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这个暑期,梁渠给闽乔和羽清都放了假,说是要重点辅导远皓,因为他正在为参加一个重大的钢琴比赛做准备。
羽清的爸爸因外事访问出国了,妈妈每天也要去剧团上班,而羽明也经常和朋友同学们聚会很少呆在家里。白天大部分时候只有林羽清和保姆在家。
不用去梁教授家学琴,羽清就自己在家里练。本来保姆除了买菜做饭打理家务之外,其它的事情也自不多说多问的。只是最近几天她发现吃过早饭后羽清便开始练琴,从早上开始连着练七八个小时,中间不吃不喝更不休息。保姆担心这样下去羽清会累坏了身体,几次想对她母亲说,可是每次等她忙完了家务事想要说的时候羽清的妈妈不是急着要出门,就是忙着打电话,再么就是又有客人来了。保姆难得捞着机会和她说上一句半句话,没有办法,保姆只好去找羽明。把羽清练琴饭都不吃的事情告诉了他。
羽明听了以后连着几天都没有出门,白天特意留在家里看着妹妹。没想到羽明不看还好,这样一看羽清反而变本加厉,连早饭都省了,只在睡前吃点宵夜了事。羽明说她她也不听,怎么劝都没有用。羽明没有办法只好去对母亲说。
现在已经从一线舞台转到二线领导岗位的李静,正在筹备巡回演出的事,又因为在竞争副团长的职务,所以工作比以前更忙了。整天忙忙碌碌的李静对女儿不吃饭练琴的事也并没放在心上,听羽明说了以后只是把女儿叫来,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要注意身体之类的,口气也并不严厉。说用功练琴是好事,自己当年练芭蕾的时候也是这股劲头儿,不吃不喝拼命地跳。说女儿很要强,要做就做到最好,在这一点上和自己很像,这没什么不对的。还说要想超过别人,就要比别人更勤奋更能吃苦。不过,一天就吃一餐饭可不行,再用功也要吃饭,否则身体受不了。随后李静又叮嘱了几句,就放羽清回房间休息了。
尽管李静叮嘱让女儿按时吃饭,羽清也答应的好好的,可是答应是一回事,遵守却是另外一回事。事实上,羽清根本就没把李静的话当回事,而是依然故我地疯狂练琴。羽清疯狂练琴的劲头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羽明看妹妹这样,心想她这哪里是在练琴,分明是在自虐。
羽明想方设法劝妹妹歇歇,可羽清根本就不听。有一天羽明实在按捺不住了,便发了脾气,硬是把她从钢琴前面的椅子上扯了下来,扔进了沙发里。不想这下可惹了祸,羽清哇的一下放声大哭起来。羽明还从没见过妹妹这么哭过,想去哄哄她,可是刚往她跟前凑凑,她便随手抓起茶几上的东西,也不看是什么,一并噼里啪啦的冲着羽明扔过去。结果一只烟灰缸正甩在羽明的额角上,擦破了皮,渗出血来。她这才住了手,可是还是不住声地哭。羽明用手轻轻摸了摸额角,还好没砸在眼镜上。
“羽清,你到底怎么回事,疯了吗?”羽明生气地问道。
“我就是疯了,那又怎么样,管你什么事?”羽清抽噎着回答。
“你要不是我妹妹,我倒真是懒得去管你。你看看你,都变成什么样儿了,都神经兮兮的了。整天窝在家里练琴,也不出去看看。你看看人家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个个都是又天真又活泼又可爱又有朝气,对什么都好奇。你说你怎么就算和钢琴硍上了,除了钢琴对什么都不感冒。小小的年纪,就学会了给自己施加压力。真是不明白你!”
“不明白最好,不用你明白!你看谁好,你认谁当妹妹去。我没有你这个哥哥,你就只会欺负我!”羽清哭得越发伤心起来,羽明一看这情形,只好先让了步,心想谁让自己是做哥哥的呢!
“行了行了,哥跟你认错还不行?都是哥不好,这总行了吧!”羽明小心翼翼地凑到羽清跟前,“你别再哭了,大热的天,小心中暑!”
“中暑怕什么,死了才好呢,死了大家都干净!”羽清哭着叫道。
“看看,越说越不像话了,才十七岁就死呀活呀的,那人家七十的还活不活了,真是!”
“他们觉得活着好,他们就使劲活他们的。我一个人死,又碍他们什么事儿!”
“好了,羽清,别说气话了。你能不能跟哥说说,你这是跟谁呀!别告诉我谁也不跟,你是我妹,我是你哥,我还不知道你?要不是跟别人较劲,你也不能这样儿。你跟哥说说,到底是谁钢琴比我妹妹弹得还好,让我妹妹着这么大的急?你说出来,哥帮你想办法把他拿下。不过要是远皓那就算了,他比你大好几岁呢,又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比你弹得好那也正常。”
“谁说是远皓了?”羽明的这几句话正说到羽清的痛处,让她越发的感到心情沮丧起来,于是哭得更加伤心了。
“那到底是谁呀,是附中的同学?男的还是女的?”羽明忍不住追问道。
“还不是那个该死的梁闽乔,那个臭要饭的。自己还觉得怪不错的,她是什么出身,也敢跟我比?她也配!”
这个答案实在是出乎羽明的意料,他只知道梁教授同时在教远皓,闽乔和羽清学琴。经常听羽清回来说远皓的琴弹得如何如何的好,可是从来没听她说过闽乔的琴弹得好啊!妹妹对闽乔的态度一向都是轻蔑的不屑一顾的,怎么会是她呢?
“怎么是她呢,不可能吧?你骗我!”
“我哪有心情骗你?是她是她就是她,她就是一个讨厌鬼扫把星。不就得了几个奖,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仗着会哄梁教授开心?教授偏心,好的东西都只教她一个人!现在又拿远皓哥作借口,说是给我们放假,其实还不是想把我一个人撇开,好单独好好教她。生怕我超过他女儿?什么破女儿,就他还当个宝似的,大街上捡来的乞丐,也配弹钢琴,我就不明白,梁教授为什么对她那么好!”林羽清越说越气,一边哭一边说一边用两只手不停地用力的绞着衣襟。
“那闽乔的钢琴弹得到底怎么样?羽清,你要跟我说实话!”羽明又说。
“还可以吧!”羽清鼓着嘴在嗓子眼儿里咕哝了一句,羽明听了这一句还可以吧心中便有数了。她说还可以,那一定不是还可以这么简单。以妹妹一贯争强好胜的个性她是绝对不会承认别人比自己好的。可是闽乔的琴弹得究竟好到什么程度,竟会让妹妹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羽明心里忍不住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42)
玲玲的爸爸自打开上了面的,每天早出晚归,拚了命地在拉活赚钱,说是要用最短的时间攒够买楼房的钱,一定要搬出龙口胡同那个倒霉的四合院。他现在是一天也不想再在那个院子住下去了。老三最近染上了赌瘾,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赌徒,深陷赌城无法自拔,已然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整天像个讨债鬼一样到处划拉钱,老太太嘴上骂着,可行动上依然纵着,虽然天天念叨这个家早晚会被老三给败光了,可是只要老三在跟前说上那么三五句好话再早起给老太太买两个油饼儿两碗豆汁去,回头就总能从老太太那里哄出钱来。到底是有老太太撑腰,老三的赌胆是与日俱增,玲玲的爸爸也曾劝过他,可是别人的话老三全当耳边风,凭你说破大天儿去他自是岿然不动,仿佛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你要是跟他急,他就跟你横,最终的结果就是吵得乌烟瘴气,闹得人仰马翻,而后不欢而散。
这种局面让玲玲的爸爸下定决心以最高昂的斗志投入到攒钱买房的事业中去,他认为用最短的时间攒够买房的钱还不足以表达想搬出那个院子的愿望之强烈和急切,他想他现在的心情完全可以套用电视里天天都在放送的澳柯玛冰柜的广告词来形容,那就是没有最短只有更短。他想他一定要竭尽全力,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尽快把买房子的钱攒出来。只是玲玲爸爸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还在盘算如何攒钱时,玲玲的大伯倒是先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大房子搬走了。并且把他们原来住的那间房子卖给了在秀水摆服装摊的兄弟两个。
兄弟两个之所以买下了这间房子,主要是因为这里离什刹海非常近,这两年他们在秀水卖服装赚了点钱,盘算着将来在什刹海的边上开个酒吧或者饭馆儿什么的。不过现在也还只是想想而已,因为他们的钱还不够开饭馆儿和酒吧的。前些日子兄弟两个偶然听朋友说起龙口胡同里有个四合院里的一间房子要卖,于是立即问朋友要了地址,看完了房子,二话没说就毫不犹豫的买了下来。虽说买下了,却不常来住,一个星期能来一回两回的,看看房子,打扫打扫便走。
不过玲玲倒是和这兄弟俩投缘,虽说一个星期只来一两趟,玲玲却很快就和他们熟络起来,他们的身份底细也都一一详细打探过了。原来大伯家住在这里的时候,玲玲和大伯的家的哥哥也没走得这么近的。玲玲从第一眼看到这兄弟两个,就觉得他们顺眼。而这兄弟俩个也不拿玲玲当外人,对玲玲那是有问必答。玲玲爱说话,是个话痨,这兄弟俩个偏偏又都是热心肠,也就难怪彼此投脾气了。
当然玲玲对这兄弟俩知道多少,闽乔就知道多少,但凡玲玲得知了什么新消息,甭管那消息是什么,和她搭架不搭架,她总要告诉闽乔去。
这个暑假闽乔不用天天跟着梁渠学琴,虽然每天也会练习几个曲子,却完全是出于消遣。除了练琴的时间,大部分时候闽乔都钻在那个书库里看那些被玲玲叫做老古董的书,玲玲总是说那些书不用翻开,就只看了书皮儿就已经头大了。可是闽乔却喜欢看,当然这也是李云霜潜移默化的影响所致。李云霜是教中文的,平时说话难免会引经据典,闽乔不懂,就问。李云霜就会给她讲这些经典的由来出处,久而久之闽乔不但熟记了这些经典,而且对经典的出处也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无事的时候,便喜欢追根溯源,钻在书库里看那些书。
自打闽乔上了中学,便开始觉得和爷爷住在一起不方便了。梁渠和李云霜便在书库的里间给闽乔收拾出了一间卧室,让闽乔搬过去单住了。玲玲最近去找闽乔,也不去别处,每次都是直奔书库。书库要是没有,再去别处找。
“我猜你就在这儿呢!”玲玲笑嘻嘻地跳进来。
玲玲如今出落得比小时候标致多了,单眼皮变精神了,肿眼泡变平变薄了,塌鼻梁也似乎挺了很多,鼻侧的几颗小雀斑也越发的俏皮起来。
“玲玲!”闽乔从一堆书里抬起头,“我看书看累了,想出去转转。正要去叫你呢,你就来了。”
“哎,我们还去烟袋斜街转转吧,还是那里热闹!”玲玲说道。
“好吧,我去问问妈妈,要不要买什么菜,我们正好顺路买回来!”
“那你快去,我在大门口等你!”玲玲说完转身出去了。
闽乔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菜篮子。
“闽乔,你猜怎么着,楚天和赵元原来只是哥们,不是亲兄弟,我还奇怪既然是哥俩,为什么姓两个姓呢。”闽乔刚出来,玲玲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是吗?”
“可不是,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还有更稀奇的呢,楚天哥本来都考上大学了,不过只读了一年就被学校开除了!”
“真的?为什么?”闽乔惊讶地问。
“我是听赵元哥说的,他说有一次他去学校找楚天哥,结果碰到了一群流氓,硬说是赵元哥停自行车的时候刮到了他们的摩托车,碰掉了漆,让赵元哥陪。赵元哥不服气,说根本就不是他碰到的,后来就打起来了。那帮流氓把他踩在脚底下扒他的裤子,结果被赶过来接他的楚天哥撞了个正着,让那些人放了赵元,那些人不干,楚天哥急了,照着用脚踩着赵元哥头的那个家伙就是一脚,结果就打了起来。打架是楚天哥先动的手,可是那些人里有一个家伙先动了刀子,把赵元哥的手臂刺伤了,血一大片一大片地流出来。当时那些流氓也傻了,楚天哥当时就红眼了,刺伤赵元哥的家伙吓坏了,扔下手里的刀转身要跑,结果楚天哥就从地上捡起刀追了上去,在那个家伙的屁股上捅了一个窟窿!”
“啊?!真的啊!?”闽乔忍不住惊叫道。
“可不是嘛!”
“那后来呢?”闽乔急切地问。
“后来楚天哥就被学校开除了呗!”
“是那些人先欺负人的,也是那些人先动刀的,学校为什么要开除他?”闽乔诧异地问道。
“谁让楚天哥倒霉呢?屁股上被扎了一刀的家伙就是他们大学教务处主任的侄子。那个家伙后来还嚣张地放话出来说,楚天哥别想继续留在大学里,除非他跪在他面前给他磕头认错,管叫他爷爷,他兴许能放他一马!”
“楚天哥听说那些话了吗?”
“听说了,不然的话我怎么会知道的!”
“那楚天哥有没有去求他?”
“求他?想得美!楚天哥也放出了话,说自己宁可大学不念了也绝对不会给那个孙子道歉的。”
“楚天哥很有志气,我真是配服他!那以后呢,被开除了以后楚天哥怎样了呢?”
“还能怎样?背着那样的处分还怎么考别的大学啊!正好当年赵元哥没考上大学成了无业游民晃荡着呢,后来两个人就结伴儿去秀水练摊儿了!”
“是吗?楚天哥有没有为当初打架的事情后悔?”
“没有!我听赵元哥说楚天哥对他可好了。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是在一个胡同里长大的。就跟咱们俩差不多,他们两个一直都非常要好。为赵元打架他怎么会后悔?”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可惜,按你说的,楚天哥是个好人,好人该有好报才对!”闽乔说道。
“好人没好报的多了去了,哪儿说理去?不过这样也好,楚天哥他们在秀水赚了钱,才买了我大伯的房子,我才能认识他们。你不知道,他们人可好啦!我听赵元哥说,楚天哥打小就挺聪明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赵元哥还说楚天哥不仅聪明,而且还特别的够哥们讲义气,在他们那片儿人缘儿好极了,没有人不愿意和他交往的。”
“这么聪明的人不能读完大学不是很可惜?”闽乔忍不住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不过好像我也没见他为这个伤心难过的。”
“可能他在心里难过,故意不让人看出来呢!有时候表面上越是不在乎,其实心里就越难过。”闽乔又说。
“也许吧,谁知道呢?”
“不过我还是很佩服楚天哥,他很坚强,要是换了我遇到这样的事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怎么会和他一样?你那么乖,又不会在别人的屁股上捅刀子。学习成绩那么好,钢琴弹得超棒,又拿了那么多奖,明年你一定能考进音乐学院的。”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闽乔情绪不知为什么突然低落起来,“玲玲,你说为什么那些看上去很好的事到后来结果却很坏?”
“我也不知道!”玲玲似乎也被闽乔的情绪感染了,没精打采地回答道。
“我真的很为楚天哥可惜。他本来可以不用去秀水摆摊的,我想他自己也一定更愿意留在大学里吧。可是事情既然发生了,也得接受现实啊!”闽乔像是在对玲玲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玲玲听了,只瘪了瘪嘴,却没再说什么。
(43)
梁渠重新给闽乔和羽清上课是开学以后了。就在开学以后的第一个周末,羽清要去梁家上课,司机家里刚好有事,请了假。李静今天难得有空说是要亲自送女儿去上钢琴课,羽明就说不用李静去,他今天也闲着,他叫出租车送妹妹过去就行了。
兄妹俩按上课的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出了门,很快就叫到了一辆车,可是没想到路上堵的利害,眼看着上课的时间要到了,可什刹海的影子还没看见呢。羽清着急,一个劲儿地嚷着说要迟到了。羽明只好催促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快点儿,我们上课要迟到了。”
司机哼哼了两声,摇着头说:“我倒是想快,也得快得起来呀。我还想多拉两趟活儿呢,我早上五点就出门了,刚赚够了份儿钱。我不想快?谁不想快谁是孙子。可是你看看,你看看,到处都在修路,走哪哪儿堵!”
“还真是的!”羽明答道。
“可不是!您没听说嘛,ChinaChina,就是拆这儿拆那儿!”
“师傅可真够逗的!”羽明听了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算了,您就悠着开吧,晚了就晚了。下次我们记得早些出门就行了。”
“哎,你这个小伙子,行!通情达理,将来准错不了!哪家的姑娘要是能嫁给你那可是有福了。”司机一边说一边冲着坐在旁边的羽明竖了竖大拇哥,羽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算来羽清来梁家上课已近十个年头了。在这十年里,羽明是第一次陪着妹妹一起来上钢琴课。因为路上堵车的关系,他们来得有些晚了。才进中院,就一眼看见琴房的门敞开着,远皓正坐在钢琴的前面弹琴,而梁渠和闽乔则站在旁边听着。不想远皓还没弹完就被梁渠打断了。
“这感觉不对,不对,差得太远了。这曲子是旋律优美以及和声背景丰富的浪漫派作品。速度上要弹奏成有感情的行板。要注意肖邦作品中的“鲁巴托”,就是在一首整体的节奏严整的作品当中,允许某些片段、某些乐句不严整。“鲁巴托”在意大利中文翻译为“夺过来”,可以理解为在一乐句中,前面的几个音扩充一些,时值上长了一些。这些时值是从后面的几个音上夺过来的,这就要求后面的几个音速度上要快一些,使得整体上听起来还是非常严整。这是一种伸缩性比较强的节奏,但还是要与随意地自由地节奏律动区分开。在弹奏肖邦的作品时,一定要加强这种“鲁巴托”节奏律动的训练。另外,左手的和声背景弹奏得要清楚,力度上决不能喧宾夺主,影响右手得旋律。这首作品中高潮速度上可加快一些。但绝不能太快,快得没有任何理由能解释,应弹奏得恰如其分。远皓,你再来试试”。
远皓重新弹了起来,可刚弹了一小段儿梁渠又挥挥手打断了他。
“不对,感觉还是不对。你没能很好地理解肖邦的《夜曲》。《夜曲》是歌咏出甜美感伤旋律的梦幻型小品,很适合肖邦钢琴音乐中特有的诗情,以及优美细腻的旋律表现。肖邦的《夜曲》从1827年写到1846年,也就是从华沙音乐学院时代经过维也纳时代,直到去世三年前,几乎涵盖了整个创作期。虽然现在谈到“夜曲”,几乎都会首先想到肖邦的21首《夜曲》,但这并不是他发明的曲式,而是比他大三十岁的爱尔兰作曲家约翰.费尔德所创,曲名可能是来自天主教会的“夜祷”。费尔德与肖邦一样,是钢琴家兼作曲家,作品有很浓厚的浪漫主义精神,充满了想象力与激动的情感。他的《夜曲》大多旋律优美情感细腻,但有时过于柔弱,甚至有些多愁善感。不过“夜曲”虽然是费尔德首创,却是到了肖邦手中才得以发扬光大的,内容与形式都变得更为丰富,且艺术性更高,效果更美。肖邦一生中共创作出21首《夜曲》,其中有18首是以两曲或三曲一组的形式在生前出版。他早期创作的《夜曲》中就留有费尔德的痕迹,但从形势与内容上看,肖邦的《夜曲》已超过费尔德的功力。就肖邦的《夜曲》而言,各个层面都是多样性的,费尔德则较为单调。有位音乐评论家曾经说过:“肖邦把费尔德创造的形势发扬光大,除了注入戏剧的活力之外,也增加了更多的热情与宏伟性。单就钢琴技巧而言,《夜曲》在肖邦的作品中的地位或许不如《前奏曲集》,《练习曲集》与《叙事曲》等重要,但是这21首从心底里直接涌出的感情与思考,却可说是更纯粹表达出心声的真实音乐。尤其是肖邦最后几首《夜曲》具有晚期创作的特色,不再华丽,而更内敛质朴。充满平静的抒情旋律,不时流露出一种悲切、孤寂的感受,这也正是肖邦生命晚期心境的写照。”梁渠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情与磁性,他的讲解不仅让这几个学音乐的孩子动情,甚至让站在门外的那个政法大学的高材生都如醉如痴了。羽明正在恍惚之间,又听见梁渠接着说道:“重新来一遍试试看。”
远皓又弹起来,这回还没等梁渠说不行呢,站在院子里的羽明就觉得不行了。虽然他不是学钢琴的,但是还是会听听的,何况身边还有个会弹琴的妹妹,没吃过猪肉总还是看过猪跑的。
“闽乔,你来试试看。”梁渠冲一直站在旁边专心看远皓弹琴的闽乔招了招手。
远皓一听赶紧从钢琴前面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侧身站到旁边去了。
“哦!”闽乔答应着到钢琴前坐好,当乐曲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都变得鸦雀无声。
伴着那美妙的乐曲羽明仿佛走进了一幅幅美丽的图画,慈悲的夜色将太阳的余辉裹进了她宽坦的胸怀,大地顺从地依偎在黑魅魅的夜幕里。在无数星体的托扶下,一轮明月悄悄升起悬挂在空中,用她那母性的柔情俯瞰着宇宙的一切。神秘的月夜给世界带来了宁静安谧,给人们带来了新生的接吻永久的和平。月光下,女儿的手指触动了沉寂中的琴键,跳动的音符刹那间在夜空中滑翔,飘动的秀发在音乐的线条里交织起舞,闪动的目光如同月光一样朦胧但纯净如水……
当金色的黄昏被夜的黑色抹去,闪动着时隐时现的银光。如滴水般滴落着点点音符,像粒粒珍珠镶嵌在夜空。小心翼翼地拨动心底沉寂的情丝,就像那梦中的甜蜜与欢乐。如同油彩涂抹的块块色斑,容融于有意无意的遗忘:“记忆的碎片随岁月流逝更加零落,各种记忆的失落使人变得心地平和,目光安详而明澈。人生的过程就是不断地获得与不断地失去。收获的是阅历,失去的是懵懂无知的冲动和青涩的激情。在阅历的积淀下人们越来越凝重。华丽清幽的琴声共鸣着友谊撕碎着分离,远去了:犹如她从未露面的身影……
行云流水的琴声挥洒自如,像诗一样的意境,但又是那样的纤弱浪漫而细致。永远是鲜红如火清晰的背影,在情感的扇面里,生命如同绽放的烟花,绚丽而多彩……
琴声掀起水面上的波纹,剥去冬日的寒衣,披上春日的霞光……
羽明直感到一阵阵的迷惑,一时间所有零乱的斑驳的微妙的感触竟齐齐地涌上心来。钢琴自己可不是第一次听了,别说在这京城里一个普通的四合院里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弹琴,就说他和父母妹妹一起听过的大型的音乐会,听过的钢琴名家的演奏到底有多少场都已经记不清了。生平第一次,是的,好像真的是第一次,羽明感到自己的心情是如此的杂乱无章,好像有一只手在揉搓自己五脏一样。而这都是因为今天在这个院子里听了几首曲子吗?这感觉不能不让他震动,究竟是自己今天的精神不好失态了,还是闽乔的钢琴真的已经是出神入化直弹到自己的肺腑里去了呢?他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更无法作出任何判断。但是有一件事他却似乎终于弄明白了,那就是小妹为何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相信当年周瑜遭遇诸葛亮大发“既生瑜何生亮”的哀叹时,心情也莫过于此了吧。闽乔在钢琴上惊人的表现力小妹就算再练上十年恐怕也还是不能及呀!
(44)
羽明站在院子里,精神有些恍惚,心情似忧似喜若浮若沉乍暖乍寒,复杂到难以形容。他忍不住想道:“可怜妹妹羽清从四岁开始学琴,十几年来风雨无阻,没有一天中断过,如今被一个有着如此这般身世的女孩儿超过了,以羽清一向好胜要强的性格,如何肯接受这样的事实?如果羽清始终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那么她会怎么样?”
“羽清,怎么到了也不进来呢?”羽明正在恍惚之间,忽然被梁渠的声音惊醒了。
“哎呀,这是羽明吗?”梁渠看见雨清的身后站着一个文质彬彬风流倜傥的小伙子,一下就想起了那年在冰场上见到的那个少年老成的羽明,于是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笑着从琴房里走出来。
“是我,梁教授好!”羽明赶紧上前一步答话。
“哎,好好好!我都认不出来了,一晃都成大小伙子了!变了,更英俊了!不看你们还不觉得自己老了,看来不服老是不行啦,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不好意思,打搅您上课了。我今天正好闲着,就跟着妹妹一起来了。都说您钢琴教得好,以前都只是听说,今天我可是开了眼界了!”
“哪里,那是别人抬举我。其实别的老师也都是这么教学生的,没有大的差异,主要还是要看学生本人的资质和努力,老师其实就是个带路的。常言说的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您太谦虚了。”羽明用手扶了扶眼镜儿,笑了笑。
梁渠看着羽明,只觉得心里敞亮,这孩子年纪轻轻却没有一点点浮夸的痕迹,给人的感觉沉稳厚重踏实。虽说才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且第一次见面还是五年半以前的事,可是粮渠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的确不是一般的好。
“你难得来一回,正好远皓也在,晚上都别走了,在我这里吃饭!”
“还是下次吧。没打招呼就来了,搅得您没办法好好上课,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我喜欢人来人往的,这样家里热闹!一顿便饭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听我的,留下来!”
羽明见梁渠的态度诚恳语气坚决,不是客气而已,而是实心留自己。不好再推辞,于是就笑了笑说:“那好吧,就听您的!”
“哎,这就对了。”梁渠温和地笑着,“闽乔,你过来,打个招呼,还认不认识羽明大哥了?那年去北海滑冰不是见过?”
“我记得。”闽乔答着话也从琴房里走出来,站到羽明跟前,只见一个轻轻浅浅的微笑从她脸颊边那两个轻轻浅浅的酒窝荡漾开去,羽明不禁感到有些微微的醉意,长到这么大未曾见过这样的笑容,就好像一朵花蕾展开花苞悄然绽放成绝世的美,又似雨后的阳光冲破云雾骤然扫平了厚厚的阴霾,不仅让你的眼睛亮了,也让你的心跟着亮起来。当年见她时她的笑还充满着稚气,可如今这份稚气已经完全被另外一种东西所代替。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也说不清楚。可是显然这种东西有一种特别的魔力。
“羽明哥!”闽乔轻轻唤了一声,羽明的心又是不自主地跟着一震。她的声音已不似五年前那样响亮和清脆,却多了一种温婉和雅致,听上去更有味道了。
“闽乔也长大了,和那年在北海见到你的时候比变了很多!羽清也变了,可是她天天在我跟前晃,我都不觉得。今天你可让我吓了一跳,真的出落得认不出来了!”羽明笑着说道。
羽明的笑容越发地酷似梁渠了,不仅和五年前一样的温暖,而且已然融入了一份男子汉的性感和质感,如果说当年在北海冰场年少的羽明还仅仅是让闵乔感到亲切,那么在今天在五年半后再次见到他和他的笑容的时候,闵乔不禁怦然心动了,不禁掉进去了,不禁融化在那笑容里面了。
“羽明哥的变化也很大,我也认不出来了呢!你比那个时候长高了很多,也胖了一点。”闽乔热情地说道。
闽乔的这几句话仿佛一股清泉从羽明的心头上流过,是从里到外透着那么一股子温婉一股子柔软一股子体贴一股子甘甜,羽明只觉得受用。想想自己的妹妹就从来不会用这样的口气讲话,总是那么硬梆梆冷冰冰的,即使对自己喜欢的人和家里人也难得有这样的和软。
他们这里聊得正热,羽清却默不作声,一个人径自进了琴房。远皓因为和羽明羽清兄妹素有往来,早就很熟悉了,所以也并没有特别地打招呼。而是一直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羽明见妹妹进了琴房,赶紧说道:“梁教授,你们先上课吧。我去附近转转。有一阵子没到什刹海来了,这里越来越热闹了,我正好趁这个空档逛逛去!”
“那也好,不过一定要回来和大家一起吃晚饭,不然我可要生气喽!”梁渠笑着看了看表,“五点吧,五点之前一定回来!”
“您放心吧,我一定回来!您先忙着吧,我走了。”羽明说完便径自转身朝院门去了。
(45)
羽明在什刹海附近逛了整整一个下午,估计吃饭的时间快到了才又返回到梁家。李云霜和梁渠以及闽乔都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晚饭,羽明和远皓坐在里院的紫藤架下聊天。而羽清仍然自顾自地躲在琴房里练琴,羽明几次唤她,让她出来放松一下,她却只当没听见,不理哥哥。
过了一会儿玲玲也来了,虽然和羽明不过是五年多以前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而已,可是玲玲不管这些,只当羽明是几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不停地问这问那,没有半点儿陌生的感觉。
羽明本就为人又亲和,没什么架子,更加上有玲玲这个自来熟活跃气氛,大家很快就融洽起来,热热闹闹说笑,好像一家人一样。这感觉这氛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惬意,让羽明痴迷也有些失落。想想自己的家里就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氛围,爸爸妈妈妹妹还有自己生活在一个家庭里,可是彼此却很少交谈,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生活轨道生活,他们四口人就好像钉在一根木桩上的四只风车,说是一家人,其实心却不在同一个点上。他们似乎也彼此关心,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懒于相互交谈。家里也有往来的客人,可是那些客人一向都很客气和拘谨,他们嘴里说着热情漂亮生动的客套话,可是听了却只让人觉得遥远和生分。他们全家的生活从外面看起来好像很幸福,可是却找不到什么实质的证据去证明这种幸福,就比如说现在在这个四合院里坐在紫藤架下如此轻松而又惬意的闲话家常,这种看起来很简单的幸福对于自己而言竟然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
他想他真的是喜欢这个院子,喜欢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喜欢这个院子里的生活。在这个看起来普通极了的秋日的黄昏里,他觉得没有什么能比这种其乐融融的生活氛围更让他感受到温馨和快乐的了。
羽清听见外面说说笑笑的一阵比一阵热闹,也终于从琴房里出来了。在远皓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可是却不说话,只是漠然听着他们说,表情似乎有些忧郁和迷离。
章老伯下了班从单位上回来,回到中院看闽乔不在,就直奔里院来了。刚穿过了垂花门走了几步,就看见几个孩子围着紫藤架说笑呢。再仔细一看,远皓和玲玲他都认得,有一个却从未见过。玲玲一眼看见了章老伯,笑着招呼道:“爷爷,您今天下班很早啊!”
“是啊,今天接班的人来得早,我就提前一会儿走了。”章老伯笑着答道。虽然没有人介绍,但是羽明已经猜到这个老人可能就是闽乔的爷爷了,于是赶紧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远皓和羽清却坐着没动,也没打招呼。
“玲玲,这位老人家是不是闽乔的爷爷?”羽明向玲玲求证道。
“对啊,他就是闽乔的爷爷。哦,对了,闽乔不在,我该来介绍的。”玲玲伸手抓了抓脑壳儿,“爷爷,他是羽清的哥哥羽明,您没见过!”
“哦,是雨清的哥哥啊!”见羽明站着,章老伯连忙往前走了两步,“孩子,快坐吧,坐!”
没想到羽明却上前一步扶住了章老汉说:“爷爷,您请坐!”羽明的这一声爷爷,竟让章老汉手足无措起来。羽清那孩子来梁家学琴快十年了,出出进进的从未叫过自己爷爷。见了面就像没看见一样,远皓略比羽清强些,碰到了会笑一笑,但是也是从来没叫过自己爷爷,话也是不讲的。如今,来了这么个陌生的比电影明星还要帅气的孩子,这样诚恳热情地叫自己爷爷,而他居然就是羽清的哥哥,这是老爷子万万没有想到的。章老汉没读过什么书,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是心里的感受终是不同的。
“你坐,你坐!”章老汉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反过来拉羽明坐下。
“您是长辈,理当您先坐!那边还有椅子,我去搬过来就是了。”羽明说着转身到那颗古枣树下又搬了一把藤椅过来。没想到刚才一坐下,闽乔就从屋子里跑出来叫大家吃饭了。
(46)
晚饭很丰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饭桌上的气氛反而有些尴尬起来。大家你看着一桌子的菜,谁也不动筷子。尤其是羽清,一句话也不说,用手反复摆弄着一张餐巾纸,折了展开,展开了又折起来。头也不抬。李云霜见状,赶紧热情地招呼大家吃饭。
“来来来,别看着呀,一会儿菜都凉了。来,尝尝这个叫化鸡,闽乔的手艺,这个本来是我教她的,现在我自己倒忘了怎么做了,别提多麻烦了。闽乔特意跑出去现买的材料,差不多用了四个小时才烤好的!”李云霜笑着说道。
“是吗?真是闽乔做的?”玲玲第一个抄起了筷子。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闽乔还会做饭?”羽明惊讶地问道。
“不但会做,手艺还很好呢!她爷爷和爸爸更喜欢吃她做的!”李云霜不无骄傲地说道,
“不过,我们平时也不让她做,让她爱惜自己的手。可是这孩子勤快,总说做几顿饭哪里就影响弹琴了,所以有空就往厨房里跑,拦都拦不住。”
“是吗!那我可得尝尝!”羽明也拿起了筷子!
“羽明哥,让我来,这个整只的,不好弄。我给大伙儿分分!”闽乔站了起来,用刀子把鸡切碎了,给每个人送了一块儿到碗里。大家吃了以后都赞不绝口:“好吃,好吃,真是好吃。”
只有羽清碰也没碰一下自己碗里的那块儿鸡。
“这就是叫化鸡?以前只是听说过,还真没吃过,这个名字好像是有典故的?不知道是怎么个来历?”羽明说道。
“是有典故!”闽乔答道。
“能说来听听嘛?”羽明追问道。
闽乔听了羽明的话没有回答,而是抬头先看了看爷爷,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梁渠并在梁渠的脸上停住了。
“闽乔,羽明哥想听,你就讲讲,不妨事!”梁渠微笑着向女儿挥了挥手。
闽乔听了梁渠这话,才讲道:“有一天,一个流落到江苏常熟地方的乞丐,饥寒交迫,既无片瓦御寒,又无颗粒粮食充饥,体力渐渐支持不住,昏倒在地。他的难友为了抢救他,在露天拾柴烧起篝火,让他取暖,又把同伙仅有的一个鸡拿来,准备给他烧吃,增加营养。可是,当时没有工具无法着手烧制,急得大家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急中生智,提议索性因陋就简,用烂泥把鸡包起来,把泥团放篝火中烧煨。他们一边拾柴,一边烤煨,忙了整整半天,总算把鸡煨好。敲开泥团,不仅鸡毛粘在烤干的泥团上随之脱落了,而且出乎意外,鸡煨烤得特别好,香味四溢,惊动了四邻,大家闻香而至,纷纷赞美这是别致的煨法,别致的口味。可是这鸡虽然很好吃,但是因为是一些乞丐或偷或讨来的鸡,经过烧热的土句熟而成,本是原出于浙江街头菜,不登大雅之堂的。不过就是这道不登大雅之堂的街头菜,却因为乾隆皇帝而成了一道举世闻名的名菜。当年乾隆皇帝微服出访江南,不小心弄得破衣烂衫流落街头。其中一个叫化子头看他可怜,便把自认为美食的“叫化鸡”送给他吃,乾隆困饿交加,当然觉得这鸡异常好吃,急问其名,叫化子不好意思说这鸡叫“叫化鸡”,便胡乱说这鸡叫“富贵鸡”。乾隆就说这“富贵鸡”好吃。事后人们才知道这个流浪汉就是当今圣上。这“叫化鸡”也因为皇上金口一开成了“富贵鸡”,自此成了闻名遐迩的名菜。这鸡不但好吃,而且有两个完全矛盾截然对立的名字。有人叫它“叫化鸡”,也有人叫它“富贵鸡”,其实是一种鸡。想想很有趣,也有些滑稽。贫富本在两极,且常常水火不容,势不两力,没想到却被一只鸡给统一了。”
羽明直听得心猿意马,心思早就不在那典故上面了,而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其它去了。“想想很有趣,也有些滑稽,贫富本在两极,且常常水火不容,没想到却被一只鸡给统一了。”,这是她说的?这是十七岁的闽乔说的话?
“想想很有趣,也有些滑稽。贫富本在两极,且常常水火不容,势不两力,没想到却被一只鸡给统一了。”这句话闽乔似乎说得轻松而又随意,可是受到振动的还不止羽明一个人,其实更加感动振动的还是远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这句话在一般的人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对远皓来说,就仿佛是一记闷棍重重地打在心上,让他的心忍不住悸动和抽搐了一下,脸也有些红了,他不敢抬头看教授的眼睛,也不敢看闽乔。
他就坐在闽乔的身边,感觉有些无所适从,忽见闽乔的碗是空的,于是赶紧起身给闽乔夹了一块鸡放进了碗里,“闽乔,你也吃啊!”远皓似乎毫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让闽乔差点掉了眼泪。多少年了,远皓哥何曾像这样关心体贴过自己?他的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羽清一人。她似乎也早已习惯了他不冷不热不远不近不亲也不疏的态度,如今他也只给自己夹了一块鸡而已,可自己为什么好想哭?”
闽乔因为远皓给自己夹了一块鸡心里泛酸想要流泪,羽清的心里却像是要着了火,暗暗地想道,“远皓哥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也像哥哥一样糊涂起来了,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了?”想到这儿心里的火越发烧得旺了,忍不住把碗里的鸡夹了出来又放回了盘子里,说“这鸡我还没动呢,你们喜欢吃你们吃吧,我从来都不吃鸡!”
“羽清,你不吃鸡吗?上次你不是还——”远皓诧异地问道。
“我都说了我从来不吃鸡!”羽清突然提高了声调加重了语气打断了远皓的话。
气氛突然之间又变得有些尴尬。羽明一看赶紧替妹妹打圆场,“羽清是不怎么爱吃鸡的,从小落下的毛病!她就是毛病多。”羽明笑着说。
“这不是什么毛病,人人都有爱吃的有不爱吃的。”李云霜说道。
“是啊是啊!”章老汉也赶紧说道,“年轻的孩子哪有不挑食的?”
“羽清,不吃鸡就吃别的,你看看,还有这么多菜呢,喜欢哪个就吃哪个!”梁渠也跟着说话了。
羽清只含混地答应了一声:“哦!”却依然没有动手夹菜。
“羽清,你不是喜欢吃京酱肉丝吗?来,哥给你夹点,”羽明见妹妹如此,又不能当众责怪她不懂事,只好起身把羽清的碗拿了过来,给妹妹夹了一些京酱肉丝在碗里,然后放回到她面前。羽清依然没有动筷子。
“用这个干豆腐卷着吃才好吃呢。我给你卷一个。”远皓一看赶紧又去夹了一片干豆腐,卷了些京酱肉丝递给了羽清,羽清这才接过来咬了一口。大家也才都松了一口气。
“闽乔,你可真行啊!要是让我用那么长时间那么麻烦的方法去烤一只鸡,不等鸡熟,我先要被烤熟了!”玲玲一边吃一边说道,“真好吃啊,我再来一块儿吧,太好吃了。”玲玲一边说还一边砸吧着嘴,大家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至此饭桌上的气氛才算完全调和了。
(47)
李静一个人吃的晚饭,也没什么胃口。难得今天有点空闲,孩子们还都不在。羽明打过电话回来说是梁教授留吃晚饭,要晚些回来。可是李静没想到会这么晚,左等右等都还不见人影,不免有些心急。
李静正考虑着是不是要给梁家打个电话问问,兄妹俩个就回来了。见他们进了客厅,李静一边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一边问道:“怎么吃饭吃了这么久?”
“吃过饭又聊了一会儿才走!”羽明说道
“是吗?”李静笑眯眯地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才去一次梁教授就留你吃饭,羽清往他家跑了十年了,他可从来没留羽清吃过饭呢!”
“我哪有人家的面子大呀!也没有人家会说话!随便管人叫爷爷,他算哪门子爷爷?一个老叫花子而已。我们的爷爷在武汉呢,你难道忘了。”听见妈妈这么说,羽清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于是开始劈头盖脸的数落起哥哥来了。
“羽清,怎么和哥哥这么说话呢!”李静制止女儿道。
“做的那是什么破菜啊!你还一个劲儿地说好吃,难道哥哥是没见过世面的?还叫化鸡呢,也就只有叫化子才做得出来!”
“小妹,你可真是出息了。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尖酸刻薄?为人要厚道些,尤其是女孩子,怎么小小年纪,心肠就这么硬呢!”
“你的心肠软,连里外都分不出来,胳膊肘尽往外拐。我看你是软得连谁是你妹妹都忘了。”
“你还真是能胡搅蛮缠!”羽明生气地说道。
“我胡搅蛮缠?是哥哥你不分好歹!”羽清毫不示弱。
“你们这饭吃的好像不开心啊!”李静见这架势忍不住插话进来。
“别人都很开心,就是小妹使性子。”羽明叹了口气刚要在妈妈身边坐下,不想羽清抢先一步坐了过去。羽明只好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小妹,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人家闽乔和玲玲,多懂事啊,你也该学学才对。”
“我干嘛要学她们?”羽清变得越发的激动起来,“她们算什么东西。一个不过是个臭要饭的,烂擦鞋匠,另一个就是个跟屁虫,我为什么要学她们?你要是觉得她们好,你认她们当妹妹去!”
“你看,又蛮不讲理了!”羽明指着妹妹说道,“你要不是我妹妹,我何必和你说这些话?我是为了你好!”
“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行了,都别吵了。一会儿你爸爸回来看你们这么吵架不生气才怪!羽清,乖女儿,去洗个澡早点歇着吧,别跟哥哥吵了!”李静摸了摸羽清的头发说道。
羽清撇了撇嘴,又瞪了哥哥一眼,这才从沙发里站起来去准备洗澡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到底为什么吵啊!”羽清走了以后李静问儿子。
“妈!你真的应该好好管管妹妹了,你知道她现在都想些什么吗?”羽明从茶几上抓起一只苹果并没有吃,而是仰面靠在沙发里,把苹果向上抛出去,然后再伸手接住,就这么抛了接,接了抛,来回来去地倒。
“这是什么话,你说明白点儿!”儿子似是而非的回答钩起了李静的好奇心。“今天都谁在梁教授家吃饭了?羽清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羽明就把今天听闵乔弹琴以及大家一起吃饭的经过讲了一遍。
“小妹这一关可是难过了,她自己要是想不通,谁也帮不了她!”羽明说着把苹果原封不动地放回了茶几上。
“那个要饭的小丫头真的那么厉害?”李静有些将信将疑。
“妈,您怎么也这么叫人家啊!”羽明抗议道。
“哎呀,我不是记不住她叫什么名字嘛!”
“她叫闽乔,梁闽乔!”
“好,闽乔,那个闽乔琴弹的真的比羽清还好?”
“嗯,今天我去梁教授家亲耳听了,不一般啊。把我都给震了。我虽然不会弹钢琴,可也不是一窍不通。听那些大师的演奏我都没像今天这样过,邪了!”
“那我倒是要听一听!”李静坐在沙发里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下次妹妹上课的时候,您陪她一起去吧!”
“不,那能听好吗?请梁教授她们一家到我们家吃顿饭吧,今天人家都留你们兄妹二人吃饭了。咱们不回请倒显得小气了。再说,梁教授教羽清学琴也教了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感激一下也是应该的。不过你爸爸后天又要出国了,可能不会有空。就不要他参加了。”
“好啊!”羽明痛快地答应着,“不过,小妹那儿您还得劝劝。她心里有疙瘩,这疙瘩要是老打不开,非坐下病根儿不可。这个暑假您天天忙,那是没见她练琴那样儿,那哪儿是练琴啊,简直是发疯,跟刚琴死磕上了!”
“我会说说她的。不过有竞争对手是好事儿,没有竞争就没有压力,没有压力就练不好琴!”
“妈,您这想法可不对!有时候压力是可以成为动力,不过那也得分什么事儿。有些事努努力能做到,有些事就算累死了也做不到。做不到的事情还给自己施加那么大的压力,人是要崩溃的!”
“没有那么严重,我从小就是顶着巨大的压力练芭蕾的。要是没有那些压力,我也许根本就坚持不下来,如果坚持不下来,我能进芭蕾舞团?进不了芭蕾舞团,我能认识你爸爸?我不认识你爸爸,哪来的你们,哪来的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好的家?如果我当初中途认输放弃了,现在会怎样那可就难说了,说不上头发上包块毛巾拿着锹正在麦场上扬麦子呢!”
“妈,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一样!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我会不知道哪儿深哪儿浅?行了,妹妹洗完澡,你也去洗洗睡吧!”李静对着儿子扬了扬下颌。
“妈——”
“行了,我的乖儿子,妈都知道啦,不用说了。快去吧!”
“爸什么时候回来?”
“那可没准儿,你别等他了,先睡吧!”
“那好吧!我回房间了!”羽明失望地起身走了,他就知道,和母亲谈也是白谈,结果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的,多少年了,他很了解自己的母亲。
(48)
楚天和赵元最近的生意非常红火,心情也很好。来龙口胡同的次数也渐渐多了,但是因为他们通常事情很多,所以一般都是忙到很晚,天黑了以后才过来。两个人因为和玲玲渐渐熟了,因此每次来龙口胡同都会给玲玲带点儿吃的玩的,当妹妹一样待着。而玲玲也越来越喜欢这两个哥哥了。
这一阵子玲玲就像一只八哥儿一样在两个院子之间,在她的两伙素未谋面的朋友之间交互地散布着她知道的一切信息。因此不但闵乔知道楚天和赵元的全部情况,就连远皓和羽清也都熟悉了他们的大名。甚至连羽明都知道了,因为羽清对玲玲的这种八哥行为实在忍无可忍,回到家常常愤怒地抱怨说,“搞不懂为什么玲玲说起这两个在秀水练摊儿的小混混会那么兴奋?滔滔不绝不说,还指手画脚,我就是不明白像楚天和赵元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呢?真是臭味相投。”
玲玲每每说起楚天和赵元的时候,除了闵乔听得津津有味,另外两个听众则反应冷淡,不过玲玲可不管这些,随便你听不听,反正她照样讲,也照样兴致勃勃。当然与此同时,关于闵乔羽清远皓甚至是羽明的各种传说也被玲玲添油加醋不由分说地灌进了楚天和赵元的耳朵里。
玲玲讲话往往没什么头绪,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就好像写文章不讲究条理画画儿不在意层次一样,反正稀里哗啦地把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文字堆起来再把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水彩一起泼上去,她只管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她的感受描述她的想法。
“闵乔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都死了,她是跟着爷爷来北京的。他们要过饭,给人擦过皮鞋,什么苦都吃过。”
“我和闽乔最好了,她有什么心事都告诉我。”
“闵乔待人一向都好,背地里从来不说别人的坏话,不像我。她总是说,她没有权利对别人不好。她说她和爷爷能有现在的日子,都是别人给他们的。她说如果在小渔村的时候不是那些好心的村里人给她和爷爷饭吃,如果那个和她妈妈一起偷渡的叫玉珍的阿姨没有从国外给他们寄钱来,如果不是在火车站遇到那两个带他们上火车的人,如果不是梁伯伯和梁伯母收留了她和爷爷,她现在也许早就死了。她说她感激每一个帮助过他们的人,那些他们要饭的时候施舍过他们的人,还有擦皮鞋的时候照顾他们生意的人,还有每一个对他们笑过的人她都感激。”
“闵乔真是太可怜了,别人只要对她稍微有一点点的好,她就要拼命地对人家好。她总说人家对她不好是情理之中的,她不怨。人家对她好,那是恩,她一定要报。”
“我这样说你们是不是觉得闵乔很傻?其实她人很聪明的,真的,真的聪明!闽乔什么都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对她好还是不好,她都知道。就说远皓哥吧,她看得就比我明白。以前远皓哥总是带羽清出去玩儿,像滑冰什么的。我总是想和他们一起去,不过闵乔就不大愿意。一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远皓哥不把我和闽乔一起带上,不过后来明白了,我也是慢慢才看出来的,远皓哥是在心里瞧不起我们。弄明白了以后我气坏了,就怒气冲冲地跑去问闽乔知不知道远皓哥原来竟是那样的人。闽乔说她早就知道。”
“你难道就不生气吗?我就问她。我当时很生气,真的,气坏了!”闽乔就说,“心里是有一点那个,不是生气,就是觉得委屈。不过玲玲,我也想过了,我们不能改变别人对我们的态度和看法,但是我们有权利决定怎么看待自己。我小时候要过饭,给人擦过皮鞋,很多人都把这些看成是很丢脸的事。我原来也以为是这样的,不过现在我不这么看了。我保护了爷爷,让他在有生之年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我乞讨,原本只想给自己和爷爷讨口饭吃,求个温饱而已,没想到给自己讨来了天底下最好的爸爸妈妈。我现在不再为这些感到羞,我只觉得荣耀,真的!还有你,玲玲,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女孩儿,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你不用为远皓哥的事生气了,他的心他做主,我们的心当然也由我们自己做主,你说呢?”这是她说的,闽乔说的。这是闽乔的原话,我的脑子笨,平时也记不住什么,不过她的这些话我都记得,想忘都忘不掉,你们说起不奇怪。听了她的这些话,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生气了。
“还有啊,闽乔的钢琴弹得可好了!什么大调小调歪调正调的她都会弹。连梁伯伯都说她弹得好。羽清这辈子都别想赶上她,就凭羽清那样的心地就不行。”
“羽清虽然没说过,其实我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她不甘心,她嫉妒。”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其实羽清也挺可怜的,你别以为她爸爸是外交官她就能怎么着似的,她不也就那个样!除非她也像闽乔那样,从小爸爸妈妈就死了,跟着爷爷出去讨饭给人擦皮鞋,她就会知道的,也许会不一样也不一定。不过也难说,她哥哥就和她不一样。她哥哥真是特别好,你们要是见了他说不定能成好朋友的。上次在梁伯伯家吃饭的时候,他对闽乔的爷爷特好,还爷爷爷爷的叫,一点儿架子都没有,不像羽清,眼睛只知道往天上看,恨不得把别人都踩在脚底下。”
“以前,我也想有个当外交官或者当别的什么大官的爸爸,出门车接车送的,住大房子,那多风光。不过,现在我也想明白了,没有当大官的爸爸也就这样!有什么呀,看羽清那个样子我就灰心,外交官的女儿也就活成那个样,一点儿都不开心,整天拉长着脸,就跟谁欠了她钱似的。老爸是外交官也就那个样!”
……
玲玲大体就是用这样的语言和方式给楚天和赵元讲述闽乔和羽清的。说得楚天和赵元云里雾里的犯了迷糊。什么也就这个样也就那个样的,到底是个啥样?
但是不管是什么样,闽乔和羽清这两个名字他们是想记不住都难了。
(49)
其实若干年来,李静不是没邀请过梁渠去家里吃饭,只不过都被梁渠找各种理由婉拒了。不过这一回却请到了,倒不是因为李静请梁渠的心比从前诚恳了,而是这一回李静找对了去请梁渠的人。
羽明的面子还真是够大,请到了外交官夫人都请不到的人。羽明没费什么唇舌,甚至邀请的口气都不很正式,但是梁渠却痛快地答应去了。
本来梁渠要带章老伯一起去,因为羽明特别叮嘱过的一定把爷爷一块带去。可章老爷子怎么也不肯去,连连摇头说是人家是富贵人家,当外交官的,自己去了反倒不自在,让梁渠和李云霜带着闽乔去好了。老爷子下了决心不去,梁渠也不能强迫,只好和李云霜一起带着闽乔去了。
就在梁渠一家人进门之前,李静还全然没把闽乔这两个字放在心上。直到亲眼见到了闽乔并在晚宴以后听了闽乔弹了几只曲子的时候,李静的心情便难以抑制地一落千丈,跌到了谷底。
李静的震惊非同小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在梁渠家门口碰到的那个把鸡蛋放在军用手套里的傻里傻气的丫头如今出落成了一等一的人物,不但长得清丽脱俗,说话举止极为得体,而且钢琴弹得叫一个了得。李静忍不住想到:“如此看来鸡窝里还真是能飞出金凤凰来。以她现在的实力成名可是早晚之间的事。有她这么一颗大太阳当空照着,自己的羽清那点星星的亮光可就难得引人注意了,又怎么指望能有出头之日?难怪羽清近来的情绪一直不好,这个对手实在是太强大了。”
“梁教授和夫人真是不一般啊,能把——”李静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能把当年那样的孩子调教成今天这个样子,实在是难得。一定花费了你们不少的心血吧。”李静的话听起来像是在称赞梁渠夫妇教子有方,可是不知为什么听起来就是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为孩子操心那是每个父母都免不了了,我们也一样!”梁渠笑着回答,“即使像闽乔这样根本不需要大人操心的孩子,我们还是忍不住要操心。”
“是啊,要不怎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呢!”李静看着远远地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羽清心不在焉地随声附和着,“我们羽清还不是一样,这孩子从小就要强,从来不用我们做父母的督促,自己就知道上进。可是啊,孩子就是孩子,再怎么样你还是会担心他们。不用说羽清了,年纪还小,又是个女孩儿,就说羽明吧,现在都上了大学了,我也还是不放心呢!我倒不是为他的学习担心,就生怕哪一天突然给我领回一个乱七八糟没有章法的女孩儿来要给我做儿媳妇,那我可真是要疯了。就说现在的年轻人,哪有个准点儿啊!”
“妈,梁教授和李阿姨好不容易来家里做客,您看您都说些什么呀!”羽明想要制止母亲。
“羽明,你妈妈是担心你将来给她领回来一个不称心的儿媳妇。这是在给你敲警钟呢!”李云霜半开玩笑地说道。
“警钟?”羽明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正抿着嘴笑的闽乔说道,“我妈还以为她的儿子是谁呢,随便想领谁回来人家就一准儿能跟我回来似的。我要是真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了。只说咱们看不上人家?就以为人家都能看得上咱了?选择从来都是相互的!”
“那是她们没有眼力,像我儿子这样一表人材的小伙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说说,论长相,论身材,论学历,论家庭,论素质,你哪一点是不优秀的。儿子,你就是对自己太没信心了,这样的条件只有咱们挑她们的,没有她们挑咱们的。”
“妈,您看您,说着说着就又回老路上去了。能不能不谈这个问题了!”妈妈当着梁渠一家人这么说话让羽明感到很丢脸,于是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和母亲纠缠下去。
“羽明的确是个百里挑一的小伙子。优秀那自然是没得说,但是我认为他最可贵的地方不是优秀,而是优秀的他还能保持这样平和的心态,不霸气不骄傲。现在像这样稳重踏实的年轻人可是不多了,这才是我最欣赏这孩子的地方。”梁渠对李静说出了自己心底里的话。
听见梁渠夸自己的儿子,李静心里很有些得意,不过想了想还是反驳了回去,“我倒是觉得这孩子太缺乏霸气和骄傲了,为人太随和,这一点上他不如我们羽清。要说这人啊,有时候是需要一点霸气和傲气的,这样才能活得有气势。您说是不是啊,梁教授?”
李静的这些话,梁渠实在不敢苟同。可是不回答她又不好,正在为难,李云霜及时出来接话了。
“是啊,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关键是看个人的性格和喜好了,别人说好不好都不重要,关键是孩子们自己活得快乐活得高兴就好了!”
李静听了这话,心好像被一根刺扎了一下。她知道,最近她的羽清活得并不快乐。于是她的心情便也跟着不悦起来。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不悦,也为了给女儿挣点面子回来,李静看了看坐在那儿一言不发的闽乔,说道,“闽乔的性格好像也很随和呀!这大概是从小就养成的吧?这也难怪,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风风雨雨的,不容易啊。不过说句不该说的话,不管身世如何,女孩子嘛,还是要有一点傲气的,傲气一点的女孩儿才有贵气,太随和了容易受人摆布。你说呢闽乔。”
闽乔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阿姨说得对不对。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更好,也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是从心里觉得,别人怎样对我,我就该怎样对别人。我总是遇到对我好的人,我就只有对他们更好。别的,也不去想!”闽乔说话的时候,一直都看着李静,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十八岁的女孩子说话竟然有一种让李静这个成年人都叹为观止和自愧不如的从容和镇定。
听了闽乔的这番话,李静倒不知如何作答了,于是没再接下去。一时间客厅里的气氛竟有些尴尬。梁渠一看这情形,觉得实在没有在坐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就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便说要告辞了,李静说打电话让司机过来送梁渠他们回去,梁渠说不用了,他们下楼叫辆出租车就行了,李静也就没再坚持。
李静只把梁渠他们送到了自家的门口,羽明坚持要送他们下楼,于是就穿好鞋子跟着出来了。到了电梯口,等了一会儿,电梯来的时候,梁渠就催羽明回去。可是羽明坚持要帮着梁渠叫到车再回去,硬是又跟着他们一起上了电梯。见电梯里没有其他人,羽明犹豫了一下对梁渠和李云霜说道,“我妈妈那个人性格比较要强,说话也很直。羽清的性格有点像我妈,今天她说的话您和阿姨还有闽乔千万不要介意。”
“怎么会?每个人对人生都有自己的认识和态度,这很正常!”梁渠拍了拍羽明的肩膀,
“我们没什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谢谢您,还反过来安慰我!”羽明忍不住低下了头,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您真是一位难得的良师益友,要是能够早点认识您就好了。”羽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眼神都透着毋庸置疑的诚恳。
“羽明啊!”听了羽明这话,梁渠颇有些感慨。因为在他的眼里羽明也是他这些年来见过的年轻人里难得一遇的,同样让他觉得相见恨晚倍感珍惜,“咱们是彼此彼此啊!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你和时下的很多年轻人不一样,很对我的脾气。羽明,我家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着,你什么时候想来我都欢迎。”
“谢谢您,我以后肯定会经常去讨扰的!”羽明一边说一边开心地笑了。
他们下了电梯之后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了小区,来到了最近的马路上。远远的羽明就看到了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于是赶紧招了招手。
“羽明,车也来了,你回去吧!”李云霜笑着说。
“好的!”羽明刚答应了一声,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说道,“对了,国庆节我们学校放假,远皓和我还有羽清约好了要去香山看红叶,我不知道闽乔和玲玲想不想去,你们又放不放心她们和我们一起去。如果闽乔和玲玲愿意,你们也同意,我就想约上她们一块儿去。出去玩儿,人多了,热闹。而且羽清的性格很特的,能合得来的人很少,我想大家一起出去多玩玩儿或者对她学习如何与人更融洽的相处会有好处!”
“羽明,你这个当哥哥的很负责任啊!这个想法很好,只要闽乔愿意,我和你阿姨不会有意见!像你们现在这样的年纪就该痛快地玩儿玩。等到了我和你阿姨这个年纪,想玩儿都玩儿不动了!”
“闽乔,你呢,你怎么说?”羽明听到梁渠肯定的答复后转而问闽乔。
闽乔稍微想了一下说道,“我回去问问玲玲,问她愿不愿意去,如果她去我就一定去。”闽乔答道。
“那好,如果你们决定了,让远皓或者羽清转告我一声!好,就这样吧,没什么事了,车来了,快上车吧!”羽明一边说一边为李云霜和闽乔打开了后面的车门,而梁渠自己坐到了前面司机旁边的位置。羽明一直目送着那辆车开远了才转身回去了。
(50)
梁渠他们告辞回去以后,李静去了女儿的房间。羽清刚在写字台前坐下,随便拿了本书翻开,可是心情却乱得很,一个字也读不下去。看到母亲进来,她合上手里的书,也不理李静,随手抓过纸笔来,开始在上面胡写乱画起来。
“羽清,今天妈听了闽乔弹琴,她确实是弹得比你好!”李静走到女儿身边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羽清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说。
“过来,到妈妈这里来!”李静看到女儿那个样子,心里一阵阵地绞痛。羽清坐着不动。
“听话,过来,到妈妈身边坐着,你听妈妈慢慢跟你说!”李静坐在女儿的床头,朝自己旁边的位置拍了拍,示意女儿坐过去。羽清这才蹭到床前,在妈妈身边坐下了,却仍然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羽清,妈妈知道你的心情!”,李静拉过女儿的手,“也知道你的对手很强,你的压力很大。不过不要泄气,你从四岁就开始练琴,不能因为一个梁闵乔前功尽弃。路还长着呢,以后会怎么样很难说!就算她实力真的比你强,也不一定就会比你成功。记得在你很小时候妈妈就给你讲过龟兔赛跑的故事,要知道谁笑在最后谁才笑得最美,你才只有——”
“妈,您别说了。”羽清皱着眉头打断了妈妈的话,“别跟我提龟兔赛跑,那么土的故事您也信?再说了,您怎么可以把闵乔比作是兔子,倒把自己的女儿比作乌龟?我哪点比她差了?我弹琴都是靠我自己努力,她不过是会讨好教授,教授更用心教她!我哪里有她那么世故那么圆滑,我不会讨好谁,也不想讨好谁,我就不信我比不上她,她到底算是那棵葱?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都这么看重她!”
“好,是妈不好,不该把我女儿比作乌龟。”李静朝着女儿坐着的方向侧了侧身,“咱们不讲龟兔赛跑的故事,就讲讲妈妈自己的故事吧!你想不想听?”
见女儿不说话,李静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你外公外婆都去世得早,没享着我的福分,一想到他们我就很伤心,所以妈妈很少给你们讲我小时候的事。妈妈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芭蕾了,你知道你外公外婆都是舞蹈演员,不过他们是跳民族舞蹈的。民族舞蹈跳得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何况他们又生活在一个偏远的城市,根本就没有谁会注意到他们,外公外婆跳了十几年的民族舞蹈,却一直没能有出头之日。后来老了跳不动了就只能退居二线看着别人在舞台上风光。你外婆也是个要强的人,因此心情一直都郁郁寡欢。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很有舞蹈天赋,也很喜欢民族舞蹈,但是你外婆却坚持把我送去学芭蕾舞。说坚决不让我学民族舞蹈。我那个时候年龄小,就觉得练芭蕾太辛苦了,每次练功回来,都要哭上好一阵子,闹着不要学芭蕾舞!你外公心软,就说这么苦还是不要让孩子练了,可是你外婆却不答应,坚持让我练芭蕾,不让我跳民族舞蹈。我没办法就只好接着练下去。没想到的是练了几年以后,我就爱上了芭蕾舞,再也不说不跳芭蕾的话了。我的芭蕾舞跳得很好,全市没有人比我跳得好。那个时候我经常参加一些比赛,也总是会拿奖回来。可是就在我爱上芭蕾刚刚开始有了收获的时候,你外公突然却突然得了重病去世了。从那以后就是你外婆一个人带着我过日子,每天送我去练舞,风雨无阻!后来我考进了省城的芭蕾舞学校,再后来又考进了北京,我离开你外婆一个人到外地生活。就在到了北京以后,我遇到了我跳芭蕾以来最强硬的对手,她跳得非常好,棒极了。因为有她在,我就没有机会在芭蕾舞剧中演主角。每次大型的演出,她都是当之无愧的女一号。后来好不容易盼到了一个机会,她生了病,不能参加演出,团里临时决定由我代替她跳主角。虽然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做了最精心的准备,可是我仍然没有她那么出色。她病好以后团里立刻就换回了她。我生活在她耀眼的光环底下,也同时生活在她带给我的阴影里面,馅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那段时间我一直消沉,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在芭蕾舞剧中演主角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你外婆因为想念我病倒了,我回去看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你外婆因为年轻的时候过于拼命的练舞,所以留下了顽固的后遗症,你外公去世以后她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做家务还要照顾我,旧伤不好又添了新病,我到了北京以后她一个人更加感到孤独,心情也不好,所以就病倒了。你外婆没能熬过那年的春节就去世了,妈妈当时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李静说道这里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那后来呢?”羽清起身从梳妆台上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妈妈并追问道。
“你外婆临终的时候,嘱咐我一定要好好跳舞,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要像她一样后半辈子都是在遗憾中度过的!那个时候其它的我都不记得了,也没有心情去想别的事情,就只牢牢地记得你外婆说过的这些话。回到北京以后,我就更加拼命的练舞。没想到,机会就从天而降了。那个每次都跳主舞的人因为事故摔伤了脚,再也不能跳舞了。就这样我终于有了出头的一天,尽管不是我战胜了我的对手,但是有时候老天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自己做到了努力,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老天爷,妈妈相信老天也一定会保佑我的女儿的!”李静忍不住拍了拍女儿的头。
“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是妈妈成了整个剧团最亮的星星,你爸爸看了我的演出就喜欢上了妈妈,妈妈也喜欢上了爸爸,然后妈妈爸爸结婚了,生了哥哥,又生了你!”李静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眼角却还挂着泪痕。
“那个阿姨,那个原来跳主角的阿姨到底出了什么事故?”
“和她搭档的那个男演员把她举起来的时候突然滑倒了,把她摔到了地上。其实练芭蕾舞像这样摔摔打打磕磕碰碰的事常常有,一般也只是受点轻伤而已,可是她却把踝关节摔坏了,又扭伤了韧带。虽说好了以后可以走路,但是不可能再跳芭蕾了!”
“那她不是会很难过?”羽清又问。
“那也没办法,谁也不能避免发生事故。那也是她的命吧!”说到这里李静长吁了口气,又看了看羽清,“妈妈给你讲这些,是想让你看得远些,妈妈知道你的心情,因为当年妈妈的心情和你是一模一样的。你要振作起来,起码要在精神和气势上要压倒她,别看她现在比你强,以后的路还长呢!”
羽清听了妈妈的这些话,脑子里不停的闪现出妈妈说的那个芭蕾舞女演员摔倒的画面,并同时努力想像着那个女演员的样子和她悲伤的神情,想着想着那个女演员的面孔便慢慢由朦胧模糊而变得渐渐清晰起来,羽清下了一跳,因为那张脸孔居然和闽乔长得一模一样。
(51)
第二天玲玲见到闽乔的时候,很关切地问起头天吃饭的事情。
“闽乔,羽清家什么样儿?大嘛?”
“嗯!是楼房,有很多房间,客厅也很大,装修也很漂亮!”
“是吗?看来当外交官还真不赖,能住上那么大的房子!”玲玲不无羡慕地说道。
“不过我没觉得她们家比我们家好,她们家——”闽乔说道这儿停住了。
“她们家咋?”玲玲追问道。
“不知道,说不上,她们家的房子虽然大,装修又漂亮,可是感觉摸不得碰不得似的,很别扭!”
“那是因为不是你自己的家,要是自己的家有什么可摸不得碰不得的?想怎么样还不是随自己的心。”
“那倒也是!不过要是让我选,我还是愿意住在像我们住的这种四合院里。”
“其实要不是我们家那些人老闹腾,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要是有人给我那么大那么漂亮的房子,我肯定屁颠屁颠儿地搬进去了?没啥客气的!可惜没有啊,只能指望老爸起早贪黑地拉活赚够买楼房的钱,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盼,咱们买得起的楼房顶多就是个鸽笼子,屎窝儿挪尿窝,没多大劲头儿。”
“羽明哥约我们一起去香山看红叶呢。”
“真的?”玲玲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什么时候?”
“国庆节!”
“真的?太好了,我还没去过香山呢!别说香山了,连长城我都还没去过呢。亚运会的时候我们学校组织活动去长城上拍节目,还录像,我特想去。可是谁不想去呀,都挤破头啦。最好老师挑的都是学习好的学生,像我这样的要想指望被学校选上去长城恐怕这辈子都去不上了。说起来真是糗死了,还是北京人呢,连长城都没去过!”
“爸爸妈妈带我和爷爷去过一次,不过爷爷身体不好,爬了一半就下来了!”闽乔说道,
“你要是想去,我们可以先去香山,第二天再去长城,我们问问羽明哥他们,问问他们想不想去长城。如果他不想去,那咱们就自己去。”
“那真是太好了,闽乔,你真好!还有我们可不可以带上楚天哥和赵元哥啊?我是说去香山的时候也带上他们?”
“为什么不可以?反正是出去玩儿,人越多就越热闹!”
“是啊是啊,闽乔,你还没见过楚天哥和赵元哥呢,他们人可好了,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总是听你说他们好,还真想看看他们什么样儿!好奇心都被你勾起来了。”
“啊,真是太好了!最近我真是走了鸿运了,怎么尽是好消息啊!我真是太开心了!”玲玲忍不住双手抱拳紧贴在胸前,闭上眼睛嘴里叽哩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干嘛呢?”闽乔笑着问。
“求老天爷保佑国庆节的时候别刮风别下雨别有云彩!求一个好天气!”玲玲回答。
“老天爷要是听你的,还要气象台干嘛!”
“呵呵”玲玲傻笑了两声,“我也知道老天爷不听我的,不过,管它呢,多求多拜总没坏处,对吧!”
“梁伯伯梁伯母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玲玲问道。
“爸说他们就不去了,说有他们老的跟着,年轻人玩儿不痛快。他们另外有安排!”
“梁伯伯真是太伟大了,我真是太太崇拜他了。你说他怎么就那么知道我们的心呢!我就没见过比梁伯伯还好的人,真的,将来我要是能嫁一个像梁伯伯那样的人,就算结婚的第二天就死了,我也愿意!”
“别胡说了,要是嫁给了像我爸爸那么好的人,才更要好好活着,活得长长远远的。那该多幸福啊!”闽乔说道。
“对对对,要活得长长远远的。呸呸呸!你看看我这张臭嘴,我是高兴的有点过头了!”玲玲冲着地上呸了几声,然后接着说道:“闽乔,说真的,你可真是走运啊,能摊上梁伯伯这样的人给你当爸爸!”
“嗯!我也常常这么想!”闽乔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玲玲,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
“什么梦啊,说来听听?”
“我梦到我和爷爷又回到了小渔村,那里的老房子塌掉了,我和爷爷没有地方住,就沿着海边不停地走啊,走啊。然后海面上突然起了海风,满天都是乌云,海浪也接着一层层的飞卷过来,好像要把我和爷爷吞到大海里去。爷爷就拉着我的手拼命的跑……”闵乔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爷爷突然发了病,蹲在海滩上喘,一步也走不了。海浪在我们身后追上来……然后我就被吓醒了。”闵乔这样说着话额头上竟缓缓地渗出汗来,“玲玲,我现在经常会想起以前的事,越想就越后怕!”
“怕什么?”
“怕万一那天在地铁口没有碰到我爸,如果他的朋友不去上海,如果他没去火车站,如果我没有碰到他,如果我们错过了,一辈子都不认识,那该怎么办?玲玲,那该怎么办?我和爷爷该怎么办?”闽乔这些心里的话一出口眼泪竟然也跟着涌了出来。
“闽乔!你不要乱想!那是不可能的,你已经碰到了他,还成了他的女儿,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了。时间又不可能倒着走回去,你别怕!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你再也不会过那么苦的日子了!”玲玲这样安慰着闽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自己也想要哭了。
(52)
楚天和赵元最近因为秀水那边已经请人帮忙看摊子了,自己不用整天在那里盯着,轻松了很多。请人看摊子倒不是怕吃苦受累,楚天主要是想腾出更多的时间来考察研究是开酒吧还是开饭馆的事。不过不管是开酒吧还是开饭馆,楚天都认准了什刹海这地界儿,在楚天看来,什刹海绝对是一块风水宝地,而自己事业的大厦一定要在这块风水宝地上奠基。这个轮廓和方向是没有错的,只是细节上还需要更具体的考察和论证。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玲玲就在楚天和赵元刚刚得了点空的时候来邀请他们一起去香山看红叶了。
玲玲本来就擅长添油加醋,几个半大孩子凑在一起去趟香山和长城的事情被她左比方右形容的那阵势快成了乾隆下江南了。这哥俩一听,哪有不去的道理?
羽明听说玲玲还想去长城以后,便重新制定了一个两天的出游计划,第一天去香山,第二天再去长城。
羽清得知楚天和赵元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去香山的消息以后,当即就不高兴了,忍不住埋怨哥哥说:“我真不明白你,我们几个出去玩儿不好嘛,为什么要带闽乔和玲玲呢?带她们俩也就算了,还要带上那样两个混混!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也不看看在秀水混的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好人谁干那个?和他们在一起,你就不怕丢人?要是你真带上那两个混混,我就不去了!”
羽明听了妹妹的这话,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脸色阴沉着。
“反正他们去我就不去,我也不让远皓哥去!”羽清见哥哥不说话,于是继续给他施加压力。
“小妹,我就是要改改你这个脾气。你问我他们是什么人?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人?你就比谁高一等?要是没有爸爸,你还会这么心高气傲的?”羽明终于忍无可忍发了脾气,“你说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不比谁低贱!再者说了,人生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有谁不是三贫三富过到老?你动不动就骂这个是要饭的,那个是擦鞋的,左一个低贱,右一个不配,你不觉得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你的一切还不是父母给的?他们不能给你一辈子,后半生过得怎么样,那是要靠你自己的。不管到什么时候,也别把话说死了把事做绝了,不管你心里有多清高,也都不要把别人都看扁了,凡事要懂得给自己留有余地。要学会看别人的长处,别总是揪着人家的缺点不放,常言说得好,笑话人不如人。要强上进是好事,可是也要有个度。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强求的!我是你哥,我首先希望我的妹妹生活的快乐,至于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你不能为那些东西活着。还有那些什么身份地位等级的观念也要抛开,只有抛开了这些,你才能快乐!小妹,如果你不把自己从那些东西里面解放出来,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活得开心的。哥安排这样的活动都是为了你,我反正无所谓,随便跟谁去香山都一样,可我为什么一定要邀请他们?因为这些人是你不屑于和他们往来的,我要让你学会和他们相处,学会发现他们身上的优点和可贵的地方。所以我才千方百计煞费苦心的安排。羽清,我是你哥哥,我是不会害你的。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哥哥,你就听我的,乖乖地跟我们一起去香山。你要是不去,以后你的事情我一概不再过问,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哥哥!”羽明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还没等羽清做出任何反应就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了。
羽清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是最终还是决定跟着大家一起去香山了。倒不是哥哥的一番话唤醒了她,而是哥哥说以后不再过问她的事情多少起到了威胁的效果,毕竟她只有这一个哥哥。虽然有时候她会生他的气,说他对自己不好,但是她心里清楚的很,哥哥在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分量。
去香山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当然不是因为老天爷听了玲玲的祷告,而是北京的秋天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天气大致都是如此的:风是轻的,云是淡的,天空是蔚蓝的,阳光亦是明媚的。
就是那天早晨,在汽车站,楚天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闽乔和羽清。
(53)
去香山的那天早晨大家是从四个不同的地方聚到汽车站的,远皓从学校赶过来,羽明和羽清从自己的家里出发,而闽乔和玲玲自然是结伴来的,楚天和赵元则是最后一组到达约会地点的。
大家见面以后,玲玲做了介绍,四个大男生之间相互握手寒暄之后才轮到了闽乔和羽清。
闽乔和羽清这两个名字对楚天和赵元来说已经一点儿都不陌生了,玲玲每次和他们说起闽乔和羽清的时候,楚天和赵元都会忍不住在脑海里勾画她们的样子。虽然每次勾画出来的样子都不尽相同,但是在他们的想象当中闽乔和羽清应该和玲玲以及那些在大街上经常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当楚天在这个秋日的清晨第一次看到站在阳光里的这两个女孩子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了玲玲为什么整天把她们挂在嘴上,而且总要把她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着说起了。这也难怪玲玲,其他的先不去谈,就说这打眼一看,两个丫头一冷一暖,一刚一柔,对比鲜明得一目了然。
“你们好,常常听玲玲说起你们,虽然没见过,可是你们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楚天想毕竟是玲玲引荐的人,总应该热情些,因为羽清站的位置离他稍近些,于是先向着羽清主动伸出手去。
没想到的是羽清却没有任何反应。看都不看楚天一眼,不说话,不笑,也不伸手,就那么站着。那种清晨所特有的浅浅淡淡的淡红色的阳光洒在她轮廓清晰的脸颊上,不但令细致平滑的肌肤更显得细致和平滑了,而且也让平日里藏在眼角避于眉梢的一抹孤傲与一丝清高,还有此时挂在唇边的一点不屑和一缕轻蔑都毫无遗漏地暴露在这浅浅淡淡的清晨的淡红色的阳光里。
楚天有些尴尬,心想倒是自己多余了,她们还小呢,不应该用成人的礼节打招呼的。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闽乔笑着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接住了他的手,说道:“你好,楚天哥。玲玲天天都跟我们说起你和赵元哥,虽然一直没见面,可是你们的很多事情我们早就听说了!”
在陌生人面前一向游刃有余的楚天竟感觉拘谨起来,“咱们彼此彼此!”握着那只柔软温暖的小手看着闽乔唇边的浅浅的酒窝里漾出蜜一样的笑容,楚天感觉自己本来如蜡一般凝固着的心被烤热了继而融化了。一阵悸动从心底里涌上来让他的手忍不住一颤。他赶紧松开了闽乔的手,回头说道:“元子,过来认识一下吧!”
赵元嘻嘻地笑着凑了上来,也和闽乔握了握手,说道:“你就是闽乔啊,名不虚传啊,长的真好看,我就没见过——”话还没说完,楚天踢了他一下:“收起你在社会上那套把戏,对闽乔不可以这样!”
“得,我知道了,哥!”赵元答应了一声然后继续笑嘻嘻地说道,“看来我们这个房子还真是买对了!”
“你还说!”又是一脚!
“哥,你别老踢我呀,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呀!”赵元对楚天表示抗议,然后又稍微侧了侧身对始终昂着头站在一边的羽清说道,“那你就是羽清了?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今天我算是长见识了。你说我长到这么大吧,尽住贫民窟来着,上学呢成绩也不好,又总是在差班儿里呆着,整整齐齐的女孩儿吧,倒是也见过几个,可还真是没见过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我成天是醒着也盼梦里也想,就想看看这大家闺秀究竟是个啥样儿!得,今天啊我算是开了眼了”
“赵元哥,你说什么呢,大家闺秀究竟什么样儿啊!”玲玲不知道赵元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忍不住追问道。
“就像羽清这样儿啊!”赵元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羽清,“你看看人家这通身的气派!你看看人家,看人都不用正眼看,绝不轻易低下高贵的头,更不会轻易伸出骄傲的手,人家是谁?人家——”
“赵元,闭上你的乌鸦嘴!”楚天听了赵元的话就明白了,他一定是看自己刚才主动和羽清握手羽清却不搭理自己让他心里不舒服了,这会儿是想敲打羽清几句替自己出气的。虽说这个羽清是够可以的,可是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有其他人在中间夹着,气氛要尽量融洽才好。楚天怕赵元说出更出格的来,赶紧打断了他冲着羽清说道,“你别介意,他这个人啊就这样,没个正经的,不过他没有恶意,以后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羽清很不屑地瞪了他们一眼,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而是把头扭到了一边去。
“大家都是朋友!相互开开玩笑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个妹妹被我妈给惯坏了,太任性。不过她心里对人其实很好的,就是不太喜欢表达!”羽明一看这情形也连忙打圆场,“以后大家相处时间久了,相互熟悉了,就会了解的!”
“对,时间长了你们就会知道的。羽清就是这个脾气,洁身自好,不大愿意——”远皓也开口说话了,不过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本来他是想说,羽清不大愿意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这话说出来很可能会更加激怒赵元,于是把这句话在肚子里掂了个个儿,再出来的时候便略微有些不同了,“她不大愿意和陌生人交往。”
就在这个时候,羽明一抬头看见汽车来了,于是赶紧趁机转移了话题,“车来了,咱们准备上车吧!”
汽车缓缓地停在他们跟前,车门打开了,三个女孩子在最前面先上了车,然后四个男生也跟着上了车。
(54)
到了香山以后,羽明要去买票,楚天说什么也没让,让赵元看住羽明,自己去买了票。还说今天所有的费用他一个人包了,让羽明别再费心了。羽明不答应,说是自己张罗大家来玩儿的,自己就是东道主,费用理所应当由自己出。楚天却拍拍羽明的肩膀说毕竟这一群人里他和赵元是有生意能赚钱的,其它人还都是学生,说知道羽明家里的条件好,不过那毕竟都是父母的钱,用起来怎么说也不仗义。还说如果看得起他楚天,把他当哥们儿看,就别再跟他争了。羽明一听这话也只好作罢了。
进了香山公园以后大家便自然而然地前后分散开来,三三两两相互为伴一边说笑着一边游园去了。
“这老天爷可真是长眼啊!你说这天气好的,连我这么挑剔的人都不好意思不夸它了!”走在最前面的赵元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眯着他的小眼睛笑嘻嘻地说道。
看他那个样子,闽乔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说话的那个语气,那个神态,那个表情让闽乔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人来。
“闽乔,你笑什么?”玲玲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我觉得赵元哥很像一个人!”闽乔笑着答道。
“像梁天儿是吧?”没等别人搭话,赵元自己抢着说道,“上中学的时候我的外号就叫小梁天儿!我们班同学都说我们俩长得像!”
“哎,还真是的。赵元哥,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你有外号啊?你们不说,我还没觉得,这么一说越看就越像了!”玲玲也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像梁天儿怎么了?像梁天儿有什么不好的?你们别看我这眼睛小,我的眼光可不浅!这么跟你们说得了,没几个人能入得了我的法眼的,不信你们问我哥,我哥最了解我了!”
“嗯!对!”楚天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本正经十分严肃地说道,“这主要是因为啊他那双眼睛实在‘太大’了,除了绿豆就看不见别的了!”
“哥,挤兑我是吧?得,谁让我是天生的宰相肚子呢?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且饶过你这回。你们都给我站好喽,让我数数一共几颗绿豆。”赵元一边指点着大家一个个地数起来,
“一颗豆儿,两颗豆儿,三颗豆儿……”
“得了!”楚天一把抓住他正在空中指指点点的手,甩到了一边,“别数了,再数小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要是真掉地上了,那么小,你让我们上哪儿给你找去呀?想累死谁怎么着!”楚天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笑容,表情也依然是那么的认真严肃。乍一听楚天的话,大家还没有什么反映,可是看见楚天那个样子,再反回去想他说的话,便再也忍不住狂笑起来。
除了赵元和楚天自己其它所有的人都捂着肚子笑弯了腰。这一次连羽清都不例外。闽乔本来也笑得厉害,可是突然看见前面的羽清居然也笑得死去活来的,便止住了笑,心里暗暗地奇怪起来。
认识羽清十多年了,今天闽乔还是第一次看见羽清这样痛快的放肆的张扬的无拘无束的笑呢!虽然她一时还不明白羽清为什么会如此反常,但是闽乔却从心里觉得此刻的羽清真的很美。因为刚刚十月初,山上的红叶还没有红透,有些红了,有些仍然绿着。红点缀着绿,绿掩映着红,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构成了秋日里一幅无限曼妙生动的风景画。而此刻的羽清就站在这幅画里一会儿俯身一会昂头,酣畅淋漓地笑着,她那灿烂的笑容和明媚的阳光交相辉映,在红与绿相互的点缀掩映里有如花朵一般尽情地绽放着。那情形让闽乔顿觉恍惚起来,仿佛这个羽清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羽清。此刻的这个羽清让她感觉如此的亲切却又如此的陌生。闽乔说不清那一刹那的感受,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想,要是羽清从她们认识的一开始就能这样笑,那么大家在一起的这些年或者会很不同吧!
“闽乔,想什么呢!大家都走了,快点儿啊!”直到玲玲特意从队伍的最前面跑回来叫她的时候闽乔才豁然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别人都已经走远了,自己还停在原地发呆呢!
因为正赶上国庆节放假,来香山看红叶的人很多,尤其是香山公园里,更是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游客摩肩接踵,好不热闹。香山公园山势陡峭,佳木葱茏。此时又正当金秋——一年当中香山最美的季节,放眼望去,遍山黄栌,如火如荼,瑰丽无比。
天气好,风景好,游人的兴致更好,尤其是羽明他们这一行人,一路说说笑笑着,从东宫门开始经过静翠湖,香山寺遗址,西山晴雪,森玉笏,朝阳洞,然后便开始问鼎香山公园的至高点——因山势陡峭难于攀登而得名的鬼见愁的艰难之旅。
虽说鬼见愁山势陡峭难于攀登,但是对这几个风华正茂的的男生和正值豆蔻青春的女孩儿来说,通往鬼见愁的道路就像通向他们自己未来人生的道路一样。尽管早就听说那一路上会有的种种崎岖和险阻,他们仍然热血沸腾地以最饱满的热情期待着那即将开始的旅程,他们的心情里满满的都是面临挑战的兴奋与激情,勇敢和无畏。他们真的是太年轻了。
(55)
在攀登鬼见愁的一路上,每逢陡峭之处,哥哥们自然要照看几个小妹妹。没有特别的分工,但是大部分时候,羽清都不离羽明的前后,远皓又不离这兄妹的左右,而楚天和赵元则主动留在队伍的后面照顾闽乔和玲玲。
爬了一大半的时候,大家累坏了,每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走在最前面的远皓就停下脚步转身跟身后的羽明商量说还是找个地方先歇歇。羽明于是紧走几步绕到远皓的前面抬头往四周看了看,指着山腰上的一个被树木掩映着的凉亭说,“再坚持一下,到亭子里歇着吧。”,然后又回头冲着还在坡下二三十米之外的楚天赵元闽乔还有玲玲叫道:“你们快点儿,我们到上边的凉亭里歇会儿去!”
“知道了,你们先过去吧,我们马上来!”楚天在下面应道。
“那咱们先过去吧?”羽明看了看远皓,转身带头继续向山上走去。
羽清一直就在羽明和远皓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见哥哥们往前面走了,羽清本来想立即跟过去,可是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群蜜蜂,迎面向羽清扑了过来。一群蜜蜂围着羽清前后左右嗡嗡嗡地飞来飞去,羽清感到很不舒服,于是忍不住用力挥手想把蜜蜂赶走。不想她这样用力的挥手好像是惹恼了蜜蜂,于是蜂群便更密集地将羽清团团围住,其中有几只竟然带头向羽清发起了攻击,羽清害怕被蜜蜂蜇到,于是一边尖叫着一边挥舞着手臂抵档蜜蜂的进攻一边不停地向下坡的方向退着。蜜蜂们却并没有因为羽清的退缩而鸣金收兵,反而越战越勇,对羽清是穷追不舍不依不饶。
羽清这才真的害怕起来,于是转身往下坡的方向跑去,蜜蜂仍然在她的身后乘胜追击。羽清吓坏了,只顾着往山坡下面跑,慌乱之中被路边的杂草绊了一下,身体立时失去了平衡,羽清惊叫了一声向坡下扑倒下去。
这里的坡虽然不是最陡的,可是如果羽清真的摔倒了,很可能会顺着山坡滚下去。此刻山坡上三三两两的游客听见了叫声都纷纷驻足循着声音望过去。羽明和远皓听到叫声也停住脚步回头往下看,这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两个人几乎同时向羽清飞奔过去,可是刚才羽清一路往坡下退已经和他们有了很长的一段距离。羽明也明知道来不及抓住妹妹,可他还是不甘心拼命往下坡的方向跑,他本来在远皓的身后,可是很快他就超过了远皓跑到了前面。然而眼看着羽清被绊倒了朝着坡下扑过去,自己却离她还有距离,羽明的心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刚好在坡下的楚天赵元闵乔玲玲几个人也同时听到了羽清的尖叫声,楚天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幸而又是所有人里离羽清最近的一个,就在羽清尖叫着一路往坡下跑的时候他便几个箭步冲到了羽清的身边,因此也只有他来得及在羽清被绊倒摔向地面的一刹那扑上去伸出双臂接住了她。因为楚天是在爬坡所以身体一直是前倾的,在把羽清抱进臂弯的一刹那由于惯性和羽清身体的重量的关系身体便失去平衡站立不稳向前扑去。楚天始终抱着羽清没有撒手,为了及时挽回平衡他不得不努力屈膝跪了下去。即便如此,他抱着羽清的手臂还是触到了地面。不过他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没有扑倒在羽清的身上。手臂触地的一刹那楚天感到了一阵剧痛。
羽清显然是被吓坏了,她看也没看楚天是个怎样的状态,就一把抱住楚天把脸用力地埋进楚天的胸口,直到羽明和远皓都赶过来,拼命叫她,她这才从楚天的怀里抬起头来。
羽明从楚天的怀里接过妹妹,远皓也过来帮忙,两个人一起扶着羽清站好。这时楚天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羽明紧张地摸羽清的脸又按她的手臂,嘴里不停地问:“羽清,有没有伤到哪里?”
羽清此刻受到惊吓的心神稍微缓和了些,可是她却没有立刻回答哥哥的问题而是先看了一眼楚天,便腾地一下红了脸,连带着耳朵都一起红了。
“羽清,你吓死哥哥了!你到底有没有受伤啊?”羽明仍然不放心地追问。
“哥,我没事,蜜蜂没有蜇到我,也没有摔伤!”羽清这才红着脸回答哥哥的问题。
“啊,谢天谢地,没事就好!”羽明先是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转向楚天说到:“楚天,你呢,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楚天没说话,只是用力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真是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反应快,羽清真要是摔倒了,可能会从山坡上滚下去的,吓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羽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这个时候赵元带着闽乔和玲玲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羽清,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闵乔和玲玲一起过去拉着羽清的手臂关切地问道,不想羽清却甩开了她们的手,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没事,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羽明见妹妹用这种态度对闵乔和玲玲,忍不住责怪妹妹说道:“羽清,闵乔和玲玲是关心你,你怎么那么跟人家说话!”
没等羽清开口,闵乔连忙抢先说道,“羽明哥,这不怪羽清的,她一定吓坏了。”
羽明对羽清的任性即生气又无可奈何,于是看了看妹妹说道,“还不快谢谢楚天大哥!”
羽清心里本来也是想谢谢楚天的,可是不知道何故那个谢字就在舌尖上翻着跟头跳跃着可就是跳不出口,羽清于是干脆低下头鼓起嘴巴不说话,也不看楚天,更不看哥哥。
“小妹,你——”羽明再要说话的时候,楚天却打断了他,“算了,羽明,大小姐的谢,我可不敢当!咱们还是赶快到前面歇歇吧。”说完抬腿就要走,却突然听见闽乔惊叫道,“楚天哥,你的手背流血了!”
楚天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没事,蹭破了点皮而已。”
“呀,真的。”玲玲哇哇地叫了起来,“哪里是蹭破了点皮!是蹭掉了一大块皮!怎么也得包扎一下呀!”
“手上破了那么大一块,怎么还说没伤到呢!楚天,真是对不起!”羽明满怀歉疚地说道。
“嗨,这算点什么事儿啊!比这再重的伤我不知道受过多少。咱穷人家的孩子,打小儿磕磕碰碰惯了。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受这点儿小伤根本就不算什么。羽明,你别放在心上!”楚天笑了笑。楚天不太爱笑,尽管有时候说话很幽默,可是表情却总是冷峻和严肃的。偶尔笑笑,那笑容就显得尤其的弥足珍贵了。
“就是就是,你们不用这样!我哥这个人,没别的,就是忒仗义了!当初我哥他为了我——”
“元子!你给我闭嘴!”赵元正眯着个小眼睛指手画脚说得来劲,却被楚天一声怒吼给震了回去,赵元见楚天好像真生气了,只好闭上嘴不说话了。
“楚天哥,我背包里带着药水和绷带呢,出门的时候妈非让我带着。说是出来玩儿有时候可能会磕到碰到或被树枝什么的刮到,让我随身带着以防万一。我本来还不想带呢,没想到还真用上了。楚天哥,我帮你用药水擦擦伤口,再给你包起来!”闵乔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背包里把绷带和药水拿了出来。
“谢谢你,闵乔,其实不用包也没事!”楚天一边说一边又看了看手上的伤口。
“还是包起来吧,包起来好些!”闵乔的声音柔软平和,语气中没有任何强迫命令的痕迹,可是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楚天不得不乖乖地就范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受点小伤不算什么的论点也不再提了,而是把手主动伸给了闵乔。闵乔拉过楚天的手,用药水给伤口消了毒,然后给他包扎起来。闵乔很会包,绷带在手掌上绕了几圈后又在虎口的地方绕了几下然后在手心里打了个结,这样包的又好又牢!
闽乔细心地给楚天包扎伤口的时候大家一直围在旁边,看着那场景羽明的心里竟有些酸酸的。忍不住暗暗地想,为什么自己不是受伤的那个人?自己恰恰是应该为了妹妹受伤的人啊!如果受伤的是自己,那么现在闽乔是不是也会这么用心地给自己包扎伤口呢?想到这里,羽明的心头上竟一阵阵地涌起莫名的沮丧来。而当羽明再一转念的时候突然就被自己这种沮丧的心情吓了一跳,看了一眼闽乔,只觉得血刹那间凝结在了胸口。
(56)
大家以羽清受到惊吓楚天流血为代价登上了鬼见愁,当这一群年轻人终于看见山顶的那块石碑上刻着的香炉峰几个字的时候,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激动。没有人欢呼雀跃,连玲玲都没有,甚至没有人说什么话。
峰顶的周围有护栏围着,大家都不由自主的来到栏杆的边上凭栏极目远眺。站在香炉峰的峰顶,河山胜景尽收眼底。向东望去,昆明湖波平如镜,佛香阁,玉泉山的宝塔也都历历在目。因为今天天气格外的晴朗,因此北京城也依稀可见。
“鬼见愁的正名其实是香炉峰,关于香炉峰还有一段动人的传说呢!”正在大家站在峰顶静静地极目远眺的时候羽明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幽然地说道。
“是吗,羽明哥,是什么传说,快说来听听!”玲玲一听说有故事,突然之间便来了精神。
“真的吗?羽明哥,真的有传说吗?讲讲好吗?”闽乔也忍不住问道。
“那是一个秋天,金朝的第八代皇帝金章宗,率领着王公大臣从北京来到张北草原行围射猎。中午时分,炎阳当顶,火伞高张。章宗口渴难耐想喝杯茶,他四处观望看见远远有一片院落,便策马向前,走到一个四合院前命随从扣响了门环。一位老妈妈匆匆开了门,见来了一队人马很是惊慌,章宗手下大臣说明来意,老妈妈忙把章宗让进了院里正屋,然后忙着去点柴烧水。
章宗稍坐片刻,感觉无聊,便起身踱入里屋,不想猛然见到一个妙龄少女正坐在炕上专心致志地绣花。章宗走上前去高声问话,少女如梦初醒,见到生人不觉羞红了脸。章宗一见少女娇羞的神态,不觉抓耳挠腮连口渴都忘了。于是马上拟了一道圣旨,命令随从把这个姑娘立即送进北京的皇宫。
姑娘被送进皇宫后,不甘凌辱总是闷闷不乐。章宗为了使她回心转意,就命人在香山脚下为姑娘修了一座行宫。姑娘从皇宫来到香山行宫后,思念家乡常常登上山顶凝神观望。每逢初一、十五她还在山顶最高处燃香祷告,盼望与家人团圆。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姑娘始终没能获得自由,后来郁闷而死。姑娘死后,人们发现在山顶姑娘焚香的地方,总是云烟袅袅,那烟云缭绕下的山石也恰似一个香炉。于是人们便把这座山峰叫做香炉峰,后来人们索兴把这一带的山统统叫做香山了。”
玲玲听完了故事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那个姑娘真可怜,一直到死都没有再见到自己的亲人。”玲玲说到这里无意间一转头,看见闽乔正凝神望着远方若有所思,也许是被羽明拉进故事里去了,她的神情和目光有些迷离。风吹乱了她齐肩的短发,那些刚刚还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此刻随着山顶的风尽兴舞蹈着,这使她整个面部的轮廓看起来更加曼妙生动了。刚刚爬完山的关系,红润的脸颊上越发显现出少女所特有的生机勃勃的朝气。她的样子真是美极了,玲玲几乎看呆住了。忍不住又接着说道,“幸亏现在没有皇帝了,不然闽乔就危险了。要是万一哪天不小心被皇帝给瞥到了,那肯定完了!皇帝肯定会盯住她不放的。”玲玲只顾着自己胡言乱语,却没注意到此刻没有办法将目光从闽乔脸上移开(盯住闽乔不放)的不是哪朝哪代的皇帝,而是刚刚还在讲故事的羽明。还有就是不知道一直站在羽清旁边可目光却始终若即若离地触摸着闽乔的远皓该怎么算。
一直站在哥哥和远皓中间的羽清听了玲玲的这番话,忍不住撇了撇嘴,不屑于再听,想把头转到一边去,不想再看闽乔和玲玲。没想到刚一侧头就发现站在对角线另一端的楚天正往这边望过来,她的心忍不住轰然地一声,脸又腾地一下红了。
“闽乔,如果真是像玲玲说的那样,如果你真的被皇帝看中了,你会怎么样?”羽明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心奕奕地向正在极目远眺的闽乔发出了有关男女之情的第一个试探。
听见羽明的问话,闽乔望着远方依稀可辨的北京城,想了想说,“要是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再见到爸爸妈妈和爷爷,我宁愿死!”
听了闽乔的回答,羽明忍不住一振。他的目光无法还是无法从她的脸上移开,他想象不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让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彼此之间建立如此强大牢固的亲情?而让他更加迷茫的是,他的心底里竟然对这样浓厚的亲情也滋生了一种妒意,他只觉得自己很早就已经认识了她,可是却始终生活在她的心她的世界以外,这是一种遗憾。虽然明知道是痴心妄想,可是他仍然奢侈地希望她能够在爸爸,妈妈和爷爷之后,加上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从鬼见愁下来,这一行人一路经过玉华山庄,芙蓉馆,昭庙,琉璃塔,见心斋,眼镜湖,然后便出了北门直奔碧云寺。
从碧云寺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了,大家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地叫着闹革命了。
“都饿了吧?咱们先去黄叶村吃饭,吃过饭以后再去植物园逛逛,不过今天不能去八大处了,一天之内不可能同时逛完香山,植物园和八大处。即使勉强逛了也只能是走马观花,哪里都玩儿不好!还是下次有机会再去吧!”羽明对大家说道。
“羽明哥,八大处好玩儿吗?”玲玲问道,“还有,总是听说八大处这个八大处那个的,可是我还不知道,八大处怎么会叫八大处的呢?”
“我以前和同学一块儿去过几次,不错的。”羽明笑着说道,“八大处公园是佛教寺庙园林,所谓的八大处是指园中的八座古刹,一处长安寺,二处灵光寺,三处三山庵,四处大悲寺,五处龙泉庵,六处香界寺,七处宝珠洞,八处证果寺。这八座古刹最早建于隋末唐初,历经宋元明清历代修建而成。其中灵光、长安、大悲、香界、证果五寺均为皇帝敕建。灵光寺辽招仙塔中曾供奉释迦牟尼佛牙舍利,1900年毁于八国联军炮火,建国后经周恩来总理批准新建佛牙舍利塔。八大处公园在北京西山风景区南麓,是由西山余脉翠微山、平坡山、卢师山所环抱,以自然天成的‘十二景’闻名遐尔。古人曾经称赞说‘三山如华屋,八刹如屋中古董,十二景则如屋外花园’还说,‘香山之美在于人工,八大处之美在于天然,其天然之美又有过于西山诸胜’。”
“羽明哥,你可真行啊!说得真好,不愧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啊!看来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嗨!”说到这儿玲玲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这颗笨脑袋估计考大学是没什么指望了,将来呀也只能像楚天和赵元哥那样去秀水练摊儿去了!想必也要成了小混混了。”
玲玲在这边几里哇啦说话的时候,赵元正在离大家十步开外的地方拼命地抻着脖子往远处张望呢,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因为他离大家比较远,所以羽明和玲玲的对话他是一句都没听见。楚天却一直都在玲玲的左右,她的话自然是一句不落地落进了楚天的耳朵里。除了说话的玲玲还毫无感觉,其他的人都把目光不自觉地投在了楚天的脸上。当然也包括羽清。
“玲玲,那你就要好好努力啊!”远皓赶紧接过话头说道,心头上悄然掠过一阵难以言喻的得意和窃喜。玲玲的这番话让他把早晨刚刚见面时将乱七八糟几个字生生咽回肚子里的郁闷一扫而光了,此刻他只觉得爽快。
羽明觉得玲玲这话说得不妥,想要开口去阻止她,可是玲玲的话已然出口了,拦也拦不回去了,再者玲玲素日都是这样的性格,楚天他们或者早就见惯不怪了,对她说的这些话本来就不会介意,如果自己站出来去拦玲玲的话头,倒显得自己狭隘了。想到这里羽明也没说话。
出乎大家预料的是楚天全然一幅无所谓的神态,站在那里潇洒镇定,从容不迫。
而羽清的心里则开始翻江倒海,“他听了这样的话也无所谓的吗?小混混的脸皮都是这么厚吧!”羽清暗暗地想,“他没有自尊心的吗?”羽清有些沮丧,她想至少他应该站出来为维护自己的自尊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她开始盼望着他能有体面的表现了,虽然她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一个小混混的自尊来了。
“我还真是不想当小混混,当年我也下过决心要考大学的,不过我的学习实在太差了,努力也不成!真羡慕你们这些大学生啊,我要是也能上大学——”
虽然玲玲还在继续几里哇啦地说话,可是已经没有人再去注意楚天的反应了,大家陆续地把目光从楚天的脸上收回来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看到楚天那个样子那种表现远皓略微有些失望,羽明则暗暗地在想看来刚刚自己没说话是对的,而羽清则沉浸在一种矛盾的曲曲折折心情里。
没有把目光从楚天的身上移开的只有闽乔,她看见了他眼神里掠过的一抹黯淡,尽管短暂得好似惊鸿一瞥,转瞬即逝,可是却没能逃过闽乔的眼睛。她看见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好像很随意地插在裤袋里,而缠着绷带的那只手好像很自然地下垂着贴合着长裤,可是闽乔却注意到他那只手的拇指在反复地用力地抠着食指的指甲。
“玲玲,你还真是个话痨,我肚子要饿死了,别再说了好不好?”闽乔打断了玲玲的话。
“嘿嘿!”玲玲嘿嘿了两声,抓了抓自己的脑壳儿,“我就是话多,一说话吧就把什么都忘了。其实我的肚子也早就饿了。那咱么们快走吧。”她一边说一边转身看了看站在远处东张西望的赵元,冲着那边喊道,“赵元哥,走了,吃饭去了。快点儿,我们都要饿死了!”
“哎,来了来了!”赵元一边远远地答应着一边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跑了过来。
“赵元哥,你看什么呢,那么入迷!”玲玲又问
“没,没看啥!”赵元眯着他的小眼睛笑着说,“我眼睛小,看什么都慢,费功夫。跟眼睛大的那是没法儿比,大眼睛那就跟探照灯似的,随便那么一扫就都看清楚了!我不行,得慢慢看!”
“不是都说小眼睛聚光嘛!”远皓略带嘲讽地笑着说道。
“聚光是聚光,那是抓重点看局部的时候还成。可是要说看整体就和探照灯比不了了,我这个得现调焦距,费劲着呢!”
大家听了又忍不住哄笑起来。
(57)
从香山公园出来后又坐了两站公共汽车,就到了五华里外的植物园的卧佛寺,从卧佛寺往南不远就是黄叶村了,黄叶村有一家餐馆,是专门经营绍兴菜的。羽明建议说不如大家就去那里吃饭,点上几样可口的绍兴小菜,再喝上一壶女儿红,吃饱了喝足了再看看曹雪芹纪念馆逛逛植物园。
大家一听要吃绍兴菜,还有女儿红喝,立时忘记了整个上午到处奔波的疲劳了。
这一行人绕过了卧佛寺,又经过一个叫卧佛山庄的客栈,一路往南,经过山坡尽头的人工湖,就到了黄叶村。沿路前行,看见一个有磨盘老树的小院,羽明说那就是正白旗39号院——曹雪芹纪念馆。还说当年那里因题壁诗中发现了与曹雪芹有关的对联,而引起了轰动。曹雪芹书中情节和黄叶村环境的种种推测,吸引了众多文人雅士前来访古凭吊。如今黄叶村已经不再是一个村子,而成为红学者纪念曹雪芹的地方了。而羽明和大家说的那家饭馆原来在黄叶村西头临街的杏花坞,其实是一家名曰“竹林烟雨”的酒肆。篱笆围成的小院里柴房草舍,几张木桌木椅很有几分田园气息。
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大家一致决定坐在院中的木桌木椅上。每个人都随便找自己的位置坐下了。羽清的左手和右手边分别坐着羽明和远皓。远皓的右手边是玲玲,玲玲的右手边坐着闽乔,闽乔的旁边是楚天,楚天再往那边就是赵元了。
服务员拿来了菜单,不但有绍兴菜,还有专门单列的红楼菜系。大家肚子都饿坏了,没有功夫细看,全权交给羽明,让他点菜,都说不管点什么,总之越快越好。羽明点好菜以后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了,大家围着桌子坐着等,有些无聊,于是赵元又开始贫上了。
“这地方我还是头一次来呢。别说,你们这些大学生啊就是和我们不一样。你看看,连游山玩水都上这么有文化的地方。不过这地方啥时候建了个曹雪芹纪念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你说他们建就建吧,怎么就不能跟我们这样的老百姓打个招呼,噢,嫌弃我们,怕我们看不懂红楼梦?不过还真是,那个《红楼梦》我还真是不爱看,忒没劲。书好不好看还另说,就说曹雪芹吧,你说他图于个什么吧?我可听说是他后来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他居然还有心思写书。不过我还真是佩服他,你说吧甭管吃什么喝什么睡在哪儿,活得有多苦,照样有心情舞文弄墨,也不说想个辙出去挣点儿银子花花。还真有点儿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跟你们说,那种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了,靠写字儿还不得饿死我。所以啊,我还是甭跟那儿附庸风雅了,还是在秀水练摊儿实惠,那银子是稀里哗啦地往你口袋里滚,那叫一个过瘾!”
“元子,那点儿光荣的营生你就甭在这儿往出抖落了!赚几个臭钱怎么啦,你有人家曹雪芹的成就大?哪儿比去呀!甭跟这儿现了啊!”一直在旁边沉默着不说话的楚天终于开口了。
“我没说曹雪芹的成就不大!可是成就大又怎么着啊,不也就是个虚名儿嘛!噢,就在这么个山窝窝里的几间房子里建个纪念馆,他自己个儿兴许还都不知道。尸骨还不定跟哪儿埋着呢!要我说啊,曹雪芹可怜,到了他自个儿都没想明白,为写一本书,把自己弄得那么惨,不值当!”
“也就是你,能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够可以的!”远皓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你到底看过红楼梦没有?”
“书是一页儿都没看过,电视剧倒是扫了两眼。一个贾宝玉,长得跟个娘们似的,整天混在女人堆里。我跟你们说,也就是当年大观园里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见不着几个男的,要不也不会眼睛就只盯着贾宝玉那么个花花架子了。你们说他能干什么呀,离开他老子,他一天都活不下去。说好听点儿他是个花架子,说不好听的其实就是一个窝囊废。哎呀,就这么个窝囊废,那些小姐呀丫鬟呀还拿他当个宝似的争过来抢过去的,你们说说有什么好争的吧?还有那个整天哭哭啼啼半死不活的林黛玉,也就贾宝玉拿她当个宝。反正那样的女人白给我我都不娶,再好看我都不娶,一天到晚还不够闹心的呢!”
“你倒是想娶,人家也得想嫁给你呀!”远皓的话里不知为何带着一股火药味儿。
“嘿,她想嫁,我还不愿意娶呢!什么千金小姐大家闺秀的,我赵元可不吃这一套。这女孩子性格好是最重要的了,长得要是漂亮那就更好了,其他的什么出身呀学问呀那都是扯淡!”
“这话真是没法儿跟你说到一块儿去!”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怎么着,远皓的脸都紫了。
赵元刚想要再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服务员来上菜了,于是就没再说话。服务员把菜放好刚一走开,楚天就接着刚才远皓的话说道:“没法儿说到一块儿就不说了,正好,菜来了,大家也都饿了,没心情逗闷子了。”楚天一边说一边拿起了筷子,给坐在自己旁边的闽乔和玲玲分别夹了些菜放在她们面前的小碟子里,说道:“快趁热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羽清,接着说道,“大小姐有的是人照顾,咱们就不高攀了!”说完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赵元听了楚天说的话,眯起小眼睛一边窃笑着一边也抄起了筷子。
(58)
虽说羽清很有些看不起楚天和赵元,可是刚刚听了赵元的那一番关于女孩子性格的高论,现在又眼见着楚天给闽乔和玲玲都夹了菜,独独没给自己夹,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这时候服务员端了女儿红上来了,显然是煮过了,壶口还冒着热气呢。羽明打开壶盖儿,丢了两颗梅子进去,然后又给大家一一倒了酒,也给闽乔和玲玲倒了小半杯,因为上次在梁渠家吃饭的时候,闽乔和玲玲就都喝了黄酒的。
“哥!我也要一杯!”羽清举着自己的杯子伸到羽明提着的酒壶下面。
“你不是从来都不喝酒的吗?”羽明惊讶地问道。
“闽乔和玲玲都喝,我也要喝!”
“就让她少喝一点儿吧,又不是白酒,问题不大!”远皓替羽清说话了。
“那就和闽乔玲玲一样也喝半杯吧!”羽明说着给羽清倒了半杯女儿红,一边倒一边跟远皓开玩笑道,“羽清要是喝醉了,呆会儿啊你背着她游植物园!谁让你纵容她喝酒的!”
“要背也是你当哥哥的先背!”远皓笑着说道。
“谁要你们背!”羽清很不高兴地说道,然后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杯,一把抓了过来,皱着眉头一口把杯里的酒干了下去,紧接着又把空杯子伸到羽明面前,“哥,再给我倒上,倒满!”
“羽清,说好了半杯就半杯,不能再喝了!闽乔和玲玲也只许喝半杯。”羽明说完不再理妹妹而是径自坐下了来,给自己的杯子倒满酒后把酒壶远远地放到桌子中间去了。刚转回身来想端起杯子喝酒,却发现刚刚倒好酒的酒杯不见了,一侧头发现那杯酒已经被羽清攥在手里了,就见羽清一扬脖子咕咚咚又是一口气把酒灌了下去。羽明看着妹妹有些傻眼了,不知道羽清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不管出席多大的宴会,她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而且还总是说喝酒是一种粗俗的行为。今儿倒好,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
喝完了杯里的酒,羽清一边站起身来伸手去够酒壶一边说道,“你不给我倒我自己倒!”不想楚天却先伸出手一把抓过酒壶放到了自己边上,冷着脸说道,“行了啊,你都喝了两杯了,别再喝了。我知道,你是大小姐脾气,平日里说一不二我行我素惯了,可你也别太自私了,怎么着也得给我们剩点儿啊!”
听了楚天的话,羽明忍不住一惊,心想,这下楚天可惹祸了,以妹妹的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还不给他几句好听的跟他吵起来才怪。可是出乎他预料的是,羽清听了楚天的这些话竟然一句话都没说,而是红着脸咬了咬嘴唇乖乖地坐了回去。
没错,这些话换了第二个人说哪怕是她亲哥哥林羽明说,那也必然是在劫难逃,羽清是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让别人随意编排自己的。可是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别人,也不是哥哥羽明,而是楚天。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在秀水练摊儿的小混混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和气质,同时也有着一种奇怪的甚至有点邪恶的震慑人心的力量,那是哥哥和远皓那样规矩的男生所没有的。他看上去有一点玩世不恭,有一些放荡不羁,但是却并不颓废。他的脸看上去似乎冷冷的,但是他的眼睛却让人能够感受到那藏在心底里的温暖。他说的话听上去没有一句正经的,连命令她不许再喝酒都是这么邪邪的怪怪的,可是却让她无法抵抗,不得不乖乖地听从。她也解释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接下来的气氛渐渐热闹融洽起来,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一边尽情地说笑着。只有羽清一个人闷着头默默地吃着菜,并不参与这份热闹。此刻饭桌儿上的羽清一言不发,看上去似乎很平静。因为她刚才喝酒喝得太急,此刻两颊上飞起了两片云霞,除了感觉脸上一阵阵的发烧发烫,心也跳得厉害。她不敢说话,尤其不敢跟楚天说话,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脸,只要她的目光触碰到他的,心跳得就会越发的厉害了。羽清只觉得心慌,而那份心慌里面竟然还渗透着那么一丝丝欢愉和甜蜜,那滋味让她更觉得自己的身心都跟着醉了。
虽然,这本来就不是一次令她期待的旅行,尽管,这些人当中有一大半本来都是令她厌恶和鄙夷的,而且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和这样一群人出来能有什么乐趣和收获。可此刻所有预料中的情绪和感受都因为一个人而改变了,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让羽清竟然已经开始默默地期待起明天的长城之行了。
羽清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对这个今天才刚刚认识的被自己称做小混混的人产生了这么多意外的情绪和感受。而这些强烈的感受是她不曾在其他任何一个男生的身上体会过的。这让她感到无比的震惊并且不知所措。羽清就这样在其他人都在谈笑风声的时候一个人独守在半醉半醒之间迷惑着。
直到楚天去结了帐,招呼着大家走了,羽清都还没清醒过来,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又恍恍惚惚地跟大家走出了酒肆的院子。接下来,去了什么地方,都看了什么风景什么去处在羽清回到家以后便全然没有任何印象了。她满脑子都是楚天在山坡上抱住自己的画面,满眼都是楚天那张冷峻的透着那么一股子英气的面孔。
(59)
第二天羽清很早就起床了,天才刚刚亮,连每天都是最早起床的保姆都还没起来呢。羽清洗漱完毕后回到房间打开自己的衣橱翻翻捡捡地挑了半天,最后拿了两套衣服出来放在床铺上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拿不定主意该穿哪一套。她从心里更钟情那条红格子的群装,那条裙子还是上次一个从法国回来的阿姨在巴黎给她买的,做工精细自不必说,款式也很考究。可是穿着这么好的裙子去爬长城,刻意打扮自己的痕迹又似乎太明显了,但是如果穿另外一套运动装的话,看起来又实在太平常了。
羽清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于是便拿着两套衣服出了自己的房间来到哥哥的房门口,先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又扭扭门把手,发现哥哥的房门没有反锁,于是扭开房门把头从门缝
里探进去看了看。尽管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可是她还是看见哥哥在床上蒙头大睡呢。她想了想,干脆推开门闯了进去,先跑到窗户前唰地一声把窗帘儿拉开了,清晨的曙光刹那间涌入房间。然后又绕到床头把被子从哥哥的头上扯下来。尖着嗓子叫道,“哥,你怎么这么懒啊,天都亮了,该起床了。哥,叫你呢,快起来呀,别睡啦!”
给羽清这么叽哩哇啦地一叫,羽明到底是被她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半睁着眼睛看了看妹妹,说道,“这么早,你不睡觉,跑来我房间干什么?”
“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去长城的嘛,你快起来,帮我看看这两套衣服我穿哪个好。”
“你问妈去吧!别闹我了,让我再睡会儿,求你了羽清。”羽明把被妹妹扯开的被子又蒙回到头上,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着,显然还没彻底从睡梦中醒过来呢。
羽清心里已经长了草,哪里还有耐心再等,伸出手又一把把羽明头上的被子扯开了,跺着脚说道,“哥,你帮我看看嘛!爸爸昨天回来的很晚,现在他们还没起床呢,我要是现在去吵醒他们,妈非骂我不可。哥,快点儿起来帮我看看啊!”
“哎呀,真是烦死了,下辈子老天保佑别让我有妹妹。我真是欠你的!”羽明被羽清吵得没法睡,只好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起身一边继续说道,“下回放假,我可不回家住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谁还盼着你回来似的。哥,你先帮我看看今天我穿哪套衣服好!”羽清一手提着一套衣服举在半空中让羽明看。
羽明一看其中有一套是红格子的毛裙,立刻说道,“这还用挑啊,真是的,爬长城穿裙子多不方便啊!”然后用手指了指另外一套衣服说,“就那套好了!”
“爬长城怎么就不能穿裙子吗?这裙子这么宽松,有什么不方便的?”“再宽松那也是裙子,呼呼啦啦的不利索。穿运动鞋运动裤多好啊!怎么昨天在香山没摔够?今儿到长城还想再来一跤?”
“那好吧!就听你的,穿运动装好了。”羽清不是很高兴地答应着,然后鼓着嘴怏怏地转身出去了。羽清很失望,本来想给自己穿这条裙子去长城找一个强大的理由和借口,可是哥哥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她的希望彻底落空了。
“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昨天还死活不愿意跟着出去,今天又这么积极。这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真是没个准谱儿!”羽明见妹妹从自己的房间出去了,忍不住自言自语的嘀咕起来。
当羽清满怀着期盼和紧张的心情跟着哥哥到达集合地点的时候,她只看到了远皓闽乔和玲玲,却没能看到楚天和赵元的踪影。
“玲玲,楚天和赵元呢?”羽明问道,羽清听哥哥这样问立刻禀住了呼吸望着玲玲。
“他们今天早上打电话来,说昨天的生意火得不得了,一天之内出完了差不多一整个星期的货,连以前压的一些货底子都卖完了。所以他们今天必须得去上货了,就不和我们一起去长城了。哎,”玲玲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说道,“他们不来我觉得真没劲!”
听了玲玲的话,羽清持续了一个早晨的兴奋心情突然间没有了,所有的兴致一下子便一扫而空,已经全然没有了去长城的愿望了。可是自己张罗了一个早晨,现在若突然又说不去,她怕哥哥会疑心,无奈之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跟大家一起上车了。
到了长城以后,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沸沸扬扬,周遭的游客们的游兴仿佛也都很高涨。可是羽明他们这一行人的兴致却不高,也不知怎么搞的,虽然不过是昨天相处了一天,可是今天少了楚天和赵元两个人就好像是少了两个老朋友似的,旅途也少了很多的兴味。
在游长城的时候,玲玲和闽乔一直都在谈论着楚天和赵元。这让羽明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也根本没有什么心情看长城的风景,而是一路都在想着和长城毫不相干的事情。
虽说赵元那个人挺贫的,有时候说话还不怎么着调,可是有他跟大伙儿贫着,还是挺有意思的。楚天虽说不怎么爱笑,可是说话却不失幽默感。羽明看得出来,楚天骨子里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虽然他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并且喜欢自嘲,但是羽明仍然能够感受到他的桀骜不驯。这种桀骜不驯赋予了楚天一种气质,他冷峻的外表在这种气质的衬托下充满了男子汉的阳刚魅力,让羽明即感佩又有些妒忌。他知道,自己和楚天比起来,还是楚天更有男儿气概。自己却有些过于温和儒雅了。他忍不住在心里不停地把自己和楚天做比较,他希望自己是那个更优秀的,可是越比较羽明就越没有信心。虽说都是雄性动物,可是楚天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只非洲沙漠里纵横驰骋英姿勃发的狮王,而自己则仿佛是一只雪域高原上失了群于苦寒之地孤独生长的藏羚羊。
楚天尽管生在贫寒之家,年纪轻轻就有了坎坷的经历。可是这些都丝毫没有挫伤他的雄风他的锐气,在短短一天的接触中,羽明就已经感受到了他那种一往无前的不服输拼命三郎的劲头。他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这是他亲口说的,他没能读完大学,他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让人稍微称道一下的职业,他看上去似乎一无所有,在世人的眼里,更无半点荣耀可讲。可是一无所有并不荣耀的他却光芒四射,不仅在闽乔和玲玲的眼里如此,在他林羽明的眼里也是这样的。
回过头来再想想自己,他林羽明有一个人人都羡慕的家庭,目前在名牌大学里接受高等教育,将来的前途也似乎是一片光明。看起来自己好像是应有尽有,可实际的情形又怎样呢。实际的情形是自己从来就没有感觉到幸福过,爸爸的工作忙,从来没有时间跟自己谈心,母亲又根本是和自己背道而驰的人,小妹的个性也是自己无法欣赏的。在那个家里没有一个人能懂他的心。周围的同学朋友更是如此,绝大部分人和自己交往都是因为自己的家庭背景,并不是因为真的对自己有份特别的欣赏从而滋生友谊的,一直以来他都生活在让他感到无限绝望的孤独里。
他喜欢梁教授一家人,喜欢玲玲甚至也喜欢楚天和赵元。自从认识了梁教授,他觉得自己在这世上突然之间有了知音,他能够感受到梁渠对自己的喜爱和欣赏,而自己也从心底里佩服这位德才兼备的教授,友谊就这样跨越了年龄的界限无形当中把自己和梁渠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而自从他在那个秋日的午后他见到了长大后的闽乔,听到了从她的心上和指端流淌出来的美妙的乐曲,并醉倒在她的笑容里的时候,他就真真正正地喜爱上了她,她的柔美恬静温和就好像春风雨露一样滋润着他干旱了经年的心田。现如今他又认识了楚天,如果说与梁渠的忘年之交让他感到安慰,和闽乔的相见倾心让他觉得幸福和喜悦,那么和楚天的相逢相识则无疑让他陷入了一种竞赛的氛围中,在这种氛围中他沉睡已久的精神开始慢慢苏醒并渐渐振奋。然而渐渐振奋的精神最终还是抵挡不过从楚天这面镜子里反射出的自己的种种悲哀和失落。
羽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一阵风吹过来,卷着几片落叶在他的眼前飘过。羽明的心上突然就生出几分凄凉来,或者是因为秋天带来的这种渐行渐近的萧条感受,或者是因为其它。
“要是楚天和赵元哥在就好了,没有他们怎么觉得好像去哪儿都没意思似的!”风过后,羽明的耳畔再次传来玲玲没精打采的声音,羽明的心境便更加凄凉了。
除了闽乔和玲玲,所有的人都在沉默,羽明沉默,羽清沉默,远皓也一直沉默。
因为大家的情绪都不高,所以在长城草草地逛逛,就回北京城了,饭也是到了城里才吃的。吃过饭以后羽明和远皓先把闽乔和玲玲送回了家,然后羽明带羽清回家了,远皓却说他要回学校。
“为什么不回家呢,你都快一个月没回去了吧?”羽明忍不住问了一句,远皓听了也没说什么,就匆匆和羽明兄妹告别一个人回学校去了。
(60)
远皓最近的心情总是乱糟糟的,没办法集中精力练琴。比赛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可他的心却还不知道在何处闲逛。最近他都很少回家,除了到梁教授这里上课,剩下的时间大部分窝在学校里,就连羽清的家里也都很少去了。每个星期都要到羽清的家里逛逛去,这样的习惯已经保持了好几年了,和羽清羽明一起出去吃饭看话剧看电影听音乐会也是常有的事。可是最近他却没有什么心情往羽清的家里跑。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心里乱得慌。
不过有一件事他感受特别的明显,就是自己越来越愿意看到闽乔了,只要她在自己的眼前晃,这心里就安稳就踏实,不想别的去处了。最近他在教授的家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关于自己近来总是喜欢滞留在教授家里的原因,远皓不愿深究或者说是不敢细想。他隐隐约约地感觉一些东西开始在自己的血管里涌动流淌,热热的,辣辣的,不仅让他无法集中精神,而且总是会突然的莫名其妙地就心慌意乱起来。远皓在潜意识中觉得自己被某种物质入侵了,它们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闯进他的身体里,这让他不免感到恐惧。他想把这些入侵者从自己的身体里赶走,可是越是想赶走它们它们就越蓬勃越汹涌。
因为想多看闽乔而滞留在梁渠的家里,可是闽乔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又不理她,不和她说话,甚至不敢触碰她那星星一样纯净的目光。想要逃离,离开闽乔离开教授远远的,可是心却被死死地绊在这个院子里。这种情形让远皓的心情越来越焦躁,脾气也变得很坏,动不动就对周围的人发火。尤其是和父母的关系,变得史无前例地紧张起来。
最近远皓只要回到家里,和父母说不上三两句话,定然就像被爆炒的鱿鱼一样浑身上下嘭然间都炸开了刺,说话好像灌了呛药,常常噎得孟奇和赵怡宁半天说不上话来。那天大家从长城回来的时候,羽明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好久都不回家了,远皓没有回答,其实是因为他跟父母吵架了,而且吵得很凶。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一个周末,远皓在教授家上完了课直接回家了。晚饭的时候远皓忍不住在饭桌上夸了闽乔几句,说闽乔如今越发出息了,琴弹得出神入化,别说羽清的琴艺和她比不了,就是自己跟她比也差得很远。又说闽乔不仅琴弹得越来越好,人也出落的比小时候更好看了,比现在电影电视里的那些个明星都好看。
远皓本来是在吃饭的时候随便说说的,可是孟奇听了以后却心里犯赌,很不受用。于是就用十分严肃的语气问远皓说最近怎么也没听说他去林家玩儿,也没见羽明和羽清兄妹过来。远皓就说最近的事情多,又要准备比赛,所以没顾上去林家。孟奇就说像林家这样的人家应该多走动才对,其它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能不理的就不要理了。还说远皓如今也已经长大了,应该更理解父母的苦心才对,应该和什么样的朋友交往要有分寸。虽然说现在交往的人也不过都是些普通的朋友,可是那也要门当户对才行。孟奇还特别提到了闽乔,说她就算是琴弹得再好,人长得再怎么漂亮,就冲着她她要过饭给人擦过皮鞋,祖祖辈辈都是小渔村的渔民就上不了档次登不了大雅之堂,并严厉地告诫远皓以后不要把闽乔和羽清一块儿比,闽乔怎么配和羽清相提并论。
远皓虽然在心底里也颇认同父亲的话,可是那些话,那些贬低闽乔的话从父亲的嘴里那样的直白地说出来让他觉得格外地刺耳,心里也很不舒服。于是就顶嘴说,“小时候的事怎么到现在还拿出来说,到底有完没完了。要饭擦皮鞋出生在渔民家庭又不是她的错,就因为这个就要把一个人一棍子打死不成?”
孟奇一听儿子这话,以为儿子已经对闽乔动了那种心思,忍不住怒火中烧,对远皓疾言厉色地说,“这次比赛完了,就不要再去梁教授的家里学琴了,我会重新给你安排一个指导老师的。”没想到远皓却梗着脖子说他不要别的老师,他只要梁教授。孟奇立刻火冒三丈,拍案而起,冲着儿子怒吼道,“还反了你了,比赛以后我看你敢再去梁教授家你就别再回来。”远皓就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反正自己也懒得回来,说完了撂下吃了一半儿的饭碗摔门走掉了。赵怡宁跟在后面追出了家门叫儿子回来可是远皓像是没听见一样跑着下楼去了。
赵怡宁回来以后埋怨丈夫说话太急躁,可是孟奇却用筷子敲着桌子提醒妻子说远皓十有八九是看上闽乔了,做母亲的也该听出点意思来了。闽乔说话明年就要考大学了,既然她的琴弹得那么好,梁渠又是音乐学院的教授,恐怕没有考不上的道理。要是闽乔也上了音乐学院,接触的机会就会比现在更多,那个丫头又跟个小人精儿似的,她要是想成心赖上咱们远皓,咱们远皓哪里会是她的对手?别说是她,就是梁渠和李云霜当年也不知道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才收她做了女儿,她的心可不是一般的大。这换成是别的要饭的小姑娘,这些连想都不敢想。可是她倒好,不仅想到了,还做到了。还真是不得不佩服她的本事,可是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让远皓栽在她身上,否则自己一生的心血都要付之东流,要把远皓培养成真正的贵族的想法也要泡汤了。如果现在不管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情恐怕做父母的想插手都来不及了,所以还是趁现在刚刚有点苗头的时候,彻底断了他的念想的好。
赵怡宁听了也觉得丈夫的话不无道理,她想如今这些孩子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要是远皓真对闽乔有什么想法,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如果远皓将来要是真的和闽乔好,别说丈夫要气死了,就是自己也坚决不能答应。这样一想赵怡宁便不再埋怨丈夫了。
自从那天和父母吵了架之后,远皓就再也没回过家。赵怡宁倒是去学校看过他几次,劝他回去,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是就是不见人影。
(61)
烦恼的还不只远皓一个人,羽清自从和大家一起去了香山之后,心情也跟远皓一样长了草似的,无法专心致至的做任何事情,甚至在弹钢琴的时候也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以前羽清不管心里有什么事,只要坐在钢琴的前面,她就一定能够抛开一切杂念,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可是最近却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她坐下来想要练琴的时候,楚天那张冷峻的面孔就会出现在眼前。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用力地甩头,努力不去看不去想那张脸,可是她越是不想看,楚天面容的轮廓和线条就越是清晰和鲜活。
羽清在梁教授家里滞留的时间也开始变长了。每次下了课羽清都不走,并关照司机不要来得太早,要晚点再来接她。
羽清的理由是想见玲玲,因为玲玲每次都要等到她们下了课才会过来闹一会子。有时候早点,有时候被零七八碎的事情绊住了就会晚些。可是不管是早是晚,玲玲通常都是会来的。这是她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了,每天有事无事也要来一趟,哪怕就是看闽乔一眼,和她说上三两句话,这心里就觉得踏实了。若是有哪一天没来,她可是连觉都睡不好的,心里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干完似的。玲玲想天天见到的闽乔的心情是很正常的,因为她们从小的时候开始一直就是这样亲密无间地泡在一起长大的。
然而羽清想见玲玲就有些奇怪了,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羽清对玲玲虽然不像对闽乔那么有着强烈的抗拒和反感,但是在羽清的眼里,玲玲终究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市井人家的女儿,从头到脚都透着那么一股子俗气,身上着实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让自己高看她一眼的。更何况她整天和闽乔腻在一起,只这一点就足够令羽清讨厌她的了。
可是自打去了一趟香山,羽清对待玲玲的态度不仅转变了,就是心境也有了变化。玲玲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有些价值了,至少这种价值引起了羽清对她的兴趣与关注。
以前羽清是一听见玲玲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心烦,可如今不同了,如今每次去梁教授的家里她都盼着听见玲玲的声音,也特别用心地听她说每一句话,而玲玲所有的话里面只要出现楚天两个字羽清的心便会跳得很厉害,脸也不自觉地红了。那种感觉即新奇又陌生,可是却令她沉迷。就好像经常被注射吗啡的人一样,若是哪一天没见到玲玲或者没听到楚天这两个字,羽清就会显得很没有精神。
可是羽清毕竟来梁家的时候有限,不像闽乔和玲玲,对门住着,来往非常的方便。闽乔由于近水楼台的关系,每次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听到玲玲关于楚天和赵元的新闻或消息的即时播报。每当羽清周末来上课的时候,听闽乔和玲玲说起楚天和赵元总是说得热热闹闹的,而她往往因为漏掉了很多细节和最新消息对她们的谈话经常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让她忍无可忍的是楚天和赵元若是哪天回到什刹海这边来住的话,晚上必然会带着闽乔和玲玲出去吃小吃或者宵夜。而玲玲还总是用怪怪地腔调对闽乔说:“哎呀,我觉得楚天哥对你最好了,有什么好事都惦记着你。其实我也是惦记你的,可是我心粗,不像楚天哥想得那么周到。”
每每听她们谈起这些,羽清的喉头就像被鱼骨头卡住了一样,心头上烈烈地烧着一把火,羽清感觉自己快被这把火给炒焦了。她感到非常的郁闷,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找不到发泄渠道的羽清把自己受到的这种折磨统统地胡乱地算到了闽乔的帐上。不管怎样反正闽乔就是她眼里的钉背上的刺命里的克星,她就是没有办法停止讨厌她恨她。她恨她为什么总是像座大山一样横在自己的面前挡住了去路,如果没有她,自己的世界就会是阳光明媚的天空,就会是风平浪静的海面,就会是一马平川的道路。就是因为有了她,自己的世界才会变得一塌糊涂,自己的境遇也变得越来越尴尬,越来越艰难,越来越落败。这些都是她梁闽乔一手造成的,如今她又一脚踏进了自己的玫瑰园,要去践踏本应该属于她林羽清的那些稚嫩的刚刚绽开花蕾的玫瑰!羽清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发誓,无论如何,她要守住这片玫瑰园,她坚信那里面的玫瑰是属于她林羽清的,即使她并无心去采摘玫瑰园里的玫瑰,她也宁愿看着它们在那个属于自己的园子里枯萎而绝对不允许梁闽乔染指。
这种强烈的情绪让羽清终于下决心不再碍于教授和师母的情面对闽乔“强颜欢笑”了,并毅然决然地撕掉了存在于她和闽乔之间的最后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当然所谓的强颜欢笑和温情脉脉是羽清自己的定义,闽乔的感受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她觉得这些年自己因为闽乔心里盛满的“委屈”才最值得仔细称量。她想,对于闽乔她已经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宽容”了。因为楚天的关系,她决定不再“宽容”下去。如今她和闽乔之间就只剩下了就算是全人类都参与劳动恐怕也是一万年都填不平的沟壑了。
羽清的这种变化,闽乔立刻就感受到了,尽管对她而言羽清从来就没有温暖过,可是像现在这样这种彻骨透心的冷闽乔也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虽然她也不喜欢这些年羽清展现给自己的那些阴阳怪气的笑容,但是至少那也还算是笑容。可是最近她再见到羽清,心情就会一直沉到一句叫窗寒西岭千秋雪的古诗里去了。而因为太阳照射不到那里,冰雪也不融化,她的人便也跟着冰封在那千秋雪里寸步不能移动了。
玲玲却没看出这其中的微妙,只当一切还和从前一样。玲玲本就没有闽乔细心,加上近来又正为家里的杂事烦恼着,人也没什么精神。说是三叔儿最近输了不少的钱。三天两头儿的就有人登门讨要他欠的赌债。玲玲的三婶儿为了这事最近几乎天天在和她三叔在吵架,一会儿要上吊一会儿又要割脉,整天价寻死觅活。以前玲玲的大伯没搬走的时候是妯娌之间婆媳之间战事连连,现在玲玲的大伯搬走了。三叔三婶又成了一对斗鸡,是睁开眼睛就吵,撂下饭碗就闹,老太太看儿子可怜,有那么两次有人上门来讨债她趁着儿媳妇不在赶紧掏钱帮儿子还了赌债,以为这样就可以平安无事,换几天清静。没成想事后不知怎么被儿媳妇知道了,竟然站在院子里指着老太太的房门破口大骂,说老太太是教唆儿子赌博的教唆犯,气得老太太心口疼了好几天。
尽管这些事和玲玲也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整天住在那样的环境里,看他们鸡吵鹅斗的,怎么也是跟着烦心。所以那些日子玲玲总是有些没精打采唉声叹气的,常常对闽乔说,看来指望自己考上大学再离开那个院子是不可能了,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买楼房的钱?还说看着她三叔和三婶当着楚天哥和赵元哥的面吵架,让她觉得真是脸都丢尽了,现在在他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闽乔因为玲玲近来为了家里的这些事烦恼,也就没跟她说羽清的事,反而安慰玲玲说楚天哥和赵元哥不会多想的,他们也不是什么外人,既是哥哥也是好朋友,朋友之间是不会彼此笑话的。就像我们之间一样,我小的时候要饭擦皮鞋你都没有看不起我,我也从来不会觉得在你跟前抬不起头来。你想想看,要是你听见楚天哥和赵元哥的家里人吵架,你会笑话他们吗?你一定不会的,反过来他们也不会!听了闽乔的话以后,玲玲的情绪才略微好些个了。
(62)
十一月初,远皓参加了那个他为之准备了好几个月的大型钢琴比赛。远皓的比赛成绩十分的不理想,初赛就被淘汰出局了,连名次都没拿到。这样的结果早已经在梁渠的预料之中了。
远皓的琴是退步了,而且退步的不是一星半点。如今从远皓的指尖流淌出来的音符不再如从前那样的流畅欢腾充满着生命的力量了,而是凝滞的,压抑的,晦涩的,那些音符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样,又好像是喝醉了酒,好不容易挣扎着从远皓的指尖下跑出来,可是一个个却是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
梁渠想远皓的音乐天分虽然不是一流的,但是也算是不错的,而且他自己也还是颇知道上进的。天赋还不错又肯努力的远皓,经过自己精心调教了这么些年,钢琴怎么弹成了这个样子?梁渠虽然不是很肯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影响着远皓,但是从他准备比赛到参加的比赛的情形梁渠明显地感觉到了有些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远皓的心里。
为此在比赛前和比赛后梁渠特意找远皓做了两次推心置腹的谈话,他希望他能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然后帮助远皓打开他的心结,再引领他重新回归到音乐的路上。目睹着远皓在渐渐远离音乐的灵魂,梁渠的心理颇为失望。他毕竟是自己的学生,教了他这些年,他不想就这么看着他走到音乐的尽头,然后跟许许多多曾经热爱过钢琴和音乐的孩子一样最终在这条路上消失了。
而远皓却没有对梁渠付出应该付出的信任,他除了反复道歉说对不起教授的栽培之外就是表决心今后要如何如何地努力,至于梁渠真正想要了解的东西,他只字未提。虽然有好几次话都到嘴边了,远皓还是给咽了回去。
在高贵与低贱之间,在雅和俗荣与辱之间,站着自己的父母,站着教授,站着羽清和闵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靠向哪一边。那些被父亲灌输了多年的观念已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并如蛇一样一口一口地吞噬了他的整个灵魂,这些年来他已然成了一个被这条“蛇”操控了的囚徒。虽然,有时候透过囚室的窗子,他会看到一种有如光明一样的东西在召唤着自己,让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想去融入和靠近。尽管那间囚室的门没有锁,更没有人看守,他可以自由的出入,然而他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迈步走出那间囚室。虽然他向往那光明,可却担心那光明是火,而自己一旦走过去便会成为传说中的飞蛾。于是他放弃了一个唯一也许能够带领他走出人生盲区的人提供的帮助。就在多年以后,远皓回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这便是最让他后悔的一件事了。
时间过得飞快,说话就到了年底,闽乔和羽清都报考了音乐学院的钢琴系。招生简章上的报名时间是截止到二月中旬的,可是元旦还没到,闽乔和羽清就都报好了名。专业考试是在三月上旬,需要通过三轮考试。专业考试合格了,还要参加全国统一高考的文化课的考试。
决战在即,学校的功课紧了,而梁渠给两个丫头的钢琴辅导课的任务也加重了。钢琴系只有十几个招生名额,全国报考钢琴系的考生不计其数。竞争可谓是惨烈的。虽说战争还没有开始,校内校外到处都已经弥漫起硝烟的味道来了。
老师们暗暗地把有希望考取的学生是掂过来倒过去地数了个底儿掉,那几个已经烂熟于胸的名字整天像炒豆儿一样的在他们的脑子里噼里啪啦地乱跳。得空聚在办公室里的时候,谈论的也都是这几个学生。
羽清本来是很少去老师的办公室的,不过那天因为要找老师咨询一点填写表格的事情。正好下午有两节课由于特殊原因取消了,所以才三点钟就放学了。羽清先打了个电话,让司机早点来接她。打完电话后她想时间还早,司机把车开到学校最少也要半个小时,不如正好趁这个时间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表格的事。就这样羽清去了老师办公室。她一边走一边把表格从书包里拿了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门是半掩着的,她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因为走廊里很安静,所以羽清听得很清楚。她刚举起手想要敲门,就听见里面有个老师说道:“梁闽乔还用说吗?她的问题根本不是能不能考上的问题。虽然说都是梁渠教授一手教出来的,林羽清可就难说了,她太要强,神经也绷得太紧了,如果她的精神一直放松不下来,我担心她考试的时候会发挥失常。竞争这么激烈,她要是稍微出点纰漏,那可就真难说了。远的不说,就只是我们附中的学生和她水平相当的就有好几个,就拿徐晓晓来说吧,虽然成绩比林羽清差点,可是她的心里素质特别好,发挥也很稳定。实话说,我对徐晓晓都比对林羽清有信心。林羽清真是不好说。”
“你对梁闽乔就这么有信心?”就听另外一个老师问道。
“别人不好说,梁闽乔我敢打包票!她不仅天赋好,性格也好,前一个已实属难得,不过从长远来看后一个也许更重要。在这所学校里,咱们见过的天才还少吗?你倒说说看,哪一个的性格脾气是不特的?”
“你这话倒是说得有几分道理,闽乔那孩子性格是没说的。”
“说起来你还别不信,她将来多数也会赢在性格上头。林羽清正好反过来了,那孩子多数要输在性格上头。”
林羽清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脸憋得通红,泪水随即就涌了出来。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迅速地转身跑掉了。
林羽清一口气跑出了学校,不知道为什么接她的车还没有来。她却不想等了,她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一片片地碎裂开来,就要支撑不住倒下去了,她很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想一想,她不想回家,不想见爸爸妈妈,不想见哥哥。可是她又觉得一个人好孤单好无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去哪里,眼泪就那样一直一直地流下来。
天气很冷,她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风口里。流出的眼泪被冷风一吹,脸颊疼得像要裂开了一样。可是她却顾不得这样的疼痛,眼泪还是不停地流。她的眼前一直闪现着一个画面,就是那次在香山自己摔倒的时候楚天冲上来抱住自己的情形。
(63)
不知什么时候一辆红色的夏利开了过来,司机放下车窗往羽清这里探头探脑了半天才问了一句:“打车吗?”
羽清看了看那辆车,犹豫了两秒钟,终于走过去拉开车门上了车。
“去什么地方啊?”司机扭头问道。
“秀水!”羽清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
秀水两个字一出口,司机没什么反应,羽清自己反倒吓了一跳。去秀水干什么呢,自己甚至连楚天和赵元的铺位在哪里都不知道,去了又怎么样?她不知道,也想不清楚,她的心的很乱很乱,只觉得委屈,委屈的要命,然而更多的是嫉妒,是恨!梁闽乔,这个该死的梁闽乔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梁家的大门口见到她时她的那幅狼狈的样子,她还想起了她第一次进到琴房里听自己弹琴时挡住了钢琴琴谱的那个小小的影子,她还想起了玲玲的话:“那个破钢琴,闽乔要是想弹,迟早会比你弹得好。”这一幕幕的往事就好像放电影一样不停地在羽清的脑海里闪现着。梁闽乔,她曾经是那么的不堪那么的潦倒,可她当初的狼狈如今跑到哪里去了?那个挡住自己琴谱的影子什么时候遮住了整个天空?玲玲说的那句当时自己觉得真是可笑极了的话如今想起来为什么不再觉得可笑了,反而像针一样刺痛了自己的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的?
“到了,就停市场口儿成吗?”司机扭过头看着羽清说道。
羽清冷着脸没说话,看了看计价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钞票来扔给司机。
天气本来就冷,虽说车里有空调,可是这会儿司机已经被坐在旁边的冰美人儿冰得手脚冰凉,直打哆嗦,连点儿热乎气儿都没了。
司机一边找钱一边忍不住说道,“老妹儿,有什么事儿得想开点儿。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呀,好日子还多着呢。没事的时候多想想那些好事儿,别老想那些范堵的。高高兴兴的多好啊!”没想到这句话可惹了祸。
“你算老几?用你教训我?你不就是个开车的吗,除了没事儿穷贫你还知道什么呀?我高不高兴又碍得着你什么了?看我好欺负,是个人都想教训?告诉你,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就是了,好好开你的车得了,胡说八道什么?”羽清一路都不说话,这会儿突然就发了火儿。
“嘿,我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得,算我瞎了眼,我犯贱行了吧。小姑奶奶,您走好,我不送了。”
羽清白了他一眼,这才下了车。
司机被羽清噎得够呛,心里头是憋气又窝火。看着羽清下了车,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嘴巴,然后自已跟自己那儿嘀咕:“人家高不高兴关你丫的什么事儿啊,你丫的以后少操这闲心。自己老婆孩子还没伺候好呢,跑这儿找抽来了。”嘀咕完了又长长地出了口气,这才开着车走了。开出了一段路还是觉得这心里憋得慌,于是又接茬儿嘀咕:“我开车怎么了,开车也是靠劳动致富!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违法乱纪,我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公民!我开车怎么了开车?开车就比谁低一等?我还真他妈的想不通了,我!”这司机算是被羽清给绕里了,自己跟自己这儿较上劲了。
羽清进了秀水市场,市场口的地方都是些卖小商品的,什么丝巾,领带,帽子什么的。她想楚天他们卖的是服装,应该往里走才对。羽清一路往里走,她看见那些在冬天的露天市场里缩在棉大衣里面的摊主们冻得直打哆嗦还没忘了吆喝生意!她还看见一个穿军大衣带着猫耳朵脸冻得像紫茄子似的一个小伙子年纪也就和赵元相仿,长得也有点儿像,这会儿正扯着一个满脸白胡子的老外用生硬蹩脚的英语在那儿讨价换价。
“Only two hundred,cheap,very cheap,take it!”那小伙子手里拿着一件休闲的夹克直往大胡子的怀里塞。
“No,no,no,I want a better price! Two hundred is too expensive.“
“Ok,you tell me, how much (you want to offer me)?”
“Fifty dollars”
“Fifty? You kidding?
“Seriously, My friend just bought one at fifty dollars yesterday.”
“No, the quality is not same, mine is good, is the best!”
“No, no, it’s same thing! I know!”大胡子很懂行地说。
“Ok, I give you one hundred.Final,Final(price).”
“No, I only want to pay fifty for it.”大胡子说完转身要走,不想又被小伙子一把扯住说,“Fine,fine! 50 dollars, deal!”
大胡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掏出钱包付了钱,拿着夹克走了。那小伙子用力扯了扯那张50面值的钞票,又冲着光线照了照,这才把钱揣进了口袋,一边揣还一边嘀咕:“真倒霉,丫的又是一中国通!今儿怎么都被我碰上了!”
因为看到了这一幕,羽清突然就打消了想见到楚天的念头。她想楚天大概也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吧?他就是在这种地方混的?整天做的就是这样下三滥的卑贱的事情?自己怎么会堕落得喜欢上这样的一个人?这样想着羽清的心忍不住便一路往下沉,她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掉头往市场口的方向去了。
(64)
羽清回到家的时候,只有保姆一个人在家。保姆见羽清回来了就说晚饭已经好了,说是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打过电话,晚上都不回来吃饭了,让羽清一个人吃。羽清说了一句我不饿就直奔自己的房间了。
羽清刚进了房门就听见电话铃响,保姆去接了电话,羽清听见她说她已经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羽清想大概是司机打来的,他可能还在学校吧,自己应该呼他一下的。可是她觉得她什么心情都没有,他空等就空等吧,自己太累了,实在顾不了这么多。羽清衣服也没换,就躺倒在了床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没有开灯,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屋子里很暗,只有写字台上的一个荧光小闹钟发着微弱的光亮,那个小闹钟是有一年自己过生日的时候哥哥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那年好像哥哥刚刚高中毕业。他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政法大学,那是他的梦,他很帅气地实现了他的梦。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自己也要考大学了,辛辛苦苦练了这么多年的琴,结果还没等上战场呢就先被自己的老师给淘汰了。怎么会这样的?从小到大自己不是一直都是最优秀的吗?哥哥的成绩那么好,可是他得到的赞扬也没有自己得到的多。人们总是说,哥哥很出色,可是妹妹比哥哥还要出色。哥哥有出息,妹妹会更有出息。哥哥不过学习好,可是妹妹除了学习好琴也弹得好,所以更了不起。这些话这些年自己听了多少都记不清楚了,只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人也麻木了,甚至觉得那些话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废话,可是现在自己是多么希望有人再在自己的耳边说说这些废话,多么希望有人说自己不仅比哥哥好,而且比闵乔更好,可是现在却没有一个人这么说。没有人这么说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说完全相反的话?和闵乔相比,自己真的就那么差吗?他们为什么都那么偏向她?
想到这些羽清觉得自己的心闷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了,她把头转向了窗口,她发现那窗口更黑,竟然看不尽意丁点儿的光亮,传说中的星星和月亮似乎也因为讨厌自己而躲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要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不知为什么她又想到了楚天,想到了那天他冲过来抱住自己时擦破的手背,那血迹在她的脑子里渐渐地扩散着,直到眼泪又莫名其妙地涌了出来。于是她终于发现楚天居然是唯一一个还能让她得到一些鼓舞还能让她感到一点温暖的人,她信任他而且已经开始在心理和精神上依赖他了。她心里想要见到他的念头又开始冒出来,而且刚刚冒出来便疯狂地蔓延开来,现在她的每一个细胞里都浸透着那样的欲念了。她想,能见到他就好了,即使不说话,什么都不说,只要见见他就好。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羽清的心情一直都不好,虽然也是正常的上学放学去教授家练琴,但是情绪却很低落,很少开口讲话,回家以后经常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就连忙得脚不沾地难得回家的爸爸回来了她也避而不见。
李静最近忙得天旋地转,根本没有注意到羽清有什么变化,反而觉得女儿最近乖得很,都不会来吵她闹她,似乎比从前懂事了。对于女儿目前的这种状态,她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何况她一心沉浸在她正在全力以赴苦心经营的事业里,也没有精力去顾及其它。李静这个人素来也是争强好胜的,凡事爱拔个尖儿。在结婚以前,她是团里芭蕾舞演员里的女1号,没有人比她还好。后来嫁给了羽清的爸爸,先是生了两个孩子,紧接着又跟丈夫出国了,她在剧团里昔日的光辉已然不再了。这让她在心里和精神上都倍感失落。从国外回来以后,剧团里几乎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几经周旋,总算是在二线找到一个岗位,从一线光芒万丈舞台退到二线跑腿打杂,李静的心情可想而知。她发誓要重整旗鼓,要把在一线失去的舞台用其他的形势在二线找回来,因为她不能容忍人们对她的不经意不在乎以及视而不见,她习惯作宇宙的中心,让所有的星球都围着自己转。有了新的目标做动力,李静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和状态,那工作干得是风风火火的,很快就被提拔为中层干部了。这还不算,因为她为人确实很精明干练,又能说一口流利的外语。在她的努力之下给剧团争取到了不少去国外演出的机会。最近,李静被理所当然地被提拔成了副团长。新官上任,自然要格外积极些,所以春节期间有国内外有很多场演出都是要她亲自带队出征。
林恒最近倒是经常准时回家,因为春节会很忙,所以他想尽量利用春节前的这段时间多陪陪家人。每年的春节从初一到十五日程都被安排的满满的,就是和家人一起吃一顿年夜饭都是难得的。在羽清和羽明的记忆中,爸爸陪他们一起玩儿还是小时候住在国外的那几年的事呢,在国外的时候,虽然爸爸也忙,至少每天还是能够抽出一些时间和家里人在一起的。可是自从羽清6岁的那一年,父亲被调回了国内工作以后,职务是一天比一天高,事情是一天比一天多,别说是陪孩子了,就是在家落脚的时间都是有数的。
没有时间和孩子们在一起,更没有时间去了解他们的想法,林恒的心里难免有愧疚。他知道自己和李静的工作都忙,虽然孩子们自己知道上进,似乎也没有什么让人不放心的。但是在他的心里始终有那么一个角落,牵挂着他们,担忧着他们。他曾经殷切地期盼过妻子李静能把整个身心投入到孩子们身上,这样他会感觉好过得多。可是事与愿违的是妻子对事业的热衷远远超过了家庭。她很在乎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地位,也很在乎自己是不是显得很重要很有价值,当然不是在家里,而是在更广阔的天地和空间里,林恒曾经多次试图说服妻子,但是她太过执著于某些东西了,林恒无法强迫她放弃。
林恒很想努力去弥补对孩子门欠下的关心和爱,但是他想补偿的时候却发现儿子女儿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不知道是他们长大了还是怎么了,他们和自己越来越疏远。羽明见到自己基本上没有太多的话,连打招呼都是客客气气的,好像他不是爸爸,他的身份只是政府官员而已。
女儿就更别提了,基本上连照面都不和自己打一个。林恒若是回家吃晚饭,羽清必然不会出现在饭厅里。林恒有几次去敲女儿的房门,她就隔着门说自己累了已经睡了。爸爸想女儿,就说让羽清开开门,自己进来看看她说几句话就走,可是羽清死活就是不开门。
林恒见不到女儿的面忍不住对李静大发感慨,说自己工作太忙和孩子们的感情都疏远了。李静却笑着说哪有自己的孩子会跟父母疏远的,小孩子任性撒娇罢了,过几天就好了。
“今年的春节又不能和孩子们一起过了!一大堆的事儿!又要出国!”林恒又说
“你上一次和孩子一起过春节是哪年哪月的事了,还说呢!”李静说道,“不过今年我也要带团出国,保姆也请假要回老家过春节去了。孩子们恐怕要自己过节了。好在他们都长大了,不用咱们操心了!”
“孩子再大也是孩子,我是实在没办法!”林恒无奈地说道,“你还是要多关心他们。不行我看剧团就别干了,咱们俩都这么忙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儿!”
“没事儿,羽清说话也要上大学了,等她考上了音乐学院,将来我再把她往国外一送,进最好的音乐学府深造,到了那时候就更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了。我还没老呢,而且剧团刚提了我做副团长,你知道有多少人不服啊!我不能就这么撂挑子,怎么也得干出来个样儿来给他们瞧瞧!”
林恒看了看妻子,没再说话。他想有些东西可能就是注定了的,就像一个人的事业和一个人的婚姻,对于妻子李静,他实在不知道他应该挑剔她什么,事实上她似乎是几近完美的。然而他知道他自己的心,他只是想,将来断不能让儿子羽明也娶一个这样的妻子。当然,他只是在心里这样暗暗地想,却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65)
就在1994年的春节的前几天,林恒李静和保姆都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了兄妹俩个。羽明刚刚参加完今年的研究生考试,本来想好好放松一下,可是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他不能丢下妹妹一个人不管,没办法每天也只好窝在家里陪着妹妹。羽清经过了这一阵子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想要再见到楚天的心情,于是主动去找哥哥帮忙了。
那天吃过晚饭以后,羽清不想看书也不想弹琴,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呆坐了好长时间,才终于下决心去了哥哥的房间。
羽明正在看书,就听见妹妹在门外叫自己,“哥,你开开门,我要进来和你说说话。”
羽明起身打开房门,见妹妹没精打采地站在门口,忍不住说道,“这些天看你怎么这么没精神呢,平时跟我吵架的劲头都哪里去了?”
羽清没理哥哥,径自进了房间,然后一头扎在哥哥的床上,说道,“没意思,活着真没意思。”
“你说什么?”因为她把脸埋在被子里,所以说起话来呜噜呜噜的,羽明也没听清楚。
“没什么,没听见算了!”羽清又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看哥哥说道,“哥,最近好烦啊,咱们找朋友一起出去玩玩儿散散心好不好?”
“你说现在?”
“不是现在,随便什么时候!反正我不想这样整天呆在家里,闷死人了!”
“噢,我知道了,你是因为快考试了,紧张了对不对?出去放松一下也好,我明天就约远皓,咱们一起出去吃饭,然后去看话剧怎么样?”
羽清听了不说话,显然是对哥哥的安排不满意。羽明见羽清没有答话,歪着头想了想又说:
“要不去听音乐会?”
羽清还是不说话。
“那你说说你想干什么呀?你说出来,哥照办还不行嘛!”
“就我们三个干什么都没意思!”羽清低着头在喉头里小声咕哝着。
“你说什么?”羽明显然没听清楚羽清的话,提高了声调问道。
“我说就我们三个人干什么都没意思!”羽清也略微提高了声音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以前不是一直都是我们三个出去的吗?以前你怎么不说没意思呢,现在是怎么啦?”羽明有些糊涂了。
“哎呀,哥,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多找几个人吧!就像上次去香山的时候那样热热闹闹的!”羽清说话的时候没敢看羽明的眼睛,心在怦怦地乱跳,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都红了,心想幸亏哥哥房间的灯光比较暗,否则非露馅儿不可。
羽明听了妹妹刚才的话,不免吃惊,他盯着羽清看了老半天后说道:“你真是我妹妹?”
羽清略微平静了一下心情后瞪了哥哥一眼说:“我不是你妹妹,根本就不是,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妹妹了,胳膊肘尽往外拐来着。”
“听了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句倒像是我妹妹说的。”羽明这才把目光从羽清的脸上收了回来,嘘了口气接着说道,“吓我一跳,你不是一向都看不上瞧不起他们吗,怎么又要和他们聚了呢?”
“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一起出去玩儿是另外一回事!”
“那还用我安排呀?你又不是不认识他们。下次去梁教授家上课的时候你约他们不就行了?”
“我不想!”
“为什么?”
“哎呀,哥,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反正我要你邀请他们,你到底管不管嘛!”羽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开始跟哥哥撒娇耍赖了。
“管管管,你是我妹,不管你我管谁呀。再说了,你不是就要考试了嘛,我哪能让你心情不好呢!不就是出去玩儿嘛,还是上次去香山的几个人,这回咱们就去逛庙会吧!逛庙会行不行?”
“好啊好啊!”这安排合极了羽清的心意,她可不想看电影话剧听音乐会什么的,那样大家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散场之后就又各奔东西了,聚和不聚又有什么不同?
“你满意就好办了。放心吧,我会安排的,这总行了吧?”
“你说你会安排的哦!”羽清不放心地重复着哥哥的话。
“是,我说到就会做到的!行了,你快点儿回你自己的房间吧,别再闹我了,我要看书了!”
“千万别忘了啊!”羽清又叮嘱了一句这才从床上站起来出了哥哥的房门。
(66)
过年前,李云霜特意安排了一天去办年货,那天爷爷正好当班,而梁渠呢又是最不爱逛街的,李云霜也不想他受那份罪,于是就自己和闽乔两个人逛街去了。母女两个在从西单王府井儿一直逛到了赛特。李云霜给闽乔买了好几件新衣服。有一件白色的毛衣,两条条绒的长裤,一双棕色的小皮靴,还有一件鹅黄色的细格子短大衣,衣服都很适合闽乔,穿上很好看,尤其是那件短大衣,闽乔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李云霜都看傻了,不但衣服的颜色很趁闽乔白皙的肤色,那个款式也非常的洋气。如今的闽乔身上已经找不到一丝一毫当年沿街乞讨摆摊擦皮鞋时的那些落魄的痕迹了。经过李云霜和梁渠这些年来的呵护和调教,闽乔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一副像他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所必然会有的样子。
母女两个不知不觉从早上一直逛到了下午,整整逛了大半天儿,再多买一样东西都拿不了了,这才提着大包小包地赶回家去了。
李云霜和闽乔回到家的时候,梁渠刚刚送走了一个人,一个去年刚从音乐学院毕业的梁渠的学生,因为要过节了,来看看老师,还特别求了一位书法名家给梁渠写了一幅字,也一起带了来。学生跟老师随便聊了几句,放下字画就走了。梁渠正要打开字画看看写的什么,就见母女两个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梁渠赶紧过去帮忙接过她们手里的包,忍不住笑着问“嚯,这么多东西?这买的都是什么呀?”。
“妈给我买了好几件新衣服,都很好看。还有爷爷的,您的,妈妈自己的,每个人都有份。”闽乔高兴地说。
“是吗?”梁渠笑眯眯地看着女儿。
“闽乔,把给爷爷买的新衣服给爷爷先放到房里去,等爷爷下班回来再让他试试合身不。还有这是你的衣服,回房换上,让爸爸看看。”李云霜把两个装衣服的大纸袋递给了闽乔。
“好的,爸,你等着,我马上来!”闽乔一边答应着一边高兴地接过衣服出去了。
闽乔走了以后李云霜一眼看见了桌子上摆了一个卷轴,顺手拿了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一个学生送来的,说是特意求名家写的,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是吗?”李云霜一边说一边饶有兴致地把字画打开看了看,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用暖暖的声音说道:“看来你的学生还真是了解你。这篇东西呀,写给你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梁渠凑过去一看却原来是一篇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曰∶“何陋之有?”
旁边则是几行小注,写着:恩师梁渠德才双馨,学生俊良有幸蒙恩师言传身教,受益匪浅。今借刘禹锡《陋室铭》一篇以颂先生,顺达俊良对恩师的感激之情及儒慕之思。
梁渠看了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呵呵地笑了。
“爸爸,衣服是不是很好看?”梁渠正在看字画忽听见女儿在唤自己,于是把目光从字画上扬起来,望向套间的门。豁然见看见穿着鹅黄色短大衣的闽乔就站在那里,脸上一如继往地荡漾着甜如蜜的笑容。
梁渠忍不住愣了半晌。闽乔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虽然他一直觉得闽乔长大了一定不难看,可是梁渠还是没想到她有这么一天会变得这么好看,虽然每天都能看见闽乔,也知道她在一天一天的长大,可是怎么今天的感觉就这么明显,就好像这中间并没有经过这些日月,闽乔似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一个窈窕淑女了。这件鹅黄色的细格子的短大衣真是太适合她了。望着美得像初春时节绽放在干枯的枝条上的第一朵鲜艳欲滴生机盎然的花蕾的闽乔,梁渠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和她们祖孙俩在车站相遇的傍晚她拼命的拉着自己的袖子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脏脏的小脸上那两行清晰的泪痕,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来自己的家从洗漱间出来的时候爷爷牵着她的手也是站在这个门口时那一身脏乱不堪的褴褛和一脸无所适从的慌张,究竟是怎样的缘分可以把那样的一个女孩儿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梁渠想着想着眼睛竟然不知不觉有些湿了,于是轻轻地说了一句:“闽乔长大了,这件衣服真好看!”
“衣服好看不假,不过也要看穿在谁的身上,关键还是我们的女儿好看,穿什么都好看!”李云霜望着闽乔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一家人正在说话,就听见门响,套间外传来玲玲的声音:“闽乔你在吗?”
“是玲玲吧,快进来吧,闽乔在这儿呢!”李云霜冲着门外叫道。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见玲玲从套间的门里探进头来,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口正扭头去看她的闽乔,忍不住腾的一下从门外串了进来,嘴里连连叫道:“天哪,天哪,闽乔,这衣服真是太漂亮啦,在哪里买的?真好看啊,这下子,羽清可是彻底给你比下去了。”
“玲玲,你又胡说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把羽清和我放在一起比。咱们是一起长大的,我是谁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除了爸爸妈妈和爷爷,你就是最了解我的人了。我哪里敢和羽清比呢?有什么资格跟她比呢?我算什么,什么都不是,以后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羽清要是知道了,怄也要给你怄死了。”
“是,没错,我是知道你是谁,可我更知道她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才会说你把她给比下去了。我就是觉得你比她好,处处都比她好,这话当着她的面我也敢说!”玲玲不理闽乔,自顾自地说着她自己的话。
“你们两个的话都有点问题。”李云霜笑着插话进来,“你们三个,闽乔,羽清还有玲玲都是好孩子,你们各自有各自的优点,各自有各自的特色,不能说谁把谁比下去了,也不能说不敢和她比,自己什么都不是的话。闽乔,以前妈教你背过一首张九龄《感遇》里的一首诗,就是江南有丹橘的那首,你还记得不?”
“大概记得”闽乔歪着头略微想了一下,然后一句一句缓缓地背道,“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对,没错,就是这首。诗中歌咏丹橘,实际上是以橘喻人。张九龄是借丹橘来比喻人的节操。橘树有美好的品德,它不畏风霜不怕冰雪,四季不凋,还把自己的果实奉献给人们。但是世人却往往只看中桃李,而不肯赏识丹橘,这对丹橘来说是不公平的。我想对你们两个丫头说的是啊桃李有桃李的好,丹橘有丹橘的妙。虽然在世人的眼里,可能会更看重桃李,但是丹橘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感到自卑。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都不要因为出身微末就自己看轻自己。自古以来,有多少青史留名的了不起的人物都生在寒门。出身微末的人一样可以有一颗高贵的心,出身高贵的人也可能只有贫乏的精神。别人我管不了,但是我希望我自己的女儿永远都不要用那些世俗的标准去衡量自己。你要知道一个人是高贵还是低贱,绝不取决于他的出身,而是取决于他的精神世界是怎样的。”
“这才是一个做母亲该说的话!”梁渠微笑着插话进来,笑容里满是欣慰。
“梁伯母,你说得真好。这些话都是我心里想的那些个意思,可是我就是说不出来。”玲玲抢着说道,“不过,我不会说是不会说,可是道理其实我都明白。”
“那就好。你呢,闽乔?”李云霜接着问闽乔道。
“妈,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闽乔一边答应着一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67)
北京的春节是越来越热闹了,东南西北中各种各样的庙会是层出不穷。春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亲朋好友结伴去逛庙会也是过节的一项很重要的内容。玲玲每年都会跟着她的爸爸妈妈去逛庙会,可是今年不行了。钱家老太太最近被老三的媳妇给气病了,卧床不起,住进了医院,整天地躺在病床上哼哼。不管怎么样老太太住院了,身边总得有人给端个茶倒个水弄碗热乎饭吃吧。老大一家自从搬出了那个院子就再没登过门儿,就跟掐死了似的没有了半点儿的声息。老三媳妇儿大大地发了几回“羊角风”最后终于大功告成把婆婆给气倒之后就卷了铺盖回娘家过年去了。这老三没有媳妇在家看着是成天地在外面赌钱也不见个人影儿。玲玲的爸爸整天早出晚归地拉活赚钱,春节也不歇着,玲玲妈也不忍心让他拉活儿回来再去医院照顾老太太。虽说玲玲妈没有和婆婆像老大媳妇那样闹得谁也不和谁说话,心里对婆婆那也是老大的意见,可是现如今这情形也不能看着老太太住在医院里没人管啊。所以,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老太太身旁照顾着。玲玲妈早就告诉玲玲今年不去逛庙会了。玲玲正在失望着呢,就听说了羽明要组织大家去逛庙会的事,玲玲自然是比谁都更开心。
从春节前的几天一直到大家一起逛庙会的这段时间,林羽清过得很艰难。她一边心心念念地盼望着大家集会的日子快点儿来临,一边又千方百计地说服自己别去想聚会的事,别去想那个不该想的人。为了说服自己,她做了足够多的努力。她用一张大白纸在一边用水彩笔醒目地罗列出楚天的种种缺点,而在另一边则写下了远皓哥的种种优点,她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得出了远皓比楚天优秀百倍的结论。可是让她懊恼的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停止思念那个叫楚天的傲慢的家伙。
本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像远皓哥那样有着严格的家教,良好的素质和修养又对自己百般呵护处处照顾体贴得像哥哥一样的人。可是,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一无是处的楚天出现以后,站在他旁边的远皓突然之间就变得暗淡无光了呢,暗淡到无法给她任何一丝勇气和力量,一丝可以让她去战胜她自己的勇气和力量。羽清为此感到非常的懊恼,懊恼到生起自己的气来,她抓自己的头发,咬自己的手腕,捶自己的胸口,用疼痛来警醒自己。可是这些都无济于事,最后几尽疯狂的羽清愤怒地把那张白纸撕成了碎片,连水彩笔一起通通丢进了垃圾桶。经过这样一番无谓的挣扎之后已经筋疲力尽的羽清无奈而又惶恐地掉进了那口叫做“等待”的深井,而她整日坐在井底,似乎除了等待便再也无事可做无事能做了。
然而到了大家一起去逛庙会的那天终于见到楚天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羽清在心里准备了无数遍的柔软的问候和温存的态度刹那间就都跑得无影无踪了。鬼使神差般,对着楚天的依旧是上次去香山见面时那张冷蜡一样的脸。唯于那如雕塑般的凝固中舞动的是从羽清眼角眉梢不经意飞出的骄傲与轻慢。
楚天显然对这样一张脸毫无兴趣。在去庙会的路上他和所有的人自在而洒脱的说笑,却唯独不理羽清,不跟她说话,走路也离她很远,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楚天的冷淡和疏远让羽清的心如针刺一样的疼痛,而当她看见楚天和闽乔有说有笑,亲亲热热的时候,心头又好像烧起一把火,被灼烧得生疼。两样疼痛不可避免地叠加在一起让她的神经都痉挛起来。尽管如此,羽清的心潮仍然在因楚天而热烈地起伏澎湃着,目光在时刻追随着楚天的身影,羽清少女的心第一次为了男女之事而燃烧了,18岁之前不曾感受过的激情与煎熬,让她痛并渴望着。于是她在心里拼命的告诫自己不能继续用这样地脸对着楚天了,她想如果做不到和他交谈,起码也要对他笑一笑,起码应该让他了解自己对他的态度其实并不像现在自己表现的那样的。
庙会上的人很多,大家感兴趣的节目又不一样,你往东他往西的,游人之间相互推推搡搡的。当羽清终于如愿以偿被人群撞到了楚天的面前的时候,她的额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颌。在那一个刹那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羽清的心脏幸福地狂跳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着楚天笑了笑。楚天于是也礼貌地回报了一个微笑。这让羽清的心情忍不住大好起来。可是这种好心情很快便一扫而光了,因为羽清发现不管楚天离她是近是远,不管他的周围有没有人,他的目光始终被一件鹅黄色的短大衣牵引着,穿鹅黄色短大衣的那个身影走到哪里他的目光就会跟到哪里,于是那稚嫩的鹅黄色便在羽清的眼睛里化作了比长城还要长的城墙,绵延在自己和楚天的中间。
刚刚开始逛庙会的时候,大家还是尽量保持在一起的。前后左右总还是相互都在彼此各自的视线里,可是来逛庙会的人越聚越多。后来大家不知不觉地就被挤散了。
羽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个卖字画的摊子前找到了远皓和羽清,找到他们以后羽明让他们呆在那儿别动,又挤出人群去找其它的人。转悠了半天,最后总算在一群看耍猴儿的人群里把玲玲和赵元给揪了出来,又问他们看没看见楚天和闽乔,两个人一边拼命摇头一边还不停地扭头看场子里正在倒骑自行车的小猴儿。
羽明本想继续去找楚天和闽乔,可是又怕自己走开以后玲玲和赵元又跑开了,于是就把玲玲和赵元带到远皓和羽清的身边。
“哥,楚天哥和闽乔去了哪里?”羽清没见到楚天和闽乔心里一急,脱口就问了出来。没想到这一句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同时瞪大了双眼看着她。从上次一起去香山的那天开始,没有人听羽清叫过楚天的名字,就是楚天为了她受伤的时候羽明那么强迫她让她谢谢楚天,她都没有和他说话。而刚才她不但叫了楚天的名字,居然还在后面加了一个“哥”字,这个真是石破天惊的大事,都说让铁树开花不容易,岂不知要让林羽清管楚天这样的人叫一声哥比让铁树开花还要不容易。
话刚一出口的时候,羽清自己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那句问话是并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和加工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的。可是当羽清发现大家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时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搪塞,正尴尬时,就见楚天和闽乔手里各自举着几只糖葫芦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68)
“哎呀,你们怎么到处乱跑啊,买完糖葫芦回来就找不着你们了,这通乱绕。”楚天一边说一边和闽乔一起把手里举着的糖葫芦分给大家。
“还说呢,去买糖葫芦也不打个招呼,害得我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你们!”羽明笑着说道,“我差点儿就要去买个大喇叭到处喊了!”
“别别别!真找不着也不能拿大喇叭喊!你这么一喊,我往外一钻,人家一看这么大的人还用喇叭找,肯定是一弱智啊!虽说我这个人也不怎么聪明,可是也不愿意让别人当傻子看。羽明,以后这样的馊主意还是不用想了啊!”楚天对羽明说着话眼睛却在盯着闽乔看,闽乔一边在听他们说话一边在咬自己的那串糖葫芦上的第一颗山楂,刚咬下一半儿在嘴里另一半突然也掉了下来,闽乔连忙伸手去接,山楂刚好撞在闽乔猛然间扬起的手腕上反朝着楚天的胸口飞了过去,楚天条件反射地一抓,再张开手时,就见那半粒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的山楂静静地躺在楚天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心里,糖衣的表面布面了细碎的裂纹。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半粒山楂上。而就在大家对楚天的这一迅捷精准帅气的动作做出进一步的反应之前,楚天想也没想就把那半粒山楂扔进了自己的嘴里。大家再一次瞪大了眼睛,无限震惊地看着楚天。楚天见大家都瞪着眼睛看自己,疑惑地问:“你们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远皓最先开口了,“你这个人还真有两下子,甭管接什么,一接一个准儿!真行!”远皓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羽明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闽乔那双如湖水般的清澈此刻也和大家一样流露着惊诧的眸子,他没有像远皓那样说些酸溜溜的话,可是心底里却抑制不住如翻江倒海一样翻起了醋浪,酸意浸透了他的每一个细胞。羽明忍不住吓了一跳,自己这是怎么了,为那半颗山楂?为了才刚刚18岁的闽乔?
“是啊,楚天哥,远皓哥说的没错,那次在香山也是你反映最快的!你这工夫可是到家了,怎么练的?也教教我吧。”羽明的心里正酸得一蹋糊涂,就听见玲玲竟然这样问楚天。羽明忍不住暗自苦笑起来,他想玲玲还真是单纯,她居然能够忽略那半粒山楂的去向而去关心那些根本无关紧要的问题。这就好像燃放烟花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抬头仰望姹紫嫣红的天空,唯独她低头去看那放过了变成了空心却仍不断冒着烟的爆竹。她竟然不在意天上的精彩,却关心那个变成了空心的冒着烟的爆竹是怎样绽放成烟花的。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他希望他也能有她那样的本领,根本不用去在意那半粒山楂的去向,而热心于楚天到底是如何练就了这一身机敏的本领的。真能那样的话,自己的心里还会像现在这样酸得发涩发苦吗?
然而不幸的林羽明就是林羽明,他没有办法用玲玲的方式去看待这件事。不仅他林羽明不行,其他的人恐怕更不行。那哪里是半粒山楂,明明就是半颗原子弹嘛!就拿羽清来说吧,早已经被这半粒山楂炸得粉身碎骨,心痛得四分五裂了。脸色也不由得从刚才的绯红转成了惨白,继而浑身都发抖起来。
“玲玲,这你就不懂了!那得分人,不信我现在也掉半颗山楂,你看他接不接?”赵元和大伙儿一样吃惊,可是这小子反应快,一看就全都明白了,于是搭着玲玲的话顺水推舟地开起楚天的玩笑来了。
玲玲经赵元这么有的没的一通胡乱的启发,似乎也明白了点什么。她看了看闽乔,然后又看了看楚天,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元子,你别跟这儿胡说八道,你要是再乱放炮我跟你急啊!”楚天用嗔怪的口气对赵元说道,眼睛却不敢再看闽乔,可是一时又不知看哪里好,眼神到处闪躲慌里慌张。
“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吧!”羽明感觉自己就要熬不下去了,他一刻也不想继续陷在这样的氛围里,于是首先倡议道。
“对对对,吃饭去!咱们去东来顺儿吃涮羊肉吧,怎么样,我请客!”正觉得尴尬的楚天连忙响应道。
“太好了,正想吃那个呢,我都快冻僵了,想着热乎乎的涮羊肉都要流口水了。不过,我还从来没吃过东来顺儿的涮肉呢,听说那里比一般的火锅店要贵很多啊。”玲玲说道。
“哎哟,我的好妹妹,这么跟你说吧,贵有贵的道理。人家那才叫正宗的涮羊肉呢,一般的火锅店跟它绝没处比去。东来顺所涮羊肉那选的是内蒙锡林郭勒盟一年至一年半阉过的羊,而且选用的都是特殊的部位,薄如纸,形如手帕,红白相间,外形整齐美观,一涮即熟,久涮不老。调料那也是相当的讲究,勾兑调制有自己独到之处,一般是七种原料调制而成的。还有啊,东来顺的紫铜火锅与众不同的,炉膛大,放碳多,连续燃烧两小时不用续碳。在那样的锅里涮肉,肉一碰到锅边儿嗞啦啦地响,嚯,那味道啊别提多好了。一般的火锅店都用电锅,也有用天然气的,那根本就不成!”
“哇,没想到,涮羊肉还有这么多的讲究!”玲玲惊叹道。
“可是,我们何必一定要去那么贵的地方呢?其实,别的地方的涮羊肉可能确实没有那么讲究,可是也不是就不好吃不能吃的。咱们还是应该选个便宜点的地方。”闽乔忍不住插话进来。
“贵是贵一点,不过也没贵很多。”赵元又带着一脸恶作剧的坏笑看着闽乔说道,“再说了,就算真的贵很多,那也没什么?闽乔,只要有你陪着咱们一起吃,我保证我哥连眼皮儿都不会眨一下的。别说是去东来顺儿涮羊肉,就是天来顺儿咱也照涮他丫的。不用担心,我哥有钱!”赵元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楚天,然后又眯起他的小眼睛继续笑嘻嘻地说道,“闽乔,你现在就开始心疼我哥了?不想——”
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的羽清终于忍无可忍了,她上前一步一把把哥哥羽明扯了过去,“哥,难道我们是没钱的,为什么要让别人请客,今天应该你请才对。”羽清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冷眼看了看闽乔后接着说道,“不就是去东来顺儿吃顿涮羊肉的事儿么,也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也不知道是矫行还是没见过世面再么就是吃那种不要钱的饭吃惯了。要是不想吃,那边的小摊上有卖窝窝头和卤煮火烧的,那个便宜,要是说几句好听的,兴许不要钱也吃得到,不想吃贵的就去那边吃好了。”羽清的声音不大,只见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浅浅地开开合合,吐出来的话却像飞刀一样几乎能让人当场毙命。
羽明断然没想到妹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才只有18岁,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年仅18岁的她就有了这样不可救药的刻薄?她缺少爱吗?她缺少教育吗?她究竟缺少什么?这难道就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到底是什么让那个曾经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她的这番话一出口,羽明感觉自己已经无地自容了,可是他却不知道对这样的妹妹他还能怎样?是能打她还是能骂她?再怎么样她都是自己的妹妹,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羽清,你能不能不这么说话!”羽明的脸涨成了紫红色,憋了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来。
“怎么啦,我说错什么了,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大实话。别人不说,不等于心里不这么想,说实话也错了吗?”
“你——”羽明干脆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羽明,这样吧。”楚天的脸骤然间阴沉下来,冷冷地说道,“你带着你们家大小姐去东来顺儿吃涮羊肉吧。我们这就去吃卤煮火烧,闽乔说的对,我们没有必要非去什么贵的地方。穷显摆什么呀!”楚天说完转头去拉闽乔的手,“闽乔,走,跟我走!”
眼见着羽明的脸色由红转黑又变成了青色,闽乔反拉住了楚天:“楚天哥,你先等等,听我说嘛!羽清说的没错,我小时候还真是吃便宜的不要钱的东西吃惯了,花钱就心疼。不过现在毕竟不一样了,想想确实是我太矫性了。不管是你请客还是羽明哥请客,都是哥哥们的好意,我本就不应该说三道四的。走吧,咱们还是去东来顺儿吧,都是我不好,惹得大家不高兴。”
“闽乔,你听我说。”楚天扯住她,“你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受委屈,你不欠别人什么。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表明自己的想法和立场就行了,不用为了谁改变自己的决定!”
“哥,我们回去,不去吃饭了,何苦在这里做不受欢迎的人。我还真搞不懂了,别人都是恶狼,就她是绵羊。看来我们今天真是来错了,这不是自讨没趣又是什么?”羽清见楚天一味地帮着闽乔说话,再也忍不住怒火中烧当街发了小姐脾气!
“羽清,你能不能闭嘴?本来就是你不对,你有什么资格发脾气!”羽明忍无可忍地一声断喝。一向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羽明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大的声音吼过任何人,所有的人都被吓傻了,连楚天都呆住了。羽清见哥哥不但不帮着自己,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眼圈儿立刻就红了,眼泪接着就涌了出来。
(69)
见羽明对羽清发了脾气,羽清又掉了眼泪,楚天觉得自己不好再说一些硌涩的话,于是看了看羽明说道:“算了,你也别发脾气了,小女孩儿任性一些是难免的。哥哥又在身边就更喜欢撒娇耍赖的,咱们大过年的你说这是何苦呢。为什么大事儿也行,不就是一顿涮羊肉的事儿嘛。行了,谁也别争了,还是奔东来顺儿吧。”见羽清还在不停地哭,楚天冲着赵元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去哄哄。因为除了赵元楚天现在找不到的二个更合适的人去劝羽清了。
按理说此刻最应该站出来调节的人就是远皓,他平日里和羽清的关系是最和睦的,羽清对他素来也是最好的。可是当楚天求助地把目光投向远皓时,远皓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把头转向一边去了。玲玲本来也应该勉强算一个,可是这丫头刚才听了羽清的那些话,心里也辍着火儿呢,没跳出来对羽清发作已经是够可以的了,此刻也正对着羽清横眉立目呢。楚天一看她那副样子就知道没戏了,于是只好转而向赵元求助。
赵元那是何等机灵?一看楚天冲着自己使眼色,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可是对眼前这位大小姐赵元是半点好感也没有,也正憋着一肚子的气呢,此刻要让自己去劝她,赵元先就怵了眉头,于是凑到楚天的身边小声说道:“为什么让我哄?又不是我惹哭的?”
楚天听了这话连忙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是不是哥们?是哥们就赶紧的!”
赵元知道躲也躲不过去了,于是把手里的糖葫芦随手交给站在旁边的玲玲,然后龇牙咧嘴的往前凑,磨磨蹭蹭总算是蹭到了林羽清的跟前。先是用手摸了摸鼻子然后又抓了抓脑壳儿。这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那个什么,羽清妹妹,你——”
“谁是你妹妹?!”羽清哭着叫道。
“你瞅我这记性,我哪有这么好的命!得!今天就算我高攀一把,斗胆叫的妹妹,你要是听着不顺耳,我就叫你羽清大小姐!”
“你什么意思啊你?!”羽清哭的更厉害了。
“哦,这个也不爱听。那干脆我也别妹妹小姐的穷拽了,就是羽清。我就直接叫羽清了,朋友之间还是直呼名字来的亲切,这个我——”
“谁和你是朋友,你也配。”羽清又气呼呼地哭着打断了赵元。
赵元心里这个火呀,是腾腾地往上串,就见他气得一憋嘴,转身想撤了。不想刚一转身看见楚天冲着自己直打手势,不让他撤,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又转回身来接着说道:“那个也甭管你是谁,我是谁了,你总得容我说一句话吧,就算我是井底地一只蛤蟆,你也得让我呱呱两声啊。”
赵元这句话一出口,未成想羽清听了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哎,笑了笑了,这就对了!你说咱们是一起出来玩儿的,就算不是朋友总也比陌生人的关系近些吧。这个大过年的出来是找乐子来的,哭就不好了啊!那个今天这个事儿都是我哥惹的祸,都怨他,他就那个德行,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要是生他气,想报仇,呆会儿拼命点东西吃就行了,总而言之什么贵你就点什么,把我哥吃破产了才好呢。你一个人吃不垮他,我们大伙儿帮你一块儿吃。”
“对对对,不吃我吃谁呀,都是我惹的祸,该吃该吃!那什么,咱们也别磨蹭了,这就奔王府井吧!”楚天也赶紧跳出来表态,以便给羽清一个台阶好让她就坡下驴。
“奔王府井儿干嘛去呀!老东安市场那一片儿都拆了,新东安还没起来呢!你到底是不是要去东来顺儿呀。”赵元一听楚天要去王府井儿急了,还以为他又改主意了。
“看我这记性,真是的!去年这时候在王府井分店吃的火锅,那时候还没拆呢!我今天这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犯糊涂,还总说错话!那得勒,咱们就天安门吧!东来顺儿去年刚在那儿开了家分店,我也还没去过呢!今天正好去看看!”楚天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瞟了瞟林羽清。
羽清见楚天也服了软,这才止住眼泪,不再哭了。众人又赶紧上前七嘴八舌地劝了一通,最后总算是用众星捧月般的阵势把羽清捧出了庙会捧上了出租车捧到了天安门捧进了东来顺儿靠窗的一张椅子上。然后又忙活着点了酒菜,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大冬天儿的,火锅还没吃呢,就见楚天和赵元的汗已经顺着脖子往下淌了。
不管众人怎样,羽清此刻很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被哄着被捧着,有如公主一般的待遇让她在这一路像丫环一样跑前跑后的闽乔和玲玲面前出尽了风头。也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少许的安慰和满足,那半粒山楂造成的灾难和疼痛也总算减轻了一些。
说起来林羽清其实算是个满聪明的女孩子,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上她总是有着非常明确的方向,对于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想达到的目标她会孤注一掷地付出努力。她对自己目标的执著有时候甚至有些偏执和病态,从小如此。不管怎样,事情最终一定要那样才行,一定要那样她才能够满意,这就是羽清了。这样的羽清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奋斗的时候,她也只认准一条道路一种方式,她会用她中意的方式在她选择的路上走到底。尽管在这个过程中她会得到一些建议或者指引,譬如说有人看见她的前面有障碍,或者会对她说,羽清,换一条路可以绕过去,也一样会到达你的目的的。毫无疑问,这是聪明的善意的指点,可是羽清永远不会听从这样的指点。因为她认定了她的路,她从来不会因为障碍绕路而行,对待障碍,她林羽清永远都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清除障碍。她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过她对这一方式的执著。
然而如今当她努力地拼命地走在通向楚天的路上的时候,18年来她第一次做出了一点小小的调整和改变。本来,赵元这个人她是看不起的,讨厌的。但是经过这几次的接触,又听了玲玲讲了那么多楚天和赵元的事情,林羽清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有着不可摧毁的亲密关系,应该就是世间流传的所谓的铁哥们死党之类的。她想即使自己做不到主动去讨好赵元,起码也不要一味地愚蠢地得罪他,她清楚地意识到,一旦赵元成为自己和楚天之间的障碍,那也根本是一个无法清除的障碍。因为认识到了这一点,也因为今天的事情多少让羽清对赵元产生了一点好感,她对待赵元的态度变照从前略略有了好转。
可是即便好转也总归有限,因为羽清孤傲惯了的心是绝不会允许她为了讨好楚天的朋友而卑躬屈膝的。她做出了最极限的让步,就是开始主动和赵元讲话了,但是不论说什么都是以直呼赵元的大名开始的。
“远皓哥,最近人艺有什么好看的话剧没有?”她先是问坐在自己旁边的远皓。
“好像有一个,名字我忘了!”
“改天大家一起去看吧!人多了,热闹,赵元,你说呢?”
“好啊!”赵元心不在焉地应着。
“我觉得人艺的话剧都很不错,演员阵容都是一流的。赵元,你看过几…”
“羽清,赵元比你大,闽乔和玲玲都叫哥哥,你也应该叫赵元哥的。”羽清正说得兴起,不想被哥哥打断了。
“是他自己说的,直接叫名字亲切我才叫的,有什么不对的?”羽清听了哥哥的话又有些不高兴了。
“哎哎哎,是我说的没错,没错!羽清叫得好叫得好,我听着别提多舒服了!”赵元怕羽明再把羽清气哭了到时候还得他去哄,于是赶紧跳出来拦住羽明的话头,可是这心里面却始终憋着一股火需要发泄,于是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楚天的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楚天渴极了,此刻正在抓着一瓶啤酒仰着脖子往下灌呢,赵元一掐他,他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啤酒洒得满脸都是。羽清没看见赵元掐楚天,只看见啤酒洒了他一脸,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到这情形,羽明沉默不再说话了,他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看见妹妹这样,羽明的心里很难受也很痛心,他们是兄妹啊,这世上还能有什么关系比血缘关系更能让人亲近的,可是就是这个和自己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的妹妹,却根本不懂自己的心,和自己的距离竟是如此如此的遥远,她的世界他走不进去,而他的世界她又完全不理解不感兴趣。他和妹妹羽清,就好像一根藤上结着的两个瓜,说起来亲密,可是却从未心连心的彼此靠近过!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70)
吃饭的时候,羽明心情不好,很少说话,一直在一个人低头喝闷酒。席面上吃得最开心的就属玲玲和赵元了,这两个活宝居然躲在桌子的一角划起拳来了。
“楚天哥,把你的手机给我用一下吧,我得给家里打个电话,我说要早点回去的,我怕爸爸妈妈还有爷爷会担心。”闽乔对楚天说。
“嗯,给你,到门口去打吧,这里面太吵。”楚天一边说一边把电话递给闽乔。
羽明听见闽乔和楚天一问一答地说着话,心里说不出的一种滋味。那些话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他们说话时那种自然随意的态度让他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是非常的熟悉和亲密。闽乔好像从来不用那样的态度那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她对自己一直都很尊重也很客气,直到今天到这一刻,羽明才深刻地体会到原来尊重和客气其实有着另外一种代名词,那就是疏远。
紫铜火锅的炉膛里燃烧的碳火不时发着噼噼啪啪的响声,锅里的汤在沸腾着,羽明看见远皓夹了几片新鲜的羊肉放进汤里,有一片碰到了炉膛壁,就见那肉片滋滋啦啦地冒出了烟即刻变成了肉干,死死地粘在了炉膛壁上,边缘都烫焦了。那情形让羽明忍不住联想起了商纣王发明的一种叫做炮烙的刑罚,隔着千年的历史烟尘,隔着火锅里滚滚升腾着的烟气,羽明恍惚间似乎真切地体会到了那种惨无人道灭绝人寰的残忍。也许是喝酒喝得太快了,他不知道是怎么了,此刻自己坐在现代社会和平年代里的一个充满着欢声笑语一派祥和的老字号饭店里,怎么会突然想到远古时代的酷刑?
他看见闽乔拿着电话起身离开了桌子,他看见她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他看见她的背影最终消失在门外。他觉得如果继续这样坐在这里自己恐怕也要变成那片沾在炉壁上被烫焦了的羊肉片了。羽明抓过自己的杯子,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剩的半杯啤酒,然后便起身也离开了桌子。他觉得自己有点喝多了,猛一起身,头有些晕晕的,可是他顾不了这么多,他想他必须单独和她说几句话,随便什么,只要能像楚天那样,随便和她聊几句就好。
闽乔出了饭店的门,感觉安静了不少,她拨通了自己家的电话,是李云霜接的。
“妈,是我!”
“闽乔啊,你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回家吃晚饭啊?”李云霜在电话的那边问道。
“我们现在在东来顺儿吃涮羊肉呢,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回去呢。不要等我吃晚饭了。”
“啊,是吗?庙会怎么样,玩儿的开心吗?”
“挺好的,人很多,也很热闹。比我们去年逛的那个庙会还热闹!”
“热闹就好,吃完饭早点回来,不要太晚。天黑之前要回来,楚天他们今晚回这边住吗?不回来的话也要让他们把你和玲玲送回来,你跟他说,就说我说的。”
“我会跟楚天哥说的,您放心吧,那我挂了。”
“好!记得天黑前回来!”
“知道了,妈,再见!”闽乔结束了通话,想要回去,刚一转身霍然发现羽明正站在自己的身后,吓了一跳,“羽明哥?!你怎么也出来了,也要打电话吗?”闽乔吃惊地问。
“我没有什么电话好打,家里也没什么人惦记我的。”可能是喝酒的缘故,羽明的脸颊泛红,“我出来,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什么话?”闽乔问。
“今天羽清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别放在心上,你知道,她就是那样的,像个刺猬似的,总喜欢刺伤别人。”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真的,没什么。”她望着他,平和地说道。
听着她这样回答,看着她湖水般清澈的眸子,他感觉有些无法自持,好像就要掉进那湖心里面去了。他忍不住想今天的酒的确是喝得太多了,“闽乔,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难接近?因为我的家庭,要么就是因为我是羽清的哥哥。”
“没有啊,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羽明哥,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吗还是做错了什么?”闽乔疑惑地问道。
“没有,你没说错什么也没做错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是那么愿意接近我,至少不像是愿意接近楚天那样愿意接近我。”借着几分酒意,羽明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闽乔听到了这里豁然间明白了羽明的心意,心轰然间狂跳起来,瞬间红了脸。
“羽明哥,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和楚天哥……”闽乔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闽乔,我这个人,你知道,我……”羽明突然间也变得语无伦次了。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怎么说,两个人都只好沉默。
“羽明哥,我们回去吃饭吧,他们在等我们呢!”见羽明一直不说话,闽乔只好先打破了沉默。
“哦!”羽明神情恍惚地应着,却仍然站着不动。闽乔看了看他,只好一个人先转身进了饭店的门。
见闽乔进去了,羽明的心又是一沉。他在想她刚刚说的那句话,他想她说的好像是“我们回去吃饭吧,他们在等我们呢”,可是怎么听上去却好像是她在说,“我得回去了,楚天哥在等着我呢。”他觉得她好象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又好像不是。他就这样迷茫起来,忍不住抬起双手用力搓了搓面颊,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头还是晕晕的。羽明在门口又略站了站,这才转身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