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早朝
坐在龙椅上晕晕欲睡,一理著八字鬍的官员走上前来。
「皇上,登基大典需尽快举行,才可安定民心。」
斜斜地看了那人一眼,脑海裡涌出电视裡看到的登基仪式,皇帝穿著十几层的衣物,佩戴十斤重的头饰什么的,祭天祭地地折腾老半天,立刻打了个激灵,手一挥,大声说道。
「我国才休养生息数年,国库并不充盈,所以,仪式一切从简!」得意地打著小算盘,心想麻烦该少许多了。于是,陶醉在底下大臣们又一阵的讚歎声中。
「但是,皇上,过于从简,这有损皇家的威严啊。」那小鬍子低头恭敬地说道。
狠狠瞪了他一眼,「这……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并不是登基大典,而是整顿朝野。想必各州反对的声音还是不少的,筱国现在对我们虎视耽耽,先平内才能襄外,不是么?」
「再者,我之前已经说明了,我只是暂代直至下一任君王为止。所以,登基不登基只不过形式而已,根本可有可无,不如取消算了。」
刚说完,台下又跪倒一片,反对声音不断。头疼地抚了抚额头,不想再应付这群固执的臣子,直接地说道。「我决定了,就这样。明日即开始早朝,各位下去吧。」迳直走出金銮殿,已是疲惫到极点,身后的云儿一把抱起我。
安静地窝在云儿的怀裡,望著那白皙俊逸的脸庞怔怔出神:何时开始,那个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孩童,已能毫不费劲地抱起我,在我需要他的时候,总是在我身旁……
经过一片花园,眼前出现一座独立的小院,院外的宫女和太监跪了一地。才入门,房间裡的佈置,一桌一床,皆与步月轩一摸一样。
「月,喜欢么?」云儿嘴边扬起一抹温柔的浅笑,轻声问道。
我用力地点点头,心裡一股暖流淌过。「喜欢,很喜欢。云儿,是你让人佈置好的么?」
「嗯,」云儿微微颔首,「怕你想家,在这裡住不惯。」
轻柔地将我置于床上,我感激地望著他,「谢谢你,云儿。」
「休息一会吧,月。」覆上我略微苍白的脸,云儿轻声说道。
温顺地闭上眼,身子的确乏了,沉沉地便睡去了……
悠悠转醒,夕阳的馀晖从窗外照射进来,淡淡的金光铺满房间。皱起眉头,我又睡了一下午了,厌恶地瞅了瞅这个孱弱的身子,不由唾弃道。
「醒了?」一阵食物的香味飘来,云儿托著一盘,缓缓走近。「睡了一会,该是饿了吧。」放下盘子,他抱起我,轻放在桌前落座。
肚子很应景地「咕鲁」一声,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菜,「唔……好吃……」云儿盛了一碗热粥,放在我面前。托起下巴,静静地看著我相当不文雅的食相。
尴尬地胡乱擦了擦嘴巴,问道,「云儿,不一起吃么?」
「不,这是特地为你淮备的。粥裡放了不少补血的药材,这些菜多吃对你身子也好。」拿起手帕,细细擦拭了我嘴边,云儿浅笑道,「赶紧趁热吃吧,月。」
「这都是你做的么?」看著他轻轻点头,我有些著急,「我无碍的,你是慕容山庄的庄主,该回去主持大局。月影已经派了不少人过来了,云儿,不必担心我的。」
「慕容山庄有逸凡和木堇在,不碍事的。我说过,你吃的、穿的、用的,都须经我手,我不放心其他人照顾你,即使是月影的人也是如此。」
「可是……」
「没有可是,」云儿淡淡地打断我,「月,不是还有信鸽么,即使我身处皇宫,山庄的事依然不会耽误的。好了,赶紧趁热吃了吧。」
顺从地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些菜,便再也吃不下了。有些愧疚地望著云儿,他只是包容地笑笑,抱起我,走出屋外。老远便看见树下的躺椅,兴奋地拽了拽云儿,他笑著将我放到躺椅上。躺椅上铺了一层厚垫子,鬆鬆软软的,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转身给云儿一个大大的响吻,望著他难得呆滞的神情,笑道。「谢谢你,云儿,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不需要你感谢我,月,只要你好好的活著……」捧起我的脸,他眼底闪过一丝忧伤。
抬手轻轻覆上他的手,笑道,「我会的,云儿,我会的。」
云儿眸裡流光异彩,眼中倒映我的身影,许久,低声说道。「嗯,我信你,月……」
第二日,天才刚亮,便听见云儿轻声的呼唤。迷濛地睁开眼,云儿利索地帮我穿好衣物,拿起手帕,拧乾,仔细地帮我梳洗。然后抱我至桌前,匆忙地用了一些点心,便将我塞进院子外一个金黄的轿子裡。
待我完全清醒,轿子已到了金銮殿外。揉了揉双目,抬头看著灰濛濛的天,歎了口气,缓缓走入大殿,坐在龙椅上。大臣跪拜之后,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汇报各地的情况。听了一阵,每人的汇报又长又多华丽的词彙,废话连篇,难怪每次早朝要从天亮开始,再多的时间被他们这一说,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无谓的时间。看来,这官员的汇报,需要制定相对的法则。
第五个官员竟然开始引经据典了,忍无可忍的我,一拍龙椅的扶手,说道。「够了!」
正滔滔不绝的官员一个哆嗦,立马跪了下去,其他大臣一见,也跪下,齐声喊道,「皇上息怒!」
作为现代人,时间就是生命,如此没有效率的早朝,不但又长又臭,还要没有重点,重要的是剥削了我的睡眠时间,实在气人。
冷冷地扫视了地上跪拜的众人一眼,我淡淡说道。「各位大臣请起!」谁知竟然没有一人起身,头反而垂得更低。翻了个白眼,懒懒地开口,「难道要我说第二遍么?」
满意地看到众人迅速站起身来,我继续说道。「最近夙国的事情较多,各位大臣辛苦了!」顿了顿,「由于事情较多,如果像现在的进度,许多事情会有所耽搁,从现在起,各位先报告最紧急的事,只需简略说明并提出意见便可,其他华丽的辞藻、著名的典故就无须抬出来了!」
「皇上英明!」虽然立刻回应,但众人仍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这位大臣先来做个示范吧,」手指著刚才的第五位汇报之人,淡淡说道。
那官员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回,回皇上,这,这个……」
用眼神鼓励地看著他,说道,「无须紧张,只要说明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事件,最后加上你的见解便可。」
官员哆嗦了一会,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便说不下去了。我示意他退下,让众大臣转变原来的方式,一时半会是不可能的。于是,温和地说道。「我明白各位一时要改变以往汇报的方式相当不容易,这样吧,今晚各位先起草好,明日再继续汇报!」众大臣皆是鬆了一口气,同情地看著已退到一旁的示范官员。
「还有,」猛地想起,正要离开的我回头说道,「明日开始,早朝推迟一个时辰,每七日休息一日!」好笑地看到大臣们严阵以待地神情突然变成愕然,鬱闷的心情一扫而空,高高兴兴地回住处去了……
[77] 改制
「月,」才走出金銮殿不远,身后有人唤住我。转身一看,一袭红衣,漆黑的长髮用丝带随随便挽起,凝脂肌肤,明眸顾盼,唇艳欲滴。
「绝,」呆愣了好一会,我才从这惊艳中回神。
嘴角擎著浓浓的笑意,他走向我说道,「月对夙国近十年的状况尚未完全瞭解,我具体跟你说说吧。」玉葱般的手指握住我,牵著我步向他在皇宫临时办公就寝的住处。
才进屋,入目的是案上小山般堆起来的奏折,我讶异地问道。「这……是几天没处理的奏折?」
拉著我径直在桌前坐下,两手仍交缠在一起。绝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轻轻开口说道,「一日。」
「一日!」我抖了抖,「一日的奏折就如此之多!」想到做皇帝每天要对著眼前这座小山,想死的心都有了。转头同情地瞅著绝,「那,现在都是你在处理么?」绝微微颔首。
「很累吧……」伸手覆上他的脸,轻声说道。如果不是我,现在的情况或许不会那么糟糕。
绝长臂一伸,紧紧地搂著我。「不累,为你做事怎么会累呢。」眼眸波光流转,在我的额上印下一吻。
接下来,绝简单地与我说了这十年来夙国的变化,对推翻前朝的事只是一句带过,我不由问道。「绝,对左丞相的处理不会过于严厉了么?」一般未成年的罪臣后裔都会免于一死,而绝不但下令杀尽左丞相所有的男丁,尤其是左丞相的死状相当惨烈,竟然用到「十大酷刑」,可见绝对左丞相的仇不共戴天。
轻轻抚摸著我的后背,绝的眼底一抹冷冽闪过,咬牙切齿地说道。「……月,还记得黑风寨时鞭打并侮辱你的两人么?」
我点点头,转而想到,「难道是……」
「是的,」绝冷冷地声音响起,「是左丞相干的好事,阻碍我和平收复黑风寨,利用你来挑起我们的争端。」
心下有些瞭然,伸手回抱绝,「可是你如此公报私仇,不会损害你的名声么?」
绝笑而不答,温柔地望著我。
许久,他开始跟我扼要地讲解夙国政府机构的运作。听得我满头黑线,分工相当不明确,一件事,常常几个人接手,重複作业的情况屡屡出现。不少人才都不能发挥才智,被束手束脚了。
埋首在绝的肩窝,淡淡的暖香传来,头蹭了蹭,我闷闷地说道。「绝,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轻鬆一些,不过……」抬首望著他,「不过相对的,你手上的权力也将有所减少,如何?」
细细地跟他叙述了我的想法,绝深深地望著我,低低地歎息道。「月,你果然是不鸣则矣,一鸣惊人啊……」
「那么你是同意了?」绝点点头,我立刻从他暖和的怀裡钻了出来。「那么我先去淮备前期的工作了?」我是说做就去做,趁兴致还在,迅速完成的人。
跑回住处,让云儿帮忙磨墨,著手我的伟大计划。凭著前世的记忆,绞尽脑汁地编製问卷。
其实我的计划也不过是抄袭以前朝代的做法,将官员分为「六部」,分别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部之首理所当然是身为丞相的绝,可是这六部分管夙国的各个重要的领域,需要好好根据岗位的要求选取适合的人,用问卷将官员的才能分类,是最客观也是最省事的方法。
无奈地瞅了瞅四周丢弃的纸张,我几天来的失败之作,揉了揉额头,咬牙继续奋斗。每晚写了扔,扔了继续写,几乎二更天才睡,早朝即使延迟了一个时辰,我依然起不来,每天坐在龙椅上哈欠连天。下面的大臣总是暧昧地瞥著我身旁的云儿,意味不明,我也懒得解释。
倒是大臣们的汇报有了质的提高,当初的结结巴巴、废话连篇,现在已经能抓住重点,早朝的时间大大的缩短。不过,由于官员之间的沟通不足,往往不能将最紧迫的事抓出来,见解也只是支支吾吾,没有什么闪光点。但是毕竟还是有所进步,我也不吝啬地大大褒奖了大臣们。大臣的信心得到保证,也就更为努力了。
花了足足一周,终于把选拔人才的问卷制定出来。可惜的是没有办法预测,实用性不能完全保证,担心了一阵子。后来细想,不过是将众位官员大致分类开来,这工具粗略一些也无妨,才稍稍安下心来。
第二日早朝,由于前晚大功告成,过于兴奋而睡眠不足,顶著两个大大的熊猫眼,示意绝宣旨改制为「六部」。
「六部」包括:一、吏部。吏部为管理文职官员的机关,掌品秩铨选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定籍终制之法;二、户部。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三、礼部。礼部掌典礼事务与举贤之事;四、兵部。明职掌全国军卫、武官选授、简练之政令;五、刑部。刑部为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的机构;六、工部。工部为管理全国工程事务的机关。职掌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寝供亿之典。
而后宣佈下午众位大臣到指定地方集中答卷,大臣们反应强烈,认为沿用夙国以前的官职就好,认为改制费时费力,对改制不甚理解。
我淡淡说道,「夙国历来的制度并不是不好,只是改为六部,各位臣子分工明细清楚,事半功倍。再者,六部涵盖六个不同的领域,让在某一方面擅长的臣子能更好的施展才华。」扫视了一周,明显感觉到大臣们的紧张,我解释道。「下午的卷子,只是瞭解各位擅长的领域,各位只要根据自身的情况,真实地回答便可,无需过于拘谨。」
为几百号官员特地安排了个相当大的场地,并派遣几十人担任考官,监管大臣们答卷。
晚上,看著重点保护的大房间裡,层层上迭的问卷,皱起眉头。最后只能认命地坐在案前,认真地看各份问卷,将各个人才分类。绝、凌和云儿都自告奋勇地帮忙看卷子,效率明显快了许多。每晚我几乎都是看得晕睡过去的,早上醒来,总是在自己住处的床上舒服地躺著。一夜未眠的云儿也总是手捧冒著热气的精製早点,在我床边等我醒来。
好不容易将官员分类,把资历、人品、智商、情商和各部需要的主要才能较高的官员挑出来,不久便选出了各部的尚书。至此,夙国官员的改制算是告一段落。
[78] 微服
改制后选出的六部尚书相当出色,六部的运作不到半月便进入轨道。由于各官员以前都是交叉处理事务,因此相当的全能,对各领域也有所瞭解。因此,凡遇到重大的议题,我都会在早朝上拿出来,与众大臣讨论一番。
这日,工部尚书提出汾河汛潮,河堤被衝垮,不少岸边的居民受到影响,农作物损失惨重,要求朝廷拨款重建河堤。
户部尚书提出异议。
「皇上,汾河年年汛潮两回,几乎每次都衝垮河堤,淹没岸边的田地。重建河堤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汾河岸边的百姓仍然需提心吊胆的生活。」
「那么,户部尚书有何解决之法,不妨说来听听。」工部尚书斜眼望著他,高声问道。
户部尚书面有难色,身后一人上前说道。「回皇上,臣认为,汾河屡次淹没岸边,是由于河床内淤泥过多,抬高了水位,可以考虑清除汾河内的淤泥。」
我点点头,未给予评说,「各位大臣想到任何解决之法,都不妨在此说一说。」
工部尚书忙说道,「臣曾考虑将汾河的河道加宽,降低水位。」
「拓宽河道,工程浩大,臣认为不可。」瞅了瞅,是户部侍郎,户部第二把手。「而清除河内淤泥,需众多识水之人潜入水中,风险太大,可行性不高。」
工部尚书出列,恭敬地说道,「皇上,臣还有一法。」我示意他说下去。「可将汾河引道分渠,灌溉较远的田地。」说罢,众大臣点头称讚。
我浅笑道,「此法可行。」转头望想户部尚书,「灾民情况有所缓解了么?」
他恭敬地出列,说道,「回皇上,当地已开仓赠粮于受灾的百姓,妥善安排他们暂时的住所。」
皱了皱眉头,「伤亡情况如何?」
绝上前淡淡说道,「由于连续几年河堤都曾被衝垮,百姓都有所防范,死亡人数不多,只是一些老弱病残人士逃难较慢,受到波及。大概人数在两百以内,受伤的人已得到妥善治疗。」
「尸体处理了么?」我望著绝,简单问道。大臣们却有所不解。
「启禀皇上,」户部尚书回答道,「每年受灾后,朝廷才会派人前往处理死亡百姓的身后事,现在要紧的是拯救,而不是处理尸体。」
「不,处理尸体相当重要,」我严肃地说道,「尸体如果不及时处理,容易引发瘟疫,造成其他生还百姓染病身亡。」大臣们听罢,脸上有明显的惊慌,我安抚地说道。「现在水灾才刚开始,只要处理妥当,并不一定会发生瘟疫。工部尚书,你马上派遣人员前往,协助当地官员处理死者的尸身,而后对河床做修整。还有,对上游进行加固,减低泥土流失导致河床上升。」
「是,臣遵命。」
下了朝,缓步走向住处。将近一个月的改制,让我相当疲惫不堪。虽然改製成效有目共睹,但毕竟我未登基,现在管理朝政,名不正言不顺,依然遭到不少来自民间和朝野的质疑和责难,反对的声音也让我疲于应付。
「影。」望著身后略微消瘦的男子,我歎息道。「你的伤需要好好休养,不需要如此著急地回来……罢了,在皇宫,总比外面要安全些,你在身边,我也安心些。」影的眼眸一闪,沉默不语。
「边境的情况如何?」转身继续走著,我随口问道。
「筱国积极备战,军队已集结在边城,正进行密集的操练,但仍未有出兵的迹象。」影恭敬地回答道。
不由苦笑,轩,你这是在等我处理好夙国国内的事,再与我一战。「担心胜之不武么……」
「影,你想起了什么了吗?」我望著他琥珀般耀眼的双目,淡淡问道。
「……尚未。」
我点点头,手一挥,影闪身隐去身影。
战事即将爆发,凌也需离开了……脚下一顿,我轻轻歎息著,转身来到御花园。池裡的荷花含苞待放,淡淡的幽香飘来,怔怔地瞅著水池中清雅的花影出神,思起一直伴随在旁的那人,如冰雪初融般温然绝世的浅笑,清如寒泉,雅若白莲。今日待我上朝后,匆匆离去,怕是庄内发生大事了……
「月。」一人在身后低低地轻唤。
连忙收起思绪,朝来人笑道,「凌,你来了。」
凌沉默地望著我,如墨的眸底闪过一丝……黯然。我愣了一下,上前牵起他满是厚茧的手掌。
「陪我出去逛逛,看看改朝换代后,百姓的生活如何。」凌轻轻颔首,握住我的手。
在宫门停步,让侍卫跟绝说一声我出门的事。谁知侍卫一见我,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两眼发直。瞅著他们呆愣的模样,我不由笑了起来。一人竟然捂著鼻子,我笑得大半个身子趴在凌身上。猛地打了个寒颤,回头看见那两个侍卫面无血色,直直地立著。怔了怔,抬首瞪了凌一眼。
凌不语,从怀裡掏出一神色面纱,细心地帮我覆在脸上,伸手继续牵起我。无奈地歎了口气,让影去解了他们的穴道。
街上一片繁华,人来人往,商舖门庭若市,紫州果然与蓝州有的比。东张西望了一阵,瞥见我与凌身旁三步之内都没有人接近。迎面而来的路人不是退避三舍,就是畏惧地站在一边,定定地瞅著凌。一个孩童看到凌走来,身子抖了抖,哭喊不休,身旁的少妇立刻摀住孩童的嘴,匆匆离开。
本来热闹非凡的街道,突然鸦雀无声。疑惑地瞥了凌一眼,他仍是面无表情,视若无睹,迳自牵著我。诡异的气氛加重了心裡的疑虑,拽著凌,走进旁边一处规模较大的客栈。
掌柜看到我们,哆哆嗦嗦地上前,引我们上了二楼。每经过一处,食客均惊恐地跳开到一旁。在窗前的桌前落座,以我们一桌为中心,周围两桌的人都迅速走开了。皱起眉,冷冷地问道,「掌管,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抖了抖,偷偷地瞅了一眼凌,忙低下头,颤颤巍巍地给我们奉茶。如果不是看掌柜的正值壮年,任何人见到他都会怀疑他得了帕金森症候群。想在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便甩甩手,让他下去了,掌柜的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衝下楼。看得我目瞪口呆,回首望著凌,他只是默默地把玩著手中的瓷杯,目不斜视。
匆忙喝了几口茶,越感身边的氛围沉重,便寻了个上茅厕的借口,一个人溜去客栈的后院。晃到厨房门口,一虎背熊腰的厨娘正用力打著趴在腿上的孩童的屁股,口裡唸唸有词。「就你顽皮,不听老娘的话,哪天司徒将军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本只是要紧下唇忍受的孩童,一听,竟然立马大哭起来。
记得小时候,老妈也常吓唬我,不听话,晚上会被鬼吃掉。敢情,凌竟也成了母亲吓唬孩子的筹码,实在可笑。但是,我脸上半点笑意都无,沉默地按原路返回……
[79] 泪
夜凉如水,月影婆娑。
独坐在窗前,烛光摇曳,我托著下巴,暗暗歎息。
「怎么了,月?」处理完庄内的事,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却看到眼前的女子黯然的神情。
扯出一抹浅笑,「云儿,你回来了。」
云儿皱起眉头,担忧地望著我。
「今日与凌一同出去了……百姓为何如何惧怕他?」这十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抚地覆上我的手,掌下丝丝冰凉让他深感不快。默然地拿起一旁的披风,裹住我,轻柔地搂著我。
「贤王登基后,凌要求处死牢狱中彤国的国师和雪姬公主……当时有众多百姓围观刑场,凌他,没有一刀毙了他们两人,而是手执匕首,执行凌迟之刑。几千刀下来,血溅满他全身,在场的百姓惊恐地逃开,呕吐之人不在少数,还有不少人晕死过去了……至此,凌有了『冷血阎王』的称号……」
诧异地瞪大双眼,凌,你这是何苦……揪紧云儿的衣裳,我埋首在他怀裡……
「近几年,凌不顾皇命,积极出兵征讨彤国,连出逃的流民也未放过……他的眼裡,除了仇恨和杀戮,再无一物,我和绝哥哥拼命说服,仍未能制止他,」云儿低低地歎息道,「好在,月,你回来了……」
「……都是我的错,」闷闷地说道,「我身上的血债看怕是愈积愈多了……」惨淡一笑,「罢了,我已是没有下辈子的人了,也无需担忧……」
唇上覆上温热的感觉,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便已分开,云儿微微轻启薄唇,低声唤道,「月……」颤抖的嗓音让我不忍说下去。
斜靠著他坚实的胸膛,阵阵有力的心跳声传来,把脸贴在他的怀裡,心下一片酸楚。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在慕容山庄苦苦等待了十年,而温柔沉默的凌,却为了我,手上沾满了献血……
「皇上,筱国在边境集结大军,蓄势待发,岚城守兵有限,需加紧派出援军。」这日早朝,兵部尚书急切地进言道。
「筱国派出了老将独孤蒙,反观我国,只有司徒将军才能与之匹敌。」一官员上前苦口婆心地说道。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出兵?与轩决一死战么?让凌的手上沾上更多的献血,背负更多的人命么?咬紧下唇,我真是有些厌倦了,拽紧拳头,努力平息心裡的怒火。深深吁了一口气,我淡淡说道。
「众卿家说的有理,先派遣郭子言和高敬两位将军前往岚城。」顿了顿,「户部尚书,马上拨款备齐粮草,火速运往边城。」
「皇上英明,」众臣跪拜,我一甩袖子,迅速离去。
下朝后径直去了凌的住处。凌站在院子裡,静静地望著我。
歎息了一声,道,「凌,你早知我会来找你?」凌微微颔首。
「为何不让我领军前往岚城?」
我不语,拿起他的手,细细观察著。经常日晒雨淋,皮肤黝黑而粗糙,掌心厚厚的茧子,修长的手指,宽大的手掌……不禁低头在他手背上印下一吻,他诧异地一愣,迅速缩回手。
「……在那十年裡,我不止一次想像你们的生活。想著你们或许忘了我,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想著你们可能娶妻生子,过著平凡的日子;想著你们把我当作是你们回忆中的一部分,偶尔回想,偶尔想念,然后继续过日子。却没想到,你们,都是固执的笨蛋啊……」定定地望著他,淡淡的迷雾涌上双眼,我转过身去。「如果,如果我没有回来呢,你们就这样过么?」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抱住我,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月,不是不想忘,而是忘不掉……你走后,我回慕容山庄寻你,看到空空如也的步月轩,院子裡,大树下,籐椅上,满是你的气息,点点滴滴的回忆,我只能落荒而逃,再也未踏入山庄一步……」手臂一紧,「几年的搜寻未果,脑海裡只有你最后痛苦的神情,决心不放过他们。拼命的搜寻和杀戮,只想填补心裡缺失的一个洞。即使杀尽彤国的人,洞仍填不上。累了,停下来,抬首望著天上的月,直到天亮,继续执刀砍杀……十年了,在我已经决然放弃的时候,你回来了,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月,月,月……」低低地呼唤在耳边响起,泪缓缓滑落,一滴一滴地落下。凌轻轻吻著我脸庞上的泪珠,紧紧搂著我。泪如决堤般,蜂拥而出。
我有多久没哭过了……父母离婚的时候,我没哭;知道自己八年后就要魂飞魄散时,我没哭;中了血蛊,即将死去的那一刻,我没哭;在黑暗混吨中孤独的十年裡,我没哭;可是,现在,泪却止也止不住。一直以为爱不可能长久,父母相遇、相知、相识、相爱,结婚不到二十年,便已开始枯萎……云儿、凌和绝当年只是年少,原想年轻的他们,必会当我只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逐渐淡忘,没想到……哭得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凌手忙脚乱地安抚著我,无措地舔去不断涌出的泪。
身后有人一把扯开凌,搂住我,轻轻拍著我的背,一边呵斥道。「凌,这是怎么回事,说,你是不是欺负月了!」转而低声安慰我,「月,不哭,有我在,不哭!」埋首在绝的怀裡,使劲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泪。
「不关凌的事,」哭得太久,声音有些嘶哑。一旁的云儿掏出手帕,仔细地擦拭著我的脸。感觉到脸上的温度不断上升,旁边的两人身边的气温却逐渐下降,连忙拽住绝。「没事,只是想到些伤感的事,所以……」
宠溺地点了点我哭得通红的鼻子,覆上我的眼,「……第一次见月会哭,原来月哭起来这么没完没了的。」
尴尬地瞪了绝一眼,挣扎出去,走了几步,我顿住脚步,回首望著身后的三人。「……待事情都结束后,我们像以前般一同生活,可好?」
三人明显一怔,绝邪魅一笑,轻启艳唇,「好。」
云儿温柔地望著我,点了点头。
凌微微颔首,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嘴角轻扬,却有些无奈,不知这个结束,还要多久……
第二日的早朝,凌力求前往岚城,镇守边境。望著他坚定的目光,无声的请求,只好歎息道。「淮!」
云儿也提出协助户部将粮草迅速运往边城,户部尚书乐得眉开眼笑。为了加快粮草的进程,我只能同意。
「皇上,现在各州仍有少数反对的官员,我们是否要以儆傚尤?」绝上前笑道,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冽,让我怔了怔。
「不,现在我国内忧外患,这样只会动摇朝廷根基。下令增设监察史,直接听命于我,监管各处官员。」
「皇上英明,」绝笑得阴森森的,就知道他看出我的小算盘。想把月影的人拉进来,反正情报局对大小事瞭如指掌,监管一职最适合不过了。不知三头目现在如何了?
「皇上!」一阵高呼从殿外传入,我皱了皱眉,望著一传令兵跪在殿门。
「何事?」示意侍卫让他进来,我开口问道。
「筱国,筱国今日对我国宣战!」殿裡的官员立刻炸开了锅,激烈地讨论起来。
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气,看来该来的还是会来……
[80] 遇刺
「皇上!」一阵高呼从殿外传入,我皱了皱眉,望著一传令兵跪在殿门。
「何事?」示意侍卫让他进来,我开口问道。
「筱国,筱国今日对我国宣战!」殿裡的官员立刻炸开了锅,激烈地讨论起来。
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气,看来该来的还是会来……
「再报!」另一传令兵飞速跑来,跪在殿上。「筱国国君正赶往边城。」
「御驾亲征!」一名官员失声嚷道。
我颓然地倒在龙椅上,无助地咬著唇。果然,称霸天下对你来说更有吸引力么,轩……
「既然如此,以『月公子』之名,我与司徒将军一起前往岚城迎击。」伸手制止了殿上大臣们议论纷纷,我说道。
「万万不可!」绝担忧地望著我,「政局未稳,皇上现在离开不妥。」
「筱国国君素有神将之称,现亲自领军,我国士兵的士气未免受到影响。我亲身前往,不但能助长士气,还能与筱国抗衡。还是说,你们不相信我的能力?」淡淡地扫视了一周,绝脸色发白,眼底满满的怒气,抿唇望著我,不语。
歉意地看了他一眼,我开口问道,「众卿家还有异议么?」满意地看到众人惶恐的神色,低头沉默。
「臣一人足以应付战事,请皇上收回成命!」凌出列,垂首恭敬地说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请三思!」绝也上前,淡淡地说道,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狠狠地瞪著我。
瞥著绝要吃人般的眼神,我无奈地手一挥,「这事稍后再议!退朝!」
才下朝,凌和绝便衝过来,我朝云儿身后缩了缩,云儿好笑地搂著我。
绝一把揪出我,气愤地说道,「月,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么,还要去边城那么远。而且还要晕车,秋天要来了,你又畏寒……」
还没说完,凌长臂一伸,抱住我。「月,你忘了上次去岚城,后来……我不许你再去那个地方!尉迟轩奕,我能应付得了的。」
气氛霎时变得沉重,凌、绝和云儿皆是一脸沉痛,怕是思起当年的事了……不在意地笑笑,说道。「过去的事情已是烟消云散了,何苦再去想起呢。现在,我好好的在这裡,不就行了。」
云儿瞭然地摸了摸我的头髮,温和地笑了;绝扑过来搂著我,在我肩窝裡蹭了蹭;我伸出手,握住一旁的凌,凌用力地回握著我,眼底淡淡地笑意。知道他们有所释然,不由嘴角一扬,低声说道。
「那么,我可以跟凌去岚城了?」
「不行!」三人的异口同声立刻把我慑住了,瞅著他们面若冰霜,难得一向带著笑脸的云儿也绷紧了脸。我只好妥协了,三人这才高高兴兴地跟著我走进院子裡。
待他们在花园的石桌前落座,我想起屋内还有不少点心,便匆匆提起裙子,跑进屋内。才到门口,一个人影闪了出来,白光一亮,直直向我奔来。
腰上一紧,已退后几步之外。那人被寒一招制住,仍在死命挣扎,时不时狠狠地瞪著我。示意影放开我,缓缓走向那人,看著还未脱稚气的脸杀气腾腾的样子,实在不太习惯。瞥了一眼地上的匕首,视线回到来人身上。精雕玉琢般的脸似有几分熟悉,仔细打量了一番,仍想不出貌似何人,不由问道。「你是谁?为何要刺杀我?」
那人不过八、九岁的光景,倔强地扭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寒眼神一凛,手上的力度加重了几分,来人皱紧眉头,隐忍著痛楚,却一声不吭。
「月!」在花园的三人迅速赶来,云儿仔仔细细地检查我是否受伤,凌冷冷地盯著孩童,绝一看,却愣住了。
「大皇子?」
我一怔,大皇子,那个皇帝的儿子么。可是当时看到那皇上才二十多的样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儿子了,无语……
瞥见脚边闪著寒光的匕首,绝冷然地问道。「敢问大皇子为何在此处,意图谋害月?」
「哼,她软禁我父皇,霸佔皇位,难道就不该死么!」狠狠剐了我一眼,愤愤说道。「夙国的大权怎可落入一个女子之手,你们为何助纣为虐!」
听著小孩用稍微稚嫩的童音义愤填膺地指责之词,我一直没忍住,大笑起来。云儿无奈地看著我,扶住我笑得歪歪斜斜的身子。大皇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想他已经砍了我几千回了。
好不容易止了笑,摆摆手,示意寒放开他。寒犹豫了一会,点了他的穴道,拎著他走入屋内。
折腾了这么一会,我用了些点心,疲倦得晕晕欲睡。
「月,你的脸色不太好。」云儿担忧地覆上我的额头,比了比体温。
绝打横抱起我,轻轻地放在床上,「睡一会吧。」
「我去叫郭湘过来,」凌说完,起身要走。
「不,不必麻烦郭湘了,我躺一会就好。」凌顿住脚步,不安地望著我。
看著绝轻柔地帮我掖了掖被子,抚著我的脸,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我幽幽地歎了一口气。
「寒,带他到隔壁房间,别为难他。」寒提起大皇子的衣领,迅速领命而去。
疲惫地合上双眼,不到一会便陷入了沉睡……
睁开眼,窗前淡淡的月光照在躺椅上的白衣人儿。长长的睫毛,白玉般俊逸的脸在月光下更显得美丽不可方物。瞥见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微微歎息著,拾起一件外衣,轻轻地披在他身上。深深注视他的睡脸,却见他双眉紧皱,似是沉入梦魇之中,口裡喃喃有词,然,听不真切。悄悄俯身,耳靠近他唇边,「……月……」
抬手抚平他的眉,唇贴近耳边,轻声说道,「云儿,我在这裡,好好的在你身边……」重複了几回,看著他渐渐舒展双眉,嘴边淡淡的笑意。我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房间。
才进门,大皇子警惕地瞅著我,全身戒备。我无奈地耸耸肩,问道。
「寒,你必定知道那人在何处,带我去。」寒低头不语。
「月主子,那处已被重军把守,要进去不易。」影望著我,低低说道。
我笑道,「不是有你们两个在么,他们把守又如何。影,你带我;寒,带上他。」指了指床上的大皇子,寒微微点了点头。
影搂起我,足下一点,略出窗外,寒抱起大皇子,紧跟其后……
[81] 真相
影抱著我,急速略过皇宫内的巡逻侍卫,来到一座偏僻的别院前。扫了一眼门口万分戒备的侍卫,影轻轻略过外牆,寒紧跟其后。才落地,数个黑影一闪,跪在身前,恭敬地行礼。没想到,月影竟然派出如此多的高手监视这裡。影伸手微微一挥,众人闪身离去。
影熟门熟路地引著我步入内宛,穿过层层的走廊,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抬首望著黑幕中的一轮圆月,不由皱紧眉头。
走进房裡,床边脸色发白的身影让我脚下一顿,被解开穴道的大皇子匆忙奔过去,「父皇!」
床前之人身影一颤,诧异地回抱扑向他的大皇子,抬首望著我,淡淡一笑。「没想到月公子要见我,也得做梁上之徒。」
抬步走向他,瞥见大皇子满脸戒备与愤恨的模样,便在离床前几步开外的桌旁落座。「绝不会让我过来的,你很清楚,不是么,皇上?」
那人摇了摇头,「我已不是皇上了,现在夙国的国君是你,月公子。」
「你病了?还是这裡的人没照顾好,脸色如此苍白?」瞅著他消瘦得厉害的脸,不由问道。
「哼!你把父皇囚禁,现在干吗假惺惺地装好人!哼!」大皇子按耐不住地大声指责道。无奈地朝影打了个神色,点了他的哑穴,毕竟我们是偷偷溜进来的,把外面的守卫引进来就麻烦了。
安抚地摸了摸大皇子的头,他浅笑道。「多谢月公子的关心了,不碍事的。」
知道他不愿说,我也不追问,低声问道。「我至此都想不通,你为何要这么做。」
他眼底的讶异一闪而过,「在下不清楚月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径直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才开口说道。「事情来的太过于容易了。无论是逼宫,还是这皇位,不是么?」
「再说,当时,在轩的别院裡,如果当时的侍卫刺杀的对象是我,事情会顺利的多。我死了,可嫁祸给轩,一来凌和绝必会全力对付筱国,二来,民间的人士也会对筱国声讨,士气必能大增。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这样做。」放下茶杯,我定定地望著他。
「但是你选择刺杀轩,激起我的反感,使凌和绝倒向我这边,明显是搬石头砸脚。刚开始,因为轩的受伤,让我乱了阵脚。可是后来细细一想,便明白了。但是你为何要这样做,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他笑道,「果然这些小伎俩瞒不过你……你说的不错,我策划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逼你登基!」
我明显一愣,瞥了一眼他怀裡的大皇子。他僵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的父皇,眼裡的泪光闪现。
「想必你会疑惑我为何不做这皇帝,也不传位给钰儿……前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时日不多了。」
怔了怔,「时日不多……不可能。」他才正值壮年,怎么可能……
他直视著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中了——『缠绵』!」
大皇子抱著他无声地哭了起来,单薄的双肩不断颤抖。他的眼裡也有些黯然,默默地拍著大皇子的背。
「……谁下的毒?」此药需要长时间的服用才会见效,必定是身边之人才能下毒。
「前朝左丞相!」他咬牙切齿地回答道,「他担心我与前朝皇上争夺皇位,便遣人潜入,每日在我的饮食中投毒。登基几年,服用无数珍贵药材,圣医甚至亲自开了药方。无奈服毒时间过久,只能镇压毒性……能再活数十年,我该是满足了……」
「所以,你用计逼我登基么?」
他苦笑道,「钰儿尚且年幼,不能掌控朝局;我的同胞兄弟,信王,任性妄为,狂妄自大,不适合为王;君飞绝君丞相手段了得,有野心,有魄力,却缺乏登基的理由;司徒将军常年征战,国内百姓对他唯恐不及,也不适宜……我近几年,日日烦心,寻找适合的替代之人,却每每失望……」
他猛地抬首望著我,「没想到,你出现了。听说从不让外人入慕容山庄的庄主竟然把你请去作客,我便派人做了一番调查,却遇到月影的重重阻碍,这更让我萌生了希望。收到密函,筱国国君孤身一人潜入我国,派信王去围剿,回头却空手而归,不想他竟被你一人拖住,错过了追踪筱国国君的时机。我满怀希望,独自去面见你,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对人了,你就是我一直以来寻求的替代之人。神色自然,沉著应对,自信的笑容,非凡的头脑,让人不由想要跟随……」他直直地看著我,眼裡涌现出一抹狂热。
感觉到心口阵阵的灼热传来,我无奈地歎息道,「看怕我是要让你失望了……」乌黑的血顺著嘴角缓缓滑落,随著胸口炽热更甚,我难受地弓著身子。血染黑了衣襟,影慌忙地扶著我,寒明显愣住了,呆呆地站在一旁。床前的两人完全定住了,睁大双眼盯著我。
好一会,我才虚弱地倒在影怀裡。
床前的人才回过神来,「你,你还好吧?」
缓了一口气,我才淡淡开口,「你说同时中了『缠绵』和『红尘』,能好么?」
「『红尘』!」他惊得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瞪著我,「中了它还活著的人,你怕是第一个了。」
「嗯,我想也是,」微微点点头,我深为同感。「所以,你的小算盘可是打不响了。」
颓然地倒坐在床上,他神色黯然,「没想到,最后,我还是保不住这江山了么。」
不忍看他失神落魄的模样,开口问道,「你这个儿子多大了?」
奇怪地瞅著我,「十岁。」
「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辅助他登基为王,我再功成身退,如何?」看著他们父子俩呆呆地神情,不禁轻笑道。
「你,你不要当皇帝了么?」不知何时被解了穴道的大皇子,钰儿难以置信地问道。
翻了个白眼,「皇帝这么苦的差事,如果不是迫于无奈,我才不淌这浑水。那没意见的话,就这样决定了?」
两父子仍然呆呆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说定了。寒,带上这小鬼。我们该离开了。」望了一眼床上的带著病容的男子,歎息道,「明日,我让郭湘来给你看看吧。」
说罢,影抱起全身无力的我,与寒迅速沿著来路略去……
[82] 继位
几个回落,影已经抱著我回到住处。云儿焦急地在门口踱步,瞥见我,急忙迎了上来。
影无声地将我轻轻地放在床榻之上,云儿一见我身上的血迹,脸色一变。
「快去叫郭湘!」掏出手帕擦拭著我嘴角的血渍,急急地朝影说道。
扯了扯云儿的袖子,我摇了摇头。「不必了,老毛病罢了,半夜三更的,她也睡下了。而且,你不是想整个皇宫的人都来看我现在这狼狈的模样吧?」
抬手给了我一个暴栗,云儿无奈地说道。「什么时候了,还说笑。郭湘之前怎么说的,你这病到底如何了?」
「该是有些好转的,云儿,无需担忧。」想起之前的谈判,我咧嘴一笑,乐不可支。
云儿疑惑地皱起眉,「都吐血了,你还这么高兴。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瞥见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的影和寒,顺从地张开手臂让云儿脱掉满是血迹的外衣,「把包袱丢开了,能不高兴么。」
「我不做这个皇帝,云儿觉得如何?」看著扶我躺下的云儿,我轻声问道。
摸著我冰冷的手脚,他随手脱掉外衣钻进被窝,搂著我。「只要你过得快乐就好,月在哪,云儿就会在何处……睡吧,你脸色很不好,真不让郭湘来看看?」
朝他身侧缩了缩,身子失血过多,的确有些畏寒。「别担心,休息一会就好。明日……上朝之前叫醒,叫醒我……」云儿身上的暖意渐渐传递过来,我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悠悠转醒,看著窗外已升到正中的烈阳,无奈地歎了口气。「云儿,为何不叫醒我……」
一人猛地紧紧抱住我,一身艳阳般的红衣,让我不由住了声。「绝,你怎么……早朝……」
伸手覆上我的脸,「看你脸色苍白的……早朝我没让云儿叫醒你,不是什么大事,你的身子比较重要。」
瞅著绝手忙脚乱的帮我梳洗,我环视了四周,「云儿呢?」
埋怨地瞪了我一眼,绝转身坐在我身旁,「看你似乎快醒了,他给你熬粥去了……一醒来就忙著找他,月,你真伤我心。」
满头黑线地看著绝柔若无骨地趴在我身上,脸上一副哀怨的神情,提醒道。「绝,你现在是丞相了,别老是出现这种小媳妇的神情,给其他人看到可麻烦了。」
埋首在我的肩窝,他蹭了蹭,闷闷地说道。「怕什么,我只是在你面前才如此,只有你能让我轻鬆随意。」
抬手回抱他,我低声说道。「昨晚我见到前朝皇帝了,也跟他商量好,让他的长子继位。」
「长子?上官钰么?」绝一手搂著我,抬起头来。「上官钰的确是个可造之才,但是还欠缺不少帝王的资质,现在继位并不合适。」
「天生的帝王少之又少,我不是也赶鸭子上架的么。给些时间让他试练,积累经验,用心培养便可。」
「天生的帝王?赶鸭子上架?」绝嘴角上扬,抬手拨了拨我的髮丝,「月,不可否认,你有帝王的谋略、胸襟和气魄,只是缺乏野心。」
「绝你是同意让他继位么,还是,你希望得到这个位置?」望著绝,我淡淡地问道。
绝一怔,凤眼一挑,嘴边一抹魅惑众生的笑容。「如果没有月,我或许会去问鼎那个位子;可是没有月,我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势……」
「但是,你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而你,你的野心,根本不允许你放弃现在所得到的一切,不是么?再说,你的才智,你的能力,就这样埋没,你甘心么?」
绝眼眸一闪,苦笑道。「月,你这是要抛下我么……如果我愿意呢,愿意放下现在的权势和地位,放弃抱负,与你一同默默无闻的生活呢……」
「可是,你也说了,上官钰现在火候尚未够,不可能亲政。我可以轻易地放下,然后离开,但是你不能,不是么?」
「上官钰需要你,夙国也需要你。昨晚,我同他们说了,我的命不会长久,待往后找个时机,诈死逃开便可。但是,绝,你得留下辅助新王,让夙国再次繁盛起来。」
「我清楚,这也是你为官的宿愿,不是么……所以,绝,别再任意地请辞了……」
绝用力地搂著我,沉默不语。
「月,你醒了。饿了吧,趁热喝了粥,再休息一会。」云儿温和的声音响起,绝抬首瞪了他一眼,愤愤地离去。
「……绝大哥,他是怎么了?」将粥递给我,云儿疑惑地望著我。
「没事……云儿,让郭湘去给那位皇上看诊,昨日看他的情况甚是不妥。」思起那位身形消瘦,脸庞憔悴,不由有些担忧。
「郭湘已经过去了,是影让去的……情况似乎不好,『缠绵』虽然被压制了多年,但是终未有治疗的药物,毒已经渗入五脏六腑,怕是……」云儿低声说道,忧虑地瞅著我。
朝他安抚地笑笑,「别担心,我身上有金丹,毒素每月都排出来了,应该消除了不少。只是,如果能把金丹弄出来,就可以救他了。」
「不!」云儿抓住我的双肩,坚定地说道。「或许我这样说,月会觉得云儿是个冷血之人,可是,云儿不管他人生死,只要月没事就好。即使金丹能取出来,云儿也决不会让你将救命的丹药交与他人的。」
「云儿,不必这样说。你说冷血,我又何尝不是呢……」这颗丹子,不但能持续不断地将毒素集中一处,然后排出,甚至能起死回生,怕是蓝相当重要之物。蓝将它取出交与我,对他或许是坏事,但是我当初并没有拒绝,为了能活下去,我又何尝不是自私自利之徒呢……
「月……」云儿低低地轻唤传来,我回神,笑了笑,拿起勺子喝起粥来。不知现在蓝到底在何处呢,希望他无恙……
第二日上朝,向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宣佈了上官钰继位的事,大臣们众说纷纭。有的认为由我称帝便可,只要举行加冕仪式,无需更换;有点认为皇家的血统能维护更好,既然我有意让上官钰继位,说明上官钰也有能力接任帝王之位;不少大臣反而沉默不语,尤其是我提拔的六部尚书,一直沉默不言。
扫视了他们六人,我开口询问道。「六位尚书为何不语?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
户部尚书看了其他五人一眼,上前说道。「『月公子』当初不愿称帝,坚持不肯举行仪式,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辅助另一人为王。臣感谢公子提拔,臣六人往后依然唯公子马首是瞻!」说罢,与其他五人跪下,恭敬地拜了拜。
看著六人悲痛惋惜的脸,不由笑道。「说什么傻话呢,你们六人分管六部,往后忠于皇上,只能唯新王马首是瞻。别一副生死离别的模样,战事在即,登基之事怕是只能拖延一阵子的。」
「边境情况如何?」望著兵部尚书,我问道。
「司徒将军正快马加鞭赶往岚城,郭将军和高将军已经严阵以待,第一批粮草已安全送往。」
看著兵部尚书谨慎的神色,支起脸,定定地瞅著他。他垂下眸,大殿裡突然安静下来,大臣们惊恐地低下头,不语。
许久,绝上前,淡淡说道。「皇上,昨夜独孤蒙突袭岚城,虽作了防备,岚城仍被进攻得措手不及,郭子言将军负伤,我军损失将士两万人。」
「小郭……郭将军伤势如何?」听罢,不禁拽紧了拳头。
「……伤势较重,但无性命之忧。」绝定定地看著我,缓缓说道。
「立刻派郭湘前往岚城,封其为御用大夫,即刻动身。」郭湘听到消息,怕是不会安心呆在皇宫裡。
绝不满地瞪著我,我立刻开口制止他的话。「就这样决定了。丞相,将岚城的伤亡和损失列清楚,明日上交与我。退朝!」
[83] 沉睡
「以后,绝就是你的先生,你跟著他好好学习。」横躺在床榻上,我望著站在一边的大皇子,上官钰,淡淡说道。
他不甘愿地点了点头,绝哀怨地瞅著我。
接过云儿递给他的茶,他双手捧过头顶,在绝面前跪下,恭敬地说道。「先生请喝茶。」
绝缓缓接过,啜了一口。好笑地看著绝故意让他跪了好一会,才让他起身。
「如果你犯错,我决不会轻饶。」
上官钰眼眸一闪,微微颔首。「弟子一定会努力,成为像『月公子』那样的好皇帝。」
我一时没注意,被口水给呛到了,咳得我脸红,眼角含泪。三人整齐地望著我,云儿轻轻抚著我的后背,让我顺了顺气。
「你,还好吧?」上官钰怯怯地问道。
丢给他一个白眼,还不是给你那话给吓到的。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发生什么事了?」绝立于门前,不悦地问道。
一侍卫走上前来,恭敬地回答道。「回丞相,御膳房逃了一隻活物,跑到此处了。属下该死,惊扰了大人。」
「什么活物?」不由好奇地走到门口,皱起眉,低声问道。
侍卫看见我,愣住了。绝脸色不愉地侧身挡住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戴面纱。云儿大声地咳嗽了一下,那侍卫才回过神来,满脸通红,垂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一隻白色的……」
他还没说完,一个白色的物体飞速地向我扑过来。我吓得退后一步,云儿和绝挡在我身前,但是有人动作更快,一把抓住扑向我的物体。
低头瞧见影手上白色的活物,通体雪白,小巧的四肢,大大的尾巴,墨眸闪著委屈的光芒的——狐狸。伸手摸了摸它光滑柔软的皮毛,它舒服地眯起眼,抬首在我手上蹭了蹭。正想抱起它,绝皱著眉,制止了我。
「月,它是御膳房的。」
御膳房,难道他们要煮来吃……恶寒了一把,瞅见白狐狸身子抖了抖,可怜巴巴地盯著我。伸手抱住狐狸,「这个,我要了。」
绝无奈地看著我,挥挥手,让侍卫下去了。云儿一手抓起狐狸的尾巴,狐狸无助地挥动著短小的四肢,使劲挣扎著。「月,这小东西得洗一下才可以。」
思起后面有个温泉,便说道。「那我跟它一起到后面洗洗就好了。」不知是否错觉,瞥见白色的狐狸竟然……脸红了……
「不行!」绝和云儿异口同声地说道。
绝挂在我身上,狠狠瞪了狐狸一眼。「我们都没跟月洗过,怎么可以让狐狸佔了先。」
我只好哭笑不得的由著云儿放狐狸到浴桶裡洗了又洗,折腾了半天,擦乾淨了,才放到我怀裡。
晚上就寝时,我把狐狸放到床的内侧,朝外挪了挪。才躺下,猛然觉得胸口阵阵地灼热传来,惊得坐了起来。前几日才吐血排毒,不可能这么快又来了吧。不到一刻,灼热渐渐退了下去,我才安心地躺下。
月儿,月儿……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呼唤我。勉力睁开眼睛,瞥见床前有个淡淡的身影,窗外的月光穿透他的身子,朝下一看,脚浮在半空。愣了愣,颤抖地指著那影子,「……蓝……」
蓝笑了笑,「月儿,好久不见了。」
默然地点点头,「你怎么出现在这裡?」
他无奈地努了努嘴,我转头瞧了瞧床内空空如也,「那隻狐狸是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不是灵狐的族长么,怎么差点变成食物了?」
蓝笑而不语。
抬手覆上心口,「这颗珠子,对你很重要吧……所以,你现在才会变成这样……」
「我把这金丹还给你吧……」
蓝摇了摇头。「你的毒还未完全排出,再加上,这珠子能慢慢修复你重伤的五脏六腑。」
「可是,你现在……」不是比我更需要这金丹么。担忧地望著蓝。
蓝不由苦笑,「我只是一时不察,不小心被抓到的,不会有下次的。」脸色甚是尴尬。
不禁偷偷笑了起来,「罢了,既然如此,待往后我好了,把珠子还给你,你再离开吧。现在就留在我身边,应该不会有事的。」
「只好暂时如此了……月儿,你又救了我一次了……」蓝定定地看著我,笑道。
「又?」疑惑地盯著他。「不是以前你也差点被人煮了,我救了你吧?」
「……夜深了,睡吧。」蓝瞥过脸,淡淡地说道。
唉,不是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对了,蓝,有加快让我恢复的方法么。那样,你也能早点拿回金丹,恢复人身了。」
蓝思索了一阵,微微点头。「办法不是没有,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急急地想要抓住他,手却穿了过去。
「……至之死地而后生。」蓝甩了甩袖子,说道。「但是稍有差池,很容易陷入梦魇中,不再醒过来,所以……」
醒不过来么……垂首想了一阵,「如果不用这办法,按原来,要多久才能恢复?」
「完全清除毒素,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但是要彻底恢复身子,需要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快速的方法,或许只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便可恢复。可是月儿,欲速则不达,还是……」
「不,我选择后面这个办法,」轻轻地打断他,我开口说道。「我只剩下这一辈子了,之后将留在地府中永不超生。能尽快恢复,我就能尽快过常人的生活,不用拖著病体,而是随心所欲地过日子。我也不想让身边的人再为我伤神了,蓝。相信我,我会醒过来的。」
「再说,那场无谓的战争也会随著我,迅速结束吧……」我离开了,轩会不会就此停手呢。
蓝深深地看著我,歎息道。「……好,这几天,我会尽力将你身上的毒素全部排出来。答应我,你一定要醒过来。」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云儿和绝他们,想必他们一定会反对。可是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们小心翼翼的动作,和每次我吐血时担忧的神情。最后,留下一封书信,交与蓝,代为转交。
这几日,封了绝为监国,辅助大皇子上官钰。嘱咐六部尚书尽力培养上官钰,使其成为帝王之才。安排了不少事宜,包括后续粮草的运送,以及岚城附近大军的调配等等,让影和寒率领月影继续监管朝廷各州官员的动向,直接向绝上报,必要时协助绝,免除后顾之忧。
「这几月,不难看出,各位尚书对六部的管理有条不紊,大臣们兢兢业业。上官钰已为储君,希望众卿家,能不遗馀力地辅助他。」
「皇上,你这是……」户部尚书难以置信地望著我。
我笑道,「我第一日来之时,便说只到下一任君王登基为止。你们现在可不能反悔。」
胸口燃烧著,我喘了喘气。看来时间差不多了,强忍不适,缓缓开口。「绝,这裡就交给你了。记得,记得封锁消息……」揪著胸口的衣裳,身子像火烧般灼热,「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点点猩红染湿地上华丽的玉石。视线变得模糊,周围阵阵惊恐地叫声,嚷著请太医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身子一晃,向前一倾,倒在一个温暖的怀裡。滚烫的泪珠滴落在我的脸庞,缓缓滑落。「绝……原谅我的自私……」
「月,月……」绝硬咽地声线,紧紧地搂著我。
「送我回慕容山庄吧……」深深地看著绝,以及闻讯赶来的云儿,「我会回来的……」
瞅见云儿手忙脚乱地擦拭著我嘴边的血迹,我安心地笑了,「那么,晚些再见了……」
黑暗袭来,我慢慢陷入沉睡……
番外(一)
我是蓝,灵狐一族的族长。
当初离开圣山,独自回到污浊的人世,遭到众多族人的激烈反对。最后,我依然义无反顾地独身返世,去再见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人间女子。
心裡很清楚,当年她救我,不过是突然起意罢了。那时,年幼的我才刚修身至能显出人形,便将族人的训诫抛之脑后,偷偷溜出圣山,到垂涎已久的人间游玩。不过数日,就被老道士用法术逼得现出原形。
老道士没有动手收了我,而是放任我自生自灭,毕竟道行较高的他不屑于杀一个小妖。带著满身的伤痕,我拼命地逃,心中为没听长老的训诫懊悔不已。逃得又累又饿,却不幸落入猎人的陷阱裡。
被猎人抓在手裡时,我已无力反抗,绝望地眼见自己一步一步地迈向死亡。直到看见了她那双淡漠的眼眸直直地看著我。
「你这狐狸怎么卖?」清冷的声音响起。
「师妹,没想到,你也会喜欢小动物,这才像平常女子……」一把长剑架在黑衣男子的脖颈上,男子立刻住了嘴,无奈地笑笑。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说罢,收起长剑,转身望著猎人。猎人忙将狐狸递给她,拿了银子,逃命似的跑了。
男子指了指我,「师妹,你打算怎么处理它?我们可不方便带著它,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她抱著我,抬手抚摸著我葬兮兮的皮毛,定定地看著我。
「……如果让其他人看见江湖第一杀手温柔地抱著一隻可爱的小动物,呵……」黑衣男子双手抱胸,眼眸一闪。「你可是连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和孩童都不放过的冷血杀手……为了他,真的值得么?」
淡淡地瞥了男子一眼,她冷冷地说道。「你今天话真多……我们该上路了。」
母亲的呼唤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我低声回应著,他们怕是发现我失踪了,来寻我。抬首望著这个淡漠的女子,她眼底仍是波澜不惊。
「去吧,你的亲人来寻你了。」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她俯身将我放在地上。
依依不捨地回头,却发现她与黑衣男子早已离去。母亲担忧地瞅著我身上的伤口,细细地舔著,我乖巧地蹭了蹭母亲,那双清冷地墨眸深印在心底。
回去后,细心地留意著那女子的事。知道她为了所爱的男子,毅然挥刀为他斩除障碍,即使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最后,她死了,死在担心她功高过主,她锺爱的男子手裡。不知,她临终时,是否后悔当初的选择,是否会不甘心,是否会恨那个负心的男子,是否……我真的很想亲自问问她。
母亲说,人世裡多的是背叛、仇恨、杀戮,所以,我们修行,最高的境界是——无情无爱。
数千年的修行,我被长老们认可,成为新一任的族长。
得知她因这一世杀戮太多,下一世死后不能继续轮迴,而永不超生。我放弃继续修行,不顾长老们的劝阻,迫不及待地赶往人世。
母亲问我,是否爱上了这个人间女子,对她如此执著。
我说,报恩罢了,无关情爱,只是想看到她的眼裡不在清冷,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慕容山庄中,她借由慕容月的身体醒来了,那双冷清的眼眸却依然犹如当年相遇之时。
八年内,想方设法改变她预定的命数,幸好两大神器——「噬月」和「暝月」认其为主。命运之轮开始朝著不同的轨道运转,我甚感欣慰。只是最终,仍不能力挽狂澜,中了血蛊的她与影卫跳下悬崖。
耗费数百年的法力,创造了一个容纳她灵魂的空间。用尽办法救了她奄奄一息的影卫,继而寻找适合她灵魂的身体。在人世呆的时间越久,我的身体受到人间污浊之气的侵蚀,法力逐渐下降。在寻到适合的肉身时,我已不无力消除肉身上的剧毒,只好将重要的内丹给了她,每月替她除毒。
失去内丹,我只能变回原形。猎户将我卖入御膳房,我挣扎著逃出来。慌乱地逃到一处,却又遇见了她,她仍是毫不犹豫地救了我。
看著我漂浮的身影,她的眼裡有一丝瞭然。选择沉睡,加快除毒的进度。她说,她不想继续拖著这个病泱泱的身子,不想身边的人日日担忧,想速战速决。我无力反驳她的理由,只能叮嘱她一定要回来,如果陷入梦魇中,那么,我也救不了她。
她留信给慕容云和君飞绝,说她的自私,她的任性……其实,她怕是知道,我失了内丹,不能支撑多久了……
让内丹将她的毒素一次性除去,她的身子便会由于承受不了而处于假死状态,精神陷入梦中。
鲜艳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裳,身子缓缓滑落,眼裡却不再清冷,淡淡的笑意,自信的眼神,坚定地说著,「晚些再见了」……
看著她的呼吸逐渐暂停,身子慢慢变冷,两人抱著她冰冷的身体伤心欲绝。慕容云如她所愿,将她的身体送回慕容山庄。我现身解除了他们记忆的封印,将信交给他们。
他们沉默地看完信,慕容云命人送来千年寒冰,造成冰棺,放置她的身体。而君飞绝,对外宣佈她的死亡,至此再未踏入山庄一步。
每日,静静地守在冰棺一旁,与慕容云等待她醒来……待她醒来,交还了金丹,我就需离开人世。毕竟这裡的气太浑浊,对我来说犹如毒药……
这一世,如无意外,她能得到幸福了吧……
[84] 死讯
「谁?」正独自一人在营帐中研究作战方案,一人的气息悄然接近。
「司徒将军。」一条黑影闪现在营帐中,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照出来人消瘦的面孔。
「……寒?」凌放下手中的长剑,皱起剑眉。「你不是应该守在月的身边么?」猛地揪起寒的衣襟,喝道。「月出了什么事!」
寒淡淡地瞥了凌一眼,从怀裡掏出一封信函。「主子让我带给将军的。」
凌迟疑了一会,才伸手接住。寒身影一动,没入夜色中。
撕开信口,展开,入目的是月娟秀的字体。
轻轻地歎息,月,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么……我们三人总是说,要好好的守护你,可是到头来,被守护的人,或许是我们……
仔细地将信整齐地折好,放到贴身的裡衣中。月,凌必定不负所望……
「将军,筱国大军一开始就只是挑衅,后来不过偷袭了几回,根本就是在耍我们,根本不像是要大举进攻!还是他们另有企图?」帐内,一将士气愤地说道,望著前方的司徒凌天,脸色不愉。
「筱国的举动的确不妥,之前想必是在等待尉迟轩奕前来,才按兵不动。现在却不知是为何?」郭子言摸了摸下巴,分析道。鬆鬆垮垮的裡衣内,缠著层层绷带,点点血迹在绷带上隐约可见。脸色略微苍白,双眼却仍炯炯有神。
「难道筱国是怕了我们呢?哈哈……」高敬仰头大笑道。
「是啊,当年月公子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筱国的人怕是担心再来一次了吧……」
「是啊……当初岚城之战,月公子的战术实在神奇……」
「就是,现在月公子可是咱们的国君了……」
「……」
「够了!」众人不解地看著以漠然冷血的司徒将军一掌打散身前的矮桌,一脸愤然。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况且当时虽胜尤败,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郭子言眼神一凛,冷冷地扫过帐内的众位将领,众人皆默默地低下头。
「不过,司徒,筱国的举动确实有些怪异,恐怕有诈,还需谨慎!」顿了顿,郭子言不免有些担忧地说道。
「那么当下,司徒将军,我们该如何应对筱国的大军,尤其是那位有神将之称的尉迟轩奕?」一位高瘦的将领开口问道。
「……等!」已恢复了冷漠神色的凌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什么!等到什么时候?还是我们还等谁?」高瘦的将领急急地问道。
「难道月公子会再次来岚城么?」
「月公子已是我夙国的国君,怎可离开紫州,亲身来这荒芜之地……」
「还是,我军已经实施了什么妙计,秘密潜入筱国中了?」
「暗杀筱国国君?还是使计突袭筱国大军?」
「……」
无视帐内众多将领交头接耳,凌缓缓离开营帐。帐外,笼罩在昏暗的夜色中,一轮圆月高挂在枝头。凌抬首望著夜幕中柔和的月光,怔怔出神,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而惆怅。
郭子言也默默地跟著凌离开,随著他的身影,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著凌不同以往的神色,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么,司徒?」
晚风轻轻佻起凌的长髮,髮丝随风飘散。他垂下头,许久,低沉的声音响起,在静谧的夜裡更显得孤寂和忧伤。
「……月,死了……」
郭子言瞪大双眼,不顾身上的伤,急步上前,用力抓著凌的双肩。
「不可能,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有月影在,影和寒也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郭子言使劲地甩著凌,「郭湘在皇宫裡,她连半死的人都能救活,怎么会让她死了……我不相信!你骗我的,司徒!」
凌低头沉默不语,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郭子言死死地瞅著凌,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最后,慢慢地垂下双臂,蹒跚而木然地往回走。远处,一条黑影悄悄隐去……
几日后,夙国丞相君飞绝对外宣称,月公子为了夙国百姓,鞠躬尽瘁,猝死于龙椅中。储君上官钰立刻继位,丞相为监国,在储君勤政前暂时主持朝务。
消息一出,举国大丧。一时间,夙国四处笼罩在白色中,不少百姓纷纷在家中设立长生碑,追悼月公子。
岚城的城楼上也挂满了白色的横幅,军中将士悲痛不已,尤其是从当年岚城之战后一直跟随司徒将军的众多将士,有些甚至失声痛哭起来。那位曾站在城楼上,沉著镇定,从容不迫,谈笑风生的奇女子,却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就这样离开人世,叫人怎不惋惜,不悲伤?
岚城的士气遭这一变故,异常低下。
「如果筱国大军此刻攻城,必会长驱直入,攻无不克啊……」郭子言轻声歎息道。
「无妨……」凌瞥了他一眼,从容说道。
皱起眉,「司徒,我清楚你此刻的心情。可是,岚城失守,夙国堪危,得快设法让将士的士气提起来……」
「不必。」凌冷冷地打断,回身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出去!」
「司徒,你……」
「出去!」
狠狠剐了凌一眼,郭子言愤然转身离去。身后的凌睁眼,看著郭子言远去的身影,陷入沉思……
「司徒将军,筱国派人前来议和,这……恐怕有诈,要见么?」听说筱国遣人来议和,众将士聚在营帐,议论纷纷。
「让他进来!」凌冷漠的声音响起,众将士立刻禁了声,脸色多为忧虑。
不久,一人缓步走入。
「许久不见了,凌天。」
「程然,你还有脸出现,你……」高敬举起双锤,疾步飞向来人。
凌飞身随手一挡,高敬踉跄地退了几步,面无血色。
「退下。」众将士均狠狠地瞪了程然一眼,不情不愿地离开营帐。
「她……真的……」待众人离去后,程然低低地问道。
「是的,这不是你的好君王逼出来的么。」凌默然地回答道,徐步走回座上。
「不,是独孤将军一意孤行,誓要与她一决死战,皇上听到消息后便立刻赶来阻止……」
「现在说又有何用?」凌黯然地端起一杯烈酒,一口饮进。
程然咬紧下唇,不发一言。身后一人箭步走上前来,程然欲伸手拦住,却被他甩开了手臂。
「……你来了。」倒满一杯酒,凌喃喃地说道,冰冷的气息在营帐内蔓延。
「『暝月』尚未回到我手中,她决不可能就这样离开……」来人凤眼一挑,薄唇一泯,气势逼人。
「是么,你就如此肯定?」斜眼望著来人,凌嘴角仰起一抹冷笑,说道。
来人脸若冰霜,冷冷地直视著凌,眼底闪过一丝冷冽。
「……月身上同时中了『缠绵』和『红尘』,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么?」凌一手捏碎酒杯,凛冽的目光回视著身前之人。
来人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目,急切地问道。「那『暝月』呢?」
「她能回来,是用尽了『噬月』和『暝月』的力量,它们从那刻开始,便只是两件普通的玉器罢了。」
来人脚底一个踉跄,程然上前扶住他,却见那人无助和绝望的神色,心揪在一处,不忍地撇开脸。「皇上,我们回去吧……」
从袖中拿出一卷轴,抬首一扔,「我皇在位一日,将不入夙国一步!」
扶起仍怅然若失的帝王,程然歎息著,渐渐远去……
议和结束,岚城将士大大地舒了口气,举国欢腾。
筱国君王尉迟轩奕,举兵回国后,大病一场。之后充实后宫,不到一年终是诞下子嗣,后继有人。但皇后之位,直到下任君王继位前,仍为空缺……
其在位期间,再未侵犯夙国,两国数十年相安无事。夙国得以休养生息,在君丞相的相助之下,朝野一片清明,六部有条不紊。不到两年,夙国便已繁盛起来,年仅十二的帝王在丞相与六部尚书的指点和引导下,从容继位。君丞相却突然辞官而去,行踪不为人知……
司徒凌天仍留守在岚城,直到两年后,突然消失无综……
[85] 情愫
一如既往地打开石室,迎面二来的是一股阴冷的寒气。裹紧身上的裘衣,缓步走入。内室,一副冰棺置于正中央,丝丝寒气在棺上飘散著。
一隻通体雪白的狐狸蜷睡在棺旁,赖赖地眯开眼,瞥了来人一下,垂首闭目。
棺内,一名绝色女子静静地安睡著,神情祥和。长长的睫毛,浓而密,脸色略微苍白,粉红的薄唇,绸缎般的髮丝整齐地垂在身前。水蓝色的长裙,若隐若现的锁骨,更称得女子冰肌玉骨,韶颜雅容。
跪坐在棺前,抬手覆上女子的脸庞。柔嫩的触感,冰冷顺著紧贴的肌肤传递过来,探听鼻息,眸裡淡淡的失望。轻轻抚向女子紧闭的眼眸。
陌生的容貌,陌生的眉眼,陌生的气质。躺在此处的女子,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难怪绝哥哥自从她来此,便再未见她。
一来怕世人发现她仍未死,二来,怕是不愿看见棺内那如同陌生人般的女子,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默然地起身,转头瞥了棺内的人儿一下,黯然地推开室门。沉重的室门「隆」地一声落下,来人脚下一顿,便抬步离去。
回到山庄,逸凡和木堇已将整理好的帐目呈于桌上。瞧见来人,逸凡凤眼一挑,有条不紊地叙述起庄内的大小事务。木堇恭敬地站在一旁,垂首不语。
「逸凡,庄内大小事务均由你经手,定是稳妥,不必每日来此向我汇报。」他儒雅一笑,悄然落座。
「无论如何,你才是慕容山庄的庄主,我们两兄弟有义务向你报告主要事务。」逸凡慵懒地坐在下首,端起茶杯,悠然地啜了一口。
「……随你。」抬首望著日头,垂下眼眸就要离开。
「又要去厨房么?两年来,每日如此,何苦呢……」把玩著手中的杯子,逸凡语气略有无奈。
木堇抬起头,望著门前之人,欲言又止。
「只有如此,耐心地做著她喜欢的糕点,我的内心才会平静……」
望著远去的背影,白衣胜雪,在日光中尤为耀眼。
低低的歎息声响起,「又是一痴儿……堇儿,你放下了么?」
木堇垂下双眼,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的颜色。「……大哥,我对她,只有敬重和钦佩……」
「是么,敬重和钦佩……堇儿,昨日员外说,他有意与你结亲,如何?」抬头望著自己的同胞弟弟,一模一样的相貌,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但凭大哥做主。」木堇淡淡地问答道。
「堇儿,成亲之事怎可儿戏。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希望看到你过得幸福……」逸凡起身走向木堇,眉间淡淡的忧虑。
「而且,员外的女儿常常来山庄,怕是还对影护卫念念不忘,堇儿……」
「大哥,」木堇轻声打断逸凡的话语,「我知道你担心……」
「你也清楚我的担心!」逸凡揪起木堇的衣襟,大声说道。「那女子的面容与当年的她有几分相似,每次你总是望著她出神,员外才会要求结亲。堇儿,你到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死了!以前的慕容月死了,后来的南宫月也死了!堇儿,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木堇沉默著,任由逸凡气愤地揪著衣襟,使劲地摇著他的身子。
「罢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大哥不管了!」用力推开木堇,逸凡退后几步,无奈地说道。
「……逸凡公子……」低低的声音带著一丝怯意。
逸凡转身朝来人微微一笑,「是虹儿啊,有事么?」
「这……虹儿打扰到两位公子了么?」虹儿无措地拽著衣角,轻声问道。
温柔地摸了摸虹儿的头顶,邪魅地笑道。「虹儿这是想念我了么,一大早就来寻我?」
虹儿的小脸霎时变得殷红,口裡结巴起来。「逸,逸凡,公子,你,你就别开虹,虹儿的玩笑了。」双眼侷促不安地四处张望著,衣角已经被揉虐地惨不忍睹,仍是用力地揪著。
逸凡宠溺地拉起虹儿的小手,「待会随我去布庄吧,顺便给你添置几件衣物。」
「不,不必了,虹,虹儿只是奴婢,这……」虹儿急急地说道,拼命地摇头。
「庄主说了,你是庄上的客人,不是什么奴婢。以后不要再说自己是下人,不然,我会生气的。」摆出一副愠怒的脸,虹儿连忙频频点头。
两人携手离开,独留木堇一人木然地站在一处……
「李家和南宫家因叛国投敌,后日问斩。他们两家没落,慕容家的生意可谓是称霸夙国,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了。」这日,逸凡斜靠著门边,望著厨房内忙碌的人,不由皱紧眉头。
那人却惘若未闻,手中的活计一直没停下。
许久,将弄好的糕点置于炉上,他才缓缓开口。
「逸凡,你和虹儿的婚事定下来了吧?」
逸凡微微一愣,轻轻颔首。
他淡淡一笑,说道。「这几年,庄内的事都是由你主持。以后,你便是这慕容山庄的庄主,我已经与义父说好了。」
「慕容云,你想做什么?」担忧地望著他,逸凡低声问道。
「呵,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慕容山庄以后就交给你了,不过,你不介意偶尔救济一下身无分文的我吧?」他轻鬆地一笑,调侃道。
逸凡嘴角一扬,笑道。「我会替你管好这裡,但是,你仍然是庄主。这个麻烦,我可不想担了去。」
「对了,你每日去后山,到底是为何?」
「……后山,放置了她的尸首……」他转过身,淡淡说道。
逸凡一怔,微微张口,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那裡是山庄的禁地,任何擅闯者……死!提醒庄内的人不要接近那处。」
「我知道了,」逸凡应道。
「今日起,我会在禁地闭关,有什么事,让月影的人传进来。」
逸凡点了点头。
看著身前清如寒泉,雅若白莲的白衣男子,待他如兄弟的第一山庄的庄主,从未想到,这一别,便是数十年……
[86] 结局
无穷无尽地梦魇,母亲、父亲,朋友、同学,熟悉的,陌生的,不断闪现。久远的记忆,点滴的片断,快乐的,伤心的,愉悦的,惆怅的……苦苦挣扎,想要尽力挣脱,无数的黑影渐渐靠近。
目视著身子寸寸淹没,惊恐地瞪大双眼。四肢被束缚著,无力地垂下,心底深深的疲倦涌起。身子累了,心倦了,往日的孤寂、苦痛、悲伤一一呈现,心裡的伤口被一丝丝慢慢扯开。
疲惫地阂上眸,这梦依然延续著,无疑在伤口上撒盐……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飘来点点星光,犹如夜空下,河塘前,荧荧闪光的萤火虫。渺然而空灵,如同大海中的一片浮萍,我极力伸手碰触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手心中淡淡的萤光,照亮了眼前,温暖了心底。顺著点点光亮,一幕幕,一句句传来……
「就算你即将离开人世,也请你倒在我怀裡,不要独自离开,好么。那十年日日夜夜担忧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俊逸儒雅的脸上,深深的悲伤刺痛了我的眼……
「我看到的只是你,我的水中月……忘记么,如果忘记不了呢,月……」刚毅的脸庞,眼底浓浓的忧伤……
「我会让夙国付出代价的……月,我们重新再来一次好么?我不想失去你了……」倾国倾城的容颜,总是带著笑意的脸,敛尽了笑容……
「我真不想放手……希望下一次见面,不会是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君王,不捨地瞥了我一眼,毅然转身离去……
的确,不复以往,家不再是空空如也,每日,终不会再对著苍白的四壁出神。再也听不见父母无尽的争吵,以前的那个「家」已离我远去了……
慕容山庄,我新的家,裡面有我的家人,我爱的人,他们在等我……
手中微弱的光渐渐扩大开来,沿著手臂,逐步笼罩住我的全身。刺目的光芒,让纠缠的黑影缓缓散去,身体不复寒冷,暖意袭来,惬意地闭上双眼……
胸口的点点光亮瞬间照亮了整个石室,冰棺旁蜷曲的白狐睁开眼,站起身,直直瞅著棺内的女子光芒四射。
三个人影迅速衝了进来,定定地望著冰棺,不放过女子身上一丝变化。
女子的脸庞逐渐变得红润,前胸轻微的起伏,微弱的气息响起。三人直直地站在棺的四周,屏息而立,深怕惊扰了冰棺中沉睡的人儿。
片刻,光芒缓缓转弱,而后消失殆尽……一颗金色的丹子随著光亮的消亡,从女子身体内飘浮出来,在空中旋转了几周,急速飞向一旁的白狐,没入其体内。
白光一闪,刚才白狐所待之处,现出一名蓝衣男子。清俊的脸庞,银髮如丝,金色的眼眸,眼底淡淡的笑意。嘴边轻轻扬起,更显邪魅和妖艳。
三人对其视若无睹,白衣男子迟疑地走近,伸手探向女子。脸庞止不住的欣喜,眸裡流光异彩。见此,红衣男子眼底浓浓的狂喜,脸上荡起一抹绝色笑容。青衣男子轻声舒了口气,上前,一手揽著女子的肩膀,一手穿过双腿,打横抱起她来,转身就要离去。
「告诉她,蓝,就此别过了……」清冽的声音幽幽响起,三人齐齐转身,深深地朝蓝衣男子弯下身子。随后,抬首目视著他渐渐消逝的身影。「……她身体内的毒素已尽,金丹修复了她残破的五脏六腑,但,身体仍弱于常人,你们多费心了……」随著声音消去,身影完全消失无踪。三人一步一步走出石室,低头望著仍未睁开双眼的女子,笑了。
***
望著不远处的竹楼,捧起温热的奶茶,浅浅啜了一口。身前的桌上放著一盘云片糕,伴著脚边淡淡的青草味和花香,我惬意地作了个深呼吸,微微一笑。
自醒来,已过十年了。这么多年,与世无争地在慕容家的禁地生活。这裡就如世外桃源,没有战争,没有国事,没有阴谋,没有利用……有的只有遍地芳华,一手一脚建起来的竹楼,我们的新家。外面的所有事情都与我无关,名动天下的「月公子」已死,在这裡的只是一个名为月的普通女子……
「月,日头有些刺目,回去吧。」白衣如雪的男子温柔地笑道,牵起我,朝竹楼走去。
深深地望著他,十年的岁月在他清俊的脸上未留下过多的痕迹,只馀眼角淡淡的笑纹……
「月……」红色的身影跑向我,懒懒地挂在我身上,白玉般的脸埋首在我肩头,双手紧紧地搂著我。
抬手给了他一个暴栗。
「绝,你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喜欢撒娇。」无奈地笑道。
「有什么关系,这裡又没外人。」他邪魅一笑,低头在我额上印下一吻。
脸红了红,撇开脸问道,「凌呢?」
「过两日,天气不太好,他去加固后院,免得田里长的差不多的菜给糟蹋了。」云儿笑道。
我点点头。
瞥见两人神色有异,相处多年,深知他们有事瞒著我。月影每月都会传递一些重要的讯息进来,然,我从不过问。尤其是……
「怎么了?」蹙著眉,我低声问道。
两人相视一眼,垂首沉默。
「……筱国国君尉迟轩奕身患疾病,伤重不治,于半月前身亡……太子即日继位,程然为监国……」凌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我愕然地望著他,脚下不稳,一旁的绝扶住我,责备的目光射向不远处的凌。
「她总会知道的,不是么……」凌闷闷地说著,眼底有些黯然。
茫然地拽得手掌发白,喃喃说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病死……不可能……」用力摇著头,试图告诉自己,这都不是真的。抬首扫视三人,凝重的神色却说明了事实……
泪轻轻滑落,绝紧紧地搂著我,伸手轻拍著后背,安抚著我。抬手回抱他,枕著他的肩窝,咬紧下唇,静静地任由泪珠沾湿他的肩膀。
一条黑影闪现在云儿的身后,俯身在他耳旁低低地说著。云儿眉一皱,複杂地目光望向我,凌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云儿轻声歎息著,朝黑衣人悄声吩咐后,转身离去。
泪眼模糊中,一个风尘僕僕的身影从远处奔来。绝慢慢放开我,移步在身后。
来人用力地拥著我,不停用手背擦著泪,却怎么都擦不干。淡淡的青草味传来,温热的柔软轻轻地吻去脸庞上不断涌出的泪珠。「月,月,月……」
低低的呼唤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埋首在他的肩窝,我擒著泪,笑了……
番外(二)
迷茫地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灰黑的天花板。扫视了四周,破败的牆壁,缺了一角的矮桌,桌上一大包乾粮。转头看著盖在身上单薄的被子,脑中一片空白。
我是谁?这裡是哪裡?
掀开薄被,起身来到屋外。
参差不齐的围栏,圈起了一个独立的小院。院里长长的杂草,许是长时间未曾打理。院裡一个破旧的大水缸,两条长凳胡乱地丢在一处。立于院门,望著远处鬱鬱葱葱的大片树林,不似有人烟聚居之处。
歎息著,转身回到土黄色的泥屋外,就著水缸胡乱洗了把脸。
瞅著水面上的人影,手掌覆上脸庞。这就是我的模样么?
连续几日,未有人来此处,让我以为这屋子有主人的念头打消了。
每晚,我都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裡,我看见一个黑衣女子,清冷的眼眸,望向我时,犹如冰雪融化般,波光敛艳,温柔而带著浅浅的孤寂。熟悉的目光,心中流淌的暖流,她必定是自己身边最亲近之人。
在她看向自己时,我总会撇开脸,无视她的视线;而当她转开目光时,我却会不由将注意力投在她的背影中。每次,当她持剑而去,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中,心中满是淡淡的不忍。
零零碎碎的片断。最后的一幕,看见自己手执著一剑,指向她的心口。飓风迎面肆虐而过,扬起她墨色的衣摆,黑顺的长髮在狂风中飞舞。她静静地站著,双目恬淡而安适,定定地直视著我。
对峙良久,她突然笑了,眼神敛艳流转,灿若星辰。我不由看得痴了,她何曾笑得如此开怀,如此释然……
她猛地一手抓住刀柄,用力刺入胸口。鲜红的血瞬间染湿了大片衣襟,犹如夜空中盛开的一朵娇艳的玫瑰,华丽炫目。
我心慌地放开剑柄,一把抱住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杀你……
丝丝红艳的血顺著她的嘴角缓缓流出,她微微张口,道。影,我倦了。
倦了,是么……是倦了这样的生活,还是倦了继续留在我身边……
我用尽手段,费尽力气,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众叛亲离,在我身边只剩下你,连你也要离开我了么……
看著她缓缓阂上眸,掩去眸底无尽的疲倦,嘴角恬静的笑容。我紧紧拥著她逐渐冰冷的身躯,脸庞似有冰凉的液体悄悄滑落……
我睁开眼,手一抹,眼角一片湿润。影,我是她口中的影么?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带著剩下的乾粮和一点清水,我徒步走出小院,下了山。
山下一片繁荣,我茫然地走在路上,不清楚自己何去何从。
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求救声,本不想惹事,最终还是蹙著眉,走向那处。
瞥见三、四个猥琐的男子正调戏一位小姐,婢女紧张地呼救著,一边伸手拦住不断向前试图冒犯的魔爪。那小姐惊恐地躲在婢女身后,尚且清秀的面容,满是惊惶失措。望著她平凡的相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我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
三两下便将那几个男子打得鼻青脸肿,逃也似的跑了。那位小姐感激地瞅著我,而后,顺其自然的,我便成了这位员外小姐的护卫。
这日,护送小姐到庙宇后,迳自回去。不想,路上一顽童丢石子,打中了马的右眼,马疯狂地在街道上狂奔,我也只好一路用力扯著缰绳,试图让它停下。
马前突然出现一女孩,身边的女子使劲推开她,置于马下。好在她身后一人适时救了她,马这时也终于停下来了。
向她道歉,她伸手覆上我的脸庞,绝色的脸上带著淡淡的忧伤。这个女子,陌生的眉眼,眼眸却是如此熟悉。
她问我过得好不好,我竟直接地告诉了她,我一直深藏在心底的感受。她轻声歎息著,对我说,既然忘记了就不必想起……
她忽然晕倒了,悄悄地跟在她身后。瞧见她无碍,正想离开,却有十几个黑衣人拦住了我。这些人武功高强,逐渐逼近,然,出手总是避开要害。
正难以抵挡时,不想又出现了好几个人影,挡住黑衣人。我趁机跳入其中一个房间,却见到了那个女子。
清冷的眼眸,连续不断的梦,听著那绝色女子呼唤我,「影」。我顿感头痛欲裂,那个黑衣女子,眼前这个人,同时唤著影,交错的情境,似乎什么要呼之欲出,然,只能喃喃说道。
「影,我叫影么……以前好像有人这样叫我……」
「死了,她死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著!为什么……」
望著女子的双眸,听著她轻柔的声音,脑中挣扎地影子逐渐散去,我渐渐陷入沉睡……
醒来,我托人带了口信回去,决定留下来。我知道,身前这个绝色女子必定清楚我的过去,而每晚的梦魇,也只有她能解开……
直到她突然陷入假死状态,我仍想不起以往的任何片断。每日,慕容云都会在同一时间来到石室,一刻钟后便会离开。那只白色的狐狸,慵懒地靠在一旁闭目养神,然,总会不经意望向我的藏身之处。
她终于醒过来了,慕容云、司徒凌天和君飞绝欣喜地拥住她,我也悄然地鬆了一口气。
她与三人举行了简单的成亲仪式,而参加的只有我和寒。她拿出三个银色的指环,庄重地戴在他们三人左手的无名指上。
之后,我留在此处,传递外界的信息。而寒则继任影主之位,在外管理月影的各类事务。
曾经清冷的眼眸,望向三人时,总是流光异彩,一如梦中的黑衣女子。为她拥有幸福,深感庆幸。但,她的目光独独未落于自己身上,心底悄然涌起深深的失望。
春秋交替,三个年头后,她诞下一对双胞胎。两个机灵的小男孩,为空寂的世外桃源,增添了不少欢声笑语。
瞅见小小的身影在河边徘徊,我担心地奔过去,却看见那小个头失足落入水中。
不识水性的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下水裡,勉力将他托出水面,欣慰地一笑,便无力地沉入河中。
冰冷的水不断涌入口鼻中,阵阵窒息感传来,身子越加沉重。在意识抽离的一瞬,似乎看见一个人影急急地游向我……
朦胧中,感觉有人用力地一下一下地按住我的胸口。随后,一个温软沁香的物什覆到我的唇上,温热的气息涌入我口中。
撑起双眼,望著近在咫尺的绝色面容,怔住了。
「醒了,终于醒了。」她喘了喘气,笑道。
「……月……」我轻轻地唤道。
「嗯,怎么了,影?」她抬手拨开我沾在脸上的湿发。
定定地看著她,一幕幕在脑中一闪而过。把脸贴近她略微冰凉的手心裡,喃喃说道,「月……」
她眼神複杂地望著我,许久,淡淡地歎息道。「……你想起来了么,影。」她张开双臂,抱住我。「本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想起来的……影,你现在要离开的话,还不算迟……」
用力地回抱她,「我不会离开你的……这是我承诺。」当年在月枫崖上的承诺,尤在耳边……
大红的帐幕,红衣的她娇艳如昔,倾国倾城。望著左手上闪著银光的指环,牵起她的手,我眼底荡起满满的笑意……
至此之后,那个梦魇再未出现过,我再也不曾见到梦中那个清冷的双眸,那个寂寞的女子……
番外(三)
从昏迷中悠悠转醒,看著众人一脸凝重的神色,我不由惊慌起来。
纵使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我也从未如此惊惶失措。
月,与她身边叫做影的侍卫一同消失了……
慕容云匆匆离开筱国,赶回慕容山庄,动用山庄的财力,四处搜索月的踪影。那一晚,我分明看到了他手中一抹紫影。
同时,我手裡也凭空出现了「暝月」。
两大神器,只有在宿主死去的那刻,才会脱离宿主,回到守护一族的身边。
难道月……
眼前浮现起岚城城楼上那白衣如雪的身影,沉著从容的神情,面对我不卑不亢,气度非凡。弹指间消灭楚国二十万大军。棋艺竟与我不相伯仲,也让我第一次尝到败仗的滋味。这样一个不凡的女子,会就如此消逝么……
我不相信,也不愿相信……
父皇的病每况愈下,几位皇兄明裡暗裡互相较劲。偶尔还会联合起来,给我使下不少绊子。
我提拔了程然,不单是由于他的能力,他在当时潜藏在夙国搜集了大量的情报,更重要的是,他曾救了月。我让他掌管地下情报网,另一方面,尽力搜索月的下落。
两年后,父皇病逝,遗旨一下,我立刻登基为王。
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扫除皇兄他们的势力,削弱他们在朝中的走狗,而是下旨,宣告世人,慕容月是我的皇后,我最爱的女子,唯一的伴侣。
不少心腹和重臣极力反对此事,毕竟皇位根基未深,迎娶夙国有「月公子」之称的慕容月,会遭到百姓的置疑。
但是我不置可否,敌国之人又如何,曾打败我筱国大军又如何,破坏了筱国与楚国的盟约又如何。月,她不仅是夙国的英雄,夙国唯一的希望,也是我尉迟轩奕最重视的女人。难道,身为一国之君的自己,连让最心爱的女子得到最尊贵的称号和地位也不行么。
接下来的日子,繁重的政务,一步步消除其他皇兄的人脉和势力,耗尽了心力。程然不时来报,月仍未有任何消息。
整整七年,后位一直由生死未卜的慕容月佔著,引起朝野激烈的不满。我只能重新开始选秀,保住月的皇后之位。
兴致缺缺地看著台下使尽浑身解数,取悦我的众多秀女。我支著头,抬手随意点了几名重臣之女,转身离去。
每晚,夜深澜静之时,独坐在窗前,手执著「暝月」,总会想起以往的点点滴滴。
自嘲地笑笑,以前总说自己游走在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现在,却为了一个女子如此黯然伤神。然,这个女子是活是死,至今仍未清楚。抬头望著夜幕中的一轮圆月,如果她还在人世,此刻,该是与我一起观察著相同的月色。那时,她会想起我么?
十年了,转眼间,月失踪已十年。
筱国日渐繁荣,朝野开始变得有些懒散,上朝常常奏请我尽快诞下子嗣。哼,他们不过是想让他们的女儿生下龙子,取代月成为皇后。好一个如意算盘,我怎么可能让你们如愿。
于是,我将暗裡的动作摆出檯面。宣称,我要吞併夙国,称霸这片大陆。筱国历来重武轻文,提案一出,立刻受到大部分朝臣的支持。成功地转移了众人对立后与子嗣的注意,瞥见不少文臣心有不甘的眼神,我不禁心情大好。
刚接到程然传来的消息,一向不喜外人来访慕容山庄的慕容云,竟然主动邀请南宫家的长女到慕容山庄作客。第二日甚至让她留宿在山庄内,有可能是她回来了么?可是,南宫月的模样与月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执著程然派人用飞鸽传来的画像,我细细观察。
唯有那双眼眸,似曾相识。
毫不犹豫的,我让替身代我留守,快马加鞭地赶往夙国。我要亲自去看清楚,她是不是我一直寻找的那人!
她竟住在慕容山庄防守最严密之处——步月轩!程然隐瞒了我,是担心我会对她不利么?
沉著、聪明、从容不迫,看见南宫月时,我心底不由讚歎。本以为这世间除了月,不会再有这般的女子,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同样让人敬佩。还是说,她就是我一直想要的那人?
陌生的口吻,清冷的声调,娓娓道出我密谋多年的计划。
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所有的障碍都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清除。可是望著她那双似曾相识的清眸,我犹豫了。
听说她为了拖延时间让我们安全转移,被信王刺了一刀。我不由心下一紧,她该是无碍吧。
得知月的护卫影的消息,我连忙派人将其抓来。谁知他竟然逃到慕容山庄裡,被月影之人所阻,只好静待时机。心底隐隐有个声音,似是要告诉我,南宫月与月必定是同一人。
知道夙国国君的计谋,我将计就计。只要能让月回心转意回到我的身边,就算用尽卑劣的手段,我也不会有一丝迟疑。
「缠绵」和「红尘」,原来南宫月就是当时无意听到我和李家、南宫家密谋的人。我痛心疾首,当初未阻止他们对她下毒。可是转念又想,如果不是南宫月已死,月又怎能借尸还魂呢。
君飞绝和司徒凌天著手逼宫,眼看著月一步一步走向权力的中心。我的心不禁揪紧,那个云淡风清的女子,本不爱钩心斗角、阿谀奉承的生活,却迫于形势,将自己困于深宫之中。
可是,当初痛斥她一味逃避现实,畏缩退让的,不就是自己么。
月具有帝王之相,却无称霸之心,该是幸还是不幸呢。
先生独孤蒙留守边城,告诉我,他定要打败「月公子」,报当年败仗之仇。箭在弦上,我只好让他集结大军,威吓夙国边境。
未想,独孤先生竟擅自对岚城发动攻势。收到消息,我立刻赶往边城,却还是慢了一步。立即下令所有大军严守阵地,没有我的命令不可离开边城。独孤先生碍于皇命,只好听令,停止了进攻。
「皇上……」程然立于帐外,欲言又止。
「何事?」才劝好自尊心极高的先生离去,我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问道。
「……属下刚收到消息……夙国『月公子』在大殿上,吐血而亡。」
「什么!」我猛地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踉跄地走至帐外,揪起程然的衣襟。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程然张了张口,道。「皇上……请节哀顺便!」说罢,颓然跪下。
「不可能,怎么可能,她好不容易回来……是我的过错么,是我逼死她了么……」程然抬首望著一直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君王,声音梗嚥著,眼底深深的自责和绝望。
「……程然,淮备一下,我们明日前往岚城,议和。」丢下一句,我缓缓离开。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司徒凌天早已知道我会来,他在等我。看著他幽深的眼眸,我很确定。
他眼中的愤恨和绝望是那么真实……月死了,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么……
回到宫中,宣佈了议和的内容,我倒在床上,全身虚脱,昏昏欲睡。
「皇上劳累过度,积鬱在心……需静养数日……」
我病了么,有多少年,我未曾病过……
半梦半醒中,总能看见那双熟悉的墨眸。多希望长留在梦裡,不再醒来,因为,只有在梦裡,我才能再与她相遇,拥有她。
可是,我是一个君王,其次才是一个男子。
病癒后,我再次举行选秀,充实了后宫,每晚频繁地在妃子中流连。只有如此,忙碌中,我才能暂时忘记她。
不到一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子嗣,一个聪慧的儿子。
我集中全国最好的先生来教授他,慢慢将他培育为优秀的君王。程然似乎瞭解到我的想法,经常忧心仲仲地望著我。
担心我会轻生么,其实,我只是厌倦了。宫廷远远不及沙场对我的吸引力,何况没有了对手,更是无趣至极。
这日,收到一封信。信封右下角一个很浅的月牙形,这是月影的标志。疑惑地打开信,双手不禁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一遍又一遍地浏览信上短短几句内容。
「一切就拜託你了。」背著一个小包袱,我站在城门边,对程然笑道。
「皇上……」
抬头望著满天的白幕,我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皇上了,先皇已逝,不是么。」
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我风尘僕僕地赶至慕容山庄。
远远便看到泪眼婆娑的她,倚著一身红衣的君飞绝,伤痛欲绝。
望著朝思暮想的人儿,我疾步上前紧紧地拥住她。这一次,放弃所有,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