2011-10-07

黑洁明: 暴躁公爵娶红妆 6-完

第6章

  她祖母的葬礼,简单而隆重。

  蓝斯在葬礼结束后,就因为公事而去了欧洲。

  他本想延期,但莫莲却表示她很好,她甚至在葬礼的第二天就回到实验室上班,所以他还是去了欧洲。

  玉兰过世后,没了需要他留在长岛当好丈夫的理由,蓝斯再度恢复了以往忙碌的生活。

  当他从欧洲回来时,西雅图那家刚被并购的公司又出了状况,于是他衣服都还没脱,又飞到了西雅图。

  然后,德州那边的牧场发生罢工事件,他只好又转去德州处理。

  等他有空回到长岛的庄园时,已是一个月之后。

  晚上十点,车子开进庄园里,她房间的窗户,一片阒黑。

  他下车进门,管家彼得迎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大衣。

  「夫人睡了吗?」

  「夫人还没回来。」彼得拿着大衣,站在原地回答。

  「没回来?」蓝斯停下前进的脚步,诧异的看着彼得。

  「是的。」彼得迟疑了一下,才看着他说:「夫人从两个星期前就一直待在实验室。」

  蓝斯瞪着他,「你是说,她这两个星期都没有回来过?」

  「是的。」彼得站得十分笔挺,「夫人说来回很浪费时间,她坚持要睡在实验室里。」

  她睡在——

  蓝斯脸色一沉,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女人竟然连睡都睡在实验室里,他脚跟一旋,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彼得将手中的大衣交还给他,看着他难看的脸色,不禁冒险开口叫了一声:「老爷。」

  「还有什么事?」他套上大衣。

  「夫人的状况并不好。」彼得担忧地说:「早午晚餐都是我亲自送去的,但夫人吃得并不多。」

  「我知道了。」他阴郁的点头,跟着便重新坐上车子,要司机将车子开到隔壁的实验室去。

  他前几个月曾来过几次,所以实验室的警卫并未拦他。

  他才进门,一位红发女子就差点撞到他。

  「抱歉,喔,老板。」那满头红发的女人一站稳,一看是他脸色就变得很差。「如果你是来要成品的话,我们还没做好。」

  「我的妻子呢?」他沉着脸,冷声发问。

  红发女人瞪着他,好半晌才伸手指了指他左边,「直走右转第三个房间,如果你能说服她休息,我们大家都会很感激你。」

  他脸色更加难看,没再多说,只是转身去寻找妻子。

  一路上,他遇到的每个人都很直接地回避他,然后,他来到了那个房间。

  他推开门,相较于走廊的明亮,房间里十分阴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一台电脑萤幕,电脑前坐着一个瘦弱的女人,她双手飞快的在键盘上敲打,萤幕的程式快速的跃动着,鼻梁上的眼镜反射着电脑萤幕的光。

  有那么一秒,他以为自己走错房间,认错了人,然后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露丝,把门关上。」她头也不回的说,敲打键盘的手连停都没停下来。

  他僵在原地,无法相信那女人就是莫莲,但那的确是她。

  老天,她的体重至少掉了十公斤!

  彼得说她吃不多,他原本就预期她会变瘦,但却没料到会看到眼前这种状况。

  她的两颊凹陷、眼眶泛黑,在黑暗中就像个幽灵一样。

  房间里,除了几台正在运作的电脑,墙角的沙发上还放着一条毯子。

  「露丝!」见门一直没关上,她转过头,然后愣住。「蓝斯?」

  「妳在做什么?」

  「工作。」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十分了。」他冷着脸说。

  「这个电脑模拟测试必须先完成,否则所有的进度都会落后。」她神色漠然地将视线拉回电脑萤幕上,细瘦的手指又再度敲起键盘。

  「妳的进度已经超前了。」他大踏步走上前,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你做什么?」她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看着他。「放开我。」

  她的瘦弱教他心惊,她的手细得仿佛他再用力些就会碎掉,他放松了力道,对她的状况又惊又怒。

  他压抑想摇晃她的冲动,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她的体重轻得教他心口一痛。

  「蓝斯,你在做什么?放我下来?」

  「妳需要休息。」

  他将她抱到走廊上,在明亮的光线下,她整个人看起来更是苍白的可怕,她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微弱得可以。

  「可是,我的模拟程式——」

  「那该死的程式可以等!」

  他失控的低咆,教她吓得闭上了嘴。

  他铁青着脸,一路畅行无阻的来到门口,抱着她上了车。

  车子开回庄园后,他又抱着她下车,她试着再次抗议,可是他完全不加理会,只是脸色更黑,没力气和他争辩,她不再多说,安静地任由他一路将她抱回房。

  他将她放到床上,一边交代彼得要厨房弄点热食过来,却听到她开口说了一句。

  「我不饿。」

  这句话只是平添他胸中那股怒气,他冷冷的看着她,「妳最近有没有照过镜子?妳有没有看过妳现在是什么鬼模样?」

  「我只是……最近胃口不太好……」她站起身,却因为晕眩又坐回床上。

  蓝斯不再理会她,只交代彼得把医生也一起找来。

  他回到床边时,她仍垂首紧抓着床沿,站不起来,也不肯躺下去休息。

  「妳有多久没睡了?」

  「我有睡。」

  「我是说真正的睡觉,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好好的睡上几个小时,而不是在实验室里缩在那张该死的破沙发上。」

  她沉默不语,甚至不肯抬头,红色的毛衣挂在她身上,削瘦的肩胛骨就像凸出的衣架。

  在这一个月中,他一直有收到她传来的实验进度报告,所以他怎么样也没料到,她的情况竟然会变得那么糟。

  「妳究竟知不知道妳自己在做什么?」

  「我……」她紧紧抓着床沿,用力到指节泛白。「我需要工作……」

  「为什么?」

  「我……」她张嘴,却说不出口。

  「为什么?」他逼问。

  「我不知道……」

  他不接受她的答案,再次冷声逼问:「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工作!」她受不了的猛然抬起头,乌黑的大眼蓄满了泪,愤怒的起身推开他,「只要我在工作,我就不会去想!」

  泪水辗出了眼眶,她气愤万分的对他吼着:「只有在我工作时,我才不会想到我有多么卑鄙自私!不会想到当她辛苦工作供我念大学时,我却因为贪玩而没回来看过她几次!不会想到当她生了病,一个人孤单住在家里时,我却自己住在千里远外的波士顿,过着没有负累的舒适生活——」

  她自责的声音隆隆回荡在室内,话里全是对自己的愤怒。

  「我一直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很健康,她要我专心做我想做的事,我就搬去波士顿做我想做的事,我总是告诉自己我将来会补偿她的。我得先赚钱,有了钱才能让她安享晚年,我告诉自己,等我成功后,就会搬回来和她一起住!」

  她深吸了口气,讥讽的承认,「可是,事实却是,这全都是我自私的借口,我只是想要成功,每次完成一个研究,我都会贪心的想要更多,于是一年就变成两年,两年就变成三年、四年、五年!事实是,大学之后,我每年只回家几天,假装只要寄钱回家,她就不会感到寂寞!」

  她握紧了双拳,对着他咆哮,「事实是——我在耶诞节之前,根本不晓得她得了癌症,若不是我回家过节,她刚好不支昏倒,她甚至不打算和我说!我还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什么样的好孙女会让她这般无法信任?什么样的人会让一个七十几岁的家人独居生活?」她指着自己,愤怒的道:「我!就是我这样卑鄙自私的人!所以我只能工作,我必须工作,我也只剩下——」

  太过激动的情绪,让她眼前发黑,话还没说完,她一口气回下过来,全身一阵虚软。

  蓝斯伸手接住了她,却听她虚弱的吐出最后两个字:「工作……」

  这一次,她真的完全晕了过去。

  他将她抱回床上,耳里还残留着她一句又一句自责的言语。

  她是如此激动,强烈痛苦的情绪充满了整个空间,久久无法消散。

  生长在巴特家,对他来说,对情感的控制是不可或缺的,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般失控过,她悲伤愤怒的情绪是如此赤裸而真实,仿佛他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得到。

  躺在雪白大床上的她,看起来是如此娇小,几乎就要被整张床吞噬了一般,教他无从理解,她打哪来的体力和精神撑过那么多天,又如何能容纳那么深刻强烈的情感。

  她的脸上布满泪痕,虚弱得像是没有在呼吸。

  他不禁伸手探测着她的颈动脉。

  幸好,她还有心跳。

  不久,彼得带着医生来了。

  他告诉医生她的情况,医生量了她的血压和心跳,又确认了她的情绪状况,才说:「她可能有些忧郁症的症状,请尽量不要给她压力,夫人的体重如果掉得太快,可能会有些营养不良,明天等夫人醒过来之后,我会再来。」

  医生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开了一些镇定剂就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拿她怎么办。

  原本,两人协定婚约到她祖母过世便解除,但她现在这种情况,他要是在这时和她离婚,就真的是个混帐了。

  何况,就算撇开她的研究对巴特集团的重要性,相处那么多个月下来,他是真的喜欢她。

  说来可笑,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少数算得上是他朋友的人。

  不像大部分的人,她从来就不曾觊觎他的家世和财产。

  她聪明幽默,独立坚强,而且善良得让他自惭形秽。

  他知道,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在她崩溃自责的现在,将她丢下不管。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

  他只是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直到天亮。




  五月,庄里的玫瑰开了满园。

  那一晚在房里崩溃之后,她就变得十分安静。

  她不再吵着要回去工作,事实上,非不到必要,她完全不开口说话。

  翌日和之后的每一天,医生来看诊时,她也只是看着旁边,仿佛他不存在。

  她龟缩在她自己的房间,多数的时候,她都躺在床上,常常一睡一整天,仿佛要把之前没睡到的时间全补回来。

  其他时候,她则蜷缩在她房里的沙发中,看着外面的花园发呆。

  她会吃饭,因为他威胁她若不吃,就替她打点滴。

  他说出这个威胁之后,她没再漏掉任何一餐。

  在医生来看诊第二个星期之后,她甚至愿意开始吃药,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些药可以让她更轻易睡着。

  他没再看她哭过,只是有时候,他会以为自己在她眼中看见泪光。

  因为医生叫他不要强迫她,他一再克制自己将她从房里拉出来的冲动,但看着她一天天自闭龟缩下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做到这一点。

  然后,有一天晚上,他到她房里去看她时,发现她不在房里。

  卧房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开着,她打着赤脚,站在外面的阳台上,看着下方的花园。

  玫瑰的香气飘散在空中,夜风吹着她轻飘飘的衣襬。

  在那千分之一秒,他以为她会随风消失在黑夜中。

  剎那间,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忍受下去。

  「这里不够高,跳下去也摔不死妳。」

  她全身一僵,两手紧紧抓着栏杆。

  「如果妳要跳,最好先想想该如何付我违约金。」

  她依然背对着他,他可以感觉到,甚至看见怒气从她身体里辐射出来。

  「或许我该先要求我的团队去调查妳名下的资产,以确定妳足够赔偿我投资在妳研究上的损失。」

  她开始颤抖,他相信那绝非是因为冷凉的夜风。

  蓝斯双手插在裤口袋里,继续冷声道:「我原以为妳的胆量和智慧足以主持这项研究,所以才答应和妳结婚的提议,但显然是我评估错误。下一次,我会事先要人评估我妻子人选的精神状况——」

  她猛然回身,抬手就朝他的脸上挥去。

  他却早已料到,闪电般抓住了她在半空中的手腕,她愤怒的挥出另一只手,他却用另一只手,同样逮到了她,制止了她的攻击。

  他将她两只手反扭到身后,整个人拉到他身前,她眼角闪着泪光,气愤不已,却又挣不开他的箝制。

  蓝斯紧紧的抓住她,冷着脸道:「可惜的是,妳名义上已经是我的妻子。」

  「放开我!我立刻去通知律师,和你办理离婚手续!」她愤怒的低咆着。

  「很好。」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冷的道:「我也想,但现在的我禁不起这样的损失,巴特集团正在进行重整,我必须有个妻子,有个家庭,以符合我父亲对接班人的要求。妳要离婚,可以,等我谈下了手边这几件案子,真正接掌了属于我的东西,到时妳想做什么都可以。既然妳已经无法进行研究,我相信妳至少还可以当个称职的花瓶。」

  她小脸煞白,激动的道:「那是我的研究,我当然可以——」

  「以妳现在这种情况吗?」他讥讽地打断她,「我不认为妳的精神状态足够主持经费如此庞大的实验,我已经和强森·贝鲁特博士联络过,下个星期就将实验室的主导权交给他。」

  「你不能这么做,强森是个自大的蠢蛋,测试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我当然可以。」他斩钉截铁的再次打断她,「强森博士拥有多年的奈米研究经验,我相信他能轻易胜任。况且我附加的合约上清楚写明若因妳本身个人原因导致实验无法进行,妳必须无偿将这项研究的技术转移巴特集团,妳看过了,也签了字,我相信这三个星期妳已违反了合约。」

  她惊慌又气愤的抗议,「我本来是在实验室里的,是你——」

  「我第二天并没有阻止妳回去。」他看着她,冷硬的开口,「接下来三个星期也没有,是妳自己只会自怨自艾地龟缩在房里,也是妳自己放弃了亲手完成一切的权利。」

  她粉唇轻颤,想开口,却对他的指控完全无法辩驳,全身的力气像是在瞬间被人抽去。

  「我已经遵守了我的承诺,也尽了我的义务,现在该妳实现妳的。」见她不再反抗,他松开了她的手。

  她几乎站不住脚,却不愿意在他面前倒地,即使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教她看不清他冷酷的面容,她依然硬撑着,站得挺直无比。

  夜凉如水,她环抱着自己的腰,这一辈子,她再没有比现在更冷的时候。

  可是,他冷酷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下个星期开始,妳必须陪我出席商业应酬,明天我们就搬回纽约市去,妳有五天的时间可以把妳自己弄得象样点,别丢了我巴特家的脸。如果妳做得够好,我会考虑取消妳支付这项研究损失的赔偿要求。」

  火气再次窜上脑海,她气得全身发抖,却挤不出任何字句。

  他看也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她无法动弹,只能冻在原地。





  蓝斯关上了门,走回自己房间。

  他拉开领带,解开袖扣卷起衣袖,然后,倒了一杯威士忌,才漫步来到落地窗边。

  窗外,月明星稀。

  隔壁的阳台上,身穿白色衣裙的她,仍僵站在那里。

  他没有开灯,只是站在黑暗里,瞪着她一动不动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有如石像一般,他却能清楚感觉得到她的悲伤、她的愤怒,就好似它们漫过了黑夜,攫住了他。

  老实说,他不知道他如此做是对是错,也许他不该对她施加压力,也许他应该遵照医生的指一不,但方才那一瞬间,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不能再让她这样继续下去。

  更何况,她甚至不和医生说话,医生又懂得她什么?至少他和她相处了半年,他知道她比外表看起来要坚强。

  她绝对不是那种如此轻易就一蹶不振的人。

  所以,他开了口。

  这一招激将法很险,他晓得。

  但他宁愿试一试,也不愿看她坐以待毙。

  时间滴答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

  然后,她终于动了。

  他握紧了酒杯,看见她转身,面对外头的花园。

  蓝斯伸手握住落地窗的门把,却在这时看见她的脸,她紧抿着唇,脸上仍有泪痕,但愤怒却大过伤悲。

  这时,他才发现她看的不是花园,她注视的,是在围墙后,距离更远的实验室。

  他松开了握住门把的手,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握紧了拳头,在下一秒转身,有若战争女神般,挺直身体大踏步回到房里。

  知道自己走对了第一步,蓝斯嘴角微扬,举杯喝掉杯中的酒,也跟着转身回房。





  她是个笨蛋。

  她一直以为他没有外界所说的那般无情。

  这半年来的相处,更让她误以为他也有心。

  所以当他将她从实验室里拖出来时,她真的以为他是在为她着想,以为自己可以依靠他,可以就这么任性一次、崩溃一次,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他处理。

  但这一切,却都只是他在商业利益考量之下,所演的戏。

  喔,她当然知道,她早就晓得,虽然早已调查清楚,但真正面对他时,她依然被迷惑了,把如今的他和当年的少年重迭在一起。

  年少时,他或许还有感情,还曾经相信公理正义。

  但如今的他,显然就如同杂志记者们所说的,眼里只有金钱,巴特集团的Mr Make Money Machine!

  风在吹着。

  莫莲却只是视而不见的站在原地,脑海里全是他冷酷无情的字句。



  既然妳已经无法进行研究,我相信妳至少还可以当个称职的花瓶……



  花瓶?她一辈子没被人说过她是花瓶!他竟然说她是花瓶?



  我不认为妳的精神状态足够土持经费如此庞大的实验……



  那是她的实验!她的研究!他怎么敢?怎么可以?



  是妳自己放弃了亲手完成一切的权利……



  她才没有放弃,她只是……只是……只是该死的……

  OK,好,她承认,她是崩溃了,那又怎样?是人都有情绪,他明知道她的进度是超前的,她休息一个月又怎样?



  我已经遵守了我的承诺,也尽了我的义务,现在该妳实现妳的……



  好,他要她当他的妻子,可以,没问题!

  她会让他知道她这个花瓶可以多么的称职,但是她也绝对要拿回她的研究主导权。

  她转身看向实验室,发誓她一定会回到那里。

  那个冷血无情的王八蛋!

  强森·贝鲁特是个自大的蠢蛋,当年就是他取消了她的研究经费,将她赶出卡斯特的,他会把一切都搞砸的!

  她握紧了双拳,气愤地转身,走进屋里后,却看见镜子里苍白消瘦的自己,双脚不禁一停。

  该死,她看起来像鬼一样。



  把妳自己弄得象样点,别丢了我巴特家的脸。

  他刻薄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神经一抽,不禁更火。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可恶,她的确需要把自己弄得象样点!

  他要一个配得上蓝斯·巴特的妻子,她就给他一个!

  她绝不会让一个卑鄙无耻、冷酷无情的王八蛋,夺走她的一切!



第7章

  纽约。

  她去过那城市很多次,却从来不曾以这种方式来,至少不是搭乘这种交通工具。

  一早,天才刚亮,那冷血的男人就将她从温暖的床上挖了起来,甚至在她还没清醒时,她就被他带出了大门。

  「我还没吃早餐。」她挣扎着,气他连让她找个合身的服装穿的机会都不给。

  「一片吐司不叫早餐。」他不顾她的抗议,将她塞上直升机。

  「我也还没刷牙。」她气愤的说。

  「妳可以到纽约再刷。」

  「我可以刷完牙再自己坐车子去。」

  「妳可以,但妳不会。」他说出两人都知道的事实。

  「我需要去厕所。」她不甘心的再说。

  「我相信妳可以忍住。」他以手势要飞行员起飞。

  她瞪着他,「我的鞋子掉了。」

  蓝斯瞄了她光裸的右脚一眼,然后将视线拉到她挑衅的脸上。

  他和她一样清楚那是她方才在上直升机时,故意踢掉的。

  「再买就好了。」他面无表情的说,然后继续阅读手中的文件。

  她瞇起眼,讥讽的道:「你那么急是赶着去投胎吗?」

  「我有会议要开。」他靠在椅背上,一边翻阅早上阿奇亚传来的报告。「没空让妳继续在房里玩拖延游戏。」

  她因为他的话,瑟缩了一下,不禁闭上了嘴。

  飞机向上攀升,逐渐远离了玫瑰庄园和长岛。

  看着那离她越来越远的避难所,她忽然感到一阵惊慌,不禁伸手环抱住自己。

  海面上,波光粼粼。

  前方远处,高楼一栋栋栉比鳞次,像怪物一般。

  虽然昨晚上已经下定了决心,但那毕竟是在怒气之下的反应,现在一想到要重新面对人群,她就觉得紧张不已,事实上,她不只是紧张,她根本就是觉得惊恐。

  她想要回去,回玫瑰庄里,回她的房间,继续蜷缩在安全的被窝里。

  可是,那座庞大的城市依然越来越近。

  直升机飞越了无数高楼,然后来到了曼哈顿,停在一座大楼天台的停机坪上。

  飞机才停好,他的特助和秘书迎了过来。

  她喉咙紧缩,恐惧让她一阵反胃。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儿时,明知会被嘲笑欺负,却还是得去上学的早上。

  蓝斯打开门,下了直升机。

  她不想下去,但他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还没起身就握住了她的手,除非她想在他的员工面前上演一场拉锯战,不然她只好乖乖跟下去。

  脚一着地,她就想起她的鞋子被她踢掉了一只。

  而且,她的衣服也大得不合身。

  她过肩的长发更是毛躁。

  看着他那些衣着整齐的精英员工们,精神奕奕地一起走了过来,她只觉得一阵羞愧恐慌。

  她知道他们一定会注意到她不合宜的衣着打扮。

  不自觉地,她想转身逃回直升机里,却被他紧紧握住。

  然后,他迈开脚步往前走,她也只好踉跄跟上。

  「老板,A&C的评估已经送来。」

  「早上的财务会报再十分钟开始。」

  「公关部说时代杂志的记者琳达·温斯顿想做专访,对方已经将访问稿的内容快递过来,你要接受访问吗?」

  「拒绝她。」他握着她的手,走进电梯。

  「亚历上先生方才打电话来,要你到了回他电话。」

  「霍华的秘书来电更改中午的约,希望能将饭局改到明天。」

  「好。」

  「还有,艾斯科技的艾斯·德华非常坚持要和你谈关于我们收购他公司股票的问题,他今天早上已经打了至少二十通电话了。」

  「让他继续打,等股票涨到一成再说。」

  「是。」

  他的员工继续在电梯里和他报告今日的行程,她则僵直的看着前方,希望不要有人注意到她的狼狈。

  但那显然不太可能,虽然没人无礼的直接瞪着她的脚和衣服,但她却在电梯擦得发亮的面板上清楚看到那位女秘书忍不住一直盯着她没穿鞋的脚看,也能看见他的特助安娜同情且抱歉的样子。

  在电梯里才短短几十秒,她却觉得度秒如年。

  然后,电梯终于停住了,电梯外,是人来人往的走廊,每个人看到蓝斯都停了下来。

  他却继续抓着她往会议室走去,她既尴尬又慌张,几次都差点跌倒。

  每个人都注意到她的窘态,走不到十公尺,莫莲终于再也受不了自己因为右脚没鞋一拐一拐的,她硬生生拉住他。

  「等一下。」她说,然后干脆把另一只鞋也脱掉。

  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她看,可是至少她可以踏实的走在地上,而不用担心下一步就会跌倒。

  因为气恼他逼着她当众丢脸,她将鞋子递给了他。

  突然间,满室一片寂静。

  蓝斯挑眉,她仰起下巴,挑衅的瞪着他。

  原以为他会觉得替她拿鞋很羞辱,谁知他却面无表情的将她的鞋子接了过来,随手塞在他的大衣外套里,才又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其中一位特助这才又开口做简报。

  她的脸如火烧一般。

  可是当她发现他竟是要带她去会议室,而非他的办公室时,她更是慌得想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蓝斯……」她气若游丝。

  他像没听到,只是一边和特助讨论公事,一边朝目标走去。

  「蓝斯。」她握紧他的手,扬高了音量。

  这一回,他转过了头。

  「我可以先去你办公室休息吗?」

  她的手因为紧张都汗湿了,她不想求他,但她真的无法在这种状况下,面对他公司那群精英部队。

  蓝斯沉默的看着身旁的女人,虽然她极力维持镇定,但那一双乌黑的大眼却藏不住惊慌。

  「安娜。」不想逼她太紧,他开口叫唤特助。

  「是。」安娜立刻上前。

  「带我妻子到我的办公室,顺便让人送双新鞋过来给她。」

  莫莲松了口气。

  安娜微笑道:「夫人,请和我来。」

  她本想跟着安娜一起离开,他却没有松手,她紧张的回头看他。

  他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开口还是只淡淡交代。

  「需要什么,告诉安娜就行了。」

  「嗯。」她点头。

  他松开手,然后转身和他的团队一起快步离去。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进会议室,直到安娜出声叫她,才回过神来。

  「莲,喔,抱歉,我想应该要叫妳巴特夫人了。」

  「不用,我没冠夫姓,妳叫我莲就行了。」

  安娜微微一笑,「来吧,莲,我带妳去总裁办公室休息,如果我没记错,妳是第一次来巴特大楼吧?」

  「嗯。」她点头,在安娜的带领下,重新走回电梯里。

  「总裁办公室在顶楼,可以俯瞰整个曼哈顿。对了,妳穿几号的鞋子?」

  「七号。」

  「妳吃过早餐了吗?要不要等鞋子来之前,先吃点东西?」

  「不用了。」

  电梯里陷入一阵有些尴尬的小沉寂,然后莫莲终于主动开口说:「我的鞋子在上直升机时不小心弄掉了。」

  「喔。」安娜沉默了一下,才忍不住问:「妳还好吗?」

  「妳是说,除了一大早被冷血恶魔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顶着一头乱发,还掉了一只鞋,被强迫以这副鬼德行在一群打扮整齐的精英分子面前亮相,反胃得快吐出来之外的感觉吗?」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喔,除了觉得有些丢脸之外,我当然还好。」

  「其实……妳看起来没那么糟。」安娜试着安慰她。

  莫莲看着她挑眉。

  「也许是有一点可怕。」

  「我感觉自己像没穿衣服一样。」她说。

  安娜瑟缩了一下,点头承认,「好吧,我想不穿上战斗服,要面对那些人的确是很可怕。」

  电梯门开了,安娜带头走了出去,边微笑道:「不过妳表现得很好。」

  「什么意思?」她跟上。

  「我从来没看过有哪个人敢叫妳的冷血恶魔拿鞋,我相信他们也没有哪一个看过。」

  莫莲小脸泛红,一时间有些哑然。

  安娜心情愉快的打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到了,这里就是恶魔的巢穴。那扇门后面是休息室,妳要是累了可以进去躺一下,里面是间小套房,还有淋浴间。妳需要杂志或报纸吗?要什么样的,我都可以让人一起送来。」

  「不用了。」

  他的办公室很大,装潢却很简单,没有太多装饰性的东西,除了墙角一盆绿色植物之外全是深咖啡色系。

  虽然很想到他休息室的床上去躺着,但莫莲还是抗拒了躲到被窝里的甜美诱惑,只在他的椅子上坐下,旋转到后面,看着窗外曼哈顿大楼林立的天际线。

  身后的安娜不知在何时已拿出手机联络鞋商,她却有些恍神。

  六月的纽约,天是蓝的。

  湛蓝的天,一路蓝到了海天相接的地方。

  远处的海面上,一艘轮船缓缓驶过,带起了一道白色的浪花。

  「莲?」

  「什么事?」她将椅子旋转回来。

  「我只是想,妳或许想在鞋子来之前,先到化妆室去一趟。」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安娜。

  「把丝袜脱下来。」安娜柔声提醒她。

  「喔,当然。」她猛然醒觉自己的脚是脏的,连忙红着脸站了起来,往休息室去。

  进门时,她不让自己去多看那张舒服的大床一眼,只是匆忙进了浴室,脱去丝袜,以水冲洗双脚。

  温热的水哗啦哗啦的滑过她的小腿和裸足。

  她看着看着,泪水蓦然涌出眼眶。

  该死的。

  她愤然抹去脸上的泪,却还是觉得莫名难过和沮丧。

  老实说,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也不懂他到底是想怎样。

  大老远将她拖来,就是为了让她丢脸吗?

  不,她绝不这样就认输。

  她得挽救她辛苦多年的实验,免得被强森那小丑给搞砸了!

  该死的男人,他明知道,她晓得他一定知道,强森就是当年逼她离开卡斯特的人,竟然还找了那败类来接手她的研究!

  气愤又上心头,她将水关掉,到洗手台前,洗了洗脸,镜子中的她既狼狈又消瘦,脸色苍白得像个病人。

  那一瞬间,她知道如果她要对抗他,她绝对需要帮忙,靠她自己是不行的。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走出去面对安娜。

  「安娜,我可以请妳帮一个忙吗?」

  「当然可以。」

  「我……我想我需要妳说的战斗服。」她紧张的绞着双手。

  安娜扬起嘴角,「我想也是,所以我已经请人过来了,希望妳不要介意。」

  莫莲松了口气,「不,当然不会。」

  安娜握住她的手,对她眨眨眼说:「别担心,任何一个有勇气嫁给大魔王的人,绝对能应付底下那些小喽啰的。」

  听到她把蓝斯的那些精英形容成小喽啰,让莫莲不禁露出微笑。

  「再告诉妳一个秘密,绝对不要在男人面前示弱,自信和勇气是我们最大的武器,即使再紧张害怕,只要妳摆出自信的表情,通常要唬过人就很容易。」

  她话才说完,就有人敲门走了进来。

  她转过身,却见来人不是别人,竟是当初她出嫁时,帮她化妆的卡琳和造型师丽莎,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推着一个推车,上面堆满鞋盒的男人。

  「莲,好久不见了。」爽朗的丽莎一见到她,就开心的跑了过来,跟着在看清楚她时,就一副惊吓到的样子,「喔,我的天,亲爱的,妳怎么变得这么瘦?」

  「最近胃口比较不好。」她扯出微笑,看着也走过来的卡琳。

  卡琳挑眉看着她,「好吧,安娜说得没错,妳的确需要一点帮助。」

  「莲,丽莎和卡琳妳见过了,这位是史密斯。」

  史密斯和她点了点头。

  安娜抱歉的微笑解释,「我想如果妳在这里有些熟面孔,感觉会自在些,所以除了让史密斯带鞋子过来,把她们也找来了,希望妳不要介意。」

  「当然……不会。」她眼眶有些发热,摇摇头笑着说。

  「好了,废话少说,开工了。」卡琳拍拍手,将她带到一边的椅子上,要她坐好。

  丽莎不知从哪变出了一面大镜子,推到了她面前。

  「第一件事,把这杯东西喝下去。」卡琳从桌上拿来一杯看起来颇为恐怖的墨绿色浓稠液体给她。

  「这是什么?」她捧着那杯液体,眨了眨眼。

  卡琳抬起她的下巴,边看边说:「养颜美容的圣品,富含多种维他命,妳皮肤的状况太干了,我等一下会给妳一份制作方法,妳回去拿给厨师,每天早上起来就喝五百CC,化妆只可以治标,要治本还是得从体内做起。」

  虽然那很难喝,莫莲还是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妳的头发有些分岔,还好安迪去了洛杉矶,没空赶来,不然他要是知道妳这样虐待头发,他会气死。」卡琳拢了拢她的长发,从镜子里看着她说:「不过我想我应该可以处理,等妳喝完这杯,我先帮妳敷个脸,再来处理妳的分岔。」

  接下来一个小时,在卡琳忙着帮她处理她的脸时,安娜一边帮忙联络厂商,史密斯则拿鞋子给她试,丽莎让助理去找来了几套她穿起来较合身的衣服。

  很快的,她整个人不再显得死气沉沉。

  「这些衣服只能暂时挡今天,妳有空记得要去多买几件,化妆也只是暂时的,妳的肤质偏干,一定要记得每天保养,多喝些水,妳还需要长些肌肉,才能撑得起衣服。这是我认识的瑜伽老师的电话,练瑜伽可以修饰身形,妳有兴趣的话,可以打电话给她。」

  卡琳替她整理黑发,甚至修了指甲,一边和她聊天,或者应该说她听她们说话。

  但渐渐地,她放松了下来,偶尔也会回答个几句。

  一个早上,就在女人们的闲聊中,不知不觉过去。

  在卡琳和丽莎的巧手之下,她的自信心也慢慢恢复了一些。




  开完会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半。

  蓝斯走回办公室,本以为会见到一个依然狼狈委靡的妻子,但等在办公室里的,却是一位身穿米白色套装,冷静自信的女人。

  她背对着他,看着窗外,在听到开门声时,才转过身来。

  她剪去了一头长发,俏丽的短发围着她的脸,让她少了些柔弱,多了些俐落,整体看起来精神许多。

  脸上的妆,也特别加强了她精致的轮廓,强调了她神秘的大眼,和那微俏诱人的唇。

  然后,她水亮的粉唇轻启。

  「我需要一张信用卡。」

  他挑眉。

  她仰头道:「我想过了,既然我名义上是你的妻子,又随时可能破产,扮演你妻子的一切开支,由你支付应该相当合理。」

  「妳不是坚持一切都要分清楚?」

  「我最近刚刚领悟,自尊是不能当饭吃的。」她耸肩,定定的看着他道:「你要一个能帮你加分的妻子,我要我的研究,你把主导权还给我,我就和你继续维持婚姻关系。」

  「如果我说不呢?」

  「那你该想想八卦杂志对我们的契约婚姻会多有兴趣。」她扯出一记讽笑,「再想想你父亲对这件事会多么震怒。」

  不错,这女人竟然懂得反过来威胁他。

  蓝斯扬起嘴角,绕过办公桌,看着她说:「医生说妳的精神状态不稳定。」

  莫莲怒瞪着他,这男人明知道她之前根本不和医生说话。

  她硬生生压下火气,开口道:「叫他来重新评估一次。」

  「他认为妳最少需要休息三个月。」

  「他根本没和我——」

  「我相信医师的专业。」他眼也不眨地打断她,斩钉截戴的道:「我也认为妳最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来证明妳可以控制妳的情绪。」

  她握紧了拳,知道他不可能轻易退让,只得深吸口气,退一步道:「好,三个月就三个月,但这三个月,你必须停止研究。」

  「不可能。」

  「那至少让露丝暂时接手,强森·贝鲁特是个愚蠢自大的笨蛋,他只要三天就会毁了一切的。」

  他低头俯视她,冰冷的灰眸微瞇。

  莫莲抿紧了唇,那一秒,她真恨自己穿了高跟鞋还是不够高。

  半晌后,他终于张开了尊口,让步了。

  「好。」蓝斯语音轻快的说:「我可以让妳指定的人选接手,暂时的。」

  她赢了,暂时的。

  「但只要有任何状况,我随时会找上强森博士。」

  百分之百是暂时的。

  她咬紧牙关,逼自己微笑,「你放心,我一定会当个称职的妻子。」

  「最好是如此。」

  她眼里冒出火气,但仍继续保持微笑,伸出手,「我的卡。」

  他掏出皮夹,拿出一张黑色的信用卡给她。

  「谢了。」她接过手,看也不看就放进丽莎带给她的小包包里,然后转身就走。

  「妳要去哪里?」他看着她踩着三吋高的高跟鞋,不禁挑眉。

  「逛街、血拚。」她头也不回的说:「有人告诉我,那是消除压力很好的运动,尤其花的是丈夫的钱的时候。」

  她用力推开门,走了出去,却听身后飘来一句。

  「要花钱之前,妳最好先想办法在妳身上增加几磅肉。」

  握着门把,莫莲差点将门用力甩上,但在最后一秒还是忍了下来。她回过身,看着那个王八蛋,微微一笑,「没问题,我会用你的卡马上去大吃一顿。」

  然后,她才慢慢的将门给关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办公室里,蓝斯在皮椅上坐下,拿起电话,通知司机。

  「我妻子下楼了,你载她去她要去的地方。」

  「是。」

  他按掉通话键,再拨了一个号码,要安全主管派人跟着她,然后才放下话筒,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想起她极力克制的微笑和轻微的动作,嘴角不禁微扬。

  谁会想得到,看似冷静温和的莫博士,会有如此火爆的脾气。

  瞧她那气得咬牙切齿仍要保持微笑的模样,她一定很想将他碎尸万段。

  蓝斯打开电脑,挑眉想着。

  看她要如何控制她的脾气一定很有趣。

  他会很期待接下来的发展,非常期待。



第8章

  五天。

  短短五天内,她逛遍了纽约所有她知道的精品店。

  安娜、卡琳和丽莎,她们三人轮流陪她购买一切需要的行头。

  卡地亚的美洲豹珠宝胸针,宝格丽的钻石项链,香奈儿的套装和山茶花钻表,爱马仕鳄鱼皮的柏金包与丝巾,LV的行李箱,FENDI的马靴,她一项不漏,刷起卡来毫不手软,各家名牌的春夏新装她更是全都买下。

  「这个、这个、这个不要,其他全部包起来!」

  她不晓得走进了几家店,重复过几次这句话。

  她从来不知道逛街能如此辛苦、如此痛快。

  每当她亮出蓝斯的黑色信用卡,店家立刻待她如皇亲国戚,但即使是在特别的VIP室,这样逛一天下来,试穿、试戴了无数的衣服、首饰,还真是让她有些吃不消。

  于是,到了第三天,已经有店家亲自登门,送来最新款的精品、珠宝及服饰。

  五天里,她买最好的衣服、最贵的珠宝,吃最好的食物,她甚至跑去买了一辆红色的跑车。

  有谁听过跑车也可以用刷的,偏偏他的卡就行,而且对方还全体一路送她到门口,让她又羞又恼,羞的是引起众多旁人的注目礼,恼的是——

  她本来是打算故意将卡刷爆的,谁知道他那张卡,仿佛无上限一般,结果他的信用卡还没瀑,倒是她自己先累瘫了。

  那个可恶的、该死的、有钱的王八蛋!

  好吧,是她笨,谁教她用她的千万身价来估量他的亿万身家。

  当她发现自己在做的蠢事后,她就停下了那些疯狂的购物活动,但是蓝斯·巴特的妻子疯狂血拚的消息,也早传到了八卦记者耳里。

  于是,她的身影成为狗仔队追逐的目标,虽然她极尽所能的回避,但他却坚持要她一起出席他的应酬,所以她的照片还是在短短两个星期内,登上了纽约各大小报的版面。

  看见自己骨瘦如柴的照片登在报纸上,她惊恐不已,只觉得可怕。

  从那天开始,她将自己的作息调整正常,除了早睡早起之外,三餐也都正常进食,即使早起用餐意味着必须要在晨光室里面对蓝斯。

  他从来没有对她的乱花钱说过一句话,也没有针对她的上报发表意见,他只会用那高傲冷漠的表情提醒她,今天晚上她必须要出席哪一场宴会或应酬。

  每天早上,餐桌上总会摆放着好几份当天最新的报纸,而且在最上头的,永远都是她被狗仔偷拍的愚蠢样子。

  他是故意的,她知道。

  她总是装没看到那些报纸,实际上却对那些垃圾痛恨至极。

  从一开始的麻雀变凤凰,到后来落魄科学家嫁入豪门,那些记者写的报导,对她几乎没有好话,他们臆测书写各种版本的荒谬情节,甚至乱写一些她根本没说过的话。

  其中最过分的,是一位叫做琳达·温斯顿的专栏记者。

  她不知道这女人是和她有什么仇,三不五时的就拿她在专栏里嘲弄,那位琳达几乎写什么都会扯到她。

  不只说她是巴特家的东方魔咒,还称她是赚钱机器的花钱老婆,蓝斯·巴待一生最错误的决定,甚至批评她瘦得就像会走路的骷髅!

  她气得想冲去报社攻击她,却知道这只会称了那女人的意。

  所以她到健身俱乐部健身,到美容中心护肤做SPA,请卡琳教她化妆,请丽莎教她如何打扮穿着,请安娜和彼得教她上流社会的应对进退,一天又一天,她努力把自己弄得容光焕发。

  搬到纽约的那一天,司机载她回蓝斯位在第五大道的豪宅时,管家彼得早已等在宅子里,他帮着她适应纽约快速的步调,细心为她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

  没有多久,她就发现这位看似冷酷的管家是个真正的绅士,而且其实心软得可以,他教了她非常多的东西。

  渐渐的,她越来越有自信,和蓝斯一起出席宴会时,也不再紧张得不知道手脚该摆哪里。

  一个月后,在彼得提供的情报帮助下,她成功的扮演了巴特夫人这个角色。

  该亲切的时候,她会亲切,有人对她无礼时,她也懂得如何反击。

  她从那无血无泪的蓝斯·巴待身上学会忍耐和控制情绪,也学会他那套俯视一切的高傲微笑,和如冰刀一般的严厉瞪视,更学会了在脸上挂上属于他的标准配备的冷漠面具。

  这一点,有效地令大部分的人懂得敬畏害怕她,但无法对付狗仔。

  「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车子开到饭店门外,还没下车,莫莲就看到好几位狗仔记者等在路边,她捏紧了手中的黑色丝绒包,终于忍不住开口和他抱怨。

  「引起人们注意的并不是我。」他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妳是现在最新鲜的玩具,等他们玩厌了,就会放弃。」

  早该知道自己不该对他有所期待,她顿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瞇眼道:「引起人们注意的或许是我,但叫我去买东西的人是你,要我参加这个珠宝展的也是你。」

  「卡地亚这次在纽约的珠宝展我们巴特集团也有赞助。」他打开门,下了车,然后回身对她伸出手。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将手交到他掌心上,却见他意有所指的看着她手腕上的豹形黑玛瑙镶钻手镯,嘴角微扬的说:「况且,我相信妳在一个月前才刚刚成为卡地亚的最新贵宾,应该很高兴能参加这场珠宝飨宴。」

  她眼微瞇,却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些珠宝贵得要死,但她的确很喜欢卡地亚这些美洲豹设计的首饰。

  他的手微微握紧,她不得不跟着下车。

  「微笑。」他说。

  她听话的微笑,因为闪光灯在她脚落地的同时纷纷亮起。

  她几乎看不清前方的世界,不禁有些紧张的回握住他的大手,他稳稳的握住她,直到她站稳,才揽着她的腰,一起走进饭店里。

  STAR HOTEL

  这家五星级的连锁饭店,是巴特集团旗下的公司,她记得是由他弟弟霍克所经营的。

  记者的闪光灯一路亮到他和她进门,若不是他揽着她,莫莲怀疑自己根本搞不清楚方向。

  进了饭店后,那些闪个不停的闪光灯才终于被隔挡在外。

  蓝斯继续揽着她穿过装潢奢华的大厅,水晶吊灯高悬在上,红色的地毯一路延伸至前方宽敞的楼梯上。

  老天,那就像是「飘」的电影场景里,郝思嘉那南方大宅里的楼梯。

  这饭店真是奢华得吓人。

  她睁大了眼,怀疑自己有办法穿着脚上的三吋高跟鞋走上去。

  但他在上楼时,并未如以往般行色匆匆,反而改为扶着她的手肘,而且特意慢了下来,配合她的速度。

  她战战兢兢的爬着楼梯,一手拎着裙子,一手紧握成拳,两眼几乎不敢离开脚下,好不容易走到了楼上,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跌倒出丑。

  她松了口气,一抬头,却看见他近在眼前。

  他的双眼,直视着她;他的手,仍在她手肘上。

  剎那间,她清楚意识到他的高大笔挺,他微烫的掌心,从她的手肘,缓缓滑过她的手臂,来到她的手腕,然后牵握住她的手。

  他的触碰在她肌肤上留下一道灼热的火焰,她无法呼吸,只能仰头看着他,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张嘴,哑声开口。

  「谢谢。」

  「不客气。」

  他嘴角牵起一抹微笑,害她心头小鹿乱撞。

  在那一瞬间,他好似又变回那拯救她的英雄,穿着耀眼的盔甲,手拿着宝剑,骑着白马来迎接她。

  然后,从此以后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蓝斯。」

  一声叫唤,打断了梦幻的凝视,也将她从荒谬的童话幻象中叫了出来。

  她连忙将视线拉离他,看着迎面而来的金发男子。

  金发男子俊美得有如阿波罗,脸上的笑容亮眼得足以令冰山融化,他朝她伸出手。

  「想必这位就是我那大名鼎鼎的博士嫂子了?妳好,我叫霍克,蓝斯的弟弟。」

  「你好。」她微笑,朝他伸出手,「我是莲。」

  他握住了她的手,却同时俯身,殷勤地在她手背上印上一吻。

  「很高兴认识妳,请容我代家人未曾参加婚礼致歉,但那全是因为我亲爱的哥哥,忘了通知我们,终于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在漫漫长夜中,温暖他冰冷的血液。」

  「抱歉,是我不想太过铺张。」她微笑着,心口却依然因为他甚至未曾尝试邀请他的家人来观礼而感到疼痛。

  「没关系,我了解。」霍克朝她眨眨眼,笑着道:「我妻子宁宁也不喜欢铺张的婚礼,我们俩个偷偷跑去公证,把老头子气得要死。宁宁这次本来也要来的,她想见妳,可是她正在害喜——」

  「霍克。」蓝斯打断他的废话,不着痕迹的将她的手从弟弟的手中带回,淡淡提醒,「别让人久等了。」

  霍克微微扬眉,却没多说什么,只带头走向前,「也对,来吧,大家都在等你们,我再不带你们两个过去,路克会气到抓狂的。」

  「路克?」她不记得他家兄弟中有叫路克的。

  「我家最啰唆的经理。」

  蓝斯带着她随着霍克进到二楼的卡地亚展区,展区里冠盖云集,有明星,也有商贾,连一些政治人物都偕夫人一起前来。

  霍克口中的路克,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啰唆的人,事实上,他又高又壮,说他是经理,倒还比较像保镖。

  这次的珠宝展,除了古董珠宝,也有卡地亚最新的珠宝设计。

  其中一区是展览收藏的珠宝,另一区则在今天有珠宝展示秀。

  蓝斯因为身为巴特集团的总裁,所以陪同霍克一起被邀请上台和卡地亚的人轮流致词。

  她则在路克的陪同下,先行入座。

  在蓝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致词之后,他回到了她身边坐下,然后灯光暗了下来,音乐响起,台上的模特儿开始一一走出;手上或脖子上,戴着绚丽亮眼的珠宝。

  最后一位走出来的,是一名身材高挑、金发蓝眼的模特儿,她身上只有一件由价值亿万的钻石串缀而成的性感小礼服。

  然后那位大名鼎鼎的珠宝设计师一起走了出来,和大家致意。

  秀展结束后,人们往展览区移动,也有些人和卡地亚的人洽询订制珠宝的事。

  她在进来时,也有拿到一张可以勾选的精致目录,但却对此不再有兴趣,她的珠宝最近买得够多了。

  因此,她是站在蓝斯身边,在该微笑时微笑,该说话时说话,该闭嘴时闭嘴,尽力当个称职的花瓶。

  一切无聊得就像她事先所猜想,直到方才那名最后出场的女模特儿走了过来,她换下了价值不菲的钻石裙,穿着胸前开衩几近腰际的红色丝裙,有如性感女神一般。

  莫莲因为她过于暴露的衣服,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谁知道,下一秒,那女人竟然当着她的面,用她那蛇一般的双手,攀住了蓝斯的脖子,热情的亲吻他。

  「蓝斯,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莫莲傻眼的瞪着那女人,跟着只觉得一阵愤怒倏然上涌,更让她生气的是,他非但没反抗,还对那女人露出微笑,甚至开口问候她。

  这什么跟什么?

  「蓝斯,这位是?」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消失,试图提醒打得火热的两人,她的存在。

  像是这时才注意到她仍在身边,蓝斯松开了在那女人腰上的手,「安琪拉,这位是莫莲,我的妻子。莲,这位是安琪拉。」

  妳的晴妇吗?

  她瞪着他,却没将几乎到口的讥讽说出口,只是继续保持微笑,伸出手。

  「妳好。」

  那女人看着她举在半空中的手,好半晌才依依不舍的将缠在他脖子上的手给放了下来,闪电般碰了一下她的手就收了回去,仿佛她手上有病毒一般。

  「妳好。」她说,脸上挂着虚假的微笑。

  「妳的表演很精采。」莫莲皮笑肉不笑的开口称赞她,虽然她真正想做的是将这只不要脸的八爪鱼从蓝斯身上扒开,抓花她的脸,痛扁一顿,再丢回海里去。

  「谢谢。」安琪拉敷衍的吐出两个字,跟着就完全当她不存在,一双小手继续在他胸膛上摸啊摸的,「蓝斯,你真过分,那天在巴黎,你要走也不说一声。」

  这女人讲话有一种浓浓的腔调,像奶油被灌到了耳里,叫她忍不住打颤。

  「抱歉,但西雅图那边出了事,我得赶回来。」

  他握住那女人的手,微笑解释。

  见眼前这两人,再次对她视若无睹,虽然她努力的保持微笑,可惜她的胃却一点也不合作。

  「我差点没钱付饭店的钱呢,好糗喔,我不管,你要赔我。」

  老天,再看下去,她一定会吐出来。

  「这样吧,妳今天看上的东西,都算在我的帐上。」

  听到他的回答,她的理智终于喀嚓一声当场断裂,下一秒,她已经微笑开口。

  「是呀,安琪拉,妳要是看到什么喜欢的,千万不要客气,蓝斯什么不多,就是钱多。」她对那女人笑吟吟的说完,再转头看着蓝斯,微笑责备道:「出去玩,怎么可以让小姐付饭店的钱呢,若是传了出去说你吃白食,我脸上也会挂不住的。」

  跟着,她再看向安琪拉,笑容可掬的说:「看到喜欢的,千万要记得让蓝斯替妳付帐。抱歉,我人不太舒服,就不多打扰你们了,妳和他慢慢看。」

  语毕,她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他闪电般抓住她,「妳去哪里?」

  「去哪里都不关你的事!」她脸上仍挂着微笑,眼里却闪着怒火,那女人甚至还巴着他另一只手呢,下一秒,她想也没想,就用三吋高跟鞋的鞋跟踩他。

  他吃痛松了手,她乘机转身就跑,回头却看到霍克笑得乐不可支,她又羞又气的瞪他一眼,然后冲出展场。

  她可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虽然她不相信他会不顾面子到这种地步,仍忍不住回头确认,却见他脸色铁青的追了过来,她吓得一路穿越众人,跑向郝思嘉的豪华楼梯,谁知才来到楼梯边,还没开始下楼,突然感觉到有人从后推了她一把。

  她瞬间失去了平衡。

  下一秒,她就当着大厅所有人的面,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蓝斯好不容易摆脱掉那位法国模特儿,追出展场时,就看见她差点跌断了她的颈子。

  差一点,不过还没,因为路克及时接住了她。

  他至少被她吓得少了三年寿命,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穿着那种三吋高的鞋子竟然还用跑的,这女人难道没有脑袋吗?他气得想用力摇晃她,再教训她一顿,可是等到他排开众人,匆匆赶到她身边,看到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他却只是伸出双手,将她从路克手中接过来。

  她意外的没有反抗,只是脸色苍白地缩在他怀里颤抖。

  「怎么回事?」他抬头询问路克。

  路克拧眉,「不知道,我正要上楼,就看到她突然失去平衡。」

  「有人……」

  她语音微弱的开口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楚。

  「什么?」

  她抬起头,乌黑的大眼里满是惊惧,红唇颤抖的说:「有人推我。」

  他一凛,猛地抬头搜寻楼梯上的人,但楼上早因为这场意外,挤满了人,根本分辨不出是谁伸手推了她。

  怀中的人依然颤抖个不停,他抱紧她,冷声交代路克。

  「查出是谁。」

  路克点头,「我会去调监视器。」

  蓝斯抱起妻子,转身走出大门。

  虽然饭店的保全挡住了等在外头的记者,却挡不住那些闪个不停的相机,她将脸埋在他肩头,直到上了车仍不愿抬起。

  车门砰然关上,司机将车开上大街,远离了饭店。

  他知道仍有狗仔会跟上来,但黑色的玻璃窗,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拍到什么。

  她紧紧的抓着他的西装外套,仍蜷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该死,她吓坏了。

  「没事了。」他拥着她,亲吻她的发、她的额际,反复拍抚着她的背,低声安抚着。「别怕,没事了。」

  好半晌过去,他可以感觉得到,她的颤抖逐渐平息下来。

  但是,相对的,他也更加察觉到她的柔软,她的鼻息吐在他颈边,身上香甜的味道包围着他。

  她穿着的这件绕颈小礼服,性感地露出她大半的香肩和光滑细致的背,他的掌心反复抚着她裸露的背,原是为了安慰,但却渐渐变了质。

  她小巧柔软的耳垂,近在眼前,他几乎只要微微转头,就可以舔吻到它。

  他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却无法控制生理反应。

  周六的夜晚,纽约市到处都在塞车。

  车窗外,霓虹闪烁。

  最近这几天,她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看起来不再骨瘦如柴,黑眼圈不见了,脸上也开始有了血色。

  她对所有的人都微笑以对,只有在面对他时,不是戴上没有表情的高傲面具,便是挑衅以对。

  她就像一只猫,柔顺地讨所有人的欢心,却对他张牙舞爪的。

  但此刻枕在他肩上的女人,是如此柔顺、温暖,教人舍不得放手,火热的欲望在胸腹烧灼,他忍不住略微低首,薄唇刷过她柔嫩的香肩。

  她微微一颤,他吻上她的颈窝。

  她的心跳再次加快,呼吸急促,却没有推开他。

  蓝斯知道自己是在乘人之危,但她在他怀里的感觉是那么的对,他扶着她的后颈,示意她转过头,吻住她微烫的唇舌。

  她黑眸氤氲,显得有些羞涩,但还是在他的诱哄下,轻启双唇让他进入,她的味道好甜,像水蜜桃一般,柔软又香甜。

  他的大手滑落她的腰际,再向下捧着她的臀,拉她更贴近自己,让她坚挺的双峰紧贴着他的胸膛。

  她在同时感觉到他火热的欲望,不禁在他口中轻喘了口气。

  察觉到她想退开,他加深了那个吻,更加撩拨、爱抚、磨蹭着她身上的敏感处。

  她发出细碎沙哑的呻吟,两手紧紧攀着他的脖子,揉着他的发,身体不由自主的更加迎向他。

  她的柔软隔着细薄的布料箝合着他的坚硬。

  他双手捧着她的臀,挤压着她,这感觉如此美妙——

  就在这时,他意识到车子停了下来,他知道她也感觉到车停了,因为她突然全身僵硬。

  然后,她松开了手,慌乱的跳下他的大腿,面红耳赤的整理凌乱的衣裙。

  他平息自己依然急促的呼吸,等着她抬头面对他,但她反而在整理好裙子后,迅速开门下车,从头到尾都没看他,好像他只是她花钱叫来的的舞男。

  搞什么?

  一股不爽的情绪猛然窜升,他脸色铁青的跟在她身后下了车,快步追了上去。

  她却穿着三吋高跟鞋,再度跑了起来。

  彼得早开了门等着,她一声招呼也没打,就冲了进去,蓝斯气得也跑了起来,在她上楼前,及时拉住了她。

  「妳想死吗?」他火冒三丈的破口骂道:「穿着这种鞋子也敢用跑的!妳在饭店还没受到教训吗?」

  「那是有人从后面推我!」她挣扎着,怒瞪着他抗议,「放开我,你抓痛我了!」

  他闻言,才发现自己真的太过用力,猛然松开了手,冷着脸道:「如果妳不从展览中逃走,就不会被人推下楼。我说过,妳必须要控制妳的情绪。」

  她退了一步,揉着发红的手腕,从楼梯上俯视他,鄙夷的道:「容我提醒你,名义上,我还是你的妻子。想要我替你加分,首要条件是你得记得不要带头羞辱我,你要包养情妇可以,但请你有点脑袋,不要让妻子和情妇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因为我绝不会站在原地任人羞辱!」

  怕自己忍不住伸手掐死她,他将手插在裤口袋里,额冒青筋的道:「她不是我的情妇。」

  「不是你的情妇,她会和你一起住在巴黎?不是你的情妇,你会任她黏在你身上?不是你的情妇,你会替她付帐?拜托,你以为我眼睛瞎了吗?你握着她的手,像是巴不得一口把她吞掉!」

  他不懂自己为何要和她解释,但他还是咬牙开口,「我握着她的手,是防止她继续对我性骚扰。」

  「哈哈哈,真好笑!你去说给鬼听吧!」

  她假笑说完,就愤而转身上楼,不过这次没再用跑的,包裹在黑丝绸下的小屁股,骄傲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教他更加欲火中烧。

  他站在原地,三秒,然后就跟上楼去。

  「她是对我有意思没错,但我没和她一起住在巴黎,我只是送她回饭店。」

  她压根不理他,只是头也不回的加快了脚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在她关门前,及时将脚挡在门缝中,「安琪拉的父亲拥有欧洲财力最雄厚的物流,我不想得罪她。」

  他硬是用蛮力推开门,她挡不住他,干脆放弃,却忍不住口出恶言。

  「所以你就陪她上床吗?」

  「我没有。」

  「是啊,太阳都要打西边升起了。」她掉头离开门边,将黑色的丝绒宴会包放到桌上,冷声讥讽。

  他看着她气得发红的小脸,忽然间领悟了一件事。

  「妳嫉妒。」

  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回过身逼近他,愤怒的涨红了脸,大声反驳,「我嫉妒?哈,我会嫉妒那没有脑袋的八爪鱼?我只是可怜她,看不清你虚伪俊美的表相下,非但卑鄙无耻、冷血无情,还——」

  他挑眉,自信满满的打断她,「妳的确嫉妒,嫉妒她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嫉妒她能坦率的表现出自己想要的——」

  「噢,你噁心得让我想吐!」

  她愤怒的批评,却只是让他继续冷声说:「道貌岸然的莫博士嫉妒超级名模嫉妒到眼都绿了,只因为她敢要她想要的,妳却不敢!」

  她抬起下巴,瞇眼傲然开口,「我只是不屑要!」

  他眼角微抽,下一秒,他闪电般抓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拉到怀里,狠狠的吻住她。

  她伸手捶打他,奋力挣扎着,却怎样也挣不开。

  他强势得吓人,热烫的唇舌毫不客气的攻城掠池,然后,原本透着愤怒的吻,缓和了下来,温柔地诱惑着她。

  他熟悉的气息充塞心胸,炽热的手所到之处都教她为之颤抖,让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想更加靠近他,想要更多更多……

  没有多久,她整个人就软得只想融化在他怀中。

  可是,他却突然离开了她的唇。

  她发出抗议的呻吟,他却只是捧着她的臀,将她的柔软压向他灼热的坚硬。

  她倒抽口气,仰头看他,只看见他灰色的瞳眸燃着炽烈的欲火,她只觉得晕眩,全身发热,却听他开口哑声说了一句。

  「再说一次妳不屑要。」

  她嫩脸爆红,羞窘愤恨的骂道:「你这色欲熏心的王八蛋!」

  他冷笑着松开手,看着她说:「至少我不像妳,胆小懦弱的连自己的欲望都不敢承认!」

  她哑口无言的瞪着他。

  可是这个男人,竟然在撩拨完她之后,就这样走了出去。

  房门在她面前被砰然关上,她的身体却遗残留着他的体温和味道,没有被满足的欲望在每一个细胞里歇斯底里的尖叫着。

  下一秒,她愤怒的冲出了房门。

  「站住!」

  他仍在走廊上,却没有停下,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自己房间走去。

  「蓝斯·巴特,我叫你站住!」

  他没有理会她,打开了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她气红了眼,完全失去了理智,气匆匆的走上前,推开他的房门,再用力甩上。

  那砰然巨响,终于让他转过了头。

  她踩着高跟鞋,大步上前,伸手拉着他的衣领,愤怒的道:「我不敢?我该死了才不敢!」

  他睥睨地看着她,「妳就是不敢。」

  她双眼冒火,最后的理智在瞬间消失无踪,她猛然伸出双手用力推他,因为太过突然,他被推得失去了平衡,往后摔到了床上。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爬上床,坐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俯身强吻他。

  蓝斯当然没有反抗,他的欲望未曾消退过。

  她的显然也是,在那汗水淋漓的肢体交缠中,她扯开了他的衬衫,他撕破了她的黑色蕾丝内裤。

  她亲吻着他的胸膛,动作生涩急切却更加诱人不已,他呻吟着,伸手确认她双腿间的湿润,但她早已准备好了。

  他再忍不住那诱人的折磨,甚至没有脱去两人全部的衣服,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将自己埋进她的身体。

  她痛得轻喊出声。

  他僵住,不敢相信自己穿透了那层不应该存在的阻碍,他知道她很久没有和男人在一起了,但这种东西,可不会自己又冒出来,至少他从来没听过。

  他想退开,但她却更加迎向了他。

  「不,别走开,我没事。」她抓着他的肩头,从粉颊到胸口都布满诱人的酡红,黑眸水亮地轻喘着道:「拜托你,继续。」

  他无法控制地将自己埋得更深,他知道自己应该克制,她是处女,他太过激烈会伤了她,但她的身体是那般甜蜜热烫,如熔岩织成的丝缎般紧紧的包裹着他。

  他低头亲吻她,伸手爱抚她,试图减缓她的疼痛,但她却一点也不配合,只是一再热情的迎向他,在他身下发出诱人沙哑的呻吟,逼得他完全无法控制,只能一次比一次将自己埋得更深,直到前所未有、令人害怕的欢愉席卷了一切,夺走了他所有的意识!





  窗外,警车的鸣笛尖啸而过。

  四柱大床上,莫莲闭着眼、喘着气,整个人还在晕眩震惊中,全身的细胞仍沉醉在那极致的喜悦里时,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却很讨人厌的开口说了话。

  「妳不应该是处女,妳交过男友。」

  老天,她真希望他知道何时该闭上他的嘴,但偏偏他不会也不肯,而且该死的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要服从回答他的问题。

  知道他不会放弃这个话题,所以她还是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他道:「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坚持要结婚才能做爱,我从来没机会和他走进礼堂。」

  「妳应该告诉我。」

  「那会有什么差别?」

  「我会比较小心。」

  她直视着他,「我不需要你小心。」

  话才说完,她就抽了一口气,因为感觉到他又在她体内硬了起来。

  「妳应该需要。」他抚着她的红唇,双眼暗沉,语音沙哑的说。

  「我以为男人没有办法那么快再来一次。」她红着脸说。

  「这种事情,是因人而异的。」他的手下滑抚至她的喉,然后是锁骨,再到香肩,缓缓拨去了她肩上的衣带,灰眸却从头到尾紧盯着她,哑声开口,「不过这一次,我要看到全部的妳。」

  她的心跳再次怦然,只能虚软的任他解去她的衣裙,看着他慢慢低下头,吻遍她全身上下每一处。

  夜漫漫,热情如火,火似流光。

  那一夜,她对他,上了瘾。



第9章

  她其实是很不耻自己的。

  泡在满是热水的豪华浴缸里,莫莲盯着浴室的天花板,怀疑她怎么会让事情失控成这样。

  失控,没错,她彻彻底底的失控了。

  原本她是打算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从他身上拿回实验的主权,谁晓得她会因为某个女人黏到他身上,就嫉妒的失去控制。

  那个冷血无情的恶魔,她明明——很讨厌他的。

  闭上眼,她叹了口气。

  她应该要讨厌他才对,他抢走了她的工作,攻击她的自尊,把她当成一无是处的花瓶,还害她被狗仔队偷拍——

  好吧,最后一点可能要怪她自己。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他激怒了她,她也不会引起狗仔队的注意。

  她真的应该要恨他才对!

  但是这几天下来,她却发现自己……迷恋上了他的身体……

  脑海里再次浮现他赤裸的身影,她粉颊不觉泛红。

  谁会晓得,像他那样对自己如此压抑节制的男人,在床上会如此热情,除了面对工作时,他对任何事都未曾如此专注,她差点以为自己会被他给吞了。

  想到他的吻和仿佛有魔力的大手,她浑身不禁一阵燥热。

  长那么大,她从来不晓得性可以这么迷人,当然,她是听过人家讲啦,但真的遇到了,实际状况却还是不一样。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沉迷下去,但话说回来,他和她是夫妻,夫妻之间做爱做的事,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没有道理她不能趁现在好好利用他一下。

  况且,现在的男人大部分都和公共厕所一样,至少他很干净,也不会到处乱来,结婚前他做过健康检查,结婚后,她也只见过他和那女模特儿有暧昧;当然,事后证明,那只是一场误会。

  她知道自己很小心眼,但为了避免那天的误会重演,或和另外一个女人共用他,她还是托私家侦探调查了一下。

  事实证明,他爱工作,甚过女人。

  知道这件事,她应该要松口气,但心情却莫名低落了下来。

  然后她就领悟到她又开始将他当成一个可以长远交往的对象。

  「喔,天啊……」

  她伸手盖住眼,懊恼的呻吟出声。

  这男人是个卑鄙无耻偷她实验的贼耶,她怎么可以只因为贪图他的男色就再次沦陷?



  他只是在确保维护他的利益,如果是她,也不会愿意投资在一个情绪不稳的人的身上。



  心里冷静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帮他说话,让她一阵愤然。



  何况妳的确研究过那份合约,事实土,那丛一条约都很合理且公平。



  喔,是啊是啊,但那冷血无情的王八蛋乘她之危也是事实!



  如果他真的冷血无情,大可以在事情发生时就将妳给踢出门去,把那研究占为已有,用不着同意等妳三个月。



  他只是怕她闹上法院!



  他又不走没打过官司,他甚至有他自己的律师团队。



  但那会让他在父亲面前丢脸,降低掌权的机会。



  哈,那只会让他在乔治·巴特面前获得更好的评价,想想妳签下的合约,亲爱的,上了法院,妳绝对毫无胜算。



  「噢,闭嘴!」

  她咒骂出声,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替他找借口,只因为她垂涎迷恋他的身体。



  或者妳只是不想承认其实他并不是真的那么冷血。



  可恶。

  这项领悟让她有些恼羞成怒,因为不想怪自己,她只好怪他。

  「该死的男人。」

  「希望妳骂的不是我。」

  她吓了一跳,睁开眼,看到他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来到浴缸边,兴味盎然的浏览着她赤裸的身体,慢条斯理的道:「不过如果妳在一丝不挂时,想的是别的男人,我会更不高兴。」

  红霞飞上了脸,她徒劳无功地以手遮住自己的双峰,着恼地瞪着西装笔挺的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找我的妻子。」

  见他一副不打算出去的样子,她干脆起身,迅速伸手拿了浴巾包裹住自己,气恼的道:「这是我的浴室。」

  「我知道。」

  热水从她身上滑落,即使她拿浴巾遮住了自己,她看起来还是万分秀色可餐。

  他扬起嘴角,「所以我才猜妳在这里。」

  「没人教过你要先敲门吗?」她跨出浴缸,水嫩的肌肤仍在滴水。

  「我敲了。」他伸手拿了较短的毛巾,套住想溜走的她,将她拉到身前,语音沙哑的道:「妳没听到。」

  然后,他就吻了她。

  她紧紧抓着胸前的浴巾,双脚却一阵虚软。

  「你这个……」她微喘的骂道:「王八蛋。」

  骂归骂,她还是放弃了挣扎,松开了浴巾,伸手攀住他。

  他的西装被她弄湿了,他却毫不在乎,只是将她抱到了床上,再次和她缠绵万千。

  三十分钟后,她再次香汗淋漓的躺在四柱大床上,感叹自己的没有节操。

  至少他这次也被她剥光了。

  盯着他赤裸强壮的胸膛,她却还是有些恼,因为她的手根本离不开他身上。

  噢,她真的有病!

  强迫自己把手从他的胸膛上缩回来,她坐起身,拿床被包着自己,就要下床,却被他拉回床上,压在身下。

  「你做什么?」

  「妳要去哪里?」

  「洗澡。」都被他弄得满身大汗了,他还敢问!

  「妳刚刚洗过了。」

  「我全身都是汗。」她羞红了脸,没好气的说:「我需要再洗一次。」

  她满脸通红的伸手推他,蓝斯却不肯放手,只是低头埋首在她颈间,嗅闻着她,然后宣布道:「我觉得妳够干净了。」

  她一时哑口无言,小脸变得更热更红,只能尴尬的转移话题。

  「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她身上真香,他亲吻她凝脂般的香肩,没听清楚她说的话。

  「蓝斯。」

  他喜欢听她用她那沙哑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他也喜欢她在床上无与伦比的热情。

  「蓝斯?」

  他更喜欢感觉她在他身下因狂喜而颤抖。

  「蓝斯!」

  她在他耳边尖叫,吓了他一跳,拾起头,才看见她老大不爽的瞪着他。

  「妳搞什么?」

  「我在和你说话。」

  「尖叫不是说话。」

  「如果你有在听,我就不会尖叫。」她大言不惭的说。

  他瞪着她,下一秒,却笑了出来。

  老天,这女人真是爱辩。

  她万分不爽的伸手想槌他,却再次被他抓住,他将她两只手拉到头上压住,再次吻住她,直到她消了气,不再挣扎,才离开她的唇,开口问。

  「妳要和我说什么?」

  「什么?」

  他挑眉。

  她眨了眨眼,然后才猛然回神,小脸爆红的说:「你刚刚不是说你在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这问题让他整个人猛然警醒。

  该死,他完全忘了这件事!

  蓝斯在心里暗骂两声,起身套上睡袍,一边道:「路克从监视带里找到推妳的人的长相了,但杰克还没查到对方的身分。」

  因为角度的关系,他们查看了好几次才找到那个人,监视器画面拍到了推她的男人,但是并没有拍到男人的脸,杰克最后是从挤在饭店外的狗仔意外拍到的照片中找到的。

  当他们将那画面播放给他看时,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有人不小心擦撞到她,但那个男人却是故意伸手去推她的,他的力道非常用力,若非路克刚好在楼下,而且反应快速的冲上楼接住她,她绝对非死即伤。

  一想到她摔下楼的那个景象,他的心脏就一阵紧缩。

  「从明天开始,妳不准单独出门,杰克会派人过来,妳去哪里都要有安全部的人跟着才能出去。」

  他原以为她会抗议,但身后却只是一片沉默。

  蓝斯转过身,只看见她面如白纸的瞪着他。

  「我一直希望那是意外。」她虚弱的说。

  「那不是。」

  她闭上了眼,环抱住自己。

  他坐回床上,抚着她苍白的脸,问道:「妳有得罪过任何人吗?」

  她睁开眼,看着他,苦笑问:「除了你之外吗?」

  「除了我之外。」他一扯嘴角。

  「没有。」她开口,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才又迟疑的道:「也或许有。」

  「怎么说?」

  「我的研究。」

  「妳是指那些曾经找过妳,想合作的人?」

  「或许,我不晓得。」她垂下眼帘,不确定的摇了摇头,「我以为他们知道我嫁给你之后,就会放弃了,我们结婚后,那些意外就没再发生过。」

  那是因为她在玫瑰庄,那里和实验室都有二十四小时的保全。

  她为了照顾祖母,那半年几乎没出门过。

  他眼神一黯,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只是将她揽进怀中,亲吻着她的发,交代道:「在杰克逮到那人之前,别自己出门。」

  「我知道。」




  接下来几天,她难得的温驯,虽然偶尔还是挺牙尖嘴利的,但却不再对他张牙舞爪。

  对她来说,待在家里,似乎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他原本以为她不出三天就会变得不耐,但两个星期过去,她似乎对这样子的生活还颇甘之如饴。

  多数的时间,她都待在书房里,上网、看书。

  每天晚上从公司回来,她都会和他一起吃饭、聊天,晚上他在书房工作,她则会在健身房运动,再回她房里泡澡。

  当他忙完时,他会去找她。

  有时候她会醒着,靠在床头看书,有时候则早已睡着。

  她从来没有刻意等他,却也不曾拒绝他的出现。

  刚开始几天,他还会回自己的房里睡觉,但后来,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床上有她的温暖。

  而且三更半夜还要离开她温暖的被窝,经过冰冷的走廊,回自己的房间,似乎显得很蠢。

  所以他开始和她一起,睡在她的床上,然后没有多久,她的房间就开始出现他的衣物和用品。

  她对他的留宿,从来不曾抗议,事实上,他想她还颇喜欢这个主意。

  因为他每天早上醒来时,她总是缩在他怀里,甚至在他试着拉开她缠在他身上的手脚时,睡眼惺忪的喃喃抗议。

  让他意外的是,和她共寝之后,他才发现这位莫博士很爱赖床,从她起床到完全清醒过来,通常都要花上半个小时。

  但她刚起床时,搞不清楚状况的慵懒模样,既性感又可爱,所以他从来不曾介意,必须和她在床上纠缠那三十分钟。

  「你不可以每次都趁我脑筋不清楚时,占我便宜。」

  「我只是想办法叫妳起床。」

  他在穿衬衫时,她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虽然还穿着晨褛,但梳洗过后,整个人清醒多了。

  「你用不着叫我起床,我又不用上班。」

  「对,妳不用,可是我要。」他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想拿领带时,她已经替他拿了过来。

  「那你可以自己起来就好了啊。」她忿忿不平的,却还是替他打起领带。

  他低头看着她,嘴角微扬,「我也想,但妳老是像八爪鱼一样黏在我身上,我不把妳叫醒,怎么有办法下床?」

  她涨红了脸,「我才没有!」

  他挑眉。

  「就算有,也是因为……因为……天气太冷了!」她羞窘地替自己无意识的行为辩驳。

  「我实在很不想提醒妳,但现在才八月。」他心情愉快的穿上西装外套,走出她的卧房。

  「蓝斯·巴特,你真的很讨人厌。」她愤懑的说。

  他在门口停下,回头看着她道:「我记得妳下床之前并不这么觉得。」

  「噢!」她倒抽口气,恼羞成怒的抓起枕头就丢了过去。

  他笑着闪过,聪明的迅速离开她的攻击范围。

  一直到他后来上了车,来到公司,坐在自己的位子,开始工作时,他依然觉得心情愉悦。

  不可否认的,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比以往有趣许多。

  她聪明、独立,而且热情如火,但她也同样爱辩、脾气暴躁和牙尖嘴利。

  她可以在她想要时,温柔似水,也可以在她愤怒时,奋力反击。

  他从来没遇过像她这样的女人。

  多数曾和他交往过的女子,都对他百依百顺,就算恨他的无情,也只敢在背后暗地咒骂,没有人,敢挺身和他对抗,甚或威胁他,更别提动手攻击了。

  但她却真的动手,而且还不只一次。

  她真的非常勇敢,或愚蠢。

  他断定前者比后者多一点,当然冲动的可能性更高。

  想到她每次恼羞成怒的可爱模样,他就不禁扬起嘴角。

  他承认,有时候,他的确是故意逗她发火,但那实在是因为他太喜欢事后安抚她的过程——

  敲门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他脑海里绮丽的思绪。

  他收回心神,看见安全主管杰克脸色凝重的走了进来。

  「什么事?」

  「我找到那家伙了。」

  他一凛,冷声问:「是谁?」

  「职业杀手。」杰克将手里的文件放到老板桌上,推过去。「里昂·吉布森,三十八岁,住在布鲁克林。」

  蓝斯眼里闪过寒光,「你问出主使人了吗?」

  「很不幸的,我慢了一步。」

  「什么意思?」

  「里昂昨天晚上被人发现死在哈德逊港。」

  「谋杀?」

  杰克点头,指指自己眉心正中道:「点二二的子弹,一枪毙命。从子弹完全没有偏差来看,他是被人近距离杀害的,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的住处呢?」

  「昨晚遭人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完全没有线索?」

  「我已经派人查他的银行往来,但我想机会不大。」

  该死。

  蓝斯抿唇,为她感到胆寒,显然要杀她的那些人,不是简单的角色。

  他们知道那名杀手曝光了,所以将一切能够继续追查的线索全都抹得一干二净。

  「去查过去三年来,曾经和她接触过的药厂和生技公司,还有和她合作过的每一个人,特别是有研究同样领域,而且财务状况不佳的,查清楚如果她死了,对谁最有利。」

  「你认为有人认为她挡了自己财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也对。

  杰克一扯嘴角,「我立刻就去。」

  他转身,却听到老板的叫唤。

  「杰克。」

  他回头,看见老板一脸冷酷。

  「加派多一点人手,明的暗的都要,我不想再看到她出事。」

  跟了蓝斯那么多年,他从没看过这男人如此在乎过哪个女人。

  但显然这一个不一样。

  「我会的。」

  他说,然后走了出去。

  杰克见过那位莫博士,也知道她和老板的婚姻协议,毕竟他的工作就是必须掌握一切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消息。

  那位博士是个善良温柔的女人。

  老实说,他还满高兴看到这一对正往比较好的方向前进。





  搞什么鬼?

  蓝斯下班回到家,一走进自己的房间,就看见他在这两个星期放到她房间的东西,全都被搬了回来。

  笔记型电脑,睡袍、毛巾、电动牙刷、刮胡刀、刮胡膏,她甚至要人把他已经挂进她衣橱里的西装和领带都给搬了回来。

  不喜欢那代表的意思,他立刻转身去她卧房找她。

  但她不在房里,他去健身房,她也不在那里,他转往书房,书房里也空无一人——

  想到还有客厅、起居室、晨光室、餐厅,和其他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叫什么名字的房间,他就忍不住咒骂。

  该死,他从来不知道这屋子有这么大。

  他猛然转身,叫唤管家。

  「彼得!彼得!」

  训练有素的彼得,立刻出现。

  「老爷。」

  「夫人呢?」

  「她出去了。」

  出去?

  她被人推落楼梯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

  点二二的子弹,一枪毙命。

  杰克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心口猛然抽紧,像是遭人用力抓住。

  「出去?她去哪里?我不是叫她别出去!」他脸色铁青的低吼。

  没见过他如此暴怒,彼得吓了一跳,忙道:「霍克先生来电约她用餐,你说只要有人陪着,夫人就可以出去,所以我让安格和克莱陪夫人一起去STAR HOTEL了。」

  蓝斯一僵,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

  但她有人陪着的事实,并没有办法淡化脑海中的景象和恐惧,她上次就是在那间该死的饭店被人推下楼的!

  他猛然转身,吼叫着要彼得备车,可他才来到玄关,打开大门,就看见她和霍克有说有笑的从车子里走了出来。

  「我听彼得说,妳的歌喉有若天籁。」

  「他是在说客气话。」她笑着说:「我只是随便唱唱而已。」

  「我不认为,妳的声音很有味道。」

  她闻言,羞红了脸。

  长那么大,他从来没有如此想痛揍霍克过,但看着她粉脸泛红的对着霍克那张漂亮的俊脸微笑,让他的暴力因子瞬间苏醒过来。

  蓝斯握紧了拳,压抑怒气,开口欲提醒这两人他的存在,但一张嘴,出口的字句却尖酸不已。

  「她的声音像沙子一样粗,你太高估她了。」

  眼前的两人,闻声立刻抬起头来,只是一个脸上有着怒气,另一个却带着微笑。

  「哟,瞧,这不是我那亲爱的工作狂哥哥蓝斯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做什么?」霍克露出更加灿烂的笑脸,「当然是护送我亲爱的嫂子回家啊,你该不会以为我结了婚之后,就连这种对待女士的基本礼貌都忘了吧?」

  「她已经到家了。」他眼角抽搐着说。

  「当然。」霍克笑着对身边的嫂子说:「亲爱的,我相信我必须要把妳还给我那冷血的兄弟了,不过妳放心,若是妳有需要,只要打一通电话给我,我一定会立刻赶来。」

  让霍克佩服的是,她明明气蓝斯气得要死,还是有办法对他露出礼貌的微笑,「谢谢,你真好心,我会记得的。」

  然后她抬高了下巴,看也不看蓝斯一眼,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你知道,女人需要的是赞美,不是批评,你实在不应该说她的声音像沙子一样。」

  「我没有问你意见。」

  「我知道。」看蓝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霍克心情更加愉快,当然蓝斯现在不是真的在咬牙切齿,他这位哥哥一向很懂得掩饰他真正的感觉,但他确定蓝斯现在额上冒出的青筋可不是用彩色笔画上去的。

  「我只是有感而发。」他笑着转身,又回头道:「对了,忘了说,下个星期老头子生日,他要你一定要带嫂子回去,你结婚没和他说,把他气得差点再次心脏病发。还有,他要我告诉你,他可以给你总裁这个位子,就可以把它收回来。」

  蓝斯浑身一僵,瞪着他。

  虽然是八月天,霍克还是打了个冷颤。

  「我会回去。」

  从嘴里挤出这一句话之后,下一秒,他亲爱的哥哥,就砰地一声,当着他的面,用力把门甩上!

  唉,该死,他真不喜欢当传令兵的角色,可谁教他这个月刚刚好就在纽约。

  冷死了、冷死了,还是回去和老婆窝在一起比较温暖。





  「妳什么意思?」

  才刚在化妆镜前坐下,她的房门,就被他粗鲁的打开。

  「什么什么意思?」莫莲坐在镜子前面,解下耳环。

  「妳为什么要人把我的东西搬回我房间。」

  「当然因为那是你的东西。」她拿下项链,将它和耳环一起收到珠宝盒里。「它们不放你房间,要放哪里?」

  「它们今天早上待的地方。」他来到她身后,脸色难看的说:「这是我的屋子,我想它们待在哪里,它们就要待在哪里。」

  「这是你的屋子没错,但这是我的房间。」她从镜子里瞪着他,用力关上珠宝盒。「而我,不希望它们待在这里。」

  「这是妳的房间,但妳是我的妻子。」

  「哈!」她嘲讽的假笑一声,「你不是嫌我每天早上都巴着你,让你无法下床上班吗?这样不是正好,你回去睡你的房间,我继续睡我的房间,谁都不需要吵谁!」

  他瞇眼,咬牙道:「我没有嫌妳巴着我。」

  没有才怪!他根本就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她起身看着挡在面前的他说:「抱歉,我累了,麻烦你让一让,我要洗澡睡觉了。」

  「我话还没说完。」

  「我说完了。」她忿忿的绕过他,却被他抓住。

  「妳这小心眼的女人,才不可能说这几句就满意了。」

  她双眼冒火,脱口就道:「你不是嫌我声音像沙子一样粗吗?我怕我再多说两句,会伤了老爷你尊贵的耳朵。」

  他僵住。

  她怒瞪着他,气自己干嘛要在乎他残忍的批评。

  「该死,别哭。」他抚去她眼角滑下的泪,嘴里咒骂着,眼里却有着懊恼。

  听到他的话,她才知道自己气得哭了出来。

  「你是个可恶的混帐。」她忿忿咒骂着,泪水还是滑了下来。

  他将她涌入怀里,承认道:「没错。」

  「卑鄙的色胚。」她将脸埋在他怀里,边哭边骂:「无耻的王八蛋、冷血无情的恶魔、不懂得体贴的笨蛋、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

  虽然她对着他咒骂连连,一股柔情却在胸口化开,他吻着她的头顶,抚着她的背,低声道:「我从来不觉得妳的声音粗得像沙子一样,我只是……」

  他喉头紧缩,好半晌,才有办法开承认,「我气坏了,杰克告诉我推妳下楼的凶手死了,我回来却找不到妳……该死的,妳应该待在屋子里的。」

  说到最后,他口气又强硬起来。

  「他是你弟弟。」她抬起头,恼怒的说:「我不能拒绝见他,你没通知你家人我们结婚的事已经让他们对我大打折扣了,我不想让他们对我的印象更差。」

  「妳可以叫他过来。」

  「不,我不行。」她拍了他胸膛一下,气愤的说:「那样很没礼貌。你要我尽到我做妻子的义务,就必须让我改善你家人对我的印象,但你自己要先尊重我,不能老是扯我的后腿,也不要把我当成没有脑袋的花瓶!」

  「我没——」

  「你就是有!」她火大的打断他。

  他抿唇怒视着她,这女人也对他怒目以对。

  她双颊因气愤而泛红,大眼闪着泪光,毫不畏惧的瞪着他。

  可恶,这女人连生气都看起来性感得要命!

  下一秒,他不爽地低头捧着她的脸,吻住她那骄傲的红唇。

  她对他又推又打,但没多久就软化下来。

  事后,她在床上翻身背对着他,气得不想理这老是用下流手段的王八蛋,但他却从后揽着她的腰,吻着她的肩头。

  她试着拉开他的手,他却不肯放,只是在她耳边开口说了一句。

  「我很抱歉。」

  从来没想过骄傲如他这样的男人也会道歉,她僵在他怀中,热气又在眼眶聚集。

  「我想我只是不习惯,除了自己,还必须担心另一个人的安危。」

  她也从没想过他会承认这个。

  「我也从来不曾真的把妳当成花瓶。」

  她喉头一哽。

  他将她转向自己,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然后将她拥入怀中。

  她没有反抗,只是吸着鼻子,柔顺的让他抱着。

  他轻抚着她的背,好半晌后,她才终于睡去。

  月亮透窗而进,洒落她犹有泪痕的脸。

  蓝斯看着她,胸口奇异地再次紧缩。

  他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但他却并不讨厌。

  轻轻的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他拥着怀里的人儿,闭上眼,也跟着入睡。





第10章

  窗外,万里无云。

  坐在舒适宽敞的飞机沙发上,莫莲再次体会自己嫁的这个男人的财力有多么雄厚;话说回来,如果他有私人的直升机,那他会拥有私人的飞机好像也很正常。

  当他前两天和她说,他父亲生日,他们必须坐飞机到LA参加他老人家的生日宴会时,她还傻傻的以为是要搭一般的客机。

  等到了机场时,她才发现他拥有自己的私人飞机,吓了她一跳。

  飞机里的设计,以实用和舒适为主,有沙发、有桌子、有冰箱,甚至有个小酒吧。

  好吧,她承认,拥有一架自己的飞机,真的满不错的,至少不用和陌生人挤在一起,空间当然也宽敞多了。

  盘腿坐在沙发上,莫莲忍不住瞥一眼在旁打电脑的蓝斯,他今天本来还想穿西装出门的,她看不过去,硬逼他换上较休闲宽松的休闲衫。

  「又不是去上班,坐飞机你干嘛还穿得绑手绑脚的,穿舒服一点,等到了LA,再换上正式的衣服就好了。」当然她那时还以为要和其他人一起挤飞机。

  他并没有抗议,只是在套上那件黑色休闲衫后,好奇问了一句:「妳从哪拿来的毛衣?我没见过这一件。」

  「我买的,不合身吗?」

  「不会。」

  「不会就好。」

  她强自镇定的继续面对镜子擦她的防晒,他没再开口,却若有所思的从镜子里看着她。

  被他看得坐立难安,她忍不住说:「我只是顺便。」

  「谢谢。」他在她身后说。

  「不客气。」她说,耳根子却微微发热。

  老实说,她很感激他没有再次对她的行为追根究柢。

  因为,说真的,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帮他买衣服,他又不是她真正的丈夫……

  好吧,名义上是……

  想到自己其实也和他上了床,她俏脸一红。

  好吧,实际上可能也有一点是……

  但他和她基本上还是……是……

  可恶,算了,她想得脑袋都打结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完全放弃去理清自己和身旁这个男人的关系。

  偷偷再瞄他一眼,想到他那天晚上和她道歉时的温柔,她终于和自己承认。

  好吧,其实他并非真的那般冷血无情。

  或许实际,但不冷血;可能理智了点,但也绝非那般无情。

  她从没想过他会担心她,更没想过他会真的说出口。

  从小,乔治·巴特就将他当巴特集团的接班人在培养,他父亲给了他最好的一切,但也严格的要求他做到最好,因为如此,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

  他一直都是一个骄傲的男孩,长大后,他更重视他的骄傲和自尊。

  可惜的是,老巴特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模范。

  她记得那个冷酷的老人,他从来不抱他的孩子,也不对他们微笑,更遑论大笑了。

  这一切,只让巴特家的兄弟变得一个比一个龟毛难搞。

  离开巴特庄园后,她陆续有听过巴特家的八卦传闻,知道老巴特还有一个孩子,知道蓝斯实际上并不是老巴特的亲生子,也知道那老人想让那位亲生儿子接手企业。

  那时,她并无法真的理解蓝斯所面对的一切,他已经离得她太远,几乎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直到她有求于他,找人调查他,才清楚他这些年所经历过的,也才晓得他直到现在,都还是想得到他父亲的认同。

  她知道,骄傲如他,当他父亲舍他决定选择他那位大哥寇天昂时,一定伤得他很深。

  以前她认为他根本不在乎,但在相处过后的现在,她知道他并非真的不介意,只是他把那叫做「不在乎」的面具,戴得太好。




  在横越了整个北美洲之后,飞机在洛杉矶的机场降落。

  当他们走出机场时,巴特家的司机已经开车等在那里。

  相较于纽约,加州的阳光,不知为何显得特别耀眼而灿烂。

  车子沿着海岸线,一路来到了巴特庄园。

  看着巴特庄园的大门缓缓滑开,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紧张起来。

  车子继续向前,儿时的记忆一一重现。

  雕花的大门、凶恶的狗、宛如森林的前院,然后,在那一片绿意后,是整齐的花园和希腊风格的喷泉,和那栋有如城堡一般,让人敬畏的白色豪宅。

  车子停在豪宅门口,司机下车到后面打开车门,蓝斯下了车,她也跟着下车。

  站在那屋子前,她不禁抬头仰望。

  它应该要比记忆中小,毕竟她已经长大,但它却依然壮观雄伟。

  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但她知道这屋子的后面还有欧式庭园和温室花房,知道花房后面还有大片的森林和林荫步道,步道的尽头则是那座玫瑰亭。

  她更清楚记得屋子的左后方有一栋独立的佣人房,那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司机关上车门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却看见蓝斯也和她一样站在门前,看着那栋屋子,没直接进去。

  他脸上重新挂上了冷酷的面具。

  为了她也不明白的原因,她握住了他的手。

  他拉回视线,低头看着她。

  「来吧,我们进去。」她温柔的说。

  蓝斯不自觉握紧了她的手,然后才举步向前。

  白色大宅的门让人打开了,一位身材圆胖、衣着整齐的老人站在门边,恭敬的开口。

  「蓝斯少爷,莲夫人。」

  「查德。」蓝斯和他略一颔首。

  「很高兴看到你回家。」查德伸出手,引领他们进门,「我已经将房间准备好了,请这边来。」

  莫莲因他叫出她的名字吓了一跳,以为他认出她来,然后又觉得自己见怪不怪,巴特家的仆人一向训练有素,显然早在她要过来之前,这里的人都已经知道蓝斯娶的妻子叫什么名字了。

  查德不可能认出她的,她离开这里时,还只是个孩子。

  莫莲松了口气,在查德的引导下,跟着蓝斯一起走向他在左翼二楼的房间。

  他的房间和纽约的很像,中规中矩的,都是很沉稳的色系。

  「行李我会派人送上来,晚餐在七点开始。」

  「嗯。」蓝斯点头。「你下去吧。」

  查德安静的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蓝斯的手机响了,他到起居室里讲话,莫莲则走到落地窗边,却意外看到一对东方面孔的男女在花园里漫步,男的高大粗犷,女的娇小婉约,两人牵着手,十指交缠,看起来感情很好。

  有一瞬间,父母的影像和他们重迭。

  她喉咙一紧,不禁转开了视线。

  仆人在这时将行李送了进来,另一位女佣则送来茶点。

  一直到他们都下去了,蓝斯仍在和人谈公事。

  离七点还有三个多小时,知道他还要讲上好一阵子,她到穿衣间换下衣服,决定上床躺一下,储备体力,好在接下来三天面对他的家人。

  出门前,彼得提醒过她,第一天是家人为老巴特办的私人庆祝会,第二天才是老巴特真正的生日,巴特庄园会举行老巴特的生日宴会,洛杉矶的政商名流都会到场。

  第三天早上,如果没有任何意外,他们就能回纽约了。

  虽然不太可能,她还是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乔治·巴特。

  第一眼看到他时,莫莲只觉得他比记忆中老了很多,似乎不再显得那么高大,但依然严峻得吓人。

  「父亲。」蓝斯开口叫唤他。

  坐在椅子上的老巴特朝儿子僵硬的点了点头,然后视线移到蓝斯身旁的女人身上,冷冷的审视着她。

  她有些紧张,但仍挺直了背脊。

  蓝斯握紧了她的手。

  他大手的温度,给了她勇气,她朝那冷酷的老人家露出微笑。

  「这是我的妻子,莫莲。」

  「莲,我的父亲。」

  「你好。」她上前,将手中准备好的礼物交给老人,「祝你生日快乐。」

  老巴特随手接过,看也没看一眼,便交给了一旁的查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问:「妳是个博士?」

  「是的。」

  「哪方面的。」

  「生物医学和程式设计,奈米医学研究是我的专长。」

  「妳家人呢?」

  她心口一紧,深吸了口气,才道:「过世了。」

  「全部?」老巴特挑眉。

  「父亲。」蓝斯看不下去,冷着脸出声制止。「我相信你早已经将她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没有必要假装你不知道。」

  「我希望亲口听到她告诉我。」老巴特对儿子瞇起眼。「她毕竟是要嫁入我巴特家当媳妇。」

  「死老头,她已经嫁入巴特家了!」

  听到这句话,她愣住,身旁的蓝斯却为之一僵。

  莫莲循声回头,想知道是他哪个兄弟那么大胆,敢这样叫他父亲,却看见下午在花园里的粗犷男子,牵着那女人走进餐厅,只是这一次,女人的手上还多牵了一个可爱的三岁小男孩。

  她一愣,之前看到他们时,她以为他们是庄园的仆人,但从他的口气看来,显然并不是。

  「蓝斯已经娶了她八个月了,你现在才在这边搞审媳妇的把戏未免也太晚了点?」

  「我没问你话!」老巴特对他怒目以对。

  「吃饭就吃饭,你有必要把气氛搞得那么僵吗?」

  「寇。」女人轻唤丈夫。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然后就闭上了嘴。

  女人微笑,然后低头看着男孩,问道:「你要和爷爷说什么?」

  「爷爷晚安,祝你生日快乐。」在母亲的引导下,男孩乖巧的笑着开口和祖父问安。

  很神奇的,老巴特严厉的面孔,瞬间软化了下来,他甚至露出了莫莲从未看过的和蔼微笑,点头道:「晚安。」

  她惊讶的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

  「嗨,妳好。」

  听到温柔的招呼声,她忙回神,只见那女人朝她伸出了手,温柔的笑着和她自我介绍,「我叫白云,寇的妻子,很高兴见到妳。」

  「妳好。」她伸出手,回以微笑,「我叫莫莲。」

  「爸不是有意要对妳摆脸色,他只是习惯了。」白云替老巴特缓颊,然后朝着从他们进来后,就始终面无表情的蓝斯微微一笑,「嗨,蓝斯,好久不见。」

  蓝斯只是礼貌性的和她略一点头,然后就转身拉了椅子坐下。

  就在这时,门口又陆续进来了三对夫妻,还有两个男孩。

  「爷爷,祝你生日快乐。」

  「爸,生日快乐。」

  「老头子,生日快乐。」

  「喏,这是礼物。」

  剎那间,气氛热络了起来。

  她认得霍克,也知道亚历士,他们的照片常出现在杂志上,所以剩下的那位余发猛男必定就是亚当了。

  她记得他以前是个小胖子。

  虽然有些讶异他的改变之大,但她依然能从他的眉目中看到当年那老是被另外两个哥哥欺负的那个孩子。

  在一阵热闹的寒喧和介绍之后,所有人终于都坐在位子上。

  用餐之间,她也慢慢从谈话中记住了他们每个人娶的妻子,那并非很困难,他们都和自己的妻子坐在一起,而且她们每一个都很有个人特色。

  白云温柔,柯巧娃活泼,唐琳帅气,欧阳宁宁虽然较为少言冷漠,但却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

  餐桌上,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一片和乐。

  她一直以为她将面对一场战斗,但唯一没露出笑容的,只有她身旁的丈夫,甚至连乔治·巴特都微笑了好几次。

  整个用餐过程中,始终保持沉默的也只有蓝斯,连她这个外人,都还有人会找她讲话,但那不是他们刻意冷落或排挤他,而是蓝斯自己的问题,因为他根本就不加入谈话,他只在必要时,以点头或单字应答。

  欢乐的长桌上,只有他一个人是孤独的。

  孤独的待在冰冷寂寞的角落,仿佛只有他那个位子坐落在严酷的寒冬。

  她怀疑他怎能忍受这个。

  看着他冷硬的表情,情不自禁的,她伸出了手,放在他大腿上,整个人倾身靠了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

  「亲爱的,你的脸可以再臭一点。」

  蓝斯一愣,转过头,却看到她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

  「这样的话,你的家人就会认为我如报章杂志上所说,是个恶毒的婆娘,非但把你赚的钱全都花光,还威胁你若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就会剪掉你身体的某个部分,搅碎做成腊肠。」

  他沉默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搞砸了。

  然后,他扬起了嘴角。

  「妳会吗?」

  她挑眉,笑问:「你说呢?」

  「妳不会。」他同样低声在她耳边回道:「妳舍不得。」

  她羞红了脸,故意捏了他大腿一下,他却笑出声来。

  虽然他音量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到了他低沉的笑声。

  所有人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亚历士的妻子娃娃好奇的开口询问。

  她僵住,蓝斯却只是带着笑,瞅着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莫莲羞窘的瞪他一眼,才面红耳赤的看着他的家人说:「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霍克挑眉,故意追问:「我也想听听。」

  「呃……」她小脸爆红,只能用眼神和他求救,可蓝斯却只是笑,她羞恼的踩了他一脚,他才开口解救她。

  「只是我们夫妻间的私房笑话。」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脸更红,虽然没有人再多问,只是每个人脸上那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和略显瞹昧的笑容,让她更加尴尬。

  幸好,白云好心的开口转移了话题。

  「对了,蓝斯,你和莫莲是怎么认识的?」

  她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本以为他又会故态复萌,用那种冷淡的方式回答,不禁在桌面下握住他的手。

  他看着她,然后回握住她的小手,开口道:「工作上认识的。」

  她松了口气,却听他又淡淡补了一句。

  「我对她一见钟情。」

  这句话让所有人再次瞪着他,包括她在内,事实上,她眼睛可能是瞪得最大的。

  「哇,一见钟情耶。」柯巧娃瞪大了眼。「真浪漫!」

  他将她的手,带到唇边亲吻,注视着她道:「所以我们才会闪电结婚。」

  这男人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她羞得满脸通红,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对宁宁也是一见钟情。」霍克插嘴说。

  「一见钟情?我怎么记得你第一次见到宁宁就把她的手踢断了?」寇天昂挑眉吐槽。「对不对,宁宁?」

  「没错。」欧阳宁宁点头说:「他还把我的脚也弄伤了。」

  「那是因为妳拿球棒打我。」

  「那是因为你踢坏了我的门——」

  那对夫妻斗起了嘴,旁边的人都忍俊不住笑出声。

  餐桌上再次热闹了起来,她不禁庆幸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

  她想乘机抽回手,但蓝斯却不肯放,他没有握得很紧,只是在她想抽回时,微微收紧,她回头看他,他并没有看着她,只是举起酒杯轻啜着。

  虽然他看似很自在,她却突然间发现他其实也不喜欢被排拒在外。

  所以她没再坚持,只是回握住他。

  然后,他这才又转过头来,她微微一笑,看到他也勾起了嘴角。

  一直到晚餐结束,蓝斯虽然没有很积极的加入谈话,但也不再冷着脸,有人问他话时,他也会回个几句。

  他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





  黑夜里,星晨满天。

  巴特庄园的夜晚非常宁静,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虫鸣。

  站在宽敞的阳台上,她仰天看着满天的星斗。

  人生真的是很无常,当年的她若没允许,连踏进大宅一步都不敢,如今她却站在这里,嫁给了当年她日思夜想的人。

  一双温热的大手,从后环住了她的腰,她往后靠在他身上,闭上眼叹了口气。

  「累了?」和几个兄弟讨论公事,他忙到刚刚才回房,进门却不见她,然后才发现她又跑到阳台。

  「还好,我下午小睡了一下。」她覆住他放在她腰上的手,睁开眼看着他,「我本来以为要面对大会审,但你的家人对我都很好。」

  「不是每一个。」他摩挲着她的乎,嘲讽的一扯嘴角。

  「好吧,或许你父亲稍微严厉了点,但我想那也是正常的,你结婚没和他说,他不找麻烦才奇怪。」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说了,但他不认为我会为爱结婚,所以他根本没将我的话当一回事。」

  莫莲愣住,转身面对他。

  他的语气透着讥讽,眼里却有着一丝难以掩盖的痛。

  她一直以为是他没说,却没料到竟是他父亲不信。

  讽刺的是,他的确不是因为爱她而娶她。

  可怕的是,这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爱上了他。

  她每次都告诉自己那是欲望,她对他只是肉体上的欲望,但那全是自欺欺人。

  她爱他,爱这个高傲跋扈、自以为是的男人,爱这个冷漠自负、孤独寂寞的男人,爱这个聪明狡诈、追求完美的男人。

  早在多年以前,她就已经深陷泥沼。

  她为他,也为自己感到心痛。

  因为直到现在,她才晓得,她在潜意识里,一直奢望着,或许有那么一天,他会真的爱上她。

  但他不懂爱,因为没有人爱过他。



  我必须有个妻子,有个家庭,以符合我父亲对接班人的要求。



  他曾说过的话,回荡在脑海,却比当时更教她心痛,只因为她终于了解,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的父亲,他们的婚姻,只是利益的结合——

  因为他想要也渴望和其他兄弟一样,因为他不想被家人排除在外,因为他想证明,他也能找到一个爱他的妻子,拥有美满的家庭。

  从头到尾,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合作的对象,一个足以带回来展示炫耀的完美人选。

  噢,她当然早就知道这件事,却第一次真正了解她想要的不只是这样,她想要她对他的意义不仅仅只是这样……

  她悲伤的伸出了手,捧着他冰冷的脸庞,然后踮起脚尖吻了他。

  她真不想在这时领悟到这残酷的事实,真不想在这时才看清自己爱上了他。

  他回吻她,在满天星空下。





  天亮了,天又黑了。

  乔治·巴特的生日宴会上,只是证实了她的领悟。

  他带着她四处展示,只差没在她身上挂上牌子。

  她微笑,她举杯,她跳舞,她说话。

  她尽力让自己表现得体,但那却越来越难。

  一整个晚上,他不时亲昵地揽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对着她微笑,甚至深情的凝视她,仿佛她真的是他所深爱的妻子。

  但她却晓得,这一切都只是演给他父亲和兄弟看的。

  她可以听到人们的耳语,说巴特家最后一个英俊的魔鬼终于也陷入了爱河。她也听见不断有人和他父亲说他们两个有如神仙眷侣般多么让人羡慕,说他们就像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

  她知道他也听见了,她看见他露出满意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他每一个深情的微笑,每一次亲昵的碰触,都让她想哭。

  因为知道这对他有多重要,她很努力的配合。

  即使她的心都快碎了,她还是保持着微笑。

  然后,当他的大哥带着妻子进入舞池时,事情发生了。

  「我可以请妳跳支舞吗?」他对着她伸出手。

  她说好,将手交到他手里。

  但一进到舞池里,她才发现他刻意在和他大哥竞争。

  人们在比较他们和她们。

  她可以感觉到所有人审视的目光。

  她可以在他眼里看见竞争的光芒。

  他知道人们在看、在比较,他是故意的。

  没错,从外表上看,蓝斯和她比他大哥和大嫂要赏心悦目,蓝斯和她的舞技也比较好,毕竟她过去一个月有许多许多时间和机会练习,她陪他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宴会,跳舞真的难不了她。

  他和她的默契非常的好。

  但他大哥和大嫂却比较快乐。

  他们在笑。

  她却笑不出来了。

  她逼自己跳完这支舞。

  前进、后退、旋转、旋转——

  前进、后退、旋转、旋转——

  前进、后退,旋转、旋转——

  世界在旋转,音乐在旋转,巴洛克式屋顶上的天使也在旋转——

  音乐终于停了。

  她喘着气,流着汗,心跳急速跳动着。

  他握着她的手,站在舞池中,看着她。

  脸上的笑容,让他英俊得有如魔鬼。

  有人在鼓掌,她没看是谁,只是痛苦的看着他。

  音乐再次响起。

  他又要开始移动。

  「不。」这个字,终于从她的喉咙进出了双唇。

  他微微一僵,「为什么?」

  她脸色苍白的道:「我累了。」

  无法再忍受碰触他,她将手从他身上缩回来,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她直直走出了大门。

  蓝斯不敢相信那个女人竟然就这样将他丢在舞池中。

  他愣在当场,然后才追了上去。

  他在中庭花园里追上她。

  「妳搞什么?」

  他微怒的拉住她的手臂,然后才看到她眼角闪着泪光。

  月光下,她垂着眼帘,脸色白如雪,粉唇轻颤着。

  音乐声由屋里传来,听来有些缥缈。



  我累了。



  她疲倦的声音在耳际回响着,他却是直到此刻才听入了心。

  他放松了手劲,口气缓和了下来,「妳还好吗?」

  「不,我不好。」她抬起了眼,含泪生气的直视着他,「非常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他沉下了脸,冷硬的问:「妳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她抽回手,退了一步,「我只是厌倦了当一个展示品,厌倦了被人比较,厌倦了继续假装!」

  他面如寒霜,「妳一开始就知道妳来必须要面对什么,这是我们当初协议的条件。」

  「对,我知道。」她一扯嘴角,苦笑着说:「我的确知道,我以为那不困难,我以为我可以做得很好。」

  「妳是做得很好。」他略微放松了下来,「每个人都喜欢妳。」

  他竟然在称赞她呢。

  她笑了,一颗心却碎成数片。

  「对,我是做得很好,但我错了。」

  她在笑,却显得悲伤,泪水滑落,反映着月光。

  他既困惑又愤怒,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他不懂她的笑,不懂她的泪,更不懂她说出来的一字一句。

  「我错了,那很困难,说谎很困难,假装你爱我很困难,听你的家人真心祝福我们很困难,看你活在你父亲的阴影下,不断的和一个根本不和你争的人竞争,更加困难——」

  「不要——」他开口打断她,灰眸闪着寒光,下颚紧绷地威胁,「对妳不了解的事情妄下断言。」

  「那你称呼你刚刚的行为是什么?你敢说你邀我跳舞不是要和你大哥较劲?你敢说你不是在乎你父亲的看法才这么做?」

  她毫不留情的质问他,一句比一句激动,「你知不知道你看起来很愚蠢?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你难道不懂吗?你做得再多,你大哥都不会在乎,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爱他的妻子,他不会介意她舞跳得不好,不会介意和她一起在舞池中出糗,不会——」

  「妳以为妳是谁?」

  他被讲得恼羞成怒,愤然抓住她的手腕,额冒青筋的道:「妳以为妳有什么资格评断这一切?因为我娶了妳?因为妳是我的妻子?不要忘了,这是我们当初就协议好的部分!我提供资金,妳帮我做研究,我和妳扮演伉俪情深的夫妻给妳祖母看,妳陪我参加一切所需的应酬!我相信,我从头到尾都没要求过妳的意见!我也不需要妳可笑的见解!我做到了我们协议的一切,妳呢?研究妳做不下去,连当个好看安静的花瓶妳都做不到!」

  她像被他打了一巴掌,脸色苍白的看着他,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他的声音回响在夜空中,一字一句都残酷的钻进脑海,插入她的心中。

  「没错,我做不到。」她牵扯嘴角,却连讽笑都无法做到,只能苦涩的看着他,哑声开口,「我不应该认为善意的谎言就不是谎,我向来就不擅长说谎。对你来说,我也不过只是一个自动送上门来的合作对象,一个做什么事都半途而废的花瓶……」

  她喉头一哽,语音不禁为之一顿。

  天啊,她绝不在这时哭出来!

  深吸口气,她压下喉中的硬块,快刀斩乱麻的冷声道:「很抱歉刚刚让你在你父亲面前丢了脸,不过我想他应该能接受我身体不适的理由。至于研究,我回去后,会将一切完整交接给露丝,并协助完成实验,虽然我无法当一个称职的花瓶,但我相信你会满意研发成果在未来几年带给你的金钱补偿。」

  他瞪着她,喉咙紧缩,僵硬得有如石像。

  然后,她退了一步,他才发现她不知在何时挣脱了他的手。

  一股无名的恐慌蓦然上涌。

  云影遮住了月光,他看不清她的脸孔,只听到她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会签好离婚证书,请律师代转给你。」

  「妳要离婚?」他握紧了拳,压抑那不断从体内涌出的恐慌。

  「对。」她点头。

  胸中的恐慌转为寒冰,然后扩散到四肢百骸。

  「我们的协议,本来就只到我祖母过世。」

  「妳不能和我离婚。」他瞇眼冷声提醒她,「外面还有人想杀妳。」

  「我知道。」她看着他说:「但我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待在实验室里,既然我之前在那里都没出过事,我想那里的确是安全的,等实验完成,杀了我就没有意义了……」

  他知道她说得没错,却只觉得愤怒。

  沉默在黑夜之中蔓延,风乍起,夜风送来她身上的玫瑰香,以及她教他无比痛恨的冷静字句。

  「很抱歉我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你可以选择告诉你的家人,也可以等到满一年后再说,我想你对我们的离婚,早已经准备好了充分的理由。」

  「如果我没有呢?」未及细想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她闭上了眼,轻笑出声。

  「你当然有,毕竟你是蓝斯·巴特。」

  他脸色铁青,灰瞳里燃着冰冷的怒火,她却晓得他只是因为自尊心受损,只是不高兴事情不照他的计画走。

  她真希望自己不是这样了解他。

  「回去吧,你不会想错过舞会。」

  她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他瞪着她,期待着,期待着她回头,期待着她说她错了。

  谁知,她是回头了,说出的话却让他愤怒不已。

  「蓝斯……别再为你父亲而活。」

  她的声音温柔的、淡淡的飘荡在黑夜中。

  他想大声对她咆哮,恐吓命令她不准走!

  但他却无法开口,甚至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她转身离开了他,消失在黑夜中。

  跳舞厅的音乐,随风传送,回旋在夜空,久久。



第11章

  她走了。

  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早上。

  那一夜,他愤怒的回到了跳舞厅,强逼自己微笑告诉所有人她身体不适。

  结果宴会才结束,查德就走过来,告诉他,他的妻子已经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巴特庄园。

  她告诉查德,纽约的研究出了点状况,需要她赶回去,因为不想扫他们的兴,所以请他代为转告蓝斯,并向乔治道歉。

  她替他保住了面子,他却只有想伸手掐死她的冲动。

  回到了纽约,她将一切收拾干净的行为只让他更火。

  她的穿衣间是空的、化妆台是空的、珠宝箱是空的,她的房间里,除了原本应该有的,没有留下任何属于她的东西。

  三天后,她的律师带来一张签好的离婚证书和一张巨额的支票。

  「我的客户说,这是她这半年来所花费的一切开销,包括珠宝、衣服、看护费等等,明细我全列在这里,请你过目,若有任何疑问,你可以请你的律师和我联络。」律师将手中一只黑色丝绒的小方盒放到他桌上,「还有,这是她当初不小心带走的,她托我一起还给你。」

  他抿唇瞪着桌上的东西,灰眸冷硬如冰。

  律师不知在何时走了,门关上后,一室死寂。

  他伸手打开方盒,里面是她的婚戒。

  粉红色的钻石在黑丝绒上闪闪发亮,依然完美无瑕,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它时一样。

  他猛然盖上它,将它扔到抽屉里,但桌上的证书和支票,依然碍眼得可以。

  她的名字秀气的签在证书的最下方。

  他眼角抽搐着,半晌后,他拿起钢笔,在男方部分签下自己的名字。




  十月。

  入秋后,中央公园的草木逐渐由绿转黄。

  从洛杉矶回来之后,他很快的恢复正常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他每天面对着电脑,将股票买进、抛售,赚取利差,投资公司、并购企业,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累积赚取了更多的财富,却依然工作不休。

  在他的鞭策下,巴特集团在短短两个月内,创造了惊人的业绩和营收。

  十一月。

  巴特金控的股价一路往上攀升到前所未有的标高,成为最炙手可热的企业时,气温在寒流来临时骤降,街上的大衣开始出笼。

  他依然日夜下停的工作,丝毫不觉季节的变幻。

  十二月。

  纽约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洛克菲勒大楼前的耶诞树点亮了灯,人们忙着在曼哈顿来回,购买耶诞礼物给亲友,到处都是佳节来临的气氛。

  但他仍旧沉浸在工作中,荼毒着他底下的员工,直到查德打了一通电话来,转告乔治要求他再次带着妻子回洛杉矶过耶诞节。

  「我没空。」他轻描淡写的说:「我下个星期要出差到英国,谈BS金控的重整案,我相信少我一个应该没有太大差别。」

  「老爷也邀请了夫人。」

  他微微一僵,冷硬的道:「她的研究到了最后关头,短期内也走不掉,请带我们向父亲问候。」

  然后,他就挂掉了电话。

  但是在那之后,他再也无法对那欢乐的气氛无动于衷。

  似乎每个人都在准备过节,和家人、女友……老婆。

  整个纽约市,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佳偶,他们依偎在公园里、餐厅里、大马路上,甚至办公室的电梯里,他们手牵着手、肩并着肩,抱在一起取暖亲吻,他们微笑、争吵、哭泣、和好——

  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那一天,他提早离开了公司,回到了家。

  但在那栋屋子里,仆人们总是悄无声息的移动,害怕引起他的注意和怒火。

  偌大的屋子里显得空寂冰冷,他甚至可以听到秒针在移动。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老天,你这里这么多本书,我还以为至少会有一本休闲刊物,你难道从来不看小说杂志的吗?

  那很浪费时间。

  不要告诉我,从小到大,你连一本都没看过。

  我看过。

  真的?什么时候?

  十五岁之前。

  十五岁?天啊……你真的应该看一些除了洛桑管理学院产业年度报告之外的书!连我都知道偶尔也要让脑袋放松休息一下。



  回忆无预警的从脑海里冒出,他几乎能看到她穿着粉红色的运动短裤,露出她漂亮的长腿,站在书柜前,一本一本抽出来翻看,一边批评他艰涩难懂的书籍收藏。

  他猛然起身,走了出去。

  却在楼梯口看到她愤怒的挥舞着报纸,气冲冲的朝他跑来。



  隆乳?有没有搞错?我连双眼皮都没割过,她竟然说我隆乳?噢,我要去掐死那个卑鄙无耻的记者!蓝斯,你做什么?不要阻止我,放开我,我要去挖掉她的眼睛、割掉她的鼻子,将它们和这份垃圾一起塞到她的喉咙里,叫她亲口把自己写的狗屎吞下去——

  不,妳不行。

  我当然可以!

  妳要是去了,就称了她的意。妳可以告她毁谤,但不行对她动手,不然她就可以告妳伤害,然后把事情闹得更大,接下来几个月,妳的胸部就会成为整个纽约甚至全国注意的焦点。

  该死!我甚至不能告她,对不对?她会乐得有话题可以一篇一篇写下去。

  没错。

  真不公平!

  的确,但只要我知道妳是真的就好了,妳何必在乎她瞎扯了什么?



  那时,她羞得满脸通红,他笑着将她抱上了楼。

  蓝斯闭上了眼,却依然能听到自己的笑声,看到她羞窘的面容。

  他转身离开楼梯,经过健身房时,又看到她的身影。



  我不知道你也有跑步的习惯。

  妳以为这里为什么会有跑步机?

  可我从来没见过你使用过。

  那是因为我使用时,妳总是在泡澡。

  噢。



  她瞪大了眼,粉脸蓦然红了起来,喃喃咕哝着。



  你的体力还真好。



  那满足了他的虚荣,他笑出声来,她羞恼得瞋他一眼,却只让他更想吻她。

  甩掉她香汗淋漓的性感倩影,他冷着脸再次转身,却依然听到她的声音。



  你最好戒掉吃那种胆固醇太高的东西,动脉很容易硬化的。

  我的健康报告不是那么说的。

  顽固。

  那是我的优点。



  她一愣,然后笑了出来,笑声回荡在室内。

  这屋子里到处都有她的身影,他快步上楼,逃回自己的房间,原以为那里可以获得安宁,因为她几乎不曾到过他的房间。

  可才进门,他就再次听见她的声音。



  我不敢?我该死了才不敢!

  妳就是不敢。



  她怒气冲冲的将他推倒在床上,撩起丝裙坐到他身上,捧着他的脸,俯身强吻他——

  他奋力甩上门,转身下楼,离开他的房间,离开他的屋子,离开那处处都充满了她的地方。

  街上,大雪纷飞。

  关于她的记忆却还是如影随形。

  一个小时后,他上了飞机,提早逃到英国去,逃到那个她不曾去过的国家。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无法再次将她赶出脑海,那该死的女人就是会在莫名的时候,突然浮现。

  他再也无法如同前几个月一般,用工作抹去和她有关的一切。

  他总是在梦里梦见她,在醒来时以为她会巴在他身上、缩在他怀里,但他的怀中总是空的。

  白天,他会不自觉地盯着完全陌生的东方女子。

  夜里,他会满身是汗的惊醒过来,只因为梦到她被人谋杀。

  耶诞夜,伦敦降下了大雪。

  家家户户都在欢庆过耶诞,不想勉强自己加入那些欢乐的气氛,他婉拒了所有的邀约,提早回到了饭店,然后在跑步机上跑了十几公里,直到确定自己筋疲力尽,才上床睡觉。





  玫瑰,绽放着。

  温暖熟悉的香味包围着他。

  他睁开眼,只看到比人还高的玫瑰花丛。

  很快,他就认出他站在玫瑰庄里的迷宫中。

  他循着记忆往前走,没有多久,就找到了迷宫的中心。

  玫瑰亭里,有个女人躺在毯子上。

  他心跳加快。

  是她。

  他走了过去。

  她睡着了,秀丽的面容是如此安详。

  红色娇艳的花瓣随风飘落在她身上。

  他伸出手,欲触碰她,下一秒,她却消失了。

  她沙哑轻柔的笑声从身后的迷宫中传来,他起身去追她,却始终只能看到她消失在转角的裙襬衣角,听到她忽远忽近的笑声。

  风乍起,片片艳红的花瓣随风飞舞着,淹没了愤怒的他。

  他奋力拨开那丛一遮住他视线的玫瑰花瓣,却发现他已经不在玫瑰迷宫中了,眼前出现的,是那栋实验室。

  她走了进去,他追上前,实验室却在这时爆炸了,巨大的气爆将他往后弹飞,他摔跌在地上,抬起头只看到冲天的烈焰吞噬了那栋建筑。

  不~

  这不是真的!

  该死的,这绝对不是真的!

  这只是梦、只是梦、只是梦——



  「只是个该死的梦!」

  蓝斯猛然睁开了眼,黑暗替代了火光,他的咆哮在室内回响着。

  他坐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心跳激烈跳动着。

  那爆炸感觉起来是如此真实,惊悚仍爬满他每一寸的肌肤,他甚至还能感觉得到那烈焰迎面而来的温度。

  「该死!」

  他咒骂出声,抬手抹去一脸的汗水,试着稳定心跳,但依然无法镇定下来。

  他知道她没事,她一定没事,不然杰克一定会通知他,杰克最好知道要通知他!

  他瞪着电话,告诉自己她安全的待在实验室里,但那却无法让他安心。

  该死的,他绝不会打电话过去确认她的安全!

  梦里实验室爆炸的画面却猛然闪现。

  他抓起电话,却又在下一秒愤怒的挂了回去。

  别傻了,只是个梦!

  但的确有人要杀她——

  黑夜里,时钟滴答的响。

  她被人推落楼梯的景象在脑海里清晰上演。

  他的心跳一停,冷汗滑下背脊,他再次抓起电话,这一次,他按下了杰克的号码。

  「杰克?」

  「我是。老板?伦敦出了问题吗?」

  「没有。」他握紧话筒,冷声问:「莫博士现在人在哪里?」

  「她在实验室,在她自己的位子上,至少她的手表在,我在表里装了追踪器,以防万一。」

  「她一直都在实验室?」

  「是的,她和其他人一起住在宿舍里,但多数的时间都在她的位子上。怎么了?」

  「如果她有出门,跟好她。」

  「我知道。」

  蓝斯闭上眼,喉结上下滑动,话筒里一片沉默,他知道杰克在等着他开口,但最后,他还是只说了一句。

  「跟好她。」

  没等杰克回答,他就挂上了电话。

  窗外,万赖俱寂,雪花片片飘落,她的笑映在玻璃上,她的泪也映在玻璃上。

  他从来未曾如此在乎过哪个女人,何况她既爱辩,又倔强,脾气又差,总是自以为是,又老是爱咒骂他——

  他不应该在乎她,那个女人根本不知好歹!

  瞪着窗外飞扬的风雪,他终于和自己承认。

  他的确该死的在乎那个女人!

  他也的确该死的想她,想她待在他怀里的感觉,想她身上的香味,想她娇羞红透的容颜,他甚至想念她引起的那些争执、辩论和……欢笑。

  这一生中,笑容从未这般轻易而真心的涌出,只有和她在一起时,他才真正开怀大笑过。

  他不知道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虽然外头仍在下雪,但远方的天际,还是微微的亮了。

  蓦地,他打电话叫醒住另一间房的阿奇亚,然后转身收拾行李,下楼离开饭店,和阿奇亚一起坐车前往机场,离开这个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待的国家。

  他会回去,回去找她,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却清楚晓得就算是和她在一起争吵,都比自己一个人要好。

  至少那样一来,他能确定她是安全的。

  而且反正他们每次吵架,都会以做爱结尾。

  那天他应该想办法将她弄到床上的,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想到,那女人根本无法抗拒他。

  想到她又气又恼又羞的表情,他嘴角不禁漾出一抹笑。

  叽——

  刺耳的煞车声突然响起!

  蓝斯猛然回神,只听到司机惊恐的咒骂,一旁的阿奇亚也爆出一串脏话,车子在雪上打滑旋转,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世界就在下一秒翻转过来,他尽力让自己固定住,但车子却冲到了对向车道,他最后看到的,就是另一辆车煞车不及,拦腰撞了上来。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黑色的轿车又滑行了几十公尺才因撞到街灯停了下来,没有多久,便在雪地里,爆炸起火燃烧——





  耶诞节。

  长岛,在下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

  每一口呼出来的气,都成了白烟。

  实验室的人,都因为节日放假回家了,只有她仍留在这里,因为她没有家可回。

  虽然彼得从隔壁过来邀请她一起回去过节,莫莲仍是婉拒了。

  离开他已经好几个月,她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更不愿再次踏进玫瑰庄,怕触景伤情。

  每次走出实验室,看到隔壁的玫瑰庄,都让她觉得心痛得难以忍受,更遑论要走进去了。

  所以她只是在实验室里继续敲打键盘、测试程式。

  上星期,她的团队已经完成了这项的成品,并将那些奈米群集N3注射进入白老鼠中进行动物实验。

  到目前为止,那只小白鼠还是活蹦乱跳的,只是在电脑萤幕上跑出的体内成像仍然有很大的问题。

  而且它们偶尔还是会因为干扰而失去踪影,虽然那不会对生体造成太大的伤害,因为她将N3设计成若失去讯号,就会自动分解掉,但无法完全控制N3,就表示她不能将它们用在人体上。

  她夜以继日试着找出其中的障碍,然后试着修正它,并借着专心工作,不让自己多想和那男人有关的一切。

  她做得不是很成功。

  当然不是实验,而是他。

  她吃饭、喝水、研究、运动、洗澡、睡觉,却越来越想他。

  她每天都把自己累得半死,却在入睡时梦到他,她在梦里和他争吵、欢笑,她也在梦里吻他、拥抱他,和他做爱,然后哭着醒来……

  她几乎开始习惯这样的日子,也几乎开始习惯心头因他而起的疼痛。

  冬去春来。

  雪融了,天暖了,花开了。

  世界继续运转着,她也渐渐学会将对他的思念藏在心底的最深处,继续过日子。

  N3的进展相当顺利,在她和研究小组倾全力的合作之下,四月时,N3终于可以清楚显像,看到清晰的细胞画面,大家不禁一起欢呼起来。

  「莲,妳真是个天才!」

  露丝拥抱着她,贝克甚至亲了她脸颊一下,孟特开心的跳着战舞……每个人都欢欣鼓舞,她微笑着,看到大家那么高兴,实在不忍心提醒他们,N3还是需要解决操控不良的问题。

  尼古拉拿出了香槟要庆祝,她却在这时看到门外来了客人。

  是彼得。

  她走出去,关上了门。

  「彼得?」

  「夫人,抱歉打扰妳。」

  「没关系。」为了没有人知道的原因,虽然彼得晓得她已经和蓝斯离婚了,但彼得始终尊称她为夫人。

  无力再更正他对自己的称呼,她只微笑问:「怎么了?有事吗?」

  「有客人想见妳。」

  「客人?」

  「老爷的兄嫂,我让他们先在玫瑰庄里等着。」

  蓝斯的兄嫂?寇天昂和白云吗?

  莫莲微愣,然后才哑声问:「他们……知道我和蓝斯已经……」

  「知道。」

  原来蓝斯已经和他家人说了。

  她喉头一紧,却不免猜想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特地来纽约找她?

  但是人家都已经来了,不去好像太过失礼,所以虽然不太愿意回去,她还是点头道:「我和组员说一下信。」

  彼得点头,她回到房间里,和依然欢乐的组员们说了一声,便和彼得一起离开。

  途中,她忍不住忐忑,不禁开口问:「彼得,你知道他们来找我做什么吗?」

  彼得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抱歉,夫人,我想那必须由他们亲自告诉妳。」

  看着他可疑的移开了视线,一股莫名的不安爬上心头。

  不久,车子在庄园的宅子前停了下来,她下了车,随着彼得走进门。

  寇天昂和白云在起居室里,他们牵着手,坐在沙发上,在看到她时,两人都站了起来。

  「嗨,好久不见。」

  「嗨。」虽然白云试图微笑,但她仍看见她眼下的黑眼圈和眼里的血丝,心中不安更甚,但仍礼貌微笑开口招呼。

  「抱歉,我知道妳一定很好奇我们为什么来找妳。」白云歉然的看着她,柔声道:「我们知道妳很忙,但我想,这件事我们必须亲口告诉妳。」

  她越来越不安,因为发现寇天昂眼里也有着血丝。

  「什……什么事?」

  「蓝斯他……」寇天昂开了口,却又顿住,恼怒的撇开了视线,喃喃咒骂着:「该死的。」

  「他怎么了?」她既困惑又恐慌。

  白云握住丈夫的手,帮他将话说完:「蓝斯在英国出了车祸。」

  「什么?」她脸色刷白,一时间脑海有些空白,竟无法理解她说的话。

  看着她苍白的脸,白云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重复道:「蓝斯在英国出了车祸。」

  车祸?英国?

  他在英国出了车祸,他们为什么要特别亲自跑来通知她?

  她瞪着眼前这对看起来相当疲倦、满眼血丝的夫妻,瞬间领悟了一件事。

  莫莲瞪大了眼,一阵寒颤陡起,划过心头。

  不……蓝斯……

  一颗心像被人紧紧揪住,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想尖叫却连张嘴都没有办法,脚下的地板像是在瞬间破了个大洞,将她完全吞没,黑暗在瞬间席卷了整个世界。

  下一秒,她发出愤怒的咆哮!



第12章

  「不,这不是真的!」

  「妳骗我!那可恶的男人才不会就这样死了!」

  「那个自大、愚蠢的笨蛋,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车祸——」

  她的咆哮回荡在室内,一句比一句大声。

  莫莲握紧了拳,粉唇微颤着,泪如雨下,生气的骂道:「他搭过那么多次飞机都没出事!怎么可能因为出车祸就——」

  「莲……」白云上前握住了全身都在发抖,泪如雨下的莫莲,解释道:「妳误会了……」

  可白云话还没说完,她就忿忿不平的打断她,歇斯底里的吼着:「他怎么可以这样?我甚至还没和他说,天啊,我什么都没和他说,我还有好多的话要说,那个自私自利的王八蛋、无耻的混帐、卑鄙的奸商——」

  「他没死!」

  眼见她越骂越凶,越哭越厉害,一旁的寇天昂终于开了口,「我很不想打断妳的咒骂,因为他真的很该死,不过他没死,至少目前还没有。」

  莫莲瞪大了泪眼看着他,然后再看看身前的女人。

  白云点点头,脸上有着同情和抱歉,「他伤得很重,但是还活着。」

  「活着?」她茫然的张了张嘴。

  眼前的夫妻面对她的问题,一起点了点头。

  她呆看着他们,忽然间觉得一阵虚脱,整个人跪坐到了地上。

  「莲,妳还好吗?」白云担心的陪她跪在地上。

  她抬起头,看着白云,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哑声道:「不好……我恨他……我恨他……那个王八蛋……」

  白云微微一笑,伸手抱住了她,柔声道:「噢,我想妳是爱他的。」

  她喉头一哽,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白云眼眶也泛着泪水,「抱歉让妳误会了,但我很高兴知道妳是爱他的,他现在真的很需要妳。」

  「什么意思?」她僵住,猛然想起她之前说他没死,但的确伤得很重。「他还好吗?」

  「不太好。」白云扯了扯嘴角,握着她的手,慢慢的说:「其实,他出车祸已经四个月了。」

  「四个月?」莫莲困惑的抬起泪眼,「怎么可能?我没听到新闻,他如果出了车祸,新闻应该会报的。」

  「老头子把新闻压下来了。」一旁的寇天昂,开口道:「蓝斯是总裁,若是突然死亡,股价会有大幅度的震荡。」

  死亡。

  这两个字让她心头又一寒。

  「他……」她颤声将字逼出喉头,「他的情况……」

  「因为车子冲到了对向车道,他们被另一辆车撞上后起火燃烧,虽然阿奇亚在最后清醒了过来,拖着昏迷的蓝斯远离那辆车,但蓝斯的情况依然很糟糕。」白云停了一停,直视着她的双眼,缓缓说:「他的脸部和胸口都有大片烧伤、全身上下有多处挫伤、左右大腿都有骨折,因为失血过多,当时差点救不回来,他在加护病房里昏迷了四十五天……」

  四十五天。

  他昏迷了四十五天。

  他差点就死了,她却不知道。

  天啊……

  莫莲抿紧了唇,心痛得闭上了眼。

  「抱歉,本来应该早点通知妳的,但阿奇亚告诉蓝斯的祖母,蓝斯已经和妳离婚了。」

  「祖母?」她茫然开口,她从来不知道他有祖母。

  「妳应该听过,蓝斯并非老巴特亲生的吧?」白云柔声问。

  「嗯。」她点头。

  「蓝斯的祖母凯蒂·霍华是英国的艾斯特公爵夫人,她是个很能干的女性,在英国的影响力很大,出事后,阿奇亚第一个通知的就是她。」白云无奈的笑了笑,「公爵夫人是个主观很强的人,她显然认为既然蓝斯和妳离婚了,妳就不需要知道这件事。很不幸的,父亲也这样认为,等我们晓得妳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上个星期的事了。」

  「我的确是和他离婚了。」她深吸口气,苦涩的开口,「他们的确没有义务通知我。」

  「我想这件事并不正确。」寇天昂开了口。

  她茫然的看着他,他却只是递给她一份眼熟的文件。

  「上星期,我答应老头子到纽约代理蓝斯的职务,在他的抽屉里看到了这个。」

  莫莲瞪着他手上的文件,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她签过的离婚证书,问题是,男方的名字只签了第一个字母,后面一片空白。

  「他没有将它签完,也没有将它交出去。」寇天昂扬了扬嘴角,「所以,妳目前还是我的弟媳。」

  她完全哑口无言,只能继续瞪着那张离婚证书。

  「我不清楚蓝斯和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这东西必须还给妳。」白云握着她的手,真心的道:「要把它毁掉,继续这婚姻,或是找蓝斯把字签完交出去,将手续办完,全都在妳。」

  她沉默着,不知道自己该对他留下的空白,做何感想。

  白云继续说着:「我知道,在如今这种状况之下,要求妳继续和他维持婚姻关系,的确非常残酷,毕竟如今的他,已不是妳当初嫁的那个。」

  「什……什么意思?」她将视线从空白拉回白云身上。「他不是清醒了?」

  「他虽然清醒了,但情况只变得更糟。」寇天昂沉声插嘴,「他醒来后,体力还没恢复就硬要下床,结果把刚接好的腿又摔断了,医生只好替他动第二次手术。」

  白云叹了口气,「后来,为了没有人知道的原因,他不肯做复健,只是不断的对所有愿意靠近他的人发脾气。」

  「他把我们能请到的看护都打跑了。」

  「对每一个关心他的人,他都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

  「他现在就像个失控的怪兽,只要有人靠近他,他就张嘴乱咬人。」

  「他甚至不愿意坐到轮椅上,整天把自己关在阴暗的房间里,只要事情不顺他的意,他就会开口咆哮。」

  「或砸东西,或者干脆两样一起来。」

  「从他在加护病房醒来,离开医院,搬到公爵夫人的宅邸之后,这两个多月来,他已经赶走了二十几个专业看护,连原来的仆人,都有一半辞掉了工作。」

  看着这对夫妻一人一句的描述蓝斯的行为,莫莲真的不敢置信。

  「你们在说的是蓝斯?」她迟疑的询问。

  「没错。」夫妻俩异口同声的点头。

  莫莲看着他们,再次无言以对。

  她知道的蓝斯向来很冷静自制,几乎不发脾气,她从来没有看到他对人动手过,更别提是拿东西丢人,或是大声咆哮了。

  他总是将大部分的情绪压在心底,对他来说,失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想,他几乎可以成为『自暴自弃」这四个字的代名词了。」白云叹了口气道:「最近这两个星期,他的房间只有寇还敢进去,可是爸身体不好,需要寇回美国来代理总裁的职务,但我们也不可能让蓝斯这样继续下去,虽然我知道要求妳去看他有点过分,毕竟妳和蓝斯原本已经决定要离婚,但是,如果妳愿意的话,能不能请妳和我一起到英国去探望他?」

  「我……」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离婚证书,喉咙紧缩着。

  白云温柔的道:「妳用不着勉强,如果对妳来说,这真的很痛苦,我可以帮妳把离婚证书拿去给他签好,然后再寄回来,让妳去把手续办完。」

  「不……」她抬起头,看着白云,沙哑但坚决的道:「我去,我和妳一起去。」

  听到她的回答,寇天昂和白云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觉得对莫莲不好意思,但依照蓝斯过去这一阵子,极不愿意提到莫莲的表现,恐怕现在只有她,才能让蓝斯振作起来。

  或者更糟?

  说实话,他们夫妻俩都不知道,但两夫妻讨论了一整个星期,都同意事情不太可能比现在还要更糟了。




  春天的英国,依然灰蒙蒙的。

  莫莲和白云一起坐飞机,从纽约飞到了伦敦,又坐了许久的车,才终于到了公爵夫人的宅邸。

  艾斯特大宅。

  那是它的名字,据白云所说,它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占地达一万英亩,一直以来都属于艾斯特公爵的产业。

  和奢华的巴特庄园相较,艾斯特显得没那么铺张,它的一切都很典雅,每一样东西都自有其历史,却显得更加冰冷。

  她们到达时,天上飘着毛毛细雨。

  事实上,这雨从两人下飞机后,就始终没停过。

  两位仆人在她们下车时,撑着伞接她们进门。

  门内,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管家,和二十几位的仆人,这阵仗在以前会吓到她,但在嫁给蓝斯之后,她已逐渐习惯了这种阵仗。

  「莱恩,你好。」

  「寇夫人,很高兴再见到妳。」

  白云微笑,然后道:「希望你不会介意,我带了一位朋友过来,这位是莫博士——」

  右翼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白云的介绍。

  所有人都在瞬间僵住,随着巨响而来的,是一连串愤怒却因为距离太远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的吼叫。

  「看来我们的怪兽醒了。」白云一扯嘴角,苦笑的说。

  莫莲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他,但那的确是他,即使隔得再远,她都不会错认他的声音。

  「来吧,我先带妳安顿下来,再看看晚点他心情会不会好转。」

  白云握紧了她的手,莫莲有那么一瞬间,还真觉得他大嫂像是怕她会反悔走出门去。

  就在这时,可怕的玻璃碎裂声猛地传来,教她神经一抽。

  莫莲可以看见白云也吓了一跳。

  随之而来的,是物体砸落屋外的重响,她转头朝外看去,看到花圃上多了一张破掉的椅子。

  「他通常要这样闹多久?」她听到自己开口问。

  白云迟疑了一下,才诚实的叹了口气道:「看情况,有时候一下就好了,有时候他会闹上几个小时,我们已经尽量把他能拿来摔的东西都移开了。」

  她话刚说完,一只银制的托盘和装着牛奶的水晶玻璃杯、抹上了奶油和果酱的吐司、淋着油醋的生菜沙拉,就从同样的地方飞了下来,和那张椅子一起横尸在花圃上。

  这太过分了!

  莫莲拧眉,下一秒,她就越过了白云,自行上了楼。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白云忙追了上去。

  「莲,妳等等——」

  白云在二楼楼梯口抓住了她,喘着气道:「等一下,妳别现在过去,等情况好一点再说。」

  「反正迟早都是要见,晚见不如早见。」

  长廊的右边,再次传来他的咆哮,她眼角一抽,微笑看着白云说:「妳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说完,她转身就往右边走去。

  白云一呆,这一回没再追上。

  看着莫莲那挺得笔直,辐射着怒气的背影,她不禁扬起了嘴角,看来她是白心了。

  如果这位莫博士,在看到听到这些之后,还敢去面对蓝斯,那她绝对有足够的勇气,对抗那几乎和蓝斯一样难搞的公爵夫人。





  「滚出去!妈的,你是没听到吗?我叫你滚出去!」

  他愤怒的咆哮,再次从前方敞开的门内传出。

  莫莲快步走了过去,只看见门内站着一名金发的高壮男子,他闪过一本大部头的书,冷静的道:「我去厨房再拿一份早餐。」

  「我会再把它们砸烂!」蓝斯吼着威胁,「滚出我的房间,滚!」

  「不,你不会。」

  听到这一句,两个男人都为之一僵。

  亚当转过身来,看到莫莲冷着脸走进门,她看着坐在床上,被阴影遮住的男人,冷声威胁道:「你若是再砸烂任何食物,休想有任何人会再来清理,我保证你会在这里看到它们腐烂长蛆。」

  床上的男人一动不动的,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莫莲没多看他,只转头看着高大的金发猛男,「嗨,亚当,你好。」

  「妳好。」

  「很高兴再见到你。」

  「我也是。」

  「唐琳呢?她还好吗?我听白云说她怀孕了。」

  「还好,不过最近都会睡得比较晚,等一下应该就会醒了。」

  「那我等一下再去看看她。」

  「我相信她会很高兴。」

  「对了,可以请你再去拿一份他的早餐来吗?」

  「当然。」

  亚当点头,却没离开,只是瞥了床上突然变得沉默异常的二哥一眼。

  莫莲知道他担心蓝斯会对她动手,只道:「亚当,可以请你现在就去吗?」

  亚当将视线拉回她身上,这一次,他清楚看见她脸上的坚决。

  「你放心,我相信他已经把他所有幼稚的武器都丢完了。」她说。

  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再次点头,然后才走了出去。

  莫莲这才将注意力放回那突然安静下来的男人身上,因为太过阴暗的关系,她看不清他的脸,这整间卧室,除了方才被他砸烂的窗户和入口的大门之外,没有任何光源;即使是那扇破掉的玻璃窗,其中一半的窗帘虽然被椅子给扯下来了,但另一半也还挂在窗户上头,加上外头阴雨绵绵,从那扇窗透进来的天光也只是让她能勉强看清楚屋内的摆设。

  老实说,这里看起来像刚经历过一场暴风雨一样。

  倒掉的床头几、扯坏的窗帘、碎了一地的玻璃,地毯和窗台上都是牛奶及果酱飞溅的痕迹,床边还有几块掉落的吐司,墙上的壁灯被砸破了,天花板上的水晶灯也不知在何时遭了殃,它至少有一半的水晶都掉了,却没有重新装上或修好。

  她知道那绝非是因为钱的问题。

  白云在来的途中,告诉过她,艾斯特公爵夫人是当今英国最擅长理财的贵族,她在全球的地产,加起来比整个英国还要大。

  她想,应该是找不到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进来修灯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地方真是一团混——

  「妳在这里做什么?」

  他粗嘎的声音,猛然响起,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她看向床上的蓝斯,然后发现这整间屋子,最干净且完整无缺的地方,无疑是他所躺的那张大床,而大床上的他仍躲藏在阴影里,弓着背、绷着肌,双眼紧盯着她,浑身都散发着敌意。

  「我在度假。」她说。

  「妳应该在实验室里!」他低咆着。

  她抬起下巴,冷冷的道:「托你的福,我再次被迫暂时离开实验室。」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把离婚证书签完交出去。」

  「我只是忙到忘了!」他咬着牙,愤怒的道。

  「可惜。」她双手抱胸,扬眉讥讽的说:「因为你哥认为我还是你的妻子,而且他显然认为我应该要照顾你——」

  「我不需要妳的照顾!」他火冒三丈的瞇眼咆哮,「我从来就没有哥哥,也没有妻子!」

  「我们的结婚证书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冷笑,提醒他,他自己曾说过的话。「我相信你的律师和我的律师都能同意我的说法。」

  他握紧了拳,咬牙切齿的道:「那就把那张该死的离婚证书拿来,我会把它签完交出去,这一次,妳可以相信它绝对会送到正确的地方去!」

  「相信我,我也很想。」莫莲看着他,冷静的说:「可是很不幸的,我要是在这时和你离婚,会让那些八卦杂志记者持续追着我不放,更别提那些人会将我写得多难听了。所以目前,你必须暂时再忍受我一阵子。」

  「妳大可以滚回妳的实验室去!」

  「恐怕不行,你在英国出了车祸,我却在纽约纳凉,想想那些狗仔队会怎么写我。根据你大哥的说法,我至少得在这里待上三个月。当然,除非你在下一秒就突然会走会跳,不过我想那除非是奇迹出现。」

  她随口说着,一边再次打量他这可怕的房间,一边开口批评,「你真是可耻,这地方简直和鬼屋没两样,我从来没看过比这更阴森恐怖的屋子。」

  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走上前,猛地拉开窗帘,然后转过身。

  但那可恶的男人却畏光的以手遮光,挡住了大半的脸,既惊又恐的咆哮着,「妳做什么?把那该死的窗帘拉上!」

  「要拉你自己拉。」她双手抱胸,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他愤恨地隔着大手的缝隙瞪着她,下一秒,他开口吼道:「莱恩!莱恩——」

  仿佛早已等在门口,管家很神奇的在瞬间出现了。

  「把那该死的窗帘给我拉上!」他咆哮着命令。

  莱恩立刻上前,可他脚才踏进屋里一步,站在窗前的莫莲就给了他一记足以让火山结冰的瞪眼,冷声喝令。

  「出去!」

  莱恩一怔,不觉停下了脚步。

  蓝斯简直不敢相信,他气愤的吼道:「莱恩!你还在等什么?把窗帘拉上!」

  「出去。」莫莲挺直了背脊,冷冷的看着管家,一脸酷寒的道:「别让我说第三次。」

  莱恩迟疑着,不知道该听谁的才对。

  「莱恩·哈斯吉!你给我立刻过来把窗帘拉上!莱恩——」蓝斯气急败坏的吼叫着,「你要是敢踏出那扇门,你就被开除了,你听到没有?」

  「放心,我会再雇用你。」莫莲看着管家,给予坚定的保证。

  莱恩对这位勇敢的女士微一点头,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莱恩!你给我回来!莱恩——」眼看管家迅速的离开,蓝斯气到差点爆血管,他气急败坏的回头瞪着她,大声咒骂着:「妳这该死的泼妇,妳以为妳是谁——」

  「我是最新的艾斯特公爵夫人。」她毫不畏惧地瞇起眼,出声斥责他,「而且,现在像泼妇骂街的人可不是我。我相信你应该已经三十七岁,而不是三岁或七岁。不要以为你出了车祸、受了伤、毁了容,就可以这样任性妄为——」

  「滚!」他火冒三丈的抓起枕头就往她丢,「妳给我滚出去!」

  她闪过了第一个,却没来得及闪过第二个。

  枕头虽然是软的,力道却仍是有,她被打得退了一步,额角撞到了断裂的窗框,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蓝斯吓了一跳,停了手。

  她却更加愤怒,反而大踏步来到他床边,伸手揪着他睡袍的衣襟,火大的骂道:「你这混帐王八蛋!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有太多比你悲惨的人,你少在这里给我自怨自哀!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人关心,还有食物吃!我警告你,最好停止这种见人就咬的疯狗行为,因为我绝不会容忍这种愚蠢的行为再继续下去!下次你再敢拿东西丢人,我保证会让你后悔莫及!」

  他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僵硬的瞪着她。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她松开他的衣领,起身道:「进来。」

  亚当端着餐盘走了进来,在看见她额角上的伤时,吓了一跳。

  她却没看他一眼,只是瞪着蓝斯,冷声道:「把你的早餐吃掉,我晚点会过来帮你做复健,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空腹进行它的。」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出去。





  「你应该感到惭愧。」

  亚当将一旁倒地的小圆桌拎起来,拿到床边,将餐盘放到上头。

  蓝斯忿忿不平的瞪着他,恨声道:「把她找来的人,才应该要感到惭愧!我已经和她离婚了!」

  「白云说你没有。」亚当将双手插在裤口袋里,定定的看着从小到大,唯一从来未曾刻意欺压他的二哥,「小时候,我一直希望能和你一样,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什么都不怕。大部分的时候,父亲关注的眼神,也只在你身上。但后来,我渐渐开始庆幸,我不是那个备受众人期待的人,但我依然很崇拜你,因为你从来不欺负弱小,也一向敢争取面对自己所要的,直到现在。」

  蓝斯绷紧了下颚,一语不发地沉默着。

  亚当淡淡开口,「我希望你还知道要感到惭愧,因为她额上的伤,绝对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出去。

  留下满脸阴森郁卒的蓝斯,瞪着小弟的背影,他恼火得想把桌上的餐盘再次丢出去,却在这时看见那撞伤了她的窗框。

  断裂的窗框上,还沾着她鲜红的血,看起来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撞到窗框的景象蓦然重现,让他呼吸再次为之一窒。

  那一瞬间,他还以为他杀了她。

  该死的!

  他抿唇闭眼,她愤怒、染血的容颜却清晰地浮现,教他既愤怒又心痛。

  乍看到她出现,他还以为他还没从昨夜的梦中醒来。

  她一直是他的梦,一个甜美又残酷的梦。

  但她是真的。

  真的。

  他甚至还能闻到她留下来的玫瑰香味。

  老天……

  他痛苦的闭上眼,深深吸进那熟悉的香味,他是如此该死的渴望、想念她,但他最不想见的人,也一样是她!

  他痛恨自己无法控制双脚,他痛恨自己这张如丑怪般的脸,他更痛恨自己无法下床将她拥入怀中。

  他害怕会在她眼中看到同情与可怜,他绝对没有办法忍受这个——



  但她没有。



  心底深处的声音猛然冒出,猛然摇晃着他的理智。



  她看到了,她刚刚是靠得如此地近,她不可能没看到他脸上凹凸不平的烧伤。



  太暗了,她看不清楚。



  她看到了,她没有尖叫,没有抽气,也没有昏倒,或是移开视线、转身逃跑。



  那只是因为她太生气了,况且没有反应,并不代表她就不介意。



  或许她就是不介意。



  太暗了,她看不清楚。



  这句你刚刚说过了。



  他握紧了拳,压抑那份渴望,严厉的将那希望之火浇熄。

  蓝斯·巴特,别傻了,就算她不介意这张残缺的脸,你也依然是个无法下床的残废!



  可是她说要来帮忙做复健。



  「不!」

  这认知教他痛苦地睁开眼,低吼出声。

  他绝不让她看到他无助没用的模样,他绝不会让自己在她面前出丑!

  他要赶走她,他会赶走她,就算要让她恨他也可以!

  看着那份早餐,他伸出手,用力一挥,让它再次翻倒在地上——



第13章

  窗外,仍下着冰冷的雨。

  厚重的窗帘随风微微摆动着。

  亚当陪着莫莲走进来时,一眼就看见倒翻的圆桌,和那一地的早餐。

  她瞪着床上那冥顽不灵的家伙,他却只是阴森的瞪着她。

  「我说过,你要是再打翻任何食物,我会让你看到它在这里腐烂长蛆。」

  「妳不能这么做。」他冷冷的说。

  「我当然可以。」莫莲冷讽道:「你要是想把这里弄得更像鬼屋,我保证会如你所愿——」

  她语音未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森冷的质问。

  「这里是怎么回事?」

  看见蓝斯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她很快就领悟了来人是谁。

  莫莲深吸口气,转身面对这栋豪宅的主人,蓝斯的祖母——真正的艾斯特公爵夫人!

  正走进来的老妇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虽然她已白了头发,但背脊依然挺直,脸上皱纹也不多,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高龄已经八十岁的老妇人。

  她有一双灰冷如冰的眼睛,就像蓝斯一样。

  「妳是谁?」

  「莫莲。」她冷静的回答,「蓝斯的妻子。」

  艾斯特公爵夫人微拧起眉,「我以为蓝斯和妳已经离婚了。」

  「他没有。」亚当在这时开口解释,「是阿奇亚误会了。」

  「误会?」公爵夫人看向蓝斯,「她是你的妻子?」

  「我打算和她离婚。」他冷着脸说。

  「但在手续还没办妥之前,不管你高不高兴,我都还是你的妻子。」

  公爵夫人挑眉,回头审视着那东方女人,却见她一点也不畏惧的回视着自己,开口道:「既然我还是他的妻子,我希望您不介意我搬进这个房间。」

  「什么?」公爵夫人和蓝斯双双吃了一惊,几乎异口同声的瞪着她。

  莫莲却只看着公爵夫人,「我在和他结婚时发过誓,我相信,照顾生病的丈夫,是妻子的责任。」

  「妳休想!」蓝斯气愤的吼道。

  「即使他任性又愚蠢——」她不理会他,只是跟着拉高了音量。

  「这是我的房间——」他继续吼叫。

  「像个三岁小孩一样毫无任何理智可言——」她只是定定的看着公爵夫人,快速而坚定的说。

  「妳这个疯女人——」

  「但我还是不能让他住在如此可怕阴暗的地方——」

  「要我和妳住在一起——」

  「我希望能够重新整修这里——」

  「我宁愿和撒旦同住——」

  「安静!」眼看这两个年轻人互相不甘示弱的叫嚣着,公爵夫人终于忍不住出声喝止,「都给我安静下来!」

  屋子里在瞬间陷入令人感到愉悦的寂静。

  她冷着脸看着坐在床上的孙子和那应该是她孙媳妇的女人,然后才满意的开口宣布道:「妳可以搬进来。」

  「不,她不行!」

  「她是你的妻子,她有权利和你住在一起。」

  「她要是搬进来,我就立刻搬出去!」他开口威胁。

  公爵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觉的伤痛,但仍维持着冷漠的面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是可以,但我相信你不会找到任何愿意协助你离开的人。」

  「我当然可以!」

  「你可以试试。」公爵夫人扬起眉毛,「我很期待看到你想出办法,离开这里。」

  蓝斯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公爵夫人看着为之气结的孙子,再瞧着丝毫未露出胜利姿态的孙媳妇,对她的好感不禁大为提高。

  她对那孩子微一点头,「妳可以照妳想要的去做。」

  「谢谢妳的好意。」莫莲松了口气。

  公爵夫人转身欲走,却又想到一件事,回头警告她,「不过,我的房子里不许有任何会腐烂……的东西。」

  「没问题。」她开口保证。

  公爵夫人满意的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不要以为妳赢了。」

  没想到那顽固的老女人竟然会站在她那里,蓝斯恼怒不已。

  「我没有。」她冷眼看着他,「事实上,我相信你刚刚替自己赢得了免除和蛆一起同居的奖赏。」

  「我宁愿和蛆相处,也不愿意和妳住在一起!」

  她哼了一声,「我怀疑你知道蛆是长成什么样子。」

  「既然这东西不会出现,我想你们不需要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听得一阵头皮发麻的亚当,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转移两人的注意力。「如果妳要搬进来这里,这间房必须打扫整理,在仆人整理并将窗户换新时,我想我们可以到别的地方进行妳所说的复健运动。」

  「你说得对。」莫莲立刻将重点放到这事情上头,「我想隔壁的房间应该就可以了。」

  「对个鬼!我不要、也不会做那该死的复健——」

  她不理会蓝斯的鬼吼鬼叫,只道:「亚当,麻烦你去推轮椅过来,帮忙你哥移动到隔壁。」

  「我不坐那该死的东西!」蓝斯青筋爆起,愤恨的瞪着她吼。

  「也好。」莫莲点头,「那么近是不需要轮椅,亚当,抱你哥过去。」

  「好。」亚当往床边移动。

  「你敢!」蓝斯震怒不已,直瞪着小弟。

  「抱歉。」亚当一脸歉然,却还是倾身要将蓝斯抱起。

  蓝斯当然不可能乖乖就范,亚当一靠近,他就握拳朝亚当的脸部攻击,亚当早有心理准备,他闪过蓝斯的前两拳,然后抓住了他的拳头。

  「放手——」

  「蓝斯·巴特!」莫莲出声打断他的吼叫,冷声道:「你可以自己坐上轮椅,或是让亚当抱你过去。当然你还有第三个选择,我们可以在这里,让所有来打扫整理的人,都看到你光着屁股,痛得在床上尖叫抗议,因为我今天一定会帮你做复健,无论是在隔壁,或是在这里。」

  「妳不能强迫我!」他握紧了拳。

  「你可以试试看。」她冷冷的说:「就算得把你绑起来,我都会做。」

  「妳不是医生,妳也不是物理治疗师——」

  「我的确不是物理治疗师,也不是医生,但是,拜你的无礼之赐,全英国的物理治疗师,没有一个愿意靠近这里,幸好,医生说你现在需要做的复健也不困难,我就能轻易做到,所以你只能将就我了。」

  「妳不能把我当实验品!」

  她扬起下巴,睨着他,「这里或隔壁,你自己选一个。」

  「我、不、做、复、健!」他火冒三丈,一字一字的将单字挤出牙缝。

  「那就是这里了。」将他的抗议当放屁,莫莲放下背在肩上的包包,从里头拿出一罐按摩膏,「亚当,他要是攻击我,就压住他。」

  「没问题。」亚当点头。

  她走上前,无情的翻开他的被子,他想要阻止她,却被亚当抓住了手腕。

  她将药膏放在床上,一副接下来就要上前脱他裤子的模样。见她真的打算在这里帮他复健,蓝斯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你要让她当着你的面,脱我的裤子?」他愤怒的瞪着亚当,鼻翼歙张。

  「她是你的老婆。」亚当一耸肩。

  「等一下进来的人可不是!」他吼着。

  亚当看着他,然后回头替他和莫莲求情,「或许我们应该到隔壁去。」

  「你愿意到隔壁去了?」她看向脸色铁青的蓝斯,开口问。

  他紧抿着唇,恨不得将她掐死。

  她扬眉,对着亚当说:「显然他一点也不!」

  「我要到隔壁去!」蓝斯额冒青筋的爆出一句咆哮。

  「轮椅还是亚当?」她问。

  「轮椅!」他气愤的说。

  「亚当。」莫莲对亚当点头。

  亚当松开了蓝斯的手,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蓝斯恶狠狠的瞪着那邪恶得有如女巫的女人,她却看也没再多看他一眼,只是将刚刚拿出来的药膏又收回包包里去。

  亚当很快就将一张崭新的轮椅推到床边,他本想伸手帮蓝斯,却被他斥退。

  「我自己可以上去!」

  莫莲带着冷漠的面具,看着他动作笨拙地从床上移动到轮椅上,光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就花了好几分钟,等他终于坐上去时,已是满身大汗。

  途中,她有好几次泪水几欲夺眶,幸好这里的光线不够亮,他也没空注意她,她才有时间成功的将它们逼了回去。

  他喘着气,抬头瞪着她,银灰色的眸子满是恨意。

  「妳满意了?」

  她抓紧了肩包,一语不发地转身带头走了出去。





  她并没有真的脱光了他的裤子,让他光着屁股。

  到了这间房后,她让亚当去通知莱恩,便自行脱去了他的长裤,不过让他保留了他的内裤;但当她盯着他变得苍白无力又布满手术疤痕的双腿时,还是让他觉得莫名羞愤。

  他握紧了拳,张嘴讥讽。

  「怎么,没看过残废的腿?」

  她抬起眼,看着他,平静的道:「我只是好奇,一个人要有多愚蠢才会把自己的腿弄断两次。」

  他脸色一白,才要开始咒骂,她就在床尾蹲了下来,然后拿起一条热毛巾,替他擦脚。

  没有想到她会亲自帮他擦脚,蓝斯瞪着她轻柔的动作,到嘴的咒骂哽在喉里,硬是挤不出口。

  她擦完了右脚,把毛巾在盆子里洗干净后,换左脚再擦,她的动作很仔细,连脚趾缝都擦洗得干干净净。温热的毛巾,暖了他冰冷的脚底板,她轻柔的触摸,更是让他胸中愤懑的抑郁稍稍消散。

  替他擦完了脚,她以按摩油擦满双手,握住了他的脚,从他的脚底板开始轻柔的按摩起来,然后再慢慢往上移动。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火热的欲望,仍因为她的按摩而逐渐攀升,当她越来越靠近他的大腿根部时,他已经完全硬了起来。

  她看到了。

  他知道她看到了,因为有那么一秒,她停下了动作,然后才又开始继续按摩。

  虽然她没抬头看他,蓝斯却清楚看见她的耳根子红了起来。

  「我是个男人。」他盯着她。

  「我知道。」

  「这是生理反应。」

  「很高兴知道你至少还有一项功能是正常的。」她还是没有抬头,只是目不斜视的看着他的大腿,双手规律的替他按摩肌肉,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

  他却知道她一点也不如外表看来的那般冷静。

  蓝斯扬起嘴角,清醒后的第一次,心情愉快了起来。

  啊,或许复健会比他想象中的好玩。

  「我很高兴妳为此感到高兴。」

  他的语音带笑,她微讶地抬起了头,眼前的男人是笑了没错,但那笑却万分暧昧邪恶。

  她挑眉,然后屈起他的膝盖。

  她的动作并不是很用力,事实上还很轻柔,但他却痛得脸孔扭曲,大声吼道:「该死,放开我!」

  「别乱动!」她看着他,警告道:「反抗我只会让你更痛。」

  他根本不敢动,只能冒着冷汗,抓紧了床单,瞪着她说:「放手!」

  「你的肌肉和关节太久没用了。」她没有放手,只是继续将他的腿慢慢屈起,然后再慢慢拉直,一边说:「我们必须试着伸展它,否则你的关节会越来越僵硬,肌肉也会继续萎缩下去。」

  他痛得咬紧了牙关,根本无法开口咒骂,只能在她放松时大口地喘着气。

  「我知道你很痛,忍耐一下。」看着闭着双眼,痛得满头大汗的他,莫莲狠下心再次屈起他的右脚。

  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牙齿咬合的摩擦声。

  「我和你的主治医师联络过,他说他最后一次替你检查时,你骨头愈合的还算不错,只是因为昏迷时无法做太多复健,所以才会造成关节僵硬和肌肉萎缩,虽然要花较多的时间,但只要适当复健,疼痛就会逐渐改善。」

  「住手……」

  他脸色苍白如雪,她可以感觉得到他因疼痛而起的颤抖。

  「我不能。」她再次拉直他的脚。

  他愤怒的睁开了眼,却看到她直视着他,眼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决心。「你必须忍耐下去。」

  「妳这个恶毒的女人……」他愤恨的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

  「谢谢你的赞美。」她甜甜一笑,再次屈起他的腿。

  他呼吸一窒,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滑落脸庞。

  「邪恶的巫婆……」

  「我要是够邪恶,就会让你在这里烂掉。」她继续折磨着他的腿,遗憾的说:「可惜我不是巫婆。」

  他痛到说不出话来,才感到她终于放开了他的右腿。

  蓝斯原以为苦难终于结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发现她开始折磨他的左腿。

  他闭上眼,不断的在心里咒骂她,因为痛得根本无法张嘴出声。

  好不容易她终于将左右脚轮流做完两次,才满意的停了手,但那时他早已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她的手再次回到他腿上时,他吓得睁开了眼。

  可这一回,她只是拿热毛巾替他擦去两腿上的汗水,然后再次帮他按摩。

  他在她熟练的按摩中放松了下来,重新闭上了眼,她拿了一条又一条的热毛巾替他双脚热敷,然后轻柔的替他擦去脸上和身上的汗水。

  有人走了进来,是亚当。

  他可以听到她和亚当轻声说话的声音,眼皮却沉重的无法睁开。

  「他还好吗?」

  「睡着了。」

  「妳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白云说妳们早上才刚下飞机而已。」

  「不用,我在飞机上有睡。隔壁整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灯和地毯都换了新的,窗户要等到下午,工人才会送到。」

  「麻烦你请人把我的行李搬过去,顺便再借我一把刮胡刀。」

  「我不认为他会喜欢这个主意。」

  「我喜欢。」

  亚当低声笑了出来,「愿上帝保佑妳。」

  「我需要的是刮胡刀。」

  「我会拿来。」

  「谢谢。」

  亚当离开了,她重新替他的两腿换上热毛巾。

  然后,他感觉到左边的床垫陷了下去。

  他原以为她是想叫醒他,但在有如千年的寂静之后,一只微温的小手抚上了他凹凸不平的左脸。

  他屏住了呼吸,惊吓不已,完全不敢动弹。

  她的手指轻柔地、慢慢地,拂过他残缺烧伤的脸庞,然后顺着他的脖子,来到衣袍敞开的胸口。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他的心窝,几乎再次腐蚀灼伤了他。

  敲门声轻轻响起,她闪电般缩回了手。

  「进来。」

  「夫人,公爵的医生来了,他说妳约了他。」

  「他在哪里?」

  「绿厅。」

  「请他等我五分钟,我马上下去。」

  「是。」

  她很快地将他腿上的毛巾都拿起,替他盖好被子,这才转身离开。

  大门轻轻的扣上了。

  一室寂静。

  蓝斯睁开了眼,抬手抚着胸口的那滴泪。

  它是如此真实的存在,教他几乎无法承受。

  她哭了。

  他怀疑她知道自己滴下了泪。

  他勇敢的莲,把他的残酷冷漠学得如此入木三分,教他差点忘了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喉咙紧缩着,他再次闭上眼,多希望他能早半年领悟爱上她的事实,多希望他从来不曾让她离开过。

  如今,除了这个残破的身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她什么。

  她就像一个梦,一个甜美又残酷的梦。

  他却万分渴望能够拥有……





  「医生,抱歉麻烦你跑这一趟。」

  「不会,我很高兴知道公爵愿意开始做复健运动。」原本在接到这位夫人从美国打来的电话时,他可不对这位病患愿意重新进行复健抱太大希望,不过他还是将她要求的病历及资料都传真了过去,并回答她想知道的问题。

  没想到,她才到英国第一天,就真的让那位脾气暴躁的公爵大人开始复健了,真是让他对这位女士的行动力大为赞赏。

  她额上的药用贴布,显示出她也吃了苦头,但从方才她进门谈到最后,她都不曾表示过要放弃,甚至很积极的在询问该注意的事情。

  他很清楚面对那位公爵,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和耐心。

  她真的非常勇敢,而且深具决心。

  医生微微一笑,「我相信在妳的协助下,他的状况一定能慢慢好转,刚开始这一阵子,他会非常的痛,所以不用太过勉强,但一定每天都要让他动一动,然后再慢慢增加复健的动作和时间,如果有任何问题,妳都可以打电话过来给我。」

  「真的很谢谢你。」

  「别客气,那我先走了。」

  「谢谢。」

  莫莲和白云一起送走了蓝斯的主治医生,才要回楼上时,白云却叫住了她。

  「莲,等等。亚当和我说,妳要搬到主卧室和蓝斯一起住?」

  莫莲看着她,确定的道:「对。」

  「他可能会再动粗。」白云看着她受伤的额角,开口警告,「或许妳该再考虑一下。」

  「也可能我会先对他动粗。」她自嘲的笑了笑,才认真的道:「我已经考虑过了,一开始我或许是因为气昏了头,但想一想,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他必须面对我,不能继续龟缩在他的房里逃避现实。况且,我如果和他同房,晚上他若是有什么不舒服,我也比较能顾得到。」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样她不也无法喘口气。

  可是,看着莫莲如此坚决,白云便不再多说,只柔声道:「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别客气,尽管说。」

  「谢谢。」她点头,微微一笑,「如果有需要,我会让妳知道的。」





  他醒了。

  他没有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只是悲伤的望着窗外。

  她站在小厅的门边,没有直接走进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顽固的男人。

  他留长的红发及肩披散着,下巴长满了胡子,双眼有着血丝,整个人消瘦苍白不少,身上的衣袍也没有绑好……

  虽然对他的伤,她早有心理准备,但早上当她走进主卧室,看见在床上的他时,还是吓了一跳。

  他像个野人一样,对着亚当大吼大叫的,又是砸东西又是咆哮,无论是行为和外表,他看起来都和她认识的那个有礼自制,总是把自己的外表维持整齐的男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时,房间太暗,她还没有办法看得太清楚,等到他终于愿意坐着轮椅出来,他脸上的烧伤更让她心痛不已。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伸手碰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住想哭的冲动,强迫自己装出漠然的表情。

  替他的两腿做复健是更可怕的折磨,他是如此的痛,从他身体传来的每一次颤抖,都从掌心直达心头,她几乎无法做完它。

  她一点都不怪他诅咒她,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对他刑求,若非知道他再不做复健,就有可能会一辈子无法行走,她一定做不下去。

  他转过头来,看见了她。

  有那么一秒,她以为她在他眼里看见痛苦和渴望,但那随即被讥诮掩去。

  「怎么,莫博士,准备继续来玩妳的实验品?」

  「没错。」她扬起嘴角,掩饰心痛,秀出亚当拿来的剪刀和刮胡刀,走上前道:「我一向坚持研究室里所有的实验动物都得维持干净。」

  「如果我说不呢?」他直视着她问。

  「我相信亚当会很愿意过来协助我。」她说。

  「协助妳把我绑起来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

  他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后,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没有多加反抗就答应了。

  「算了,妳想剪就剪吧。」

  她有些惊讶,但没有错失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拿着毛巾和器具走到床边。

  「你得转过来。」她说。

  他点头,然后在她的协助下,配合的移动身体,将脚放到床下。

  她把毛巾铺到需要的地方,然后上了床,跪到他身后,开始替他修剪脸上茂盛的毛发。

  在她动刀时,他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安静沉默的看着窗外。

  她不晓得他在看什么,外头仍在下雨,从她这里看出去,除了前方的草皮和远处的森林,就只有灰蒙蒙的天空。

  但他仍是盯着外头,沉默的不发一语。

  她叫自己别再多想,低头专心修剪他及肩的长发。

  他的红发十分柔软,而且微卷,以前他洗完发时,它们总会自然地卷翘起来,常常睡了一晚上之后,更是到处东翘西翘,但她却很喜欢他那个样子。

  他总是会在清醒后,将它们梳直,把自己打理的一丝不苟,她却总是喜欢趁他不注意时,故意揉乱它们。

  她一刀一刀的将它们剪短、修齐,他的脖子慢慢露了出来,她可以看见他左侧后颈因为烧伤留下的伤疤。

  他颈后的部分其实并不严重,时间会慢慢让它淡化,但他的左脸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深吸口气,她拿起梳子,下了床,继续修剪他前面的头发。

  他沉默的看着她动作,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看她,也不晓得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能镇定心神,告诉自己专心工作。

  她梳直他的发,然后剪短,再梳直,再剪短。

  屋子里,只有剪刀交错的声音,剪完了发,她继续替他修剪胡子,修到较短时,才为他上刮胡膏,小心翼翼的,刮去他脸上的胡碴。

  随着刮胡刀的经过,他左脸的烧伤开始完全显露了出来,他左侧的脸庞,有大半的皮肤因为烧伤的绷紧而拉扯着,颜色也不是那么均匀。

  她知道他烧伤的疤痕一路蔓延至左胸,她早上趁他睡着时检查过了。

  看着他脸上的伤,她很想亲吻安抚他身上所有的伤口,但他恐怕会因为她的同情而气得掐死她。

  所以她只是拿起热毛巾,替他擦脸。

  「妳不觉得很可怕吗?」

  听到这句沙哑的问话,她猛然抬眼,却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从来不曾见过的情绪——自卑和不安。

  「不。」她压下喉头的哽咽,看着他,神情自若的说:「虽然你看起来不再像骑着白马拿着宝剑的白马王子,但比起钟楼怪人还逊上一点。」

  他瞪着她。

  她眼也不眨的继续道:「话说回来,你本来就不是白马王子,所以你也不用太难过。」

  他依然瞪着她。

  她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下,才道:「好吧,我想,或许你还是可以当白马王子,只要你把头发染成金色,戴上蓝色的隐形眼镜,然后,噢,对了,还要记得换掉这个鹰勾鼻,通常坏人才有鹰勾鼻的,你知道,看起来比较冷酷势利一点。把这些都换一换,我相信,你还是很有资格当上那种一出场就金光闪闪,笑容灿烂到不行的白马王子。」

  「当然,首要条件是,你得学会摆出亲切的微笑。」她拍拍他的脸,微微一笑,「不过,记得等我们离婚之后再去改,我无法忍受和一个只会傻笑的阳光王子在一起,我比较偏好有鹰勾鼻的坏蛋。」

  说完,她便拿着收拾好的器具,泰然自若的走了出去。

  蓝斯坐在床上,仍无法回神,好半晌后,他才伸手摸了摸脸上倒勾的鼻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直到听见沙哑低嘎的笑声,他才知道自己笑了出来。

  笑声因为知觉戛然而止,他闭上眼,害怕自己会再度开始习惯她的存在,甚至相信她真的不介意。

  但,天啊,他是多么希望能够相信。





  站在主卧室里,她满意的环顾四周。

  破掉的窗户,在刚刚送到,安装了上去。

  她的行李也都送进了主卧室,这地方看起来已不再如早上那般阴森。

  艾斯特庄园的仆人动作相当迅速确实,才几个小时,所有的灯都装上新的,地毯、窗帘和床被也全都换新,倒掉的桌椅都已扶正,靠窗的写字台上,收拾的干干净净,墙边的壁炉也重新燃起了柴火,温暖了整个房间。

  确定一切都已恢复正常,她才转身回到隔壁。

  「妳跑到哪里去了?」一看见她,他就凶恶的瞪着她问。

  「隔壁,整理我的行李。」

  「行李仆人会整理。」

  「我比较喜欢自己整理,这样我才知道东西摆在哪里。」她走到床边,却看见他一点也没吃他的午餐,他的餐盘里,只有酒杯是空的。

  她神经一抽,本想开口念他,却在最后一秒,看到桌上摆着另一份餐点。

  是她的。

  莱恩显然把她的午餐一起送了过来。

  那一瞬间,她忽然领悟到,这男人早餐根本没吃,怎么可能不饿?

  他是在等她,等她一起用餐,谁知道她会忙到忘记吃饭。

  一股热意涌上眼眶,她努力压下,只是强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坐到他床边。

  「老天,我快饿死了,你不吃吗?那这个给我。」她伸手拿他的面包,撕了一块,送进嘴里。

  「那是我的。」他忿忿不平的说。

  「不要那么小气。」她再撕一块,在他张嘴要回话时,送进他嘴里。「吃饭皇帝大,你想吵架等吃饱再说,到时就算你想一路叫骂到火星去,我也不会阻止。」

  他错愕的瞪着眼前的女人,她却拿起刀叉开始进攻他的迷迭香鸡腿。

  「这肉真不错,我听说英国的食物很可怕,还买了好几盒饼干塞行李,你应该帮这里的厨师加薪,现在厨艺好的厨师不多了。」

  她一边说,一边切了一块鸡肉送到他嘴边。

  他看着她,好半晌,才张开了嘴,带汁的鸡肉在嘴里化开。

  她唇角漾出一抹笑,继续喂他面包和鸡肉,一边道:「隔壁窗户装好了,等一下吃完了饭,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下午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到浴缸里把自己洗干净。」

  至少不是再重复一次早上的折磨,他想他可以忍受,事实上,洗澡比那好上太多太多了。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撑完那一天的。

  他既尖酸又难缠,有好几次她都有拿针戳他的冲动。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撑完那一天的。

  她既恶毒又顽固,有好几次他都想伸手掐死那个邪恶的女人。

  但一天总算过去了。

  他搬回了主卧室,她也搬进了主卧室。

  然后,夜深了。

  他原以为她会找借口睡别的地方,但她只是换上了睡衣,神色自若的上了床,好像这是她的房间、她的床,好像她每天都这样做,好像他并没有躺在这张大床上。

  蓝斯瞪着她,想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拍了拍枕头,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没两秒却又突然爬起来,关掉床头灯,这才躺回枕头上,满意的闭上眼,放松的吐出一口气。

  老实说,床很大,大到他很难去抗议什么,但该死的,和她一起睡,不啻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这是我的床。」他在黑暗中开口。

  「也是我的。」她眼也不睁,平静的提醒他,「我是你的妻子。」

  「要离婚的妻子。」

  「还没有离婚的妻子。」她没好气的睁开眼,在黑暗中看着那依然坐得直挺的男人,「你放心,我不会在半夜偷袭你的。现在,我要睡了,如果你还有意见,麻烦你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她说完后,就翻过身,背对着他,闭眼入睡。

  在半夜偷袭他?

  蓝斯瞪着那凹凸有致的身影,脑海里瞬间冒出一连串的香艳画面。

  他奋力把那些该死的景象赶出,也跟着翻身躺下,背对着她,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但她那沙哑的呻吟、轻柔的碰触、战栗的娇躯,依然在脑海里不断播放上演。

  该死!

  他硬得有如一根滚烫的铁棒,不禁怀疑自己怎么有办法在这种状态下入睡。

  偷袭他?

  亏她说得出口。

  可恶,他几乎可以看见她坐在他身上摇摆娇喘的模样。

  狗屎,想想别的东西,想想那偷了他工作的王八蛋,想想那个得到一切,还来看他笑话的家伙——



  在半夜偷袭你……



  她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伴随着无止境的色情幻想。

  天杀的女人,他今天晚上要是能睡得着才有鬼!





  他睡着了。

  而且一睡睡到大天亮。

  她在夜里从床的那头,滚到了他怀里,再一次像八爪鱼一样的缠着他。

  这女人的睡眠习惯真的很差,他却没有把她叫醒,只是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她剪短的黑发在过去八个月中留长了,被他砸伤的额角贴着药用贴布,黑色的眼圈让她看起来显得疲倦异常。

  如此近,又那么远……

  他轻抚着她的脸、她的唇,几乎不敢呼吸,害怕她会在下一秒,突然不见。

  过去几个月,他根本不敢想象能有再拥着她的一天。

  虽然杰克在他清醒后,依然继续和他联络报告她的近况,他却不敢让自己去多看她的照片一眼。

  如此近,又那么远……

  他痛苦的闭上眼,将她揽得更近,埋首在她发中,吸进她的香味,假装他们还在纽约,假装这一切都未曾发生,假装他还有资格追求她、拥有她……



第14章

  他真的会被她整死!

  老实说,他原以为她在几天之后,察觉他无可救药时,就会放弃离开,但是没有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转眼间,她到英国来,已快一个月。

  每一天,她都要将他从头折磨过一次,她逼他吃饭、逼他复健、逼他吃药,还拿走他用来止痛的酒,把他的食物全换成健康食品。

  他不知道他的生活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自从她来了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失控了。莱恩把她的话当成圣旨,仆人们只听她的命令,亚当根本就是她的头号帮凶,寇天昂的老婆更是全力支持她带着所有人一起造反。

  不知道为了什么,连那个眼高于顶的老太婆,都对她无礼疯狂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论他怎么讽刺她、咒骂她,她都不当一回事,她不让他继续躺在床上,也不让他整天待在房里,她甚至开始坚持他必须和所有人一起用餐。

  「我不想!」

  「你不能永远躲在房里吃饭。」

  「谁说我不能,我高兴在房里吃饭,我就可以在房里吃饭,我就是想在这里吃一辈子!」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胆小!」

  「妳再说一次!」

  「我说——」她火冒三丈的道:「你是个胆小鬼!」

  「妳给我滚出去!滚!」

  「如你所愿!」

  她用力甩上房门,如果可以,他真想追上去掐死她,但是不到三分钟,他却开始害怕她不只离开了这个房间,还走出了艾斯特大宅。

  她上次就是这样,突然就走了,甚至没有给他任何理由——

  瞪着那紧闭的房门,他愤怒的抓起床头的台灯,用力丢了过去!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台灯撞到门上,断成三截,他却无法像往常一样感到那种报复的快感,他火冒三丈地将所有抓得到的东西一样一样砸烂,却没有任何人来阻止他。

  她走了。

  她一定是走了。

  他躺在床上喘着气,瞪着床柱上罩着的床缦,他只觉得自己痛得快要窒息。

  该死的女人,她怎么可以这样说走就走?

  既然要走,又何必来?何必!

  一股无以名状的痛苦,蓦然从体内涌出,凶狠的吞噬着他——

  就在这时,他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她走了进来,双手叉腰的瞪着他。

  「你闹完了?很好。」

  他迅速支起身子,不敢相信她人在这里。

  「亚当,把你哥抱上轮椅。」

  他在最后一秒回过神来,大声喝令,「亚当,放开我!」

  亚当听命放手,却是将他放在轮椅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来到身后,推动轮椅。

  「该死的女人,住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死命抓住轮子,不让她推动自己。

  「放手,否则我叫亚当拿绳子把你的手绑起来。」她冷声威胁。

  「妳敢!」

  「亚当,绳子。」

  「亚当,你这王八蛋——」他奋力挣扎着,却不敌粗勇的小弟。

  「抱歉。」亚当快速的达成任务,歉然的和大哥道歉。

  「你去死!」他吼着。

  「他不是有意的。」她拍拍亚当的手臂。

  蓝斯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有脸对着亚当说这句话,气得骂道:「我他妈的就是!」

  她猛然回身,瞇眼威胁他道:「你再骂一句脏话,我就拿布把你的嘴塞起来!」

  他才张嘴,她就扯下她绑在颈上的丝巾。

  知道她是说真的,他猛然闭上嘴,却仍不甘心的怒目瞪视着她。

  她这才拿起一条羊毛披肩,披在他身上,将他整个身体都包住,然后才继续将他往外推去。

  「妳要带我去哪里?」他咬牙开口。

  「带你出去,好让仆人整理这里!」

  「我不想出去!」他愤恨的道。

  「我想。」她伸手推着他的轮椅,不顾他的抗议,一路将他推到走廊尽头,坐了电梯下楼,然后又将他推到大门外,一路上,仆人都闪得老远。

  门口,早有人在楼梯上备好了木头斜板,方便她推他下门外的阶梯。

  虽然早已入春,外头寒风依然刺骨。

  她推着他穿过花园,走过草皮,顺着羊肠小径来到河边。

  她很生气,他知道,因为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快、很用力,仿佛想将他直接送到地狱去。

  他也很生气,但有一半却是气他自己,因为他竟然他妈的觉得松了口气,只因她人在这里,而不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奔逃离。

  寒风拂过脑袋,让他的火气降了不少。

  二十分钟后,她终于渐渐放慢了速度。

  河岸边,阳光缓缓穿云而出,几朵蓝色的不知名小花迎风摇曳着,他可以看见小鸟在树林间穿梭,远处的草地上甚至还有一只灰色的大肥兔。

  他不自觉地深吸口气,感受草地和阳光的味道。

  河面上波光粼粼,一群雁鸭缓缓滑行游过。

  她推着他过了有几百年历史的石桥,到了河的对岸,继续漫步,一直来到了果园附近,才停了下来。

  「我的父母,在我十二岁时就过世了。」

  她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听起来平静许多,没了方才在房里的怒气。

  「在那之前,有三年的时间,他们替一位亿万富豪工作,那位富豪是一位很严厉的人,无论是对员工,或是他的儿子,都相当严刻,尤其是对他的长子,他的要求特别的高,但我从来没听过那位大少爷抱怨过一句。」

  她话中熟悉的人物,教他为之一僵,不自觉握紧了拳,只听到她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淡淡继续述说陈年往事。

  「大概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关系,那位少爷也很冷漠,比起其他少爷,他总是一丝不苟的板着脸,但他却从来不曾苛待仆人。不管是要求任伺一位仆人做事,他总是会先说请。他记得家里每一个仆人的名字,他叫唤人时,从不会像叫畜生一样。即使他受了老爷的气,也从不会将脾气发到仆人身上。我父亲说,大少爷虽然富有,却不骄纵,他懂得尊重每一个认真工作的人,他非常高兴能够在这样的人身边做事。」

  他沉默着,瞪视着前方飞舞在花丛中的蝴蝶。

  「我怀疑现在在屋子里打扫的人,会有相同的感受。」

  他看着远处的艾斯特大宅,胸口因为她淡然的责备而紧缩。

  「我可以了解你出车祸之后受到的打击,但你并没有被宣告终身残废,你脸上的烧伤也不是不能处理。没错,我知道你向来高高在上,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突然从如此高的地方掉下来,没有多少人能承受得住,但我知道你私底下比任何人都还要努力,你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他愤懑的说。

  「的确,但不会那么多。」

  他紧抿着唇,再次陷入沉默。

  她将他转了过来,他却仍顽固的不肯开口,她微拧眉,干脆直接问:「你父亲和你说了什么?」

  他一语不发的瞪着她。

  她毫不在意他的瞪视,只是开口再问了一次:「他说了什么?」

  风乍起,扬起了她的发,她却只是双手抱胸的看着他,耐心的等着,一副打算在这里和他耗到世界末日的样子。

  他很想叫她少管闲事,但字句到了嘴边,却完全变了样。

  「他叫我好好养病。」

  一张嘴开始说,他就再也无法停下,他瞪着她,讥讽的道:「因为他决定,他的儿子会比一个残废更适合当他的王国接班人,即使那个残废,才是在过去数年替他的王国赚钱的人!」

  「我相信他不会叫你残废。」

  「是没有,他只是告诉我,他已经找到适合的递补人选——他的儿子。」

  他下颚紧绷,愤怒的说:「我才是在过去数十年中,将他当成父亲看待的人!我才是那个尊敬他、在乎他,努力达成他要求的人!我才是那个尽心尽力,把工作当成骄傲的人!但是,只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只因为我出了场车祸,他就认为我废了!我还没死,他就用一通电话将我撤换了下来,好像我不过是个用过即丢的垃圾——」

  「你昏迷了四十五天。」她提醒他。

  「我已经醒了,我已经开始在做复健!」蓝斯激动的咆哮出声,「他却连等都不肯等!」



  他醒来后,体力还没恢复就硬要下床,结果把刚接好的腿又摔断了……



  他大哥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莫莲脸一白,猛然领悟。

  老天,他一定是急着想要和他父亲证明他不是废人,结果却因为脚骨还没长好,而再次摔断了腿。

  莫莲喉咙紧缩,为他心疼不已。

  「所以你就放弃了?」她沙哑的开口,「只因为你父亲不肯等你复原?」

  让他放弃的,是知道再也无法得回她。

  如果连他的父亲都不能接受他的残缺,她又如何能够?

  蓝斯痛苦的看着她,哑声道:「不,他只是教会了我一件事!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得到我这一生最想要的东西!」

  她在他身前跪了下来,握住他的手,「你父亲并不代表整个世界。」

  「我知道。」

  「巴特集团也不是。」

  「我晓得。」

  「你并不需要向谁证明你的价值。」

  他沉默以对。

  「你的价值,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她抬手轻抚他的脸,「当然,你的确可以把自己继续关在房里,打破所有的镜子,砸烂所有的灯,然后在那张床上培养恨意,腐烂到死。但你也可以试着重新再站起来,然后走进巴特庄园,亲手打烂你父亲高傲的鼻子。」

  那画面让他扬了扬嘴角。

  几乎算是微笑了,她想。

  可惜的是,那笑容却只是一闪即逝……




  那一天,她推着他回艾斯特大宅里时,已是下午两点。

  她将他推到餐室,白云、亚当、唐琳,甚至他祖母都坐在那里,直到她坐下,莱恩才开始上菜。

  蓝斯从头到尾没再抗议过,但也没理会其他人。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冷着脸,好像旁边的人都不存在。

  老实说,他把气氛弄得很僵,但她还是照三餐推着他到餐室用餐。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情绪总是阴晴不定,有时候安静得像是了无生趣,有时候却又在他以为她不知道时,满脸阴霾的看着她。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会对着她大吼大叫,借故找事情和她吵架。

  可是,偶尔,她会看见那个没有那么愤世嫉俗的他。

  虽然他还是不喜欢下楼吃饭,但对每天早上她推着他出门到外面散步这件事,却不再那般抗拒。

  她知道他其实很喜欢到河边,在温暖和徐的微风下,晒晒太阳。

  他会微扬起脸,让难得的阳光洒落脸上。

  那时的他,仿佛忘了自己身上的伤,有一次,他甚至开口指着雨后天边的彩虹给她看,不自觉地对她微笑。

  有好几天她在清晨醒过来时,会看到他饱含欲望的注视着她,就好像他们仍在纽约时一样,仿佛他会在下一秒吻她,和她做爱,直到她因为热情而完全清醒过来。

  但他却从来不曾真的那样做过。

  那神奇的时光,总是只在一瞬。

  之后,他又会变回那尖酸刻薄、脾气暴躁的难搞德行。

  每当那时,她总想用力摇晃他,问他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困难。

  但她却更清楚,逼他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她总是和他一样,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只是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工作,推他到楼下吃饭,带他去散步,逼他泡热水澡泡上二十分钟,再替他按摩做复健。

  一个多月过去,他的脚已经不像在初时那般僵硬,在她替他按摩和做关节运动时,他也不再痛得冷汗直流。

  在她的逼迫下,他甚至已经能靠自己把腿抬起来,放到床下,虽然那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她更加努力的帮他复健,即使那个男人一点也不配合,也完全无法浇息她的决心。

  「妳为什么在乎?」

  听到这句问话,她愣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却没停,好半晌,才承认道:「因为在我崩溃的时候,你没有转身就走。」

  所以这只不过是同情而已。

  看着眼前努力折磨他双腿的女人,蓝斯压下喉中的苦涩,自嘲的道:「那是因为我需要妳的配合。」

  「我知道。」她抬眼看他,「不过那不代表,你没在那时拉我一把。」

  「或许妳还是应该让我在房里腐烂。」

  「我不能。」她垂下眼帘,哑声说:「我答应过我祖母,绝不会轻易放弃你。」

  「妳上次倒是放弃的很容易。」他讥谐的说:「我不需要妳的同情。」

  火气蓦然再次上涌,她握紧了拳,猛然抬起头瞪着他,冷声道:「我从来不觉得你值得同情,大部分的时候,我都想掐死你,其他的时候,我则想拿根棍子,把理智敲进你的脑袋里——」

  他一脸愤然,「妳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根本不想要,也不需要妳的多管闲事!」

  「那你当初就应该把离婚证书签完交出去!」她火冒三丈的说完,转身就走。

  「我说过我只是忙到忘记!」他不爽地对着她的背影大吼。

  她砰然甩上大门,将他的声音关在房里。

  三分钟后,亚当走了进来,完成她丢下的复健工作。





  那个该死的男人!可恶的混蛋!

  气冲冲的通知亚当之后,她本想出门走一走,以免她忍不住回房里和他吵架,但在下楼时,却差点撞到艾斯特公爵夫人,虽然她紧急煞住了脚,还是撞掉了老夫人手中拿着的文件。

  「抱歉,夫人。」莫莲连忙蹲下,把那些文件全捡了起来。

  「我以为妳这时应该在帮蓝斯做复健。」

  「本来是。」她站起身,局促的说。

  「现在呢?」公爵夫人拧眉。

  「亚当在帮他。」老天,她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事的小学生。

  老夫人瞧着她,没再多问,只道:「既然妳没别的事,希望妳不介意跟我到书房里帮点忙。」

  「当然不会。」

  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她跟在老夫人身后,一路来到了书房。

  住进这里之后,她其实很少碰见蓝斯的这位祖母,她虽然已经八十岁了,但却依然精力旺盛,因为某些她不是很清楚的原因,蓝斯和公爵夫人在出事前,感情就不是很好,说不好还是客气,她怀疑蓝斯根本没和这位亲生祖母联络过。

  所以,到现在公爵夫人仍掌管着艾斯持家族的事业,她经常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加上宅子又大,多数的时间,她只会在晚餐时间见到这位硬朗的公爵夫人。

  艾斯特的书房很大,层层书柜摆满了书,原木书桌的后面是大宅后的草地,书桌的对面墙上则挂着一张油画。

  她乍看之下,还以为那张画里的人是蓝斯,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并不是,画里的人虽然也有一头红发,眼睛的眼色却是绿色的,那男人给人的感觉也没那么冷酷,他看起来更年轻,也和善多了。

  「那是我儿子,上一任的艾斯特公爵。」

  「他们很像。」

  「的确。」公爵夫人在书桌后坐了下来,感伤的道:「那是他二十三岁时画的。」

  「他的画只有这一幅吗?我在红厅里没见过其他的。」红厅是艾斯特的家族画廊,里面摆满了从以前到现在每一任公爵及公爵夫人的大小画像,唯一缺的,就是他父亲和母亲的,她当时还觉得奇怪,以为大概当时不时兴再用画的,但是却连照片都没看到一张。

  「对,只画了这一幅。」公爵夫人叹了口气,「后来他就认识了蕾贝卡。」

  「蓝斯的母亲?」

  公爵夫人看了她一眼,突然问了一句:「妳很好奇?」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她眼也不眨的说。

  公爵夫人闻言微微一笑,然后盯着她,正色道:「妳想知道,我可以告诉妳,不过,我要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去年八月,妳为什么离开他?」

  莫莲一愣,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可看着那神情严肃的老夫人,她知道眼前的女人是真的关心蓝斯。

  想要赢得她的信任,就不能说谎。

  「因为……」莫莲深吸了口气,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





  夕阳西下。

  窗外,远处的草原和森林,都被染成一片橘红。

  因为太过专心在写公爵夫人交代的东西,她直到这时,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莫莲写下最后一张卡片,将它放进信封里,一边怀疑,蓝斯知道自己和这些王亲贵族有亲戚关系。

  放下那张信封,她起身,却看见画像中那位亲切的公爵大人,不禁又想起稍早公爵夫人和她说的陈年往事。

  上一任的艾斯特公爵,名叫爱德·霍华,他在二十三岁时,到法国出差,认识了从美国来玩的蕾贝卡·恩佳。

  蕾贝卡和爱德的个性相差极多,爱德温和斯文有礼,蕾贝卡则是个脾气呛辣的美人,但他们两人却对彼此一见钟情。

  认识不到一个星期,这对情人便在未告知双方家长的情况下,在巴黎闪电结婚。

  因为这个原故,凯蒂对蕾贝卡这个媳妇,未曾见面就有了嫌隙,两人婚后,婆媳多次为细故争吵。凯蒂嫌她是没教养的美国暴发户,从她的呛辣脾气到太过暴露的穿著都看不顺眼,蕾贝卡更是恼火自视甚高的婆婆处处都要干预。爱德几次试着调解,换来的却是两个女人更加激烈的争吵。

  几个月后,凯蒂终于受不了这个没有礼貌,不懂得尊敬长辈的媳妇,趁儿子到澳洲谈生意时,拿出离婚证书,让她误以为是儿子的意思。

  脾气倔强的蕾贝卡气得当场签下证书,当天就飞回美国。

  等儿子回来时,凯蒂告诉儿子,媳妇要和他离婚,签了字就跑了。

  爱德本欲追去,坚持要问个请楚,凯蒂却故意装病,把儿子留在英国,爱德打了无数通电话,蕾贝卡却从来不接,一个月后,蕾贝卡再次闪电嫁给了青梅竹马的乔治·巴特。因为两人皆是富豪,新闻报得沸沸扬扬。

  爱德从此死了心,却直到过世前,都郁郁寡欢,终生未娶。

  顽固的凯蒂,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有错,直到儿子过世,才醒悟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爱德也走了,蕾贝卡早已在多年前过世……

  凯蒂后悔不已,然后,有一天,她在新闻上看到年轻的蓝斯。

  十七岁的蓝斯实在太像年轻的爱德了,她派人去调查,才发现蕾贝卡当年早已怀了她的孙子。

  她急着想弥补这个孙子,立刻到了美国,要求乔治·巴特让蓝斯认祖归宗,甚至扬言不惜闹上法庭。

  蓝斯却选择跟着乔治·巴特。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父亲。



  「他冷漠的看着我,仿佛我是鼻子上长了个毒瘤的巫婆。」凯蒂闭上了眼,苦笑承认道:「而我的确是,他早就派人调查过他父亲的事,他知道是我赶走了他母亲,也知道他父亲从来不曾去找他。但他却不晓得,爱德从来就不知道有这个孩子。

  「我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最可怕的错误,就是伤害了我的儿子和媳妇,也因此间接伤害到那个孩子。」



第15章

  公爵夫人疲倦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响。

  莫莲实在无法再责怪她,只为这一家人感到悲伤,为蓝斯感到难过。

  直到公爵夫人将他的身世全部说完,她才真正了解,为什么他会变得如此愤世嫉俗,如此悲观。

  老实说,他可以撑到现在,真的很让她惊讶。

  在有机会的时候,他选择了乔治当他的父亲,可是乔治·巴特却背叛了他两次;一次是在他十八岁的生日上,乔治找回了寇天昂,另一次,是在他出车祸之后。

  叹了口气,她转身走出书房,上楼回房,还没进门,就看见房门是敞开着的,她奇怪的走进小厅,然后看见一个男孩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绘本故事书,好奇的看着蓝斯。

  天啊,是他大哥的儿子。

  她还没来得及进去,下一秒,她就听见那孩子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一直躺在床上?」

  她呼吸一窒,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蓝斯会对那孩子发脾气,连忙要走进去带那男孩出来,但蓝斯在最后一秒克制住了他的脾气,开口回答了男孩的问题。

  「因为我出了一场车祸。」他声音沙哑的说:「我的腿断了,没有办法自己下床走路。」

  小男孩瞪大了眼,脸色有些苍白,「很痛吗?」

  他灰眸一黯,「很痛。」

  男孩一脸严肃的看着他,然后说:「你要不要听我念故事书?每次我生病,妈妈都会念故事书给我听。」

  蓝斯看着男孩,脸上闪过复杂的神情,就在她以为他会拒绝时,他点了点头。

  男孩露出怯生生的微笑,坐到了床边,打开手中的绘本,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森林里,有一只兔子叫哈比……」

  她站在原地,看着蓝斯耐心的听那男孩念故事,虽然他没有露出笑容,但也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他甚至会在那孩子开口问他这个字怎么念时,出声回答他。

  某人轻碰了她的肩头,她吓了一跳,回身就看见白云。

  白云朝外比了比,她点点头,悄无声息的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怎么会……」才到了走廊上,她就忍不住发问。

  「我不晓得。」白云笑了笑,抚着胸口说:「我刚刚才转身讲个电话,阿劲就不见了,我想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蓝斯可以一直躺在床上不用起床。」

  「我吓死了,还以为蓝斯会对他发脾气。」莫莲说。

  「我也是。」白云点点头。

  两人对看一眼,不禁相视而笑。

  「其实,我想蓝斯一直知道寇从来就不想和他争什么。」白云说。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更气吧。」莫莲一扯嘴角,无奈的笑了笑,「他这一辈子,受的教育都是要当巴特集团的总裁,可到了最后,一场车祸,还是让他父亲选择了妳丈夫。」

  白云闻百一愣,「什么选择?」

  「集团的总裁啊?」

  「噢,那个。」白云为之失笑,「妳误会了,寇只是代理,他对当大老板没兴趣,这次是因为不得已,所以他才会答应爸,在蓝斯痊愈之前,暂时帮忙。」

  莫莲一愣,「可是蓝斯说他父亲叫他好好养病……」

  白云闻言叹了口气,「我就猜他是不是想歪了,其实爸的意思,真的就是希望他能安心养病,他会那样说,就是怕蓝斯太心急反而弄巧成拙。只是我想,爸以前将蓝斯伤得太深,老人家又不太会说话,所以才让他把意思弄拧掉了。」

  「所以乔治真的不打算找他儿子继承?」

  「他当然打算找他儿子,只不过这个儿子百分之百是蓝斯。」白云微笑道:「蓝斯可是在过去十年来,把巴特集团的资产以倍数增加的商业天才,乔治是很顽固,但他可不蠢。」

  这倒是。

  莫莲看着她,「如果乔治真的在乎他这个儿子,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曾来看过他?」

  从莱恩的口中,她知道蓝斯的兄弟每个都曾来看过他,但老巴特却从来没有。

  「他很想。」白云深吸了口气,「是医生不准他来的。」

  「为什么?」莫莲不解。

  「爸一听到蓝斯车祸命危,心脏病就再次发作,蓝斯在住院时,爸也在住院,虽然后来情况好转了,但妳也知道,他们父子俩的脾气都不好,真的让他们俩在这时见面,情况只会更糟。」

  「蓝斯知道他父亲住院的事吗?」

  「知道,我说过了,但他恐怕不相信。」白云表情更加无奈,再次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想这么说,但爸的信用在几个儿子面前早就已经完全破产。除非奇迹出现,否则现在恐怕只能让时间慢慢去化解蓝斯对他父亲的怨怼了。」




  莫莲再回到房里时,已是晚餐的用餐时间。

  没听到童稚的说话声,她原以为白云的男孩已经离开,可走进房里时,才发现男孩只是睡着了,而那个脾气暴躁的男人,正在替他盖被子。

  她喉头一哽,只觉得一股热气涌上眼眶。

  他抬起头,看见了她。

  她走上前,他开了口。

  「妳们应该要顾好他,我也许会伤了他。」

  「也许,但你没有。」她协助他坐上轮椅,轻声道:「你或许是个混帐,但你并不像你自己或别人所想的那般糟糕。」

  他撇撇嘴角,自嘲的道:「不要对我抱着太高的期望。」

  仿佛是在证明他这句话,他整个晚餐期间都难缠得要命,他不再紧闭着嘴,当所有人都不在场,反而不断开口讽刺批评。

  餐桌上的每个人,都被他批评过,他讥讽亚当的不务正业,他批评唐琳怂恿亚当跟着她到处乱跑,他称呼他祖母是专断蛮横的女暴君,他甚至嘲笑白云不标准的英文发音。

  「如果你不懂得在餐桌上维持基本礼貌——」

  凯蒂终于受够了孙子的讥讽,她放下刀叉,以免自己有失风范的将餐具朝他脸上投掷出去。「现在就给我出去。」

  「所以我以后可以不用再来这里忍受女王恩宠了吗?」

  他恶毒的言语,刺得公爵老夫人脸上一白。

  够了。

  莫莲丢下餐具,猛然起身,推着他的轮椅走出餐室,一路将他推出了大门,直到花园的凉亭里才停了下来。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火冒三丈的看着他问:「只是对关心你的人礼貌一点,有这么难吗?」

  「关心我?那老巫婆恶毒的血液里没有一丁点的温度,她唯一关心的,只有艾斯特家的血脉和利益。」

  「无论她以前曾经做错过什么事,她都已经得到了教训,用不着你来惩罚她!就算你是艾斯特公爵,这里还是她的家,你最少要懂得尊敬她!」

  「我高兴怎么样对谁,都是我的事,妳要看不顺眼,大可以滚回纽约去。」

  她瞇起眼,然后脚跟一旋,丢下他,转身就往大屋走回去。

  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他慢半拍的发现自己无法一个人回去,不禁气愤的吼道:「该死的,妳不能把我丢在这里!」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双眼冒火的说:「除非你愿意和今天晚上被你侮辱的家人道歉,否则你休想我会推你回去侮辱他们!凯蒂说得没错,如果你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就不应该待在屋子里。亚当和唐琳丢下工作来帮忙照顾你,白云带着孩子一起来这里陪你,留你大哥一个人在纽约帮你,结果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帮我?他巴不得能帮我一辈子!」他咆哮着。

  「如果他真的必须在纽约一辈子,那也是你自己造成的!」她气愤的吼回去,「我来到这里快两个月了,你对复健根本一点也不配合,该死的,我还必须威胁要把你绑起来才能得到你的合作,所有的人都希望你能再站起来,唯一不希望的只有你自己!」

  他僵住,脸色苍白如纸。

  「你有钱、有势,还拥有最好的资源,只要你想,要重新站起来绝对不是难事!如果你愿意照镜子,你就会知道你脸上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如果你真的很在意,现在整型手术也很先进,所以你到底该死的在害怕什么?」

  他一语不发,只是抿唇瞪着她。

  「说啊,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还是沉默不语,就像一堵坚硬的石墙,无论她怎么敲击都没有回应。

  热泪夺眶而出,莫莲不再尝试追问,只是闭上了眼,再次转身离去。





  下雨了。

  三个小时过去,他仍在凉亭里。

  两个半小时前,凯蒂就已经叫莱恩去推他回来,他却把人赶了回来。

  眼见雨越下越大,亚当看不过去,才顶着风雨,不顾蓝斯的抗议,硬将他带了进来。

  屋子里,到处不见她的身影。

  蓝斯漠然的看着空荡的寝室,奇怪自己为什么还会觉得心痛,他真希望自己能像以前一样,觉得无所谓。

  她当然是已经走了。

  是他自己叫她滚回纽约去的。

  他任由小弟替他吹干头发,再换上衣服,然后协助他回到床上。

  灯被人关上了,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瞪着床罩。

  黑暗笼罩着一切,世界似乎停止了运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他嗅闻到一丝淡淡的香味,然后床垫的另一边凹陷了下去。

  那个人没有碰到他,也没有开灯,只是静静的躺在床的另一边。

  他闭上了眼,不知该恨她,还是恨自己。

  他一直无法入睡,许久之后,他听到黑暗中响起她几不可闻的轻泣,终于,他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他没有道歉,她也没有。

  她在他怀里一直哭到睡着,他知道自己的眼角也有湿气。





  第二天清晨,莫莲是热醒的。

  她没有花多久时间,就发现蓝斯正在发烧。

  他的热度烫得吓人,她穿着睡衣就立刻冲出叫莱恩通知他的主治医生。

  医生来看了之后,才发现因为他抵抗力太差,昨晚一吹风就着凉了。

  她为此感到自责不已,她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他,喂他吃药喝水,替他擦澡、洗脸。

  前三天,他根本认不得人,只是在床上呻吟呓语着,有几次,她还以为他会就此昏迷过去,不再醒来。

  到了第四天,她坐在床边准备他的药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天啊,她要害死他了……

  泪水一经夺眶,就再也停不下来。

  该死,她明知他就是顽固,为什么还要把他丢在凉亭里?她怎么会这么愚蠢?她为什么不能多迁就他一点?现在她的自以为是,就要把他给害死了——

  「别哭……」

  她被那粗嘎虚弱的语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才看见他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

  「蓝斯?」

  她泪眼朦胧的呆看着他,只见他抬起了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别再哭了……妳好吵……」

  他的抱怨,让她猛然回过神来,她迅速抹去眼泪,忙问:「对不起,你还好吗?你要不要喝点水?」

  他点头,她连忙将他扶起来,塞了些枕头到他背后,让他坐好,再倒水给他喝。

  「你还要什么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靠回枕头上,摇了摇头,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张开了眼,看着她,沙哑的说:「唱歌……我想听妳唱歌……」

  「唱歌?」她呆了一呆。

  他疲倦的重新闭上眼,点了点头。

  「什……」泪水上涌,模糊了视线,她轻声开口,「什么歌?」

  「都好。」他握住了她的手,「唱什么都好。」

  因为他的坚持,她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

  那一天,所有听到她歌声的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他在她沙哑温柔的歌声中,再度入睡,只是这一次,热度不曾再持续攀升。





  「这是什么?」

  「鸡汤。」

  「看起来不像。」

  「只是加了中药,可以增强免疫力的。」

  他看着那碗黑不见底的汤,脸上满是怀疑。

  莫莲舀了一汤匙,哄着道:「你喝一口看看,真的很不错的,这是亚历士和娃娃特别和台湾娘家讨来的,娃娃家世代都是中医,她父亲说这帖药对内外伤都很好,白云今天亲自在厨房熬了好几个小时才熬好的。」

  瞧她像哄孩子一样,汤匙都送到他嘴边来了,虽然那汤的味道闻起来真的很怪,他还是很配合的张嘴喝掉了它。

  下一瞬,他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了。

  该死,它苦得让他想吐出来。

  「这东西真可怕。」他硬是将那可怕的汤药给吞了下去,才有办法开口说话。

  她却笑了出来,「我知道,它很苦,但中国人有句话,良药苦口,相信我,它真的不是毒药。」

  「我是西方人,我吃西药就很好了。」他在她舀另一口汤过来时,很快的说:「我想东方人的药,不太适合我。」

  「中药是看每个人的体质调配的,这帖药是柯家老爷看过你的病历,专门为你特别去调配的。」

  他还是抿着唇、皱着眉。

  「不然,你把这碗喝完就好了。」她微笑哄着说:「喝完我去帮你拿些甜点。」

  虽然她在笑,但他却看见她眼里的担心,知道自己这次感冒真的吓到了她。

  他晓得她一定很自责那天把他留在凉亭,却忘了一切全都是他活该自找的。

  「只有这一碗?」他问。

  「这一碗。」她忙点头。

  深吸口气,蓝斯硬着头皮接过那碗可怕的鸡汤,然后停止呼吸,一口气将它灌了下去。

  在那汤滑过舌头的几秒内,他真的以为自己会被这苦得要命的汤毒死。

  就在他的身体抗拒着想把汤吐出来时,她俯身吻了他。

  他把汤吞下去了。

  「这是奖励吗?」他回过气后,看着她问。

  「我只是怕你吐出来。」她脸微红,拿着碗便匆匆逃离。

  他很想伸手将她拉回怀中,再索一个更香艳刺激的吻,但临到头来,他还是鼓不起勇气。

  靠回枕头上,他抬手覆眼,只觉得苦。

  嘴苦,心也苦。

  但,她嘴里的那抹香甜,却伴随着那苦,萦回许久。





  他感冒了将近一个月。

  她每天都陪在他身边,在他要求时,唱歌给他听。

  他的身体一天一点的慢慢复原,他们没有再吵过架。

  她不再强迫他做复健,他也不再对人恶言相向。

  日子变得缓慢而简单,然后有一天早上,她醒来时,又看见他在看她,可是这一回,他没有闪避她的视线,也没有变得像以往那般尖酸,他只是抬起手,轻抚她额角的疤,哑声说了一句。

  「我很抱歉。」

  她喉咙一哽,「没关系。」

  「我从来就不是故意要伤害妳。」

  「我知道。」她微微一笑,泪水却从眼角滑落。

  蓝斯拭去她眼角的泪,苦涩的道:「妳要是够聪明,就应该回纽约去。」

  「我不想。」

  「为什么?」

  她看着他,终于开口承认,「因为我爱你。」

  仿佛是被雷打到,他浑身一震。

  她粉唇轻颤的扯出了一抹笑,眼里有着泪光,坚定的重复道:「我爱你,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上了你。我不敢和你承认,因为你只把我当成一个合作的契约,我害怕受伤,所以我逃走了,直到我以为你死了——」

  「我说过我不需要同情。」

  他出声打断她,语音嘎哑,眼里满是痛苦和疲累,仿佛再也无法承受更多。

  她温柔的看着他,哑声道:「我也说过,我从来就不觉得你需要同情。」

  「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废物身上……」

  知道他还是顽固的认为她只是同情他,心痛如浪般阵阵扩散至全身,但她却没再逼他,只是抚着他的脸,轻声说:「我不认为这是浪费,我也不认为你是废物。」

  他沉默着,不再说话。

  看着他冷硬的面孔,她无奈的扬起嘴角。

  「我知道你不信,我只要求一件事。」

  他依然无言,只是悲伤的看着她。

  她捧着他的脸,亲吻他冷硬的唇,含着泪柔声要求,「别再赶我走,我不会走的。」

  蓝斯凝望着她,然后缓缓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在莫莲的细心照顾下,他的感冒完全好了。

  医生来看过他几次,对他感冒的复原感到满意,但几次问到他的复健进度,他依然不愿配合,却也没开口咒骂医生。

  她没再对他的顽固多说什么,只是依然每天定时帮他按摩,然后推他出去散步,仿佛已经对他的不愿复健彻底妥协。

  但是,一股无法消散的罪恶感,却一天天的在胸中堆积。

  他知道,他很自私。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这样下去。

  但他却怎样也无法让自己对她放手。

  他宁愿就这样拖一天,是一天。

  一天、一天、又一天,他假装没看到亚当眼里的不赞同,假装没看到老太婆不以为然的皱眉,假装没看到唐琳和白云同情的眼神。

  到了最后,他甚至开始说服自己,这样过下去,没有什么不好。

  至少她在他身边。

  也许不是永远——

  不!他不让自己去想永远,他只想知道她现在就在他身边。

  所以,他忽视心中那层层堆迭的罪恶感。

  他逃避着现实,不去想将来,不去面对自己的良心,直到一颗银亮的子弹击中了他的梦,一切终于在他眼前崩毁碎裂——



第16章

  那一天,云如丝。

  微风轻柔的吹过河岸,绿草迎风摇曳着。

  趁着好天气,她推着他到河对面的花园,园丁给了她一束刚绽放的红玫瑰。

  她捧着玫瑰,朝他走来,巧笑嫣然,白色的裙襬在她脚边飞舞着,让她看起来也像朵花,很美很美。

  然后,他看见了她身后河岸的林子里,有着可疑的闪光。

  一股全然的恐惧席卷了他全身,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站了起来,朝她飞扑过去,大喊出声。

  「莲!趴下!」

  枪响,无声,子弹疾射过河面。

  他没有来得及救她,他跌倒了,他的双腿无力,无法让他及时飞奔到她身边。

  他重重摔跌在地上,尝到了泥土和血的味道。

  在那恐怖的千分之一秒,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那颗银亮的子弹击中,鲜红的血喷溅到了他脸上,同样被击中的玫瑰花瓣在空中片片散落纷飞。

  他可以看到她眼里的错愕,甚至可以看到她眼中他惊慌恐惧的倒影。

  她微皱起眉,像是不懂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不懂他为何那般狼狈的摔跌在地,然后剧痛闪过她秀丽的面容,她低下头,抚着疼痛的胸口,才发现自己在流血。

  她抬起头看着他,双脚却因为无力而跪了下来,捧在手中的玫瑰花落了一地,一双黑眸仍紧紧盯着他。

  然后,她笑了,无奈又凄然的笑了。

  她的眼翩然闭上,再睁开,闭上,又奋力再睁开,仿佛舍不得让他消失在视线内。

  可是,下一秒,她的身子还是一软,往河里摔去。

  「莲——」

  害怕她会掉到河中,他惊恐地奋力以手撑起自己,伸出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她的手,可她下坠的力量,却将他也一起拖下倾斜的河岸。

  他将手指插入河岸的泥土中,另一手紧紧抓住她,但她的手却一点一滴的从他掌心里滑开。

  他对着她咆哮道:「该死的,抓住我的手!莲!醒过来!别离开我,不准妳离开我——」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失去她时,她合上的眼,再次睁了开来,却没有什么焦距。

  「抓住我的手!」他凶恶的吼着。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他的手。

  「没错,就是这样,别放手!」

  他将她拉到身边,然后开口大喊:「来人!来人啊!」

  远处有人跑了过来,他不断地和她吼着,咆哮着,恳求着。

  「有人来了,撑着点,我马上送妳去医院,别离开我——」

  因为失血过多,她重新闭上了眼,气息越来越微弱,鲜红的血,染满了她的胸口。

  「我不会再和妳唱反调了,拜托妳撑下去,不要留我一个人——」

  她脸上血色尽失,他可以感觉得到她的脉搏越来越微弱。

  这一生,他从来不曾感觉如此无助。

  就在这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他抬起头,看见了那名园丁,然后一个,然后又一个。

  「莲,大家来了,拜托妳,再撑一下。」

  人们七手八脚的将他和她拉了上去,他不肯松开她的手,只是不断和她说话。

  他不知道身边到底围了多少人,也不是很清楚直升机究竟是何时来的,他只知道她的心跳越来越弱。

  他抱着她,泪流满面的说:「求求妳,我爱妳……」

  她的眼角滑下了泪,却没再睁开眼。

  「拜托……别走……」

  可是无论他再怎么恳求,她的心跳还是停了。




  「不——」

  他的咆哮,响彻了整个庄园。



  她的心跳停了,我们必须电击她!

  蓝斯,你得让开!

  亚当,拉开他!



  他挣扎着,咆哮着,然后有人将他硬架了开来,另一个人扎了他手臂一针镇定剂,他却还是紧抓着她的手。

  「妳醒来!给我醒过来!妳这该死的女人,怎么有胆抛下我——」

  一个巴掌,打掉了他剩下的咒骂,也打醒了他。

  「把你的手放开!你想她死吗?让医护人员救她!」白云凶狠的骂着,冷声重复道:「把手放开!」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们上了救护直升机,其中一个医护人员手里拿着电击板。

  白云的手压在他的胸膛上,看着他说:「让他们救她。」

  他松开了手。

  医护人员一次又一次的电击她,直到她的心跳恢复。

  救护直升机,很快的将他们送到了医院。

  她被送进了手术房,他则被挡在门外。

  他的身上全是泥巴和血,左手的指甲有好几处都断裂。

  一位护士问他有没有受伤,他却只是瞪着前方显示着手术中的灯。

  后来,有人帮他擦掉了脸上的脏污,替他受伤的手消毒上药,另一个人拿来干净的衣服替他换上。

  他还是一直瞪着手术中的灯。

  人们在他身旁来来去去,他却什么都没注意,只除了那盏灯。

  都是他的错!

  他看到了,他明明看到了河对岸那可疑的闪光,却来不及救她。



  我爱你。



  她说。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她爱的,他不敢奢望相信她真的是爱他的。



  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问。

  他不敢回答,因为他是如此害怕会失去她,害怕她对他只是同情,更害怕——只要他能站能走了,她就会离开他。

  所以,他沉溺于能看到她的现在,即使看着她在眼前咒骂他,都比要面对那残酷的现实要好。



  别再赶我走,我不会走的。



  她说,眼里含着泪。

  他知道,他一直在伤害她。

  活到现在,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胆小懦弱。

  如果他不要那么胆小,如果他不要那么顽固,如果他肯听她的话去复健,他就来得及救她了。

  如果不是他一直不肯去面对现实,她也不会受伤!

  他应该要保护她的,他却只顾着自己的伤、自己的痛,忘了一直以来,都有人想杀她……

  手术中的灯熄了。

  他想站起来,却忘了自己的双腿无力,站是站起来了,仍踉跄了一下,就在他要跌倒时,一只健壮的手臂扶住了他。

  他抬头,看见亚当。

  他双瞳一黯,喉咙紧缩着,直到这时才发现小弟一直陪在他身边,白云也在。

  事实上,连老巫婆和唐琳都不知在何时赶到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亚当却开了口。

  「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握紧了小弟的手,亚当将他扶回轮椅上坐下,在手术室的门开时,推着他上前。

  医生和护士一起走了出来。

  他的家人们,站在他的身后。

  「她还好吗?」

  「巴特先生,尊夫人的左胸中弹,所幸子弹并未残留在她体内,但因为失血过多,所以陷入昏迷,我们已经尽力抢救,她的状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他握紧了椅把,恨不得能立刻进去看她。

  「但是她中间一度休克,脑部有短暂缺氧,可能会造成脑部损伤,所以得先转入加护病房观察。」

  「脑部损伤,什么意思?」

  「脑部损伤是指大脑皮质因缺氧而受损,情况如果好一点,她只会有短暂的记忆丧失,情况若严重一点,病人……就有可能会无法清醒,不过实际上还是要看病人本身的状况,我们必须再观察。」





  她被送入了加护病房。

  一天只能探病三次,一次只许进入两个人,最多半个小时。

  他不想离开她,所以就算不能进入病房,也宁愿待在病房外头等着。

  无论谁来劝,他都不肯去休息,只是隔着玻璃窗,看着躺在病房里,身上插满管子的她。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



  脑部缺氧、记忆丧失、无法清醒……



  虽然没有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却知道,她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蓝斯,你必须去睡一下。」白云柔声劝着,「再这样下去,你自己会先垮掉的。」

  「妳知道……」他的手覆在玻璃上,注视着躺在病房里那张床上的妻子,喃喃道:「她笑起来的时候,右颊上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就在这里。她总是喜欢和我争辩,生气的时候,老爱连名带姓的叫我。大部分的人,都会以为她很理智,其实她脾气很差,根本就是个小暴力分子……」

  白云听着他诉说对她的了解,不禁喉头一哽。

  蓝斯一扯嘴角,「她拿下了七项极为赚钱的专利,却根本不会理财,她把一半的钱,匿名捐给了慈善机构,另外一半,全部都再投资回研究上。」

  「妳知道去年她为什么要离开我吗?」

  「为什么?」白云轻声开口。

  「因为我把她当成一个可以赢过妳的展示品,我该死的伤了她的心,她却回来了……她说她爱我……」

  他闭上了眼,痛苦的哑声说:「我告诉她,我不需要同情……」

  看着这骄傲的男人,白云只觉得心疼不已。

  泪水滑下了他的脸庞,他的额头贴在玻璃上,无声哭了出来。

  他的泪,让她为之动容,不禁也跟着泪湿眼眶,无法再开口劝他离开,白云只能伸出手,轻轻覆住他颤抖的肩头。

  天啊,她真的希望莫莲能够醒来,否则她真的不晓得,蓝斯能不能撑得过去。





  第五天了。

  她仍躺在加护病房里。

  看着莫莲苍白无血色的脸,蓝斯握着她的手,抚着她细致的掌心。

  「其实第一次见到妳时,我一直觉得妳很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妳提起,我才想起以前那位华裔司机不服输的小女孩。妳知道吗?妳父亲一直为妳感到骄傲,有一次妳赢了学校的科展,他特别和查德借了一套西装,要去学校看妳,查德问他说,为什么不用买的?他的薪水,应该足够买一套称头的西装,你父亲却回答,他要把钱留下来,做妳将来念书上大学的基金。妳应该看看他当时骄傲的表情,仿佛妳刚刚拿下的不是学校的科展,而是诺贝尔奖。当时的我,好羡慕妳有一个会以妳为荣的父亲……」

  医疗机器的声音,规律的轻响着。

  他将她的手拿起,抚着自己受伤的左脸。

  「妳说,去年妳会走,是因为害怕受伤,因为我只把妳当成一个合作的契约,所以妳不敢承认妳爱我……的确,那时,我还不知道妳对我有多重要。那时,我一直以为我会觉得愤怒只是因为计画失败的挫折。然后,妳的律师送来支票和离婚证书,我当时只想把那些东西塞到她的喉咙里。她走了之后,我拿起笔,却无法签完自己的名字。」

  他凝望着床上的妻子,哑声开口,「我没有办法签完它,妳是我的,属于我的,这一生中,妳是我所拥有过最美好的事物,我没有办法放弃妳,可是,等我领悟我爱上妳,想回去找妳时,那场该死的车祸却让我……」

  他语音为之一顿,深吸了口气才又缓缓道:「就只是一场该死的车祸,却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我的脸、我的腿、我的工作,还有……妳。妳说妳不在乎,我却不能不介意,妳曾问我,我在怕什么,我不敢回答,因为我也害怕,怕妳只是被我的家人找来,怕妳只是同情,怕等我能站能走了之后,妳会离开我。毕竟,我本来就不值得妳爱我,更何况……是变得如此残缺的现在……」

  蓝斯嘎哑地低声承认,「所以我逃避着,我不想复健,因为我怎么的想把妳留在身边。妳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胆小鬼,妳无法想象我有多么害怕失去妳……」

  紧握着她的手,他语音粗嘎地哽咽请求,「拜托妳,醒一醒……」

  床上的人,依然和过去五天来一样,没有反应。

  三十分钟的探病时间到了,他可以听到护士走到门外的脚步声。

  「该死的……妳说妳不会走的……」

  她依然静静的躺着,仿如睡着了一般。

  「抱歉,公爵大人,时间到了。」护士的提醒,在身后轻声响起。

  他逼自己将她的手放回床上,泪水却再次滑落。

  滚烫的泪,滴落她的掌心。

  她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他却晓得那只是反射性的动作,这五天之中,他看过太多次了。

  他闭上眼,却压不住胸口那无止境的痛。

  一只柔软的小手抚上了他的脸,他的心更痛。

  天啊,他真希望这是真的……

  但他却晓得,这不过是他的幻觉。

  他不敢睁开眼,因为知道那会在一瞬间消失,他只是微侧着脸,就着她温暖的手,滚烫的热泪却再次成串的滑落。

  「别……别哭……」

  她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他却只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

  「噢,我的天——」身后的护士蓦然惊呼出声,然后冲了出去。「医生、医生——」

  护士的惊叫,让他猛然睁开了眼。

  床上的人,双眼不再紧闭,乌黑的双眸,满是温柔,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我爱你……」

  他屏住了呼吸,没有办法开口,害怕这一切依然是一场梦。

  「你……一辈子……」

  他紧紧盯着她,眨都不敢眨一下。

  「都别想……摆脱我……」她虚弱却坚定的说。

  他害怕的抬起手,颤抖地覆住了她在他脸上的手,她仍看着他,小手温暖而真实。

  他握紧了她的手,沙哑的颤声开口,「我爱妳……」

  她苍白的嘴角漾出了一朵微笑。

  他则泪如泉涌……





  几天之后,莫莲转出了加护病房。

  他安排她住进了舒适的VIP特等病房。

  虽然没再陷入昏迷,她依然非常疲倦,常常醒过来没多久,又累得睡着,但每次她醒来,蓝斯一直都在。

  他始终陪在她身边,守着她。

  他的黑眼圈深得吓人,两颊有些凹陷消瘦,整个人瘦了一圈,仿佛受尽了折磨,好似刚从生死边缘走过一圈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她从没想过他会为她哭泣,她从没想过他会爱她,但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的确听到了他的声音。

  每次她听到他的声音往回走,身体就好痛,痛得她无法忍受,但离开他,她的心却更痛,所以她逼自己朝他的方向走去,中途有几次,她痛得好想放弃,可是他沙哑的恳求却让她无法转身离开。

  他低哑的声音,指引着她,牵引着她,直到眼前大放光明。

  他在哭,滚烫的泪滑落脸庞,让她的心好痛。

  起初她不是很了解自己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才慢慢记起,然后才晓得她昏迷了五天。

  她身上只被打了一个小洞,就痛成这样,实在很难想象,当初断了双腿,又多处骨折的他,是经历多么可怕的痛苦与折磨,才有办法存活下来。

  他的家人,陆续都来看过她。

  从白云那儿,她知道蓝斯之前一直没怎么睡。

  「蓝斯?」

  白云离开后,她抚着他的脸问:「你要不要去睡一下?」

  「我有睡。」

  「什么时候?」

  「妳睡着的时候。」

  她既心疼又好笑的看着他,然后轻声开口邀请,「那你可不可以上来陪我躺一下?」

  「妳身上还有伤。」他拧着眉,「我会压到妳的。」

  「不会的,这张床很大。」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而且……我自己一个人……睡不好……」

  他自己一个人,也睡不好。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蓝斯没有犹豫太久,便以手撑起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小心地避开她手腕上的点滴,躺到床上去。

  这病床虽然比一般的病床大,两个人躺在一起还是只刚好而已。

  她对着他露出微笑,和他十指交缠。

  「谢谢。」

  「睡吧。」他吻着她的手指,哑声说。

  她安心的闭上了眼。

  蓝斯凝望着脸色仍显苍白的她。

  她的心跳,轻轻的,透过她的肌肤,传到他的掌心。

  她的呼吸,轻缓但很规律。

  他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她的气息。

  半个小时后,他终于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这是不合规定的。

  那并不会影响到她的伤势。



  老巫婆和护士说话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他试着想睁开眼,却累得无法清醒。



  可是……

  妳是在质疑我吗?



  老巫婆的声音冷冽了起来。

  不……

  我的孙媳妇能够安心休息,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你们院长也会同意我的看法,或者妳应该直接去问过他的意思。

  不用了,公爵夫人。

  很好。现在妳可以和我一起出去,让公爵和他的夫人休息了吗?

  是的,公爵夫人。



  谈话的声音逐渐远去。

  关门的声音响起。

  一切又复归寂静。

  他放松了下来,轻握着她的手,听着她的心跳,感觉她的呼吸。

  然后,缓缓睡去……



第17章

  对方易容成庄园里的员工,所以我们的人才没及时发现。

  逮到人了吗?

  抱歉,当时情况不容许让他再开一枪,丹尼只能将他当场击毙。

  还是没有线索?

  这个杀手?没有。他很干净,没有纪录在案的指纹,也查不到身分。



  低沉的谈话声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音量不高,她却还是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看见蓝斯不知何时下了床,坐在轮椅上,他人在窗户边,身边站着一个魁梧壮硕的身影,她很快就认出那是巴特集团的安全主管,杰克·布朗。

  「这种情况不能再持续下去。」蓝斯一脸阴寒,「我不要她时时刻刻都担心有人会从后推她一把或朝她开枪。」

  「我知道。好消息是,我试了所有的可能性,包括曾和她合作的对象、同事,和几家和她接触过的公司,结果发现强森·贝鲁特博士的财务状况出了很大的问题,他同时和夫人研究相同的技术,且进展并不是很顺利。坏消息是,这位博士的赞助者是联合药厂。」

  联合药厂?

  蓝斯为之一凛。

  他知道这间公司,它是全球最大的药厂,拥有将近百分之十的市场占有率。

  杰克沉声道:「凭贝鲁特一个人,无法把事情处理的这么干净,我想联合在背后搞鬼的可能性很大。过去一年,实验室曾数次遭骇客尝试入侵,我想他们认为,能取得她的实验成果最好,如果不能,她若死了,实验也无法完成,他们一样能期望贝鲁特中用一点。」

  他看着杰克,在瞬间领悟到一件事,「她在这里不安全。」

  「对,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继续试。老实说,艾斯特庄园实在太大了,光是那栋屋子里,平常就有一百个左右的仆人,要是加上外面那些因应季节需要所请的园丁和农夫,全部加起来就超过两百五十个人会在那地方出入。在处理好联合药厂之前,你必须把她送到人少一点,而且最好有铜墙铁壁的地方。」

  蓝斯脸色一沉。

  他知道一个地方绝对安全,至少他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能够混进那里,那地方的保全也的确有如铜墙铁壁。

  非不到必要,他真的很不想回到那里,但他更不想看到她再出任何事,他脆弱的心脏没有办法再承受更多的打击。

  深吸口气,他很快的作下决定。

  「联络查德,通知他所有情况。」

  「是。」

  「告诉你的现任老板,我要和他通电话。」

  「没问题。」

  杰克走出去后,蓝斯才看到躺在床上的她醒了。

  「你要送我去巴特庄园?」她轻声开口,眼里有着一丝不安。

  「不。」他推着轮椅回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坚定的说:「我要和妳一起去巴特庄园。」

  「你确定?」

  「确定。」

  「但你父亲……」

  「他不是问题。」

  他的父亲,永远都是问题。

  她知道,因为他父亲的关系,他很不想回去,但他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他是为了她的安全才回去的。

  凝望着他,泪水倏然再度上涌。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妳。」看见她眼里的泪光,他哑声保证道:「包括我自己。」

  她哽咽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况且,在我复健时,如果没有妳在旁边转移我的注意力,我怕我会忍不住攻击那些医生和物理治疗师。」

  这一句,让她笑了出来,泪水却也随之滑落。

  那么长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提到他要复健的事,她几乎无法相信。

  「你要……复健?」

  「对。」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喉咙紧缩的说:「妳不要抱太大期望,我不一定真的有办法站起来走路,就算我真的能走了,看起来也不会太正常,我一辈子都会像跛子一样。我的脸,就算整型能整掉脸上的烧伤,但仍无法完全去除疤痕。」

  「我知道。」她定定的凝望着他。

  「我……」他下颚紧绷,干哑的道:「永远都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

  「我知道。」她抬起手,抚着他烧伤的左脸,含泪哽咽微笑着,「我说过,我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会傻笑的白马王子,我从小就偏好有鹰勾鼻的坏蛋。」

  她是说过。

  蓝斯心头一热,不禁又红了眼眶。

  他俯身亲吻她的唇,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再放开她。




  离开英国的那一天,天上又飘起了霏霏细雨。

  趁着蓝斯在和白云说话,公爵夫人来到了她身边。

  虽知他们的离开是必要的,老公爵夫人眼底却难掩哀伤。

  「别再轻易离开他。」

  莫莲柔声和她保证,「我知道。」

  老夫人深吸了口气,「蓝斯……就拜托妳了。」

  莫莲轻轻握住老夫人的手,看着她说:「等我身体好一点,我会请人陪我一起回来探望妳。」

  虽然没说出口,两个女人都知道她说的「人」是谁。

  老夫人眼里闪着泪光,她点了点头,然后才深吸口气,挺直了背脊,面对朝这里过来的孙子。

  「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蓝斯看着眼前这面容严厉的老巫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再开口说:「等事情告一个段落,我会再回来的。」

  老夫人满布皱纹的脸上闪过惊讶。

  那么长久以来,蓝斯第一次能如此心平气和的看着这位血亲,她有着和他相同的灰眸,还有同样高挺的鹰勾鼻,她甚至和他有着一样专断的脾气。

  「关于艾斯特,我还有许多事情要问妳。」

  老夫人喉头一哽,忍住几乎夺眶的热泪,点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蓝斯朝她微一颔首,这才和莫莲一起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上车离开医院,往机场而去。

  直到这时,凯蒂的泪水才滑了下来。

  莱恩上前,递上了帕巾。

  她一直目送到车子远离,才在莱恩的搀扶下,也上车回到那又再次变得清冷的广大庄园里。

  只是,这一次,她终于敢再奢望,将来有一天,能看到她守护了一辈子的屋子里,重新充满喜乐与欢笑。





  为了以防万一,蓝斯请了医护人员,在飞机上一路随行。

  乘着他的专机,他们从阴雨绵绵的英国伦敦,飞越了整个北大西洋和北美洲,降落在阳光普照的洛杉矶。

  一出海关,莫莲就看见查德和寇天昂带着大队人马站在那里,那些人个个身材结实,而且全部都穿着黑西装、戴着黑墨镜,一看就知道是保镖,事实上,他们根本就像是一支私人军队。

  才三岁的寇劲看到许久不见的爸爸,立刻开心的冲了上去。

  寇天昂笑着一把抱起儿子,亲了他额头一下,逗得儿子咯咯直笑。

  白云笑着走了上去,寇天昂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揽着老婆的腰,低头也给了老婆一个深情的吻,不过这记吻可是印在唇上的。

  「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在纽约。」白云红着脸问。

  「我想念妳。」他毫不害臊的说,然后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蓝斯,挑眉道:「而且我相信我接到了尊贵的公爵大人的召见令。」

  这男人,就是爱刺激他弟。

  白云好气又好笑的拍了他胸膛一下,轻声道:「别闹,他这阵子够辛苦了。」

  「那也是他自找的。」

  「寇天昂。」她拧眉警告。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他笑着又亲了她小嘴一下,才抱着儿子,揽着老婆的腰,一起转身走到一样坐在轮椅上脸色仍略显苍白的莫莲前面,开口问:「妳还好吗?」

  「还好。」

  莫莲瞧着他们,不禁微微一笑,这对夫妻的感情还是一样的好,让人看了羡慕不已。

  寇天昂朝她一笑,然后才看向一旁的蓝斯,「嗨,公爵大——蓝斯。」

  他话还没说完,腰侧就被白云狠狠拐了一个肘子,他一吃痛,立刻乖乖改口。

  莫莲差点忍俊不住,忙低下头掩饰笑意,她听到寇天昂和亚当及唐琳也打了招呼,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莫莲抬起头,看见蓝斯担心的看着她。

  她回握住他的手,露出微笑让他安心。

  但他仍是开了口催促家人移动。

  不一会儿,两人被送上了车子,前往巴特庄园。

  因为疲倦和药物的关系,她在路上又睡着了,她再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他们不知在何时早已到了大宅,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人送上床的,也不知道护士何时换了一瓶新的点滴,却不怎么担心。

  他不在身边,但她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就在卧房外的小厅里,她安心的闭上了眼,再次沉沉睡去。





  小厅里,巴特家五位兄弟难得全到齐了。

  「她还好吧?」霍克问。

  「她没事,医生说她只是长途飞行太累了。」蓝斯看着眼前一起长大的兄弟,深吸口气道:「我想,事情的经过,你们都听杰克说了。」

  几个兄弟都点了点头,亚历上率先开口问:「杰克已经掌握了强森·贝鲁特买凶杀人的确切证据,他不会再是问题。不过,联合药厂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寇天昂嘴角一扬,「他打算抛售他们的股票,抽掉他们的银根。」

  「股票?你有联合的股票。」霍克问。

  「买就有了。」蓝斯看着双手抱胸,斜倚在落地窗边的寇天昂一眼,才道:「明天早上,贝鲁特会被检调带回,我们只要先把联合董事共同涉嫌合谋杀人的消息炒起来,再将他们的财务危机放出去——」

  「但他们并没有财务危机,不是吗?」亚当拧眉。

  「明天就会有了。」寇天昂和小弟解释,「联合的融资银行主要有五家,其中两家,我们各拥有百分之二十和十七的股份,我们可以对他们施加压力,虽然无法造成有效的危机,但只要有这种消息传出,其他都会跟着紧缩联合的银根,不用一个月,联合的股票必定会受影响而下挫。」

  「我要全面收购他们的股票,等到股价回升后,再一次全部抛出。」蓝斯将一张名单推到前面,冷声说:「然后我要你们分别要我们旗下的银行再给这些人融资,诱使他们再买回股票。」

  「他们是谁?」亚历上问。

  「参与决议的联合药厂董事。」蓝斯脸色阴狠的说:「先放款,再将他们药厂长期污染环境的报告一个个掀出来,让股价再次下跌,我要他们每一个都债台高筑,一辈子都无法再次翻身!」





  第二天,他的兄弟和弟媳依序进来探望她。

  莫莲这才晓得,他的家人全都回到了这里,他的兄弟都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看似和他感情不好,实际却不然,他们都很关心他,他只是打了一通电话,他们就都回来了。

  确定她状况不错后,蓝斯就和他的兄弟们聚到了外头的小厅,留下女人们在房里闲聊。

  白云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微笑和她说:「巴持家的兄弟,平常都分散各地,一年只有两次因为爸的坚持会聚在一起。一次是乔治的生日,一次是耶诞节。这一次,可是为妳破了例。」

  「是呀是呀,他们几个全都住在不同的地方,我和亚历士住费城,亚当和唐琳住西雅图,白云和寇子平常住台北,霍克和宁宁住在拉斯维加斯,因为距离太远了,所以乔治规定大家一年要回来两次。」

  「他们几个还是住远点好,否则总有一天会有人忍不住掐死乔治那死老头。」宁宁边说边从白云手上拎了一片苹果吃。

  唐琳闻言笑了出来,「他最近脾气好很多了不是?」

  「那是因为席拉的关系。」宁宁说。

  「席拉?乔治的脾气变好,关席拉什么事?」娃娃瞪大了眼。

  「席拉是谁?」莫莲好奇的问。

  白云把削好的苹果放到桌上,解释道:「席拉是一位模特儿经纪人,她的好友年轻时怀了霍克之后,嫁给了爸。席拉和爸认识很久了,上次爸再次心脏病发,是席拉在他身边照顾他的。」

  「乔治配席拉?不会吧?」娃娃再次惊呼出声。

  宁宁嚼着苹果,「他们两个在一起很久了,不然妳以为老头子以前那么花心,怎么可能在这二十几年突然修身养性,连个绯闻都没传过。」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干脆结婚算了?」唐琳好奇的问。

  「老头子很想,是席拉不肯。」宁宁挑眉,学起席拉高傲的表情和声音,「结婚?就算结了婚又怎样?那男人结婚和吃饭一样,离婚对他来说就像放了个屁。结婚?我看还是省省吧。」

  她话还没说完,几个女人就忍不住爆笑出声。

  后来,她们又讲了一些各自男人的糗事,听着这几位妯娌讲着蓝斯父亲和兄弟的八卦和往事,莫莲不时笑出声来。

  和她们相处是如此愉快,她们互相调侃彼此,交换皮肤保养心得,闲聊怀孕时的不方便,养小孩的酸甜苦辣,也分享各自的御夫术,然后一致公认白云绝对是巴特家的御夫冠军。

  她聊得忘了时间,直到蓝斯进来赶人,她才发现自己真的累到了。

  「下次别再硬撑着,不要为了那几个聒噪的女人把自己累坏了。」

  「我没有硬撑,听她们聊天很有趣。」

  在蓝斯的坚持下,她在床上躺了下来,看着他说:「我是独生女,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她们让我觉得像是突然多了四个姊妹,感觉很好。」

  他颇不以为然,不过聪明的没开口批评。

  瞧着他的表情,她笑了笑,握着他的手,柔声道:「真的,她们让我了解了许多事。」

  「像是什么?」他挑眉。

  「像是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哥哥,虽然你当弟弟当得并不称职。你知道亚当小时候写作文『我的父亲』时,是拿你当范本吗?」

  蓝斯一愣,尴尬的道:「那是他为了气父亲的。」

  「或许有一部分是,但唐琳说,亚当告诉她,以前每次学校需要家长到校,去的都是你。」

  「那是因为父亲太忙了。」他脸色微红的辩解,然后顿了一下,又忍不住满心不爽的补充,「我和亚当才差六岁。」

  「我知道。」莫莲轻笑。

  「当他的父亲太年轻了。」他恶狠狠的皱起眉头。

  「我晓得,但我想……」她将他的手拉到唇边,印下一吻,微笑柔声说:「你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蓝斯呆了一下,他从没想过这个,但在剎那间,他几乎可以立刻在脑海里看到一个长得像她的小女孩,有着她的眉目,有着她的倔脾气,却有他的红发和……

  「老天,我希望她如果是个女孩,最好不要有鹰勾鼻。」

  他想也没想,这想法就脱口而出。

  莫莲笑了起来,「我想她不会太介意,如果她会,我会叫她去看看凯蒂,她一定会很高兴能当一个像她曾祖母一样,以鼻子轻哼一声,就能让人自惭形秽的女公爵的。」

  「我想这样她会嫁不出去。」

  他拧着眉头咕哝的样子,教她觉得又好笑又可爱。

  孩子的事,八字都没一撇呢,他就开始担心她嫁不出去了。

  这男人,果然会是个好父亲。

  「说不定……是个男孩呢……」她提醒他,一边轻轻的打了个呵欠。

  「我喜欢女儿。」他伸手轻抚她的发,「睡吧,别再撑了,妳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我希望……」

  她倦累的闭上眼,轻声说了几个字,然后才在他的陪伴下,带着微笑进入甜美的梦乡。

  虽然她的语音很轻,几乎逸去,他还是清楚听见了她睡前所说的话,而为此深受感动。

  我希望他们都像你。





  在他的呵护照料下,莫莲一天比一天健康。

  白云她们还是常来陪她聊天,莫莲不再容易觉得累,也开始能下床到庭园散步,反而是过了怀孕初期的唐琳常常聊到一半就会累得打起瞌睡。

  住在这里一个月后,她也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席拉·桑德,她是一个精明干练、脾气呛辣的大美女,她的外表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岁,根本不像已经五十出头,乔治·巴特也的确被她吃得死死的。

  「你知道,你父亲喜欢席拉吗?」

  扶着把手,正在做复健的蓝斯,听到这句话,差点跌倒。

  他惊愕的看着她,大概有三秒钟说不出话来,然后才吐出一句。

  「妳说什么?」

  莫莲嘴角噙着笑,「宁宁说,你父亲和席拉在一起已经二十几年了。」

  蓝斯握紧了把手,艰难的踏出下一步,才喘着气说:「我想也是时候了。」

  「所以你知道?」

  他沉默了两秒,才看着她说:「我几年前曾不小心看见席拉和父亲在一起。」

  「你知道你父亲在知道你出车祸时,心脏病发作吗?」

  他又为之一僵,然后才说:「知道。」

  「那时就是席拉在照顾他的。」莫莲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着毛巾,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他本来坚持要去英国看你的,但医生和席拉都不准。」

  她边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水,边道:「一直到你清醒过来时,他仍住在医院里。」

  他闭上眼,表情因双腿的疼痛而扭曲。

  「你该休息了。」她伸出双手,拥抱他,撑住他,轻声道:「找个时间和乔治谈谈吧,你不能要求他庇护我们,又要他看你的臭脸。」

  他将脸埋到她发间,叹了口气。

  「或许他以前曾做错过什么,但这次他并没有抛弃你。」

  她的声音温柔的在耳畔响起。

  蓝斯叹了口气,好半晌,才承诺道:「我会的。」

  她将他扶到了一旁的按摩床上休息,不一会儿,物理治疗师鲁比就进来帮蓝斯发热疲劳的肌肉按摩,莫莲则在旁继续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一阵子,在医生和专业的物理治疗师的帮助下,蓝斯的腿伤渐有起色。

  他每天都很认真的在做复健,因为他拖了太久的时间才复健,所以比起一般术后就开始做复健的患者疼痛许多。

  比起她,专业人士的动作更精准也更有力,每次物理治疗师协助他走路复健和按摩时,他都一脸想扁人的模样,她才发现他之前说需要她转移注意力的话,可是认真的。

  但不管再怎么痛,他从来未曾真的出口抱怨,和他之前在英国时的抓狂表现,简直判若两人。

  那位天真的物理治疗师鲁比·派克,还常常称赞蓝斯是他遇过最积极且配合的患者。

  他每次听到那些称赞,都会瞪那男人,教莫莲忍不住想笑。

  「太棒了,太厉害了——」

  「没错,就是这个样子——」

  「来,乖,抬高你的腿——」

  趁那位总是兴高采烈的物理治疗师中场休息去上厕所时,蓝斯脸色铁青的低声在她耳边威胁道:「他如果再用那种对三岁小孩说话的方式和我说话,我就开除他。」

  「我想,鲁比只是试着在激励你。」她好笑的说。

  「一句,只要再一句,鲁比就得回家吃自己。」他额冒青筋的说。

  见蓝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知道他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她只好委婉地告诉那位技术良好,可惜话太多的物理治疗师,尽量不要用那么热切的口气说话。

  鲁比大吃一惊,显得有些伤心,不过还是很勇敢的面对患者嫌他话多的事实,但他忍耐了一个星期,又渐渐多话了起来,而且他还多了一个和他一样热切的帮手,亚历士的妻子,柯巧娃。

  一开始,娃娃只是想提供她的针灸帮助,后来却和鲁比相谈甚欢,没有多久,他们俩就成了蓝斯复健活动最热切的啦啦队。

  莫莲知道,蓝斯对这两人头痛得要命,却又无法对弟弟的老婆发脾气,虽然他一再威胁要开除鲁比,然后把娃娃丢到太平洋里去,但他终究不曾这么做过。

  在这期间,他的弟弟们依然会轮流来看他,他们谈事情时,通常都会避着她。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她会看报纸,也会看新闻,知道强森·贝鲁特因涉嫌教唆谋杀被逮捕,也知道幕后的主使者是联合药厂。

  新闻吵得沸沸扬扬,但外面的风风雨雨都让他全数挡下。

  三个月后,他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一段路。

  虽然那对他还是很艰难,而且还是无法走久,她仍在看到他朝她走来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爱妳。」

  他说,然后低头亲吻她。



第18章

  「蓝斯、蓝斯,醒一醒——」

  他满身大汗的猛然惊醒。

  莫莲抚着他汗湿的脸,担心的看着他,柔声道:「没事了,你在作恶梦。」

  他猛然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她可以感觉得到他激烈的心跳透过他的胸膛,敲击着她。

  「蓝斯,你还好吧?」

  他无法开口,只因再次梦见她中枪,而且这一次,在梦里,她死了。

  她的心跳停了,不曾再醒过来。

  留下他,孤独且寂寞的残存在这世界上。

  或是,现在这才是梦?

  这可怕的念头,再次惊出了他一身的汗。

  不,这不是梦,刚刚那才是梦。

  他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感觉她肌肤的温暖。

  他伸手覆住她的胸口,清楚察觉到她的心跳,但他仍感觉这一切就像梦,她死去时那真实的冰冷触感仍残留在他掌心。

  无法再忍受那可怕的恐惧,他翻身将她压到床上,吻着她、抚摸她,绝望的需要感觉她全身上下,感觉她在他的身下,感觉他在她的身体里,感觉她真实的生命与热情。

  「蓝斯?」她吓了一跳,却因为感觉到他亢奋的情绪和迫切的需要,而没有拒绝他。

  他的唇舌是温暖的、火烫的,他贪婪饥渴地吞噬着她,双手一路下滑至她的臀,扯掉了她的内裤,然后他分开了她的双腿,几乎在下一秒就进入了她。

  她瞪大了眼,轻抽口气。

  他的脸庞在月光下紧绷着,灰色的瞳眸燃着火,直盯着她,他捧起她的双臀,把自己埋得更深。

  莫莲仰起头,红唇微启地轻喘着,视线无法移开他炽热渴迫的双眼,她的身体迅速适应他的存在。

  他低头吻住她娇艳的红唇,然后开始移动。

  她将双手埋进他的发间,和他唇舌交缠。她抬腿圈住了他的腰,向上迎合他猛烈而深长的冲刺。

  他一次又一次的向她索取,要求她反应,极致的欢愉迅速地如浪般袭来,一波波地将她送上了顶峰,他发出粗哑的低吼,炽热的白光掩去一切,她几乎昏厥过去。

  几秒后,她才回过神来,他趴在她身上喘着气,震颤的余波仍残留在她的身体里,让她无法开口。

  她抬手抚着他汗湿的背,他埋首在她颈间,好半晌,才哑声道歉。

  「对不起……」

  「没关系。」

  「我弄痛了妳……」他语音沙哑的说。

  「没有。」她摇头,手指向上抚过他的肩头,撩着他微湿的发,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寒颤又滑过背脊,他收紧了双臂。

  她静静等着,没有催逼,只是轻抚着他的后颈。

  他抚着她左胸上的伤疤,在她耳畔瘖痖的说:「我……梦到妳死了……」

  莫莲心口一疼,她知道他会作恶梦,每天晚上他都会满身大汗的突然惊醒,在以为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量她的脉搏,她原以为他只是担心,却不晓得他竟是梦到自己死去。

  「我怕……这一切都只是梦……」

  他的声音微颤,和她承认内心深处的恐惧。

  「不是。」她心疼的环抱住他,哽咽的和他保证,「你不是梦,我也不是。」

  「对,不是。」

  蓝斯闭上了眼,感觉她在他掌心下的心跳,哑声附和着。

  她却清楚他并没有就此释怀,她知道这一切只能靠时间去淡忘,只能在黑夜中环抱着他,希望能让他安心。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再度睡去。




  季节流转,秋去冬来。

  她的日子,过得充实又忙碌。

  每天,她早上陪他继续复健,下午和在纽约的实验室以电脑和电话联络,协助露丝他们完成那项技术。

  到了晚上,她则会陪他一起到花园散步,在睡前帮他的双腿热敷按摩,然后他们会上床,做爱。

  蓝斯和他父亲的关系虽然没有完全冰释,但也慢慢改善许多,至少他们父子俩,现在已经能一起关在书房里谈公事了,虽然有时她还是会担心,所以故意找借口帮查德送茶或咖啡进去。

  幸好,虽然蓝斯和乔治就算偶有争执,也仅限于讨论的状态,而且总在她进门后,很有默契的一同停止。

  她知道他和他的兄弟持续在整治联合药厂,显然他也找了他父亲帮忙。

  联合的股价,在短短几个月内上下震荡着,起伏有若云霄飞车,最后终于在入冬的某日,股价一泄千里。

  十月时,强森·贝鲁特的案子开庭审理,他陪着她一起出庭,强森博士在法庭上大声喊冤,甚至指控她是记恨他曾将她赶出研究院,所以才设计陷害。蓝斯的律师团将杰克收集的一切证据呈交庭上,贝鲁特百口莫辩,很快就被定罪。

  到了十二月,艾斯特集团跨国以极低的价钱收购了联合药厂,签约完的第二天,艾斯特集团便宣布将和巴特集团合并,并由蓝斯·巴特担任总裁。

  联合药厂的几位大股东这才察觉自己被人玩弄,但那时,他们早已负债累累,再也无力回天。

  然后,耶诞节来临了,他的家人们都回到了巴特庄园。

  巴特大宅里,处处都是庆祝假期的气氛,大厨普欧从前几天就开始准备,厨房里传出的佳肴香味每每引得人口水直流,管家查德指挥仆人把每一个房间都打扫装饰起来。

  十二月二十三号,巴特家的人就全到齐了。

  白云和寇天昂带着寇劲早在两天前就到了,亚历土和娃娃以及两个男孩是在清晨时抵达的,亚当带着挺着大肚子的唐琳在中午时出现,霍克和宁宁抱着在春天时出生的女儿在最后才姗姗来迟。

  那一天,屋子里,三不五时就能听到亚历士的妻子娃娃带着双胞胎嘻笑地飞奔过长廊,他们也不时会溜进厨房,偷吃普欧煮的食物,顺便夹带一些给还跑不太动的寇劲。

  亚当整天都跟在唐琳身边,只要老婆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就会吓得脸色发白。

  唐琳不胜其扰,终于受不了的一再保证有事情就会通知他,才把老公赶出起居室。

  「妳的预产期是几号?」看着唐琳的大肚子,莫莲好奇的问。

  「二十六,还有三天才到。」唐琳在沙发上坐下,叹了口长气道:「他真是快把我搞疯了。」

  「他们家兄弟都是这样的。」宁宁端了杯热牛奶给唐琳,「我年初生女儿时,霍克每天都打电话去骚扰医生,我要生的那一个月,他脸上的黑眼圈比我还可怕,害我都开始怀疑是他要生还是我要生。」

  娃娃闻言,忍不住问白云:「那寇子呢?寇子也会这样吗?」

  白云笑着点头,「他当时,焦虑得是有点小严重。」

  「这只小严重而已,是很严重吧。」宁宁挑眉,吐槽道:「当时,妳连打个呵欠,他都一副随时准备提着行李,扛着妳冲到医院去的备战模样,别说妳已经忘了。」

  娃娃闻一言,脱口就道:「那么夸张啊,那我还是先不要说好了。」

  四个女人为之一愣,不禁瞪着她,纷纷惊呼出声。

  「不会吧?」

  「娃娃,妳怀孕了吗?」

  「几个月了?」

  「我的天,那妳刚刚还带着提尔和奈特冲来冲去的。」

  娃娃听了不禁往后缩了一缩,辩解道:「可是,人家我一点都不会觉得想吐啊,而且我妈说,她当年怀我时,还每天都跑去种田耶,我也不过跑一跑,应该也还好吧?」

  女人们听了一呆,宁宁在下一秒便喷笑出来,「天啊,亚历士会被妳吓死,妳等着看他把妳关起来吧。」

  「不会吧?」娃娃垮下脸来,连忙合手求情道:「拜托,妳们先别和他说,他要是知道了,我爸妈一定也会知道,然后我哥和小舅、小阿姨也都会晓得,接下来不用等亚历士关,我家那些长辈就会先杀过来,逼我吃一堆补品。拜托妳们,就算要说也让我先过完这个耶诞节再说。拜托,诸位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而且这样我就可以等到放完假才发现自己怀孕,亚历上就不会对我碎碎念了——」

  「娃娃,我想已经来不及了。」白云笑着打断她。

  「为什么?」娃娃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每个女人都笑看着她身后的某个定点,她转过身去,果然看见面无血色的亚历士站在门口,她惊叫一声,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迅速从另一扇门逃窜出去。

  「柯巧娃!」亚历士见状,吓得连忙追了上去。「妳怀孕了还跑?给我站住!」

  「我才不要!」她回身对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

  莫莲看得几乎笑翻了过去,却又不禁抚着自己的小腹。

  看来,她怀孕的事,还是晚点再说会好一点,蓝斯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比他的兄弟都还要夸张。





  耶诞夜那一天,家里热闹非凡,连席拉都来了。

  巴特家的兄弟似乎已经习惯了席拉的出现,莫莲猜想他们多多少少早知道父亲和这美女的多年情事。

  晚餐时,席拉更是被安排坐在乔治身边,虽然她对乔治说话总是冷嘲热讽的,但莫莲却有好几次看到席拉成功阻止了老巴特对儿子们的唠叨与教训,而且也拦截了好几次他叉子上的高胆固醇食物。

  桌子的另一边,亚历士却在哄娃娃多吃一点,形成有趣的对比。

  瞧娃娃一副「你饶了我吧」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笑。

  「妳在笑什么?」

  身旁的男人,凑到她耳边低声问。

  她笑看着蓝斯,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我只是在想,我真的很喜欢成为大家庭的一员,我以前从来没参加过这么热闹的耶诞餐会。」

  他在桌子下握住了她的手。

  就在这时,坐在她对面的唐琳突然用力抓紧了亚当的手臂,扶着肚子,喘着气道:「亚当?」

  亚当吓得脸色发白,直问:「怎么了?怎么了?妳还好吗?」

  「我想……我要生了……」

  这句宣告,让现场瞬间骚动混乱了起来,一时间每个人都在说话,七嘴八舌的。

  「要生了?」

  「现在?在这里?不会吧?」

  「预产期不是二十六号?现在才二十四号耶!应该还有两天吧?」

  「快叫救护车!」

  「直接开车送过去比较快!」

  「查德!查德!」

  「寇,去拿唐琳的行李!」

  「医院太远了,坐直升机过去!」

  「不要……我不要坐直升机过去……我不坐……」

  「好好,我们不坐直升机,我开车载妳过去,我马上载妳到医院去——」

  亚当抱起唐琳就往外冲,其他人立刻跟了上去。

  眨眼间,餐厅就只剩下莫莲和蓝斯。

  「你们家,每次有人出生都这么轰动吗?」她看着他,笑问。

  「我不知道。」他拄着拐杖起身,看着她承认道:「我以前很少回这里,这是我第一次遇到有人生产。」

  莫莲抬手轻抚他的脸,然后踮脚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微笑开口,「凡事都有第一次。」

  蓝斯喉头一紧,他看着巧笑倩兮的妻子,点点头,这才牵着她一起缓步走了出去。





  那一夜,巴特家的人都赶到了医院。

  唐琳在产房里努力了十几个小时,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生了个女儿。

  因为他们这群人的阵仗实在太浩大,不免惊动了洛杉矶的狗仔队,第二天,新闻报纸上就刊出巴特家又诞生了一位小公主。当然,无聊的记者们不免又找出了巴特家五位兄弟的照片,顺便估算了他们各自的身家财产,身为总裁的蓝斯当然荣登第一名的宝座,其中一家报纸,甚至报出了他还有英国公爵的爵位。

  在那几天,关于巴特家的新闻不断上报,甚至有狗仔们天天候在庄园和医院门口,就为了等着拍张照片。

  每次他们只要有人想去医院探望唐琳,进医院大门时,都得在保镖的保护下,穿越重重人墙,幸好隔没两天,一对电影明星爆出了婚外情的车震丑闻,才让那些嗜血的狗仔转移了焦点。

  莫莲松了口气,却怎样也没想到,那短短的几天新闻,却造成后来的意外。

  那一天,蓝斯和她一起去医院探望唐琳。

  当他们正在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准备回家时,一位女医生突然追了出来。

  「莫博士,请等等!」

  因为看她是医生,身边的保镖并没有上前阻止她。

  莫莲回过身,正要问她有什么事,那女人却在越过保镖后,面目瞬间变得狰狞,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刀,对着她的胸口刺去。

  「妳去死吧!」

  事出突然,加上距离太近,莫莲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银亮的刀尖即将刺中她的心口时,那把刀猛然一顿,没能再往前,一只大手抓住了刀身,阻止了那把刀。

  下一秒,她便看见蓝斯左手抓着刀,右手挥拳把那女人打飞了出去,巴特家的保镖们立刻蜂拥而上,随即便将假扮成医生的女人制住。

  「放开我!放开我——」

  「妳这个贱人!都是妳害的!都是妳——」

  那女人虽然被压住了,却还是在大喊。

  「塞住她的嘴!」蓝斯走上前,愤怒的说。

  莫莲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她脸上血色尽失,忙上前拉住蓝斯。

  他的左手还握着那把刀,锐利的刀身让他整只左手满是鲜血。

  「你这个笨蛋!你在想什么?」她双手颤抖地抓着他的手腕,惊慌的对着他咆哮,「你以为你的手是铁做的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手可能会废掉?」

  「不是,我的手不是铁做的。」他定定的看着她,以低沉沙哑的嗓音道:「但是用我一只手,换妳一条命,很值得。」

  莫莲听得哑口无言,看着眼前一脸冷静的男人,泪水在瞬间夺眶而出,她不敢直接拉开他的手,只能回头高声大喊。

  「医生!医生!」

  一阵混乱之后,他很快的被送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里,人来人往的。

  莫莲坐在他的床边,看着医生替他缝合。

  他很幸运,在伸手抓那把刀时,有抓到一部分的刀柄,所以虽然流了很多血,伤势却不重,不过当医生将他掌心的血清洗干净,露出那皮开肉绽,将近五公分长的刀伤时,她仍是哭了出来。

  医生检查了一下,一边替他缝合,一边道:「别担心,它只是看起来有点严重,大部分砍到的都是皮肉,并没有伤到骨头,短期内可能会有些不方便,不过它会慢慢复原的。」

  莫莲紧紧握住蓝斯的另一只手,看着医生一针一针的把他的刀伤缝合,她的泪水就一串一串的落,那每一针都好像是缝在她的心头上一样。

  好不容易,医生终于把他的伤处理好,然后上药包扎,「好了,等一下到前面批价领药,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麦克,你好了吗?」护士拉开浅绿色的布帘,探头通知医生,「有车祸病患,头部撕裂伤,再一分钟就会到了。」

  「我马上过去。」医生将用具迅速收好,和他们俩交代道:「抱歉,我得过去帮忙了,巴特先生,你把药吃完后,记得回来复诊。」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

  布帘再次垂落,将两人和外面的混乱隔开。

  「别哭了。」蓝斯低声安慰她,「妳看,医生刚刚都说没事了。」

  「如果再偏一点,你这只手可能就要废了。」她仰起头,语音哽咽,「下次,别再这么做了。」

  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蓝斯抚着妻子的脸,低头凝望着她,语音沙哑的说:「刚刚在外面,我最害怕的,就是我会像上次一样来不及救妳……我没有办法……再看到妳在我面前死去……」

  他深吸口气,稳定语音,「妳不会知道,那感觉有多么恐怖。如果只是牺牲一只左手,就可以救妳,要我砍掉整只手臂都行。」

  莫莲仰望着这个男人,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停止爱他,她伸出手紧紧环抱着他,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蓝斯叹了口气,知道她一时间停不下来,只能伸手拍抚着她的背,无声安慰着,并在内心深处,感谢上天。

  这一次,他终于来得及救她。

  好半晌过去,莫莲才慢慢平息了下来,止住了泪。

  他们刚拉开布帘,就看见寇天昂偕同杰克一起朝他们走来。

  看到杰克,蓝斯便知道方才那女人的身分应该已经查了出来。

  「那女人是谁?」他问。

  杰克回道:「强森·贝鲁特的老婆。」

  「贝鲁特太太?」莫莲一愣,她以为那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她为什么想杀我?」

  寇天昂看着最近实在有点多灾多难的蓝斯,和哭得双眼红肿的莫莲,叹了口气说:「贝鲁特夫人显然非常相信她丈夫的说词,认为她丈夫会被判刑,完全是莫莲的错。那女人的精神状况本来就不稳定,加上他们夫妻俩欠下了巨额债款,贝鲁特被抓没两个月,银行就查封了她的房子。她只好从高级住宅区,搬到一般小套房去,她的精神状况因此变得更差,刚好这几天看到关于我们的新闻,她大受刺激,知道妳会来医院探病,所以才弄了一套医生袍,准备杀了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我没有害她家破人亡。」莫莲红着眼眶,忿忿不平的说:「她丈夫才是那个想杀我的凶手!」

  「没错,不过我想她已经疯了。」寇天昂看着蓝斯被包扎起来的左手,问:「你的手还好吧?」

  「还好。」蓝斯一扯嘴角,「医生说我很车运,刀刃的地方刚好砍在骨头上,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我可以先回家休息,之后再回来复诊。」

  寇天昂瞥了眼脸色依然苍白的莫莲,不确定的再问蓝斯:「所以你还是要在今天做?」

  「当然。」蓝斯点头。「一定要在今天。」

  见他如此坚持,寇天昂一扯嘴角,笑道:「我去帮你批价拿药。」

  这两个男人什么时候感情变得这么好了?竟然一丝火药味都没有。

  莫莲看着这两个打着哑谜的兄弟,秀眉微蹙,一待寇天昂和杰克离开,就回头逼问:「你都受伤了还想跑去哪里?」

  「我没有想去哪里,我只是需要做一件事。」蓝斯说。

  「什么事?」

  「妳马上就会知道了。」

  「我马上就会知道了?」她呆了一呆。

  「妳要和我一起去。」他薄唇轻扬,低头偷了她的红唇一记香吻,才牵起她往外走。

  莫莲抗议着,「蓝斯,你应该要休息。」

  「我会的,等我把这件事做完。」

  「你不能等过几天再说吗?」

  「不能。」他将她送上车,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这件事很重要,不能等。」

  什么事不能等,一定非得要今天做?

  莫莲满脸狐疑,搞不懂他想干嘛,偏偏又无法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更让她呆滞的是,上车之后,司机却是把车子开回了巴特庄园。

  「我以为我们要去别的地方。」她说。

  「没有。」蓝斯微微一笑,「我说过我只是需要做一件事。」

  她拧着眉,不知道他在搞什么神秘,不过至少他是在家里,而非跑到外头。

  司机开门后,蓝斯和她一起下了车。

  他带着她进屋,却没上楼,只是带着她穿过长廊,经过泳池和温室花房,走过一大片的草皮,进入了森林里。

  她的心跳怦然,突然间,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了。

  森林里,落叶缤纷。

  那地方并不远,但他走来仍是吃力,加上受伤的左手无法撑着拐杖,没有多久,他的脚就开始有些颠簸,她扶着他,和他一起走到了那座雕着玫瑰花的凉亭。

  玫瑰亭的地板上,铺满了有如地毯一般的玫瑰花瓣,亭子的正中央摆了桌椅。圆桌上,有着一瓶顶极的香槟和两只水晶杯,还有两份餐具。

  忽然间,轻柔的音乐响起,她循声看去,看到左方的林子里有一支乐队,他甚至要人把整座平台钢琴抬到了这里。

  她伸手捂着唇,热泪再次盈眶,回头看他,却看见他伸出了手。

  「我可以请妳跳支舞吗?」

  「你的脚在痛。」

  「所以妳必须撑着我。」

  「你的手受伤了。」

  「所以妳得小心别弄痛我。」

  她笑了出来,然后将手交给了他。

  音乐,飘荡在空气中。

  蓝斯拥着她,在玫瑰亭里缓缓移动,让乐声包围着两人。

  他的动作并不流畅,他的脸也不再俊美,但她却从来不曾感到如此幸福快乐。

  他们在亭子里轻轻旋转着,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和她,她觉得自己像在天堂里。

  然后,音乐停了。

  两人喘着气停了下来,然后他捧着她的脸,低头亲吻她。

  「我本来希望,今天可以很完美的。」他说。

  「完美是不存在的。」她含着泪,微笑的看着他。

  「的确。」他笑了笑,同意她的话,然后他退了一步,深吸了口气,看着她,哑声开口。

  「两年前的今天,有一个女人开口向我求婚,当时的我,只会计算利益,所以我答应和她结婚一年,以换取她的研发专利。但是,她有的不只是聪明的头脑,还拥有一颗善良的心。从来不曾有人像她这般了解我,从来不曾有人像她那样能让我开怀大笑,所以当她离开我时,我并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因为我发现我想要的不只短短一年……」

  他在她身前以单膝跪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戒盒。

  莫莲惊讶的看着他,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是永久的。我想要和妳订定一生的契约。」他仰头看着她,神情严肃的道:「可以……请妳嫁给我吗?」

  她从来不知道,他也有如此浪漫的一面。

  她更是从来没想过,他竟会和她求婚。

  莫莲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万般骄傲,如今却跪在她面前的男人,不禁捂着唇,下一秒,便哭了出来。

  见她突然又哭了,蓝斯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莲?」

  豆大的泪滴,颗颗滑落。

  她跪了下来,紧紧拥抱住他。

  她几乎将他撞到在地,蓝斯眼角带着湿意问:「这是代表妳愿意吗?」

  她哭着说:「我愿意……非常愿意……非常非常愿意……」

  直到亲耳听到她说出口,他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蓝斯用受伤的手,笨拙的将戒盒打开,把戒指拿出来套在她手指上。

  莫莲看到那戒指的造型,又吃了一惊。

  那是一朵莲花造型的粉红钻石戒指,它制作的非常精巧,小小复数的花瓣在她手上绽放着,花朵旁,还有一片镶着祖母绿的莲叶。

  「这一只戒指,是我自己设计好,请卡地亚特别订做的。」他说。

  「你怎么知道?」她从来未曾告诉他,她中文名字的写法。

  「我问白云的,她说妳的中文名宇,和这朵花一样。」他握着她的手,「我希望,妳会喜欢它。」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它?」她笑着流泪,抚着他的脸,「从来没有人特别为我设计过东西,它美得不可思议。」

  他重新将她拥进怀里,再次吻上她的唇,「莫博士,我爱妳。」

  她意乱情迷的拉着他一起躺到玫瑰花瓣中,然后才及时想起旁边还有人。

  「等一下……蓝斯……乐队……」她娇喘着,羞窘地阻止他伸进她裙里的手。

  蓝斯轻笑出声,「他们早就走了,杰克会负责确认这一点的。」

  「喔。」

  她脸一红,才再次将他拉近。

  夕阳,将世界染成金红。

  他们在玫瑰花瓣里,缠绵久久……



尾 声

  纽约

  STAR HOTEL

  莫莲走上了舞台,站在讲台前,她看着前方特地前来的三四百人,微微一笑,对着麦克风开口。

  「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们。」她沙哑温柔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了出去。

  「十年前,我开始研究这项科技。当时,没有人相信我会成功。但我还是找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相信、且支持帮助着我,当然我有钱的丈夫蓝斯·巴特提供的无上限预算,更是让我们能够持续下去的主要原因。相信我,他的钱是很重要的。」

  会场里传出一片笑声。

  莫莲看着坐在台下笑看着她的蓝斯,笑了笑,真心的对着他说:「但他给予我的支持,并非只有金钱,还有无限的信心。每当我遇到挫折气馁时,是他在一旁替我打气。在我几次想放弃时,也是他鼓励我继续下去。如果没有他,我绝对无法完成N3。」

  她深吸口气,转而看着前方的众人,微笑开口,「当然,我今天,并非只是来称赞我可爱又有钱的丈夫的。」

  笑声再次传出。

  她待笑声稍歇,才说:「去年,当N3成功通过所有测试,并得到上市许可时,我有了一个想法,并提出来和他讨论,我亲爱开明的丈夫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同意了我想做的事。」

  她深吸了口气,笑着宣布道:「我很荣幸代表我丈夫及巴特集团,在这里告诉大家,我们决定,放弃N3的专利!」

  这项宣告,让会场上顿时兴起一阵骚动,好几位记者立刻打手机通知公司。

  莫莲看着万分惊讶的众人,继续开口说话,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楚的传遍了整个会场。

  「我们会将N3的一切完全公开在网路上,巴特集团则将协助所有希望能够制造并使用的厂商及国家,希望这项医疗科技,能够更加普及且平价,帮助更多需要的人。谢谢你们今日的参与,如有疑问,我相信我们的公关部经理安娜会很乐意回答一切问题。」

  她话还没说完,台下的人们便纷纷起立鼓掌,她在众人的注目和如雷掌声中,走下舞台,来到丈夫身边。

  蓝斯迎向她,握住了她伸出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好了,我说了。」

  「很好。」

  「后悔吗?」

  「关于什么?」

  「放弃原本你能经由N3赚取的财富。」

  「钱,我够多了。」蓝斯在众目睽睽下,低头吻了她,深情款款的说:「妳,才是最重要的。」

  莫莲羞红了脸,听到人们因他的吻,掌声更加热烈,中间甚至夹杂着口哨声。

  「后悔吗?」他开口反问她。

  「关于什么?」

  「嫁给我。」

  「绝不。」

  蓝斯扬起嘴角,揽着妻子的腰,在保镖的护卫下,共同离开会场。

  外头,阳光灿烂。

  莫莲在蓝斯怀里,仰望着蓝天,粉唇轻扬,漾出开心的笑。

  她知道,接下来的数十年里,她都会爱他一如往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