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06

席绢: 高门 1-10

楔子 订婚宴.男方.女方

  就像人们幻想中的最华丽的那个画面,在顶级皇家会馆举办的“王孙订婚宴”,其奢华、浪漫的程度可说是到了经典的地步。

  而,这场盛会的主角,也完全符合人们想象中应该有的样子──男主角帅得像个白马王子,女主角美得像个童话公主。

  家世、容貌、学识、教养等等所有说得出的条件,几乎可以说是旗鼓相当。当然,依照惯例而言,男方的门第总要高出女方那么一些些的,才构得上匹配的标准,才会让一切显得完美。

  如果说王家是R国上下人尽皆知、具有高贵身分的顶极名门的话,那么世代书香传家,在学术界执牛耳,门生遍布政商两界的孙家,可也非同一般。也不用推得太远,就说在过去一百年里,家族里就出过一位首相、五位外交部长、六位教育部长,以及难以计数的专家学者。

  R国人都知道首富王家是高不可攀的高门巨户,不是一般人家可以匹配得上的。即使时代已经走到了这个高呼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纪,“门当户对”这个观念已经被大多数人摒弃,然而,王家,以及许多和王家门第近似的家族,从来不属于“大多数”。

  不得不承认,不管时代怎么改变,世上永远会存在着特例,这种特例的存在也许不合理,但也无可打破,这些传承了数百年以上的高门正是那些逐渐稀少而华丽无匹的特例。

  有资格与王家这种既有高贵血统、又有厚实财势家族结成姻缘的,除了目前像个古董摆设的皇家之外,也就那么十几个家族,这些家族被称为R国极品世家。

  能够成为被公认的极品世家,至少要有三百年以上的世家底蕴,以及长盛不衰的财势,对社会有一定的影响力。在大浪淘沙的时代冲刷下,有高贵的血统,不表示能维持富裕的身家。多少曾经风云一时的豪门大户,如今家财败尽,贵族的虚衔因再无功绩,于是三代而没,沦落为平民百姓家,甚至过着落魄的生活,不敢轻易向人提起身世;往日荣光如今不堪回首,从此由“少数特例”的特权族群转向“大众多数”的大社会里,过着人人生而平等的生活。

  时代推展进化至今二十一世纪,让具有贵族身分的人,失去了长盛不衰的特权保证,再大的家业,若是被不肖子孙败亡,就永无翻身的余地,即使后世弟子努力振兴家业,或许有机会成为全国首富或政坛高官,却再也无法取得贵族身分。所以在这个年代,所谓的贵族,就像是珍贵的古董一样,稀有罕见,破损一个少一个,只会逐渐灭失,永远再不可能创造。

  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如今尚能在社会顶层呼风唤雨的极品世家才会显得如此珍贵,如此被世人仰望。“贵族”的名分是金钱买不到的对象,因是买不到的东西,于是永远教人渴望。

  所以,在世家逐渐成为稀有动物的二十一世纪,王孙这两家名气响亮的超级世家的缔结深受所有人瞩目,正是理所当然。

  在一般平民百姓的眼中,这一双身世极品、相貌极品的佳偶,正是人们梦想中最理想的结合,彷佛真实版的童话故事上演,吸引着所有人的注目,一时之间成为全国上下最热门的话题。

  这是一场华丽的豪门订婚宴,也是一场梦幻得有如童话的订婚宴,它集合了所有最华丽、最希罕的条件,于是成为二十一世纪毫无疑问的经典。

  订婚典礼完成之后,接下来就是下午茶宴,名流贵妇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有的在庭院一角赏花品茶,有的在室内沙发一角谈天说地,各有各的打发。

  今天的男主角在应酬完所有必须应酬打招呼的人之后,终于可以来到至交好友的聚集处,好好放松闲聊一番。当然,身为今天订婚典礼的男主角,他毫无疑问仍然是话题的中心点。

  “从订婚到结婚,中间相距一年,是基于什么样的考量?”一个好友问。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别说J国的开发案得让子齐忙上一段时间,没有半年以上绝对脱不开身。再说了王家与孙家都是古老世家,结婚仪式繁琐到用半年的时间来准备都显得匆忙,等上一年算是很合理了……”抢在男主角之前代为回话的男子,在说到一半时,略顿了一下,四下看了看,才小声的说道:“对了,子齐,如今你已经跟孙小姐订婚,以后一举一动必定都在所有人目光之下,你打算怎么处理向雯莉?”

  这个问题一说出来,周围的男人都停下动作,静静的看着今天的男主角。

  对这群男士而言,虽然今天的女主角是孙家小姐,而这位孙家小姐也非常确定将会在未来挂着“王子齐夫人”的名头直到她寿终正寝那一天。理论上,身为王子齐的死党好友们,都该对这位未来的王夫人多加维护,但他们对孙小姐的印象毕竟仍然停留在美丽优雅的表面认知上,尚未有机会加以了解──毕竟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连话都还没机会说上一句。

  而向雯莉就不同了,她跟在王子齐身边已有三年,不仅是王子齐的高中学妹,更是一路以最高分考进“王玺集团”,以自己的实力挣取到王子齐特助职位,工作能力之强有目共睹。这一年来甚至被王子齐破例带在身边参加各种公开或私人的活动,俨然显示出这位向小姐已经不仅仅是王子齐的助手,更有着私人方面的情谊。所以在场的男士几乎都认识她,对她的印象也相当不错。

  虽然王子齐从来没有明说什么,但大家都明白向雯莉算是被他所认可的女人了。向雯莉的出身尚可,父母是普通的商人,家底算是殷富。

  但这样的身家是绝对无法坐上王家主母大位的,她自己也清楚,所以她能挣取到的,就是成为一名长伴王子齐左右,永远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兼情人。

  别说豪门大户了,就算是一般的富商,也难免会在正妻之外,养几个情人在外头快活,所以对于王子齐与向雯莉的关系,大家也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既然已经跟孙家订下名分,那么无论如何,总要给孙家留点面子,不宜在这几年内闹出绯闻来给亲家难看,因为这是极度失礼的行为,会受到舆论的谴责。

  王子齐听了朋友的问话后,没有马上回答,只淡淡的啜着手中的酒。

  一旁,王子齐的表兄周盛威笑了笑,道:

  “我猜子齐会让向小姐一直留在J国,平日在众人目光下,保持着上司下属的身分不踰矩,不让人捉到话柄。至少三五年内不要出现在国内名流场合,这样对孙家才不至于失礼,也不至于给孙小姐难堪。”

  众人听罢,点点头,觉得这样安排最是理想,也算是给孙家小姐最基本的尊重了。

  “正是应该如此。总要让那孙小姐安心生下嫡子,完成了彼此的责任与义务,即使没有感情,也该有所尊重。”

  “对了,那孙小姐应该不知道向小姐的存在吧?”有人好奇问。

  “谁会告诉她?”有人嗤笑。

  “只要去参加宴会,总会听到风声吧?”

  “那孙小姐可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平常从不轻易参加宴会,就算好不容易出席了,也被一堆人保护着,哪有机会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在场一位报业世家的公子权威的表达了自己的见解。“这孙小姐完完全全是按照古代闺秀的标准教育出来的,简直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假如她甚至还绑着小脚的话,我也不会吃惊。”

  “不会吧?!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以这种方式养闺女?!”哗然。

  然后,有人迫不及待追问一旁始终不言的男主角:

  “子齐,你怎么评论你的末来夫人?”

  “一个高雅娴静的女士。”王子齐淡淡一笑,他很满意未来妻子的低调沉静,这会让他的人生少了许多麻烦,可以放更多心思在家业上。

  “就这样?”还在静等下文的人不满的追问。

  周家表兄嗤笑一声,反问那人:

  “还能怎样?我们大家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孙小姐,可我们子齐连同今天算起来也不过是第四次见到她,相处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五个小时,交谈过的话不超过一百句,这一百句里搞不好有八十句是关于天气与食物的问候客套。请问各位,在这种情况下,子齐还能给出一句中肯的评语,算不算是极之明察秋毫了?”

  众人皆默,许久,才同时点头道:

  “算。”

  好好的话题一下子变得兴味索然,众人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好一会之后,终于有人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今日的男主角:

  “子齐,你喜欢你的未来夫人吗?”

  “如果她能完美担当起王夫人的职责,我会尊重她。一个让我尊重的人,自然令我喜欢。”

  “这是你向孙小姐求婚的唯一原因吗?”

  王子齐微微挑眉。不然呢?

  “她的美丽难道不足以列为求婚的原因之一?”有人玩笑的问。

  王子齐笑了笑,从侍者的托盘上取过一杯香槟,向众人示意,大家一同举杯喝完。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没人再有兴致提起。

  对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美丽这东西,实在太容易取得,所以也就太微不足道了。

  今天订婚宴的女主角在合宜得体的应酬完所有应该应酬的人之后,终于能够在不失礼的情况下被伴娘女宾们给簇拥回休息室好好歇口气。

  一进入休息室,早已等待在里边的数名仆妇们便利落的动作起来,拿湿毛巾的、端茶水的、拿点心的,都排排站在这群天之娇女身边等着伺候。

  “湉湉,晚上还有音乐会得出席,撑得住吗?”连吃了几块小点心之后,伴娘之一才有些力气说话。

  “可以的。”同样也是在这阵子累得不行的女主角,在经历了今天一整天的忙碌后的此刻,却依然能够保持着温雅的笑容和精神的面貌示人,看不出丝毫疲惫痕迹,不得不说她实在是个意志力超群的强人──即使从外表上看来,太过纤秀的外貌总是让人直接对她做出弱不禁风的定论。

  “真的可以吗?不是逞强吧?”女主角的堂姊凑过来仔细打量她的脸色。嗯,妆容仍然精致,杏仁形的大眼睛里仍然黑白分明,没有出现代表疲惫的血丝来破坏美感,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真的没问题。

  女主角微微一笑,没再说话,优雅的啜饮着薄荷花茶。

  确定她没有任何勉强自己的迹象之后,堂姊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即使你现在已经累到一根手指头都举不起来了,也还是得以最美好的模样出席今晚的音乐会,所以你现在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休息、补妆,顺便再看看晚上的宾客名单,针对他们的个别性,在心底拟好合宜的社交辞令。”

  “虽然很繁琐,也非常累人,不过这些都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谁也逃不掉。抱怨毫无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女宾中已婚的妇人以过来人的口气说道。

  “算起来,今天的订婚典礼圆满结束,婚事也算是完成一半了。虽然结婚典礼会更盛大、更繁琐、更累人,但那毕竟也是一年后的事了。

  在这一年之内,两方家庭都可以喘口气,也可以更完美的进行婚礼的准备。说起来,订婚得这样早,实在是显得仓促了。”有人叹道。

  “啊,是了。我听说湉湉与王公子认识不过四个月不是吗?”一个特地从国外赶回国参加订婚宴的女士问道。

  “甚至只见过四、五次面呢。”女方亲戚点头。“你们也知道湉湉平日不爱出门参加宴会,平常总待在孙家岛上,过着近似隐居的生活,也真是太过内向了。我们年轻人谁不往都市跑?咱们孙家在首都的房产那么多,提供给本家使用的有十几处,都算得上宽敞舒适,也不见她过来居住。以至于像王子齐这样知名的人物,她竟然从未被介绍认识。”说着,口气带着点酸意:“也真是姻缘天注定,王公子也算认识遍了所有名媛淑女,从未见他看谁上眼,就独独情钟咱们湉湉,这桩婚事才会如此快的拍板定案,湉湉真是有福气呢。”

  “说什么呢,怎么不说是王子齐的幸运?是,王子齐是王子,可我们湉湉也是个公主啊!光那个有名的『王子』单方面情钟,就能决定这桩婚事的成与不成吗?咱们孙家也是挑对象的。”孙家堂妹不高兴了,坐到女主角孙湉湉身边道:“事实上,那个大名鼎鼎的『王子』,在第二次约会我家姊姊之后,就提出了结婚的请求,这可是那名『王子』生平第一次对女士求婚呢。不过我们家啊,觉得他的求婚太唐突了,失之理智,有必要让双方都降降温,所以也就在后来推了他许多热情的邀约。直到王老爷子带着夫人到孙氏岛慎重拜访,表达了坚定的心意之后,我家长辈才允许王子继续约会姊姊的。”

  虽然王家的财势与影响力是公认的全国第一,但孙家可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任谁有幸与孙家结亲,都是他们的荣幸,说高攀都不过分。

  “在今天这个好日子,就别再说那些扫兴的话了。两家都是高门大户,谁也没占谁便宜成了吧?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见到王子齐,他实在是长得体面,那满身的贵气,真是连皇室的王子都略逊他一筹啊。”

  周围几个名媛很不优雅的翻了翻白眼,其中就有人忍不住的嚷叫出来:

  “拜托别提皇室好吗?多扫兴!”别说现任的三位真王子都已经年过四十,更不幸的是他们都遗传到了头发方面的“小毛病”,虽然长得也算是端正了,但实在是不美观。至于皇孙们,最大的现在也才五岁,也没有什么好指望的。所以现在大家的眼光才会都放在年轻有为的世家子弟身上。

  “提皇室只是随口说来衬托一下的嘛,总之大家知道意思就成了。现在适婚而体面的世家子就那么几个,不管怎么说,湉湉的未婚夫实在是目前最优秀的结婚对象了,这点大家没意见吧?”

  点头,都没有意见。

  “不止是目前,甚至可以说未来十年里再也不会出现比他条件更好的男人了。也许有比他英俊有才能的,但绝对没有他的家世;也许有家世跟他相当的,却绝对没有他的体面出色。这一点,大家也没话说吧?”又有人道。

  再度无言点头,同意。

  “所以,大家的结论是:湉湉将会在未来十年里,成为被公认嫁得最好的贵妇人,受到整个社会艳羡的注目礼直到下一个优秀的未婚男子出现在世人目光之前为止?”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她要嫁的人是王子齐呢!”

  虽然身为女方的亲友,对自己的家世有一定的自豪,但不得不承认,“王子齐”这三个字在全国几乎可以算是家喻户晓,然而“孙湉湉”这个名字,却是没没无闻──直到新闻上发布出“王孙联姻”的消息之后,她才“妻以夫贵”的一夕成名,要不是后来媒体挖出了她显赫的家世背景,世人就要直接在“孙湉湉”这三个字下面烙下“灰姑娘”的批注了……“湉湉,你向来不喜欢出锋头,这种备受瞩目的情况对你而言几乎是场灾难,可是你却接受了王子齐的求婚,可见是喜欢他的吧?”准新娘的知己好友问着女主角。

  这个问题,让众人的讨论暂时终止,全部静静的等着女主角响应。

  “他很优秀。”虽然正在热烈讨论的话题与她切身相关,但向来娴雅安静的女主角即使被围在人群中央,却像是置身事外,被问到了,才轻轻淡淡的回应些不痛不痒的话。

  “那你喜欢他吗?”不满被敷衍,继续追问。

  “我会喜欢他的。”任何事都需要学习,而喜欢她未来的人生伴侣,是她接下来的学习任务。


第一章

  人生,就是不断的学习。

  出身于书香世家,对于学习已经是镌刻进骨子里的本能,所以她从来不抗拒。学习书本上的知识、学习各种礼法规矩、学习人际关系的处理,甚至是享受食衣住行这四大欲,都必须学习。人生,确实就是不断学习的过程。

  孙湉湉搬来首都居住已经五天了。虽然她更喜欢安静的生活环境,但对于她这样出身的人而言,按部就班做着必须做的事,比她那私人的、微不足道的“喜欢”重要太多。所以在订婚之后,她重新拟定自己的生活作息表,接着,在家人嘉许的眼光下,着手搬家事宜,将自己的行李陆续从孙家岛的祖宅里搬出来,让人送往首都一处靠近王家的居处,好方便日后必要的往来。

  从订婚到结婚,中间将有一年的准备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两个家庭各自有要忙的事务,而身为准新娘的她,当然也不得闲,她要做的事分别有:在这一年内加强与王家亲友的往来;进入“王氏学苑”修习学分,这些学分包括家事管理、王氏家谱历史、王氏家规、主母学分等等,非常繁琐,而且无趣,所有的学习重点只有一个──在一年后嫁入王家,可以立即扮演好完美的王家嫡媳。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稍稍有个疏忽,就会轻易在别人放大镜般的检视中,被列为一抹人生污点。

  她是顶极书香世家出身的孙家小姐,也将是完美无瑕的王家长媳。这两个显赫而招人注目的身分,都容不得她有脱轨的人生。每一个世家子弟,在享受着身分所带来的特权与荣华富贵的同时,也背负着维持这个家族荣誉的责任,谁都不能因为自己轻率的行为,给家族造成损害。

  不能创造荣光也就罢了,毕竟这跟天生资质、机运有关,天纵英才的资质总是少见,但至少不能成为败坏家族声誉的害虫。在家族面前,每一个个人都是渺小的。虽然对此非常了解,也毫无异议的遵从,但此刻,仍然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不是抱怨,只是有时会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得令她有些透不过气,然而即使如此,又怎么样呢?日子还是只能这样按部就班的过下去,至少稳定,而且安全。毕竟她并不是个有冒险心的人,更不是个才华洋溢的人,所以只能选择平庸;既然知道自己是如此平庸,也决定享受或忍受既有,就不该对现状有丝毫抱怨。所以她的叹息,向来只在心中,无波无息的漾起,又不动声色的平复。外人无从知晓,甚至连自己,也常常麻木无觉。

  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过不失度完一生,其实并不太难。只要注意不行差踏错,做着每一件该做的事,那么她就会平静的过一生。可是若要做到完美无缺则难如登天,虽然这是家人对她的要求,幸而她还有一点自知之明。

  她想,稀松平庸,就是她过完今生之后,别人给她的盖棺论定。

  因为初初搬来,虽然很努力在布置,但屋子仍然显得有些凌乱,不同的房间里偶尔会传来轻微的声响,那是助理们在整理屋子的声音。孙湉湉早上起身之后,一般的作息是:吃简单的早餐,接着到健身间做完一套为时一小时的舒缓运动,冲了个澡出来,进入书房画画、看书──这是平日闲居在家时的作息方式,不过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度日了。自从忙于订婚以及忙于搬家以来,要做要学的事实在太多,难得这两天终于又拾回一点清闲。虽然空间里还是有一点点吵,但并不是难以忍受的。

  “小姐,快要中午了,要出去用餐吗?还是随便叫间餐厅送套餐过来?”孙湉湉的贴身助理孙月走进书房,来到她身边轻声问。

  “出去用吧。搬来首都好些天了,一直没机会出去走走,就从今天开始认识附近的环境吧。”放下手边的书,她轻淡回道。

  “这附近有几间还不错的餐厅,走路五分钟就可以抵达。”孙月掏出随身携带的PDA点了点,说道。

  “那就走路去,别开车了。”

  “好的,那我问问宜平要不要一同出门。”

  “宜平在忙吗?”随口问着,并不那么好奇答案。

  “如果你不用车的话,她大概不会很想出门。她一早上都在计算机室组装计算机,忙到现在还没好,她会比较希望一口气将这件事办完。

  ”孙月仔细的说明道。

  “那就别打扰她了,由她去吧,不用问了。”

  “好的。”恭敬应着。

  简单的谈话完,孙湉湉走出书房,回卧房更衣,准备出门。接下来的其它琐事,当然交由贴身助理去打理。

  身为孙家的嫡小姐,即使她的生活无比低调,没有丝毫张扬,但大家族的规矩搁在那里,该属于她这种身分该有的“配备”一样也不会少。而孙月和孙宜平,就是配备给她的、属于她个人的“私产”。这两人是她的贴身助理,如果用古老一点的说法来讲,这两人是她的“大丫鬟”。

  大丫鬟的意思是那种会一直伴随在她左右,比她亲人更亲近的存在。她们执行她的意志,为她打点一切琐事,照顾她的生活起居,甚至,一生彼此不离不弃。

  自古以来,能够站在大户人家的主子身边,成为贴身亲信的人,除了能力必须被肯定之外,没有两代以上家生子身分,是不可能被列入挑选资格的,因为忠诚度不够高,主家绝对不敢轻易重用。

  很难想象在这个科技昌明的民主时代,还会有“家生子”这种附庸于主家的人物存在,但难以想象却不表示没有。孙月与孙宜平两家长辈就是世代属于孙家的家生子,即使时代如此进步,法律还给了他们自由与民主,“家生奴”这名词早就被抛进历史洪流中,化为尘埃消逝无踪,但不表示所有人都接受这样的“自由”。

  有极少极少一部分的贵族家生子,由于数百年来一直被主家善待,在主家里享有高级奴仆的地位,深受重用,即使法律给了他们自由与人权,他们仍然选择与主家紧密结合。身分从以前的“家生奴”,改变为“亲信员工”,做的却是相同的工作,也不肯像大多数得回自由的家生奴那样,去苦苦追寻数百年前自己祖宗的真实姓氏,依然姓着主家的姓氏。

  一百多年以来,宪法逐渐废除了宦官、贱民、家生奴这类存在,对人身自由给予保护,明定立法人人生而平等。世家大族因应时代潮流,自然也改变了态度,对于那些仍然忠心于自己家族的前家生奴们,给予的待遇更加优厚,根本可以说是把他们当半个亲人看待了,在吃穿用度上而言,简直可比中产阶级人家。而这些前家生奴们做的工作,就是管理所有产业里的雇佣奴仆,让主家无须为了这些生活琐事烦心。

  孙月和孙宜平,她们两人自幼就被指派到孙湉湉身边,陪着孙湉湉成长,受最好的教育,拥有最好的物质生活,其享受的程度远远不是一般中等人家可以比拟的。当然她们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辅助孙湉湉的人生。

  孙月心思缜密,做事平稳,性情温和,是孙湉湉的生活秘书,主要工作是动脑;而孙宜平身强体健,从小就在舅家的武馆学艺,在学业上向来以理工方面见长,但不善交际,所以她的工作重点在动手,工作项目也杂了点──司机、保镖、电子工程师,以及所有家电机器方面的简单修理与组装。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都能像孙湉湉这样拥有“大丫鬟”,甚至还一口气拥有两个!要是在没有人权的古代,一个富家千金随随便便拥有数十个服务于她的丫鬟仆妇,当然不是问题。可如今已是二十一世纪了啊,在家生奴已经被大解放了一百年的情况下,可以说家生奴这类人种的存在,简直比世家的数量更稀少了。

  其它世家千金当然也会配备贴身助理,但那绝大部分都是寻常的雇佣关系,真正有着家生子传承的,几乎没有。自古以来,能够成为千金主子心腹得用的贴身丫鬟,通常必须具备出色的能力,以前讲究的是理家能力,甚至是琴棋书画上的涉猎,而现代则必须是一流的管家、一流的白领秘书、一流的理财能手等等。如果只是纯粹的忠诚却才能平庸的话,也担不了这个责任的。

  而孙湉湉幸运的拥有两位正统的大丫鬟,虽不曾特意张扬得人尽皆知,知晓内情的人也相当少,不过王家对此是知道的,所以对于孙湉湉更是高看了几分。毕竟这证明了孙湉湉在孙家被重视的程度,以及日后孙湉湉一旦正式成为王家主母掌持家大权之后,将会得到强大而忠诚的助力。就算孙湉湉天生平庸,没有理家才能,她的大丫鬟们也能补足这方面的遗憾。

  世家子弟的联姻向来重视实际,彼此也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对当事人而言,适合就好,不会为此欢喜或难过。即使王子齐是女性心目中比正统王子还美好高贵的人物,能嫁给他的女人被认为是捡了天大的好运,简直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了,但孙湉湉从认识他到如今订下名分,心中却没有兴起太大的波澜。

  她会尊敬他,会扮演好王夫人的角色,他的英俊外表与理智性情是意外的礼物,但对婚姻本身没有太大影响。虽说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喜欢他,不过能在他身上发现多一些优点,总是更容易达到进度。至于他的喜欢或他的爱,还是别了吧,她一点也不想得到。太浓重的情绪,只会让生活失控。

  孙湉湉会点头同意嫁给王子齐,就是希望可以跟一个性情稳定平和的人,安然而平淡的过完这一生,不要招来太多波澜。能够在婚配对象如此稀少的情况下嫁给王子齐,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比起计算机高手兼武术高手的孙宜平,以及世界最顶级学府商学院第一名毕业的硕士高材生孙月,孙湉湉的人生确实平庸了点,幸好她总是自知平凡,也安于平凡。

  她没有绝顶的聪明,没有机变百出的伶俐,她甚至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太多的热情。不过,她有家世上的优势,这就注定了她拥有别人努力十辈子也攒不来的荣华富贵可享受,什么也不必做,却已经得到。

  有时候孙湉湉会想,人生,实在是莫名其妙到无从解释起。

  R国的首都叫凤归,这个充满古意的名字,已经使用了八百多年。在城市的许多角落都能轻易发现各式各样简笔的凤凰造型图腾,这是个充满古意的都市。在首都的心脏地带,别说看不到三层楼以上的楼房,甚至看不到现代化的建筑,道路的规画除了几条必须的大马路与外环线交通之外,多是步行道与单车道,并没有提供四通八达的大马路来任由汽车轻易驶进来喧嚣,打碎这彷若古典国画的宁静美好,这在首都内环地带是不被允许的。

  若想看到高楼大厦的现代化风光,就得往市郊走去;在首都的外环区,才有机会看到属于国际一流城市应有的繁华面貌。

  古典与现代共存,矛盾又同时显得协调,与时代潮流齐头并进,却又将传统特色保存完好,这就是首都凤归。

  凤归市的中心地带是占地广大的皇宫建筑群,如今除了皇宫内城仍然属于皇室成员所拥有,并且居住其中外,它的外城部分已经成为国有财产。这些国有财产被谨慎规画为四个部分:皇家博物馆、凤京皇家大学、国家图书馆、国家研究院。

  从皇城的中心点往外延伸出去,就是一座座古色古香且价值连城的宅邸,同时也是古迹。在以前,这些宅邸都是贵族高官们的住宅,如今当然有许多户仍然属于世家私产,不过大多数则已经属于国家重点保护的古迹。在这一片古迹豪宅群之外,才是民居;一般民居的建筑结构当然没法轻易撑过几百年的风雨摧折,这几年重建改建的自然不会少见,但在国家的都市计划之下,就算是不堪使用推倒重建起来的房舍,其外表仍然是古意盎然,与城市景观形成一体,内里当然由着屋主喜好去随意装渍不加干涉。

  首都的心脏地带自然是治安的重点地区,所以居住在首都中心的达官贵族们平常出门都无须带着一大群保镖前呼后拥,不用太过担心人身安全问题,这里是个宁静而安全的地方,而且随时可以看到皇城御军、警察在附近巡逻,可以说是全国最安全的地方了。

  因为安全,所以孙月才会由着孙宜平待在家里当宅女,而不硬拖她出来吃午饭。如今她们两人负责小姐的一切生活起居,人身安全更是马虎不得。

  当然,没有歹人,不表示她们在用餐的过程中不会遭遇一些小干扰。

  “孙月!你不是孙月吗?好巧,竟然会在首都遇见你!”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如果对演艺圈稍微有点了解的话,那么就会知道眼前这个热情得过火的美女正是一位当红的女模。这是孙月最不愿意遇到的情况!

  在陪着小姐时遇到热情认亲的故人。她拿过餐巾拭了拭嘴,有些抱歉的朝小姐看了下。见小姐淡笑的表示不介意后,起身走出位子,站在餐桌前方,正好可以挡住来人望向小姐的视线。

  “好久不见,朱衣,你也来这里用餐?”

  “对啊!要在皇城这里订到位子可不容易,还是托别人的福才能来这里吃上一顿呢。”这位叫朱衣的名模虽然看着孙月直笑,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非常好奇的总往孙月身后探去,嘴巴还很自来熟的念着:“你从高中毕业之后就跑到国外读大学,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国外工作呢,毕竟你能力那么强。我后来还听说你是第一名从那间很难读的世界大学毕业出来,实在太厉害了!怎样,你现在在哪家大公司工作?我们交换一下名片吧!”说着,从名牌手袋里掏出镶钻的名片盒,从中拈出一张精致的名片送过去。

  孙月倒没有高中同学的讲究,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白色的名片跟她交换。

  “咦?怎么只有名字和手机电话?”朱衣正反面翻着打量,发现这张乍看之下简朴无华的纸片有一丝丝银光流转,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纸制成的?心中对纸质的疑惑一闪而过,也就不再追究,毕竟这一点也不重要。她想知道的是这个被誉为读书机器的厉害同学,现在在哪儿高就?“有名字和电话就够了。”孙月一点解释说明的意愿都没有。

  “不会吧,还是这样神秘?!”朱衣不放弃的问:“那至少跟我说你在哪里工作啊。”关于孙月的身分一直非常神秘,大家都传说她出身自孙家岛,是“那个孙家”的人,可是种种臆测都没有得到过孙月正面的承认。

  “我现在的工作是管家。”微微一笑,很平和的说着。

  “管、管管、管家?!”朱衣震惊得结结巴巴,光是两个字也说不好。

  “你在开玩笑吧?”哪个大户人家请得起这位精英女士当管家?白王室吗?真笑话了,孙月可不是管家学院出身,她是货真价实从世界一流的名门商学院毕业出来的高材生,怎么可能会以管家为职业?!

  “是开玩笑没错。”孙月点点头。看了下手表,对朱衣道:“很高兴遇到你。改天你有空不妨约个时间出来聚餐,现在,我还有事。你……”

  “啊!对了……我的老板还在等我回去继续谈事情!”朱衣想起自己现在也是有要事在身,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用来与偶遇的老同学叙旧的。她连忙道:“今天就不多聊了,我改天打电话联络你。”说到这里,突然很迅速的侧了下身,弯腰看向被孙月挡在身后的女士,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用餐了。你好,我叫朱衣,是孙月的高中同学。”

  “你好。”丝毫没有被朱衣的唐突行为惊扰到,孙湉湉脸上带着合宜的微笑,淡然而客气的打了声招呼。向来热情且大而化之的朱衣突然觉得自己非常的唐突,只因为她完全无视孙月不欲介绍这位女士,自行上前强行见上一面。这位看起来非常高雅有气质的年轻女士只这么淡然的一笑,就让从来自信“厚脸皮交遍天下好友”的朱衣为自己的失礼赧然了起来。

  其实天生自来熟的她,是个很会找话题活络气氛的人,连孙月这座无人敢近的冰山,也在高中三年里被她顺利攻克,可见她交朋友的功力有多么高强。眼下她当然可以天南地北的扯来漫天话题与眼前高雅的美女哈啦,但不知怎地,就是觉得每一个信手拈来的话题,都不适合在眼下对这位女士提起……因为她们完全不认识。

  而且,生平第一次,朱衣觉得,自信很会交朋友的她,怕是终于有了攻克不了的人了。

  这位女士很温和,身上也没有生人勿近的气息,但就是让朱衣觉得非常遥远,远到……有些面目模糊了。知道是个美人,却形容不出是个怎样的美法。太遥远了……朱衣又草草跟孙月说了些再联络的话后,对两人挥挥手,很快回到她自己的桌位区。

  虽然很快的投入刚才谈到一半被打断的合作案上,但再也没法全心全意,分了些许心思在想着:那位女士是何方神圣?怎么会让她产生这么奇怪的想法?不是高不可攀,而是……好像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感觉。

  好奇怪,怎么会这样呢?

  交友满天下的朱衣见识过的人也算不少了,但就是没见过这种的。

  虽然不知道那位女士是什么身分地位……她想,孙月也不会告诉她的。不过,她想,那女子应该是真正的古老世家出身吧?那种难以形容的典雅沉静气质,不是现代社会上轻易能见到的。

  世家啊……对她们这种一般正常人而言,就是遥不可及、难以想象的活古董。其珍贵罕见的程度,就跟皇城区的正中心点那座矗立了八百年的皇宫一样。

  在皇城区,很容易就能随时遇见一些知名人物,高官、巨贾、世家子弟等等,毕竟这里是全国最尊最贵的地段,也是这些处于社会金字塔上层人物居住的地方,见到这些人物出没显得很理所当然。皇城区是很多世家们的祖宅地,但不是孙家的,孙家的发源地在孙家岛。家族在这里当然有几座小型宅邸,不过当她的家族终于完全取得祖岛的土地所有权之后,在八十年前全部搬迁到孙家岛上居住。留在首都的房产,有的出租,有的空置留给在首都工作的子弟们使用。

  所以孙湉湉对首都其实相当陌生,她大多时间都是待在岛上的,也从不参加豪门宴会,像今日这样走在路上,就算与一些看起来身分非常尊贵的大人物擦身而过,目光或有短暂的对上,也彼此不识。因为不认识,所以没有表达出应有的礼节也不算失礼。

  然而这样的日子很快就将结束了。等她嫁进王家之后,就注定了要在皇城过完剩下的人生。每一个该记得的人物,就算不认识,也必须有所熟悉,不然就是失职。这非常的考验孙湉湉的记忆能力,幸好她还有孙月可以帮忙,日后担当起王家主母的角色,不至于太过惶恐。

  两人用完餐,叫了一份外卖餐盒之后,便一路闲聊着散步回家,谈的都是接下来必须出门拜访的名单,关于行程安排上的讨论。

  这时孙湉湉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令两人都感到诧异不已。

  一般来说,孙湉湉身上的手机,向来都是装饰用大于实质,因为除了主家长辈有特别要交代的事情才会打电话到她手机外,其它都交由她两名贴身秘书来处理,有事也只会打给她们,而不会打给孙湉湉。孙湉湉掏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还好出门前顺手塞进口袋里,没有一如往常的忘在家中某处。左右看了下,两人走进一处骑楼,不在人行道上挡路。

  “喂,我是湉湉。”会打她这支电话的一定是至亲,所以她从来不必问对方是谁,声音也不会有客套的淡然。

  “你好,我王子齐。”那头传过来的声音相当的好听,而且陌生。

  这是她还没有熟悉的低沉男音,却是日后将要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

  纵使心中无比讶异他怎么会打电话给她,而她万年不变的温雅面孔也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在一刹间僵硬,不过她响应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变化,仍然轻轻缓缓的:“你好。”

  “我听说你已经搬来凤归好些时日了,也许问得有点晚,你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谢谢你的关心,我这边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都是一些琐碎小事,没有什么可以劳驾的地方,不过还是谢谢你。”她来首都的第一天就知道他订婚完后马上就飞去J国,那边的事业是他这五年来的心血所在,一年至少有十个月的时间都待在那里。此刻意外接到他的电话,心中不免暗自猜测……莫非他现在人在首都?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电话那头的王子齐道:“我今天刚回国。如果你明天晚上有空的话,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你共进晚餐?”

  看似非常客气有礼的邀请,却是不容人拒绝的。时间都决定了,哪由得她说出“没空”这两个代表拒绝的字眼?正忙着在事业上鸿图大展的王大少,其时间之宝贵,恐怕用真金白银来衡量都比不上;而她,一个职业为待嫁中的千金小姐,就显得非常的空闲了,当然只有随时等召唤,加以配合的份了。

  “你的邀请是我的荣幸。请问在何处用餐?我该在几点准备好?”

  “皇家俱乐部的荣华厅。七点去接你,可以吗?”

  “好的,我会在七点之前准备好。”

  “嗯。明晚见。”

  “明晚见。”

  双方的语气都带着适度的愉悦,有礼的道别,结束通话。孙湉湉脸上勉强挂着的笑容随着将手机塞入口袋的动作而消失无踪。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累,累得没有力气将嘴角提起到应该有的高度。只是一通电话而已,而且那人还是她的未婚夫,他们谈话的内容甚至无关紧要,只是很随意的约了晚餐而已。这些都是必需要做的事,他们这一对新任的未婚夫妻必须把握时间加强彼此的熟悉度,就算不能亲亲热热的像对情侣,至少要培养出友好的情谊。这是责任,两造都推不掉的。

  王子齐能够在回国的第一天就优先排出时间给她,即使在这一段回国的时间就仅仅挤出这么一顿饭的时间给她,也算非常厚待她了。他完美的尽着他的责任,她当然得配合。

  即使她一点也不喜欢任何一桩不在行事历内的突发事件。

  如果他可以提前三天通知她晚餐约会的话,那么,此刻她也许不会因为太过仓促的订下约会而感到些许不快吧。这是一种不被尊重的感觉,或许,明天晚上她可以委婉的稍稍提起……“小姐,是姑爷吗?”孙月一直静立于一旁,虽然心中猜到来电的人是谁,却没有马上问出口,而是等到小姐连续做完三个深呼吸之后,才淡淡的开口问。

  “嗯。他约我明天晚上吃饭,在皇家俱乐部的荣华厅,七点会来接我。”

  孙月很快的将时间与地点输进PDA,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那明天的行程就得全挪开了。荣华厅吃的是本国菜,可是带来的衣服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只好买新的应急……”所以明天一整天光是采购与美容就得耗去一天。真是麻烦哪……两人再度走进规画为人行步道的林荫大道里,只是心情再也不是云淡风轻的饭后散步,而是各自沉浸在思绪里忙着,一路古色古香的美好风景都给轻易错过了。

  王子齐将手机递给秘书,接着闭目养神。

  坐了四个小时的飞机,在机上忙着跟一群幕僚开会,没有片刻休息。

  真正能够休息的时间,只有从机场回到首都的这两小时,等会回到总公司还有一个重要的投资报告会议等着他。他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一分一秒都得仔细计算。

  刚才车子路过皇城步行区时,眼尖的司机向他报告说见到他的未来夫人正在人行道上散步。他张眼看过去,距离有点远,但还是很容易就认出她。不是她特别美,而是他记忆力一向好,必须记住的人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因为见到了她,于是想起了他应尽的责任,在心中考虑了两秒,便拿起手机按下她的号码,很顺利的订下了明晚的约会,让秘书将明晚的行程挪开。无疑的,孙湉湉不是一位迷人的女士,跟她约会不会有丝毫的期待感。但她的优点是温顺自律,不会因为两人的关系而加以凭恃,进而对他做出无理的要求,比如要他表现得像个合格的恋人之类的。

  他想,他得庆幸她至少是个务实安分的人,这足以弥足她在其它方面的不足……没有风情,太过规矩,精准得像个最昂贵的贵族机器人。

  王子齐不会喜欢这种呆板而精致的女人,但王夫人则必须具备这样的条件。在家族面前,任何个人都无关紧要。他知道,自己也是一个被训练得很成功的贵族型机器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另一个机器人有所挑剔。

  “想说什么?”王子齐在闭上眼准备休息之前,看到了秘书似乎很想说话又有些犹疑的表情,善心大发的拨冗给予提问的机会。

  “我以为你会让张云将车子开过去,将您夫人送回居处。毕竟也算是顺路,不会耽误多少时间。”李秘书觉得老板跟未来夫人的相处时间实在太少太少了,少到非常离谱,这样恐怕无益于日后婚姻生活的和谐。

  “如果她需要用车,就会让人开车出门。”

  “当然。不过,我的意思是,您或许可以更殷勤一点?”

  “或许。”点点头。“下次吧,或许。”闭上眼,表示话题结束自把握时间休息吧,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做呢。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没有必要在这时放在脑中思索,徒然浪费时间而已。


第二章

  姓名:孙湉湉

  年龄:二十四岁

  身高:一百六十六公分

  体重:四十八公斤

  近亲家人:

  (祖父)孙钟陵注:孙氏家族现任家主。

  (祖母)周婉(父)孙明宏注:孙氏家族第五顺位家主继承人。

  (母)李依静(长姐)孙微涟(长兄)孙风定……其余略。

  学经历:孙氏家族幼雅园;孙氏和立学院(小学、初中、高中)M国皇家音乐大学,主修钢琴与长笛。

  职业经历:孙氏学院钢琴教师、孙明宏研究室助理、孙氏慈善篡金会特别助理。

  居住地:孙氏岛文忠公区雅颂路一号首都皇城区乌衣大道366号这是一份非常简单的资历报告,毫无特色,其中有用讯息稀少到难以寻觅,几乎可以说完全不必经由调查的手段,就可以轻易取得到。

  “这些资料是你从八卦杂志上抄来的吗?”记载着简易数据的纸张从修长有力的手指上甩了出去,原本应该轻飘飘落地的纸张,却奇异的平飞向办公室内另一名男子而去。

  那张夹带着力道巧劲的纸片落入对方手中,男子嘻皮笑脸的说道:“八卦杂志上的内容当然也是参详的重点之一,不过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调查出来的这些,比杂志上详尽多了,而且绝对真实,没有胡乱臆测的成分。”顿了一下,有些邀功地道:“再说了,我就不相信八卦杂志查得出她在皇城区的地址。光是这一点,你就不该以如此轻蔑的口气质疑我的工作成果。”

  “如果这些就是你这半个月来努力的全部工作成果,那我不得不怀疑你这位侦探界大师若不是浪得虚名,就是你们这个业界的水平着实低落到不忍卒睹的地步。”

  “向老大,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要知道,如果这些古世家子弟的数据有那么容易查出来的话,那你干嘛请我查?想知道富商明星的隐私,可以从八卦杂志上轻易找到,甚至是皇室的小八卦,也不难翻到一条两条的来当生活娱乐,可是这些向来低调的古世家数据,更别说是从来不出世的深闺千金了,有多难你自己知道,不然你就不会来找我。要我查这位从来不轻易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孙湉湉,还不如叫我查她的未婚夫王子齐,我至少可以拿出一公分厚的数据给你。”

  “我相信。可是我不需要王子齐的数据,我需要的是孙湉湉。”这位被称为向老大的年轻男子,扬起一双特别浓黑的俊眉,以一种不想再跟来人哈啦的口吻道:“赵侦,我可以抱着些微期望,相信除了这张纸之外,你还有其它的惊喜可以给我吗?”

  “向老大,你真是我的知己。”非常做作的捣着心口,一副无比感动的样子。

  向老大扬高的浓眉没有放下,也不多言什么,静静等待下文。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出他的耐心即将告罄的事实。幸而对方的嘻皮笑脸还懂得适可而止,停在几乎触碰到对方尚能忍受的底线之前。

  “好吧。首先,我承认我查不到孙湉湉这二十四年来的感情史,不过我可以保证我查不到的东西,全世界的人也不可能查到。所以我断定孙湉湉到目前的人生一直是个典型的乖乖女,严格遵守着世家大户的规矩,没有任何叛逆期可言,就算自由恋爱已经是世界上的常态,她仍然维持着身心上的纯洁,在结婚之前,不沾染丝毫污点。再来,以门当户对来考虑,在这几年来足以与她家族匹配的世家嫡房子弟不出十名……你知道,孙家从来不和皇室联姻,自古以来严守纯臣的分寸,所以那些正统的皇室贵族不在孙家的考虑之内。就我所知,这一年来,孙湉湉有过五次相亲,而事实上,孙家人为她找来的对象有六个。而身为第五位相亲对象的王子齐,算是比较意外出线的黑马。谁也没料到他会看上孙家小姐,进而决定让孙家小姐成为未来王家主母。可以说本月、甚至是本年度最轰动的订婚宴,之所以能出现在大众面前,王家的积极促成是主要原因。”

  “为什么?放眼整个R国,王子齐肯定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对象。你说孙家没有把他列为头号人选,是出于什么缘由?”

  “向老大……”叹笑。“没想到你对孙家如此好奇,却又如此不熟悉,连最基本的历史常识也没有,真是让我感到意外。”

  “如果我了解孙家的话,又何必花高价请你这位『亚洲十大名侦探』之一的大人物来调查?你当我钱多到打算当冥纸烧吗?”

  赵大侦探大度的对金主的口出恶言不加以追究,摇头笑道:“你这个久居海外多年的R国人,对咱们国家这些精贵的活古董家族都完全不了解,这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接着说吧!”

  也不噜嗦,喝了口茶后就道:

  “孙家这个家族,是世家里真正书香传家数百年的。在古代,其子弟进入仕途之后,都是在翰林院任职,代代皆是翰林学士,不喜争权夺势,专心致力于修史做学问之类的,所以向来以学问渊博闻名。曾经出过一名首相、十数位太子太傅;更别说国子监祭酒一职,有两百年的时间几乎是专为孙家而存在的职位。这个家族从不与皇室或权贵通婚……当然这不表示没有过。而是,当他们有权利拒绝时,就一定会拒绝。所以我才说这次孙家千金居然会嫁给王家嫡子,真算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了。毕竟王家既是世家又算是皇族,身为全国首富,掌握着国家经济命脉,表面上看起来不涉政治,但现在台面上那些高官,有几个没收过他们政治献金的?”

  喝了满满一杯茶之后,才摇摇头道:“也不知道这孙家在想什么。”

  “也许孙家改变家族经营方式。”

  “或许。不过对王家这种政经界的权贵而言,与孙家联姻或许会得到不错的名声,但没有实质的利益;反过来说,对孙家也是。孙家虽然没有王家的豪富,但由于孙家向来低调内敛不挥霍,数百年累积下来的家财已经相当够用了,也不贪图更多的富贵,反而因为重视清誉,还保留着一点古代时的贱商心态,家族事业从来没有往商业上发展,照理说没理由与王家走得太近。所以我这些日子愈查,愈觉得有问题。”说到这里,好奇问:“向老大,你费这么大劲去好奇孙家,是有什么打算吗?”

  向老大在消化完赵侦说的话之后,笑了笑道:“打算?我会有什么打算?”

  “没有?”当然是全然不信。知道这家伙只是不想告诉他罢了,还好自己没有抱太大期望,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当然称不上有。”说完,站起身,挺拔的身形即使只是做着微微松张筋骨的动作,仍然魅力非凡,无比的吸引人。“只是个游戏罢了。”带着点玩笑口气说着。

  “游戏?什么意思?”赵侦看着向老大往门口走去,很自觉的起身送客。

  “你不必知道……”向老大在办公室门口站住,侧头看他。“看在我付给你的报酬高于你应得的份上,做个售后服务吧。”有商有量的口气。“什么售后服务?”对此人知之甚深的赵大侦探突然一脸戒备的问。

  “不麻烦的话,我要在最快时间之内住到皇城区乌衣大道。最好是366号的前后左右。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

  “等你好消息。”友好的轻拍赵大侦探的肩膀。走人。

  完全无视赵侦一脸渴望彻消这桩委托生意的悲惨表情。

  “王家学苑”是私人族学,并非正式在教育部立案的学校,教授的内容也与一般人所学的知识无关。它只对王氏家族的族人开放,传授的主要课程是所有与王氏相关的历史、家规、人际关系等等,除了这些必修科目之外,选修类科目大多是商业知识、家庭管理、音乐美术等美学方面的鉴赏。

  在古代,稍有名望的大家族由家主主持,经营族学司空见惯。可是放到现代,即使是还存在的世家,未必有能力再将财力花费在族学上。一方面是国民教育已经全民普及,族学不再承担着私塾的任务;再高者,族学既然是为家族子弟所创办的义务教育,自然没有任何收入可言,每年得由家主花大钱来维持不说,家族子弟也不见得愿意热情参与加入学习,久了,觉得吃力不讨好,族学也就自然而然的难以继续存在下去。

  而“王家学苑”可以说是全国唯一还维持得相当好的族学,在王家子弟心中,具有很深的威望,人人以能够进入族学上课为荣。不说礼仪、家族史、家规等传授,对子弟学业甚为看重的王家,每年还花大钱重金请来一流国、高中老师在族学里为子弟们补习国英数理等科目知识,可以说,只要有心向学的王家子弟,就算在学校的功课跟不上,需要经由补习来加强,也不必跑补习街去人挤人,自家族学里就提供了一流的师资、一流的环境,个别辅导,绝对教到会为止。所以王家的子弟甚少出现成绩不良的学生,学习成绩优秀更是常态。

  每一个嫁入王家的女性,都必须在王家学苑学习至少半年以上,才会正式得到王氏上下成员的认可,它比一张被国家公认的结婚证书更具公信力。

  所以在首都安顿好了之后,孙湉湉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立即让孙月帮她向“王家学苑”报到,等着新一季开课时入学。新一季的开课时间是五月十日,也就是七天之后。就在孙湉湉去报名之后,王氏家族开会决定好开课日期,特地为了她而开班。这个被许多人笑称为“王家媳妇必修班”的课程并不常常开,虽然这是每一个嫁进王家的女性都必须经历的修业过程,但只有历代的嫡长媳才有资格让王氏家族特地配合她方便的时间开班。至于其它没有这个身分的王家媳妇,就只能等人数足够五人之后,才会被排进某一季的课程里开班,已婚未婚不论。

  开课在即,孙湉湉必须在这两天之内上网选课,好让王家族学负责人安排教师,现在,孙宜平和孙月两人正在分头行事。

  “我查过了,这次将有另外两名已经嫁进王家的新妇将跟着你一同学习。还有另外三名听说即将要和王家子弟订下名分的女士正努力申请进入这一班就读,但家族长老们似乎不打算同意。”孙月报告着。

  “为什么不同意?人多不是更好?如果大家以后是亲戚的话,趁现在熟悉一下,以后进门就不怕都是生面孔了。”孙宜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漫不经心的问,一双大眼仍盯着计算机屏幕,十指如飞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着。

  “有几个可能。如果不是那几名女士身分不算重要,就是名分不一定订得下来;再来就是我们小姐是嫡长媳,本来就是特殊的存在,特地为她开一班是正常的,顶多招两个有身分的陪读进来相伴,再多就杂了,没有必要。”孙月将手上的数据合上,转头看着计算机,问:“进入学苑网站了吗?”

  “嗯,我用小姐的学籍编号登入了。除了家族史之类的必修课之外,每周最多可以加选三门选修科目,比如花艺、茶道、绘画……还有马术?这个不错!”孙宜平眼睛一亮,鼠标点着“马术”,页面立即进入师资挑选。“可以选教练,在马术这一项,有五个教练可供选择,有男有女……咦?”声音戛然而止,手上动作却加快了。

  孙宜平这一声低叫,不只吸引了孙月的注意,更把坐在一旁正在刺绣的孙湉湉也吸引得抬头望过去。

  “怎么了?”孙月问。

  “是向南!小月,不是同名同姓,真的是向南呢!他竟然是马术教练之一!”孙宜平少见的扬高声音道。

  “向南?”孙月一时没想起此人是谁,直到三秒之后才微微惊讶道:“你说的向南,不会是你高中时的那个武术师兄、以及我大学时的那个传说中的全才校友吧?”

  那个向南,在孙月进入M国知名大学就读学士班时,他已经是早早修完博士班学分即将毕业离校的人。加上身处不同科系,即使同是R国学子,也不会特地去相识。所以孙月虽在校园内见过这个神奇男子几次,但也是只知道其人,不识其名。还是后来有一次孙宜平跑到M国探望在音乐学院就读的小姐,顺便去大学找她时,见到了向南,对孙月提起,这才有了印象,对这个人小小了解了一番;不过,基本上,孙月仍然不算认识向南这个人。

  “嗯,就是他!没想到他人在国内,更没想过他会跑到王氏当马术老师,真不可思议。”

  “确实不可思议。确定真的是他?”

  “我已经查到他的数据,确定这人就是我高中时候的武术指导兼师兄,以及跟你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那个向南。看,学历都列在这里了。”

  孙宜平滑开椅子,将屏幕让给孙月看。

  “可惜没有照片,不然就更能确认了。”

  孙湉湉走过来,双手搭在孙月肩上,弯下身一同看着。好奇道:“为什么一个世界知名大学的考古学博士,会到王氏族学当马术教练?”

  “我记得他家境好像不太好……”孙宜平努力回想道:“那时候向南在武术馆当教练,好像是为了存钱出国读硕士。听说武术馆只是他打工的地方之一,还有几份家教兼着,很拚命在赚钱。”

  “读到这么高的学历,绝对不是为了回国当个马术教练的。这种人很明白自己要什么,也一直非常努力,那么,他就不可能混得太惨。”孙月双手环胸,这是她在思考时的习惯,手指还无意识的在手臂上弹琴似的点啊点的。

  孙宜平难得的眼睛发亮看向孙湉湉。孙湉湉微微一笑,非常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好吧,就选马术课。嗯,再加上茶道吧。”

  “好的,马上办!”就在孙湉湉说完之后,孙宜平已经完成所有指令。

  向南,这是一个令孙宜平觉得亲切的名字,看得出来孙月对他也有些许的好奇,即使并不算认识他。既然她们两人都想趁机看看这个故人,那么难得有这个机会,就促成吧。孙湉湉本身倒是没有什么看法,目光从萤幕移开之后,也就忘了。

  由着两人继续意犹未尽的聊着闲话,她静静走回窗边,在贵妃椅上坐下,将绣架拉回身前,再度沉静下心神,专心刺绣。

  每天黄昏,当阳光不那么炙热时,孙湉湉会拎着一柄小阳伞出门散步。

  她所居住的这个地段,有着规画良好的人行道和单车道,为了不让太多车辆开进来,这里只规画了单线车道,安全的将行人保护在车道之外,一点也不用担心会发生车祸意外。而且每一辆车在进出皇城区时,都会被电子扫瞄记录下来,对这里的居住安全做了最高的保证。

  在确认附近环境非常安全,几乎不可能发生车祸、绑架等意外之后,孙月两人也就没有那么坚持当她在附近散步时一定要跟随;当然,这个前提是当两人都同时走不开时。

  今天正是这样的情形。孙月得去首都的外环商业区办事,而孙宜平今天要完善新居的保全系统,光测试就得花去她大半天的时间,除非等她工作全部做完,不然十头牛也没办法将她拉出来。所以,今天是孙湉湉来首都之后,第一次自个儿出门散步。

  才走出大门,就看到隔壁不远的一座小宅院门户洞开,一辆大货车正在车道那边卸货,搬下来的是各式各样的家具,有三五个搬家工人正快手快脚的动作。这边是宁静的住宅区,向来不允许吵杂,而货车这类的车种更不可能轻易放行进来,除非是为了大型家具的运送,然而即便如此,也有一定时间限制,不得停留太久,必须尽快离开。

  看了两眼,不以为意,抬头看着还挂在西方天空的太阳,乖乖的撑起小阳伞,做好防晒保护之后,才开始今天的黄昏散步行程。

  她走的是背对小宅院的方向,所以没有发现那些搬家的人手里有一抹高大的身影突然顿住了手上的工作,半眯着眼,盯着她的背影直看,像是在确认些什么,然后,微撇着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从订婚到结婚这一年的期间,是感情的培养期。为了日后的家庭生活能够和谐圆满,王家的男士有责任在这一年里无论多么忙,都必须尽量抽出时间给未婚妻,将未婚妻放在工作行程表的“重要”字段里,随时注意,加以重视。

  所以,即使王子齐目前的心愿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待在J国坐镇掌控,仍然得一个月回国一次到两次,只为了尽他身为未婚夫的义务。

  如今已是订婚状态的他,不能再像之前单身那样,想要在J国待个三年两年不回国都无所谓。这是家规,他必须遵守。虽然说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事业版图没有那么容易就被人动摇拔起,更别说他带去的下属全是亲信精英,就算他短时间不在,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太大的意外;但王子齐天生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对于眼下正在开拓的事业玩得正上手,当然是全力以赴的专注,不希望被任何外务干扰,除非等到他腻了,觉得没挑战性了,才会甩给下属去接手,自己再找个有挑战性的目标去开拓。

  J国是个民族性很强、很排外的国家,他们的国民排斥所有外来产品,拒绝被外国人赚走金钱,偏又希望全世界都用他们的产品,于是在国际商界大玩低价倾销抢夺市场占有率,派出的商业问谋数量排名世界前三,无所不用其极的盗取别人智慧成果为己用。这个国家的国际商业官司之多,堪称世界之冠。

  四年前有J国商业帝王之称的茶贤文尚,狂妄的在远东区商盟大会上发言道:“J国产品可以营销全世界;全世界的产品无法在J国成功销售。”

  那时,才刚正式进入商场的菜鸟新秀王子齐,在总部实习一年之后,必须离开总公司出门历练六年。他可以选择振兴家族事业里发展得不好的产业、考进国际大企业任职,或者出国开发市场。他选择出国开发市场,指定国家:J国。这三年来,开发J国的辛苦程度难以想象,花了百倍的力气,回报甚微,至今只能说小有所成,但比起其它国际大企业不断在这个国家锻羽而归、举白旗认赔杀出而言,已然强太多。但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一切,才刚开始呢。

  他已经开始与J国首富正式对上,从十战十败,到现在十战七败,这一点点改变已经让首富开始觉得王子齐这只不自量力的小虾米颇为棘手,不宜小观。从开始的漫不经心,让幕僚去戏耍这只初生之犊,就像他一贯玩弄的手段,给点像是有机可趁的细缝,引君入瓮,使其不断的投钱进来,然后,收网,玩死他!可是相同的手段不见得永远有用,至少,现在用在王子齐身上没有用。

  一时的轻敌,后患源源不绝而来。这一年半来,竟被王子齐攻下些微市场,市场虽小,小到像是森林里的一棵树,不足为惧,但终究是站稳脚跟了。首富茶贤文尚虽然自大自负,但从来不是个笨蛋,于是开始正视王子齐,不愿意他有更多的发展,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掐断他的生路,一举将他打残。

  可以说这场商战进行到正精采的阶段,能有这样激烈而残酷的磨练机会,对王子齐来说非常难得。如果可以,他真想未来两年半都待在J国不必回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虽然孙湉湉这三个字目前放在行程表上的重点区,可是他每天想起茶贤文尚那个老头子的次数恐怕比十年内想起孙湉湉的次数还多。

  即使如此,他还是得回来跟孙湉湉约会。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在约会的同时继续想着茶贤文尚,想着如何挖那只老狐狸的墙角、如何挖坑给他跳,还有想着……要斗到什么地步,茶贤文尚才会动用他传说中的厉害军师出来跟他对阵……想到此,王子齐脸上浮现期待的笑意……“先生,请问要直接回家,还是先去拜访孙小姐?”一旁的助理开口问着。

  车子通过电子感应区后,正式驶进皇城区内。司机车行的方向会先经过孙湉湉的居处,然后才会抵达位于皇城区乌衣大道8号的王氏祖宅。

  “我没准备礼物,贸然前往拜访,太失礼了。”王子齐懒洋洋说道,张开假寐的眼,随意望向窗外。

  这边是皇城区西边住宅区,自古以来都是翰林学士等文职人员的群聚处,与皇亲国戚、权官武官等人稍有区隔,每座宅子占地都不大,建筑风格相当低调清爽,没有特别奢华的雕梁画楝景致,家家户户多以遍植花草树木为主要妆点。

  本来只是随意看了两眼,就要继续闭着眼思索公事,可是意外看到的画面,让王子齐突然开口道:

  “小李,停车。”

  司机小李闻言,立即利落而漂亮的将车停在路旁暂停区,由于马路只规画出单线车道,所以必须很有技巧的将车紧贴分隔岛停靠,不然一定会阻碍到后方车子的行进。

  “怎么了?”助理好奇地问。而当他问完,也看到了老板让司机停车的原因。

  他们看到了孙家小姐。

  而,这个未来的王家夫人,正与一名陌生的年轻男性站在人行道上,很不合宜的……谈笑着。

  这是个不在意料之内的生活小插曲。就在孙湉湉散步回来、站在家门口前发生的事。

  一只毛色雪白的安哥拉猫突如其来的跳进她怀中。孙湉湉吓了好大一跳,整个人被吓退了一步,但没有惊叫出声,也没有反射行为的将惊吓到她的不速之客给挥走,就只是呆住了几秒,无法动弹,也忘了呼吸。

  “白猫,你吓到姐姐了。”一抹带着宠溺与责备的声音传来。“来,跟姐姐说对不起。”

  “瞄……”长长的咪呜声,很是懒洋洋地,不带半点诚意。

  当白猫的主人走近时,白猫以着天生的敏捷身手,优雅的跳出美人姐姐怀抱,投入伟岸高大的主人怀中。

  “小坏蛋。”意思意思的教训了声,然后猫主人带着笑意望向孙湉湉,道:“没吓到吧?不好意思。”

  孙湉湉点点头,接受他的道歉。

  “你好,我是今天新搬来的邻居,我姓向,住在342号,以后请多指教。”

  孙湉湉礼貌的点头,回道:

  “你好。我姓孙,住这里。”指了指自家大门。

  这是最普通的社交辞令,互不认识的两方,应付到这里,也就可以了。孙湉湉打算进门了,可是显然这位姓向的先生还有很浓的谈兴,一双黑亮得惊人的眼直勾勾的望着她,似乎显得太热烈了,好像交换过姓氏就是朋友了,就见他道:“对了,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宠物食品专卖店吗?我没有在首都待过,对皇城区这一带尤其陌生。我自己也就算了,不过我家这只坏猫的粮食可不能等。”说罢,很温柔的低头看着怀中的猫。“今天一整天都太忙,没怎么理会它,今晚至少得给它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瞄瞄……”白毛蓝瞳的安哥拉猫有着美丽迷人的外表,再佐以撒娇般的咪呜声,简直是杀遍女性无敌手,任谁见了都要爱心满溢的甘心拜倒在它的猫毛下,恨不得抢来抱抱亲亲疼爱一番。

  但孙湉湉也只是看了白猫一眼,然后看着新邻居,脸上挂着恰当歉意,对他道:“恐怕我无法提供有用的信息给你,抱歉。”

  “请别这么说,是我麻烦你了。”有些惶恐,然后眼睛一亮道:“对了!还是你可以问一问你家人,或许他们知道。”

  这人大剌刺的性格令孙湉湉感到些许困扰,正想着要如何委婉的告别时,手袋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微微一怔,也不用想什么借口告别了,对新邻居点点头道:“关于宠物食品店的事,你再找别人问问看吧,我进去了。再会。”将手掌贴在大门的电子感应处后,大门立即开启。

  “嗯,好的,你快接电话吧,我改天再来拜访你。再见!”

  孙湉湉微微一愣,实在不习惯一个陌生人以这么亲切的口气对她说话,甚至带着点强势的指使。

  无言,将大门关上后,才掏出仍然在吟唱着古典音乐的手机,没有注意来电显示上的人名,直接接听:“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是湉湉。”

  “我是王子齐。”

  再度无言,很艰难才发出声音:“您好。”

  怎么……又是他!不是六天前才吃过饭的吗?

  “这几天,你过得好吗?”

  “还好,屋子都整理好了。”

  “我记得学苑的开课时间是……”微顿,王子齐看到助理迅速在便条纸上写“五月十日”。

  “五月十号对吗?”

  “是的。”她心中讶异他居然会记得这种事。

  “也就是说,接下来有一星期的时间算是较为空闲了?”

  “是的,确实没有安排太多事情,是空闲许多。”

  “那么,准备一下,明天早上九点,我过来接你。我们到东恒山的山庄住几天,几位长辈正在那边度假,你也该多亲近亲近。你认为如何?”

  很客气的询问她的看法。

  在强势的安排完一切之后,还有容许人拒绝的空间吗?即使最后一句问得那么客气,彷佛有商有量的。

  男人,都习惯强势得这么理所当然吗?

  “湉湉?”那头不满于她没有马上响应。

  “好的。明天早上九点,我会准备好,希望不会耽误到你的工作。”

  “工作怎么比得上你重要。”他带笑说道。

  孙湉湉低垂着眼睫,对这罕见的调情不为所动,带着点忍耐。不想回应,只好把话题拉回正事上。

  “你说的长辈,是哪几位呢?”

  “除了奶奶,就是几位姑婆姨婆吧。如果还有其它人,也都是平辈或小辈了,你不用紧张。”

  “我知道了。”

  “不用带太正式的衣服,都是自家人,又是度假,随性即可。”简单吩咐完,有礼道别,结束通话。


第三章

  “我很想知道,不按牌理出牌,我行我素,任意打乱别人生活步伐而不觉得失礼,是王家家传的特色,还是王子齐大少爷私人的嗜好?”孙月没好气的抱怨着。也难怪她发牢骚。打从晚餐时在餐桌上听到明天早上九点以前必须打包好三天份的行李、恭迎王家大少驾临,让他带领着浩浩荡荡上山去行使未来王家主母义务时,她就顾不得吃饭,整个人忙得团团转,一直忙到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却还不能安心上床睡觉,就怕准备得不周全,因为一点点不应该的疏忽而给王家人指指点点看笑话。

  “宜平,你再仔细检查一下,那个山庄还有什么设备,而我们却没有准备到衣服的。”

  “已经都准备好了。骑马装、泳装、高尔夫球装、韵律装各两套。还有三套正装,五套休闲装,以及相关搭配的首饰、帽子、鞋子……应该都够了。如果有超出这些范围的需求,就直接拒绝参与,也不算失礼。”孙宜平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也是一肚子火。

  孙湉湉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些首饰,这些都是到时见了王家亲友时可能用得上的见面礼,不算贵重,但胜在精致。在名册上登记好取出的数量与内容之后,开始进行包装。她有一双非常灵巧的手,很擅长刺绣、花式礼品包装、扎绢花、纸雕这一类精细的活儿,所以这类工作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我知道你们都还有事在忙,所以明天我一个人去就好了。”相较于两人的忿忿不平,孙湉湉平静得像是事不关己。

  “小姐,你在说什么!再多的事也比不上你的事重要。”孙宜平叫。

  “再说我们在忙的也不是什么非要立即解决的大事。有什么事要交代他们,视讯开会一下就可以了,没有时间地点的限制,计算机随时带着即可。”孙月也道。

  二票对一票,孙湉湉又不甚坚持,所以山庄之行,自是三人一道去。

  孙月已经整理出三个大行李箱,剩下的工作就是拿两个小行李箱装贵重物品和随身用得着的小对象,算是稍稍可以喘口气了,坐在孙湉湉身边,叹道:“这王公子是怎么一回事?平常就算人在国内也不会想到要给小姐一个问候电话,想到了就任意决定别人的行程来配合他随时的兴之所至,一点计划性都没有,老是这样也不行吧。小姐,趁着这几天相处,你要不要跟他谈一下这个问题?”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跟他谈。”孙湉湉点头,也认为不应该让王大少养成对她招之即来的习惯。这种事最好在婚前就达成共识,不然日后的婚姻生活将会困难许多。她对生活的要求虽然不高,性格也堪称随和至极,但有些事是不能放任的,一放任就成灾了?

  她从来不打算让自己的人生活得像一场灾难。

  “要怎么谈,需要好好计划一下。毕竟我们对王公子的性格了解有限,目前只觉得他过于强势,行事全以自己的方便为主,无视对别人造成多少困扰。”针对不同人,要有不同的谈判技巧。孙月早已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样评断他也稍为过了。他至少先确定了接下来一星期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才提出度假要求。何况,他事业正忙,能挤出三天在山庄玩乐,我猜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孙湉湉对未来夫婿的了解也不比两个童伴多,不管心中对他有什么看法,至少还能以持平的心态去看待这个人。

  “他这个人恐怕是理所当然想着你接下来这一年唯一要忙的事情就是准备嫁进王家,除此之外无大事,可以任由他随时召唤。真是太自大……”最后一句批评几乎是含在嘴里咕哝出声。虽然知道自家小姐不会介意,但孙宜平很明白,不管未来姑爷有多么不堪,都不是她们两个可以出言批判的。

  “他成日接触的男男女女都是天天上班的商业精英,顶着光鲜的职业,忙得理直气壮。在他眼中,我这样的无业人士,就算说忙,也不过是逛街、听音乐会、看表演之类无益于社会发展的小事,是随时可以推掉身边的小事来配合他的。某方面来说,他的想法不能说是错,但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他多一点的尊重。至少做到在有所召唤时,可以提前三天通知。”

  孙湉湉语气很平淡,可是两个熟知她的人都听得出她语调里的玩笑之意,不禁也跟着露出笑容。

  孙月点头。她们对未来姑爷确实了解不多,可是却已经产生了负面的评价,这样实在不好,要是没有机会修正对王子齐的看法的话,那么当小姐嫁进王家之后,别说想要夫妻间相敬如宾了,就怕只会是貌合神离的下场。

  小姐性情温和被动,如果一直没有办法和未来丈夫协调出相处之道,那么她会下意识的敬而远之,再不肯亲近。夫妻做成这样,婚姻变成一摊死水,人生过得有何意义?所以孙月知道她们两个人现在首要的任务是什么,就是想办法让这对未婚夫妻加强沟通,认识对方、欣赏对方。就算做不到欣赏,至少要有所尊重。但愿……这次的山庄之行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立荣,还没睡吧?”

  “子齐?!你竟然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太稀奇了……哈嗯……”

  电话那头的人困倦得忍不住,也顾不得失礼,打了一个绵长的呵欠。“对不起,我才刚从报社回来,吃了一点东西,就要上床睡了。我记得J国的时差跟我们R国有三个小时,我这边才清晨六点,你那边应该是凌晨三点没错吧?”

  “我人在国内。”

  “这可稀奇了,我以为你下一次回国的时间是明年的五月赶回来当新郎,如果你没有忙于工作,不小心忘记参加自己的婚礼的话。”柯立荣好笑的打趣他。

  王子齐由着好友打趣,也不回话。

  柯立荣继续说道:“你人在国内已经够奇怪了,居然还一大早打电话过来。快说是怎么回事,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这三天我人在东恒山的山庄度假,可以的话,你也一道上山玩吧。”王子齐也不多说什么客套话,开口邀请道。

  “咦?你大少居然挤得出时间度假……啊!”疑问还没发完,就以一声了解的“啊”做结。笑道:“大少,你陪未婚妻玩、找我当电灯泡作哈?”

  “难得有机会聚一聚,就一同来吧。你们也带女伴过来跟她认识一下,毕竟日后总要相熟。”

  “我们?除了我,还有谁?”

  “还有盛威、君杰、寿亭,我想这几天可能抽得出空闲上山玩的,大概就你们四个了。你是最可能得空的,所以第一个打给你。”

  “你就直说本少爷是最执垮爱玩不就成了,还修辞呢?”

  “所以?”

  “当然没问题。我今天可以过去,不过得等我睡起来之后。大概赶得及上山吃晚餐!哦,对了,我会带我妹去,你没意见吧?”坏笑。

  “没意见。”淡淡的应着,准备结束通话。“不打扰你了,去休息吧。晚上见。”

  “嘿,等等!”连忙唤住好友。“我向来是清晨上床睡觉的,所以你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对我来说不算打扰。可是盛威他们几个可不成,才六点,好梦正酣,你至少再等个一小时半再打过去吧!”

  虽然大家都很了解这个人在私事的处理上向来速战速决,一秒钟都等不了,他也只有对知交好友才会有这样不见外的急惊风。可是,发出这种临时的邀约已经够唐突了,还一大清早扰人清梦,实在不太好。更别说其他三人可没有他这样的好脾气,还是劝一下的好。

  当然,不得不说,他们这一群知交里,脾气最不好的就是王子齐这个家伙了。只有别人配合他的份,要他配合别人、多为别人着想一些,就得看他心情了。

  别看他一副温文有礼的样子,也从不对人口出恶言或横眉竖眼什么的,这种贵公子不轻易发怒,可一旦发脾气时,是看不出来的。但惹他生气的人,虽不会马上遭到回敬,但绝对会一直被记住。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这种突如其来的邀约(而且还带着点不容许拒绝的强势味道),出自他柯立荣,或周盛威他们,而被邀请的人是王子齐的话,下场绝对会很惨。王子齐的反应若只是不理会,或冷嘲个两句之后拒绝已经算是开恩了。就怕他记恨上了,觉得你这个人超级失礼,不把别人的时间当时间看,对人失之尊重,从此把你列为普通朋友路人甲,见面都是彬彬有礼的皮笑肉不笑,那事情才叫大条了。

  王家大少很有些双重标准,也有些唯我独尊,大家从小一同厮混到大,交情很铁,才“有幸”能被他“真情”对待,这可是外人绝对看不到的一面……虽然他们这票哥儿们对此也不觉得有多荣幸就是了。还好这个对建功立业满是野心勃勃的少爷,对执垮人生没有兴趣,吃喝玩乐对他而言也不具吸引力,极少会发生呼朋引伴找朋友玩的事件,所以大家通常会配合他老大的召唤。毕竟这几年来大少全心投入事业里,别说想见一面了,就是打电话找人,十次有九次都是接不到他手中。有机会见上一面,一同玩个两三天,实在是难得。柯立荣知道其它挪得出时间来的人,应该都不会拒绝,不过,还是体贴一点的好吧,所以才会这样劝他。

  王子齐一向是很能听进忠言的。而柯立荣则是朋友里处事最圆融周到的人,不轻易对别人劝告,若是出口劝告了,绝对是有道理的,所以他想了一想,正色道:

  “……也好。谢谢你提醒。再见。”

  清晨八点,打完最后一通邀请电话之后,王子齐将手机递给助理,接着打开跑步机继续运动。每个朋友都认为他邀请孙湉湉到山庄度假是因为他必须尽一个未婚夫的义务,所以回到国内就将联络感情这件事列为行程表之首要。四个好友也很捧场的没有怪罪他邀请太唐突,同意在今、明两天前去山庄。当然,会邀请这四个人,是事先向助理查过他们行程的,清楚这个月是他们较为清闲的时候,突来的度假计划不会令他们为难,而自己的邀约有八成把握不会得到拒绝的下场,他喜欢精确,不喜做白费力气的事。

  虽然说,其实没有非要邀请他们的必要,就像……他其实从来没有打算在这段期间邀请孙湉湉共度假期。

  至少,在昨天傍晚以前,还没有。

  这段期间留在国内是为了忙其它工作。J国的事业是他个人的实习作业,而总部这边许多重要开发企画才是正事。全部王家核心子弟都必须参与其中,就算是还没有发言权的,也得知道总部未来的发展方向,与主要投资目标。

  还在实习中的王子齐当然属于没有发言权的那一群,但身为未来王氏族长,从他六岁开始,每年总部的重要会议上都会帮他安排一个位置,这是他的权利与义务。而,至于何时能够得到发言权,就看他的能力有没有得到所有长老们的肯定了。现任家主是他的祖父,下一任继承人是他的父亲,在父亲之后,则是他。这是祖宗家法所规定的嫡长子继承法,明令不可动摇,除非王氏灭亡,否则永远都要执行到底。但若是想真正掌握王氏大权,指挥家族里的各方势力,就得让各方势力的领导人臣服。不然所谓家主,也不过就只是个神主牌,摆着好看罢了,家族传承二十几代以来,也不乏这样的例子。

  从他离开校园进入商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评估着他,而他要做的事情非常的多,这几年尤是,实在不该突然来这么一出。别说他身边知他甚详的助理们满脸震惊了,连他此刻已经安排好所有度假事宜了,还在心底感到不可思议……怎么就这么把宝贵时间浪费在儿女情长、玩物丧志上了呢?把自己的步调都弄乱了。

  还好,至少把四个好友约来,还可以趁此谈一些合作上的问题,不算浪费时间。他们这几个在自家事业里还谈不上有什么影响力的公子哥儿,这几年来各自投入些钱,玩些投机性重的金融游戏,动用的都是私己钱,也不是什么大额数字,所以各家大老们就算知道他们这一点小动静,也不以为意,全然不放在心底,由着他们去,就当是拿石子打水漂玩儿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各家大老们而言,孩子们把存下来的零用钱拿去吃喝玩乐或者投资投机什么的,都是一样的。就是料定了长辈们的目光不会放在这边,所以才方便他们这些人钻营些私房钱。即使他们日后都是家族企业里的顶尖人物,也不愿意自己手里的实力被其它人了解得一清二楚。

  时间宝贵,王子齐从来不喜欢浪费。在约好四个好友之后,才觉得堵在胸臆间的闷气感稍稍得到了出口,觉得这三天待在山庄的时间不亏。

  至于孙湉湉,这个他日后婚姻生活里的另一半、人生路上的合伙人,虽然创造不了什么实际的商业利益,但她最重要的功能却也是不可取代的;孕育下一代王家嫡子。所以,太忽略她确实不好。

  王子齐并不认为昨天黄昏时看到的画面可以表示什么,他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对孙家小姐也是。

  孙家小姐的性情他是有些了解的,就算天生善于观察人的他在少少几次见面里做出了离谱的误判,他家族的调查单位可是没有出错可能的。在王家决定和孙家缔结为亲家之前,早已经对孙湉湉做出了全面的调查,从她出生的第一天,到二十四岁的现在,所经历过的事情都编成厚厚的一册档案,在大老手中传阅个遍。孙湉湉上面还有一个姊姊孙微涟,与王子齐同年纪,却没有被当成王氏媳妇的候选人之一。这其中自然有许多考虑,在那些许多考虑里,最大的一个因素是:孙微涟在国外读大学时谈过一场为期三年的热恋,闹得轰轰烈烈,简直是梁山伯与祝英台附身,直到门不当户不对的问题尖锐的浮现,男方退却,才结束了这段狗血情节的苦情剧。

  孙家大小姐的这桩绯闻,由于发生在国外,所以并没有宣扬开来,知情的人并不多,但世家之间,却都是心底有数的。

  身为古老世族,有些规矩是体面,就算以生命去扞卫也要维持住;反之,有些龌龊是可以容忍的,但必须藏于阴暗里。最大的禁忌是把龌龊放在台面上昭告天下,狠狠羞辱了世家数百年来以各种荣光辛苦经营而来的体面。

  孙微涟的这段轰轰烈烈恋情,是以与某世家少爷交往为掩护,若是没有那个寒门书生出现,那么孙微涟毫无疑问的在国外求学完后,会与那位世家少爷回国结婚。不管她的爱情多么伟大,门户之见也并非那么牢不可破,但孙微涟在做法上出了大问题。她利用了那位世家少爷,脚踏两条船;即使那条少爷船只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用的。

  德行有瑕,让家族蒙羞,又害得家族因此得罪世交友好的家族,几百年的交情毁于一旦。不管时代怎么改变,世家千金若想得到好姻缘、若想一生都被尊重,她的闺誉就不得有损。倘若孙微涟最后嫁给寒门书生也就算了,还可能有一段佳话可说,但结局并非如此。日后孙微涟若想得到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却是不可能了。各世家已经将她剔除在媳妇名单里,她的婚姻只能往平民百姓家寻去。

  在婚前有几次感情经历,在一般人眼中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在世家就是不行!愈是身分高贵的小姐,愈是被要求婚前的纯洁无瑕。就算日后想养几个小白脸在身边取乐,也得等结完婚、生完孩子、尽完义务之后再说。这种龌龊事,只要夫妻之间有共识,做得安全隐晦,别人就算听到风声,也不会加以宣扬批评。这就是时代进步、两性平等的“好处”了,所谓世家,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啊。

  或许再过个几十年,世家子弟将可以不再介意娶进来的女性是否为处女、甚至是否为再婚。但这一点在王家很难得到响应,尤其嫡长媳这个身分,永远不可能。所以王家、以及王子齐才会选择孙湉湉,下手精准而快速,只因认定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了,自然要抢在别人之前将她订下来。

  孙湉湉的性情简单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平和稳重。

  这样的女性,不会轻易做出冒险的事情来危害她自己。她没有她姊姊的才华洋溢、光芒万丈,自然也就不会将“自我”养得过分膨胀,就算遭遇了什么令她冲动的事,至少会先将家族利益摆在第一位考虑,而不是一味逞自己的快意。这是个让人很放心的女人,他知道。但昨天看到的画面给他提了个醒,他这位未婚妻对他还没有产生太多的感情。如果可以的话,在生完孩子之前,最好让她的心放在他身上。他可不想在跟自己妻子欢好时,妻子心中想着别个男人。

  他或许不介意当她四十岁之后、当他已经对她没有欲望之后,她自个儿去找个男人藏在国外过日子,但现在,还不行。他一点机会都不会给!“老板,已经八点三十分了。”一旁计时的助理低声报告着。

  王子齐点头,关掉跑步机,接过毛巾擦满头满脸的汗,往淋浴间走去,边交代道:“我去冲个一澡,十五分钟后出发。”

  “是。”

  “早安。”替她打开车门,将她送进后座。

  “早安。”她客气回应,优雅上车。他力度适中的关好车门,从另一边上车。司机在他示意下驶进车道里,往东边的方向行进。而她的两名助理,则开着另一辆休旅车跟随在后。

  他与她除了必要的见面问候外,都没有硬找垃圾语言来填充沉默的习惯,任由周遭气氛沉凝也能安之若素。相处在封闭的小空间里,她会客气的对他微笑,或者平视着前方,或者微微偏头看着窗外风景从眼前滑过,安于这样近似于凝结的空间,不感到局促,即使正被他打量着。

  很娴静的坐在那儿,像是本来就被安置在那里的摆设,理所当然的存在着,也不企图引起人注意。而一个人安静时,往往会忍不住发呆,可是她没有,她的目光很清透,并不会因为太无聊了而不由自主的发呆起来;分了三分心思看窗外,也分了三分心思留意他的动向,随时可以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回来应对他可能随时会发起的任何话题。

  这是王子齐此刻的观察所得。

  他很擅长于观察,每一个和他有切身相关的人,他都会把握每一次见面的机会,不断加深对对方的了解。曾经,他以为对她的了解已经够了,无须再加深更多,但他想,也许这是个误判。他最好对她了解得再深一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做出这样的决定,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第一次见面时,王子齐一眼就认定孙湉湉的气质正是王家主母所需要的,也是他希望未来的妻子身上具备的。虽然也见过不少优雅女士,但都太出色了,那种人群里一眼即见的脱颖而出,不符合他的需要……说实话,若真成了他的妻子,也太浪费了些。她们该有自己挥洒的舞台,受万众瞩目,才不负一身光华。而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持家的家庭主妇,安定平和、不爱抛头露面是第一选择,若是太过才华洋溢的话,他还真不敢要。

  所以,孙湉湉不是他见过最好的女士,但却是他认为最适合娶来当妻子的。

  几个死党曾经说过他的性格太强势,对女性的看法太沙猪,他从未对此否认。就算是只沙猪吧,至少也是只很有自知之明的沙猪。他可不会随便去招惹那些心比天高的大才女,对那些成日讲女权、喊解放的女士更是敬而远之。他对女人没有变态的征服欲,不认为愈难追到手的女人愈有挑战性,非要招惹不可;他的人生很忙碌,没时间做这样的挥霍。

  “昨天临时对你做出邀约,有些太仓促了,没有造成你的困扰吧?”

  早上经由立荣的提醒,王子齐倒是想起该对她表达一下歉意。虽然结果不会改变,但问一下总是应该,总不好在她心中就此对他烙下无礼的观戚。

  孙湉湉侧坐身子面向他,在王子齐以为她会客套的说些虚应的客气话时,她却是这样道:“如果我说确实造成一些困扰的话,那么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时,您或许愿意提早三天通知?”

  王子齐因为这意外的回答而发怔的思绪,只顿住了零点五秒便恢复正常运行。

  “确实,有点绅士风度的人都应该做到提早三天对淑女提出邀请。不过,我想你可以体谅我因为太过渴望见到你,一刻也不想等,于是显得鲁莽的行为吧?”他说话的同时,伸出手,轻轻拉过她一只手掌,眼中很是带着点情意的道。

  “当然。”她也回以温柔里带点甜蜜的笑。“您对我的珍视之意,我已经从您积极的行动里深深体会到了。”

  “身为你的未婚夫,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的荣幸。”他执起她手背,轻轻吻了下。

  “那么,我是否能期待下次会面时,可以有多一些从容的准备时间?毕竟我同样希望能以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在你眼前。”

  “啊,很抱歉我不能保证这一点。因为每次想到你,我总是如此的迫不及待,恨不得在最快的时间之内见到你。亲爱的,请你务必体谅,也别对我如此见外。请相信我,在我眼中,你无时不刻都是最完美的。”

  “您的迫不及待与您的溢美之辞,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孙湉湉定定的望着他,脸上笑得淡淡的,没有因为他太过热情的用字而露出羞怯或恼怒的神情。

  他的情话无疑是肉麻的,在两人其实还很陌生的情况下,以这种语句对谈完全不合常理。不过,他声音清清冷冷的,没有承载多少热情,却是将情话的效果弄成了一种半从容半严肃的谈判感。

  当然,这确实是谈判没有错;但用情话绵绵的方式针锋相对,实在也太诡异了点。孙湉湉不擅此道,也从他的拒绝里知道再谈下去除了得到气恼,不会有其它的收获,所以也就不再说了。

  一番小小的交锋下来,孙湉湉深刻的认知到:这是一个很强势的男人,任谁都别想轻易动摇他想做的事。若是有什么事需要跟他商量,希望他有所妥协的话,直接向他提出似乎不可行……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会愿意听进别人的话呢?还有,他坚拒她这小小的提议的道理在哪?这其实只是小事,对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困扰不是吗?她不认为他会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即使习惯于强势。这种强势的大男人,是一心想做大事业的,又怎么会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刁难人?她对他还不够了解,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掉了,又刚好犯了他的忌,于是才会在此刻莫名被刁难。

  也好,就趁这三天的相处机会,好好把握机会了解他吧。

  以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从他手掌中将自己的手抽出,他也没有多做留难,显然对于方才甜蜜蜜的对话也使用到极限了,没有打算再接再厉,反正他是胜利的一方,再纠缠下去就太没有风度了,也没有必要。

  不过,他还是出乎预料的在还给她安静前,做了个突兀的动作,俊脸凑近她,出其不意在她双唇夺取一记轻吻。

  一记很轻很轻的吻,碰触不到一秒就离开,完全没有破坏掉她完美的唇彩,他的唇也干干净净的。

  轻轻地,就像是三级有感地震,微微的摇动,似有若无,恍惚一下,也就结束了。

  他笑了笑,缓缓退开。虽然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露出疑惑的情绪,但他似乎心情颇为愉悦,解释道:“早安吻。方才见面时竟然忘了,现在补上。”他是真的心情很好。

  孙湉湉发现此刻的他很真实,却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竟遭到他如此盛情以待。在真实的恶劣与虚伪的温和之间,她其实比较欣赏后者。

  她没有以气急败坏的恼怒情绪来回绩他的期待。先且不管她是真的不感到愤怒,就算她心底被惹得有些生气吧,也不会在此刻顺应他的撩拨,让他知道自己可以用这种方式掌控她情绪起伏。这样一来,她何异于束手就擒?从此还有什么对等的立场去与他协调谈判?她是他的妻子,不愿沦为下属般的存在。

  她不介意策略性的示弱。毕竟对手是一个如此强势的男人,所谓的以柔克刚,并不能真正攻克一个心如坚铁的男人,但用于短暂软化而言,还是有点效果的。可是甫交手之初,若是轻易败北,对未来很不利呢……在他亲吻她过后的几秒之间,她脑中思索着几种应对方式,也很快做出决定,对他微笑,然后低头从手袋里抽出一条绣帕,体贴的往他唇上轻轻拭去,彷佛他唇上真的沾染上颜色似的。带着点微嗔意味地道:“瞧,这可不就是鲁莽的后果。要是你能好心些提早让我知道家族里有早安吻的规矩的话,我就不会点上胝脂了。你一个大男人沾上女人家的脂粉,让外人知道了笑话你,就是我的罪过了。”她在猜,他会继续进攻,还是到此为止?

  当然,要他顺着她含蓄的要求应声好是别妄想了,虽然现在是大白天,但她没有作白日梦的习惯。如果继续进攻,他会胜利,口舌上的胜利。表示他这个人更偏好于无时不刻的占上风,强过对主题目标的达成。若是这种二世祖习性,不算难缠。

  如果他就此为止……那就比较麻烦。这种商人的狡脍,她不太能应付。表示他将修正对待她的方式,将她的难度升级。以后再有类似的交锋,她会应对得更艰难。

  而他,笑笑的,安静了。

  她也只好笑笑地,收回手帕。

  安静的车厢里,各做各的事。她低头看着捏在右手心的绣帕,再看看拎在左手的手袋,突然兴起一个荒谬的冲动,不想将帕子放回手袋里,唯一想做的是打开窗户,将帕子狠狠丢出去,让它飞得愈远愈好。

  当然,光是想想就已吓到自己,自是不可能真去做了。

  她想叹气,但叹气没有用,唯一能做的是努力转动自己不特别精明的脑袋,去想她要怎么努力,才可以得到理想中的平静婚姻生活吧。


第四章

  “你终于对你的未婚妻感兴趣了吗?”早上接到表弟的共同度假邀请时,周盛威还没有这个感觉;但在晚餐之后,他很敏感的从一些细微的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不同,于是直接问道。

  “我一直对她很感兴趣,所以她成了我的未婚妻。”

  “少来。那是身为王家未来族长对未来夫人的兴趣,而不是来自你王子齐本人对女人的兴趣,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这个人,不涉身分地位。”

  王子齐只是笑笑,没有说些什么。月光偶尔投向客厅那边,孙湉湉正坐在那里,陪着祖母和一群伴妇们聊家常。也不见她有多么热络的投入贵妇聊天群里,似乎很轻易就被接纳了,不时有人会找她聊个一两句话,她都会微笑响应,却不主导话题,不说些引人注月的话,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以三言两语打发别人对她的热情或好奇。

  她会是一个很懂得让来客感到宾至如归的称职女主人。

  “你的夫人似乎太安静了。”周盛威跟王子齐一样靠在阳台的扶手上,远远看着屋里女人堆的热闹,好一会后,说出观察所得。好奇问道:“她怕生吗?”

  “不,她大概认为让别人畅所欲言,好过自己长袖善舞吃力不讨好。”

  “哦?不怕被人掩了身为主母该有的万丈光芒?”

  “我一直很清醒的知道我未来的夫人是位淑女,而非电灯泡。莫非你一直对此有相反的理解?”

  “意思是,你们两人已经针对这方面讨论过了?你要求她低调?”

  王子齐扬了扬眉,没回话。这种事需要夫妻两人特地讨论吗?她一个书香世家的小姐、受过最严谨闺训的人,待人处世自有其度,还用他来指手画脚?他可不是幼儿园老师,她也不是三岁小娃。这种问题实在不值得回答,所以也就不答了。眼光仍然投向自己的未婚妻,很称职的表现出一个未婚夫应有的关怀。

  周盛威很了解自家表弟的说话风格,对于没有必要回的话、还没有定论的、或者心中尚有疑惑的,任谁跟他问了,也只有被随口打发的下场,再怎么追问也没用。显然此刻他发出的好奇即是其中一种。没得到响应,也就无须追问,只要继续表达自己的看法就可以了。

  他道:“你知道的,有些当家主母生怕自己在家族里表现得太退却,会给夫婿丢脸、会显得上不了台面,有失大家风范。相信你也清楚,安静有时候只是因为掌握不了局面,又不知道如何力挽,只好被压制着了,是怯场的表现。”他扬扬下巴。“你不觉得有几位女士望向令夫人的目光带着些轻蔑吗?”

  “是吗?”丈夫的脸面是来自妻子在女人堆里的闲话维持的吗?真是有趣的论调。男人何时沦落至如此不堪的境地?王子齐好笑地想着。

  “如果你适时的英雄救美一下,那么这次的度假之行,也就不算白白浪费时间了。”

  “你今天精神如此不济,以至于眼力判断力低落,莫非是睡眠不足造成?”王子齐关怀的看了他一眼。

  “我一点问题也没有,睡眠很足。你七点半打电话过来时,我早就已经醒了。”周盛威白了他一眼,继续说完自己要说的:“你把她带来,将她丢给一群不甚相熟、只见过两三次的女人堆里,就算她应付得还可以,不需要你援手,你还是应该过去做一个英雄救美的表态。既然都带她过来培养感情了,总要有所收获吧?”

  “收获什么?”随口问,漫不经心地。

  “收获芳心一颗,保固期至少有十年。只消付出一点点小小的殷勤,多么划算。你还等什么?”半开玩笑的怂恿,心中倒不认为这个淡漠而自我的表弟会因为怜香惜玉而有所动作。不是说王子齐不懂怜香惜玉,而是眼前这位孙家千金还没有被放在太重要的位置上罢了。

  周盛威以为表弟还会再等等,等他心情好、或者孙家千金处境明显不妙时,才会有所动作。不过,他猜错了。因为王子齐还真的在他说完话之后行动了。周盛威愣了三秒才开口:“嘿,去哪?”

  王子齐已经跨过阳台的拉门,回头对他道:“去找她。”

  “不会吧?”真善心大发打算英雄救美?

  “我可不会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回答得很耐人寻味。

  “怎么说?”周盛威虽不知道王子齐想到什么而笑,却没有跟着笑的心情,因为很显然王子齐是被他的话逗笑的。也就是说,他刚才所说的话里,一定有许多谬误的地方取乐到这家伙了。

  “她不需要我的英雄救美。不过……”

  “不过什么?”周盛威开始咬牙。因为他知道纵使他乖乖顺应王子齐偶发的恶趣味,被他吊着胃口,王子齐也不会大发善心的将答案给送出来。一点也没错。话说一半的王子齐就这么走了,另外一半没说完的话,浅浅的放在心中,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愿意为了收获一颗有十年保固期的芳心,在此付出一点努力。

  在前来度假之前,他把与未婚妻联络感情列在公事上首要,随时备注;因为常常会忘记,心中不想记。感情上如此排斥,所以更必须放在行事历最显眼的地方,以大红字标示,以随时提醒自己。

  而现在,他觉得舒服多了。

  这样很好。

  在博得孙湉湉的芳心之前,他已经先摆平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抗拒,理智和感情两端不再互相压制强迫,那么他的身体与精神就不会再有自相耗损的危机,这样很好。这三天的度假,他已经得到最大的收获。

  “照理说,与人相约,提早三天两天邀请是常理,为什么姑爷竟会寸步不让?他不应是器量窄小的人啊……”孙月陷入深思。

  “或许因为他一生下来就是王家最贵重的嫡长子,毫无疑问的未来家主继承人。他所受的教育宗旨跟佛教那位开山教尊相同: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没有他主动恩准,谁来求他都会被刁难,以示他的权威不可侵犯?”听完今日小姐与王大少所有谈话的情况后,孙宜平对这位未来姑爷的观感差到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

  “他不是暴发户出身的二世祖,不会养出这种无聊的习性。”孙月向来理智,不会将个人的情绪带入思考中。

  “那可很难说,也许总有例外产生吧!”孙宜平也知道孙月说的有道理,但就是忍不下这口气。转头望向小姐,问:“小姐,你怎么看?”

  “他是个谨慎的人。”孙湉湉坐在梳妆台前,正拿着干毛巾轻轻抿着湿发上的水气。

  孙宜平走过去,打开吹风机,帮她吹干头发。问道:“这跟谨慎牵扯上什么关系了?”

  “婚姻是合约的一种。权利和义务、主动与被动、谁主谁次,都是不断协商出来的。今天谈的只是件小事,可是他并不希望因为轻易应允了这件小事,而致使日后失去强势的主导权。”

  “难道他以为小姐会是那种控制欲很强的主母吗?所以要从现在开始防微杜渐?”孙宜平不禁怀疑起未来姑爷看人的眼光。她家小姐与世无争到就差没跑到荒山去当隐士了,全身上下哪里找得到一丁点权力欲的影子”

  孙湉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微锁,没有说话。

  “小姐,你在想什么?”

  “我今天用错谈判的方式,制造了些麻烦。”叹息地道。

  “意思是,姑爷之所以会如此寸步不让,是因为小姐谈判的方式造成?”

  “我不小心让他太高看我了。”这令她很困扰。她没有太多与人交手的经验,难免在尺度上拿捏不好轻重,她真希望在跟王子齐交手之前有多一些的练手机会,而不是新手甫一上路,就遭遇终极BOSS的青眼,无望的被一掌打挂,这对她实在不公平……可这又能怪谁呢?还是只能怪她。

  二十四年以来的人生太过偷懒,放纵自己宅在家里弹琴刺绣,不喜出门交际应酬增加一些人心险恶的经验,以至于应付这类在商业上打滚的人士经验值低得近于零,才会在王子齐面前如此左支右绌窘迫难堪。唉……“所以今天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姑爷满意于他的末来夫人……呃……很厉害?而且想知道你厉害到什么地步?”孙宜平很艰难的遣词用字。孙湉湉不语,微不可察的暗自叹了口气,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此时坐在计算机前的孙月已经将今天的日记注事给登录完,还打印出一份拿到孙湉湉面前,报告道:“今天晚餐上见过约所有贵妇名媛名单我都建档了。贵妇们就不多说了,明后两天会跟着小姐一同玩的,都是陪着姑爷那几个朋友一同过来的女伴。这四位年轻女性都是出身世家的旁支,性格较为活泼,常常出没于各种名流宴会,知名度可与知名影艺明星比肩,一般民众对她们知之甚详,被媒体封为『终极贵族团』。这个团的组成人员皆是乐于亲近媒体的年轻世家公子千金,年纪介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目前的领袖人物是柯立欣。”

  “柯立欣?不就是今天晚上一直找小姐说话、笑里藏了几把小刀的那位?”孙宜平扬眉问。

  “嗯。家世很不错,是报业龙头的千金。她的二哥柯立荣是姑爷的好友,看得出来她对姑爷相当有好感。”孙月点头。

  “可惜不太聪明,又缺少手段,不然早就把咱的孙家姑爷努力变成她柯家姑爷了。只会对情敌酸言酸语,只能显示出她的小家子气。”孙宜平撇撇嘴。

  “王大少没有将她列为未婚妻候选人的原因谁也不知道,不过我猜她一定曾经非常努力;努力而没有成果,难免心中气堵,所以才会做出不合宜的事。”孙月想了想,又道:“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是说不清的。美丽得那么耀眼的柯小姐,在喜欢她的人眼中是夜明珠的存在,而在不喜欢她的人眼中,只是一枚过亮的电灯泡,看了扎眼。或许王大少觉得她太亮了吧。”说完,笑了。

  “反正我对这支电灯泡没有好感。”孙宜平哼道。她这个人就是主观,只因为看到柯立欣对孙湉湉的态度不佳,就此便再也没有改观的可能,决定讨厌到底。

  “又不是什么相干的人,你挂记着喜欢或讨厌,不嫌浪费力气吗?”孙湉湉将吹风机接过来,按掉电源,卷着电线收好。

  闲话到此暂停,先办正事。孙月坐在床的一角念着明天的行程。

  “明天早上六点在前厅集合,骑马去山上的马场。早餐备在马场的餐厅,开饭时间在八点半左右,所以我们还是在出门前先吃一点食物垫胃。

  基本上一整天都是在马场活动,下午的活动分别是打马球及打高尔夫球。姑爷应该会打马球,到时小姐坐在一旁看着就行了。晚上直接在山上的山庄休息,会有按摩师过来服务,舒缓激烈运动过度的筋骨。”

  “我们就不用请按摩师过来了。只是早上骑马两个小时,接下来就坐着看人打球,身子骨没那么疲倦。”孙湉湉说道。然后想了想,又道:“明天你们也不必过去了,留在这里处理你们自己的事吧。”

  “这怎么可以!如果你觉得我们两个都去显得太招眼的话,那去一个不就成了。”孙月明白小姐在想什么。

  孙宜平接着道:“小姐,你别多想。虽然这几个千金小姐今天『忘了』带贴身助理出门,可是我后来听到那几个小姐在晚餐之后跑去打电话,都说要叫助理火速赶过来。既然大家都有贴身助理作陪,那我们两个跟着你,也就不会显得突兀了。”

  孙湉湉并不是怕别人侧目于自己的排场大,才让两人不要跟着出门。

  一则是因为她知道她们身上还有许多公事要做,没必要随时跟在她身边做些提杂物打伞的小事;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欢别人拿看稀有动物的目光看着孙月两人。

  孙月和孙宜平几乎是现代社会已经绝迹的家生子出身,是千金小姐身边的管事大丫鬟,而且还是聪明出色、学历傲人的那种。以孙家的低调,这种事世家老一辈或许有所耳闻,却没有太多机会见识到,年轻一辈的就更不用说了;要不是因为王家孙家联姻,让孙家出现在众人瞩目之下,连带着许多事也被打听出来的话,谁会相信在这个年代还真有货真价实的家生子大丫鬟的存在,连已经连续五十年蝉联R国首富的王家,虽拥有四、五百年贵族荣光,到如今这一代也不再有家生子这一类人物的存在了。他们家族的公子千金们身边当然也配备了一堆人,保镖、司机就不用说了,甚至还有伴读伴玩的呢,不过都是从公司员工里聘请来的,或家族里的旁支挑出来的,全都是纯粹的雇佣关系,没有半点基于情义的相随。

  所以孙月、孙宜平这两人在其它人眼中,就跟保育动物一样稀奇,也难怪今日一整天,两人都被贵妇们围着问东问西,扰得不胜其烦。这些人虽然不会失礼的将疑惑直接说出口,可是眼底的意思却非常容易解读,她们全身上下都在无言责问着: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有人那么奴性,自愿当别人家养仆人,去低人一等?

  目光轻鄙的同时,却又对孙湉湉艳羡不已,恨不得自己也可以有这样的风光。

  孙湉湉不喜欢那些人看孙月、孙宜平的眼神,更不希望两人受到委屈;虽然这两人的能力与个性都比她强悍太多,不会轻易被人所伤害,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对一切视而不见,不作处理。

  “小姐,不管你在想什么,明天至少要有一个陪在你身边,你抗议是没有用的。”孙月下巴微扬,明天的行程安排就此定下。

  孙宜平点头,从镜子里和小姐的目光对视,道:“你现在的心思只要放在姑爷身上就好了。他不好对付,就该全心去对付,别分心到无关紧要的地方了。其它的,有我们在呢!”

  两票对一票,孙湉湉也只好妥协。承认三人之中,自己果然是最弱的那一个,想帮人都不够看。吁了口气,拿过梳子梳头,等会准备睡觉了。

  孙月站起身,开始铺床、拍松枕头。沉默了一会,轻轻说道:“小姐,你也别怪我们强势。之前……敏伦姐就是太顺着大小姐了,才会帮着大小姐瞒天过海弄出那些事。要是有个好结局也就罢了,偏偏变成那样伤了自身也坏了家族脸面。大小姐的将来不管过得是好是坏,心口都划着一道伤,再快乐也有限了……小姐,你这一生,一定要平平顺顺的。”

  孙湉湉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想到自家姊姊的事,总不免唏嘘。

  “我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到底比生命贵重多少,可是如果它得以身败名裂做代价的话,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阻止。”孙宜平坚定道。

  这是个太沉重的话题,孙湉湉不想谈下去,以开玩笑的口吻转移道:“是啊,所以我最好爱上自己的丈夫,这一生就安全了,对吧!”

  “……如果可以,还是别爱了吧,喜欢就好了。”生性理智的孙月一直是这么想的。“爱情”两字实在是太疯狂危险的字眼,尤其对小姐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她的人生,乃至于她对配偶的态度,都不应该被“爱”这个强力毒药般的字眼给污染。

  “是啊。说的也是。”孙湉湉想了想,笑了。她心中向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爱与不爱的问题,她从来没有担心过。眼下,还是让她想想要怎么喜欢上那个将会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再说吧。

  那样的强势,心计又如此之深,要喜欢上他,实在很有难度呢。

  “还好吗?”王子齐控制着爱马的速度,始终跟随在孙湉湉身边,与她并行。

  “还好。我的骑术不佳,只能在这种速度中行进。你别委屈自己了,跟他们去跑跑吧。”

  “不了,我陪你。”

  “我很慢的,而且我有宜平跟在身边,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跟她,怎么会一样呢?”王子齐对她微笑。当然是不一样。算了,随他吧!

  于是也回他一笑,专心驾驭,不说话了。

  孙湉湉并不常骑马,身为书香世家的小姐,不擅长体能类活动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她极少在这种事情上用心。马术是贵族活动之一,学会基本的驾驭就算了事,从来没打算学精到足以参加马术比赛的程度。

  她并不热中户外运动,可是她知道骑马这项活动肯定是王子齐热爱的活动之一,光是看他拥有专属的名种马便知道了,更别说王家的祖上本是以赫赫军功跻身庙堂,历代以来出了不少名将,对武术马术的娴熟专擅也是想当然耳的。

  王子齐的爱马是纯种的阿拉伯马,栗色马身,肌肉贲扬,充满力量,纯黑色的马尾呈现健康的油亮色泽,蹄声轻快,显得精神奕奕,像是随时可以狂奔千里。此刻的小跑步对它来说实在是难以忍耐的缓慢蹒跚,从它不时嘶叫扬首来看就知道了。

  与他同行的友人早就忍不住策马在山林间奔跑,其它女士也不甘人后的追了过去。

  半个小时下来,孙湉湉已经远远落在最后头了,她并不急着跟上,很能悠哉的自得其乐,如果王子齐可以不那么充满绅士风度的始终跟随在一旁护花的话,她想她的心情会更好一点。东恒山群自古以来都属于皇家和贵族的狩猎园林,王家拥有其中的一整座山头。在王家的私人地界规画了这一条马道,环山而建,像这样悠闲跑马一圈大概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沿路都是千年未经砍伐的珍贵参天古木,非常原始壮观,没有一点城市污染痕迹。在这座受法令保护的山林里,除了自行车与马可以进来之外,任何会污染环境的现代化交通工具都是不被允许的。

  在古代,这片好山好水是贵族的专属,一般人自然进不来,很好的保存了山林的完整,也逃过了工业时代对大自然的滥垦滥伐。后来环保主义成了全世界的共识之后,东恒山这片山群直接被政府立法为环保区,不得开发、不得破坏、不得污染。虽然不会强将私人土地征为国有,但若是这些大地主们哪天想要贩卖这些产业了,只能卖给国家环保署。

  属于皇家的中心山群已经捐给国家,成为国家公园。而许多大家族因为不想付出大把金钱养护这些不能开发使用的土地,也早早将土地贩卖给政府;只除了少数几家财力雄厚的世家不在乎每年缴交高额的税金、不在乎持有的土地不能有任何商业开发用途,甚至还得雇请许多人巡山养护,仍然在东恒山占有一片好山好水,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王家的东恒山庄开发于二百年前,在七十年前山林保护法订定之后,法律也无法追溯既往,要求已开发的物产推倒消失,顶多发文要求不得污染环境。至于原先就存在的房舍、马场、球场等,只能维持现有的规模,可以修整,但不得扩建。

  孙湉湉昨天居住的山庄位于东恒山下,位于保护区之外,也是停放汽车的地方;山庄后方有座小马厩,而真正养马的大马场则在山顶上。此刻他们正放马往山顶跑去,清晨的阳光非常温和,穿过树梢的缝隙细碎的洒落下来,周遭都是阳光和着树木的味道,凉凉的,有点湿意,但很清新。

  她忍不住深深吸气。转头对王子齐道:“这里空气真好,令人神清气爽。”

  “这就是我选在清晨跑马的原因。他们那些一心只放在竞赛速度上的人,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王子齐点头。

  又走了一段路,王子齐指着前方不远处道:“等会我们在那边停一会。”

  勒马停下,王子齐已经下马来到她身侧,向她伸出手。她心中微诧,脸上保持着微笑的表情,让他扶下马。然后,她的右手就被他一直掌握着,再也没放开,被他拉着往一条小径走了进去。

  “从这条小径走进去,有一片油桐花,现在开得正好,微风吹过,一片一片的花雨飘落下来,景致难得。”他走在她前方半步,右手上的马鞭不时扫过周遭的草木树丛,将可能藏匿其中的蛇虫给驱走。

  孙湉湉原本还想回头看一下宜平有没有跟上来的,但这条小径实在不平顺,不小心走的话,随时有拐到脚踝的可能,加上又被他拉着手,只能跟着他的步伐行进,只好作罢。仔细侧耳倾听,没有听到后头的脚步声,知道宜平大概是留下来看马了。

  当油桐花林进入视线之内时,正好风过,好大一片油桐花雨漫天洒落,像是下雪一般,拂了他们一脸一身。

  开满花的树林里,漫飞的白色花瓣在阳光里飘落,将地面铺成雪色的地毯,蝴蝶蜜蜂穿梭其中,忽上忽下的飞舞,在阳光碎片里展现春天盎然的生机,美丽的景致让人不忍破坏,静静的看着,无声的加入其中,每踏出的步伐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

  他拉着她的手,在漫步走过花林之后,没有马上原路回转,反而更往山林深处走去,阳光似乎就停留在油桐花那处,不再移步,只是数步之差,景致瞬换。孙湉湉抬头往上望,枝叶太过茂密,将阳光完全阻隔在外,几乎透不进来,所以周遭变得很暗,地面显得潮湿,每一步都要踏得小心翼翼。当周遭的温度很明显的变得非常凉爽时,她听到了流水声。

  “我们采些山菜回去,中午加菜。”在一片长满野生山苏、蘑菇、木耳、山葵的包围里,他终于停住步伐,回身对她道。边说着,边帮她将身上沾着的花瓣轻轻拾落。

  “可以采吗?”她记得这里是国家保育区,虽然是私人土地,但一草一木不是都不能轻易攀折的吗?

  “当然可以。只是采一些,并非连根拔起,对植物本身没有伤害。你以为这些野生蔬果给人类吃掉,或者给山里的动物吃掉,有什么差别吗?”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只折迭成手掌大小的扁平环保袋,展开之后,竟有四十公分见方的大小,用来盛装一些山菜绰绰有余。

  看着这么一个贵公子丝毫不显别扭的、行为极之自然的做出采摘山菜的动作,孙湉湉承认,自己有几秒的时间是处于不可置信的傻眼状态的……非常违和的感觉,觉得这世界真的是……太神奇了……终于好不容易强自镇定下来,跟着他蹲身在一丛山苏前面,虽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但不介意试试看自己有没有采摘的天分,然而却是无从下手,生怕自己动作不好,造成了损害,所以有些羞赧的对他请求着:“我……没有采过蔬菜,你可以教我吗?”

  “很简单的,这个只要将中间的嫩叶采下来就可以了。取十公分左右的长度折下来即可,不要使力扭它或者硬扯。”

  他示范了几次之后,孙湉湉也上手了,跟着他在每一丛山苏间寻找嫩叶,都只采集几根下来,很快的将环保袋装了个半满。

  “山上的庄园里也种植了一些蔬菜,供家里食用,没有喷洒农药,吃起来很健康,但比起野生的,总还是差了一些。所以每次有机会上山,我都会过来采一些回去。”将各种山菜采满了一袋之后,王子齐带着她到一条小溪旁洗手。接着介绍道:

  “这山泉水来自东恒山主峰上的雪水,非常干净清冽,山庄上接了一条管线取水,专门用于煮食和泡茶。”

  她闻言,忍不住双手接了一捧水尝尝,果然带着微微甘甜的味道。正想抬头对他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言,却不料他竟凑过脸来,就着她还捧着水的双掌,将剩下不到一口的水给吮干……他的唇并不炙热,她捧着山泉水的双手非常冰凉,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唇碰触到她的手心时,她竟然感到灼热起来,若不是向来肢体反应迟钝,怕不在一瞬间给惊蹦得半天高,竟只能瞠大眼呆呆望着他,她相信自己此刻看起来一定很呆……“很甜。”他说了她原本想说的话……关于,对山泉水的评价。

  她相信他的“很甜”两字绝对是针对山泉水而说,可是,她还是,无法克制的……脸红了。

  完全的不知所措,尴尬得手足没个放处,脑部当机,无法应变。她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也知道两人将会在这一年内培养感情,更知道两人之间的行止愈来愈亲密是必然。

  然而,所有的“知道”,不表示在实际操作时,能有得心应手的完美呈现。

  她懊恼自己的呆若木鸡,心中更微微怨念着他的唐突……在做出这种调情的举动之前,就不能提早三天通知一下吗?!

  她实在不擅长应付没有准备的事啊!

  “在想什么?”他像是终于欣赏够了她木头的表情,毫不在乎她的表现只有“不解风情”四个字足以当评语,心情很好似的勾着唇角问她。

  他笑得很温文,但她却觉得那勾起来的微笑弧度很刺眼。很勉强的让自己露出一抹客气的笑,道:“没想什么。我们该走了吧?让大家久等了不好。”

  他点头同意,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仍然是走在她前方一些,将杂草拨开,为她开路。孙湉湉默默抬眼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已经进入了未婚夫的角色,胜任愉快;而她,却还没有真正产生已经成为别人未婚妻的自觉。

  眼前这个人,她至少要做到喜欢他。可是截至目前为止,她甚至对他仍然所知不多,何谈喜欢?

  唉,太懒果然会有报应。眼下,这不就是遭报应了吗?

  对于责任,他比她执行得更出色。对于这一点,说真的,她很佩服他。


第五章

  “你不会打马球啊?真是太可惜了,王大哥可是个打马球的高手呢!所有跟骑马有关的运动,他都爱极了。从中学时代开始,他就是马术社的社长,还曾经带领社团出国比赛得到大学组的第一名呢!”柯立欣很努力的在让孙湉湉了解王子齐的出色不凡。

  “我想他向来都是极出色的。”孙湉湉微笑道。

  “那是当然!”像是被称赞的人是自己似的得意。“而且这些还只是他二十八年来的人生里最微不足道的呢,我想你知道的一定很有限吧?”

  “是啊。”同意的应着。

  场上的马球比赛已经进行到第四小节,两队人马实力相当,比分一比一,战况颇为激烈。两方人马都有一名女性成员,虽然是临时征召上来凑人数的,却是没有拖后腿的情况,反而巾帼不让须眉,表现得十分出色。

  马球比赛每队四个人,除了王子齐和四个友人外,再加上孙宜平,以及两名任职于王氏马场的育马专家,也就凑足了人数。柯立欣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场上甲队的二号球员王子齐身上;而孙湉湉则是随着孙宜平的动向而移动眼球,虽然很礼貌的应付着柯立欣随时兴之所至的闲聊,不过心思却是放在场上。她知道宜平的运动神经非常发达,也很喜欢刺激性的活动,但是马球这种运动宜平似乎不怎么接触过,顶多是知道规则,却是缺少实际体验的。

  再说,孙家没有马场,也不兴这样的娱乐,宜平的马术还是大学参加社团时学的,绝对称不上专精。一个顶多算是会骑马的人,怎么可以轻率的就去参加激烈的马球运动,即使宜平看起来非常的乐在其中且游刃有余也一样。今晚回房之后,一定要好好的说说她!孙湉湉在心中严肃的做出决定。

  孙湉湉把大部分心思放在思考上,一旁柯立欣的滔滔不绝就难免成了耳边风,虽然扰人了些,但好歹也听进了两三分,务求不要将一些较为重点的字眼遗漏,造成无法得体响应的后果即可。

  “对于书香世家出身的你来说,马球这种运动你大概是一窍不通的吧?”

  “嗯,是的。对于马球,我毫无所悉。”她淡淡应着,微微侧着头,像是专注于比赛场上那八人的英姿,其实心中在想着几天后到王家学苑上课时,凡有马术课时,要不要让宜平都跟着。看起来她对骑马这个运动也很喜爱,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彻底去熟悉吧。

  “那么让我来好好跟你说说吧!B国的Silchar是现代马球的发源地,而成立于一八五九年的Silchar俱乐部也成为世界上最古老的马球俱乐部。

  现在所有马球的规则就是由这个俱乐部订定,逐步完备的。从最早选手九人,变为七人,乃至于到现在的四人一队。马球比赛在B国上流社会非常流行,从古代起就是贵族圈里风行的运动。”

  “是这样。”转头看了眼辛苦介绍的柯小姐,有礼的对她详尽的说明表示出谢意后,再看回球场上。

  “你知道,一场比赛分作八小节,每一小节七分钟。每一小节中间休息三分钟,而赛了半场之后,会休息五分钟。等一下我们应该趁休息时间上场去踏草皮,这是比赛时对观众而言最有趣的部分,现在进行的这个小比赛不算正式,其它也就不讲究了;但踩草皮是一定要的,这可是很重要的传统呢。”柯立欣看了看自己早已经换好的短靴休闲鞋,再看了看仍然一身骑装、脚上蹬着长统雪白马靴的孙湉湉,脸上像在克制着笑意。

  孙湉湉大概知道柯立欣在暗笑什么。赛场上的草皮已经被马蹄和球杆给翻成一坑坑的泥泞,更别说可能还有马粪之类的暗器隐藏在注意不到的地方,自己穿着这双雪白的新靴子去场上踩踏,八成得将鞋子报销在这里。

  “当然,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坐在这里也没有关系的。”柯立欣看着手表,中场休息时间快到了,她的目标始终就是马场上最英姿飒爽的那一个。

  孙湉湉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像是全心专注于球赛,所以没注意到柯立欣有些刺人的打量眼光。

  只是一个普通且无趣的女人罢了……从小到大,柯立欣心目中认定的王子不是货真价实端坐于皇宫里等着继承皇位、等着当国家门面摆设的那几个拥有王子身分的秃头男,而是他,一直是他,这个叫王子齐的男人!一个比真正王子更具有王子气质与风姿的男人!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多年努力之后,仍然不能成为王子齐的选择?但那并不表示她必须放弃!如果她得不到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位置,那她还是可以退而求其次的,只求能站在他身边,或者身后,都好!她太爱他了,爱到只要得到他的人就好,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专注,甚至是一个为她而起的凝视,她就可以为此将一切光鲜亮丽的虚荣都抛弃。有哪一个名门千金可以做到像她这样?委曲求全又何妨,只要能得到她心中最渴盼的!

  没有哪一个名门千金能做到她这样的牺牲,眼前这个女人更是不可能!

  这个叫孙湉湉的女人太弱小了,安静而胆怯,既不进取也守不住自己已然拥有的,人生字典里更不存在“冒险”这个名词。其一生的结局如何,极之简单就可以知晓,反正就是待在某一个身家匹配的男人身边暗淡一生,没有声音、没有容貌,甚至没有名字。幸而时代进步至斯,不然放在一百年前,在死亡之后记入宗祠族谱的,也不过“孙氏”两字,这便概括了她无聊的一生。

  只是,这个暗淡的“孙氏”不应该与如此光彩耀眼的王子齐比肩而立!这个什么特色都没有的女人,甚至不具备她自家亲姊姊的勇气!

  柯立欣虽然觉得孙家大小姐的故事有点蠢,也曾经在与人闲话时带着嘲笑的口吻,但并不全盘否定孙家大小姐的叛逆之举。孙家大小姐之所以被她们这些年轻一辈所嘲笑,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失败者;闹出天大的事件,却是失败到什么也没得到,这才是被轻视的原因。老一辈看重的或许是孙微涟的败坏门风、给家族蒙羞之类的,但在她们这些生于传统却勇于突破古老腐朽的新一辈人眼中,其实比较实际的只讲求结果论。所以,孙家大小姐的失败,让她们这些人对她的评价从勇敢转为愚蠢,并为之定论,就这么简单。

  她们年轻人其实并没有把传统那些老古董规矩教条看得太重要,至少她们这一群被媒体喻为最活跃的终极贵族团体就是这样。她们本身就是性格较为叛逆的人,行事风格与孙湉湉这一类循规蹈矩的古板千金截然不同。

  人与人之间的评价都是比较出来的。在柯立欣这一票人眼中,孙微涟名声不怎么样,但和孙湉湉这个一出生就打算无趣到死的老古板一比,自然是好得太多。

  柯立欣不明白为什么王子齐如此出色非凡、且具有最前卫思想的男人,居然会选择一个这么平凡传统的女人当他的夫人,与他相伴一生,让她为他生下下一代的继承人。在他其实拥有无尽选择权的情况下,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他难道不知道拥有这样一个妻子,会让他未来的家庭生活无趣到死吗?而他甚至可能得到一个极之平庸的继承人,这是多么严重的事啊!他难道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吗?而孙湉湉,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轻易应允这桩婚事?人贵自知,站在一个光芒万丈的男人身边,不足以与之相匹配的人,只会被淹没被吞噬被消灭!

  这情况不必亲身体会,就能想象得到的啊!她好歹出身名门,历史上相似的故事发生过无数次,创造出的悲剧多到足够令她引以为戒的不是吗?她怎么敢高攀这个她一点也配不上的男人?!

  是,她的家世非常之好,好到嫁入皇室当太子妃也是够格的,但就是配不上王子齐!王子齐身边的那个位置,不是一般摆设可以随便来充当的。

  应该更美、更好、更不凡!或者,爱他,爱惨了他!

  如果她柯立欣不是那个人,那么眼前这个并没有更美更好更不凡,甚至不爱王子齐的女人,就更不应该是!

  她不觉得孙湉湉对王子齐有爱。从孙湉湉平淡无光的眼中,柯立欣搜寻不到一丝丝对王子齐有着喜欢、爱这类的感觉。

  她知道一个女人爱慕着男人时会是怎么样的眼神,因为她自己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所以她才会看得出来。孙湉湉就是那种受传统教育荼毒来的、最完美的主母典范,比八百年的古董更有古董的味道,陈旧的霉味在她周身散发。而这种古董,是没有个人意志的,一个没有个人意志的女人,去当任何一个男人的妻子都只会是那个样子。不管她今天嫁的人是世上最成功最出色的王子齐,或者是世上最声名狼籍的名门败家子,她都是相同面孔相同表现。

  这种木偶一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她心目中唯一的王子?!

  所以,她不服,非常非常不服!从昨天到今天,那感觉更加以百倍的速度膨胀,时时梗得她坐立不安,痛恨着这个即将拥有王子齐的女人,却又不得不随时待在她的近旁,或许是挑剔,或许想要试图在她身上找到一些优点来劝服自己败得没有那么惨。

  总之,很难受,所以希望这个女人同她一样难受!

  可是,这个女人,孙湉湉,她真的难受到了吗?

  “哗!”不远处,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将这边窒息似的沉默给打断。

  孙湉湉与柯立欣都像是恍然回了神,四目无意识的交接了一秒,只好微笑,一同起身,向球场走去。

  “今天那位柯家小姐可有对你说了什么冒犯的话?”

  晚餐之后,玩乐了一天的众人都没有提议其它活动,看来都打算各自休息,或者留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的品酒闲聊。没有必要在场的情况,孙湉湉和孙宜平自然也就回到房间休息。直到此刻,两人才有私人的谈话时间。

  “为什么这么问?”孙湉湉拨着已经吹得半干的头发,坐在梳妆台前问道。

  “她一整天都以不友善的目光在关注你。”孙宜平指出非常明显的事实。

  “她是相当的关注我没有错,可是你没注意到她一直在对我笑吗?怎能说是不友善呢。”轻笑。

  “哦。”孙宜平点点头,明白了小姐的意思。

  也许那位柯家千金以笑里藏刀的方式说了许多不怎么中听的话,但小姐全然没有听进耳里半句。要嘛就是那些话不足以影响到小姐心情,再不然就是柯立欣以及未来姑爷还没重要到可以让小姐放在心上,所以才可以做到明知未来姑爷正在被别的女人追求,向她宣战,也能将之当作清风吹过耳畔。

  “可是小姐,想想还真是没道理。你跟未来姑爷的事已经定案了,如果她想改变这个情况,该努力的方向是王家公子那边不是吗?只是找你酸言酸语几句是济不了事的,她不明白吗?就算当真能搅得你气堵难受,也没什么用啊。”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笑了笑,从镜子里望着宜平,道:“会找我聊天,或许只是想找出他为什么会选我当未来妻子的原因吧。”

  “她找到了吗?”孙宜平难得好奇。

  “我想是没有。”孙湉湉老实说出她的观察所得。

  “你觉得她是怎么看你的?”孙宜平将注意力转回膝上的手提电脑,因为只是在闲聊,所以分了一半心思打今天的报告,等会还得E-Mail给在山下的孙月看呢。

  “平庸、安静吧,我想。”

  “所以她更生气了,是吗?”孙宜平或许没有孙月那样善于洞察人心的天分,但对于那位很明显表示出对王子齐倾心的柯小姐,其实无需太高深的观察力。因为她根本对此毫无遮掩的表示出她认为王子齐是全世界最优秀的男人,全天下没有女人配得上他!她会嫉妒站在王子齐身边的女人比她优秀,可她更痛恨站在王子齐身边的女人平庸,这简直是对她心目中王子的亵渎!

  “看起来是。”

  “真是单纯的女孩子,又那么形于外的热情。这或许就是未来姑爷没有选择她的原因吧。”侧头想了想,说道:“对了,之前我跟月闲聊时,月曾经还说了另一个理由。当然,这只是猜测。月说,王家姑爷应该不会希望娶一个太过爱他的女性当妻子,因为他不打算让私生活过得太精采。”

  “可是,对一般女性来说,爱上他……并不困难。只要他愿意,几乎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让任何女性对他产生好感。”也不知道是出于评论还是感想,孙湉湉脱口说道,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了点感叹。

  “未来姑爷应该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吧?”

  “当然是。”这么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身上具备了多少的筹码,所以孙湉湉对此毫不怀疑。

  “所以,小姐,你要小心。”从今天早上骑马中途,看到未来姑爷居然带着小姐去树林看花,还摘了山菜回来,虽然只是短短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但足够孙宜平震惊了。她第一次深刻明白到这个男人的不好对付;他,并不仅仅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世家子弟,虽然传承了古老的家族传统,但并不古板守旧。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做到让女人爱死他。这也就表示,他能够轻易操纵一段感情的深浅,甚至为所欲为。

  “你的表情像是如临大敌。”孙湉湉梳好头,走到她身边,轻拍了她肩膀一下。

  “难道不是吗?”

  “别想那么多。写完今天的日志之后,早点休息吧。你今天可是在马上过了一天呢。”

  “你要休息了吗?要不睡前我帮你按摩一下?”今天的活动虽然激烈了些,但对运动惯了的孙宜平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反倒是小姐,才应该是最疲惫的那一个吧,虽然才骑了两个小时的马,也够她累的了,如果不好好为她的肌肉按摩舒缓一下,她明天起来一定会很酸疼。

  “不用了。”

  叩叩。

  两声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孙湉湉的话,两人互看了眼,一时猜不到会是谁。孙宜平将计算机放到一边,走过去开门。

  “啊,是王先生。”

  孙湉湉走到门边,与门外的王子齐对视,微微一笑,问:“要进来吗?”

  “不了。你准备休息了吗?”王子齐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下她的穿着,确定她还没打算就寝,所以问道。

  “还没有。”

  “有其它的计划吗?”

  “嗯,本来打算看点书或杂志。”

  “介意稍稍改变一下计划吗?”他肩膀微微靠着门框,很闲适的样子。出口的邀约并不正式,就像是饭后散步般的随意。

  “你的建议是?”她笑,一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这个男人既然都来到她房门前了,虽然一副好商量的样子,又怎么可能会允许她的拒绝?她可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

  他突然露出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对她伸出手。

  “我们去看星星吧!”

  直到闻到夜来香的味道,孙湉湉才清醒过来。

  然后,她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右手被盈握在他温暖有力的掌心里;而她整个身子,在夜来香的香气包围里。

  接着发现,他们正走在一条通往山丘的小径上,沿路没有灯光,可是并不会觉得暗。她抬头看向天空,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一轮几乎圆盈的月,以及,满天星光!“好美……”忍不住轻呼出声。

  “很香,也很美,对吧?”

  “嗯。”很满足的轻叹着。

  王子齐淡淡的勾起唇角,小心牵着她走,由着她痴痴看着天空,体贴的找着平坦的地方让她下脚,不让她因为太贪看美景而拐着脚踝。

  这是一条位于山顶庄园后方的小径,这条小径是由人们一步一步踩出来而形成的,并没有以木条或石板铺设成易于行走的步道。

  小径很窄小,几乎只容一人行走,两旁长着各式野生的矮树丛,其中以桂花与夜来香最多,这正是这条小径形成的原因。闻香而来,由着两旁的桂花或夜来香的枝条轻轻拍打着肩膀,花香在暗夜里沉默的浮动,当走到花香尽头,视线豁然开朗,抬头仰望,便是广阔无际又璀璨无比的夜空了。

  小山丘上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中间凹陷出漏斗般的地形,在雨季过后,会形成一天然的池水,白日倒映着没有丝毫污染的蓝天白云,夜晚是与满夜空的星子交辉,一切都是浑然天成,无任何人工雕饰。王子齐将她牵到池畔旁的一块平滑大石子上坐着,山上的夜风总是有些凉,他很自然而然的将显得有些单薄的她拥在自己怀里,分享着他温暖的体温。她其实有点在意这样的亲近,却没有心思在意太久。可能是一方面承认他是她未婚夫的身分,所以身体没有太多抗拒;另一方面则是这夜色委实太美太宁馨,任谁也没有办法被别的事分心太久,因为谁也不能轻易做到将眼前的美景无视。

  抬头是整片缀满钻石的夜空,低头看见的,也是池水里照映着的星光闪闪,每一抹星光都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伸手便能摘得似的。要不是鼻端不时闻到一阵阵夜来香的清甜味道,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现在是飘浮在宇宙里恣意漫游,有一种美妙的恍惚感……花前,月下,星空里……这些最古老的名词,被用烂了的字句,这些总是被编排在爱情世界里最老套的情景,连说出口都要牙酸上半天的形容词,却在此时、此地、此刻,以真实面貌呈现时,竟显得那么的美、那么的浪漫、那么的令人迷醉,轻易彻去所有防备。

  于是,拥抱得那么合情合理,依偎得如此天经地义,若是再有一个吻,即使从来没有期待过,也会在这片迷离的情境中产生渴望吧?不必甜言蜜语惹情动,不必言笑晏晏招知心,因为什么语言都传达不了悄悄在暗夜里漫涌的某种意动……夜有些凉,所以当他的唇寻着了她的时,她突然感到温暖,从唇传递到四肢百骸。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理所当然,对于这样的温暖的获得……一点点的温暖,造成对温暖更多的渴求,于是忘了这个吻变得太过深入,已越过她订好的底限:浅尝即止。

  直到全身的感觉从“温暖”转化为无法控制的“火热”时,她才彷佛被烫伤似的微微挣扎着。

  他终于放开她,放开她的唇,以及,放开双臂对她过于用力的缠锁。

  当她不优雅的像只离水的鱼一般猛烈呼吸时,才发现刚才自己根本是喘不过气来了;而她完全不敢分析自己之所以喘不过气的原因是来自于他的吻,还是他的拥抱……“你的脸很热。”他低笑着说,然后发现她的脸还可以更热,于是脸上的笑意更浓。

  孙湉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甚至怀疑自己今晚还能不能正常的发出声音,而不带点嘶哑。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而他之所以知道她的脸很热,是因为他的面颊正贴着她的。感谢所有的黑暗,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所以她不必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要安排着自己的脸做出最合适自然的模样,以示自己没有被太大的影响……那是个谎,即使彼此心知肚明,也得做出姿态,撑着最淡定的面皮,维持着……不知道为什么必须坚持的某种东西。总之,就是不敢有一丝丝示弱的感觉被他捕捉到。即使眼下的她,已经弱得溃不成军,无比狼狈,但她鸵鸟得不愿面对这个现实,她有更多懊恼必须忏悔……好像,有点太快了,这样的吻……她不该让他这么放肆的。

  曾经她以为,即使几年后他与她做过最亲密的缠绵、共同生育了几个孩子,也不会有这样相濡以沬的深吻产生。这样的吻,已经太超过她人生里曾有过的最狂野的想象了!

  花前月下……果然是爱情故事里最终极的迷幻剂。孙湉湉脑海中突然很不合宜的闪现这个感叹,然后又因为想到自己正是此中的受害者,于是才刚要退下的热度,又往上烧了几度,像是永远都不会降下来了。天啊,如果真是这样,她只能祈祷黎明永远不要来了,就让这个夜,永远持续的黑下去吧!

  “喜欢这里吗?”他问。

  “现在不了。”她微微沙哑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掉的恼恨。

  他的胸膛微微震动,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双手用力,打算将他的怀抱撑开,隔出一点距离;但早被有所防备的他给制止,她依然在他的气息包围内。

  “这个吻,不在我预期呢。”他轻轻调整两人的姿势,让她脸贴着自己肩窝,一同看着天空道。

  真的不在你预期内吗?孙湉湉心中大大存疑,为了他过度“自然而然”的娴熟,简直像是已经演练过千百遍的花中老手。吻得如此老道,让一切的发生显得那么不意外,又怎么可能会不在他预期内呢?他可是个做事情之前都先加以计划的人呢。

  静默了好一会后,她轻道:“你的吻,很美好。”语气尽量平淡得像在做枯燥的学术研讨。

  “这也是我对你的感受,美好。”他的语调就比学术研讨柔软多了,虽然也是很正经的态度。

  这算是礼尚往来还是算甜言蜜语?孙湉湉想了想,由于分辨不出来,就决定不必多想了。反正……不重要,继续说她想表达的就是了。

  “可是,太快了。或许你该等一等。”毕竟他们也不过才见几次面。在未来一年里,如果他们将会频繁的见面,一个月至少见一次的话,一切都可以慢慢来、按步骤来的不是吗?如果他可以等九个月之后再尝试深吻她的话,她会比较有心理准备,至少到时候她的脸就不会烧成这般狼狈模样了。

  “我们订婚了,你没忘记吧?我亲爱的未婚妻。”

  对,他们是订婚了,她当然知道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是戴好看的。

  “而且,很快的,婚后,你会为我生下孩子。”

  哪有很快?一年后结婚,三年后生小孩,从现在来看,还久远得很,他现在就谈这个,不觉得有些……不切实际吗?

  仗恃着夜色,孙湉湉很不优雅的撇了撇嘴,保持着柔顺的姿态,等着他说下文。

  “湉湉,适应这一切吧。”他以建议的语气道。

  “嗯?”眨了眨眼,一时不理解他说的意思。

  “你的时间表总是将一切订得太远,而你之所以订得那么远,不过是因为你拒绝它们的到来。”他顿了顿,声音很淡:“你在逃避。”

  结束了三天的游乐之行,晚餐过后将孙湉湉送回居处之后,王子齐的下一个目的地便是机场。他总是将时间排得很满,有时甚至连分分秒秒也要斤斤计较,所以三天全然放松的生活,对他来说,实在难得。自从离开校园之后,就很少再有过这般悠闲的生活了。

  不过,他并不是个纵情于安逸享乐的人,所以悠闲快乐生活对他来说不具备特别吸引力,他比较满意的是经过这三天的相处,与未婚妻之间已经不再那么的陌生,客套的时候少了,有时时机对了的话,甚至还能说上一些有趣的话题,让人感到些许振奋。

  一个相当内敛的女人,也确实缺少热情和进取心。幸好她高贵的家世可以容许她不必进入职场打拚自己的未来,因为她肯定争取不到一份象样的职位,只能郁郁无为,庸碌的度过一生,至少他绝对不会录取她。王子齐面试过不少员工,像孙湉湉这样性情的女子,从来不在他列为工作伙伴的标准内,太鸡肋了,连安置她一个最没前景的打杂事务员职位都嫌能力不足,一个心境无为甘于平凡的人,有时候会成为一个野心勃勃团队的斗志破坏者。

  当然,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没用的,只看你能不能找出他的价值,将他摆对地方。

  孙湉湉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员工或事业伙伴,可是她适合当他期望中的王家主母。打从第一眼“面试”孙湉湉时,他就知道她不会是个在职场上有所作为的人,甚至在贵族圈的夫人团体里,也当不了最光芒万丈的那个领头人物。她太缺少斗志了,就算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平庸无能的人,也没有将自己推上聚光灯中心点的野心。不张扬,也许是没有能力张扬,或者是天性不喜张扬,不管怎样都好,总之在这一点上,她符合他的期望。

  在这三天里,只要有一点点独处的机会,柯立欣都会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选择她?我已经观察够她了,却依然不明白。”

  才三天,怎么算是已经观察够一个人了?而那个人甚至是她假想中的敌人呢。从这一点上,便再一次证明立欣是个粗率的人,与她总是打理得精致细腻的外表一比,真是表里不一得紧。

  王子齐从来不轻易对一个人下定论。至少他认识孙湉湉至今,仍然不会认为自己了解她,即使她将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他还不太了解她,但他利用每一次见面的机会去攫取她身上具备的特质:出身高贵、性情稳重、闺誉良好、理性平和、尊重传统、无不良恶习。

  光这些条件也就够好够让人满意了,虽然听起来好像在每一个贵族千金身上都能找到这样的特质,但其实不是的,那并不容易。在这个科技发达、信息爆炸、强调思想与身体大解放的时代,人们往往为了证明自己的前卫新潮,不被陈旧腐败所束缚,总是轻易将传统的东西拿来践踏,许多古老而美好的东西也被扭曲成丑恶了。

  有一段期间,大概在一、二十年前开始,年轻一辈世家子弟圈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老古董而纷纷以叛逆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于是他们勇于破坏一切来博得社会的认同感;然后,从那时开始,“传统”就成了年轻一辈眼中的毒药,谁要是不开放不新潮不努力与世界同步,就是古板、就是陈腐。

  立欣觉得孙湉湉像个古董,在她眼中,“古董”两字相当于一句恶意的批评了,却不知道,他就喜欢她像个古董的样子。

  他喜欢传统,也尊重传统。所谓传统,内涵广博深刻,而且美丽。但是当“传统”两字被污名化之后,在许多人眼中,它就狭隘得只代表“陈腐”

  虽然与他相熟或共事过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受西式教育,接受世界上一切最新知识,眼光深具前瞻性的人;而他在事业上表现出的野心勃勃,更让人觉得他在创造新一代贵族的典范,相信他肯定对于古老的一切深恶痛绝。几年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被媒体以及那些张扬的年轻一辈贵族子弟们当成新一代贵族圈激进派的领袖人物,于是他的一举一动便成了世人的瞩目,都等着看他日后如何大展雄风推倒古老贵族世家那些早该随着时代淘汰掉的、不合时宜的一切,给“贵族”两字重塑出跨时代的新意义。

  这些人显然忘了,他是王氏家族下一代的家主。

  在现代仅存的十数个世家里,还没有哪一个家族的家主与继承人会高举起叛逆的旗帜,高喊着要把自己推倒的。他们至少清醒的认知到,身为传承了数百年的贵族身分,本身就是“古老”且“传统”。

  每个人都有喊口号的自由,也被允许年少轻狂的张扬,贵族子弟也不例外,但肩上扛着家族责任的人不在此列。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即将抵达机场,自告奋勇充当司机的友人柯立荣忍不住问道。

  “是啊。”

  “为了什么?”

  王子齐只是笑,不语。是为了他的未婚妻吧?柯立荣心中想着,眼神有些复杂的望了好友一眼。心中有许多话想说,但也很明白并不适合,所以也只能在张开口之以沉默作结。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这大概就是好友心情好的原因吧,已经在期待下次的约会。



第六章

她们说,向南是个非常耀眼的男人,让人第一眼见到,就轻易为之印象深刻。孙湉湉听说过有一种人天生就是吸引别人目光的聚光体,彷佛只要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就是周围一切的焦点,连最冷淡谨慎的人也无法对他做到视而不见,只要他一出现,就会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定在他身上,不由自主的绕着他转,除此之外,再也没法专心其它的事。

  从这半个月的观察下来,她知道了所谓的很耀眼、很有魅力之类的形容词是专门用在向南这样的人身上的;与其它男人一比,他显得很出色,而其它男人就算具备了一两项优点,也很难拿来跟他比较。虽然她的感觉与一般人并不太一样,但她恐怕得承认在这一方面她是个恐龙一般的例外。也就是说,即使她不知道向南这样的男人是耀眼的,也不能否认他确实光芒万丈。所以从向南身上,她知道自己该好好调整一下看人的角度了。

  第一次见到他,他只是一个新搬来的邻居而已,养了一只不太守规矩的猫,她甚至没记住那只猫有着什么颜色的毛,就像她不会随便记住一个陌生人长得有多么英俊,因为她深信除了那次偶然相遇,彼此再也不会有更多交集的机会了。一个陌生人,就算是爱因斯坦再世,也与她没有关系不是吗?

  但她错了。

  半个月以来,她的生活里都有向南这个人参与,他轻易的融入她的生活,那么自然而然的融入,彷佛正该如此。

  她总是见到他。在王氏学苑见到他;他是她的马术指导老师;他是她的邻居;非常亲切的那一种;他既是孙月的大学学长,又是孙宜平中学时代的武术师兄,而如今她们与他相认了,一个叫着师兄,一个在被他的学识折服之后,乖乖认了学长学妹的关系。

  当向南不再是陌生人的存在之后,她自然得认识他;而当向南成为天天上门拜访的芳邻之后,她就必须了解他,因为他已经登堂入室了,以非常自然而然的方式。至少除了她之外的另外两名永远对外人处在高度警戒的女性,很容易就判定他是可以深交的人。于是,这间连王子齐都没进门过的屋子里,迎来的第一位男性客人,居然是向南。想想真是不可思议。这个男人真是有本事。

  一个能同时搞定孙月与孙宜平的男人,孙湉湉想,她或许应该尊敬他。她从来不认为她身边这两个女孩是好应付的对象,她们太优秀了,难免眼高于顶,若是没有足够的才能让她们心服口服的话,就算是皇家王子站在眼前,也只会得到最恭敬有礼的对待,不会有任何的真心与热络。

  也就是因为两个女孩很明显对向南的好感,所以孙湉湉才会对他产生了解的兴趣,而不仅只是基于责任必须对这个经常来她这儿作客的客人有所了解;也知道了原来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中那种天生耀眼的男人。当一个如此出色耀眼的男人想要讨人喜欢时,简直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而他正在这么做。她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只是出于一种直觉,所以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只是饶有兴致的默默进行自己的观察,就当作学习。

  她知道在许多方面她都是有所欠缺的,毕竟她实在太宅了,懒洋洋且怠惰的过着封闭的隐居人生,没有什么危机感的任日子浑浑噩噩,安于当一个被保护于高塔的闺秀,以至于当她得走出“小姐”这个备受娇宠的身分,往责任重大的“夫人”身分过度时,所有的不足便暴露了出来。

  她没有充足的经验来培养出精确的识人之明,顶多只能依靠本能来定论一个人品性上的优劣高低。至少在看待男性方面是这样的。当她发现自己对向南的观感和另外两人不同,而她可能是错的一方时,她就开始调整自己的眼光,并暗自重新培养这显然已经与世人误差了太多的审美观。

  而向南,这个被她观察的对象,既然天天上门,正好是方便的研究对象。她可以从他身上去理解许多标准像他这样的男人就叫出色,就叫不凡,就叫潇洒,就叫气定神闲,就叫文武双全,而且是那种既狂放又内敛的复杂男子,他的身上一定有个深沉的故事,才会在眉宇间隐隐带着沧桑……以上这些非常梦幻的形容词并非出自孙月或孙宜平,她们这两个人即使欣赏一个人,也不会轻率的从嘴里说出来;她们只要以接纳的态度表示出来,就足以令孙湉湉了解她们对这个男人拥有多么高的评价。

  在这半个月里,当屋子全部打理好了之后,她的访客也就多了起来。

  除了必须往来的王家年轻女性,那些跟她一同在学苑里学习的未来妯娌外,其它都是孙湉湉的亲友同学;而她们每个人几乎都见过向南了,也都一致表达出对这位年轻帅气男性的好感。

  孙湉湉觉得很有趣,因为这些来拜访的女性友人并不都是同一类型、事实上她们有的是趾高气昂的世家夫人、有的是文静淡定的闺阁千金,还有一些是她交好的同学,她们都极有才华、极有个人特色,虽然没有贵族的家世,但也都是眼高于顶的社会精英人士。而她们这些性格不尽相同的人,都对向南做出了不错的评语,其中大胆一些的,便直接将那些听起来很梦幻的形容词送给了他。

  所以,孙湉湉正在努力学着理解:向南这样的长相就叫作英俊,他不拘的举止叫作潇洒,他穿衣风格休闲中带着贵气,这叫天然的品味。他会骑马、会武术、会最艰涩的程序语言、拥有最先进的国际金融知识、会种田、会养花,甚至说起猫狗之类的宠物也头头是道……他什么都会,像个百宝箱似的,怎么挖也挖不完他的内涵,简直不可思议!他的气质既高贵又狂放,行事不拘一格,像个谜样的存在。

  一个才三十岁的男人,竟然可以学会那么多东西放在身体里而不会因为塞得太满而爆炸?一个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学历的男人,为什么竟然只在家种田、在私人家族学苑当马术老师,而不去图更好的发展?而他种田的地方竟然是全国地价最昂贵的皇城住宅区?!

  真是一个行事怪异、与众不同,全身充满秘密一般的英俊男人啊!

  已经有好几个女性友人偷偷在私底下问过关于他的事了,而她们过于频繁的上门拜访,也让孙湉湉再度理解这个男人的魅力到底有多吓人。要知道,即使是跟她最相熟的表姊妹、堂姊妹等人,在同住于孙氏岛时,也不是三天两头碰面的。可现在,神奇的向南改变了她们的行为。于是她这宁静的居处变得每天都好热闹,她可不知道自己曾经被朋友这么思念过,非要联系得这么勤快。

  虽然有点扰人没错,但不得不说,她同时也觉得这样满有趣的。

  “啊!”

  身旁一声轻呼,打断了孙湉湉漫不经心的思绪,她从绣品里抬头,看向今天来访的友人张华琳;从她的动作上看得出来她是被绣花针给扎着了,右手手指正揉着左手的拇指呢。

  “还好吗?”孙湉湉关心的问。

  “没事。可能是绣得太久了,注意力不太能集中,走神了。”张华琳吁了口气,给她一抹苦笑。

  “那么,我们休息一下吧。”将绣架推开,起身走到放了几壶茶的小几旁,取出两只杯子,询问道:“要什么?橙子汁、玫瑰花茶、矿泉水?”

  “矿泉水,谢谢。”跟着站起身,走过去时,孙湉湉已经将她的茶水倒好,递给了她。孙湉湉没有坐下,支着一肘轻轻靠在小几旁的五斗柜上,让自己身体全然放松。今天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而前来作客的朋友又自小一同长大,交情很不错的至交,彼此相知甚深,已然可以不必在私底下客气。所以她不必随时准备好话题来保证空气不会因为沉默而凝结,让人觉得来她这里作客索然无味,不必担心招待不周的失礼。

  “外面好像很热闹的样子。”随意啜了两口茶水后,张华琳彷若无意的说着,同时也往阳台的方向走去。

  很热闹?孙湉湉淡淡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略一思索,没有说什么,端着手中的花茶,跟着走过去。

  两人走到阳台边,隔着明亮的玻璃门朝楼下看去。阳台正对着庭院的方向,可以看到楼下平坦的草地上正在互相较量身手的两道身影;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出现这个画面,孙湉湉已经很习惯了。

  下面无疑是很喧闹的,看得出来他们玩得很开心,连本来在屋里工作的孙月都被吸引出去,站在一旁笑着观看;而跟着张华琳一同来的贴身助理也早就在一旁观看多时了,不停的加油助威,笑得很开心。

  阳台玻璃门的隔音设备做得很扎实,只要将拉门关紧,就不会让喧哗的声浪传进来。而此刻,门是紧闭着的,根本听不到外头的声音,所以孙湉湉实在不知道好友口中“很热闹”的说法是怎么得来的。只能说,这个才来拜访过她四次的朋友,已经很牢的记住了向南出现在这里的时刻表了。

  张华琳将阳台的拉门给拉开一扇,楼下欢乐的声浪随着和风吹了进来。

  “不知道要学多久,才会有这般利落的身手。”她走了出去,将杯子放在阳台的桌几上,回头向她招呼道:“那些绣品并不急,我们在阳台消磨一点时光吧。外头风景正好呢!”

  孙湉湉没什么意见,虽然她宁愿回头坐回绣架后面,一边刺绣、一边分心继续在脑海里建立出“有魅力的男人”应该是怎样的形象这个档案。

  “你怎么看向南这个人?”在孙湉湉坐下之后,张华琳勾着一抹坏笑,直接问道。

  真是不错的出招,以攻为守,先声夺人。孙湉湉侧着脸看向楼下,向南与宜平正打得难分难舍,今天不比兵器,对练的主题是灵活,所以在几棵大树间飞窜,动作快得让人觉得眼花,只见着一黄一白的两道残影在庭院各处出没。

  “我还在看,感想还没有总结出来。”她说实话。

  “你还是这么谨慎。”叹了口气,说道:“这样的人生太无趣了。”

  “仅仅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有重要到足以拿人生这个话题来探讨吗?”

  “你知道,这是一种态度问题。当话题只是放在无关紧要的休闲上时,随口天南地北的胡扯,是不用负任何责任的。”有些夸张的大叹了口气,道:“如果你总是在每一次开口说话时,都要求自己谨慎,那我怀疑你这一生会有放松的时候。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你将会在四十岁之后,不得不求助精神科医生治疗你的强迫症。”

  孙湉湉有些疑惑的看着好友,而她这个好友的目光像是全然被楼下的热闹给吸引了,牢牢看着,彷佛再也无法注意其它,也没有发现刚才她脱口而出的话有多么失礼。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这一次特别明显,明显到孙湉湉无比肯定好友的失态主因并非来自楼下那个英俊男人,而是某种伤害。

  她想,华琳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每每出口的话都忍不住带着刺。她心情不好时总是这样,孙湉湉多少是了解她的,所以一向宽容她的口不择言。或许这次的问题更严重,所以华琳才会显得对向南有那么形于外的兴趣,这已经几乎要超出纯粹对一个美男欣赏的尺度而迈向危险了。特别是华琳已经是个有夫之妇的身分情况下,如果她对向南太有好感,是不恰当的,她会把自己陷入很糟糕的麻烦中;如果这是她转移伤痛的方式,那不得不说是最不明智的一种。

  更糟的是,她对向南的观察,还没有深到足以确认他品德是否高尚。

  这样的男人或许不会趋炎附势,但他有着狂放不羁的性格,容易让他视礼教如无物,道德观念恐怕没有办法成为他的束缚。对这些深受西方教育洗礼、本身条件又极之优秀的人来说,道德礼教这些东西早已被嗤之以鼻的归入腐朽的范围,他们崇尚自我,一切以自己的要或不要来衡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能够令他们在乎,成为他们的伽锁。

  他们狂放自我,相较于她这样循规蹈矩的人而言,难免会觉得危险,而正是因为危险,于是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华琳!”孙湉湉在心中想着要怎么开口。

  张华琳很爽快的打断她,直接道:

  “这个男人,有点意思。”

  “你不该这么觉得的。”她轻声警告。

  “为什么不?”张华琳终于转头面对好友,在好友带着些忧心的目光下,以一种非常不在乎的语气道:“我也该开始学习身为人妻的最新课程了。”顿了顿,加强说明:“一个『老』婆应该会的事。”孙湉湉为着心中不好的预感而凝眉。

  “也许,就从养个小情夫开始。”说完,拍着自己的额头,哈哈大笑起来。

  很惊人的语句,但没有如愿看到孙湉湉花容失色的表情。

  “怎么?吓到了?”张华琳没有停止笑,即使她眼中毫无笑意,以至于笑声里挤出的字句虽然不尖锐,但仍然让人感到刺耳。

  “华琳,抱歉,我不知道我倒给你喝的矿泉水里掺有酒精成分。”

  “你是该道歉的,因为确实没有。所以我失当的言行没有办法以发酒疯来当借口。”

  “需要给你一杯酒吗?”如果这正是她需要的。

  “与其如此,不如给我一个男人还实际些。”笑得有些喘,但仍然努力维持下去,美丽的脸上显得有些青白狰狞。

  “华琳。”她不反对朋友在这私人且隐密的空间里对她发泄负面情绪,毕竟这表示了朋友对她的信任,但无论如何,最好还是为自己保留一些吧。

  “不用担心,湉湉,我只是想说说话,说一些真话。”摆了摆手,就像个醉汉一样。接着道:“我其实一直期盼可以活在象牙塔的世界里过着作梦的生活的。就算现实是无比残酷污秽,但我还是愿意蒙住双眼,自欺欺人下去,装作天下太平无事,世间一片真善美,直到世界末日,或我死去。”

  孙湉湉知道自己此刻需要做的是倾听,除此之外,其它苍白的语言都是多余。

  “虽然知道那一天总要到来,可是真的到来了,却心痛得快要死掉。幸好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一辈子都在学着不将真正情绪形于外,就算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被绞成碎片了,也可以将冷漠高傲的面具牢牢戴好……这些伪装、这些被我们自己嘲笑过的装模作样,竟然正是我们保有自己最后尊严的依靠。”

  “我从来不觉得我们学过的任何东西是无用的。”

  “当然。我们继承传统,每一个没有被岁月淘汰掉的传统,就算再古老、听起来再荒谬,也总有用得到的时候。我们被教育成这样的形貌,已经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最好的了。就算我们所嫁的丈夫通常比较愿意将时间消磨在外面那些不比我们美、不比我们好、既不端庄又上不了台面的女人身上,我也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当男人想堕落时,连世界和平都可以当作借口!”

  原来……是这样吗?孙湉湉明白了好友失态的原因了。虽然心中隐隐猜测到了,但并不愿意它是真的发生的。尤其是……好友与她的丈夫是真正自由恋爱结婚的,而好友恋爱的对象是孙湉湉的表哥,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对热恋了两年的爱侣是怎么高调地向世人宣布他们将永结同心、恩爱一生的。

  那时他们爱得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在贵族圈子里极其罕见,人人都感到困惑且不可思议。也幸好门当户对,顺顺利利没有遭遇阻碍,虽然不符合一般常见的情况,但参与了那场火热婚礼的人们,都认为他们的婚姻应该会走得比别人都长久,也愿意这样祝福……谁会想到这段爱得轰轰烈烈的故事,就像烟花一样短暂?他们曾经那么的爱着对方,可是婚姻也不过维持了五年的和平。

  爱情这种东西,太梦幻也太昂贵了,她们这样身分的人拥有不起。因为她们没有活在梦里的权利,即使她们的人生在世人眼中正是梦寐以求的梦幻,可是她们得活得比谁都现实,才能完好的保护自己。

  孙湉湉有些惆怅,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只能低声道:“或许你需要睡一下?你的精神很差。”

  “不,我不要睡眠,不管睡得多久,终究得醒来。比起睡眠更重要的是,”哼笑出声,无比讥讽道:“我一直在考虑遵从你表哥的建议!给自己找个乐子。他非常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绝对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甚至可以让他没办法察觉。”说完,目光再度落向庭院,直直盯着向南,眼中的坚定令人心惊。

  “这是你们吵架时说出的气话吗?”孙湉湉觉得有些头痛,却因为没有什么实用的建议或安慰可以提供,所以锁紧眉头。

  “不管有没有吵架,我永远会把他说出口的话当真。啊,我太崇拜他了,他说过的话我永远当成圣旨听从。他说,学着长大吧!你不能一辈子伪装自己住在童话世界里而不面对现实。然后,我的童话世界就被打碎了,在我完成生子的任务之后,他已经懒得跟我虚与委蛇。湉湉,你快结婚了,我实在不该太早跟你说这个的,如果我可以忍得住,我至少该等你生完两个孩子之后,再来跟你谈婚姻的真相……”

  “华琳,你该为自己保留一点。”

  “纵容我这一次吧,湉湉。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安全的崩溃。就算几十年后,你性情大变,会将今日我所说的蠢话都当成把柄威胁我,我也已经做好承受的心理准备了。”

  “你真大方。”孙湉湉声音干涩,几乎无言。

  “不客气!”张华琳再次豪爽的摆摆手,将桌几上的矿泉水抓起一口喝干。

  这时楼下的较量看起来差不多快要到尾声了,长时间比赛着身手灵活度,就算体力耐力再好,打个十五分钟下来,就算是超人也要干涸了。

  这时,一道劲风向她们这一方飞过来。两位在阳台上刚刚结束一场晦涩对话的女士,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发生了什么事,便看到一张俊朗的脸近在眼前。

  “嗨,两位小姐,没有打扰到你们吧?”不知道经由什么方式跃上阳台的向南,一双长腿骑跨在栏杆上,满身大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笑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向先生,您鲁莽闯进有着两位年轻女士的阳台,只带着您英俊的笑容是不够的。”张华琳坐正了身躯,带着慵懒的笑容道。

  “哦?那美丽女士的建议是?”向南也懒懒的回应回去。

  “至少要有一朵玫瑰,或者一把小提琴。如果您能把月亮召唤出来,那就更完美无缺了。”

  “所以我要学的还很多不是吗?”

  “如果您渴望完美。”

  “如果这是你的期望,女士,我必将全力以赴。”

  孙湉湉脸上保持着微笑,以一贯的宁静,纵容着来客的恣意,没有阻止也没有鼓励,看着她已婚的好友与一名据说很有魅力的男人进行着试探式的调情。

  两方彷佛都在这个成人游戏中得到乐趣,所以孙湉湉唯一能做的,就是缄默。

  “嗨,今天过得好吗?”

  “谢谢你的问候,今天很好。”

  总是这样的开场白,几乎每天晚上、入睡之前,差不多就是十点与十一点之间,会接到他越洋打来的电话,有时不过就只能问一声“今天好吗?”,然后她说“好”,若没有挂断,接着还会扯几句天气。

  他们并不总是有话题可以聊,毕竟生活上所经历的可说是南辕北辙,她不了解商场上的一切以及商战带给他的乐趣;他不会对她闺阁里绣花弹琴的生活感兴趣,若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当成话题来讲,对对方而言都是可怕的折磨。所以他们做最多的,就是问候,这是最基本维系感情的方式。当两个人理应有更多亲密相处来巩固关系,却没有办法做到时,打电话无疑是唯一可行的方式,就算没有任何话题可以支撑他们聊过半个小时。

  他们还没有找到共同的话题,孙湉湉想,也许一生都将找不到了。这样,也好。

  “我不觉得你今天很好。”那边突然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她随口问道。

  “你的声音听起来带点厌倦。”

  孙湉湉心中一惊,显然老天认为她今天已经受到的惊吓还不够,连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也想透过电话给她创造一次。印象深刻的谈话。他实在不应该在今天太过敏锐,就算他今天事情不太忙,可以挤出很多闲心来跟她谈些深入的,也要先试着确认她有没有这个心情应付不是吗?很明显的,她没有!

  如果可以,她期望她敏锐的未婚夫可以有多一点的体贴,既然能发现她的厌倦,就应该也能知道她今天不想谈天气与问候以外的话题。就算体贴这个特质很难在他身上挖掘到,他总该有点最基本的绅士风度吧。这个男人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像之前三天来所做的那样,打来问候一下,然后道晚安,将电话挂掉,好去忙他自己的事。不是说她期望他去当一个工作狂,而是在工作之外,他应当会将自己的休闲生活安排得很好,比起跟她这个言语乏味的未婚妻透过一条电话线绞尽脑汁的谈些没营养的话,他应该让生命过得更有意义些。

  如果他听出来她声音里的厌倦,就该知道她现在比较想要的是上床睡觉,什么都不想,什么人也不要面对,而他最好不要打扰她……“你想太多了。”她声音很淡,不带情绪地。

  “不,想太多的人是你。”

  这个男人总是寸步不让,在她心烦意乱的此刻,他实在不应该太过逼迫她的。

  “听起来像是将会有一番长谈,在……”她抬头看了下时钟。“晚上将近十一点的深夜时刻。这是否可以说明,你今天的工作并不太多,甚至相当轻松的应付完它,以至于你现在的精神状况尚佳?”她很小心克制自己的语气,希望听起来像往常一样的平和轻淡。

  “不,我今天工作并不轻松。事实上,有几笔投资同时出了问题,巧合到让我不得不怀疑我的团队组成人员中,有些人在忠诚上出了问题。”

  “啊,这样吗?商场的事我不懂,帮不上你的忙,很抱歉。”她知道自己应该在声音里注入更多一点关怀的,就算是装出来的也好,至少能将心底隐隐浮上的幸灾乐祸彻底掩饰到像是从来不存在过。但……有点难,至少她就不觉得自己做到了。

  不是因为她讨厌王子齐,而是今天一整天,她对全天下的男性有着不理智的火气,如果他愿意体贴,就请道声晚安、挂电话吧!

  “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抱歉。”他声音淡淡的。

  “我猜你现在的心情不太好,或许你应该早点休息,暂时什么都别想。”

  “你觉得我应该休息?”

  “这是我唯一能对你做的建议。”快道晚安吧!

  “……湉湉,你心情不好时,通常都选择以睡觉的方式来解决吗?”

  他的话令她心再度一紧,不知道他这么问是用于参考,还是正在直指着对她情绪不佳的应付方式。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察觉了她此刻糟糕的心情……“这是最安全的。睡一觉之后,人会冷静一点,这样就不会轻易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所以你从接起电话开始,就在劝我结束通话,是因为你非常渴望不被打扰的进入睡眠?”

  ……他果然是针对她才说那些话的。

  她的精神不太好,情绪仿如一杯左摇右摆满溢的沸水,在心底危险的晃荡,随时都会倾倒,让她疼痛发火。所以她一再告诫自己,要沉默,最好沉默,安静的等他将话说完,今天就可以结束了。

  “如果我没有直接问的话,你大概永远不会告诉我你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对。想都没想过要告诉他。但也不会告诉别人,就算是与她最亲密的孙月和孙宜平。

  “对不起,有些事情永远不该被拿来当作闲话谈资。”

  “我也并不好奇。”王子齐语速很慢的说着。“我在意的是你因为某件不想谈的事,对我有些迁怒。”

  不知道为什么,他慢吞吞的口气竟然教她火气直直往上冒,先前的苦苦压制濒临崩溃边缘。其实不该这样的,一切都不关他的事,如果他不知道华琳的事,那么他同时也不该成为她情绪失控的发泄对象。这不应该、不公平,如果他需要一个道歉,那她就给他。

  “如果我给你这种感觉的话,那,对不起。”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没有办法控制的带着刺。

  “……湉湉。”他的语调还是那样不带情绪,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跟计算机语音对话。

  “如果一个对不起还不够,我可以多说几个。”深呼吸,企图让声音柔和下来,但还是失败。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些字句全都结成了冰。

  “我明天回到你身边。”他做出决定。

  在她以为自己不理智的惹火了一个高傲的男人时,是做好了被讥讽得遍体鳞伤的准备的,却没想到会得到他这样的响应,于是彻底的呆掉了。

  “为、为什么?”她结结巴巴的问,心口一抖一抖的。

  “你应该有比睡觉更好的方式来抒发你的不快乐。”这人是在毛遂自荐吗?

  “……不、不用了,我觉得睡觉就很足够了。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不用特地回来!”

  “当然要。”他声音里有着笑意。

  “为什么?”她觉得刚才吓掉的火气又冒出了头。

  “我想看看你生气的样子。”

  无聊!

  “我不生气,我只睡觉。”

  “那真是太好了,不是吗?”

  “好什么?”她质问,觉得他的语气带着不怀好意。

  “你会知道的。明天见。”


第七章

这里真是个舒适的地方啊,所谓的天堂,不过如此吧……啜饮着第四杯极品乌龙茶,赵侦非常没有坐相的像张摊开的虎皮似的躺坐在由小牛皮制成的大沙发长椅里,双腿交迭勾来一只脚蹬安置,面向敞开的大片玻璃窗,清新的空气、优雅的景致、晴朗的天空,啊,人生最极致的享受莫过于此了,真是不枉此生哪……“……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想再强调第三次。如果你打这通电话就只为了说这个,那么我们可以结束通话了。”

  赵侦偏头看向右侧方那个正不耐烦讲着手机的男人。只不过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到凌厉的警告;他好脾气的耸耸肩,将目光又重放在窗外的美景上,而且还很避嫌的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音响的声音调大些许,“卡农”优美的曲调立即流泻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让男人相信他的谈话内容足以得到隐私权的保障。

  当然,这还不够。那个讲电话的男人在瞪了他一眼后,转身往另一边走去,站在离赵侦足够远的地方,继续与电话里的人交谈。向南从来都是气定神闲的,因为在意的东西很少,而许多世人所渴望追求的事物,类似财富、名声什么的,对他而言又太过唾手可得,所以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形于色的表现出真性情,总是一副游戏人间的态度。能引发他烦躁情绪的人几乎没有,但可惜,就只是几乎,而不是没有。至少眼前这个向南正不耐烦应付着的人,不是他能说不理就不理的人。

  “瞄……”

  听到猫叫声,赵侦好笑的偷偷望过去一眼,发现那只白猫又做出令它的饲主极度不悦的动作……跳到饲主肩上,两只前足抱住饲主耳朵,整颗头挂在饲主的头顶上,将自己伪装成一顶猫形帽子。

  “下去……小混蛋。”低斥!未果。

  “……没有,我不是在说你。我没有必要跟你解释我为什么会在R国而不是在J国。我成年已经很久了,你同意吧?事实上我不以为你的承诺伟大到足以将我的人生包括进去,如果你一直都这么认为的话,那只能说非常遗憾了。”

  他头顶上的“猫帽子”没有在他斥责下离开,而他正在应付的人也依然难缠。赵侦无比心疼的看着离向南最近的那株价值五十万以上的流金夜兰被失手扯下,而那个花了大把时间精力,好不容易才将这株兰花养育成功的家伙,竟然没有发现自己造了什么孽,可见他此刻的火气有多么大,又压制得有多么辛苦。

  “……你的要求完全不合理,我没有办法答应你!既然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那么你同时也没有资格阻止我去调查所有我该知道的!”

  赵侦喝着他第五杯香茶,决定将断断续续传进耳中的声音给忽略掉,专心听着古典音乐,并企图装作自己不存在。

  “……不属于我的世界?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只要我想,这世界上还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喷着鼻息,狂妄的宣告,看来是气得彻底失去理智了。

  他今天来得真不是时候。虽然是向南约他的,但还没开始谈话,向南就被这一通电话给缠上了,而且看情势像是会谈到火山爆发、地老天荒似的。

  当然,电话总有挂断的时候,但被撩起的火气可不会随着通话结束而消亡。没有意外的话,赵侦有理由相信自己将会是那个承受怒火的无辜路人甲。真是冤枉!不过能够来到传说中的皇城区,进入古代翰林文官住宅区一游,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遭遇到什么,都是值得的啊。所以在向南接了电话之后,发现一时挂不了电话,便以眼光示意他可以先走人,改天再约时间见面时,被赵侦直接视而不见。这里可是个有钱也不见得来得了的地方呢,如果可以,他还想巴着向南,看能不能缠到他收留他住几天。

  虽然说这间屋子的相关数据是赵侦找来的,但如何让房产持有人答应租借给向南,就是向南的本事了。在R国这样一个君主立宪的国家,传统与新潮并存的地方,金钱并不是一切的通行证;有些地方,有些圈子的唯一通关方式是身分,那是再多的金钱也买不到的。赵侦够有钱了,而他以及他的家族在国际侦探界里更是赫赫有名,但那仍然不足以令他打入那个封闭的贵族圈子,或者在皇城区的乌衣大道上买到一间哪怕是厕所大的房子。

  所以,他对向南的本事很佩服,虽然侦探(八卦)的天性令他无限渴望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心中也明白,向南不可能告诉他。虽然认识向南十四年,更是交情最好的朋友,但对于向南这个人仍然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倒也不是向南刻意隐瞒,只是他没有饶舌的习惯。这个多才多艺、甚至可能认识世界上许多具有影响力的人,当那些对他还无关紧要或者用不上时,他是不会想起或提起的,更别说用来跟好友聊天了。而至于他的身世,从来不肯提起……则表示那恐怕是一道谁也不能碰触的伤,这就跟隐不隐瞒无关了。

  “……你想见我?在十二月之前,我没有到K国的打算。既然你不能回到R国的话,那么要见面就约在年底吧。好了,除了徒劳的指责与无义意的争吵之外,你还有其它的事吗?”

  这场令向南疲惫又火气直冒的通话终于要到尾声了,赵侦想。

  果然,不用等到一分钟,结束了。然后,被迁怒了。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双手将头上的猫给抓下来,粗鲁的塞进它的猫窝。

  “如果你没有丧失记忆的话,应该会记得是你邀请我来的。”赵侦好脾气的耸耸肩,一副准备逆来顺受的样子。

  向南面向窗户的方向,努力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他不该失控的,即使是面对着自己的知交好友,也不该让他看到自己最真实的模样。而这份真实甚至直指着他的弱点,真是太危险了!

  “你可以走了。”

  “嘿,我既然都被你招之即来了,好歹谈一下正事吧!还有,你上次不是让我调查几位女士的吗?我有一些报告要给你呢。”

  “那些不急。那通电话浪费了我太多时间,所以今天的会面结束了。”他看了下手表,接着说道:“我要出门了。”

  “去哪?敦亲睦邻?”很容易就能猜到的去向。

  “嗯,我那个几乎无所不知的学妹竟然知道我有一盆流金夜兰,希望我能让她看一下,所以等会我要将流金夜兰送过去。”冷淡瞥了赵侦一眼。放在平时他是不会对任何人交代自己的去向的,但因为今天是他将人约来的,在逐客之前,总该给个解释。

  赵侦一愣,很错愕的瞪着好友。

  “你瞪着我看什么?”被他奇怪的眼光看得不爽,于是质问。

  “我想,我还是留下来吧。”很小心的小声咕哝。

  “为什么?”眯眼。

  “因为你不用出门了。”赵侦指着在十分钟前还很完整、很适合捧出门现宝的那盆流金夜兰方向,对他道,“你敦亲睦邻的伴手礼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意思?向南疑惑的看过去,然后他看到:残花满地,秃枝一根。“Shit!”

  他居然一回国就直接过来她这里,没有先回家稍作休整,就这样风尘仆仆的上门拜访,真是太奇怪了,非常不合理。

  尤其是,他出现在她家门前的时间是深夜十一点!这完完全全不是社交拜访的恰当时间。自古至今,这个时间都不会是用来被别人拜访的。

  也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任何前人留下的经验可以教她如何拒绝一名男士在深夜前来拜访,特别是,当这名男士还是她的未婚夫的时候。虽然古典的弹词话本小说里不乏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风流故事在闺阁间流传,给古时候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创造一点粉红色的梦幻臆想,打发出嫁前的无聊时光。但现实生活里,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这些都是不应该发生的。她知道,他更知道,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就算他的身分让他可以不必受到他人的谴责,但孙湉湉仍然没有办法将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感觉给平息下去。她不喜欢他这样,常常无预警的闯进她的私人领域,从来没有留给她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哪怕是一秒。她并不认为他是个鲁莽自大的人,他的骄傲是深刻在骨子里的,并不会以形于外的方式来处处表现出唯我独尊、世界绕着他转的狂妄态度,用压迫他人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高贵。所以她猜,他对她这样是故意的,也许是出于某种试探?想知道她的底线或者逼出她隐藏着的战斗力?

  他这样一再进逼,让孙湉湉觉得王子齐似乎不在意日后的婚姻生活会因为他的过度挑衅而变成另一个星火四射的战场……难道,他真的是那么期待的?还是想趁现在彻底将她征服,方便日后得到一具毫无反抗的傀儡娃娃应声虫夫人?

  孙湉湉发现自己愈想愈偏激,当想法变得天马行空、毫无道理之后,她只能强迫自己停止,然后把一切的失控归罪于现在将近凌晨一点,早已经过了她的上床时间,可是她还在会客!就在她卧房外的起居室!真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不安全的环境让她心神不宁,每一个想法都不由自主往最疯狂的方向飙去,而她无力控制。

  在她的私生活领域里,从来没有招待过男客,连她的祖父或父亲若打算跟她单独谈话时,选择的地方也会是书房,而不是她私人的起居室。原本月和宜平打算留下来跟她一起待客的,可是在这样深夜时分,似乎怎么做都不对。

  孤男寡女在深夜共处当然不对,而慎重其事的找来两个伴妇守护,把未婚夫当色狼防备,又显得何其荒谬!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十一世纪,时代已经不同了。

  所以她只能趁王子齐回房沐浴时,将两人打发。毕竟……就算这个夜晚会发生什么……不在预期内的事情的话,也没有人会说些什么的。虽然还没有正式结婚,但她已经是他的了。

  啊,王子齐这个男人,总是让她陷入为难的情境中。期望这个男人会对她有些许体贴是很傻的事,但还是不由自主傻傻的幻想,然后毫无意外的得到失望。

  他十一点多出现在她家门口,在将近十二点时吃完了孙湉湉亲手为他准备的消夜;然后,她发现,根据这幢房子内部房间的实际分布情况,以及他尊贵同时兼具亲密的身分,安置他的唯一选择是主卧室,除此之外,任何地方都算是怠慢了,就算她这儿有全世界最华丽的客房也一样,而且,事实上,她没有!

  也许她该庆幸这幢老房子在七十年前曾经大肆翻修过,除了保留外壳的古老原样外,内部来说,差不多可以说是完全推倒重建了。那时候主持这个工事的家族子弟是个欧洲留学回来的室内设计师,对古典艺术深深着迷,房间的格局全然欧化。所以这里的主卧室并不像一般R国传统的那样理所当然的将男女主人的私人活动领域全部设计在一起。这里的主卧室包含了男主卧室、女主卧室、共同起居室,是个“品”字结构。男女主卧室的中间隔了一道墙,给了双方足够的隐私尊重;开了一扇门,方便男女主人随时能亲密的互相拜访。

  而现在,王子齐入住的地方就是男主卧室。

  如果王子齐没有突然到来的话,那么现在该是她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若是她在他吃完消夜之后,跟他道晚安的话,也绝对称不上失礼。虽然她也考虑过这么做,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这个男人没有那么好打发的,而且在还没有完全了解他的行为模式所代表的含意之前,还是少得罪他为妙吧。对他生气是没有意义的,她不会自大的认为自己的怒气会为他所在乎,她没那么重要。

  当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心目中不存在重要性,那么对他发怒就是不智的。因为不仅达不到任何效果,也许还会被这个男人记恨,那么只要她一点点不经意的怠慢,怕会成为往后被不断报复的原因。如果他们将相处一辈子,最好还是一开始就努力维持一个和平的表相。

  何况,她现在并不想睡。好友身上发生的事情让她心情很闷,情绪很糟,怎么也调整不回来。还有,她也不能在王子齐还没有准备上床休息结束这漫长的一天时,无礼的将他丢在清醒的暗夜里,特别是,他是为了她而突然决定回国的。

  下班之后,立即赶往机场,飞了四个小时之后,来到她的家门前。

  他不是故意要在深夜十一点这个不恰当的时间到来,而是他别无选择。因为他在电话里承诺了“明天见”,那么就不会失信。就算他真的失信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好吧,甚至还有点欢喜。谁叫他的行为那么蛮横,缺少对她的尊重,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来了,也住进来了,赶在午夜十二点之前,完成他的承诺。她不想见到他,但他才不在乎她想不想,对吧?

  啊……喔,糟糕!她可以对他抱持着抗拒的心态,可是若开始对他产生抱怨的话,那真是不妙了。她不该对他有期许的,只有先有期待了,才会因为期待落空而抱怨。

  她必需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他不该是她的期待!就在她有些苦恼的想要叹气时,那个沐浴完、一身清爽的男人从他卧室里走出来了。见到坐在沙发上的她,像是有些惊讶,道:“你应该去休息的,刚才已经道过晚安了,不是吗?”

  王子齐拿着一条大毛巾擦着湿发,身上一件简单浴袍,袍带松松的在腰间打了个单结,露出一小片白哲却结实的胸膛;那样居家而随性的姿态、只会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展现的姿态,震得孙湉湉脑子一时嗡然,顿时无言。

  她以为这个男人永远会以西装革履的一面面对她……至少在结婚之前。就像她,此刻坐在起居室里,也绝对是身着家居服,端端庄庄的招待任何来人。所以虽然他是穿着衣服的,但对她而言,简直与半裸无异!

  太、太、太不庄重了!

  她没有办法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红了,但知道自己的脸热得不成样子,连目光都没有勇气与他对上,声音有些微弱地道:

  “这……不符合待客之道。”

  “我是客?”他慢慢地、散步一般的走过来,没有找张椅子坐下,就这么站在她面前。

  “嗯……因为你第一次来……我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会觉得被怠慢了……”她努力要组织出完整的字句,虽断断续续的,但至少是说出来了。

  “不要对我客气,我们之间可以更随意一点。”

  “嗯,我会适应。”她发现自己低垂的目光栖放于他浴袍的下摆,心中忍不住对自己申吟出声。

  深蓝色的浴袍下摆长度只到他膝盖,虽然不庄重,但也称不上裸露,但她就是觉得呼吸困难……恍惚想起他身上穿的这套浴袍跟自己的某一件浴抱是成套的,是订婚那时,不知道哪个朋友拿着他们的衣码尺寸特地去国外订制送给她的。手巾、毛巾、大浴巾、浴袍、拖鞋等完整齐备。当初搬过来这儿居住时,孙月一同将之打包过来。并不是说孙月会未卜先知的算到有一天她们会在这里招待王子齐,而是孙月做事本来就习惯周全,就算不是为王子齐准备,有这么一套男士用品放着,要是哪天家族里的男士前来拜访,也不怕招待不周了。

  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只是,浴袍而已……只是,露出两条光裸修长的小腿而已……为什么她却觉得这一切太煽情了呢?在他只是简简单单站在她面前,没有散发贺尔蒙的意图与行为的情况下?她是不是,太嫩了?

  “怎么了?”他蹲下来,想要直视她的眼。

  她暗自吸了口气,躲开他的目光。“没有。我想,只是有些困了。”

  他微扬了下眉,很轻易的放过她的不自在,没有追根究柢。

  “那你去休息吧,我一切可以自理,你不用强打精神坐在这里陪伴我。”

  “不,我想知道你要跟我谈什么。虽然困,可是如果没弄清楚这个,我想我可能会睡不着。再说你大老远的回来,没有得到休息就过来我这儿,或许你会希望可以立刻处理你想处理的事,然后就能好好去忙别的了。”眼光没个放处,后来决定还是放在他脸上比较安全,如果可以不必与他目光相对的话。

  “意思是,你等了我一天了?”

  “不是的,其实我不知道……你今天真的会回来。”

  “我说过会回来。”

  “嗯,我了解你的言出必行,从不质疑。但我同时相信你这几天应该会非常忙,忙到脱不开身。”

  “你以为公事比你重要?”他的问题,她无法回答。其实到目前为止,也从没想过,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她希望这永远是个无聊的问题,对她而言。

  还有,为什么两人的谈话重心一直在改变?好像前一个问题还没谈出结论,不经意的一个话题偏转,又朝另一个方向探索去了?

  “呃,如果可以,我们谈回原来那个,可以吗?”她小声建议着。

  “是同一个吗?”

  “当然。昨天……好吧,其实已经算是前天晚上的事了,你情绪不佳,对我有些生气。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想着你或许需要安慰,所以决定回国。就算那边的公事正被搅得一团糟,我最好留在那边坐镇。”

  “那才是正确的,不是吗?”

  “不,没什么正确的。反正都已乱成一团了,坐不坐镇,他们都得想办法解决,不管我人在哪里,他们都必须在我给予的期限内拟出有效的解决方案。”

  这个男人竟然在对她谈公事!孙湉湉发现自己心跳有些加速。

  “我不了解你的工作,所以对于你事业上的挫折,我没有办法提供你有效的安慰。”她为朋友的伤痛而难过,他为事业上的问题而心烦,却都不能提供给对方实质的慰藉与帮助,所以,他回国探望她,是没有任何收获的。

  “如果你能提供我事业上有效的安慰的话,那么你就会是我的手下大将,而不是我的夫人了。这,可不是我对你的期待。”他说完后轻笑,不知道在笑什么,或许是笑她的不敢抬头与他正视。

  他的笑让她觉得抬不起头,只能继续低垂着,什么也不想看见,什么也不愿去想,不理会他说的话里有什么深意,不想问他对她的期待是什么,于是决定闭上眼。王子齐起身坐到她身边,两人的膝盖自然而然的抵靠在一起。他像是恍惚无觉,而她虽然不自在,但又不敢马上将腿移开,那样太刻意了。于是只好先这样,让他的左腿与自己右腿贴近,心底默默算着时间,等待一个可以很自然而然退开的契机……他轻道:“我想知道你昨天为什么生气,我很在意这一点。”

  “……我昨天是有点生气,很抱歉,我不该对你失礼。”脚丫偷偷往左方移了几公分。

  “如果你生气的原因是我,那你不必抱歉,只要让我知道为什么就好了。”

  “不是你。我只是在为一个朋友的事难受,她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昨天口气不好,是因为……当我心情不好时,会比较希望一个人待着。”悄悄换个坐姿。

  “这不是好习惯。”

  “不算不好,一个人待着,至少可以保证不会迁怒到无辜的人身上。”她很抱歉的看着他。“如果不是我昨天态度不好,你也不用特地跑回来了,对不起。真的不是因为你的关系,害你白跑一趟了。”很好,成功退开了,两人之间最近的距离至少相隔五公分。暗自吁了一口气。

  “不要对我见外。”

  “我……正在学习。”那是不可能的,她想一辈子都不可能。

  “很好。”他笑。“那现在,你心情有没有比昨天更好一些了?”

  “有的。谢谢你的关心。”她能说没有吗?他接受吗?

  “应该的。”

  他伸手轻轻抚着她面颊,顺着她柔和的轮廓滑动手指,指下水嫩的触感让他非常满意,就算拥有这美好肌肤的人,因为他的动作而全身紧绷得像座雕像,也不妨碍他感觉到的享受。他并不要求自己未来的妻子得是个出色的大美人,身为未来王家主母,美貌永远不是被列为考虑的重点。不过,如果他的夫人在具备当家能力的同时,还可以同时拥有美丽又娇嫩的皮相的话,那他当然会更高兴。

  孙湉湉感觉到无比挫败,她想要逃离他的碰触,像作贼似的千辛万苦,而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随时对她亲昵,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不,不管是什么地方出问题,她还是不希望他对她太随便,于是她道:“你要不要回房将头发吹干?已经太晚了,既然没有其它的事的话……而且你也应该很累了,早点休息吧。”

  “我没有看到吹风机。”他突然说道。

  “啊?抱歉,我没想到你那里没有。我房里有,这就拿给你。”她起身,终于“自然而然”的脱离他几乎打算在她脸上定居的魔爪。

  她说完话后就立即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步速很快,就像在竞走,彷佛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孤男寡女……这些字眼在此时此刻,很不恰当的化为走马灯在她脑海里转来转去,让她心慌意乱,恨不得立即将他打发掉。

  当她的手碰到梳妆台上的吹风机时,身后……很近的身后,近到她的秀发被他的气息轻轻拂动,传来他的声音,并探过一只手,盖在她抓着吹风机的手上。

  “就在你这儿吹干吧,你帮我。”然后,他在她颊边印下一记亲吻,她石化,很失礼的瞪向镜子里那个站在她身后的男人,脑袋彻底当机,什么反应也没办法有。

  再然后,这个王家大少爷、未来孙家姑爷、孙湉湉的合法未婚夫,就这么大剌刺的坐在她的椅子上,指挥她的动作,享受她的服务。

  最后,也分享了她的床、她的被子。就在她长时间的石化中,他顺利登堂入室,连招呼也没打一声,侵略得自然而然。

  如果问孙湉湉的看法,她会说:这叫乘人之危!

  孙湉湉正常的睡眠时间是八个小时。

  照理说,在昨夜的经历与惊吓过后,又将近午夜两点才上床,第二天就算一直睡到日正当中也是很正常的。可她没有,她是很累,但却没有办法真正睡着,于是在七点就醒来,不足五个小时的睡眠让她一双向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爬满血丝,在在写着疲惫的讯息。她应该努力让自己再睡过去的,但那张雪白舒适的床却再也吸引不了她,她几乎是用跳的逃离那张床,彷佛那是一张钉床。从已经无人的床上落荒而逃也就算了,她还很没志气的连忙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噢!……老天,她竟然穿着家居服睡觉:……还有,幸好,它们都还在该在的地方,连扣子都没松开一颗。

  虽然她起来得很早,但王子齐比她更早。她以为自己整晚没有真正睡着,却不知道他是何时起身的。难道……他其实整晚都没睡?

  王家的佣人在清晨六点半送来了一只行李箱,是宜平收的。宜平说她将行李箱提到二楼起居室时,就看到王子齐坐在沙发上使用他的笔电办公,并不时打着手机交代些什么,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好像起来工作很久了。

  他极有礼貌的谢过宜平之后,接过行李,并婉拒宜平代为整理行李箱里衣物的好意,亲自打理。月与宜平暗自在猜这位姑爷不知道是不习惯让女性打理他的琐事呢,还是拒绝给不熟悉的人碰触他的私人对象?当她们偷偷问孙湉湉时,孙湉湉当然没办法给予任何答案,连猜测都不。

  只是,心里在想着:原来高高在上如他,也是会亲手打理一些身边琐事的吗?真是难以想象。更难想象的是,他这么不轻易让人接近。

  那么……他对她太超过的亲近,又是怎么一回事?是已经当成自家人,所以撤消了距离防备吗?时间走到七点半时,他换好一身休闲运动服下楼来,开口邀请她出门散步。

  他似乎知道她每天有散步的习惯,即使他身上所穿戴的其实更适合慢跑。

  她不以为自己的拒绝会有效,无可无不可(或者可称之为认命)的点头同意,让他牵着手走出门去了。

  一个小时后,散步回来,在自家大门口巧遇那个现在几乎天天上门的向南。他正在跟宜平谈话,手上拎着一大袋东西,看起来像是食物,而他养的那只猫正不安分的在两人之间跳来跳去的玩耍。

  当他们两人走近时,向南先发现他们,对她露出俊朗无比的笑容。

  “早安,孙小姐,散步回来了?”

  孙湉湉客气的对他点点头,回一句:“早安,向先生。”便没有说其它的了,倒是忍不住转头看着王子齐,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王子齐没有特别的反应。在向南对他投以审视的目光时,他也只是定定看着,没有主动打招呼,眼底也不带任何情绪。当向南草草的对他点点头,不再看他时,他也就不看向南了,静默在一旁像是不存在,等着他们结束寒暄。

  “这是我昨天对小月提过的,全皇城区最好吃的早餐,今天终于买到了,现在还热着,趁热吃正好!”向南以很熟络的口气对孙湉湉说道。孙湉湉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而一旁的孙宜平接过那些食物,笑嘻嘻大刺刺的对向南道:“喂,师兄大人,多谢你的有心啦!大恩不言谢,改天打一场回报。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快去吧,我们要赶紧回屋吃早餐了,我们下午马场见。”

  “好的,下午见!我走了。”告别完,抓过自己的猫,对王子齐、孙湉湉各自点了下头,潇洒离开了。从头到尾没有好奇王子齐是何方神圣,直接当他不存在,像是好心成全他当路边电线杆的期望。

  在向南离开之后,宜平将两扇大门都推开,恭立在一旁,让小姐和未来姑爷先进去,然后跟着说道:“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有粥品与三明治,要现在用吗?”

  “这样的早餐可以吗?还是你有什么其它特别想吃的?”孙湉湉问。

  “都可以,我不挑。”

  点点头,对宜平交代道:“五分钟之后将早餐上桌,我们洗个脸之后就下来。”

  “好的。”孙宜平站在楼梯旁目送两人上楼,关上房门,然后才快步跑向厨房,对正在厨房里忙的孙月叫道;“嘿!又有好吃的了!快来吃吃看!分量很够,让我们吃上两顿也没问题。”

  厨房里传来孙月叹气的声音。“还好我没有煮太多粥,三明治也只做了三份。来吧,先帮我摆盘,弄好了一切之后再吃那些吧……怎么拎着袋口就吃起来了……你野人啊,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有什么关系!又没有人会看到。很好吃耶!可惜小姐不能吃……”

  “现在有外人在,你规矩一点!如果真的很好吃的话,我们就去偷学起来,再不行就亲自过去买,盯着他们做,小姐会吃到的。”

  “小月,要不要跟向南说下次再送吃的过来时别买那么多?因为光我们两个人是消灭不了他那些分量的,我可不想肥死。”

  孙月静默了一会,说道:“不用说。”

  “为什么?”

  “这种小事,他不必知道。”

  “哦。那好吧,反正好吃的东西放了隔顿也还是好吃。”



第八章

  “我所知道的王子齐……”向南轻轻哼着这个名字,嘴角嘲弄的微勾,眼中带着冰冷的光芒。“一个贵族,R国最大集团的继承人,以及……一个目中无人的家伙,除了这些之外,其它一无所知。”

  “目中无人?这么严重。你见到他了?”很感兴趣的问着。

  “大概算是见到了吧。”向南坦白地道。

  “这是什么说法?”

  “偶遇,打过照面,没有互相介绍。”简单说明完毕。

  “他将你视作路人,所以你才会说他目中无人?”

  向南在计算机的另一边静默,不愿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以满足某人的恶趣味。

  “他对你完全不好奇?”某人仍然不死心的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你会对一个路人好奇?”嗤笑。

  “但你是向南,你怎么会让人忽略?”那头也在笑,但笑得很意味深长,让人分不清是否含有嘲笑看好戏的成分。

  “如果我已经娱乐了你,是否可以将话题转回公事上了?茶贤方令先生。”

  “当然可以,我的财神先生。”非常愉快的声音。“不管我们对那位贵族先生的观感如何,至少我们不讨厌他的钱。”啧啧有声的像是在回味什么刚吃完的绝顶美食似的。

  “向南,你这局布得漂亮!区区几亿的钱,对那位贵族来说虽然只是九牛一毛,揪下来不会肉痛,但肯定是重重的挫伤他高傲的自尊心。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够我大笑三天了!哈哈哈!你一定是他天生的克星,我真希望你可以藏在幕后更久一点,把他耍得更惨一点,可惜那是不可能的,我猜你『向南』的大名,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制成重要档案,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正中央。”

  “能得到茶贤先生如此高的赞誉,向某三生有幸。”假假的表达着感动。“还有其它恭维的话吗?趁现在说完吧,在下洗耳恭听。”

  “好啦,我知道你很不耐烦了。来,收一下档案。”

  向南按了“接收”指令,屏幕上显示共有十二个档案,从标头来看,都是之前他们开会讨论的方案,如今已经做出了完整且适合执行的企画书……然后,一个奇怪的文件名称让向南微微皱起眉头。还没问出口,计算机那边的茶贤方令已经开口说了:“我没有寄错档案。这个女人你会感兴趣的,等会下线之后,你好好研究一下,对你有没有用我不敢说,但我认为你会希望知道她。”说完,又是奇怪的笑声作结。

  向南看着那份标示着“向雯莉”的档案没有说话。

  “如果你好奇的话,可以先打开来看一下。至于我们的讨论嘛,可以延后十分钟没有关系。”

  “不了,我们先讨论公事。我相信你很急。”

  “没事的,我再急也没有王子齐急。在博弈场上,只有想翻本的输家才会有急的情绪,赢家就算想着继续胜利,也会挤出一点时间去享受金钱的美好的。”

  “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这一句商场的老生常谈,不管放在什么年代,都是金玉良言。

  “就算我低估他又怎样?我尊重专业,把一切交付给你们这些专家去执行。在心态上我鄙视他,可是我不会因为鄙视他而在商场上做出失败的决策,这是两回事。”轻哼。

  向南对于这副二世祖的嘴脸从来是不理会的。身为茶贤家第七代的子弟,上头有第六代那个惊才绝艳、有商业帝王之称的茶贤文尚顶着,其继承权顺位名列二十之后,可以说是再等一百年也无望登上家主之位,所以茶贤方令不需要具备太强大的才能,能够做到知人善任、不随意对下属指手画脚,就足以让他在茶贤集团里占有一席之地挥洒了。这也是向南为什么会选择跟茶贤方令合作的原因,但他也明白表示了对他这副公子哥儿痞样的鄙视。

  “现在,进入正题吧。关于那个贵族必然的反击,我认为他会从几个方面出手……”

  “嘿!等等,你真的没有打开那个档案看一下吗?”

  “茶贤先生,您已经严重耽误到我的时间了。”或许他该换个老板了。

  “那个女人是王子齐的亲密友人。”知道向南可能已经在考虑要对他的计算机下什么病毒了,所以茶贤公子哥很爽快的将秘密揭晓。“用粗鲁一点的字眼来说,就是他的情妇,目前被流放在我国。这个消息很有价值吧?值得你放弃黑我计算机的念头吧?”

  向南瞪着MSN上那颗造型骚包自恋的头像思索了良久。这确实是个有用的消息,而且相当隐密,一般人是不可能会查到的。

  至少赵侦没有查到。如果连赵侦也查不到的话,那么其它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那么,为什么茶贤知道?茶贤对王子齐感兴趣的原因是什么?对于一个商场上的对手而言,茶贤家似乎对王子齐太过关注了,这没有道理。向南自己有关注的理由,但茶贤方令的原因是什么?

  “向南?你还在吧?”兀自得意了好久,才发现计算机另一边的人太过沉默了,于是开口问。

  “我在。”

  “你这星期六要不要过来参加J国商业年宴?”

  “我不认为现在适合。”他还没打算走到公众面前。

  “当然适合。那位向雯莉小姐将会莅临,光是认识她,就值得了。”

  “茶贤方令先生……”向南慢悠悠的拖着语调道:“把商战打到女人身上,是您下一个战略重点吗?”

  “当然不是,至少现在不是。我还不知道她有没有足够的分量值得让我们去对她在乎,这得花一点时间接触评估。无论如何,我们需要对王子齐有更全方位的了解。”

  哼了哼。“当全世界都在歌颂先前那一场世纪订婚大典、努力创造王子公主珠联璧合的绝世童话故事时,我不介意对他的正面形象稍稍打击一下,当然,如果可以让他的私生活为之焦头烂额,那是更好的了。”

  “所以你希望我是那个去接触了解向雯莉的人?”

  “你不要觉得被冒犯了,向南。如果我能搞定她的话,还会建议你上场吗?”不甘心的撇了撇嘴,语气含恨地道:“王子齐是个高傲讨人厌的贵族,是该被丢到博物馆去展示的活老古董,更是该被圈养起来保护的濒绝物种。即使他是如此让人感到碍眼,你我都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出身于拥有五百年贵族荣光世家的男人,就算是养情妇,也不会是世俗人眼中那种胸大无脑、空有美丽外表的女人。那个女人非常优秀,而且安分守己、神智清醒得绝对会令你心惊。”

  听起来像是茶贤方令已经在这位情妇小姐身上吃过苦头了。向南在脑中细细回想茶贤方令的长相。一个全身上下总是打理得无比精致时尚的大财团公子哥,长相俊俏风流,善于察言观色,亲和力强,很能跟任何人聊天说地,只要他愿意的话,可以在一分钟之内让人将他引为毕生知己。

  对女人而言,他是一个非常迷人的花花公子,很有格调的那种。永远甜言蜜语、体贴温柔,每个女人都知道他很花心,他也不掩饰、不欺骗,游戏人间,四处放电,愿者上钩。

  “她对你全然不屑一顾?”

  “不,她相当亲切有礼,而一切,都是为了她的主子在图谋。那个女人很不简单,防备周全,无从突破。”

  “这么忠心?莫非王子齐许了她一生,让她深信娶妻是家族责任,而对于她才是今生真爱?”难以想象如此空泛的蠢话会出自那个贵族大少爷口中。

  “谁知道呢。总之我这一型的美男子进不了她的眼,看你的了。你看人很准,我希望你跟她交手,就是希望你能找出她的弱点,以期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倒也不是要你去出卖色相,不过你知道,你总是能轻易搞定女人。这年头,温柔体贴不吃香了。”感叹。

  他总是能轻易搞定女人吗?

  向南扯了扯嘴角,由着另一头的人去发牢骚,不予理会;而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张淡然无波的女性面孔。

  那个叫作孙湉湉的贵族千金,倒是不能以“防备周全,无从突破”来形容,她更难去定义。但情况却是一样的……或许更严密?总之,没有男人能轻易接近她,就算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仍然给人遥远的感觉。她并不高高在上,可是就是会让人产生仰视的效果。当她静默站在一边,对你的热情毫无响应时,竟然不会令人觉得失礼。王子齐的女人……难不成都是厉害角色?为了印证这一点,他想,他应该好好研究向雯莉这个人。

  “喂,向南,你会来J国参加商业年宴吧?”

  “我会空出时间过去的。不过恐怕必须当天来回,所以很快就得走了,无法参与全程。”

  “那没有问题,你只要在宴会待一个小时就成了,我们不必在宴会上见面,省得招人注目。有事我们可以随时视讯或MSN,反正现在我也不打算将你放在台面上,你可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呢。”

  “好了,如果您八卦的欲望已经被满足了,现在,可以谈公事了吗?”

  “当然,那就开始吧。”声音慨慨的,像有气无力的挥着白旗。

  有时候,爱上太过出色的男人,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向雯莉不喜欢自找麻烦,只是,当她发现王子齐是个她高攀不上的男人时,想抽身却已太难,她爱上他了。不是说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贵族,只是她不知道贵族自成一个封闭传统的世界,阶级严明,谁也不能打破,就算她优秀到足以去竞选女总统,也永远没办法成为贵族世家的当家主母。出身,是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所以她在还没办法从爱情泥漳里将自己拔出来之前,只能努力令自己冷静,寻求最好的方式安顿自己;然后,很悲惨的发现,若她还想维持这段爱情,就得令自己卑微、隐忍。最后,可能什么也得不到,落得一场空。

  这真是她人生最大的败笔与错误!

  而,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任。她最大的错误是因为这一生过得太顺遂,以至于盲目相信自己的努力与优秀,认定了自己绝对配得上世界上任何一个优秀的男人。她不会是男人身后暗淡的陪衬,而是并肩站在伴侣身边与他交相辉映,风光同享、苦难同担的那个人。

  她当然配得上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前提是:他不是贵族。

  每一个R国人都知道,他们国家还存在有贵族这种阶级制度。不多,也就十来个贵族世家。最古老的家族传承了八百年,与R国的现朝历史一样长;最年轻的家族也有三百年,能撑到民主时代依然屹立着的,都在政治与经济上占有极大影响力。每一个家族都深深为祖先的荣光引以为傲,继续将它传承下去是每一代子孙的首要使命,在这个再也不会产生新贵族的民主时代,他们的家族是独特而珍贵的。相较于R国有一亿四千万人口而言,仅剩的十几个家族的人数总合起来,实在渺小得像是不存在。所以一般民众就算知道本国是有贵族的,却也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亲眼见到一名。

  向雯莉是先知道王子齐是个贵族,才好奇的去接近他,毕竟哪一个读过王子公主童话书的女孩,不会对这种人产生好奇与幻想呢。然后,因为王子齐的优秀不凡、卓然于世的特殊气质,让她生平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高贵、什么是天才,怎能不为之折服!于是爱上他、仰慕他,也就理所当然了。

  高傲而才华出众的女性,通常都会渴望心仪的男性比她强些、出色些。明珠暗投这类巧妇伴拙夫的故事,从来被她们嗤之以鼻。她们既然生来优秀,又比别人都努力,那么,她们当然也该得到最好的。

  就算现在自己陷在一场惨淡的恋情中,向雯莉仍然觉得那样的想法是没有错的。错的是,那个出色的男人不该是王子齐,一个永远不会被爱情冲昏头,进而抛掉门户之见,无视家族的期待,像个热血愤青一样,冲到她面前对她说:“去他的家族责任!去他的门户之见!你虽然是普通人家出身,但你比那些木头似的贵族千金好一千倍!天下之大,岂会没有你我容身的地方!不管有多困难,我们都要在一起!”

  她心中幻想过有一天王子齐会这样对她说。但其实自己也知道不过是作梦罢了。唯一还可以用来安慰自己可怜自尊心的是:至少王子齐将要娶的那个女人,被看中的只是身分,而不是出自两情相悦。

  那个女人,那个叫孙湉湉的女人,她只在新闻上见过照片,是公开发给媒体刊登的文定公关照。照片里,孙湉湉坐在王子齐身边,像个橱窗里被打扮得美美的展示模特儿。虽然笑得完美,但眼中毫无情绪波动,像个美丽的假人。

  这个女人也不爱王子齐,她的眼底一片冷淡。向雯莉知道一个身陷爱情中的女人该会是怎样的眼神,孙湉湉冷静得近乎冷酷,她不爱王子齐,就跟王子齐娶孙湉湉只是基于门当户对一样。而王子齐本身具备的绝顶优秀,似乎不被孙湉湉放在眼里,她嫁的是一个家族,不是一个男人。

  两个冷淡而目标明确的人结成夫妻,是可以和平共度一生的吧?没有激情,也没有纷扰。

  当他订婚的消息公布时,她的心碎了。她很想冲到他面前质问他将拿她怎么办,可是,她不敢。因为她知道,如果她当真这样歇斯底里、毫无妥善计划的放任由自己冲动行事的话,结果只有一个:被他打发掉。

  他一定会分手,毫无疑问。而她不能让他这么做!她从高中时就崇拜迷恋他。而那时王子齐本来就是全校女孩子心目中的王子、男孩子默认的领袖,走到哪里都被一群人簇拥着。向雯莉根本无法令他印象深刻,即使她总是全年级的第一名、总是在各方面的竞赛上取得好成绩,后来还进入学生会,当了他的助理,也仍然不能令他觉得她是特别的。

  后来她以最高分考进“王玺集团”,要求成为王子齐团队的一员。如愿来到他身边之后,他记得她是他高中学妹,但也就只记得这么多了。从小到大,聚集在他身边的人都是能力不凡的,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没有脱颖而出的机会。所以她只能更拚命的努力,争取他目光的停留。

  两年之后,她如愿了。在追得千辛万苦、耗尽心血之后,终于如愿了。

  一开始就在爱情里处于弱势,这辈子想翻身就难了。

  如果没有遇见王子齐,她这一生绝对不会知道什么叫狼狈、什么叫苦涩吧。

  她爱着他,所以一再退让自己的底线;他看待她,大概也就比那些只会成日对他搔首弄姿、献媚邀宠,却没有真才实学的女人好一些些吧。所以,他说:去J国吧。给你一个小组,在那边学着主事,五年内不要回来。她不想分手,对未来仍然期盼,所以她来J国了,开始了接下来五年的“流放”生涯。她当然还是待在王子齐身边的,但他不会再跟她上床,只将她当成下属,该死的贵族潜规矩!从订婚到生完想要拥有的子女数量之前,贵族是不应该向外寻求发展的,他必须对妻子有所尊重。就算日后在外头意外有了私生子,也不该跟嫡子女的年龄相差太近,这是对嫡子女的侮辱!

  王子齐是个典型的贵族,更是个嫡长子,将来要扛起整个家族重担的人,期盼他去当一个革新者是不可能的。虽然许多贵族家里无权无势的逆子都希望他可以当个造反派,将一切牢不可破的陈规都打斓。向雯莉也暗自希望过,但王子齐永远不会站在革新的一方,她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所以,只要她还想站在王子齐身边,就只能一切听他的,就只能吞下自己的高傲,将自己踩进泥里,逆来顺受以等待不可知的未来。

  所谓的五年,并不是说王子齐要求她像苦守寒室的王宝钏那样等待他的归来。当她明确的表达出拒不分手的讯息之后,他要求她出国五年,要求她纯粹当个下属,无非就是希望她冷静,然后好好的调整自己的心态,重新去追求更适合她的人生。

  “这一届的商业年宴主办单位是茶贤集团,最新消息指明茶贤文尚先生将会亲自主持,既然您已经回来了,那么您准备出席吗?”

  “不了,还是维持原本决定,由你代表即可。”

  才刚从机场回到办公室的王子齐,一坐下就让两名特助过来汇报工作进展以及接下来三天的行程安排。向雯莉在报告完毕之后,才又提起商业年宴的事。

  这类盛大的商业年宴,J国一年会举办两次,只有身分地位足够的人才会接到邀帖,能够被邀请的人,就表示被J国商界认定在国际商场上具有一定的影响力。这非常不容易,对于这个超级排外护短、无所不用其极贬低别国商人的国家来说,身为外国人而能接到邀帖的,每年不出三十名。

  这是王子齐第二次收到帖子。第一次收到是对他背后家族地位的尊重;然后这是第二次,算是对他竟然能在J国续继发展,而没有赔得惨兮兮的逃回R国的肯定。当然,也不排除等着看好戏的意味,毕竟这次的主办人是茶贤家,而王子齐在不久前才在茶贤集团手上吃了大亏,正是灰头土脸之际,若是出席了,少不得被人揶揄嘲弄两句;可是不出席更糟,会直接被认定为输不起又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鬼。所以向雯莉以及其它幕僚人员经过再三讨论之后,还是希望可以说动老板改变主意出席。

  “老板,请您再考虑一下吧。或许到时候会有些人出言不逊,但要知道,当天与会的人,不管是对手还是合作者,都需要您做出一个姿态。尤其是茶贤文尚既然公开表明要出席了,若是被邀请的人只是派个人去代表,恐怕会被他们认定为极之失礼的行为。J国人是最会记恨的,其中茶贤文尚更是个中翘楚,他不会原谅被别人怠慢。”向雯莉很实际的分析着。

  “我不出席,就是表明姿态。”王子齐语气平淡地道。当他以这样的口气说话时,就表示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必再做讨论。

  两个特助都是王子齐身边最受重用也最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见他这样,也就知趣的闭嘴了。接着往下讨论公事。

  然后是必须高度聚精会神的工作讨论,然后是马不停蹄的临时会议,将所有人累得人仰马翻。当漫长的折磨终于结束时,这些与会的未来王玺集团高层们,就算全身上下穿着考究,也都形象全无的摊成一堆泥了,更别说他们的脸色之差,简直像是在赌桌上混了三天三夜没合眼似的憔悴不堪。但是,这些人里,并不包括那个跟他们一样经历了漫长脑力激荡会议的上司。

  向雯莉在跟着其它三位女性特助闪出会议室、直奔化妆室去挽救自己凄惨可怖的妆容之前,偷偷觎了自己心仪的男人一眼,然后忍不住叹息……依然笔挺的坐姿,依然精神焕发,如此的仪表堂堂,像是可以维持到地老天荒。不知道贵族们的教育到底与一般平常人家有何不同,在相同的工作磨练之后,为何是不同的样貌呈现?

  没有人相信王子齐不会累,可是他就是有办法将一切疲惫掩在完美的面具之下,这需要经由怎样的训练,才会有这样的毅力?

  这样的男人,会有真正放松自己的时候吗?

  当他在他的未婚妻身边时,是否也是相同的防备?

  希望有一天,她有荣幸知道这个答案。

  “湉湉,你好吗?”

  “姊姊?!”

  “是我。”轻笑说道。“你现在方便谈话吗?”

  “啊,方便的。我在家,没什么特别的事忙。”孙湉湉将绣架推开,看了一旁的孙月一眼,孙月对她点点头,收拾了手边的文件与计算机,走出起居室,给她们姊妹一个不被打扰的谈话空间。

  孙湉湉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天空。

  “姊姊,你在那边还好吗?”

  “还不错。”声音很轻快,像是心情确实很好。“抱歉,你订婚的时候我没有回去。”

  因为家族没有通知她回来。虽然没有明确的谈起这件事,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在祖父还没有开口叫姊姊回国之前,姊姊可以去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就是不能回国。

  “没关系的,姊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是什么冷淡的响应啊?完全不符合我的期待!看在我大老远的打电话给你的份上,你至少要表现一下含羞带怯的样子给我看看啊!”

  “姊姊,你知道我一向很无趣的。”

  “什么话!”低斥。“你是我们孙家养育闺秀的理想中的典范,你是我们的骄傲。如果你这叫无趣,那其它被标榜着贤良淑德的千金们,岂不都叫木头了?”

  “……”无言以对,只好保持安静。

  “好了,不逗你了。你永远不动如山的,一点也不好玩,只消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可以让人对自己的恶作剧感到羞愧。我们说正事吧!”

  一直显得很轻快的声音,在妹妹安宁的气息中沉淀下来,“湉湉,我明天会飞到J国,在那里短暂停留四天。我帮你准备了一份订婚礼物,想亲手送给你。如果你安排得出时间的话,我们在J国见个面好吗?不会打扰你太多时间的。”

  “姊姊,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什么打扰的!”

  “不要生气。我知道你总是提早安排好自己每天的行程,不喜欢被各样的突发事件打乱生活步调,突然要你在接下来四天挪出时间飞过来跟我见面,也实在为难你了。我听说你这一年得在王家学苑学习主妇课程,时间的分配上没那么自由。”

  “那些都没有关系的,不是太重要的事,随时都能挪开。”孙湉湉在脑中想着未来几天的行程,只要王子齐这个意外不存在的话,她的人生很按部就班,无比平静。

  “那就,这星期六好吗?我搭星期六下午的飞机,第二天晚上飞回来。”

  “我都可以。明天抵达J国后,我会将下榻饭店的房号与电话E-MAIL给你,到时你住我那儿,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

  “那我们周六见,到时候再聊了。”

  “好的,姊姊。”

  结束通话后,孙湉湉低头看着手机,想着要怎么跟小月和宜平说这件事。如果可以,她希望她们不要跟去。小月她们是她的贴身助理,每天必须详实记录她每天所做的事、所见的人。当然并不是巨细靡遗到像在写皇帝起居注,这些记录,原本也只是为了帮她记下所有人际关系的往来情况,以防止日后见着了应该热络的人,却茫然不知,将人得罪。鸡毛蒜皮或者偶遇路人甲这样的小事,是不会记在日志上的。

  可是姊姊不一样。现在还被家族流放中的姊姊,在长辈的怒火还没平复之前,他们这些小辈都被警告不得与之接触。尤其是刚订婚的孙湉湉,更是被所有长辈叮咛着。因为她即将嫁进王家,成为王家嫡长媳,她必须有完美无瑕的闺誉,如果跟她那名声败坏的姊姊有太多接触的话,难保不被有心人在背后说些什么,那么她日后如何在婆家站得住脚!

  孙湉湉这一生绝对是将循规蹈矩奉为行事准则的,可是她也有自己坚持不退让的事物。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姊姊,不管姊姊是不是做错了事,甚至对于家族给予的惩罚,孙湉湉都没有权利置喙干涉,但那不表示她要为了这些从此与姊姊不相往来,或者自命为惩戒人员中的一名去批判鄙视姊姊。

  那太荒谬了!

  她想见姊姊,不希望见姊姊这件事被记录下来,那会给姊姊惹麻烦的。一旦祖父知道了,一定会痛责姊姊,也许因此订下更多的处罚。

  怎么办呢?

  “小姐,你还好吗?”没有多久,孙月端了一杯清茶,推门进来。发现孙湉湉脸色有些严肃,像在烦恼什么事。

  “小月……”孙湉湉回过神,看向她,道:“小月,请帮我订星期六下午一点左右的飞机,我想独自去J国一趟。”

  孙月定定望了小姐一眼,脑中略一思索,便已大约了解小姐的用意。

  道:“我们是不可能让你独自出远门的。别说家族不会允许,我们的职责不会允许,纯粹在私人感情上,我跟宜平也不可能同意。”

  “我明白……”孙湉湉沉吟着。

  “小姐要去J国『探望姑爷』,我是一定要跟随的,不过我当然不会在一边当个不识趣的电灯泡。只要送你抵达饭店,确定你安全无虞之后,我可以趁此去办一些私人的事,访友或购物什么的,够我忙了,不会打扰你的。”

  孙湉湉先是一怔,然后微笑。

  “小月,谢谢你。”

  孙月耸耸肩,故作不经意地道:“没办法,有时候我也想体会偷懒怠工的滋味,听说那非常美好,为人员工者万万不可错过。”

  小月帮她找的掩护借口提醒了孙湉湉,她才想到倘若她去J国,即使只是短暂停留,也该让王子齐知道。

  她倒是不介意以电话通知他她会去J国的事,反正他那么忙,不一定有空临时拨出时间,就为了非要陪她那么一时半刻。

  如果他问她为什么过去,也不必隐瞒要会见姊姊的事实。她相信王子齐不会对此介意,更不会阻止她跟姊姊见面。就算他八成知道姊姊身上发生的故事,也不会因此而对姊姊有什么恶感;反正他要娶的人又不是孙微涟。他对别人离经叛道的故事不感兴趣,对不相干的人从不费神。她只是在想……要不要请他出来跟姊姊见一面?

  姊姊从来没有见过王子齐,虽然常常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知道他有多么优秀又多么不凡,是年轻一辈贵族里的领袖人物。姊姊不像一般孙家女眷那样行事低调,不喜欢参加各式宴会,一些算是重要的场合,姊姊都会去的。但因为姊姊从五年前就出国求学,后来发生那件事之后不得回国,自然也就没有机会认识这三、四年来才声名大起的王子齐了。

  姊姊一定很想亲眼看看王子齐这个人的,因为王子齐将会是孙湉湉未来的丈夫;可是她不能将这个想望说出口,怕王子齐会介意,也怕孙湉湉会介意。如果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一时好奇,而造成妹妹与妹夫将来婚姻上的问题,那就罪过了……自从经历那些情伤之后,姊姊的开朗覆上了一层挥不去的阴影;利落大胆的行事风格不再,总是小心翼翼却不自知,像个游魂似的在世界各地飘荡,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个年月,才能重新建构起足以支撑她人生的信念,给她勇气回来……孙湉湉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帮到姊姊的地方,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体贴姊姊,推敲她的心思,然后尽自己能力做到,即使微小,也要做到。

  思索了许久,在晚餐过后电话过去应该不会打扰到他,她算了下时间,认为晚上九点这个时间打所以,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什么感到心跳加快,脸也不由自主的热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拨号,完毕,按下通话,等待。

  铃声响起第一声……铃声响起第二声……然后:“你好,我是王子齐。”冷静有礼的语调。

  她想马上响应过去,但呼吸有些失序,于是顿了二秒,才道:“你好,我是孙湉湉。”

  “啊,是湉湉哪……”低沉的声音像是一泓温泉水流过。

  “嗯,是的,是我。”她深吸了几口气,小心问道:“你现在方便说话吗?只是耽误你一会儿时间。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就另外约个时间通话。”

  “你太客气了,你的事永远最优先,我以为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她还没学会如何跟男人打情骂俏,所以面对这种不知道该怎么响应的情况,只能无言以对。

  还好,王子齐多少是了解她的,知道她找不到恰当的词令来响应。这个时候,太一本正经是很杀风景的,然而如果奉陪这样轻浮的对白,不符合她的性情,她不想勉强自己,所以调笑了两句,就好心的拉回正题。

  “难得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能让我为你效劳的吗?”

  “……是这样的,我星期六会搭机到J国首都安罗,如果你挪得出时间的话,可否跟我家人一同吃个便饭?只要两个小时就好,时间上我可以完全配合你……”虽然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强人所难,但她还是决定要尽最大的努力说服他。无论如何,星期六的晚上,王子齐一定会跟她们姊妹俩共进晚餐。



第九章

  “那么,我们星期六见了。”充满笑意的结束通话。然后,王子齐忍不住想着孙湉湉满脸黑线的郁闷模样,低笑了好久。其实当孙湉湉一开口请求时,王子齐就已经答应了,想也没想的,就同意孙湉湉的邀约,完全没有考虑到那一天自己是否有重要的行程安排。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应允,就听到她开始努力的想要说服他,语气很恬淡,不疾不缓地,听起来很舒服。再加上难得她开口说那么多话,所以王子齐也就让她继续说下去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经过辛苦努力而获取的成功才是弥足珍贵的,太容易得到的总是缺少价值。

  王子齐当然愿意站在“弥足珍贵”那一边,而且他也想让亲爱的未婚妻好好享受一下“千辛万苦”之后,获得成功的快乐感觉。毕竟他王子齐可从来就是难以攻克的人物,也从不轻易应允别人餐宴的邀约的。

  当然,王子齐很意外孙湉湉似乎对自己拥有的权益毫无所悉。

  身为一个合格的未婚夫,本就应该在合理的范围内,尽力满足未婚妻的要求,尤其当这个未婚夫是个事业繁忙的男人,平常对她的照顾必然多有疏忽,那么当她偶尔开口要求些什么时,这个未婚夫都该无条件的答应。

  显然孙湉湉对此全然没有认知。真奇怪,孙家的闺训以及王氏学苑的课程里,难道都没有对权益这方面做说明吗?如果她学到的只是“不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而没有“可以得到什么”这个项目的话,那么就算她可以成为一个完美的主母,其实也是不合格的。

  所以,当孙湉湉终于在绞尽最后一滴脑汁的进行完对王子齐的说服,而王子齐也很够意思的点头同意,没有推三阻四的不干脆。得到孙湉湉真心感谢后,非常好心的在这个话题结束之后,淡淡的告诉她:“你其实可以不用讲那么多的。在你出口邀请我共进晚餐之后,我就打算答应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王子齐几乎可以听到她的心音正在这么大声叫喊。不过就算她心里正在尖叫,以她的教养,也不会真正咆哮出来,顶多猛地倒抽一口气。

  “不过……因为想多听听你的声音,所以就让你一直说下去了。不得不说,这是一篇结构严谨、极有说服力的即席演讲。看在你准备了很久的分上,无论如何,我都不该打断,那太失礼了。”声音很正经,但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满是笑意。他在猜,电话另一头的她,现在是怎样的表情?是否正在暗自咬牙?啊,真想亲眼看到呢……“再者,我很惊讶你对我居然这样客气。我是你的未婚夫,你似乎还没有这个体认呢,所以才会用这么长的时间、花费这么多的口舌来对我进行说服,而不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这种事只要说一声就成了。”他轻笑。

  她还是发不出声音,不知道是无言以对还是暴走的情绪还没控制好。

  他接着道:“湉湉,你应该好好确认自己可以行使的权益有哪些,对于这方面的认知,你显得太贫乏了。”这是很真诚的建议,希望她能听进去。

  “谢谢你的指教,我会的。”

  结束通话的王子齐在笑,而这一头的孙湉湉被笑得不得不咬牙发愤!因为王子齐的建议,使得向来宅在家与世隔绝的孙湉湉化被动为主动,邀请那几位一同上课的王家未来妯娌们出来吃饭,就算不为了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也总要弄清楚自己为什么遭受到王子齐的“批评”。这种事不能直接问,只能近距离观察,在她们的言行举止间汲取有用的讯息,适当的引导话题,得到自己想知道的,对她而言并不是难事。对于当个贵族千金以及未来某家族的主母夫人这样的身分得尽什么样的义务,她非常的了解。可是说到权益……她本来以为自己也很了解的,可是王子齐那种讶异的语气,好像对她的无知感到错愕,让她对自己产生怀疑。难道还有什么别人都知道,而自己却不了解的事吗?

  还是,那是嫁给王家这个家族独有的、而她却还不知道的权益?

  不管答案如何,她都得找出来。于是在等待出发到J国之前,她积极响应王家相关女性的邀约,甚至还到王家祖宅去做了正式拜访。

  王子齐的母亲长年不在国内,祖母也长住在山上庄园里,这两位主要主母既然不住在皇城区里,孙湉湉自然就没有必要太常上门拜访。现在住在祖宅里的,是年轻一辈还在读书、或者结了婚还没搬出去组建小家庭的子弟。这些人年纪上或许比孙湉湉大上些许,但她嫁进去之后,辈份是很高的,反而是大多数人得向她见礼,所以她并没有必要、也不愿意太常前去拜访。

  而现在因为想了解王子齐的意思究竟为何,连王家的祖宅都去了。想想真是奇妙,不知道自己这份冲动是怎么来的。

  总之,一切都是王子齐的错!

  孙微涟在星期四中午抵达J国首都机场,她的助理孙敏伦为她订了最顶级的饭店,云顶仙殿;安置好她之后,便离开了。在这四天里,孙敏伦会尽量以各种合理的理由消失。身为一个贴身大丫鬟以及流放期间的监视者,她每日写的记录必须详实,以博得家族的信任;一旦发现她有所欺瞒,将终生不得再服侍于大小姐身边,会被远远打发,甚至有可能驱逐出孙氏岛。对于孙敏伦来说,她也是带罪之身,无法再得到家族的宽容。

  所以相较于孙月可以任意给个理由就能掩饰掉二小姐来到J国的主要目的,而不会被人怀疑而言,孙敏伦就辛苦一些。还好,孙敏伦从来就不是简单角色,她目前还身兼孙微涟的理财师,没有人知道家族会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平复怒气,而在大小姐能够回家之前,所有吃穿用度上的质量好坏,就得看孙敏伦的投资理财能力了。

  在几个月以前,孙敏伦就在R国周围的国家进行了小额的土地房产投资,也常常带着大小姐四处查看。她做事总是周全、想得深远,所以来到J国之后,四处奔忙,将大小姐留在饭店就显得理所当然,更别说孙敏伦还特地选了“云顶仙殿”落脚。这间国际知名大饭店在接下来一星期之内,有三项盛事在此举办:全国商业年宴、慈善珠宝名品拍卖会、国际秋装秀展。

  在这段期间,所有的名媛贵妇都在此聚会玩乐,孙微涟在此游玩几天,也是合理的。就算事后仍然被家族发现大小姐与二小姐见面了,也错不在她,因为她在忙于工作啊,而且她怎么会知道二小姐也“刚好”来到J国观看服装秀或者参加珠宝拍卖会呢?是吧?一切都是意外呢。

  “湉湉,我是姊姊,我现在人已经抵达J国,我下榻的饭店是『云顶仙殿』,房号是六六○六,电话是……敏伦说这间饭店九楼的『蓝带餐厅』的料理很有特色,已经帮我们预约好了,时间是晚上七点,可以吗?”

  虽然很不想打电话给王子齐,但还是打了;不管她心中对他的埋怨是否还没退尽,她都不会因为自己抗拒的情绪而耽误该做的事。

  她隐约觉得王子齐似乎毫无理由的迷上了招惹她的感觉,总是故意让她面红耳赤、情绪失控、反应失常。这已经不算是试探她的深浅,更像是一种奇怪的恶趣味。她觉得很疑惑,不认为他会是这么无聊的人。他身上扛了太多责任,从小到大他所受的各式教育只会令他更加沉稳持重,而容不了些许轻佻。所以,他可能强势、霸道、唯我独尊、颐指气使,却不可能有什么浮浪轻佻的恶趣味,让他显得如此不庄重,这不该是他的面貌之一。可偏偏就是!更糟的是,他的不庄重,又这么的教她介意,能将她的情绪轻易撩拨!

  孙湉湉不知道该生气他的坏心眼,还是生气自己明知道他的坏心眼,却还是没有定性的轻易被他撩拨。

  所以她有点怕、有点讨厌、有点……好吧,是非常抗拒打电话给他。

  真的非打不可的话,就得提早三个小时做心理准备,反复在心里推演可能的对白,拟着自己的讲稿,还有,武装好自己,打定主意一路以客气到无以复加的口气应付完他,任他响应的内容再怎么妖惑惊人,也要做到不动如山。

  三小时之后,深吸一口气。好,拨电话!

  “湉湉,晚安。”

  对方接起电话之后,直接问候她,连“你好,我是王子齐”或“哪位?”都省略掉,害得孙湉湉拟好的对白顺序打一开始就出错,顿了两秒才有办法正常发言,希望将他引导入她设好的标准交互方式。

  “晚安,你好,现在方便谈话吗?”

  “当然。”他简单的应答,温顺得教人惊心。

  “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现在跟你确定星期六晚餐的时间和地点可以吗?”她非常客气,声音轻缓,字正腔圆,不带情绪,简直是最完美的计算机语音合成产品。

  “好的,你请说。”他依然淡淡的响应,正常而端谨。

  这种正常,让孙湉湉不由自主地寒毛直竖,所以她决定在两分钟之内结束这通电话。

  “我姊姊下榻的饭店是『云顶仙殿』。而『蓝带餐厅』位于饭店的九楼,我们就在那边用餐,时间订在周六晚上七点,可以吗?”

  “……云顶仙殿吗?”那头的王子齐像是微微一愣,回应时仍在沉思的样子。

  “请问,有问题吗?”

  “不,算不上什么问题。”

  “那么,我们星期六晚上见了?”她表达出结束通话的意图。

  “好的,星期六见。”

  孙湉湉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在略略迟疑之后,还是决定将所有疑惑都抛开,将电话挂了才是正事。“那,再见。”

  “再见,湉湉。”

  挂掉电话之后,孙湉湉还是恍惚觉得一切太不真实,简直像在作梦。

  这王子齐怎么可能这么好打发?!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正打算将手机放到一旁时,它却响了起来。

  然后,她瞪着面板上的名字,没法动作,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双眼正在冒火。

  就知道一切不会那么简单!

  “喂?”很平淡的接起电话,但省略了各种礼貌客气的字句,以至于不管她的声音多么温和平静,也掩饰不了她的失礼。

  “嗨,湉湉。”相当愉快的声音。

  “嗯……子齐,对于星期六的会面,你还有哪里不了解的吗?”

  “是的。”他道。

  孙湉湉有些讶异于他口气的正经。难道她方才的说明不算详尽?

  “请问我哪里疏忽了呢?”

  “你没告诉我飞机抵达的时间。”

  “啊?”这不重要吧?还有……“你刚才为什么没有问?”

  “我以为你准备了半天的讲稿应该够完备,哪知道直到你挂电话了,还是没有等到关于这部分的说明。”很抱怨的样子。

  “……是这样吗?”她很艰难的问道。

  “是的。”可以想见那端的男人正在慎重点头。然后道:“所以,我们将这个疏漏补上吧。”

  “什、什么?”她觉得脑袋有点晕,没有办法迅速理解他的意思。

  “你不会是不知道吧?”讶异。

  “不是的,呃……”语调突然心虚的结结巴巴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是下午一点左右的飞机……王子齐语速轻缓的发问:“那么,请告诉我,哪个航空公司、哪个班次、抵达时间为何?”

  她很快离开起居室,往楼下走去。非常幸运的,孙月正在客厅看报表,见她下楼来,立即注意到她的神色有异。

  孙湉湉看着孙月,对电话里的王子齐道:“其实我搭什么航班、几点到达……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孙月会帮我将一切打理好,就不麻烦你了。”孙月立即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抽出一张白纸,刷刷刷的写好航空公司、班次、降落时间,放到孙湉湉眼前。孙湉湉投给她感激的一瞥,接过小抄,走到客厅的另一侧,专心对付王子齐;在王子齐表明他会到机场接她之后,她照着小抄上的内容告知他,语气随意,完全不像十秒前才知道,然后客气推托着:“其实真的不用麻烦,这些小事我们都可以自己处理,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湉湉,我是你的什么人?”他问。

  “……你是我的未婚夫。”

  “这句话,你每天写一百遍吧。”语气像个训导主任。

  孙湉湉再度陷入无言以对的境地。

  “今天是星期四,从今天算起,你应该写三百遍交给我。别忘了。”

  也不理会她的沉默,他倒是当真了。

  他以为他真的是专职处罚违规学生的训导主任吗玲“我才不要写三百遍!”火气冲上脑门,她脱口低叫,冲口说完就为了自己的幼稚言行而愣住了。她她她,怎么会这样”然后,又气又急的情绪涌上,想要力挽狂澜:“你、你应该成熟点!”

  喔,她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她甚至没有勇气回头看孙月此刻是什么表情。

  “啊,湉湉……”他感叹似的低语,尾音带着点颤抖,孙湉湉怀疑他在忍笑。

  “如果没有其它指教的话,我还有别的事忙,要挂电话了。”不管他想说什么,她都不要听!这种失控的谈话,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

  “你真可爱。”他笑了。

  她真的怒了!“我去忙了,再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挂电话!

  将手机关机,丢到茶几上,完全不敢看向孙月那边,低头咕哝道:“我去休息一会。”便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上楼去。

  结果,这一次,还是被那个叫作未婚夫的男人逗得很狼狈……

  “云顶仙殿?”向南微微一怔,对眼前美丽少妇的邀约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只是讶异于她邀请他共同出席的地点竟然也是云顶仙殿。

  “对,在云顶仙殿。你不是说星期六要到J国办事情吗?如果你挪得出时间来的话,可不可以当我的男伴,一同出席那场珠宝拍卖会?只要半个小时就可以了,然后你先走没有关系。”张华琳姿态闲适优雅,全身上下搭配精致完美,并不需要以过多的珠光宝气来彰显富贵气派,浑身自然而然散发出高贵迷人的气息。两人相识于孙湉湉的住处。在向南有心为之,以及张华琳决意给丈夫一点好看的心态下,两人交情很快从点头之交、只在孙湉湉的住处见面,到如今可以约出来打高尔夫球、吃个饭、谈一些深入点的话题了。

  向南是个很吸引人的男人,只要他不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一般女性是很乐意跟他亲近的。倒不是非要有什么男女之情,纯粹交一个赏心悦目且博学多闻的朋友,也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张华琳虽然在好友那边发过狠话,在心情最坏时甚至相信自己也可以学那些堕落的贵妇一般,养个小情夫就像在养猫狗宠物似的轻易,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想做就做得到。

  也许……再过几年,她能够做到,但现在还不行。她虽然对婚姻极度失望,也常常渴望堕落与毁灭,不过还没有完全疯狂。可能,也还爱着自己,不想在被这个世界伤害之后,连自己也伤害自己。

  不过,她现在愿意走出家门,做一切会令自己觉得快意的事。她想,这也是个好的开始。

  她隐约察觉向南会跟自己往来,是带着点目的性的刻意,但她无所谓,反正她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他想得到什么,有本事自然可以得到。虽然她所受的闺阁教育使得她们在许多方面都很天真,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很片面,不过在看人这方面,是大家族里人人必学课程。不一定每个人都能从老祖宗的宝贵经验里学得个中精髓,但多少学得一点皮毛还是可以的。她当然看不透向南,但她知道这个男人不简单、也有所图。

  至于他图什么,或者谁被他所图,张华琳一点也不在乎。以她目前自身难保的情状,能顾好自己就已经是老天垂怜了。反正向南图的人不是她,她了不起是他步向目标的踏板而已,这不妨碍她将他当成一个朋友。

  她现在缺的就是朋友,她的人生在遇到丈夫之后,就只会绕着他转,眼中再也没有别人,所以唯一的朋友只有自小认识的湉湉而已,男性友人更是一个也没有。

  她现在的目标是改变这个现状。

  “我其实也没有打算在拍卖会上待太久,只不过那里有一件珠宝是我捐出去拍卖的,我一定要买回来。”

  向南好奇地问:“既然是舍不得的对象,当初为什么要捐出去拍卖?”

  “因为那个时候我其实是想砸了它的。捐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她假笑的看着他。“不过我现在想清楚了,我不能忍受它被任何人买走,所以决定还是买回来,砸碎它。”

  向南识趣的不再对这个话题好奇,心思转回星期六的行程安排上,对她道:“我星期六下午三点抵达J国首都机场,七点得先出席一个宴会,地点就在云顶仙殿的三十八楼,至少要待半小时才能脱身。你那个拍卖会呢?”

  “这么巧?都在那儿!”张华琳眨了眨眼,笑了出来。“那就没问题了。拍卖会在三十七楼,拍卖会从七点开始,不过我那件首饰的拍卖时间是八点半,我们只要在八点进场即可,那个时候是中场休息时间。等你从宴会脱身出来之后,我们电话联络。我会先在饭店里开一间房稍作休息,梳妆准备,到时你来房间接我,可以吗?”

  “当然没有问题。不过……”向南想了下,好心提醒她:“我记得那天至少有三场盛宴在饭店里举办,必定有大批记者进驻。虽然云顶仙殿的保全工作很严密,但就怕百密一疏,你仍然确定要邀请我一同参加吗?”

  “我不怕他们。你怕吗?”张华琳挑衅的朝他挑眉。

  “男人的清誉不值钱。就算被写成贵妇的小狼狗,也是值得纪念的光荣。”

  张华琳被他粗俗的用语给惊了下,然后急忙捣住嘴,无法自抑地哈哈大笑起来。“噢,向南,你这个坏人!”

  向南淡淡的笑着,低头啜饮已经半凉了的咖啡,心中想着:如果是孙湉湉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哥,那是真的吗?你告诉我实话!”柯立欣不耐烦的在柯立荣办公室大门敲了两下之后,很快推门而入,劈哩啪啦的嚷嚷着。

  柯立荣正在和旗下负责商业周刊方面的总编辑开会,针对下一期的主题做一些修正讨论。见自家妹妹失礼的冲进来,忍不住揉着额角,强自压下招来保全人员将她给丢出去的冲动。

  他不喜欢妹妹做出这样失仪的行为,但她总是无法做到好好克制自己的脾气……立欣的行事风格就是明快利落,视规矩礼教为无物。她与她那群朋友永远以“不像个古板的贵族”为荣。也许他该庆幸,这样失控、失礼的蛮横面貌她只会在自家人面前发作……再多一些,就是在公司的高层里发作过一次,其它就没有了。出门在外,多少会为家人留一点颜面。可今天这样,还是太不象话了。他正在办公,他的办公室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不是在家里,而她发火的原因也绝对不是因为公事上与人不合,发生争执,冲上来找他评理。能让她冒火成这样的,一定是私事……而且八九不离十的肯定与王子齐有关。

  “立欣,我还在工作。”

  “你们谈完了吗?”柯立欣忍住脾气,冷冷的瞪着周刊总编辑。

  总编辑顿了顿,看向老板,做出建议:“刚才谈的内容,我回去做个整理。现在先休息半个小时,再继续讨论,可以吗?”

  柯立荣明白以他现在有些火气的心情,绝对没有办法好好工作,于是只好同意总编的建议。

  “好的,半个小时之后,我去你的办公室继续讨论。不好意思了。”

  “不会,别这么说。”收拢满桌的文件,总编辑对柯大小姐颔首致意;柯大小姐虽然一脸冰霜,但也是朝他点点头。然后走出办公室,不忘将门带上。

  “虽然钱总编好心给我半小时料理你的时间,但我不打算接下来的半小时都得看到你这张脸。”一向好脾气的柯立荣,现在没心情应付妹妹。“我给你五分钟。”

  “我也不需要更多时间!”冷哼。“哥,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向雯莉真的是王大哥的情妇吗?”

  这是谁告诉她的?柯立荣心里一惊,但脸上仍然维持着厌烦又疲惫的表相,淡淡的看着她。

  “你不是八卦周刊的编辑,创造八卦不是你的职责。”

  “不要转移话题!你只给我五分钟,那就给我扎实的答案,不然我就缠你一整天!”柯立欣咬牙威胁。

  “我不知道。”他定定的直视她的眼。

  “你怎么会不知道?!”

  “为什么我该知道?”

  “你是王大哥最好的朋友之一,这种事男人都不会瞒着自己哥儿们的,不是吗?”像她的好友,每一个人的感情状况她也是了如指掌的。

  “你是我妹妹,我也不知道你交过几个男朋友、初吻几岁送出去、又是西元哪一年『长大成人』不是吗?”

  柯立欣跺脚。“这不一样!”

  “在我来说,一样的。”柯立荣冷淡的道:“因为是朋友,所以互相尊重。朋友的权利不包括挖掘他的隐私,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如果我是这样的人,那么我就不会成为子齐的朋友,即使我是全R国最大报业的少东,旗下至少发行了四份哗众取宠的八卦杂志、二份娱乐报纸。”

  “我也不是说你会去挖他隐私,而是,难道他没有主动跟你们说吗?男人……男人总是把征服女人当成勋章炫耀,你们私底下一定会说的吧?”

  柯立荣叹气了。

  “立欣,如果子齐是那种男人,你不会如此迷恋他。”

  “我……”

  他抬手阻止她的反驳,接着道:

  “如果我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就算子齐没有交代,我也不会说,这是对朋友最基本的忠诚。所以大多时候,我并不好奇他的隐私。”

  “那你总是知道一点什么吧?那些与忠诚无关的小事,说了也没有关系的小事,一定有吧?”

  “就算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气得笑了。

  “柯立荣!我是你妹妹!”

  “但你又是子齐的谁?”

  “他也把我当妹妹看的!”

  “既然你与他如此亲近,那么,就直接去问他吧。如果他觉得这事无关紧要,甚至可以拿来跟你这个『妹妹』炫耀,或许什么都跟你说了。”

  “你疯啦?我怎么可能让王大哥认为我是个八卦的人!”重点是,王子齐什么也不会告诉她的……她甚至连他私人的手机号码都不知道……

  “你既然知道他讨厌八卦的女人,那么就努力戒掉这个嗜好吧。”

  “我才不八卦!我只是关心他!”她尖叫抗议。

  “随你去胡闹吧,我没空理你。”他低头看表,道:“五分钟快到了,最后我们来谈谈你星期六的J国之行吧!虽然你是为了采访时装秀而出差到『云顶仙殿』,但你要求住宿在『云顶仙殿』就是个不合理的要求,不必会计部通知你,我现在就告诉你,要嘛你自费,不然就听从公司的安排,跟所有人去住四星级饭店。”

  “自费就自费!我还差这一点钱吗?小气鬼!”

  “既然不差这点钱,干嘛还要污公费?”柯立荣扫了她一眼。“好了,时间到,门在你后面,不送。”

  柯立欣恨恨的“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在拉开门之前,扬着下巴宣告道:“我想知道的事,就一定会知道。等着瞧吧!”

  “知道了又如何?是或不是与你何干?你能做什么?”

  被说得恼怒,低吼道:“不用你管!”

  碰地一声,关门声足以震动整幢大楼。

  柯立荣吁了口气将身子重重丢进大办公椅里摊着。他这个妹妹真的是该长大了。她可以接受她暗恋的人不喜欢她,可是就是无法接受她所暗恋的男人身边站着不如她的女人;从来不敢找王子齐晦气,可对于他身边倾慕于他的女性,则是毫不手软的欺侮,从以前就这样。

  她曾经哭着质问他这个当哥哥的:“我这么爱他,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他了,为什么他从来不肯考虑我一下?!我哪里不合格了””

  她不明白,光是这样的歇斯底里,就是不合格的表现。

  爱情或许会使人疯狂偏执,但爱情并不等于疯狂偏执。至少王子齐不会欣赏这样的爱情表现方式,那种爱你爱到可以为你死的情怀,比较像是嗑药过度的结果,不值得信任。

  王子齐是个传统含蓄的老式男人,可那些迷恋他的女人却都不知道。这或许是孙湉湉那位传统而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女千金之所以成为王子齐未来夫人的原因吧。

  突然,柯立荣想起在山庄度假的最后一天,两人在健身房运动时,稍微聊到一点关于终身大事的选择,那时王子齐漫不经心的说过一些话:“也许你觉得以我的身分地位、外表、和被商业杂志吹捧起来的知名度,这世上多的是各式各样美丽而多才的女性任我选择,但其实并不。我们活在一个小世界里,有太多的责任和顾虑,可以选择的人很少,合适的人更少。”那时,他嘴上隐约带着笑,然后再不说话,专心对付眼前的沙袋,拳头重重打去,将沙袋打得砰砰作响,剧烈的左摆右晃。

  那时,柯立荣就在猜,王子齐对于这桩婚事,是满意的。

  因为,即使他的世界很小,选择很少,合适的更少……但他得到了。也,喜欢上了。


第十章

  因为有王子齐自告奋勇当司机,所以从机场通关出来,孙月将小姐交到未来姑爷手中,约好明天下午五点机场会合之后,便拎着小行李箱,潇洒的离开,做自己的事去了。不愿承认自己一直处在提心吊胆状态的孙湉湉惊讶的发现王子齐竟然真的只是来接机,没有其它多余且擅自主张的行程安排,甚至也没有口舌上的寻她麻烦。她当然不希望王子齐做出那些事,只是,就这样放过她,也太奇怪了吧?

  怎么会这样呢?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个宽容的人。在星期四那天被她不礼貌的挂上电话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联络了。她在心底狠狠决定着:如果他再打电话过来,一定不接……可是直到她上飞机之前,他都没再打来,以为他是打算留到星期六见面后,一次清算。

  但是……司机将车子停在饭店大门口,王子齐亲自下车帮她打开车门,扶她出来时,说道:“现在是五点五十分,你上去休息一会,也好先跟你姊姊聊聊。我们七点餐厅见,可以吗?”

  “嗯,这样很好。谢谢。”她谨慎的回道。看到司机已经将她的行李从后车箱提出来之后,她决定接过行李,以最快的速度跟他说再见。

  她的算盘没打成。王子齐一手接过司机手上的行李,一手牵着她的手,往饭店大门走去……“我送你上去。”

  “我、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我不会迷路的。”她微微抗拒,但他的手抓得很牢。

  他看了她一眼,只这么一眼,就让她心虚的安静下来。他是对的,护送她上楼是绅士的礼节,而她只是因为不想跟他多处一分钟,于是脱口而出的拒绝,却是任性而失礼了。怎么会这样鲁莽呢?她是怎么了?这么意气用事!

  “房号?”

  “六六○六。”

  她反省的表情令他很满意,所以进入电梯之后,他将手里握着的那只小手举起、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然后,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将她送进六六○六号房间之后,孙湉湉简单的把他介绍给姊姊,然后互道晚上再见,他便离去了。直到关上房门,孙湉湉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好运。

  脑中乱七八糟的闪着“暴风雨前的宁静”这类奇怪的字句。

  “果然是个很体面的人,媒体对他的报导没有夸张,真是难得。”孙微涟将发呆中的妹妹拉到小会客区的沙发上落坐,轻笑地道。

  “只看一眼,怎么就定论了?他可是个商人呢,姊姊,所有看起来很优秀的质量都是可以伪装出来的。”孙湉湉轻叹了口气,决定将那个人丢开,不再花脑筋去想,反正想了也役用。相较于他的复杂,她实在太单纯了,既然如此,她想的永远不会是他想的,那么又有什么好想的呢?反正随机应变也就是了。

  他再怎么厉害、再怎么心机深沉、手段高超,顶多也只能让她窘迫而已,还能吃了她吗?

  “看人当然要从表相看起。长得丑陋的人,我们通常不会愿意在他脸上多看一秒,那么就算那人气质卓绝、贵气天成,我们也很难发现不是吗?如果发现不了,那又怎么可能会产生好感?”孙微涟端来茶具组,然后左看右看,像在找什么。

  “找这个吗?”孙泛垢从茶几下面找出一罐茶叶,问。

  “对!敏伦特地从M国带过来的大吉岭,你喜欢的。”接过,笨手笨脚的想要开封,却不得其法。

  “我来吧。”茶叶罐再度换手,很轻易就打开了。

  孙湉湉接过泡茶的工作,继续刚才的话题。

  “姊姊,我记得你对好看的男人向来没好感的。”

  “我不是对好看的男人没好感。”孙微涟安坐着欣赏妹妹像是在教学示范的茶道表演。“我讨厌的是那些仗恃自己长得好看,就认为足以因此得意洋洋的抱着这个优点过一生的人。美貌当然是优点,可不应该是唯一的优点。”

  “你以前见过的那些好看的男人,也不能说是只有徒具美貌而已吧?”

  “可是他们其它的才能都没有比他们的外表更出色,所以我还是只能给他们绣花枕头的评价。”孙微涟自有一套评论人的标准,而且很坚持、很主观。

  孙湉湉哭笑不得的道:“那你又怎么知道王家公子的才能是否胜过他的外表,值得获取你的好评呢?你刚才才第一次见到他,时间甚至不到一分钟。”

  孙微涟伸出一根纤秀的手指在孙湉湉面前摇了摇,以很老道的语气道:“如果一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能强烈到令人忽略掉他英俊的长相的话,相信我,他脑袋里的内容物肯定比他的外表出色。”

  孙湉湉泡好茶,端了一杯送到姊姊手中,对她的高见不予置评。

  “趁热喝吧!啜饮就好,小心烫。”

  孙微涟道过谢之后,很专心的将一杯茶喝完,满足地叹了口气道:“还是你泡的茶最好喝!我可不行。”

  孙湉湉笑着再帮她倒一杯,道:“你只是不耐烦这些细碎的琐事罢了,不是做不到。啊,这次加点牛奶和糖吧。”将糖罐组推了过去。

  “总之,我对咱家未来二姑爷的第一印象良好。对你这桩婚事,总算是放下一半的心了。”低头调着味道,轻快说道。

  孙湉湉笑了笑,不语。

  孙微涟很感慨地道:“你知道,我一向反对家族联姻,那种以门当户对为唯一前提的婚,目的只是为了家族的兴旺、地位的维持等等,功利至上,没有半分真,真是让人绝望,我知道你是孙家最乖巧的女孩儿,你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得相当好,所以你永远不会把自我看得太伟大,不会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家族之上,更不会把家族安排给你的婚姻当成是伟大的牺牲……”情绪无法克制的陷入低潮,有些恍惚。

  “姊姊?”孙湉湉心中警觉,放下茶杯,绕过桌几,坐到姊姊身边,偎近她,轻轻将头抵靠在她肩上。“我这样的人生态度不一定是对的,我也没有那么好。我习惯了被安排,是因为我是个没有什么主见、没有什么追求的人。”

  “湉湉……”孙微涟眨了眨有些茫然的眼,好一会才清醒过来。“你有没有想过,这种被安排的婚姻,可能会带给你不幸?”

  “不幸的定义是什么?”

  “你的丈夫把你当摆饰、他有别的女人、他很花心褴情……甚至更糟的,他爱上别的女人,把你当成他神圣爱情里的坏女人……”

  “这样,就是不幸吗?”孙湉湉思索着。

  孙微涟握住妹妹的手,有些欣慰道:“所以我很高兴看到你未来的夫婿是这么优秀的男人。他看起来非常坚定,这种目标明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男人,是不会为情所困的。如果他能爱上你的话,你会非常幸福。就算没有爱上你,也会一辈子善待你。不过,还是让他爱上你吧,湉湉,这个男人很好。”

  孙湉湉看着姊姊真诚的眸光,看了好一会,淡淡笑了。

  “我会让自己过得很好的,姊姊。”不管她嫁的人是哪个男人,不管那个男人是否将来会在外头与女人纠缠不清,她都会让自己过得很好。

  因为她心目中对于不幸的定义,和其它女人不一样。

  就算经历过一次惨重的情伤,身心大损,姊姊还是相信爱情,觉得那是人生最美好的追求。认为若能得到真爱,一生的幸福将会得到保证。

  而她,并不这么看。可能是,对于爱情这种东西,她不了解,也不好奇,更没有经历过,所以没有将它捧得太高。不管别人如何歌咏着爱情的美好,她还是觉得它像是摇头丸;短暂迷惑心智,使人疯狂,药效过了,伤神又伤身。

  姊姊是这样,华琳也是这样……

  “你当然要让自己很好,湉湉。”已经忘掉方才低落的心情,孙微涟以轻快的声音道:“好啦,我们该到房里更衣打扮了,剩下的时间不多,还好今天只是吃个便饭,不必太盛装出席。看在我们未来的二姑爷是个这么优秀的男子的份上,我们就以最美丽的妆容呈现在他眼前吧!”将妹妹拉向卧房,突然想到什么,呀了一声道:“对了,让我看一下你带来的衣服,我亲手做了一套铂金首饰要送给你当订婚礼物,若能搭配得上你今天晚上穿的小礼服的话,那就太好了。”

  孙湉湉微笑,由着姊姊将她当成洋娃娃般打扮而毫无怨言。

  只要能让姊姊恢复活力,怎么样都好。如果当姊姊终于从情伤里复原之后,仍然对爱情抱持期待,仍然相信每一个女孩子都应该得到爱情的话,那么,她不会阻止,连劝一声也不会。

  看着姊姊沉浸在为她打扮的快乐中,目的是希望把她打扮成最美丽的样子,好让王子齐为之惊艳,然后创造出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把这段因门当户对而结合的婚姻经营成两情相悦,从此心心相印共度一生……其实就算不相爱,他们也会共度一生的。孙湉湉想。

  而且,就算她今晚能将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呈现,难道就能美得艳冠群芳?化妆品再神奇,也是有限的,想当绝世美女,只能认命去换一张脸。

  虽然没有跟王子齐谈过女性方面的话题,但她相信他见过的美女一定多不胜数,她的样貌绝对排不上前十名,所以想要让王子齐为她感到惊艳,是件不可能的任务。这个男人不重色。如果他重色,她就不会是他的选择了。那么,她现在企图将七分姿色妆点出十二分的极致效果,会不会显得很可笑………是有点可笑。不过,管他的!只要姊姊高兴就好了。

  在心底耸耸肩,孙湉湉无所谓的想着,决定把洋娃娃扮演到底。

  所有J国、以及驻扎在此的外国媒体,都在星期六这一天齐聚于“云顶仙殿”大饭店,数量之庞大,光是采访车就足以造成饭店周围的交通为之打结。因为有三场盛大的活动同时在此举办,深受瞩目,所有媒体为了明天报纸上的商业版头条、时尚版头条、娱乐版头条这些绝对会刺激销售量的大新闻不得不来。

  J国商业年宴,这是只有本国前五十大企业集团的主事者,以及被商界认同的顶级精英新秀才有机会受邀参加的盛会,象征着身分地位的不同凡响。而能被这个年宴邀请的外商,更是希罕得有如凤毛鳞角,毕竟这个国家向来以排外闻名国际,所以每年获邀的外商,证明了他们实力之强悍,连最刻薄的人都无法忽视,自然成为媒体重点采访对象。年宴的会场位于饭店的三十八、三十九楼。

  国际慈善珠宝拍卖会:如果说商业年宴是J国商界最有身分地位、最会赚钱的人聚集在一起开会讨论着如何开发最新科技、如何操作金融市场来赚进更多钱财、以及炫耀自己多会赚钱的话,那么这个位于三十七楼的珠宝拍卖会,就是让一些贵妇与爱玩的公子小姐们摆阔撒钱、沽名钓誉的地方。楼上的精英们努力的想着如何赚更多的钱,楼下的富贵闲人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将钱花得风光、败得漂亮,争取成为明天拍卖会相关新闻上的焦点人物。总之,各自都有其辛苦。

  而,三十六楼的国际秋冬服装秀展当然也非常吸引贵妇名媛目光。谁不想近距离掌握今年秋天冬天的最新潮流指标,以最快的速度将流行穿在身上炫耀给天下人看呢?所以当初主办单位安排好时间之后,发现竟然与珠宝拍卖会撞期时,真是为此苦恼不已;但因为欧洲的名模与设计师都已排出档期,可以取消(欢迎支付巨额违约金),但不能改期,只好硬着头皮办下去了。每天光接贵妇的抱怨电话就足以让整个公司的电话线为之瘫痪,直到今天,主办人的脸色仍然青白交错,苦得像只苦瓜。

  三十六楼到三十九楼是管制的会场,一般电梯里没有这四层楼的选项,必须从专属电梯刷卡上去,否则无法到达。这是专门设计给重视隐私的大公司或大家族开会使用的大型特等会议厅,保证绝对不会有记者、狗仔这一类闲杂人等混进来。

  J国有些低调的富商若不想被媒体打扰的话,通常会租用这些楼层举办婚宴或家族宴会,可见隐密的程度深受肯定。由于这次前来采访的国内外媒体实在太多,光记者证就发出近三百张,所以饭店公关们为了管理方便,将八楼的国际会议厅清出来充当临时记者休息区。在等待三个盛会开放采访时间时,才会将记者放上去。

  “总不能叫我们一直坐在这里傻等!上面那些大人物到底准备在哪个时段开放媒体采访?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个准确的答案?都已经几点了!”

  从中午到达饭店之后,一直等到现在快七点,向来娇生惯养的柯立欣快要暴走了。她无法原谅饭店方面的怠慢,做事情更是毫无章法,只会将记者丢在这里,像集中营似的,都被看管起来,却什么也不告知,也不让走,防贼似的,这像什么话啊?堂堂国际级的大饭店耶,只不过同时举办三场重大盛会,就乱成了菜市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发誓,如果今天没有给我们一个交代的话,明天全R国的重点报纸都不会报导这三场活动的任何消息,我们将集中火力批判这间饭店!连续批判一星期!甚至不排除向国际旅馆协会要求降它星等!”柯立欣双手盘胸,愤怒的走来走去。这次的采访团是由柯立欣领队,成员分做三组,正是为了采访这三场盛会而来。而柯立欣是时尚杂志的主编,本来她可以高高兴兴的以柯家千金的身分接受邀请,拿着贵宾邀帖参观服装秀,或者是拿着总编辑的特别邀请卡参加,但她偏不,一心只想以记者的身分与会,主要是想要近距离采访那些名设计师与名模,亲自写出具有时尚权威的报导,以树立自己时尚界女王的地位。她要让世人知道,她这个报业大王的千金,可不只是会穿着打扮,还会教你怎么穿着打扮。她不反对自己除了“时尚女王”的名头之外,再加上一个“时尚才女”的称号。

  所以这次辛辛苦苦搭商务舱(自己花钱升等)前来J国,辛辛苦苦的带队(像只老母鸡似的),辛辛苦苦的吃着饭店提供的简陋餐盒(天!这些是什么东西啊?可以叫作食物吗?),既然所有的苦都吃了,怎么可以一无所获”无论如何,她都要带着独家的大消息回国发表!

  “小姐,这是饭店发的晚餐……”柯立欣的私人助理怯生生的捧着一个精美的餐盒过来。

  “我说过了,不要再拿这种东西过来吓我!我目前的体重非常理想,完全不需要以任何方式来减肥!”柯立欣凌厉的瞪着助理,直到将助理瞪到可怜得直发抖之后,才别开眼,瞪向大门的方向道:“走!我们去九楼,我听说那里有几间餐厅的食物还算可以入口。”

  “可是、可是小姐,现在已经快七点了,服装秀展……”

  “你以为在所有活动接近尾声之前,这间饭店的公关人员会放我们上去吗?别傻了!走,吃饭去!”

  “那大家怎么办?”助理非常尽职的提醒柯大小姐尚有领队的身分,在任性妄为之前,至少口头上尽一下职责,否则回去如何跟大老板交代是吧?

  柯立欣想了想,也是。于是走到自家媒体团队群聚的地方……他们正在吃着饭店提供的餐盒,而且似乎吃得很满意的样子;可是从那普通的包装、以及不怎么样的菜色组合来看,都比那个被柯立欣批评为“简陋”的餐盒又低上二级不止……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吃得下去!撇撇嘴,她对挂名副领队的财经版主编道:

  “杜主编,我离开一下。等会如果饭店方面意外决定放人上去采访的诂,所有人员就交给你调配了。真有解决不了的事,再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好的。”杜主编长着一张和气生财的圆脸,对每个人都微笑以对。

  “那我走了。”摆了摆手,转身走人,发现助理手上还捧着为她准备的餐盒,不耐烦道:“还拿着干嘛?放一边吧!等会清洁工会来收走,不必你四处找回收桶。”

  “啊,是、是。”助理不敢有异议,连忙将超豪华餐盒放到桌上,心中大呼可惜,却也没有办法。

  乖乖跟着小姐进入电梯,当她想到九楼都是非常知名的餐厅,知名到想来这些餐厅用餐通常得乖乖预约……普通人向来要一个月前预约,而特权人士则是前三天;或许还有更高级的人,一进门就有特等保留席可以使用,但很明显的柯立欣并不在此列。这里毕竟是J国,是眼高于顶、对外国人毫不掩饰着歧视的J国哪。

  所以,当每一间餐厅都拒绝柯大小姐的进入,而柯大小姐的脸当下变得比黑炭还黑之后,助理只能无助的在心底默默垂泪,想着自己得当几天受气包,主子的火气才会消下去?

  “向雯莉?你怎么会在这里?”在九楼受了气的柯立欣,正恨恨的打算搭乘电梯离开这间烂饭店,去找一间更贵、更豪华、更美味、更知名的……R国人在这里开的餐厅用餐(只要是R国人开的餐厅,不管要不要预约,通常都会给本国贵族一个面子的),才不给教她受气的人赚她的钱!

  在等电梯时,意外见到了向雯莉,自然忍不住叫了出声。正好!她正在想着后天找个借口到王子齐的公司去会会这女人,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就自己出现在她面前了!

  向雯莉听到有人大声的叫她,先是为那陌生的声音感到疑惑,再是为着来人不知节制的大嗓门感到不悦。在这个时间,她其实不应该来到九楼,可却是控制不了自己心中的冲动,还是来了……因为她今天中午才辗转听说到老板将在今天晚上七点,在这里的某间餐厅陪他的未婚妻用餐。

  她非常在意,虽然她没有资格在意……所以她提早抵达饭店,在六点五十分就来到。因为知道王子齐会在七点准时来到九楼,所以早早躲在九楼公众休息区的角落,借着满满的盆栽造景来遮蔽自己的身影,只为了看他们一眼。

  现在是七点零三分,王子齐与他的未婚妻以及一名面生的美丽女性已经走入蓝带餐厅。从电梯到餐厅之间,只有十几秒的时间,而她为了这十几秒,前前后后站了近十五分钟,看到了想看的,自虐的让惆怅感爬满全身,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她身子僵到难以动弹。

  可以想象得到的画面,而且早知道会看到什么人,为什么……心还是会那样的痛?他们并没有亲密的动作,甚至连牵手都没有,王子齐只是非常有绅士风度的护送两名女士进餐厅,再寻常不过的模样,但她觉得好难过,看了好刺眼,刺眼得眼睛像是要瞎掉了。心情久久无法平复,却又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给惊到,心中的火气再也无法压抑,望向声音的来处,表情当然不会好看,再也扮不出平常冷淡客气的样貌,脸色极之冰冷。

  当她确定那个向她走来、气势汹汹的女人绝对不是她认得的客户之后,更是连应一声都不肯,如果不是被挡住了通往电梯的去路,她早转身离开。

  “说啊……你为什么在这里?”柯立欣质问。

  “你是……”这女人是谁?向雯莉正想问,却被没礼貌的打断。

  “等等!你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会是来当王大哥的女伴的吧?我知道王大哥有收到商业年宴的邀请帖,他竟然找你出席吗?太过分了!”

  王大哥?这个称呼让向雯莉终于想起眼前这个女人是谁了,报业大王的四千金柯立欣,暗恋王子齐的千金小姐之一。

  向雯莉在这些年里见过她几次,不算正式打过照面,每次她来到公司时,都是直接找王子齐,不耐烦跟周遭的人打好关系;向雯莉这些隶属于王子齐名下的秘书或特助等人物,就算未来将会在王玺集团里担任高级主管等重任,在这些天之骄女的眼中,永远不过是些不值得一记的小伙计。若是在平常,遇到了这种金千大小姐,向雯莉顶多是不理会,而不会出口相激,让对方失态或丢脸。可是她现在心情非常不好,所以既没有多余的力气控制自己,也不想控制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那就天晓得了!

  “说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凭什么来这里?”柯立欣虽然碍于身分不敢大声喧哗,但在这个小小而僻静的角落,声音也是够逼迫人的了。

  “我为何不能来这里?你又是以什么身分在质问我呢?柯大小姐。”

  “你……你少转移话题!”

  “不是转移话题,是你莫名其妙。”向雯莉看了下时间,懊恼的发现自己竟然迟到了!不行,现在不是跟这位大小姐纠缠的时候,她得快点上去三十八楼。

  柯立欣见向雯莉在对她出言不逊之后,竟然就想越过她走人!哪来的胆子……她柯立欣是能够被人这样任意欺侮的吗?

  “站住!别想逃!”她出手要栏,却慢了一步,向雯莉已经率先走到电梯那边。柯立欣当然不会就此作罢,她今天受的气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更多,尤其如果连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女人也能随便给她气受,那她的脸要往哪儿搁!

  向雯莉从小到大品学兼优,各方面都极之出色,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除了家世不凡之外,什么才华也没有的女人。她当然不容许这种草包女人在她面前耀武扬威,那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贵族!只因为她们是贵族,所以就算是天生的白痴草包,也有资格去争取成为王子齐夫人的大位,这世界何其不公平!

  她什么都有了,就是少了贵族的头衔;柯立欣这个女人……以及,那个此刻正愉快的坐在蓝带餐厅里、被王子齐体贴照顾着的孙湉湉,她们除了是贵族,其它还有什么?

  柯立欣伸手想要抓住向雯莉,却被向雯莉灵活的躲开。不死心的又来,结果这一次向雯莉不客气的以一记手刀砍向柯立欣的爪子。

  “啊!你怎么敢!”柯立欣痛呼,又痛又惊又怒。

  “是你冒犯在先,居然还不允许别人为求自保而做出反击吗?”冷哼。

  “你你!”柯立欣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徒有满肚子攻击的字句?却发不出来。她不是无以反驳,而是被向雯莉轻蔑的目光惊住了。这个女人竟敢用这种眼光看她!这个以色事人的低下女人凭什么用这种眼光看她!

  这时电梯门已打开,向雯莉正欲走进去,柯立欣抓不到她,又见她要逃掉,当下脑袋像是被原子弹轰炸过,再也控制不住的脱口而出:“向雯莉!你不过是子齐大哥的情妇,一个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敢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

  已经走进电梯里的向雯莉脸色大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而柯立欣在冲口嚷完之后,脑袋也清醒了不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气到失去理智,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些话说出口!出于记者的本能,她下意识四下张望……除了身后张口结舌的小助理外,没有别的人,还好……

  “喀喳!”

  熟悉的快门声音从不知名的暗处传来,柯立欣浑身一抖,整个人霎时如被冰封,再也动弹不得。

  “怎么了?”向南挽着张华琳步入珠宝拍卖会的会场。再过四分钟,第二节的拍卖就要开始了。甫一进入会场,即使是心中一直若有所思的向南,也发现到张华琳身子倏然紧绷了下,体贴的询问。

  “有点……意外。”张华琳目光盯向贵宾席区、偏向角落的某一点。由于回到座位的人还不太多,所以顺着张华琳的目光看过去,向南很快就找到她所盯着的目标。

  那是三名美丽的年轻女性,穿戴了一身最流行的名牌饰品,相当的……装饰过度,像是随时准备登台表演的明星。光是那一脸精致的舞台妆,就让她们与在场的所有贵妇名媛彻底区隔出不同。

  “她们是拍卖会的助理主持人还是展示模特儿?”向南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她们今天在场的原因是否因为……工作。”张华琳似笑非笑地拖长了声音。“啊,其实不管是不是拍卖会的工作人员,到底也算是正在敬业的工作了。”

  她随手将帖子拿给带位的服务员,两人被领到拍卖会正前方的尊爵席。他们所坐的位置注定了要引起四周人的注目,又因为张华琳与向南是一对漂亮的俊男美女,更把这种注目招惹到最高点。

  在场所有人都在看他们。向南随意的扫视了下会场,当然也看到了那三名明星般打扮的女性所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其中有一道不知为何竟带着震惊。他暗暗记在心底,坐了下来,以极低的耳语声音对张华琳道:“那位穿粉蓝色晚礼服的小姐,似乎认识你?”

  张华琳哼笑了声,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问:“这里有记者吗?”

  向南沉吟了下,缓缓点头。“虽然饭店还没有把记者放进来,但已经有几个人混进来了。当然,拿的不是记者证。”

  “你保证他们的相机或手机的镜头正暗中对着我们?”

  “……我保证。”向南以一种认命的口气说道。

  “那好。”张华琳微扬着下巴,伸直右臂,将纤美白皙的右手掌向下垂放在向南面前。右手中指上,那只最少五克拉的蓝钻,在她玉般的肤色衬托下,亮得简直刺眼。

  向南还能怎么办?只能以最优雅的动作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这吻还不能太短,太短的话要是别人没拍到怎么办?也得注意一下不要挡住光线,务求让人拍到最清晰的画面。

  “亲爱的张女士,我认为我至少该得到一句解释,就当作在下配合这场即兴演出的小小酬劳。”

  张华琳大方一笑。“当然。”

  “那么?”

  “那位粉蓝色小姐,是我家老爷的新欢。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但她出现了,而且坐的是贵宾席,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她低声说道,轻快的语气像是还沉浸于恶作剧的快乐中。

  “贵宾席意味着……她坐的是你先生的位子?”向南不太确定的猜着。

  “哦,当然不是,我们现在坐的才算是。”张华琳轻笑的摇头,知道向南是普通人家出身,也不耐烦花心思研究这些细节繁礼,对贵族界的那一套身分地位的排序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对他解释道:“贵宾席的座位是我家老爷帮她弄来的,应该是费了一点工夫。可见她现在受宠的程度。”

  “我不了解。”向南微微皱着眉,他确实不了解这中间有什么曲折。

  而他发现他非常讨厌这种感觉……

  “不了解也好,反正你一辈子也用不着。就算日后你成为世界首富,也不必了解这些,更能为所欲为一点……”

  “因为我不是贵族?”讥讽的语气毫不掩藏。

  “对,正是这样。”张华琳不以为忤,哼笑道:“身为活古董,有很多的束缚、很多的讲究,就算不合时宜,也必须一代一代的维持下去,这是体面,也是证明自己还存在。”

  “存在?这么严重?”愈来愈不懂了,向南烦躁地想。

  “当『人皆生而平等』这种口号成为普世价值之后,贵族这种高高在上的阶级就成了一种不合理的存在。”

  “总有一天,『贵族』这两个字将会真正变成历史名词。”向南肯定道。

  张华琳也点头。“我同意。而,就算世上剩下最后一个贵族,依然会坚守所有不合时宜,不肯进化,直到死亡。”

  这时,第二小节拍一买会即将开始,休息区的人都陆续回座,张华琳被几个熟识的贵妇围住寒暄?而向南则沉着脸坐在一旁想着心事。

  方才,他在三十八、三十九楼都没有见到向雯莉。茶贤方令信誓旦旦的说她确实来了,而且也从饭店大厅那边做了登记并取到卡片,可以在电梯里刷卡直达三十八楼,但就是没看到她的人。向南在会场待了半个小时之后,还是没有看到她。或许她到了,但俩人就是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于是茶贤方令期望让他们相识的计划就此落空。

  向南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或许向雯莉不是一般常见的情妇类型,或许她真是个才华徉溢、日后肯定会扬名于商场的女强人,不过那并不表示她真的能造成王子齐什么损失,向南怀凝她连破怀王子齐与孙湉湉感情的能力都没有。

  而这两人甚至还不算产生了什么男女之情,一切都只是责任与义务。

  高傲而目中无人的王子齐。永远冷静无波的孙湉湉。就算结婚,也不过仿若两潭死水交汇,不会有什么激情,直接就沉寂下去。

  向南愈来愈觉得心烦意乱,所以听完了张华琳对贵族的一些说法,那些难以理解的,再加上她一句“你不用了解,你一辈子也用不上”的字句,教他情绪更加平复不下来。

  他,是厌恶贵族的,恨不得将他们重重踩在地上嘲弄。

  可是,他又痛恨极了那些所有的高高在上、像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打了贵族的烙印,就像贴上了封条,拒绝向世界开放。他们这些占有世界绝对强势人口数的平民,则被告知着:一切与他们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

  怎么会……这么不甘心呢?

  那些迂腐的、该丢进历史垃圾桶的东西,凭什么在这样的时代里,仍然敢高高在上得像是自己真的还是人上人?!

  而他,怎么可以因为不懂那些不合时宜、为他所轻视的垃圾而气难平?

  向南完美的扮演着张华琳希望他扮演的角色:一个殷勤而迷恋她的,一小白脸,大方迎向每一道含蓄刺探的目光,放电得很自然。笑得很自在。谁也看不出来此刻他的心绪起伏烦躁,恨不得立刻离开,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独处到地老天荒。他迫切的需要冷静,但现在得不到。

  想到冷静,脑中便无法控制的出现一张淡然的面孔,那张属于孙湉湉的面孔,曾几何时竟然成了冷静的代言人?

  他不知道,但她确实是。

  他想到了她,心静了些,不再那么烦闷,可是却有一种更为不妙的预感向他的大脑示警……于是,心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