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07

黑洁明: 暴躁公爵娶红妆 1-5

楔子

  玻璃自动门悄无声息的滑开。

  刺骨寒风迎面而来,她打了个哆嗦,拉紧外套,走了出去。

  医院门外,一盏盏苍白的灯光投射在有些空荡荡的停车场内,因为早过了探病时间,停车场里的车只剩少数几辆。

  对街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简餐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一位身穿医师白袍的男人拎着餐点跑回急诊室。

  没多久,一辆救护车闪着红灯,发出让人心惊的尖啸靠近,紧急停在急诊室门边。

  她没有多看那救护车一眼,只是继续走向自己的车,脑海里全是刚刚医生的告知。



  莫博士,很抱歉,妳祖母的病情并不乐观,她的肺癌已是末期……

  癌细胞已经扩散,加上已是七十三岁高龄……

  化疗和手术都不可行……

  可以试试实验中的药物,但会有副作用……



  医生嘴里吐出来的每一字一句,都如冰刀般插进她的心口。

  她在寒风中走到自己的小车旁,机械式的掏出车钥匙,就在这时,一旁忽然有车发动,她闻声抬头,只见一辆轿车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冲来。

  车子是黑色的,没有开灯,轰隆的引擎声在空寂的停车场里响得吓人,有那么一秒,她无法反应,只能瞪着那辆直朝她冲来的轿车,跟着她才猛然醒觉,在千钧一发之际,跳上小车前方的引擎盖,巨大的撞击随之而来,冲撞着车子和她。

  她随着车子一起被冲撞到栏杆旁,然后跌落地上,车钥匙、皮包和手机都因撞击脱手飞了出去,等她抬起头时,只来得及看到对方驶离医院停车场门口时,一闪而逝的车尾灯。

  巨大的碰撞声引来医院人员的注意。

  她看到人们从急诊室里跑了过来。

  「小姐,妳没事吧?妳有没有哪里撞到?」

  她摇头,惊魂未定地在旁人的帮忙下,支撑起自己。

  一位医护人员替她捡回飞出去的皮包和手机,另一位则捡回她的车钥匙。

  「妳叫什么名字?」

  「莲……莫莲。」

  一位护士问了她一些问题,她强自镇定的回答,却无法不去注意到那被撞得整个凹进去的驾驶座。

  「天,妳只有擦伤真是幸运。」

  有人开口说了这句话,她万分同意。

  人们来来去去,她被人带进急诊室上药,然后警察来了,也问了她一些问题。

  「不,我没看到驾驶人。」

  「是的,那人没开车灯。」

  「不,我没和人结仇,我不知道有谁会用车撞我。」

  她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杯护士拿来的热咖啡,脸色苍白的一一回答着,直到员警做完笔录,才终于得已离开。

  被撞坏的车被车厂吊走了,一位护士替她叫了计程车。

  她在清晨四点半才终于回到家。

  进门后,她在黑暗中缩在沙发上,环抱着自己,然后才开始颤抖。

  这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次了。

  一个人在一星期内遇到三次接近死亡意外的机率有多高?

  窗外的黑幕渐渐褪去,她的脑海不断飞快的转着。

  黑色轿车、没开大灯、没有车牌。

  那辆车是冲着她撞过来的。

  那些人知道了,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不能待在这里,也不能让祖母继续住在这里。

  祖母的病、她的研究……

  她坐在黑暗中,瞪着窗外天际那一线微光。

  她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多到可以换取时间的钱。

  她需要一个安全又不余匮乏的环境,让她能够争取更多的时间。

  天慢慢亮了起来,终于作了决定,她深吸口气,打开笔电,花了一些时间敲打键盘,把所有的条件一一列了出来,然后去找律师,确定一切无误后,她开始打电话。

  那一天,她打了不少通电话,然后才找到她需要的人。

  一个男人。

  一个富可敌国的男人。

  一个有钱到可以替她争取时间和空间的男人。

  一个她曾经以为在她这一生当中永远不会再有交集的男人。


第1章

  红色的夕阳缓缓沉降进海中。

  直升机起飞时,他透过玻璃窗看见那一轮橘红的夕阳好似要融化在那浓郁的大海中,太平洋被染成一片金红,橘红色的波光潋滥,宛如就要沸腾。

  直升机继续往上攀升,宏伟的白色庄园建筑逐渐缩小,温室、游泳池、网球场、花园,所有的一切都缩小成迷你的尺寸,像是精致的模型。

  屋前喷泉那儿,甚至还有一棵被金银色彩带和吊饰装扮得五颜六色的巨大耶诞树,树上的七彩小灯已经被点亮,它们轮流闪烁着,透露着欢乐的气氛。

  虽然从他现在的角度已经看不到了,但他知道屋子里有着另一棵较小但同样俗丽欢乐的耶诞树,一群人正围在那棵树旁的餐桌上,共同准备着今天晚上的耶诞大餐,包括那向来严苛冷淡的老巴特。

  即使已渐渐远离那栋屋宇,叶片的运转声掩盖了其他声响,他却仍能感受到从那栋屋子里辐射出来的欢乐氛围。

  「先生,亚历士先生找你。」机师将机上的无线电交给了他,他拉回视线,接过无线电。

  「喂?」

  「蓝斯,你搞什么?」

  「有事吗?」

  「有事吗?你还问我!你明知父亲希望所有人在耶诞夜都能到齐,你现在走人是什么意思?什么事不能等到吃过饭再说?」

  直升机运转的声音虽然吵杂,却仍无法阻挡亚历士微怒的指责。

  「生意是不等人的。」

  「你这几年赚的钱还不够多吗?」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机场的灯火,冷淡开口,「钱是永远不嫌多的。」

  「你应该知道你赚再多,一样无法向他证明什么。」

  蓝斯望着底下的夜景,面无表情的说:「你想太多了,恐怕我现在无暇去顾及别人的想法,飞机已经在等我了,我得赶回纽约,请替我和其他人说声抱歉,祝你们耶诞节快乐。」

  语毕,他就切掉了无线电,将对讲机还给了机师。

  直升机飞向洛杉矶机场,然后开始降落。

  父亲对他的离开一定十分震怒,但其他人很快就能安抚父亲的不悦。

  他在那栋屋子里成长,那里是他的家,他曾经以为他所能归属得到认同的地方。

  曾经。

  直升机停稳在停机坪,他开门下机,皮肤黝黑的阿奇亚迎了上来。

  阿奇亚的祖父母是印度人,五十年前带着他父亲一起移民到美国,他算是第三代印裔美人,虽然母亲是美国人,他的长相轮廓依然十分立体黝黑,有着十分鲜明的异国相貌,但是他却连一句印度话都不会说,不过阿奇亚却是少数跟得上他工作的特助,工作能力一等一的强,所以虽然他长得有点太过漂亮,桃花又太多,但只要他不影响到工作,蓝斯倒也不会太介意他总是吸引太多女人的注目。

  阿奇亚和他一起上了飞机。

  「杰克刚把资料传了过来。」他一边将手上的文件递给他,一边开口做简报,「莫莲,第三代华裔,今年三十二岁,十二岁时父母车祸双亡,她的祖母陈玉兰女士将她一手带大。莫博士十八岁时就跳级读完麻省理工学院,专攻生物医学和程式设计,毕业后八年,她都在一家叫做卡斯特的科技公司做事,六年前她因为提出一项奈米医学影像造影技术的研究被她上司强森博士否决而辞掉工作,当时业界都认为她的想法是天马行空,没有人认为她的研究会成功,但显然莫博士在这几年中有了新的发现。」

  奈米医学影像技术在以往一直是科幻小说电影里的产物,是一种极为微小的奈米机器,小到人的肉眼都看不见,它能以注射的方式进入人体血管,并提早检查出身体里的病变,虽然近几年奈米制造技术进展快速,一直有人尝试实验制造,但至今没人成功过。

  若是奈米医学影像造影真的可行,将丢下医学及科学界的震撼弹,它能创造出数百亿美元的商机,掌握这项科技的公司,就等于得到了一棵保证会赚钱的超级摇钱树。

  「她自行研发成功的可能性有多高?」

  「很高。」阿奇亚将另一本简报递给他。「根据杰克的调查,她自己组了个实验室,近几年研发了不少奈米相关产品,还申请了几项专利,最近这一年似乎有不少人在关注她所做的生技研究,事实上,有谣传说她已经有了突破性的发明,有几家大药厂和科技公司都曾经和她接洽过,我们旗下的生技公司之前也曾争取和莫博士技术合作,但始终没有结果。」

  蓝斯一边听阿奇亚的简报,一边快速的浏览公司安全部调查到的资料。

  文件里附上了莫博士的照片,她盘着长发,穿着黑色套头针织衫,戴着眼镜,坐在公园椅上吃三明治,大腿上却摆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拿着笔在书写着,几张看似文件的纸被一瓶保温壶压着。

  这女人看起来有些面熟,他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曾在哪儿见过,对她的名字也没印象。

  「她的条件是什么?」

  「她坚持要见到你本人才愿意谈。」

  他抬头看向阿奇亚,阿奇亚无奈耸肩,一副已经尽力的模样。

  看来这位莫博士一定很坚持,才会连口才极佳,在女人堆里横行无阻的阿奇亚也举旗投降。

  飞机爬升至平流层,他将视线拉回文件上,很快的把关于她的个人资料记在心里。

  窗外,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在西方天际,黑夜里,星光满天,飞机往东,在万里无云的夜空中,直朝纽约而去。




  九点,天色仍阴暗不已。

  屋外的云又低又厚,灰蒙蒙的,像是随时要压到屋顶。

  哔——

  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发出尖锐的声响,站在流理台旁发愣的她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将瓦斯关了。

  在她摆出杯盘,倒入茶水时,屋外传来车子驶入前院的声音。

  她擦擦紧张得汗湿了的手,走到客厅。

  院子里,几乎掉光了叶子的大树下停了一辆黑头轿车。

  车门开了,两名衣着笔挺的男人走了下来。

  只一眼,她就认出哪一个才是她要找的那位,他有一头暗红色的发。

  他穿着深灰色的三件式西装,暗红色的短发朝右旁分,一身打扮就像她偶尔在商业杂志上看到的一样。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向她的屋子。

  一瞬间,她打了个冷颤。

  虽然从这儿还看不清楚他眼睛的颜色,但她清楚记得那灰冷如冰的双瞳,她也清楚记得那让他看起来异常高傲冷酷的鹰勾鼻。

  他和另一名提着公事包的黝黑男子一起向前。

  仿佛是在宣告他的到来,天上飘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花飘落在他身上,他甚至没抬头去看,只是朝着目标前进。

  忍住想退缩的冲动,她转向大门,拉紧了身上的披肩,在他们来到门边时,打开了门。

  他比她想象中要高,她必须抬头才能迎视他的眼。

  「莫博士。」他优雅的拉下皮手套,朝她伸出手,「我是蓝斯·巴特。」

  「我知道,我在等你。」她伸出手,他握住她的手,他的手让人意外的温暖,怕他发现自己的紧张,她很快就将手抽了回来。

  「妳好,我是阿奇亚·葛蓝。」另一名男子朝着她微笑。

  「你好。」她微微颔首,便转身带头进屋。「进来吧,外头很冷。」

  两人随着她进入客厅,她替客人倒了茶,然后才在那位富可敌国的蓝斯·巴特对面坐下。

  「巴特先生,我知道你很忙,谢谢你愿意跑这一趟。」

  「我相信妳坚持要我来,一定有合理的理由在。」

  「我坚持要你来,是因为我祖母正在住院,我无法离开。」她看着他,深吸口气道:「很抱歉我晚点还得赶回医院,客套话我也不多说了,既然巴特先生你亲自来了,我相信贵公司对我的研究有合作的兴趣。」

  「当然。」蓝斯接过一旁阿奇亚递来的文件,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巴特企业多年来对奈米科技投入许多心力,莫博士若愿意加入巴特生技的研究团队,我们当然非常欢迎。这是公司的实验室设备的资料,妳可以参考看看。」

  她说的是合作,他说的却是加入,这男人果然老奸巨猾。

  「抱歉,我并没有加入贵公司生技团队的意愿。」

  她看也没看那份实验室设备的简介一眼,只淡淡开口,「我所谈的,是合作,而且要以我的意见为主,我相信在一开始就表达的很清楚了,贵公司要是没有意愿,那就真的很抱歉让总裁您白跑一趟了。」

  蓝斯面无表情的审视着她。

  他知道,从一开始,她就相当紧张,人们在面对他时,一开始多数都会紧张,她当然也是。

  打从坐下来之后,她就像戒备森严的小兔子般,几乎没有移动过,她搁在腿上紧握着的双手,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了。

  可即使如此,她依然毫不畏惧的回视着他。

  「我要知道我所投资的是什么。」

  她直视着他,「如我先前寄去给贵公司的资料,我在研究的就是奈米医学影像造影,我相信你既然会来,就已经事先询问过贵公司的专家这项科技的可行性及其医学和商业利益。这项科技绝对稳赚不赔,特别是在我的研究已经达到百分之七十五的现在。」

  她说得没错,他的确征询调查过投资这项科技的损益,不用他的团队告诉他,蓝斯也晓得这是稳赚不赔的投资,特别是如果她的研究若真如她所说已达到百分之七十五的进度。

  「如果妳的研究真的已经接近完成,为什么妳不自行研发到底?」

  「奈米医学科技不只体内影像造影这一项,若我的作法成功,之后非但足以施行体内检查,还能以这项科技完成投药,甚至手术,那所需要的研究经费和设备,已不是我自组的实验室能负荷,而巴特生技则拥有我所需要的充足资金和最完善的设备。」

  蓝斯看着眼前这娇小的华裔科学家,开口问道:「妳的条件是什么?」

  莫莲再次深吸了口气,然后镇定的用平稳的速度开口道:「我要一间独立研究的实验室,所有的人员都必须由我挑选,实验室需附设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保全设备和警卫。研究成功后,我愿意把专利权让给巴特生技。」

  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绝对还有但书,他继续沉默。

  「条件是……」她看着眼前这英俊挺拔的男人,鼓起勇气迅速开口,「你必须娶我。」

  「什么?」一旁的阿奇亚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妳开玩笑?」

  「不是玩笑。」她飞快的瞄了阿奇亚一眼,然后才将视线拉回蓝斯的脸上,坚定的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将一份合约推到他面前,「这是我和律师讨论过后的内容,只要你同意以上的条件,在我们结婚满一年或到我祖母病逝,这项专利权便将转让于我的丈夫。」

  眼前的男人,脸上表情波澜不兴,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然后才伸出手,拿起合约。

  她看到他身旁的男人一脸匪夷所思的想开口,他却只是抬手要他安静,一页一页的翻看那份文件。

  屋子里一片沉寂,只有他翻页的声音。

  她盯着他的脸,清楚知道文件上写了些什么,那一字一句都是她和律师讨论出来的结果。

  她心跳飞快、如坐针毡,紧握住的掌心全都是汗。

  然后,他终于抬起了头。

  缓缓开口问:「妳的意思是,如果我娶妳一年,妳愿意放弃奈米医学影像造影技术的专利权?」

  「对,你只需要娶我一年,或者……」她点头,依然直盯着他,喉咙发干的说:「到我祖母病逝。」

  「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婚?」他面无表情的发问。

  「对。」她顿了一下,握紧了手,「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在我祖母面前扮演感情很好的夫妻……」

  「妳愿意签署婚前协议书?」

  「对。」她看着他,脸色苍白的道:「如果你有注意到,我这几年就卖出了几项专利,除了造影技术之外,之后的奈米技术研发专利也并非全面让与,我并不缺钱,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贪图巴特家的财产。我开出这种条件,是因为我祖母罹患了肺癌,而且已经到了末期,我和我祖母感情很好,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一手拉拔我长大,最希望能看到的,就是我有一个好的归宿,我一直以为我还有时间……」

  她微微停住,表情在瞬间有些破碎。

  他原以为她会哭出来,但她只是垂下眼帘,然后深吸口气,平复好心情后,抬眼看着他,继续道:「我希望她在最后这段日子里,至少能够安心的走,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但我的时间不多,希望你能在三天内给我答案。」

  室内再次恢复寂静。

  蓝斯看着她,大手仍搁在文件上。

  她的要求相当不寻常,但她所掌握的科技也是所有企业梦寐已求的产品。

  这是一笔交易,他扮演她的丈夫,她则给他,他想要的东西。

  拿下这项专利,他将能把巴特集团推上前所未有的高峰。

  「为什么找我?」

  「如同我先前说的,巴特生技拥有最充足的资金和最完善的设备。」她一扯嘴角,苦涩的道:「你则是我所知道少数几位目前仍是单身,而且一诺千金,不会随便占便宜的商人。」

  「如果我不同意的话?」

  「我就去找愿意的人。」她就事论事的看着他回答。

  她的回答让他知道她还有备份的人选,他猜想她说不定还列有一长串由私家侦探调查出来的黄金单身汉名单。

  她长得并不难看,虽然矮了点,但五官秀丽,他怀疑她需要靠这种方式找丈夫,但杰克的报告里也记录着她的生活有多么乏善可陈,除了吃饭之外,她几乎把时间都花在实验室里,没有宠物,没有男友,她甚至不逛街,连购物她也几乎是由网上订购。

  结婚?有何不可?

  她的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聪明、有钱,长得也不难看。

  他三十六了,最近甚至提不起劲来和女人应酬约会,某些小报还开始暗示他喜欢的是男人不是女人;几个兄弟的相继娶妻,让父亲也对他的单身颇有意见,娶了老婆,对他不无好处。

  她紧张的看着他,终于,他伸出手,将文件合上,交给一旁的男人。

  「好,可以。」

  她眨了眨眼,显得有些茫然,似乎也有点不敢相信他会答应。

  「老板——」阿奇亚为此瞠目结舌。

  蓝斯再次抬手要他安静,只是看着那面如白纸的女人,「但细节我必须回去再和律师研究,我会再和妳联络。」

  他答应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

  甚至在他和另一个男人走出屋外,上了车扬长而去后,她依然无法相信事情竟然如此顺利。

  莫莲将没有人碰过的热茶倒进水槽,双手却不自禁发抖。

  当然,他还没有完全同意,但至少有了进展。

  他没有认出她,她并不意外。

  当年,她只是个佣人的小孩,他则是城堡里高高在上的王子。

  除了少数几次的意外,她和他几乎没有交集,她从未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再次见到他,或甚至更进一步。

  他问她如果他不同意时,她会如何做,她回答会去找愿意的人。

  事实是,她根本没想过其他人选。

  她知道自己能信任他,或者该说她希望他能如儿时那般值得她的信任……

  看着窗外又落下一片叶,她真心祈祷,自己作了正确的决定。





  大雪纷飞。

  相较于昨日的细雪,今天的严寒足以让人真正感受到寒冬锋面的威力。

  才一日一夜,雪已经积了将近三十公分。

  「老板,你确定不再多考虑一下?」

  「确定。」蓝斯头也不抬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阅和律师商讨过后的合约,做最后的确认。

  「不是我在说,但是,老板,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哪一个女人会这样找丈夫?就算她真的孝顺好了,请个演员演她丈夫,不是更方便吗?你不觉得她开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条件很不合理吗?」

  「不觉得。」他依然没拾起头,只道:「找个比她有钱的人真结婚,比请演员假结婚保险得多,根据调查,她和祖母的感情也的确相当的好。她需要更多的资金当研究后盾,和她结婚的人也因受制于她的专利技术,而不会冒险得罪她。她这样做一方面可以替自己找金援,一方面更能安抚生病的祖母,而不会有穿帮的危险,这是十分实际且确实的作法。」

  「但你怎么知道她没有什么隐疾还是怪癖之类的——」

  「她没有。」他从旁抽出一份今早送到更加详细的调查报告,交给阿奇亚,「杰克查过了,她上个月才去做过全身健康检查。」

  阿奇亚不死心的再接再厉,「身体健康不代表心理也健康,说不定她是个花痴,到时死黏着你,不愿离婚!」

  「我想那不太可能,所有的条件和细节,她都想过了,事实上,不只婚前协议书,她连离婚证书都愿意事先签署。」

  阿奇亚瞪着那冷漠得好似在谈一件商业合约的蓝斯·巴特,忍不住再道:「老板,说实话,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当然。」这一次蓝斯终于抬起了头,他定定的看着跟了他多年的特助,开口道:「牺牲一年的自由,换来一项赚钱的专利。」

  「你确定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投资总是有风险的,但根据这一次的报酬率来看,冒点险也是应该的。」

  在蓝斯手底下做事那么多年,阿奇亚当然熟知自己老板的性格,他并不惊讶蓝斯连自己的婚事都能拿来当商业筹码,商业联姻时有所闻,只是巴特家的兄弟皆出人意料是恋爱结婚的,他还以为自家老板会和巴特家其他兄弟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老板和巴持家其他兄弟向来就不亲,据他所知,他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除了老大寇天昂之外,其他四位皆是乔治·巴特几次再婚时,对方带来的,说这几个兄弟是被领养的也不为过。

  这几年来,蓝斯·巴特强势的作风在商业界引起不少话题,记者们还给了他一个「赚钱机器先生」的封号。

  就算他把自己的婚姻拿来当筹码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老板的口气要是有那么一丝嘲讽,阿奇亚可能都觉得他还有救,但显然蓝斯就是蓝斯,不愧人家替他标上的封号。

  看来,赚钱对他来说,果然就是一切啊。

  阿奇亚一耸肩,虽然他还是怀疑老板脑袋坏掉了,可是人家老板既然自己都想清楚了,他再多说也只是自找麻烦而已。

  「把合约以快递送去给莫博士做最后确认,我添加了一些附加项目,我相信她会想看到白纸黑字的详情。」蓝斯将合约合起,交给阿奇亚。

  站直了身子,阿奇亚接过老板递来的文件,立刻回身叫快递去了。

  看着门合上,蓝斯这才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窗外大雪依然漫天飞舞着,偌大的办公室里,电话一通接着一通响起,他重新忙碌了起来。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因为早料到她在接到合约后必定会打电话过来,所以当他听到她略显紧张的声音时,他一点也不惊讶。

  「我是莫莲。」

  她的声音如他记忆般沙哑轻柔,就像黑夜中的暖风一般。

  他往后靠向椅背,不自觉闭上了双眼,开口道:「蓝斯。」

  「我看到你送来的合约了。」她沉默了一秒,然后才道:「所以你是确定要和我合作了?」

  「基本上是这样。」

  「你在附件上提到,关于孩子……」她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想我们应该不会遇到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们会分房,我必须全心在研究上。」

  「我知道,但事情没有一万,只有万一,我宁愿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了孩子,我不会放弃监护权。」他睁开眼,冷声开口,「如果在我们婚姻之中,有了孩子,他必须留在巴特家。」

  「我不会抛弃我的孩子。」她坚定的说。

  「我没要妳抛弃他,妳可以探望他。」他拧眉,不自觉以食指轻敲着椅把。

  「我不打算放弃我的孩子,或变成只能探望他。」她有些恼火的道:「如果有了孩子,你可以和我拥有共同监护权,到时我们再商议看如何做才是对孩子最好,不同意的话,这件事就算了。」

  突然间,她显得十分强硬,不知为何,她护卫孩子的态度,反而让他不觉扬起嘴角。

  如他所料,她对家人很忠心。

  忠心是很好的美德,在现在的人身上已经很少能看见。

  「好。」他抚着皮椅椅把说:「我同意拥有共同监护权。」

  他几乎能从话筒中听到她松了口气的声音。

  「妳还有任何疑问吗?」

  「有。」她毫不迟疑的开口。

  他扬眉。

  「我需要你的健康报告。」

  「我以为妳请了侦探。」

  她沉默了一下,才承认,「他只拿到去年的。」

  她果然找人调查过他,蓝斯半点不恼,只淡淡道:「我会派人把今年的检查结果快递过去给妳。」

  「谢谢。」

  「还有吗?」

  「关于我祖母,我希望你能让她以为我们是恋爱结婚的。」

  「没问题。」他顿了一下,开口询问:「妳希望我什么时候过去看她?」

  「星期天。」她哑声道:「我还没和她提过你,我必须确定你答应了。」

  「婚期呢?」

  「越快越好。」她喉咙紧缩着,逼自己回答。

  他叫出电脑里的行事历,「如果妳方便的话,就下个月十五吧,我可以空出半天的时间。」

  她沉默了一下,才有些虚弱的回答,「好。」

  「妳有想要邀请的人吗?」

  「我以为我们只需要公证就好。」

  「我相信妳祖母需要看到的不只是一张结婚证书。」

  她闭上眼,知道他说得对。

  「只有几个。」她哑声开口,「我想我这边应该只有几个。」

  「那好,妳把名单mail给我,我会请人安排。」

  「我希望——」她气若游丝的询问:「我是说,我知道你的身分不同,但是,不要太铺张,可以吗?」

  「好。」

  「谢谢。」

  「星期天我去接妳,几点?」他一边打字一边问。

  「九点。」

  「好。」

  「等等,还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须警告你。」

  「什么事?」

  「我的研究有不少人觊觎。」

  「我知道。」

  「他们不会轻易罢手。」

  听出她声音里的紧张和那藏不住的恐惧,他停下手边的工作,正视她的问题。「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上个星期,在医院停车场,有辆黑色轿车差点辗过我。」

  「妳报警了吗?」

  「我的车被撞烂了,医院的人报了警,不过我没什么好说的,那辆车没有车牌,也没开头灯,至少在我走到车边前,他完全没开任何车灯。」

  他从电脑中叫出她的地址,一边说:「我派我的调查员杰克·布朗过去,妳把妳记得的和他说。」

  「好。」

  「那星期天见。」

  他正要挂掉电话,却听她开口喊他的名字。

  「蓝……蓝斯……」

  他可以听到她轻柔的语音中带着些微颤音。

  「还有事吗?」

  「谢谢你。」

  一股莫名的情绪蓦然上涌,他握着话筒,回了一句。

  「不客气。」

  她没有再开口,只是沉默着,这一次,他直到听见她将电话挂上,才轻轻将话筒放回去。



第2章

  深冬,繁花落尽。

  世界,被纯净的白雪覆盖着,有若天国降临。

  星期天一早,他坐着私家轿车来接她,再次看见他,心里的震撼又更深了些。

  他依然是那般冷峻高大,她挺直了背脊,和他一起上了车。

  后座和司机之间,隔了一层隔音玻璃,她有些松了口气,至少等一会儿要说的话,不用再被第三者听见。

  窗外的景物飞逝,她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对身旁这个再过不久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只觉得陌生。

  这几天,她的焦虑从未降低过。

  虽然她想要相信自己没作错决定,却很难真的说服自己。

  「我想妳应该和妳祖母提过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内响起,她吓了一跳,有些茫然,「什么?」

  「妳和妳祖母提过我了?」

  「是的。」她注视着他,强作镇定的说:「我说我交了个论及婚嫁的男友,今天会一起去看她。」

  「妳有说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吗?」

  「有。」她转头看回窗外飞逝的景物,语音又轻又快的道:「我告诉她,你准备投资我的研究,我们俩一见钟情,会议结束后,我们约了几次会……等等,一些小细节之类的。」

  蓝斯看着她白净的侧脸,怀疑她知道自己几乎整个人贴在车门边,两人之间的空间几乎能再挤下两个人。

  「什么样的小细节?」

  「呃,你几岁,住哪里,有没有家人,个性如何?」

  「妳怎么回答?」他好奇她从侦探的调查报告里,知道关于他的什么。

  「你今年三十六岁,住纽约,母丧父健在,热爱工作,个性压抑。」

  车子里忽然陷入一阵沉默,然后她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觉一僵,只听得他开了口。

  「个性压抑?这是私家侦探给妳的形容?」

  身后的视线如钉子一般,她鼓起勇气回身面对他。

  但这男人对她说的话似乎不怎么恼怒,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浅灰色的眼里只有好奇。

  她见状,这才松口承认,「不是,是我看完报告的结论。」

  「为什么?」

  知道他要听的是实话,她深吸口气,回道:「你对得罪你的人,绝对不给第二次机会,但你也不会当场反击,你会选择等待最好的时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我以为那叫做冷静。」

  「也可以这么说。」她垂下眼帘,「我下次会选择用这词汇。」

  她的回答教他挑眉,即使她看似谦逊,他可没漏掉她微扬的嘴角。

  「妳喜欢吃什么?」

  她呆了一呆,有些傻愣的看着他。

  「如果我们要结婚,我想妳祖母应该会认为我应该知道更多关于妳的细节。」

  「喔。」

  也对,她突然冒个男朋友出来已经很让老人家惊吓了,更别说是论及婚嫁的男朋友,他会被审问是一定的。

  「我以为基本资料你都有了。」他若没去找人查过她,那才真的有鬼呢。

  「没有太多妳个人喜好的东西。」

  莫莲看着他,暗暗叹了口气,认命的开口和他先套好招。

  「我不怎么挑食,不要太奇怪的我都吃。」

  「太奇怪?像是什么?」

  「虫子。」

  这回换他微愣了一下。

  「我不吃虫子。」她没好气的声明,「我知道很多人以为中国人什么都吃,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只要能吃的都不放过。但是,相信我,我真的对那些奇怪的食物,特别是虫子,没有任何偏好。」

  她如此认真的特别声明,还真让他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有人曾误会过妳喜欢吃虫子?」

  她一扯嘴角,「我第一任男友,他看多了奇怪的电视节目,对中国人有极为偏差的印象。有一次约会,他带我去吃虫虫大餐,吓得我当场落荒而逃。」

  第一任?他搜寻脑海里的记忆,想起资料上的记载。

  她的第一任男友是她在念麻省理工学院时认识的,但在毕业后才开始交往,不过交往不到两个月就分手了。

  「你呢?你对食物有任何偏好吗?」

  「还好。」他看着前方,继续问道:「妳的嗜好呢?」

  「上网。」她有些不自在,但仍诚实回答,「我喜欢在网路上购物,我在面对电脑时,比面对人要自在很多。」

  「我相信。」

  她瞥了他一眼,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你的嗜好?」她问。

  「工作。」

  还真是简单明了。

  莫莲有些傻眼,但他却神色自若,她是晓得他是个工作狂,但连嗜好都直接回答是工作会不会太夸张?

  「除了工作之外,你没有别的兴趣吗?」

  「像是什么?」他挑眉。

  她耸肩,举例道:「运动、下棋,收藏邮票或画作之类的。」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是在思考,然后才说:「我当学生时,有打过一阵子拳击,后来毕业就没玩了,只偶尔练练,当是健身。」

  「所以你穿手工订做的衣服,吃专属个人厨师煮的美食,把操作股票当兴趣,玩拳击当健身?」

  「差不多。」他看着前方,泰然自若的反问:「妳把实验室当家住,一天工作二十个小时,吃得很随便,但是绝对不吃虫子,喜欢上网买东西?」

  她微瞇了下眼,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我喜欢什么颜色?」

  「粉红色。」

  「你呢?」

  「没特别的偏好。」

  她开始对他几乎没有偏差的答案感到莫名的不满,这男人非但把她的个人资料调查得一清二楚,而且显然还背了起来。

  他对她的了解比她对他知道的还要多。

  除了是个工作狂,很久以前打过拳击之外,她对他个人的喜好几乎一无所知。

  不喜欢他总是有答案,内心深处的劣根性,让她突兀的再问。

  「我们第一次约会在哪里?」

  「中央公园。」

  这答案让她呆了一下,反问:「为什么?」

  「因为妳只要到曼哈顿,就一定会去中央公园走一走,我想妳很喜欢那座公园。」

  她瞪着他,为之哑口,好半晌后才看着窗外轻声说:「我喜欢的是树,曼哈顿只有那里有大片的绿地。」

  他没有再开口,因为医院终于到了。

  轿车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司机下车帮忙开了车门,她下车后,蓝斯来到她身旁,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腰。

  她微微僵住,紧抓住身前的手提包。

  本来她在车上已经放松了下来,但是一到了医院,她似乎又紧张了起来。

  见她僵硬笔挺得有如旗杆,他微微倾身开口,「放轻松点,否则别人会以为我拿枪挟持妳。」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她差点闪得更远,幸好在最后一秒紧急顿住。

  「准备好了吗?」他问。

  准备好?下辈子吧。

  她咽了咽口水,逼自己点头,然后举步向前。

  他陪着她一起穿过医院大厅,搭电梯上楼,但一路上,她始终紧绷得有如一根即将断掉的琴弦,她甚至差点错过正确的楼层。

  当她和他终于来到病房门口时,他再也看不下去她死白焦虑的表情,一把将她揽到身前。

  「看着我。」他轻捏着她的下巴,问道:「妳知道我是谁吗?」

  「蓝斯……蓝斯·巴特……」她哑声开口。

  「没错,我是蓝斯·巴特。」他斩钉截铁的说:「妳要嫁的是蓝斯·巴特,我答应过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妳所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

  他冷灰色的双瞳透着无比的骄傲与自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句都带着强硬的力道。

  相信我。

  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冷峻自傲的男人。

  「我相信你。」

  令她不敢相信的,他满意的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很好。」

  他说,然后握紧了她的手,推门而进。

  他的手温暖而结实,稳稳的包覆着她的,让她莫名心安,进门前的那一瞬间,她发现她终于停止了颤抖。




  莫博士的祖母是一位白发苍苍、个子矮小的老婆婆。

  不同于一般癌末的病人,靠坐在病床旁的陈玉兰女士并未因化疗掉光了发,比起一般人,她看起来只稍微清瘦了些。

  莫莲以中文和她说话,然后改用英文介绍他。

  这位身形娇小的女士微笑着,对他伸出了手,蓝斯见状走到床边,在她的示意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巴特先生,抱歉在这种场合下见你。」她不好意思的笑着说:「要你到医院来真不好意思,不过医生不准我出院,我又对要娶我们家莲的男孩太过好奇,所以才要她带你来医院,请你别见怪。」

  「不会,您太客气了。」蓝斯微微一笑,「我一直都想到府上拜访,但莫莲怕妳对我们俩的交往有疑虑,所以才拖到现在。」

  他能感觉到坐在床边的莫莲为之一僵,他握住了她的手,要她放心。

  「什么疑虑?」病床上的老人家好奇的开口。

  「事实上,我认识她才一个月不到。」蓝斯看着眼前虽然躺在病床上,但显然神智却依然清明的老人家,「可是在第一眼看见她时,我就知道她是我所需要的人,之后的每一天只是加深了这个想法。我来,是想请求您的允许,让您的孙女,嫁给我。」

  他真的很高竿,他说她是他所需要的人,他并没有说谎,他只是让听者自以为是。

  莫莲微微松口气的同时,一股苦涩也莫名上涌。

  陈玉兰瞧着这俊美英挺的男人,他看起来十分诚恳,对她的审视也毫不逃避。

  她知道他的身家背景十分雄厚,在孙女和她提过他之后的这几天,她也想办法问到了关于这男人的一些事情。

  「你喜欢她哪一点呢?」

  「勇敢。」他毫不迟疑的开口回答,「我欣赏她的无畏和勇敢,我希望我将来的孩子能像她一样,即使处于弱势,即使受到世人质疑,也能坚定的相信自己。」

  「你爱她吗?」

  莫莲闻言,既惊又慌,而且尴尬万分,却又无法多说什么。

  蓝斯沉默着,她只觉得空气既闷又沉,她完全不敢看他,浑身僵硬得有如石像,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分秒不动。好半晌,她才听到他沉稳平静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室内。

  「我喜欢她,但若是我告诉妳,我已经爱上了她,那就是在说谎。」

  莫莲完全无法呼吸,以为自己会昏倒在当场,以为这一切都要穿帮,但下一秒,祖母却笑了。

  「你很诚实。」

  「我想那勉强算是我的优点。」

  他在说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祖母却又再次笑了,然后咳了起来。

  莫莲忙倒水给祖母喝,玉兰喝了几口水,才靠回枕头上,看着一脸苍白的孙女和那诚实且精明的男人,然后微微一笑。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所以,祖母是答应了?

  莫莲松了口气,听见他说:「十五号。」

  「下个月?」

  「这个月。」

  「那么快?」她微讶的看着孙女脱口问道:「这个月十五,那不就剩不到两个星期?」

  「我和蓝斯,都不想太过铺张。」这一回,她抢在他之前回答,怕他又说出什么会让她心脏停止跳动的话。

  「妳这孩子也真是的,结婚是人生大事,就算不铺张,该做的事情也还是要做啊!」玉兰坐直了身子,精神振奋的道:「可别告诉我妳连婚纱照都不打算拍,我可是从十年前就开始准备筹画妳的婚礼呢。」

  「可是,妳的身子——」

  「我只是生了病,可还没死呢。」玉兰开朗的嚷嚷道:「对了,我的电话簿呢?只剩两个星期不到,我们时间可不多了,要选婚纱、要拍照,还要印帖子、寄帖子,要做的事可和山一样的多,快快快,去帮我办出院——」

  「出院?不——」莫莲脸色苍白的才要反对,右手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她吓了一跳,尾音一断,转头只看到他注视着她,然后开了口。

  「我想这是可以安排的。」

  「但是如果有什么意外——」

  「相信我。」

  「可是……」

  她想再抗议,可看着自信的他,她沉默了,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蓝斯见状,这才看着病床上那兴味盎然的婆婆,「出院的事,我可以安排,但一切都需遵照医生指示。」

  「那是当然。」玉兰点头,对这男人的印象更好了。

  冬天的暖阳,在午后稍稍露了脸,为寒冷的冬季增添了一丝暖意。

  之后,他又和她一起在病房里陪着心情愉快的祖母聊了一会儿,然后才因接到一通公事电话而先行离开。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既忙乱又快速,感觉就像是她三年级时第一次在游乐园里坐云霄飞车一般。

  祖母在蓝斯的安排下,出了院,回到了家里,条件是让两名蓝斯请来的专业医疗看护跟着,因为选择不接受化疗,祖母只拿了一些必须的药品,虽然再三抗议,祖母最后还是在蓝斯的说服下,接受了那两名跟屁虫般的看护。

  「因为莲会担心。」

  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反倒是她听得耳根子都不禁发热。

  真奇怪,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即使听了好几天,她还是会在听到时,觉得有些不习惯。

  祖母出院后,虽然他很少到场,但为了减轻她对祖母身体的忧虑,以及不让祖母太过疲倦,他神速地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

  从祖母回到家里的第二天,就开始不断有人进出她们这栋房子。

  服装设计师、造型师、摄影师、婚礼承办人员,还有一堆礼品公司、珠宝公司、甜点公司、外烩公司的老板亲自带着样品上门让她及祖母一起挑选。

  他甚至像是有预感她会忙不过来似的,还派来他其中一名特别助理安娜,帮忙她打点这些繁复的结婚事宜。

  虽然她一再强调不要太铺张奢华,情况还是失去了控制。

  人们在屋子里进进出出的,她吃了这辈子最多的甜点、喝了最多种的香槟,甚至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种样品、换了多少件礼服、试了多少双鞋子。

  她只是不断不断的和人说话、沟通、挑选。

  人们不停地询问她的意见。

  婚礼上要放什么花?餐前酒要用哪一种?婚宴上的菜单、桌巾的花样、冰雕的样式……等等族繁不及备载的问题。

  祖母玩得十分尽兴,她很喜欢看自己的孙女试衣服,或一起参与挑选讨论菜单和喜帖样式。

  相较于祖母的乐在其中,她只觉得这些事搞得她晕头转向,每天一沾枕就立刻睡死。

  如果有人问她,她会觉得结婚典礼这件事,完全是为了让新娘忙着准备,而没有时间细想反悔的狡诈计谋。

  「吸气、吸气!」

  「我在吸了——」

  「再来,再一点点就好,吸气——」

  「不行、我不行了——」

  「妳办得到的,相信我——」

  不,她办不到,她要昏倒了,这女人要是再不放开她,她就要拿手边第一个抓得到的东西打昏她!

  就在她即将臣服于那美好想象的诱惑时,她终于听到身后的丽莎宣布完工的声音。

  「OK,太好了,接下来,妳只要穿上这件美丽的结婚礼服就行了。」

  「我没有办法呼吸。」她太快转身,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妳当然可以。」丽莎在另外一名助手的协助下,帮忙她穿上象牙色的礼服,一边说:「妳只要试着轻一点,慢慢吸气、吐气,就行了。」

  莫莲还是觉得她没有办法呼吸,但那两个女人可没给她机会抗议,她们把她塞入丝质的象牙礼服,套上了同款的蕾丝手套。

  然后,她还没来得及回神,她已经被送到了一张椅子上,跟着那位叫做安迪的发型设计师就被她们放了进来,在她头上大作文章。

  「我以为今天只是试婚纱而已。」她喃喃开口。

  「当然不是。」安迪笑着回答,手上动作不停。

  看着镜中的他以俐落明快的动作,迅速将她的长发梳顺整理好,再将她的头发绾成一个美丽的发髻,莫莲不由得不佩服他的专业。

  安迪弄完了之后,换成化妆师卡琳上场。

  她完全放弃抗议,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任这几位专家将她像芭比娃娃一样的摆布,卡琳一边替她上妆,一边叨念不停。

  二十分钟之后,好不容易,他们的改造工程终于大功告成。

  她穿上了同样是象牙白的丝缎高跟鞋,然后被丽沙带到穿衣镜前。

  那一瞬间,她简直不敢相信镜中的人真的是她。

  她眨了眨眼,镜中的美女也跟着她眨了眨眼。

  她美得不可思议,就像……就像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公主一般。

  她赞叹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转头真心的看着那几位专家,「你们创造了奇迹。」

  「这是我们的荣幸。」安迪和她行了个礼,笑着回答。

  「我从来没想过我也可以变得如此……美丽,谢谢。」她沙哑的说。

  卡琳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别那么客气,好了,我相信妳祖母会想看看妳现在的样子,让我们出去展示给她看吧。」

  安迪打开了门。

  她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客厅里,却不只祖母和看护,还多了一个男人。

  蓝斯。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他在这时发现她的存在,转头看了过来。

  他的视线让她几乎胆小的胶着在原地,她鼓起勇气对他微笑。

  他依然瞪着她看。

  「嗨。」她说。

  他起身,张开嘴,声音却迟了一秒才出来。「嗨。」

  那一瞬间,她才发现他看她看傻了眼,让她不禁红了脸,一股虚荣快乐的泡泡在胸口直冒。

  一旁的玉兰看着这两名年轻人,不禁露出心安的微笑,然后假装咳了几声。

  两人同时惊醒,莫莲忙来到她身边。

  「祖母,妳还好吧?」

  「还好,只是有些累了。」

  「那我陪妳回房间。」

  「不用、不用,妳穿成这样不好行动,让洁西带我进去就好。」

  「妳确定?」

  「当然。」玉兰笑了笑,拍拍孙女的手,感伤的道:「我想这件婚纱应该没问题,如果立杰和苏珊在世,一定会很高兴看到妳今天的样子。」

  回想起父母的容颜,一时间,莫莲红了眼眶。

  「好了、好了,难得打扮得这么漂亮,别哭花了妆。来,笑一个给我看。」玉兰握紧了孙女的手,安慰她,见孙女露出笑容,这才满意的转向蓝斯,难掩疲惫地微笑道:「抱歉不能多和你聊聊,我孙女就交给你了。」

  蓝斯点头颔首。

  洁西上前扶着玉兰,慢慢离开了客厅。

  看着老人家纤弱的背影,莫莲喉头莫名一哽。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

  「是的。」听到蓝斯的陈述,她深吸了口气,转身看着他,沙哑的道:「一个十分坚强的女人。」

  「妳也是。」

  「我希望如此。」她牵动了下嘴角,问道:「我以为你在忙,今天怎么有空来?」

  从祖母出院之后,他只出现过两次,和她及祖母一起用餐,以免老人家对他们俩的感情起疑。

  「安娜告诉我妳今天试婚纱。」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黑色绒布扁盒,交给她,「我想妳还需要这个。」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接过手,盒子体积不大,却沉甸甸的。

  「打开它。」他说。

  她依言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套整组的钻石耳环和项链,虽然她隐约有猜到,但还是在看到它们时,忍不住屏住了气息。

  耳环和项链都是山茶花的形状,它们静静躺在盒子里,典雅而不张狂,却依然灿烂夺目。

  「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她盖上盒子,将首饰还给他。

  「这是有必要的。」他没有伸手接,只是看着她淡淡开口,「婚礼那一天,有不少客人会到。」

  「我以为我们同意了不铺张。」

  「妳要嫁的毕竟是我。」

  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是的,她要嫁的是毕竟是他,蓝斯·巴特,金融控股界的王子。

  「我相信妳应该将合约上我附加的条件都看得很清楚才是。」他直视着她说,「其中一条,就是妳必须陪我出席一些社交场所。」

  「是的。」她的确看了,只是她并不晓得自己还得接受穿戴他送的珠宝,直到此刻她才想起依他的身分,他的妻子怎么可能不戴任何首饰。

  看着手中的扁盒,她抬起头,看着他说:「那么,我想,你应该把这些珠宝的帐单给我。」

  他挑眉。

  「既然是我戴的,当然是我付钱。」她开口解释。

  「这些场合都是因我的需要而存在,我相信由我支付是很合理的。」他说。

  「那你就该同意看护的薪水由我来付。」她认真严肃的看着他,「我说过,我不缺钱。我希望安娜把婚礼的支出明细也给我一份,她坚持要经过你的同意。」

  「未来一年,妳什么钱都要和我算吗?」

  「如果可以的话。」她说。

  他抿唇,微微瞇起了眼,她却毫不退让的看着他。

  好半晌,他才道:「我会要安娜列一份明细给妳。」

  「谢谢。」她松了口气。

  「现在,可以让我替妳戴上项链了吗?我相信外面的人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外面的人?」

  「摄影师。」看她一脸呆愣,他说:「我以为安娜告诉过妳,我们今天要拍婚纱照。」

  「我以为今天只是试婚纱。」难怪他们要她全身上下都穿好。

  「还要拍照。」他对她伸出手。

  她将盒子交回他手中,他将盒子打开,拿出项链。

  莫莲转过身,方便他替她戴上。

  他的气息垂拂过颈后,教她心跳加速,她闭上眼,项链垂落她的胸口,她清楚感觉到钻石项链的重量和冰凉。

  「好了。」

  她睁开眼,深吸口气,转身面对他,只见他拿起了耳环。

  「我没有耳洞。」她说。

  「我知道。」他翻转耳环给她看,「这是夹式的。」

  见他走向她,她咽了下口水,「我想我可以自己来。」

  他并没有坚持、只是将耳环交给了她。

  她在玄关镜前戴上耳环,他在她身后等着,她可以从镜子中看见他注视着她。

  莫莲不安的垂下眼帘,闪避他的视线。

  「妳确定妳真的想这么做吗?」

  「做什么?」她拾首,看着他,声音沙哑的回问。

  「嫁给我。」他说。

  他是在给她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吗?

  她无法从他的眼中看出端倪。

  她确定真的想嫁给他吗?

  莫莲从镜中看见自己张嘴吐出两个字,那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却十分坚定。

  「确定。」



第3章

  时间飞逝一般,转眼间,在她还没来得及替自己做心理准备时,十五号就已经来临。

  婚礼是在他坐落于长岛的庄园里举行的。

  让她惊讶的是,虽然在筹备时出了那么多的状况,最后展现出来的成果,倒真的如安娜所说,精致却不太过铺张奢华。

  她只请了几位实验室的同伴,男方那边成员较多,他的兄弟虽没见到任何一个,公司里的几位经理和特助却都来了。到场的还有几位纽约的商界人士,她不是很清楚所有人的身分和名字,但却见过每一张脸孔,他们每一个都是纽约商界赫赫有名的要角,因为连她都曾在报章杂志及电视新闻上见过这些人好几次。

  当祖母问到他的父亲时,他只说他老人家心脏不好,无法搭机前来,然后轻描淡写地就将祖母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话题去。

  虽然冬季尚未结束,但那一天,几乎算是风和日丽的。

  雪在前几日融了,一切都如安娜预计的一般,几乎没有出任何差错。

  而且,她发现,安迪今天把马甲勒得比上次更紧,但是只要她不要太用力呼吸或大声说话,她就不会觉得想吐。

  即使明知这是一场虚假的婚礼,她在穿越玫瑰拱廊,踩在花瓣上,一路经过宾客们,朝他走去时,还是觉得紧张万分。

  他注视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灰眸一如以往那般冰冷,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每踏出一步,都让她怀疑自己作了错误的决定。

  除了一贯的冷静之外,她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是什么,一股莫名的恐慌无情地攫住了她,教她想转身拔腿就跑。

  也许她还是应该找演员假扮丈夫就好。

  她在不自觉中慢下了脚步,他连眉也没挑,像戴了一张石化的面具,只是看着她,等着。



  也许还是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她的问题。



  她越走越慢,迟疑着,恐惧着。



  她怎能仅凭儿时的记忆,信任一个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的男人?

  老天,这男人竟然还只空出半天来结婚,她怎能嫁给一个需要她的头脑甚过她的心的男人?



  心里的质疑越来越大声,但是,她还是逼自己走到了他的身边,将手交到他手中。

  婚礼的仪式开始了。

  似乎有音乐在旁飘浮着,她看见神父张嘴说了些什么,却没有办法专心。



  我签了合约了。



  她告诉自己。



  他是个信守承诺的男人。



  她告诉自己。



  我没有别的选择,祖母生病了,她需要安全的保证。



  她告诉自己。



  这个婚姻是有时效性的,并不是真的。



  她努力说服自己。

  但是,当她发现神父已经在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时,她只觉得四肢冰冷、喉咙紧缩,完全无法说出那简单的承诺与字句。

  事实是,即使她在事前对祖母、对律师、对蓝斯都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她其实根本一点也不确定。

  仿佛察觉她的惊慌与退缩,他握紧了她的手。

  虽然隔着手套,她依然能感觉得到他大手的温暖。

  「莫莲小姐?」

  「我……我愿意……」

  她的声音颤抖地穿过红唇,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就算有人对她虚软的承诺感到不以为然,也没有人抗议。

  神父对蓝斯重复相同的问题,他的回答简洁而坚定。

  跟着,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低头吻了她。

  不像他冰冷的双眼,他的唇舌是温热的,他的胸膛和大手也是。

  那样的体温和热度,让他比较像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而不是如报章杂志所说的冷血赚钱机器。

  他的唇舌终于离开了她的,她睁开眼,从他的灰眸里清楚看见双颊晕红的自己。

  心脏在胸口怦然跳动着,蓦然一阵晕眩袭来。

  下一秒,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世界短暂地被黑暗吞噬,她在瞬间被拉入他怀中。

  「妳还好吧?」

  她靠着他,喘了一口气,才发现她方才差点晕过去。

  「还……还好……」她抬起头,扯出一记虚弱的微笑,「大概……是马甲太紧了……」

  蓝斯这时才发现,她脸颊上健康的粉嫩,和那娇艳的粉唇,都是化妆品制造出来的效果,她的脸色白得像纸一般,额际渗出冷汗。

  「抱歉……」她歉然的开口,试着要自己站直。「我想大家应该还没发——」

  她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拦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蓝斯!」她有些惊慌。

  观礼席上的宾客们发出小小的喧嚷,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只是抱着她一路走过红毯。

  人们在笑,她羞得满脸通红,却不敢也无力抗议,只能让他抱着自己,穿越庭园,回到温暖的庄园主屋里。




  「你可以放我下来了,我好多了,真的。」

  一进到屋里,她就连忙开口,但他却没有停下来,反而抱着她继续穿越厅堂,走上回旋楼梯。

  「蓝斯,我真的没事了。」她红着脸重申,「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我不这么认为。」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抱着她爬完楼梯,一路走到敞开的主卧室,这才将她放了下来,却是放到那张King Size的大床上。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将她翻了过来,然后解开了她的扣子、拉下拉链、剥下她的礼服直至腰际!

  「你做什么?!」

  她从来不知道男人脱女人衣服竟然可以这么迅速确实,不禁惊慌万分地想挣扎起身,却被他用一只手就压回床上。

  「别动。」他说,一边扯开她的马甲绳结。

  天啊,她是嫁给一个变态了吗?难道他想强上她?她怎么会这么笨?她把自己交易给一个性变态狂了吗?

  她像个布娃娃般被强迫趴在丝缎大床上,惊慌得无法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放开我——」她扭动着身体,二度用力试着撑起自己。

  这一次身后的压力骤减,她顺利的翻过身来,事实上,她因为用力过度,还差点掉到床下。

  一翻过身来,她的内衣马甲就往下掉,她惊呼着压住它,才发觉他已经把身后的绳结都松开了。

  「你你你……你做什么?」她结巴又狼狈地迅速退到了大床的另一边,然后很快的爬下床,却差点被自己的婚纱给绊倒,她只好空出一只手抓紧掉到腰际的礼服,一边警觉的看着那在床尾的男人,一边退得更远。

  「防止妳被那件笨马甲绑得窒息而死。」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时哑口无言。

  他一边扯下手上的手套,一边淡淡开口,「妳最好坐下来,妳看起来又快昏倒了。」

  他说得没错,她能看到黑暗又再度袭来。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对她有不良企图,这个时候昏过去,对她的处境,绝对不会有任何帮助。老天,这男人刚在脱她衣服时,甚至还戴着手套,她相信在他脱掉手套的现在,他的动作一定能够更快。

  所以她很快的坐了下来,不过不是在床上,而是在旁边的椅子上。

  她宁愿离那张床远一点。

  但她才坐下来,还在觉得晕眩时,他已经走了过来,她整个人瞬间立刻又紧绷起来。

  「喝一点。」他说。

  莫莲这才看到他手中拿着一只漂亮的骨瓷杯。

  她两只手紧压着自己胸前的象牙小马甲,双眼发直的盯着那只杯子。

  「这是什么?」

  「茶。」

  那杯热茶冒着袅袅白烟,清淡的茶香闻起来十分诱人,她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怪,反正她都已经嫁给他了,就算他想下药迷昏她,也用不着在这时候,特别是如果他真是变态,想对她做什么,他刚刚大可以直接来。

  事实上,她相信若他真的想对她强来,是完全不会顾忌这些的。

  「放心,我没在里面下药。」

  她猛地抬首,只见他眼里闪着一丝戏谑,她蓦然红了脸,张了张嘴想辩解,「我……我没……」

  他眼里的笑意加深。

  「你若是好好和我说,我就不会误会。」她有些恼羞成怒。

  「我若是和妳说,妳会宁愿让自己昏死过去,也不会让我替妳脱。」

  「我才——算了。」她闭上嘴,不再尝试辩解,只是迅速接过热茶,满脸通红的低头喝茶。

  「妳的房间在隔壁,安娜已经请人替妳将行李都搬过来了,若是妳觉得好一点了,我相信妳可以在穿衣间里找到其他舒服一点的衣服换上。」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有些傻眼地看着他从西装外套里拿出手机,一边回答,一边拉开了颈上的领结,然后走到落地窗外的阳台上去,她可以听到他以法文回答对方的问题。

  她不敢相信这男人连在婚礼上都没有将手机切到关机状态,却又觉得自己傻得可以,她早该料到他不可能抛下工作不管。

  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她扯出一抹苦笑。

  甚至连今天上午,他人都还在公司开会,像这样一个工作狂,她实在不该对他有更高的期望才是。

  一股冷风从落地窗外袭来,她打了个冷颤,这才察觉到自己仍衣衫不整,连忙放下茶杯,趁他还在外头谈事情时,赶紧压着马甲,提着裙襬,狼狈地匆匆穿过两人相连的房间门,然后将它关上。

  她走向穿衣间,可走没两步,又不安的回身将门上锁。

  但是等她走到穿衣间前,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回身瞪着那扇上锁的门,忍不住又走回去将它的锁打开。

  可是才开了锁,那不安又浮上心头。

  于是,她就这样锁了门,又忍不住开了锁,然后再锁门,又开锁,反反复覆做了好几次。

  等她发现自己在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时,她不禁握着门把,将额头贴在门上,无力的叹了口气。

  老天,她到底在做什么?

  把门锁上了,也只代表她不信任他,但这屋子是他的,他想进来,还怕没钥匙吗?

  真是的。

  墙上的钟在这时响了起来,她吓了一跳,瞪着那钟看,才发现已经五点了。

  噢,该死,她还得下去宴客才行。

  她松开门把,匆匆飞奔到穿衣间,她原以为自己还要花时间找衣服,却发现有人早已经把她晚上要穿的小礼服拿出来,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了。

  她松了口气,连忙脱下身上的婚纱和马甲,但脱到一半,问题就来了,说实在的,穿婚纱时还得穿上马甲,这她能够理解,毕竟马甲可以修饰身形,但她真的不是很能够了解,为什么她就非得一定要穿上同款的吊袜带?

  老实说,她这辈子还真没穿过这种东西。

  事实上,在看到之前,她还真不知道这种吊袜带有白色的,她一直以为它们全是黑色或红色,而且只有维多利亚秘密的模特儿才会穿上这种性感火辣的成套马甲内衣和吊袜带。

  所以,其实她在穿这些东西时,全是靠人帮忙才穿上的,理所当然的,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脱。

  天晓得这些吊袜带是怎么组成的,她在穿衣镜前试了半天,就是没有办法将它们从马甲上解开。

  叩叩叩——

  什么声音?

  「妳还好吗?」

  她猛地回过头,瞪着那扇相连的门。

  老天,她刚刚最后是把那扇门锁了还是没锁?

  她脑海里一阵空白,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最后到底锁了它没有。

  眼见门把忽然转动了起来,她倏然领悟——天啊,她没锁!

  镜子里半裸惊慌的女人,让她警觉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脱到一半的马甲,和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象牙白内裤以及半透明的白色吊袜带,在那千分之一秒,她用她从来不敢相信会有的速度,飞扑到穿衣间门口,试图将那扇拉门给关上。

  可是,很不幸地,她踩到了她才刚脱下的高跟鞋,滑了一跤,错过了穿衣间的拉门,以一种很丑的姿势摔了出去。

  「啊——」

  她尖叫出声,他在同时打开了门,她扑跌在柔软的兔毛地毯上,而且因为前冲力过猛,她完全无法阻止自己一路滑到了门边。





  他差点踩到她。

  听到她的尖叫时,蓝斯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但他才推开门,就看见她面朝下地趴在他脚前,原本整齐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长发从夹子里溜了出来,披散在她赤裸的背上,她身上的马甲滑到了腰上,上头连着两条白色的带子,白色的带子顺着被白色内裤包裹住的圆润俏臀,一路来到粉嫩的大腿,勾住了她腿上的半透明丝袜。

  她一动不动的。

  他却清楚看到她的红晕从耳后往下扩散,一路红到了裸背上。

  「我可以请问一下,妳在做什么吗?」

  她依然面朝下的咕哝了一句,他听不太清楚。

  「什么?」

  「我滑倒了……」

  这次他听懂了,不过她似乎没有起身的打算,仍然趴在雪白的兔毛地毯上。

  「妳还好吗?」

  「不太好。」

  趴在兔毛地毯上,莫莲清楚知道自己的姿势有多不雅,却怎么样也无法起身,她面红耳赤的瞪着他的皮鞋,压根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他没再开口,却也没动。

  她又羞又窘,但他似乎不打算离开,她只好清了清喉咙道:「你没有别的事吗?」

  「有。」

  她抱着他会离去的希望,他的双脚却动也没动。

  他不是有事吗?

  她正想问他为何还要站在原地看她出糗,他终于移动了他的双脚。

  听到他走回房,关上门的声音,确定他离开了,她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坐起身,撞伤的胸口痛得她龇牙咧嘴的。

  她呻吟地揉着发疼的裸胸站起身,却发现眼前的门竟然在这时又开了。

  她当场傻眼,连喊都忘了喊,他却眼也不眨的看着她。

  「我只是忘了问妳,需要帮忙吗?」

  她张嘴,然后再张嘴,却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

  教她欲哭无泪的是,就在这时,她方才怎样也解不开的吊袜带竟然啪地一声,和马甲一起松脱掉落地毯上。

  长那么大,她再没比现在还要更加尴尬狼狈的时候。

  在那一瞬间,她真希望自己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她遮着自己赤裸的前胸,小脸爆红,在试第三次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尴尬万分又虚弱的开口回道:「不……不用了……」

  他点头,脸上仍像挂了一张面具,然后退了出去。

  她第一次如此感激他的没有表情,却在下一秒怀疑自己听到了他在门后的笑声。

  天啊,她真是蠢。

  她呻吟出声,飞快的逃回穿衣间,不过这次没忘了记得锁门。





  他从来没看过这种事。

  蓝斯双手抱胸的靠在门上,那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笑声逸出了喉咙。

  他知道她可能会听见,却依然无法遏止。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这么美好的景象,可不是天天都会发生,让他一时间没想到礼貌上多少该问一下她是不是需要帮忙。

  加上他满脑子都还是她滑稽的姿势和光滑的裸背、圆翘的臀,才会忘了应该要先敲门,谁知道她已经爬起来了,而且上半身依然毫无遮掩。

  一想到她裸着上半身,双颊酡红,粉唇微启,杏眼圆睁、呆愣的看着他的样子,他就觉得……

  笑意从他脸上逝去。

  脑海里清楚浮现她站在雪白的地毯上,几乎毫无遮掩的模样,突然间,那一幕变得不只是有趣,还很……性感。

  她有一副姣好的身材,纤细的骨架、圆挺的双峰、几可盈握的腰,还有那匀称、修长的腿,他几乎可以看见她躺在他身下,长腿缠着他,挺身迎向他的模样。

  欲望盘旋在他的身体里,狺狺低吼着。

  该死。

  他太久没和女人在一起了。

  暗咒一声,他直起身子,迅速离开那扇似乎变得太热且太过脆弱的门,决定到浴室里冲个冷水澡。





  下楼前,她先去看了回房休息的祖母。

  「别在意我,这一天是属于妳的日子。」祖母握着她的手,微笑交代着。「去吧,好好玩。」

  她握紧了祖母瘦弱的手,哑声说:「我爱妳。」

  「我也爱妳。」玉兰微笑,赶着孙女道:「好了,快去快去,别让妳丈夫等太久了,明天,妳再告诉我详细的情形。」

  「好。」她微笑答应,这才起身离开。

  喜宴上,人们对他们方才突然的离开并未多说什么。

  无论她认识或不认识,每一个人都在和她道贺。

  而且,天可怜见,他对早先她在房里出的糗,一个字也没试着去提。

  他只是挽着她的手,替她介绍一个又一个名门商贾,到了第十五个人时,她就放弃去记对方的名字,只是努力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微笑。

  接下来的喜宴,基本上还算顺利,直到她在化妆室里,听到两个女人尖酸刻薄地批评她。

  「老天,真不敢相信蓝斯怎么会看上那女人,又矮又瘦,长得又丑,都不知道她哪里好。」

  「让妳不敢相信的是他等不及婚礼结束就迫不及待地带她上床吧?说不定她床上功夫好得很,治得他服服帖帖的呀。」

  「呸,凭她那德行,我赌十万,这婚姻绝对维持不了三个月。」

  「我又不是傻子,和妳赌这个。」

  「看吧,妳也不觉得他们可以撑得过三个月。」

  「不管撑不撑得过,那都不关妳的事吧……」

  交谈的声音远去,直到再听不到任何说话声,莫莲这才打开锁,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化妆室的镜子里,映出她火烫发红的脸。

  直到这一刻,她才晓得为什么黄昏她在房里时,没有任何人来帮她换衣服。

  显然,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抱她回屋里,是因为迫不及待的想和她上床!

  老天,她这回真是糗大了。

  她用冷水洗脸,好不容易让脸不再发红,然后镇定了心神,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走出化妆室。

  但是,一看到他,她的脸立刻又羞得通红。

  「妳还好吗?」看见她异常发红的双颊,他在她接近时,低声问。

  「还好。」她说。

  可是,没有几秒,她又忍不住在他身边低声道:「有人以为我们刚刚是去……去……」

  他等着,没有替她接话的意思。

  「是去……噢,你知道的。」她尴尬不已,随手拿了一杯经过的香槟,一口灌下。

  「所以?」

  「所以我想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认为我们刚刚是去……那个。」

  「那又怎样?我们是新婚夫妻。」他一脸神色自若。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红着脸说:「那依然是个误会。」

  「的确。」他兴味盎然的看着她,然后问:「妳是要我上台拿着麦克风解释吗?」

  她倒抽口气,满脸通红的道:「当然不是!」

  他看着她挑眉。

  她张嘴,然后闭上;再张嘴,又闭上。

  「我是个笨蛋。」她终于替自己的白痴行为下了结论。

  「我想很多人不会同意这句话。」他难得地扬起嘴角,「如果妳是个笨蛋,我们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她苦笑,开口道:「或许你想重新考虑这个交易。」

  「或许。」他点头同意,却又道:「但是我相信妳。」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只见他对迎面而来的纽约地产大亨微笑,看都没看她一眼,好像方才并没有开口恭维她。

  两个男人在她身旁聊了起来,她适时的微笑着,心口却怦然作响。



  但是我相信妳。



  他说得是如此轻描淡写,教她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真的很怀疑他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却依然为那句话温暖起来。

  水晶灯下,杯觥交错。

  人们来回交谈着、轻笑着,她陪在他身旁,突然觉得,也许她对他的记忆并没有错得太多……



第4章

  天亮了。

  又是新的一天。

  她睁开眼,晨光从窗帘缝中迤逦而进,洒落床尾。

  莫莲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然后下床伸了个懒腰,走进浴室里。

  细小的微尘,在阳光中飘浮舞动着。

  她拿起电动牙刷,面对镜子刷牙,然后洗脸,上保养品。

  当她从浴室走出来时,墙上的时钟显示着七点零五分。

  她走进穿衣间,穿上白色的套头毛衣和长裤,然后穿过卧房附设的小厅,开门走到廊上。

  雅致的白色长廊上,空无一人。

  隔壁的房门紧闭着,他几天前到西雅图出差去了,她猜他还没回来。

  她穿越长廊,走下通往楼下的回旋梯。

  结婚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从那天起,她就搬进了位在长岛的庄园。

  这栋红瓦白墙的玫瑰庄园有些古老,如其名一般,庄园里处处种满了各色玫瑰,只是这般早春时节,满园皆是茂盛的枝叶,花倒是一朵也没有,让她好奇它们盛开时会是何等模样。

  虽然在他所有的产业中,这并不是最大的,比起其他名门富商在长岛的别墅庄园,也不是最豪华的,却也有二十个以上的房间,和三个女仆、一名司机、一位管家、一位厨师、一位园丁,和至少五个以上的保全人员。

  就算加上两位照顾祖母的看护,这栋庄园感觉还是有些太大。

  蓝斯并没有要求和她行夫妻之实,让她松了口气。

  他安排她睡在他主卧室隔壁相连的房间,对于这一点,她没有任何意见,那房间的风景很好,从窗户那儿看出去就是绿意盎然的花园。

  祖母则搬进了一楼后栋较为清静的房间。

  她告诉祖母,因为他工作繁忙,常常需要出差,为了怕吵到她睡觉,两人才分房睡。

  虽然对分房这件事不是那般赞同,但祖母仍没多说什么,她也接受了他们俩因为工作繁忙而不会去度蜜月的事。

  每天一早起来,她会先去查看祖母,然后到庄园隔壁的实验室工作。

  她虽然也有些钱,但因为平常花费不多,多数的钱都重新投资到研究上,所以直到嫁给了他,发现他面面俱到的安排之前,她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有钱到什么地步,但这个男人真正替她开了眼界。

  没错,他买下庄园隔壁的土地和房子,将她要求的实验室在短短一个月内改建完成。二十四小时的保全和安全警卫,昂贵的实验设备和无菌室,他一样未缺,他甚至替她实验室的组员提供了完备的房间。

  吃完早餐后,她只要散步到隔壁,就能开始工作,若是祖母有任何问题,那两位专业看护也会立刻通知她,让她在最快的时间赶回来。

  晚餐时,她总是尽量准时回来,陪老人家聊天、吃晚饭。

  如果只是需要电脑作业,她也会留在庄园里工作,尽量离祖母近一点,陪她老人家多一点时间。

  他请来的看护,将祖母照顾得无微不至,那两名看护和善又开朗,常常和祖母有说有笑,她们对祖母的用心,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汗颜。

  让她意外的是,他真的尽量抽时间一起回来庄园用晚餐。

  她知道他在纽约第五大道有一栋豪华宅第,她也晓得他之前平常都是住在那儿,对他来说,那里离在市区的巴特企业大楼比较近,也较为方便。

  但他却选择实践他的诺言,宁愿耗费时间金钱从市区坐直升机来回,一个星期里,他至少会回来三次,她晓得他总是在晚餐后又回到书房去忙,常常一忙就忙到深夜。

  她很感激他牺牲自己的时间,陪她在祖母面前扮演鹣鲽情深的夫妻,所以即使偶尔要陪他出门去应酬,她也尽力配合。

  两个月下来,两人处得还算不错,算是相安无事。

  生活,几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这般平静的日子,有时候,会让她有种错觉,仿佛两个多月前的那场车祸,真的就只是意外。

  虽然他派了安全部的人来询问过她详情,但之后就没下文了。

  她猜想,也许他也觉得那只是意外……

  摇了摇头,甩掉那让她不安的车祸,莫莲深吸口气,下楼走到餐室,才进门她就看见祖母已经起来了,看护之一的洁西,正陪着她老人家用餐。

  三月的早春,天气依然微寒,祖母围着厚重的披肩,看起来更加瘦小。

  她掩饰心中的担心,微笑走上前去,「早安。」

  「早啊。」玉兰看到孙女,露出和蔼的笑容。

  「洁西,早。」她和洁西点头问好。

  「早。」洁西也回以微笑。

  「今天天气真好,不是吗?」玉兰看着外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草皮。

  看到祖母脸上些许渴望的表情,莫莲心头一紧,不禁开口提议,「我们今天来野餐吧。」

  「妳不用上班吗?」

  「今天是星期天啊。」她温柔的笑着说:「妳不也总是叫我别老关在实验室里。」

  「蓝斯呢?妳和蓝斯今天没有别的活动吗?」

  知道祖母有所顾虑,怕她这孙女顾着她,却忽略了丈夫,莫莲握住她的手,要她安心。

  「妳忘了,蓝斯到西雅图出差去了,大概晚上才回来。就算他在,我想他也不会介意的,何况,都搬来这儿那么久,我还没到后面逛过那座迷宫花园呢。」

  在她的坚持,和洁西的鼓励下,玉兰同意了这个建议。

  一个小时后,莫莲便和洁西拿着厨师准备好的餐点,推着体力较差,坐在轮椅上的玉兰,一起出发探险去。

  这座庄园,据说是在将近一百年前所建立的,庄园的后面,是一座由比人还要高的玫瑰花丛组成的迷宫花园。

  她从二楼看过,花园的正中央,有个白色的凉亭,凉亭的顶盖是半圆形的,看起来十分神秘。

  她们三个女人,一路边走边聊,因为不怎么刻意寻找出路,笑笑闹闹的玩了一个多小时。

  「喔,我想应该是在这左转。」

  「我们方才不是转过了吗?」

  「我不确定。」

  「我确定我们方才走过这里了。」

  「这里是死巷。」

  三个女人笑了出来,跟着退回原来的地方,这次朝右边转去。

  这一回对了,她们在转出玫瑰花丛后,眼前出现一座古色古香的白色大理石凉亭,它是个圆形的亭子,有六根柱子,每一根柱子上,都精心雕着攀爬的玫瑰花和藤蔓。

  她第一眼看见这亭子,不禁呆了一呆。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先前没认出来,但这亭子的的确确是她儿时在巴特大宅看过的玫瑰亭。

  「我不知道妳们怎么样,但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野餐地点。」

  玉兰微笑宣布。

  「我同意。」洁西笑着说:「再也没比这更好的地点了,对吗?莲?」

  「当然。」莫莲回过神,微笑点头。

  莫莲从篮子里拿出毯子,洁西帮忙摆出食物,两人再扶着玉兰一块坐在毯子上,三人一边聊着天,一边享受着难得的暖阳。

  听着洁西和玉兰的说话声,莫莲仍难抑看到这玫瑰亭时,心中的震撼。

  她不知道这亭子是他让人整个从巴特庄园搬过来的,还是另外又请人重做。

  她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这亭子中……




  那一年,她八岁。

  因为父亲和母亲在巴特庄园找到了工作,她也一起搬进了那座有如城堡般广大的庄园。

  当然,他们住的不是主屋,而是在后方佣人区的房子,但在巴特庄园,即使是佣人住的房子,也漂亮得像别墅一般。

  她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自己的衣柜,但她却一点也不快乐。

  虽然这里不像以前在中国城住的地方那般狭小,但爹地和妈咪却变得比以前还要忙。妈咪告诉她,转学之后,她就能马上交到朋友,结果新的学校里,根本没有人想理她,原本她以为是因为她的沉默及害羞,让她交不到半个朋友。

  但两个月后,她才晓得,同学们不喜欢她,还有别的原因,因为她不是有钱人,她只是佣人的女儿。

  她不喜欢新的学校,也不喜欢新的同学。

  学校里,有一半的同学会对她视而不见,剩下的一半会故意找她麻烦。

  她每天都被人嘲笑,他们嘲笑她的发型、她的衣服、她的结巴,甚至是她背的书包。

  她的同学,当她是个笑话。

  每天上学,她不是被人扯辫子,就是被人故意撞跌倒,还有人将狗大便放到她的柜子里。

  她越来越不喜欢上学,却不得不去,因为爹地和妈咪对巴特先生愿意让她和少爷们读同一所贵族学校,感激得不得了,所以她只能拚命忍耐,假装在新学校适应得很好。

  她努力的念书,她不理会嘲笑她的人,对于欺负她的人,她默默忍受。

  无论受到什么委屈,她都忍下来,直至放学回到庄园后,她才会跑到后面森林里的玫瑰亭偷偷的哭,因为那里很少人会去。

  直到那天晚上,她意外在那里撞见了他。

  那真的是意外,她并不是故意要躲起来的,可是这里并非她应该出现的地方,所以当她听到脚步声时,她立刻跑进树丛里躲了起来。

  她怎么样也没想到,会看到一个男生走进来。

  男生有着一头红发,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他手里拿着一迭文件,她奇怪的看着他走到亭子里,然后拿出打火机,将那迭厚厚的文件,一张一张烧掉。

  红色的火焰吞噬着那一张张文件,也照亮了他的脸,他的脸上满是愤恨,眼底和她一样蓄满了泪。

  她吃了一惊,不小心碰到了身旁的树丛。

  「谁?」

  他猛地回过身,盯着她所处的地方。

  她吓得完全不敢动弹,她不以为他能看见她,但他却始终没看向其他地方,只是冷声再斥喝了一声。

  「出来!」

  她想转身逃走,却也晓得她根本跑不过这个大她好几岁的男生,到时若被她抓住一定会更惨。

  莫莲不敢再躲,只好慢慢从树丛里站起身,走出来。

  「妳是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方才眼中的泪光神奇的消失了,燃烧的火光在他脸上闪动,让他像极了卡通里横行黑夜的邪恶魔王。

  「莲……」她粉唇轻颤地开口。

  「妳从哪里跑进来的?」

  「我……我住……住在这里……」她结结巴巴的说。

  他闻言立刻猜到了她是谁,因为整个庄园里,除了他们之外,也只有她一个小孩。

  「司机的女儿?」他问。

  她点头。

  「妳不该在这里。」

  「对……对不起……」她低头垂泪。

  他紧抿着唇,只是愤怒地瞪着她。

  好半晌,他才开口道:「算了,妳走吧。」

  她转身要跑,却又听到他说:「等一等。」

  她紧张的停下来,害怕的看着他,只见他冷着脸警告她,「不准把妳刚刚看到的说出去,否则我就开除妳父亲,听清楚了吗?」

  她脸色发白的忙点头。

  「用说的。」他厉声强调。

  「听听听……听……清楚了……」她吓得再次结巴起来。

  「滚。」

  她如获特赦,飞也似的转身逃离。

  她后来才晓得,那一天晚上,她遇到的男生是巴特家的长子,蓝斯。

  后来有好一阵子,她都不敢跑去那座亭子,生怕会遇到他;有时候她到主屋里找妈咪,远远看见他,她也会躲得飞快。

  那段日子,她白天在学校被欺负,晚上在家也无法得到安慰,连唯一能偷哭的地方都被剥夺,所以她只好把所有精神都花在课本上。

  然后,转学之后的第一次期中考,她考了第一名,她好高兴,老师直夸她聪明,有那么几个小时,她还以为从此之后,她在学校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大家都会对她另眼相看。

  但是,情况只变得更糟。

  那一天放学,她才走下楼梯,就被一只水球砸中。

  她被砸中头,失去平衡地跌倒在地上,然后才发现水球里装的液体又腥又臭,是尿。

  她尖叫出声,旁边的人却哄堂大笑。

  委屈的泪水在瞬间夺眶而出。

  「是谁?」

  突然,一声冷冽的责问响起。

  所有的笑声在瞬间消失无踪,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六年级生走了过来,方才嘲笑她的人全都闭起了嘴,纷纷朝旁退开。

  是蓝斯。

  大家都知道他是谁,没有人敢得罪他。

  她僵在原地,只觉得既羞愤又尴尬,恨不能跑去躲起来,两脚却不听使唤,只有泪水哗啦哗啦地落了下来。

  「是谁做的?」

  他又问了一次,冰冷的语音如刀划破寂静。

  空气里一片紧张的沉寂,只有她难堪的饮泣。

  然后,他其中一位弟弟挤了进来,牵起她,替她盖上外套,另一位弟弟给了她手帕。

  他扫视所有聚集在楼梯口上上下下的人,冷声开口宣告。

  「她是我们巴特家的人,从今天开始,若是有谁敢再找她麻烦,就是和巴特家作对!」

  他的声音清楚响亮的回荡在楼梯间。

  她看到平常欺负她的几位同学脸上闪过不安。

  确定每个人都听到他说的话了,他才带着弟弟们和她,一起离开。

  虽然后来他并未特别找她说话,但从那时起,学校里没有人再敢欺负她。

  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帮她,但他帮了,而且还拯救了她的学校生活。

  从此,他在她心中,从黑心邪恶的魔鬼,变成了英勇善良的白马王子。

  之后,她常常会跑去玫瑰亭,希望能再遇见他,但遇见他的次数却不多,而且有时就算遇到了,她也害羞得不敢多说什么。

  他对她虽然不亲切,却也并非不友善。

  除了第一次,他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后来偶尔还会带书给她看。

  她在巴特庄园住了三年,她也偷偷看了他三年、暗恋了他三年,直到命运夺走了她的双亲,也让她离开了巴特庄园……





  刚进了屋,蓝斯就听管家说夫人和她祖母人在花园迷宫里。

  为了实践他的承诺,他固定二四六都会回来陪她们吃饭,在她的祖母面前和她扮演感情和睦的夫妻,这个星期却因为西雅图的购并案,让他在外出差了一个星期,本来他预计明天才能结案,但西雅图的购并案比预期中顺利,所以他便提早回来了。

  想起应该要尽自己的义务,他换下了西装,决定到后花园寻找他的妻子。

  可他才刚要转进花园中心,就看见她祖母和看护正要出来,却不见他的妻子。

  「蓝斯,你什么时候到的?」玉兰一看见他,就露出了微笑。

  「我刚到而已。」他回以微笑,「莲呢?」

  「我们聊到一半,她就睡着了。」玉兰指指后头,叹了口气道:「我瞧她一天都没睡几个小时,大概是累到了。这孩子,唉,成天只顾着研究,出了实验室又忙着陪我,难得看她睡得这么熟,我也就没吵她。偏偏洁西不准我这老骨头在外头待太久,正要带我回去吃药,你来得正好,她若是醒了,你别让她又来顾我,想办法让她多歇会儿,我也安心些。」

  「我知道。」

  玉兰笑了笑,「她就拜托你了。」

  「嗯。」他点头。

  玉兰这才满意的让洁西推着自己离开。

  蓝斯缓步转过玫瑰花丛,只见她人果然在亭子里,靠着石柱,半躺在毯子上,身上盖着两条保暖的羊绒披毯,黑色的长发像黑丝绒一般柔亮地圈着她白皙的瓜子脸。

  她看起来像童话里的睡美人一样,只可惜脸上淡紫色的黑眼圈破坏了画面。

  他来到她身边,脱了鞋子,在毯子上坐了下来。

  她真的睡得很熟,他可以体会为什么她祖母不愿意叫醒她。

  这女人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他应该要为她如此专注在研究上而觉得庆幸,但实际上却不然。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的睡眠时间很少,有太多的案子要谈、太多的文件要看、太多的事情要做,他总是忙到深夜才会回房。

  但是,她房里的灯火,却总是比他还要晚才熄。

  她随手带的笔记本里,写满了他看不懂的方程式,连桌上和床边也到处贴满了写好又涂改过的3M便利贴,有时候饭吃到一半,她会突然发起呆来,然后掏出铅笔低头书写程式,甚至完全忘了身在何处。

  她很努力试着不让她祖母担心,却仍会不小心就想程式想到忘我。

  所幸,在陪他出席晚宴的那两次,她都没神游太虚。但是,后来他才发现,那是因为她太紧张所致。

  每当她察觉他靠近她时,她整个人都会不自觉紧绷起来。

  陪他出门时,她的神经更是绷到最高点。她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太多人的地方,当他发现她每次出门神经都会从头绷到尾时,便尽量替她婉拒了不必要的邀约,反正他娶她也不是为了要她当一只好看的花瓶。

  只不过,结婚后这段日子,他也发现他不喜欢她写程式写到废寝忘食,若非她祖母有病在身,他怀疑她会连睡觉都待在实验室。

  但她祖母的病,也只是让她处于一根蜡烛两头烧的状态,即使他请了最好的看护,也无法让她真正放手安心。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应该要休息,似乎只有她自己不清楚。

  轻风拂来,扬起她耳畔乌黑的发丝。

  她在睡梦中因风瑟缩着,然后下一秒,便侧身朝他靠了过来,一颗脑袋枕在他肩上,小手自然地搁在他的胸腹。

  他应该要叫醒她,但他抬起的手,却只是轻轻的在她疲倦的小脸上落下,将她脸上的发丝掠到耳后。

  她微皱着眉头,再次调整了姿势,直至披毯从她身上滑落,她整个人几乎是半躺到了他身上,然后才满意的抱着他叹了口气,继续安眠。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曾这样把他当个抱枕,睡得如此安然自在,蓝斯一时间遗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可是她心满意足的表情就像只熟睡的猫咪一般,看起来莫名……可爱。

  所以,当他发现时,他已经伸手将滑落至她腰间的披毯拉高,将她暖暖的包住,然后揽着她的腰,防止她再度弄掉披毯。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

  他低下头,凑在她发问嗅闻。

  玫瑰。

  他想。

  她仍然没有醒,规律的呼吸,深而长。

  剎那间,她看起来无比脆弱,看着她安适的睡颜,他的胸口莫名浮现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妻子。

  不知道为何,这个名词浮上脑海。

  一片叶被风吹落,翻飞飘进了玫瑰亭。

  他拥紧了她,靠在石柱上,难得地放松了下来。



第5章

  莫莲一觉醒来时,日光的方向已从东边改到西边。

  她叹了口气,感觉莫名温暖,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睡得那么好,让她不是很想睁开眼。

  风吹得玫瑰花丛沙沙作响,她将脸埋人身下温暖的毯子里,虽然那感觉很好,但她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对。

  奇怪,她不记得自己有带枕头出来呀……

  她的枕头也没那么硬……那么……有弹性?

  而且,她的心跳声怎么好像……有回声?

  她疑惑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雪白、柔软的羊毛,她呆了一呆,然后缓缓地抬起头。

  羊毛弯曲向上,然后连接着一个方正的下巴,下巴上头是显得有些无情的薄唇,跟着是那高挺的鹰勾鼻、长长的睫毛、俐落的眉,最后是他暗红色的发。

  随着视线的移动,她的双眼越张越大,心跳也越来越快。

  不会吧7

  蓝斯?

  她呆愣的看着睡着的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然后才开始运转。

  她还在作梦吗?

  不,梦里的他,向来是儿时的形象,从来不是这样成熟的面容。

  她的手,仍搁在他的胸膛,仍感觉得到他稳定的心跳。

  可是……他怎么会……?

  他不是应该在西雅图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睡着了?

  她又怎么会压在他身上?

  喔,天啊。

  察觉到这一点,莫莲小脸不禁有些发烫,一股热气窜至全身上下。

  她的心跳加快,虽然明知自己该赶快起来,可好半晌过去,她却还是没有动,依然待在原位,蜷缩在他怀里,看着他俊帅的面容,偷取他身上的温暖。

  她有些迷恋的看着他的面容,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下巴,他的……一切。

  深吸口气,她闭上眼,将脸重新埋入他怀里。

  他身上有着熟悉的味道,一种古龙水和他的体味混在一起的味道。

  她的。

  虽然只是暂时的。

  暂时,但仍是她的。

  听着他的心跳,她缓缓再睁眼,世界从他雪白的毛衣开始往外延伸,金黄色的阳光、空中飞舞的叶、玫瑰花丛上嫩绿的枝芽。

  一切是那般的朦胧、梦幻,却又真实。

  谁想得到,当年的丑小鸭,竟真的有嫁给白马王子的一天呢?

  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她再深吸了口气,将他温暖的气息吸入胸中,祈祷着,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得力量。

  然后,她才逼自己松开手,坐起身。

  几乎在她一动的那瞬间,他就醒了过来,灰色的瞳眸直视着她。

  「嗨。」她坐在他身侧,伸手将黑发拨到耳后。

  「嗨。」他说,大手仍搁在她腰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她仍觉得尴尬,热气又不受控制的再次上涌。

  「我以为你还在西雅图。」

  「案子结束,我就提早回来了。」

  「我怎么会……我是说……你怎么会……」她有些语无伦次,耳根子逐渐发热泛红。

  他依然靠在石柱上,「妳睡着了,祖母需要吃药,洁西就先带她回去。」

  「喔……」她不自在的移开视线,想起身回头去收拾东西,却被他叫住。

  「别忙那些,下人会收。」

  「反正顺手。」她不在意的说着,仍未停手,却被他拉住。

  「妳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她讶然地回头看他,却见他面无表情的道:「妳若是倒下了,损失最大的是我们公司。」

  对他而言,她就只是一个附加价值较高的员工。

  早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胸口还是莫名发闷。

  莫莲抽回手,垂下眼睫,遮掩眼里的情绪,淡淡道:「我知道,我会注意的,不过我想收点东西是不会把我累垮的。」

  总是这样的。

  每当她因他的行为而暖一些时,他总是会很适时的泼她冷水。

  她继续将餐食收到篮子里,这一次,他并没有阻止她,只是站起身,「妳应该晓得,再这样继续下去,妳的体力只会每下愈况。」

  「我睡得并没有比你少。」她忍不住开口辩解,头也不回的继续收拾毯子,「你自己也是工作狂。」

  「但是我没有一位重病的祖母。」

  她将毯子抱在手中,一手提着篮子,回身看着他,「你昨天应该有收到最新报告,我并没有耽搁到工作。」

  她的确没有。

  她的进度相当惊人,那项奈米研究,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二的成功率,她找来的团队和她合作无间,如果中间没有差错,只要再三个月她就能做到百分之百,然后用在动物实验上。

  如果政府不找麻烦,最快三年内她研发的这项技术就能问世。

  虽然才相处短短两个月,他也晓得这女人几近追求完美的性格,她在某方面和他很像,都有控制狂。

  他伸手拿过她手上沉重的毯子,她看了他一眼,他挑起眉,她才松了手。

  幸好她懂得不和他争执这一点。

  「我知道妳不会因私忘公,但我同样知道欲速则不达。」他陪着她走进迷宫,边道:「如妳所说的,我们是互相合作,一个好的合伙人必须要懂得管理好自身健康,妳把自己累到极限,对大家都没好处。同意?」

  她抿着唇,瞪视着前方的玫瑰花丛,好半晌才回答,「同意。」

  「妳必须睡觉。」他往右转。

  「我有。」她跟着往右。

  「每天八个小时。」

  「每个人的生理时钟不同,我睡四个小时就会醒了。」她拧眉抗议。

  「七个小时。」

  「六个小时。」

  「成交。」

  该死。

  她暗骂一声,明明方才的话题还是她有没有延误到实验,怎么讲到最后会变成在和他讨价还价她的睡眠时间?

  可恶,这男人真的很有做商人的本钱。

  六个小时,她平常都睡四个小时而已,那她醒过来的两个小时要干嘛?

  「休息、看书、看电影都行。」

  听到他的回答,她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底的咕哝说得太大声了。

  「我相信妳会找到事做的,总之妳不能去实验室,也不许去打扰妳祖母,后面这一点可是她要求的。」

  「她才没有。」她停下脚步,怒视着他。

  「她当然有。」他也停下脚步,冷静的说:「但妳听不进去,妳只顾着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身上,却没有发现妳越疲倦,她就越担心,妳不好好休息,就只是在增加她的负担。」

  一股火,猛地往上冲到脑海。

  莫莲气愤的瞪着眼前的男人,有一瞬间,她好想伸手打掉他脸上的自以为是,但下一秒,那股火气却在剎那间又熄了。

  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人厌。」她眼也不眨的说。

  「很多。」他老神在在的道:「我尽力维持这项优点。」

  「可恶,你的脸皮也该死的厚。」

  「那是成为商人的基本要件。」

  老天,这男人真的有幽默感。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让她意外的是,他难得地也扬起了嘴角。

  那轻浅的笑,软化了他脸上的线条,让他看起来不再那般冷硬。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连忙转身继续往前走,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是道:「好,我会自己找事情做,除非有特殊状况,我不会在起床后就跑去骚扰她,这样行了吧?」

  「还有一件事。」他慢条斯理的跟在她身后。

  「什么事?」

  前面是分岔路,不想回头问他该怎么走,虽然她不确定该往哪儿才是出口,还是直接就往左边转。

  可恶,是条死巷。

  她转过身,看见他仍站在岔路的路口,等着她回头。

  「我们的合约上,清楚注明我们必须隐瞒我们婚姻的真相,我已经做到我的部分,但恐怕妳并没有。」

  她没有?

  听到他说的话,她猛然停在他面前,「你什么意思?我当然有。」

  蓝斯直视着她,「我并不是一个会压榨员工的老板,但妳表现出来的,却仿佛我是手持长鞭的牢头。每次我碰到妳,妳都像要弹跳起来一样,想想看那在妳祖母眼里的画面有多可疑?我们看起来根本不像新婚夫妻。」

  「我才没有在你每次碰我时就跳起来。」她张嘴辩解,掉头就往另外一边转。

  「我每天早上在餐厅吻妳时,妳看起来老像被我咬了一口。」

  她双颊在瞬间泛红,一时间结巴了起来,「我……我……我只是不习惯……」

  「两个月了,妳不觉得妳早该习惯了吗?」

  噢,她一辈子都不会习惯的。

  她右转、左转,再右转,结果又是死巷。

  「妳是同性恋吗?」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她迅速转身,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你哪来这种念头?」

  「妳说妳一辈子都不会习惯。」

  该死,她又讲出来了吗?她真的应该要改掉这种坏习惯。

  「怎么样,妳是吗?」他挑眉再问。

  「不是,我不是同性恋。」莫莲红着脸,匆匆走过他身边,继续尝试寻找出路,一边尴尬解释,「我只是不常和人有亲密关系。」

  「不常?」

  她抿着唇,老实改口,「很久。」

  「多久?」

  她沉默地抱着野餐篮,满脸通红的再次从他身边走过。

  这一回他漫步再次跟了上来,那表示她没走错。

  「多久?」他不死心的再问了一次。

  「我相信这不关你的事。」她头也不回的说。

  「我以为妳是我的妻子。」他嘴角微扬的提醒她。

  「你和我都知道那不是真的!」她卯起来往前走,却再度碰壁。

  「它当然是真的,我的律师和妳的律师,以及替我们证婚的神父都可以告诉妳,虽然我们加上了期限,但它百分之百的是——」

  「十二年!」所有的理智都在那一瞬间啪地断裂,她恼怒万分地在他面前站定,又羞又气的瞪着他说:「我十二年没交男朋友了,你该死的满意了吧?现在,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这迷宫该死的出口到底该往哪里走?」

  他呆看着她。

  噢,天啊,她说了什么?她真想把自己一枪毙了!

  莫莲困窘得要命,却听他问了一句。

  「十二年?」

  「对,十二年,你有意见吗?」虽然尴尬得想死,她还是红着脸、硬着头皮回答。

  他看着她,好半晌,才很识相的回了一句:「没有。」

  「出口呢?」她逼问。

  「这边。」

  他往左转,半点没抗议的在前带路,可是转没几个弯,他又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为什么?」

  她没有假装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只道:「我没时间和人约会,也没遇到喜欢的人,你对每一个问题都这么喜欢追根究柢吗?」

  「偶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知道,但他就是奇怪的在乎,也许是因为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她依然是他的妻子。

  「偶尔才怪。」她小声嘀咕。

  「妳又说出来了。」他提醒她。

  「我是故意的。」她不悦地盯着他的后脑勺,有些不满的说:「就算我是不小心说出来的,你也应该保持绅士风度,假装没听到。」

  「我是个商人,不是绅士。」

  「没错,说你是绅士还真是高估了,像那种人格高尚的男人,早就已经绝种了。」她停下来捡掉到地上的餐巾,谁知再抬头时,他已经不见了。

  可恶,这恶劣的男人,还真的没注意她没跟上。

  她快跑上前,但前方两边的巷子都没看到他的人影。

  如果她有专心在走,她才不会迷路,但方才被他那样一搅和,她根本不记得应该在何时转弯,早早便失去了方向感。

  瞪着比她人还要高的玫瑰花丛,她压根不晓得她此刻人在迷宫哪边,只好站在原地,然后开口呼救。

  「蓝斯——蓝——」

  他从右边的巷子里出现了,而且竟然还皱着眉头。

  「妳应该要跟在我后面的。」

  「你应该要注意我有没有跟上的。」

  她大步上前,不悦地走过他身边。

  「妳知道往哪里走吗?」

  她猛然停住脚步,气得一阵牙痒。

  他抱着毯子,空出一只手,然后走上前,在经过她身边时,伸手牵握住她的。

  莫莲一愣,抬头只见他嘴角疑似扬了起来,却还是在他前进时,顺从的跟在他身边。

  「你在笑吗?」她问。

  「没有。」他说。

  「你在笑。」她笃定得很。

  「妳知道,就算我们是夫妻,不代表我们就不能当朋友。」他头也不回地天外飞来一句。

  这男人在转移话题,他的确在笑,她清楚得很,却仍任他牵握着手。

  「我以为暴君不需要朋友。」

  几不可察觉地,他微微僵了一下。

  从没想过他竟会被这么简单的玩笑话刺伤,她喉头一紧,忙开口道:「抱歉,我不该那么说。」

  可是,他却自嘲的笑了。

  「不,妳说得没错,暴君是不需要朋友。」

  「但你不是……」

  「也许我是。」

  她站住。

  因为她仍握着他的手,他只好停下,回头看她。

  「你不是。」她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所以,我才选择了你。」

  春风拂过她的发梢,蓝斯看着她坚定的脸庞,一股不名所以的情绪,教他胸口莫名紧缩。

  她的脸似乎在阳光中闪闪发亮,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扯出一抹讽笑,「妳太容易相信人了。」

  他继续往前走,她跟上,「也许是因为,我把怀疑的事交给我丈夫了。」

  「谁?」他怀疑的问。

  「我相信那个人是你。」

  他挑眉,「妳不怕我把妳卖了。」

  「怕死了。」她说。

  他低头看她,却见她微笑再开口,「所以我才找了律师啊。」

  他闻言,不禁为之莞尔。

  看着他的笑容,那么长久以来的第一次,她知道自己和他也许不会成为一对恋人,却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没再开口,只是牵握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一路牵握着她,走出了迷宫花园。




  那一天之后,莫莲尽力不让自己过于忧心,至少不让她的担忧显露在外。

  她准时上下班,定时陪伴祖母,而且过十点就上床。

  第一个星期,她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在半夜醒来,但事实证明,她只有在前两天曾经在半夜爬起来发呆,在那之后,她通常都是一睡到天亮。

  两个星期后,她的黑眼圈逐渐消了。

  然后,她也开始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虽然,她还是会因为他的碰触和刻意的亲吻而脸红,但总算不再表现得好像他咬了她一口。

  他是她的初恋,虽然那个初恋,只是她偷偷的暗恋,但对于以前交的那两位男友,她对他们的印象都还没有他来得深刻。

  当然,自从过了青春期之后,她早已逐渐淡忘和他有关的事,只有偶尔在报章杂志上看到他的名字或照片时,才会想起。

  对她来说,他的生活远得像在天边,她从没想过会有再见到他的一天,更没想过会和他结婚。

  三十二岁的她早已没了十二岁时对他的迷恋,她看事情看得更加清楚,当然也更晓得他的一切行为都有其利益在后。

  但知道归知道,她依然无法抵抗他的魅力,即使是他不经意的触碰,都会让她心跳加快、全身发热。

  虽然他偶尔还是会出差,但他不出差时,总是会和她们一起用早餐,即使他其实不常开口。

  也许是因为他似乎不刻意将祖母当病人看,祖母特别喜欢和他说话。

  他很尊重老人家,几乎是有问必答。

  甚至当老人家不客气的批评时政或唠叨一些老生常谈的训示时,他也不会显出不耐。

  每当看到玉兰叨念他时,都会让她有种如在梦中的错觉。

  「蓝斯,你的胡萝卜。」

  「抱歉?」

  「你漏了胡萝卜。」玉兰指指沙拉餐盘里的橘色条状物。

  蓝斯低头,瞪着那一小堆被他挑出来堆在餐盘右方的胡萝卜。

  「我知道你有钱,但要知道,钱不是万能的,千金难买好身体,挑食是不好的。」

  他瞪着盘子里的红色蔬菜的模样,剑眉微拧。

  知道他从小就讨厌吃胡萝卜,莫莲正要出言帮他,却见他拿起叉子,叉起盘子里的胡萝卜丝,吃了起来。

  她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但他的确二话不说的吃了。

  蓝斯·巴特,金融界的控股王子,财经界的赚钱机器先生,真的乖乖将餐盘里的胡萝卜全给吃了。

  「很好,有健康的身体,才有本钱出门和人竞争。」玉兰满意的说。

  蓝斯点头,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

  见他脸色有些难看,她忙起身道:「抱歉,奶奶,蓝斯上班快迟到了。」

  「去吧。」玉兰点头。

  蓝斯起身,礼貌的和玉兰点了点头,莫莲替他拿起外套,如往常一般的送他到门外。

  一出了餐厅,她就尴尬的和他道歉。

  「对不起,你还好吧?」

  「不太好。」他说。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真怕他会吐出来。

  「需要我去拿水让你漱口吗?」

  「不用。」他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她紧张的看着他,却见他看着她说:「我需要的是这个。」

  说完,他就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吻了她。

  莫莲吃了一惊,瞪大了眼。

  他嘴里全是胡萝卜的味道。

  他停下那个吻,轻抚着她的红唇,哑声说:「至少得是这个,才能冲淡那可怕的味道。」

  她满脸羞红的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薄唇再次轻刷过她的,跟着他才穿上大衣,笑着上了直升机。

  可恶的男人。

  莫莲双颊发烫地嘀咕着,却在进门时,不自觉扬起嘴角。

  不可以爱上他。

  她第一百零一遍的警告自己。

  他只当她是朋友而已。

  绝对不可以爱上他。

  踏进门槛里时,她在心里叮嘱自己。

  但直到走回餐厅时,她的心头却依然因为那个吻而热烫不已。





  在经过了几个月的家庭生活之后,蓝斯发现自己很习惯且喜欢回家吃饭,甚至是听老人家的叨念。

  有天晚上,他在书房里工作时,意外听见优美轻柔的歌声飘荡在夜空中。

  他好奇的走到落地窗旁,才发现声音是从后面她祖母住的房间传出来的,唱歌的人,是他的妻子。

  歌,是以中文发音的。

  她唱的每一首,都是中文老歌。

  虽然他懂中文,仍无法辨识其中全部的词句,但那无损她有如天籁般的歌喉。

  不像一般清亮尖锐的女声,她的嗓子带着点沙哑,像丝绒一般,柔柔的、温暖的,包围着听歌的人。

  后来,他才晓得因为老人家爱听,她每天晚上都会唱一些中文老歌。

  每当那个时候,他都会任管家彼得打开书房的落地窗。

  宅子里的人,都爱听她唱歌。

  每当她的歌声响起,大家都会逐渐聚集在中庭休息,因为那里可以清楚听到她的歌声。

  「谁在唱歌?」

  听到这一句,蓝斯抬起头,看见来加班的阿奇亚惊讶的站在落地窗旁。

  「那是莫博士吗?我的天,真的是她!」阿奇亚瞪大了眼,然后下一秒,只见他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你做什么?」

  「打电话给路易士。」没发现老板脸色不悦,阿奇亚仍惊奇的说:「有这种歌喉不当歌星实在太浪费了,她一定会成为音乐界的奇迹——」

  「你说的奇迹,现在是我老婆。」蓝斯淡淡开口。

  阿奇亚闻言一僵,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看到老板冷若冰霜的面容。

  「喂?阿奇亚吗?喂?」

  虽然手机已接通,他仍在瞬间把电话给挂掉,然后很迅速的拿着手中的报告过来。

  「抱歉,老板,这是班顿刚从西雅图传来的财报,我们刚并购的DG必须重新整顿,他要换掉几位主管。」

  蓝斯一边翻看手上的资料,一边交代,「告诉他,我让他全权处理。」

  「好。」阿奇亚点头,继续报告,「CP石油的艾克森今晚约了BRI的洛克菲见面协商,有谣传两家公司会进行合并,他们若合并成功,将可以对抗目前较占优势的哈利斯。」

  「你怎么看?」

  「艾克森恨透洛克菲了,他们要合并,除非天塌了,几乎每个人都不认为这次的会面会有什么结果。」阿奇亚耸肩,笑着说:「不过,我刚刚好知道,艾克森的孙女和洛克菲的孙子最近走得很近,我想合并的可能性应该不是没有。」

  「收购这两家公司的股票,到百分之十之前,不要停手。」

  「了解。」

  阿奇亚继续分析报告几项消息,蓝斯则一一作下决定。

  沙哑温柔的歌声依然从窗口不时流泄进来,阿奇亚却不敢再分神注意。

  二十分钟后,阿奇亚走出了书房。

  蓝斯看着桌上的文件,半晌后,才起身来到窗边。

  她已经停下了歌声,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祖母回到房里。

  他能看见她陪着她祖母一起下棋,微笑闲聊着。

  看着她的笑容,他的胸口莫名一抽。

  说实话,他是羡慕她们祖孙之间的亲情。



  我的妻子。



  想起自己方才对阿奇亚的声明,他自嘲的扬起嘴角。

  他虽然娶了个妻子,有了家庭,但却只是个虚幻的表相。

  假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厌烦了自己老是被所有人排除在外,所以他转身下楼,穿越中庭,来到她所在的起居室。

  「蓝斯?」看到他出现,她有些惊讶,「有事吗?」

  「没事不能过来吗?」他来到她身边,和她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她的脸瞬间微微一红,不过仍镇定的道:「我以为你在忙,阿奇亚呢?」

  「回去了。」他握住她的手,然后看着玉兰微笑,「希望妳们不介意我参加妳们的棋局。」

  「当然不会。」玉兰微笑以对。「只是你会玩象棋吗?」

  「不会。」他眼也不眨的说,「不过我想妳们可以教我。」

  「那刚好,你和莲同一国。」玉兰呵呵笑着,「她的棋艺不好,你帮她一起想,玩起来才有趣。」

  「妳棋艺不好?」

  她微微抬起下巴,挑眉道:「至少比你好。」

  他笑了,她则倾身开始排起棋子。

  蓝斯知道她对他坐在身边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身上有玫瑰的味道,他随着她倾身,看着她排列棋子,「象棋的排法看起来有些像西洋棋。」

  「可能吧,我不懂西洋棋。」她问他,「你认得中文字吗?」

  「懂一点。」他以中文回答。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他,「你会中文?」

  「工作上会用到,普通对话应该没有问题。」

  他的字正腔圆,发音标准得让她吃惊,不禁拿起其中一颗棋子问他:「这是什么?」

  蓝斯瞥了黑色的象一眼,开口道:「车。」

  「在这里应该念居,居住的居的发音。」她解释道:「不过它在棋盘上还是车子的意思,所以在棋盘上可以直线往四方前行或后退,无论多远或多近都行。」

  她和祖母一一和他解释每一颗棋子代表的意思。

  然后,他们开始下棋。

  虽然才听过一次游戏规则,但他很快就发现,她在放水。

  他没有戳破她,只是和她一起装笨。

  那一天晚上,玉兰还是大获全胜,笑得非常开心。

  后来,他就常参加女人们的棋局,不为别的,只为假装自己是其中一分子。

  家。

  假的。

  不过至少现在是他的。





  就在一切都开始顺利起来时,平静的日子却逐渐因玉兰的病情加重而蒙上阴影。

  因为已是肺癌末期,她选择了不做任何治疗,只吃医生开的止痛药,但即使如此,止痛药也逐渐无法抑止她难忍的疼痛,她总是在咳,每次一咳起来,就几乎停不下来。

  在他们结婚三个月后,玉兰的体重已经从五十八公斤,直线往下落至三十八公斤,她渐渐吃不下固体的食物,虽然蓝斯请了专门的营养师调理食物,她的食量依然日渐减少。

  看着变得骨瘦如柴的祖母,莫莲总得克制想哭的冲动。

  原本合身的衣袍,挂在她老人家身上就像是过大的布袋。

  第四个月时,玉兰已经无法自行走出卧室房门,莫莲每天都到她房里,亲自念书给她听、喂她吃点东西、协助她入浴换衣;虽然这些洁西和安妮都会做,她却还是宁愿自己来。

  蓝斯并未对她又恢复事必躬亲的态度多说什么,因为知道老人家时间真的不多了。

  虽然玉兰的身体被病魔折腾得越来越虚弱,但她却显得十分平静。

  然后,那一天,还是来了。

  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那天晚上,玉兰的精神特别的好,虽然吃力,她还是要孙女和洁西协助她坐起来。

  可她才坐好,莫莲的泪就掉了下来。

  玉兰叹了口气,轻握住孙女的手,「乖,是人都会生老病死,只是我的时间到了而已……」

  「可是……」莫莲喉头一哽,她甚至没来得及好好孝顺她啊。

  「别哭,有妳这么一个乖巧聪明的孙女,我这辈子可活得值得了……啊,蓝斯,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对你们说……」

  蓝斯走上前,站在莫莲身边。

  玉兰看着眼前这一对,不禁露出微笑。

  她握住孙女的手,然后朝蓝斯伸出手,蓝斯意会的也伸出手。玉兰将孙女的手放到他手里,深吸口气,看着他说:「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之间互相谈了什么,我无法也没时间去多加干涉,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孙女……」

  眼眶含泪的莫莲微僵,惊讶的抬头看着祖母,玉兰却直勾勾的看着蓝斯,枯瘦均手,有力地握着他们两人。

  「答应我你会照顾她。」她要求。

  「我会照顾她。」他承诺。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再说。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保证。

  玉兰再看向孙女,「答应我妳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男人。」

  「我……」莫莲一震,她眼中全是泪光,甚至看不清祖母清瘦的容颜。

  「答应我。」玉兰催促着。

  「我不会轻易放弃他。」她哽咽开口。

  「答应我妳会好好把握每一天。」

  「我会好好把握每一天。」

  玉兰看着眼前这对夫妻,眼中闪着泪光,微笑道:「好……很好……」

  得到两人的保证,玉兰才松开了手,她靠着身后的枕头,疲惫地闭上了眼,「我累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莫莲不想走,但在玉兰的要求下,最后还是跟着蓝斯一起离开。

  可像是有了预感,她始终没有睡,蓝斯也没有,第二天凌晨一点二十分,安妮来敲她的门时,蓝斯也几乎在同时开门走了出来。

  「她过世了。」安妮含泪告知。

  莫莲脸色苍白的看着她,试了两次才发出了声音。

  「谢谢……」

  「我很抱歉。」安妮说。

  她摇了摇头,却只觉得无法呼吸,眼前爬满了小黑点。

  下一秒,她被带入温暖的怀抱。

  是蓝斯。

  她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在他怀里无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