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1-28

小苏三: 何者为卿狂 1-10

[1]  诞生

  她,名叫席容。
  留着及肩的中长发,个子不太高,有一双明亮的像是会说话的眼睛。目前是刚上大一的法语系菜鸟。个性活泼开朗,喜欢在周末和死党约出去逛精品店,到钱柜去疯狂唱K。父母亲离婚后又各自再婚,所以现在和大她两岁的姐姐席湘租了个不大的旧公寓住在一起。
  这一天,下着雨,天阴沉沉的,大街上湿滑积水,行人稀少。
  席容背着书包,从便利店里买了东西正往家走。
  “姐!”看着在马路对面的姐姐,席容边大喊边挥手,“等我!”她兴冲冲的沿斑马线跑过去。
  “小容,慢点!”席湘看着她就这么跑过来,也没看车,心里正担心着。这时手上的袋子掉了,席容连忙弯腰去捡,刚拿起来,却见一辆货车超车冲出来,“叭叭”地猛按着喇叭。
  “小容!!”席湘惊恐地尖叫,挥动手臂跑去。
  车头大灯直接照在席容苍白的脸上,她想赶快跑开,她很想的,但是她的腿居然该死的动不了……
  生和死总是衔接在一起的,生是被人歌颂的新开始,死却是令人恐惧的告别式。这世间,没有人知道肉体消逝后,人的灵魂会到哪里去。佛家说的“结善缘,得善果;结恶业,得恶果”,真的有么?
  那么,轮回呢?
 
  “让我看看她,我的孩子。”疲惫不堪的清秀少妇靠在床上,从产婆手里接过用大红底金线绸布包裹的刚哭过的婴儿,素手轻轻地摩挲着婴儿细嫩红润的脸蛋,可爱微皱着的五官,“我的小女儿呵!”脸上满是初为人母的骄傲和喜悦。
  “恭喜杨柳夫人,小姐很健康,模样生得也好,过些年必定是倾城的美人儿!”产婆笑呵呵的说道。
  “张妈,带产婆到账房支银子。再请门主来一趟,看看小姐。”殷杨柳抱着新生儿,苍白疲惫的脸上带着期待——门主看见了孩子会说什么呢?会高兴么?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他,总是盼着有个女儿……
  张妈答应着,带了产婆离开,只吩咐两个小丫环在里间伺候着。
  十夜门,对于江湖来说一直是一个谜。门主夜昱刑在仍是少年时便打败各路高手,并凭借敢作敢当心狠手辣的作风,创立强大的十夜门,闻名于塞内外,一时间天下英雄为之折服。数年下来,十夜门虽然势力越发强大,但行踪却也渐渐隐匿,行事低调。
  败在夜昱刑的手下而生还者,屈指可数,所以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可谓少之又少。有人说,此人乃尖嘴猴腮大奸大恶之人,也有人说他乃是翩翩公子,年岁一九,已是无从得证。
  “吱呀——”一声,月华居的内院里间门被推开,快步走入一位青衫的高大男子。他一头乌发以青犀角冠固定,再无繁琐华饰。身着双托色青衫,腰系深色锦袋,脚蹬一双乌布马靴。轮廓较深,似有塞外异族的血统,沉稳刚毅中带着俊美不凡;双眉如剑,眼睛深邃如夜空,直挺的鼻子下是略薄的嘴唇。冷酷英挺,自是一派霸主气度!
  来人正是十夜门门主,夜昱刑。
  “门主,妾身……”殷杨柳被下人伺候着稍事梳洗,虚软的身子躺在床上,枕边还躺着一个粉嫩女婴。
  夜昱刑顿了顿,轻步走到床前,不太熟练地抱起婴儿,端详着新生的小女儿:虽然还未睁眼,娃娃的脸又软又嫩,小小的手攥着他的食指,粉红的小嘴发出不清楚的咿咿呀呀声。而夜昱刑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冷凝的眸子似是多了一些温暖柔和。
  “奶娘可来过了?”他淡淡地问道,目光仍然停留在娃娃身上。
  “回门主的话,来过了。”张妈立于一旁恭敬地回答道。
  此时的殷杨柳,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得了一个像是菩萨赐的仙子般的女娃娃;忧的是,门主的心思可是她能猜得透的?爱恋着的男人却不爱自己,以后也随时可能有新人代替旧人,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不为自己争,难道也不为孩子争么?
  殷杨柳的担心并非不无道理。夜昱刑现年方二十一,并无正室妻子,而只有五房侧室作妾,育有两子。虽说是妾,但殷杨柳是两江宣州府巡抚的长女,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样样精通,是清丽端庄的好女子。一年多前,她初见夜昱刑便一见倾心,后方知他是十夜门的神秘门主,便不顾一切地跟了他。
  犹记得当日,斜阳飘柳,青衫白马,风流意气,良人踟蹰。
  而他,如今仍旧是那个冷情淡漠的男子。
  夜昱刑看看孩子稚嫩的脸,转头对她说:“就叫……夜融雪可好?”看似询问,可那语气分明是在宣布已决定之事。殷杨柳低眉顺目,轻语道:“就依门主的意思吧。”
  又过了一会儿,夜昱刑起身,把孩子放回她怀里。“你好生歇息吧。”说罢,便大步离开月华居。只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她听了眼中竟泛起盈盈泪光,欣喜安慰之意不言而喻。她能感觉到,他确确实实喜欢这个孩子;他不经意流露的温柔,虽然只有一点点,却已是她最珍惜的宝物……
  见怀中幼儿已沉沉睡去,她百感交集,“融雪……融雪……”


[2]  宠爱

  一个月后
  今天是夜昱刑女儿夜融雪的满月宴,十夜门内部办了个小型酒宴来庆祝小姐满月,部众们皆来道喜。
  夜空中正下着细雪,天气转寒;而主院大厅的酒席上,夜昱刑看起来仍是不苟言笑,俊美而冰冷,但是嘴角却挂着一丝欢意。下属们也察觉到以冷酷残忍著称的门主与平日相比,似乎有些不同?容光焕发的殷杨柳穿着凤龄香袄,雪貂背心,头梳柳叶髻,温婉娴静。她坐在夜昱刑身侧,看着奶娘抱着的女儿,笑得温柔。许是因为女儿的出生,门主对她好像体贴关怀了许多,她已经很满足了。
  酒席上,大家正热闹地相互敬酒谈天,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咚咚咚地跑进厅里,也不理身后的几个管事和侍从追赶得气喘吁吁,小小的身子直直冲到夜昱刑桌前。
  “爹!陌儿想看看妹妹!”这小男孩便是夜昱刑的次子,夜紫陌。他也是生得极细致好看的。清灵澄澈的丹凤眼,泛着淡淡的紫光,睫毛又长又密,挺直的鼻子肖父,脸蛋白嫩细腻,身穿紫砂衣衫外罩银狐小袄,脚穿金线墨边小靴。年貌虽小,倒也不难看出以后是怎生的潇洒俊逸,风华绝代。
  他微微皱眉,似在责备男孩不知礼数,但也没说什么。
  夜昱刑素来不喜与人亲近,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甚亲密。夜紫陌的生母是第三房侍妾,当年难产而死。她本是江湖上远近闻名的冰河宫宫主的异母妹妹,也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小姐。虽说嫁进十夜门是有联姻之实,却见良人俊朗不凡,此后便丢了一颗心。此话不提。
  “二少爷,来,”殷杨柳见这孩子天真无邪,惹人疼爱,便招手拉到身前来,“瞧瞧你小妹妹去。”
  夜紫陌高兴得连忙奔上前来,白嫩的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一个劲儿地踮起脚要碰奶娘怀里的娃娃。奶娘一笑,便弯腰把娃娃让与他看。他往前一看,又惊又喜:这便是我的小妹妹么?戴着小巧的镶边刻字金锁和玉如意的小娃娃,不像平素里碰见的管事仆妇的孩子,倒像是绵绵香雪捏就的!
  “五姨娘,我可以摸摸妹妹么?”水漾的大眼里盈满期待和兴奋。
  殷杨柳笑着颔首。
  夜紫陌伸出小手,轻抚娃娃的水绵绵的粉红面颊,只觉触感似花瓣一样,可爱极了!便心想:我定要好好疼惜她,当个好哥哥。有这样的妹妹,做什么都值当了!
  殊不知多年以后,他渐渐长成,便真的这样做。追根而言,竟是在自己还是个娃娃的时候便立下的誓言。当然,此又为后话,暂且不提。
  夜紫陌又走到席前,追问道:“爹,妹妹可有名了?”
  夜昱刑放下酒杯,道:“夜融雪。”说罢,便扬手示意奶妈把女儿抱回房间去。
  “融……雪?”夜紫陌自言自语着,想一想,笑了,似是觉得此名甚好,便向父亲和五姨娘行礼告辞,由管事领着回到自己住的院落里。
  没错,这个婴孩便是死去的席容的转生。
  她的灵魂来到这个时空,开始了一段新的生命历程。现下的她,当然还只是个幼儿,并没有席容在现代的记忆。但是随着成长,她的记忆会一点一滴地归属到“夜融雪”这个身体上。她会在这里有怎样的生活呢?
 
  八年后
  时节正值初春,清风徐徐,万物复苏。别于冬季银装素裹的雪景,十夜门内各处花木园景皆是一派生机勃勃,千红翠绿。
  在苍澜院的庭院里,传出了阵阵嬉闹欢笑的声音。
  “二哥,融融在这儿玩闹,你怎的还是不理融融?”听这甜润的声音,说话的正是十夜门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夜融雪。
  说不上是“吾家有女初长成”,但年方八岁的女娃娃确是粉嫩娇俏,惹人怜爱。她乌黑柔滑的发丝梳成娃娃团髻,用穿红珊瑚的璎珞穗子系着,还垂着两条小辫子,煞是可爱。再看那身上,柔软的粉色绣莲的衣裙,外罩月牙白掐牙锦缎小衫,腰带上坠着五福丝络小香包,脚上是白缎小袜和一双绒边虎头童鞋。
  她笑着跳着,溜到石桌椅边,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一俊美少年坐在石桌边笑着打趣:“你总算知道自己在扰人清静了?你有琴香小筑不回,倒是天天赖在我这苍澜院做什么?”又蹦又跳,还要唱歌,害得他只能放下书本,先收拾了这个小丫头再说!
  “融融就喜欢在这儿玩,紫陌哥哥舍得撵我走不成?”夜融雪笑得贼兮兮,直往夜紫陌怀里钻,她啊~就是吃定了哥哥!反正全天下,二哥是除了爹娘叔伯最疼自己的人,不粘他还粘谁去?
  忽地她又记起自己作为“席容”活在现代时,父母就是在她八岁离婚的。对外都说是“性格不合”才离婚,其实双方早已在外面有了另外一个家,有了真正想疼的孩子。
  那……她和姐姐呢?她们该有的疼爱呢?父母亲的关心和慈祥的笑脸呢?
  现在记得的只有父母亲的背影。在瓢泼大雨中,父母亲急不可耐匆匆离去的背影,明知道两个孩子在身后哭喊张望,却仍是提着行李离开了,甚至没有一次不舍的回眸。
  夜紫陌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她美丽细嫩的小脸皱了起来,大眼睛里突然泛着淡淡泪光。于是他伸手轻抚着夜融雪的背脊,另一手拿出随身带的丝绸帕子,帮她拭着泪珠儿。
  “才笑着怎么又难过起来了?嗯?”少年特有的温柔嗓音,令人如沐春风。
  夜融雪摇摇头,抬头看他。
  这样细细地看,就像是被吸进他的柔得滴水的目光中去……二哥……在头顶只挽个松髻用紫色绦带系着,乌黑细长的发丝披泻下来,更衬得肌肤如雪;好看的朗眉下嵌着一双深邃的眼睛,黑亮得像是宝石,目光流转间还映着迷离紫色,凤眼媚似桃花,睫毛长长;挺鼻和美丽柔软的嘴唇,还有右眼眼睫下的一颗诉情的泪痣,如魅似惑。世间难再有这等绝世之美的人了吧。
  见她看自己看得呆了,夜紫陌只是微笑着凝视她。
  “哥哥……别离开融融……好么?”细细的声音哽咽着,像是小兽被母亲抛弃的悲伤呜咽。夜融雪边说边磨蹭着他的衣衫,小手紧攥着他的衣袖,往夜紫陌怀里埋去。
  父母亲模糊的背影再次浮现。
  因为爸爸妈妈有了更重要的人,所以,他们抛弃了她。
  突然,她只感到夜紫陌的双臂把自己抱紧了,温暖的气息滑过耳边。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融融的。”只怕融融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真的么?永远?”她侧头问小声问道。
  他点头。
  “永远。”


[3]  桃花依旧

  话说那头夜紫陌一行人正策马往十夜门赶,这头十夜门内正忙着为小姐及笄之礼准备,按夜昱刑的吩咐,添置女儿家长成后所用大小物件,一件不漏。
  而主角——夜融雪倒是乐得清闲,才不管那许多,只带了芳屏、香墨两贴身丫环到月华居。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月华居的花园里,树影斑驳,随风起舞。满园的红花碧草依旧如从前一样被细心照料着,修裁得宜。那淡淡的花香入鼻,她便感伤起来,有道是: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唐 崔护
  她想道:娘在生之时可是对融融疼得紧,什么好的都留予我。这个温婉贤惠的女子,从来只有付出一片丹心,而不苛求回报的有多少,对高高在上的夫君如此,对调皮可爱的小女儿亦是如此。令她这个曾在现代被父母忘却的“席容”,感到无尽的温暖和无私的爱。那疼惜的笑,声声唤“我的儿”,是我永生不能忘的温情。在现世,自己的亲生父母哪曾这样做过?
  但最终……独坐窗前暗拭泪,香消玉殒有谁怜。
  事实上,娘家期盼从十夜门得好处,便在殷杨柳尸骨未寒之年,巴巴儿地又从宣州府送来一名闺女来讨夜昱刑欢心,自家长女倒是忘了去了。所以说,女子断不可自轻,而依附别人活着!
  想到这里,夜紫陌气愤难当,对殷杨柳的娘家、自己的外公已是不屑至极。
  “娘……融融想你……”眼眶一红,泪水眼看着就要滚落。
  旁边的香墨见状,忙转移夜融雪的注意力说道:“小姐,二少爷当初交待的内功心法等事可曾练好了?小姐的读书是极好的,可生在十夜门,武功不可荒废。香墨虽为口拙的奴才,这些道理却也懂得,小姐您就更不必说了。”
  夜融雪听了方是一愣,而后但坐不语。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夜融雪凭内力便知有人“驾临”这月华居。
  “哟,今日吹的是什么风,融融也来了这儿?”一妖娆妇人笑呵呵地带着两个小丫头进了园子,带着算计、虚伪的媚眼上下打量着夜融雪三人。看见夜融雪果真美似天人,心中嫉妒不已,道:“今日见了才知嫦娥下凡也要失了颜色的!”见夜融雪瞥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当下抹得粉白的笑脸有点挂不住了,便马上坐下又殷切说道:“融融何不来姨娘我的迎喜院同我玩笑去?你要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同我说,花儿粉儿也拿去,咱们好一处叙叙。”
  这妇人便是两江宣州府巡抚,殷杨柳娘家送来的侍妾,殷晓惠。她是殷杨柳的妹妹,因是不得宠的偏房生的,才打发过来做侍妾;仗着年轻貌美,就自大起来,也想攀个关系让自己扶了正。
  两个小丫头是她从宣州府带来的,不懂规矩,以为主子和小姐熟络,又素闻小姐心性和善,见了主子坐下便自己也坐在圆竹椅上,还帮腔:“主子确是的,小姐何不来一处坐坐?我们还可以做些糕点与小姐尝尝!”
  夜融雪还是不语,只冷哼一声,悠哉地喝起桌上的茶来。
  芳屏天真耿直,心无城府;香墨却武功高强,心思细密,晓得世道。夜融雪私下从不让她两自称“奴才”,待她俩如亲姐妹。当下香墨马上明白主子厌恶这妇人,自己也看不惯这等人,心想若不给她个厉害,下次越发目中无人、狂纵难制了。
  香墨上前一步立眉啐道:“反了你们了!没规没矩的小蹄子!言行犯上,哪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也来唬主子!主子年幼心软,便被你这等刁奴欺负了去了!”这一番话,看似是在骂下人,事实上把殷晓惠狠狠地骂了一遍,连带的指责宣州府不知礼数、颜面尽失。
  两个小丫头吓得跌下座来忙磕头,殷晓惠脸唰的一下白了,而后又涨红,羞愧难当,又气又怕,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想来香墨并不好惹,再看看正品茶的少女,知是她的意思,方明白夜融雪的年纪虽小,志气却最大,极是聪慧淘气不怕人的,更何况夜昱刑从来只听小女儿的……哎呀呀!现下可如何是好?!
  见对面的人坐立难安,夜融雪优雅地放下茶杯,微笑问道:“若是没事的话,融融就不送夫人了。走好。”态度和蔼,那笑容满是天真可爱。
  殷晓惠马上起身行礼,“谢小姐……妾身告退了。”便低头退出园子,两个脑门子都肿了的小丫头也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离开了。
  翌日
  夜融雪一身男子装扮,拽着扮成小厮的香墨溜上街去了。路上人家只议论:这是谁家的俊少爷,如此天成容貌,慧黠水灵?惹得少女们偷偷瞧他,芳心暗许。
  内城的大道上车水马龙,商铺沿着街道开设,店内的货物琳琅满目。路上摆摊的玩意儿也有趣:香喷喷的小吃,小面人儿,胭脂首饰,刺绣纸鸢……夜融雪眨着乌黑大眼,这个摸摸,那个看看,笑闹闲逛,好不得意!要知道,爹爹是不许她随便出门的。
  行至一古玩店前,正欲进去,却被一老翁拦住。那老翁身骨健朗,精神饱满,对夜融雪笑道:“孩子,有句戏词是这么说的:‘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可曾听过?”
  夜融雪一愣,随即意会,忙似男子般拱手行礼:“老人家真真慧眼!”
  老翁闲适的摆摆手,又笑说:“听老身一句,你本不是这世的人,在别世仍有牵绊,那牵绊因阴差阳错也一同来了。”
  牵绊?!
  我唯一的牵绊便是姐姐席湘!我和她住在一起,每天早上姐姐都起早给我做饭,不遗余力地照顾我,我们姐妹是相依着过活的……在我离去后,姐姐是怎样承受伤痛的呢?若是真的,她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刚想问,路上哪还有老翁的踪影?刚才是眼花了不成?!
  

[4]  梅之君

  夜色深沉,静得好像连那鸟儿虫儿都已酣睡一样,没有睡的,仿佛只有琴香小筑花园里的绽放得越发妩媚的茉莉花了。
  这时,黑暗的屋内,只听得“嘎吱”一声响。
  放下的杏色绣帐内,花似的人儿蓦地惊醒,白净的额角渗着汗,面容苍白。
  夜融雪拉了拉单衣的领子,就这么静静靠在床头,也没唤香墨和芳屏进屋来。
  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父母闹离婚,姐姐每天接送自己上下学,还有,姐姐上班了,而她也到了拼命做题的高三,然后,她考进法语系,新学期参加累人但难忘的军训……好多好多,历历在目。
  那感觉,就像她坐在只为她一人播放电影的老旧电影厅,昏昏暗暗的。身边响起的只有那电影胶卷带放映时转动的嗒嗒声。
  发黄的大屏幕上播放的就是“席容”的过去,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安然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全部“回忆”,好像只看了一瞬,又好像已经看了一辈子似的。
  不管在哪儿活着,人生,好像就是这样一回事。
  想到此,她自嘲地笑笑。现下,不管姐姐席湘是怎么来的,名字模样改了没有,她都要找找看,因为那是席容的牵绊,只有夜融雪的双手能圆此愿。
  可又该到哪儿找呢?
  一夜翻来覆去,夜融雪竟无眠至清晨。
  
  十夜门 梅林
  梅尚之来到久违了的梅林,满林子的梅花,随风轻摇。忆起上一次和两位少爷在练武场练功,也是几年前的事了……这几年间,大少爷拜白老为师,收拾了行囊去了千里之外的点犀山;再说前些日子相见,二少爷已是不凡的人物了。他们的成长与转变,都有着自己的目标与执著。
  每次在他们身后说着“恭送少爷”的时候,心里都是一阵阵的空虚。
  —— 其实,我很羡慕。
  他无数次在心底这么想着。
  作为代代追随夜家的四君子之首,我除了完成我的任务之外,可曾用双手拼命去抓住过什么?我一生的羁绊……又在哪里呢?
  梅尚之落寞地笑笑,俊秀的脸上和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无法隐藏的孤寂。
  他往前望去,数十步之遥处,那株开得最盛的梅花树下,一少女盈盈而立。
  他像是找了魔似的,向那少女问道:“……是谁?”
  待少女转身,才知用以形容她,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可用,再好确是没有的!!身穿妍粉色衣裙的少女,乌发宛宛,玉手微扬抚梅枝,黛眉如画,杏眼如星,琼鼻优美,香唇诱人,这定是梅林育出的精灵!如黄莺出谷的娇嫩嗓音哼唱着: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只为那,浓情携手。共度此,似水流年。”
  夜融雪踏着朝露散步,不知不觉间竟逛到这仙境似的梅林来。她疑惑了,现乃夏末,本不应有梅花,为何此处梅花绽盛起来,仿佛像是自成一国呢!
  夜融雪习武,警觉到有人靠近了,听他的气息和步子,定是武功高强之人,说不准只逊于爹爹和两位哥哥。听得来人问自己是谁,那嗓音清幽磁性,亲切和煦。
  转过身来,夜融雪看见了一位白衣男子,年貌约是刚及弱冠,身形修长,风流气度,不在话下。他没束冠,只在头顶发髻上插着洁白铃缨提花簪子,面如美玉,眼似清泉,唇角带着温和的微笑,绝逸出尘。
  见佳人转身笑望,梅尚之微笑拱手道:“请恕在下方才唐突了姑娘,在下是闻歌声而来。那唱词和声音,都是只应天上有的,若非今日听见,人间哪曾得闻?”
  夜融雪看他品貌端正,眼神并无轻亵之意,也大大方方福身回礼。“我闲闷时逛到这林子,此处甚是雅致,又无雕饰,兴之所至便胡乱哼个曲儿。”她其实是想起了昆曲《牡丹亭》,觉得此情此景甚合,所以自己加了点词儿乱唱而已。
  见他仍看着自己,“小鬼灵精”眼珠子一转,故作风雅状,又是嫣然一笑,身侧梅花也相形失色。“敢问公子名讳?”
  “姑娘好才情!在下……在下很是佩服!在下是四君子中的梅。”梅尚之介绍自己的身份,心里在想:她若是十夜门中人,也该知道他的身份了;可她但笑不语,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在下方才以为姑娘是梅仙呢!”才说毕,红了脸。
  夜融雪扑哧一笑,尽显天真可爱。“公子好风趣,好好的哪来的梅仙?休拿我打趣!既然你我以梅结缘,也别‘在下在下’的,我唤你‘梅’……可好?”
  梅尚之呆呆地看着笑呵呵的少女,耳听银铃般的笑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俊容又羞得绯红。这突然冒出的精灵似的少女,竟瞬间进驻了自己的心房。虽不知她的身份,他也只想怜她宠她,惜她爱她,紧紧拥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哎呀!芳屏肯定着急找我,差点都忘了!这厢夜融雪想起来,马上便沿着来路往回跑,边跑边招手对他喊:“梅~改天我再来找你玩!”
  痴痴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梅尚之回味着少女的一颦一笑,期待他们再次见面,心头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琴香小筑
  “我的小祖宗,你可回来了!”一进屋,芳屏泪眼汪汪地直扑上来,拉着夜融雪的手呼天喊地,逗得大伙都笑了。
  “小姐,你早早的往哪儿去了,可叫我俩好找!”香墨也迎上来,拉着夜融雪到饭桌边坐下。桌上的早膳,是一碗碧梗粥,几碟清淡的腐皮酱瓜小菜,还有一小笼精巧的虾仁烧麦。夜融雪瞧得是十指大动,顾不得什么劳什子仪态,取了象牙筷便大口吃起来。
  “我啊~睡不着出去走走,没想却遇见一个呆子!有趣有趣!”吃饱喝足,接了递上来的漱口茶和丝帕,夜融雪笑得眯了眼。
  “瞧你说的,是哪房的小厮被你作弄了?”芳屏眨巴着眼睛,好奇问道。
  夜融雪打马虎眼,“先不说这个。我问你,四君子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梅兰竹菊?
  芳屏一脸“受不了你”的表情:“小姐在十夜门住了十五年,今儿个才想起来问?四君子不是东西!”
  “啊?不是东西?!”大眼瞪小眼。
  “不不!!我的意思是,四君子当然是东西!是好东西!”她急忙比手划脚,声明“绝对是好东西”。
  香墨无奈地叹气,推开还在解释个不停的芳屏,解释道:“四君子,使人知晓的便是梅兰竹菊。在门主没成立十夜门前,已经有四个世家誓言代代追随侍奉夜家,舍弃了原有的姓氏,改姓为梅,兰,竹,菊。以梅家为首,每一代的继承者合称‘四君子’。他们的地位仅次于门主和少爷小姐。”见夜融雪恍然大悟,她接着又说:“十夜门有一处专为四君子所设,中间立着的是君子楼,君子楼四方环抱的是四君子各自的院落:曦梅院,嫣兰阁,碧竹斋,影菊轩。小姐可懂了?”
  夜融雪拉着香墨的手称赞道:“哈哈,我身边的香墨原是万事通!武林里的‘百晓生’也该换你做做!”
  香墨嗔笑道:“好没正经的!依我看,小姐才是:晓得百般胡闹!”
  话音刚落,一人影进了门,传来男性满是宠溺的低低笑问:“哦?我的融融又胡闹了?”


[5]  重逢 化蝶

  “二哥!”转身看见来人,夜融雪又惊又喜,哪顾得上什么福身行礼,提了裙摆就匆匆跑去。
  我的心里澎湃着翻滚着的是什么?哥哥离家在时我每天殷切盼望的是什么?听说众多姑娘都仰慕他,心里酸酸的是什么?
  是思念,是思念,还是思念。
  即便看见他在眼前,还是思念着他。
  夜紫陌立于前厅桌前,近两年不见,仍是邪美俊逸不可方物,若说有什么不同从前,便是身子骨更结实,也长得更高了,周身上下散发的是属于男人的魅惑。一部分柔软青丝整齐地束好以龙纹翡翠冠系着,背后是披散的乌发;眉眼鼻唇都仍是熟悉的弧度,深幽的带紫色的双瞳中深深映着夜融雪的倩影,有笑意,更多的是宠溺。
  对他而言,也是拼命压抑的痛苦。衬得眼角的那颗泪痣妖媚异常,在眨动的睫毛下迷离惑人。
  “哥哥!”夜融雪兴奋得小脸通红,用力扑进他大张的怀抱中。啊,久违了的香气。
  小时候,她说过桐花的香气又淡又好闻,自己最喜欢。此后,哥哥多年一直只用桐花熏香。
  这熟悉的、魂牵梦萦的香味。
  “融融真的长大了。”夜紫陌温柔地对她笑,伸手习惯性地揉揉她的发顶,就像以前两兄妹嬉闹的时候一样,亲密无间。他的双臂紧紧地抱着她,把脸埋进她的肩头,贪婪地感觉她的美好气息,仿佛是怀抱着最珍贵的宝物,生怕丢失了似的。
  “哥哥?”夜融雪嘟嘴,歪着脑袋看他。“怎么了?”
  夜紫陌笑了,摇摇头,牵着她的手坐下来。“来,让我好好看看融融。过几天就及笄了,是大姑娘了。”也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了。一想到这里,夜紫陌的眼眸闪过一丝阴狠冷残,脸色也不好。
  夜融雪完全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没注意到,便起身转了一圈,笑问:“这衣裳是爹爹叫人新裁的,哥哥看我美么?”说罢,咯咯地甜笑,又奔到夜紫陌怀里,蹦上他的大腿坐下。
  世人只晓得夜紫陌以邪美冷残和极高的武功智慧闻名天下,人称“碧霄公子”,哪见过他只对妹妹露出的疼爱表情和有求必应?
  夜紫陌喃喃说道:“我的融融是世间最美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翩然飞舞的小蝴蝶,披着金灿灿阳光快乐飞舞的蝴蝶,那蝴蝶又落在自己怀里。再一看,分明就是少女绝美倾世的笑容。他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能守住这个笑容,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在所不惜。
  “哈哈,哥哥说我美,我可是要相信了去的!”夜融雪感受着温暖的怀抱,猫咪似地磨蹭着往里钻。“若日后又唤我小娃娃、鼻涕虫、妞妞……我可不依!”
  夜紫陌只是叹一口气。而后纤长白玉般的手指爱恋地抚上她细嫩的脸蛋,流连不去。夜融雪拉着他的手往脸上磨蹭,又撒娇道:“怪不得人说的,哥哥的手这么美,脸也美,什么都会,融融只能自惭形秽了~”
  “哪个嚼地舌根子?我收拾他去!”他皱眉叱道。“融融功夫练得好,酒酿得好,模样好,学问好……”
  夜融雪一扁嘴,叹道:“哥哥这可是在护短?说出去才是让人笑话的!”
  他打趣地捏捏她的粉嫩面颊,笑得柔的要滴出水来。
  “胡说!我还就单爱融融……酿的酒!连惠泉、杏花也比不上。”
  夜融雪看起来还是不乐意,心里倒甜滋滋的。想了一会儿,忽的小脑袋垂下,别扭地问他:“二哥在外这么久,想是已经有了相好的女子吧?况且又到了娶妻的年纪……我、我……”
  “融融希望我娶妻,带个嫂子回家?”他不置可否地把问题丢回给这闹别扭的小妮子。
  夜融雪蹙眉,嫂子?他们一旦成婚,当夫君的自然会重视妻子,妹妹若再整天跟着哥哥,不仅会被大家取笑,何况姑嫂不合,只是徒增怨怼。
  又静了一会儿,夜融雪伸出小手直拉他的衣袖,噘嘴小声嘟囔:“我不要。融融要哥哥陪着融融一个人。”
  夜紫陌心里一喜,贴着怀里小人儿的脸蛋,“融融不要,我就不要。哥哥……不成亲,再不理别的女人了。”永远也不成亲。他又在心里加了一句。
  夜融雪以为是戏言,但听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还有几不可觉的“一切弃之度外”的决绝。想来这算不算是偷来的温柔?每次和哥哥在一起的幸福感和心跳,在现代来说是恋兄情节吧?还有,她的哥哥——夜紫陌,到底是怎样的男子?
  
  阳光煦煦,微风徐徐,院子里的仆妇、丫环忙碌的来回奔走。
  及笄的日子终于到了。
  坐在梳妆镜前,夜融雪任由兴致勃勃的芳屏摆弄着。平常天真逗趣的芳屏,可是化妆的高手,手里攥着各式工具,露出前所未有的奸笑……她决心要让小姐今天成为比仙女们还仙女的仙女!!
  夜融雪也是爱美的,并不是不爱装扮,只是素来不喜每天花枝招展罢了;而今天,是她的重要日子,让这娇颜更美也就无可厚非了。
  一敷香粉。
  二抹敷脂。
  三涂鹅黄。
  四画黛眉。
  五涂口脂。
  六描面靥。
  七贴花钿。
  妆成。“阿弥陀佛!!我的小姐,你太太太美了!!”芳屏乐了,围着夜融雪又蹦又跳,直呼“阿弥陀佛”“美人儿”。可不是么,要说夜融雪,那也只有:
  朱颜初现云忘忧,翠螺玉舒,香腮雪貌,缱绻敛音容。靥笑春桃,唇绽樱颗;纤腰楚楚,玉浮媚情。到道是应惭西子,实愧王嫱,纵飞燕仙舞,难若斯之美也!
  夜融雪额上贴有汉宫桃花钿,点鹅黄,梳着琵琶织云髻,头戴金丝朝阳鸣凤衔珠攒玉饰,红珊瑚珠及面珠苏,白玉般的耳上缀着鎏金点翠花篮络索,项上挂和阗玉罗缨子,纤细皓腕上戴着一对儿别致的金镶白玉跳脱,身上穿着绯红色银丝双面绣牡丹锦衣,丝领露香颈;腰上系着孔雀蓝镶边银色宫绦,挂着五福荷花铃香包,一个粉色的花型玫瑰佩吊在绯色罩纱扬花罗裙上,脚穿绣工精美的弹边缀绣花鞋。
  门边经过的管事、丫环们都看得目瞪口呆,被夜融雪的绝世超华之姿所魅惑,感叹不已。这时,来接她的夜昱刑也是呆倚在门边,惊艳之色溢于言表,眼神里还有绝望的痴迷。
  夜融雪收敛往常姿态,作窈窕淑女状,手持檀香扇,莲步轻移,走向夜昱刑。
  “爹爹,女儿准备好了。”
  “嗯。”没多说别的,夜昱刑迈步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盛装的夜融雪,其后又跟着四名教引嬷嬷和香墨芳屏两贴身侍女,以及排成两列的十六个丫环,捧着雕木垫丝托盘各放一样物事。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十夜门中容宸堂去了。


[6]  枉做媒

  容宸堂,是十夜门内用来举办会集和仪式的大厅,此时厅内早已坐满了十夜门的部众。在通往大门的大理石柱廊边上,下人们都低眉束手,静候在两边;厅内布置得庄严肃穆,场面好不状观。
  今天是十夜门大小姐的及笄之礼,按门主的吩咐,相交的世家、嫡亲家眷和十夜门内都派人观礼,在座之人以有近百人。宾客们一是来致意的,二来好奇夜昱刑和两位少爷好生保护疼爱的女儿,生得如何、才情如何、可有婚配。时辰到了,总管事进厅报说门主、小姐到了,大家更是伸长脖子急着瞧。
  桃木大门一开,夜昱刑走进来,可谓英姿飒爽。他向众人致意,而后行至主位坐下。先进来的是十六个侍礼丫环,整齐地立于主台两侧,听候吩咐;再来就是香墨、芳屏,而后四位教引嬷嬷,引夜融雪徐徐行至台上。古时讲究女子温、良、恭、俭、让,夜融雪一派豪门闺秀风范,风姿绰约,已令不少世家老爷备感满意,心思着提亲一二。
  夜融雪抬起头来,朝众人微微一笑,屈膝行礼。盈盈浅笑,沉鱼落雁,艳光四射,一时间厅内倒像是光彩了起来!众人心中亦哗然不已!
  如此花姿仙容的美人,哪是文人骚客的美人诗词之笔墨可以形容的!
  此中有一青衣男子,打从见到夜融雪近来就满眼兴味地盯着,只觉她像一个人。待见了她的笑容,心里一惊,心里想:原来那日梅林见到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十夜门小姐夜融雪!!
  今天一见,才知道有多挂念梅林里的女子。她可还记得我?难怪她不道自己姓名,难不成她早已知道我是谁了?
  她今天虽不似那天素颜清灵,妆点过后居然是这样的妙佳人!!媚柳体态,桃花面容,环佩叮当,衣带飘然,美艳绝伦,以碧湖红莲之韵降临……梅尚之惊叹着,眼睛更是舍不得眨一下,生怕这倩影消失了去。
  厅内,夜紫陌一身华美紫衣,头束云龙戏珠冠,嘴上挂着和善的微笑,勾出的却是讥讽之意。这些个宾客,眼睛睁得溜圆做什么,可不是正打着融融的主意?他现下心里大大不快,只愿把融融藏起来,别让些浊物污了!
  “哥哥,你不高兴?”夜融雪靠过来,蹙着柳叶眉,敏感地察觉到身侧的男子全身紧绷。
  夜紫陌轻笑,只是把食指抵在薄唇前“嘘”,要她安静。
  她依然不解,见他不答,也就没再追问。
  而后,便是冗长的仪式,长辈训示,后辈回礼,拜谒祖宗等等。这等仗势,和国内领导召开会议还真像:套话一大堆,附和者一大堆,到底说了什么就没人明白了。
  唉,明明困得差点睡着,末了还得维持名门闺秀的样子,欠身回道:“女儿谨记爹爹教诲。”而后,众人方散了去。夜昱刑、夜紫陌也跟着送宾客去。
  见众人散了,夜融雪独自走到红木雕花桌案前,对着殷杨柳的牌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上香。再起身,已是泪眼涟涟。
  “娘,融融今天及笄了。爹爹和哥哥都说融融很美,娘可看见?融融长大了,懂事了,不再是小奶娃而了,娘可欢喜?”说到这里,黝黑大眼中的泪珠扑涮涮的滚落。
  嗒嗒嗒的脚步声传来,夜融雪拭了泪,起身整理,依然面朝牌位,背对来者。
  来的人是她的外祖父殷仲元和夜昱刑第八房侍妾,也是她亲姨娘的殷晓惠。
  殷仲元五十出头,中等个子,穿靛蓝色青涛蟒袍,戴仕冠,眉目和蔼,行着七八分官绅老爷的派头;他右侧的是穿窄袖菱花绣裙、披金戴银的殷晓惠,脸上抹得浓墨重彩,妖娆轻浮。
  踏入正厅,下人报:“亲家大老爷、八夫人到。”
  哼!来得正好!
  夜融雪扬目冷笑,依然站在台上,背对着两人。两人纳闷,以为她没听到,便让下人又报:
  “大老爷、八夫……”
  “知道了,下去吧。”夜融雪不耐烦地打断,扬手示意,小厮答应着马上退了出去。
  “融雪啊……你惠阿姨整日在外公面前说你如何好,快让外公瞧瞧!”殷仲元捋捋胡子,笑得慈祥。夜融雪这才转身,面对殷仲元。但既不行礼,也不说话。
  殷仲元内心惊叹外孙女的凤凰之姿,可谓天下无双;殷晓惠羡慕得双眼圆睁,感情她当年及笄,府里只放了银子和首饰打发了,哪及夜融雪今日一个衣角的价钱!想到此,又嫉恨不已。等她被扶了正,决不饶过这该死的丫头!
  “二位请坐。”夜融雪自顾自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地玩着指甲。
  殷晓惠以前吃过一次鳖,怕是早好了伤疤忘了疼。复又亲热笑道:“哎哟,我的好小姐,可是要给外公和姨娘行跪拜之礼?合该门主和少爷只疼你这乖孩子的!”原来,及笄之礼,夜昱刑下令侍妾乖乖待在自个儿的院落里不得出席;而殷仲元虽进了厅,也只被排了个偏座儿。按理说,夜融雪是该向外祖父、姨娘行跪拜之礼的。
  夜融雪瞥了她一眼,面色冷淡如霜,疏离之意顿显。“我虽素来顽劣不才,却也知礼: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只跪天跪地跪父母,方是为人子女谦孝之道。夫人原是糊涂了吧?”
  “你……!”涂了大红蔻丹的手紧捏着椅把,殷晓惠脸上气得白一阵红一阵,咬牙切齿想要发难。殷仲元咳嗽一声,示意她沉住气,不可操之过急。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殷仲元笑呵呵道:“先不说这些。外公这么久没来,不知你大哥二哥可好啊?”不愧是为官多年的人,尽管口是心非,场面功夫却先做足,让人抓不着把柄。
  “外公有心,融融代大哥谢过。大哥是十夜门的少门主,一直在外历练学武,甚少回家。融融今介及笄,他正在路上,约摸明日就到。而二哥么,外公也见过了,一切安好。”夜融雪也不是易摆平的,一席话说得得体,让老狐狸找不出漏处。
  “呵呵,这就好、这就好!年青人,离家游历是极好的。二公子也是后生可畏啊!外公有一忘年交,乃本朝安远侯,年轻潇洒,家世人品皆为上等;殷家的几个孩子里,外公又是独疼你娘的,也最疼你这个外孙女,常叨念着,安远侯听了便请求外公引见。融雪,你看如何啊?”
  这个老狐狸,莫不是想拿我来换仕途高升,家业富贵,以为我不晓得么?殷仲元重男轻女,却说什么疼惜女儿外孙女的玩笑话!这些不提,倒休要提我娘成全你的颜面!
  夜融雪勾起嘴角冷笑,心中极是不屑。
  这种只拿别人当棋子的野心家,为名为利什么都做得,早晚要遭报应。利用完殷杨柳,以为油水榨干了,便任她待在十夜门十数年,在她过世时一个人也没来祭奠,后把殷晓惠送来,窥伺十夜门的财产……这些旧事我还没算帐,今日反窜到我头上来了,且看日后谁赢了才是真的!
  “外公说笑了。常言道,女儿家,在家必从父。这些事还请外公对爹爹说才好。”她站起来,嫩白葇荑自头上取下一根簪子,婀娜上前,把簪子置于殷仲元旁边的小几上。“融融以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殷府若是拮据,外公怎的不说?这簪子是爹爹嘱咐天下第一巧匠专门打造好后连夜送来的,且拿去当个六、七千两也足够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呆坐在厅里的殷仲元回过神来一想,敢情夜融雪是在骂他不仅贪得无厌,还要靠女人养活!已是恼得满脸涨红,知道这丫头心如明镜,便把气撒到殷晓惠身上,没头没脑的教训一顿后,带着几个家丁拂袖而去。
  要知道,殷仲元十分畏惧夜昱刑,在他面前从来只赔笑作揖,又素闻夜昱刑只听小女儿的话,不把一个“奶娃娃”放在心上;而后便算计好了来“做媒”从两江宣州府赶来,以为好事必成,岂知败给了这个“奶娃娃”,又得罪了安远侯,背上“毁约”之名。此事殷仲元后来再不敢提起,心中暗暗记恨着,日后居然联合安远侯、岳玄宗一道做出妨害十夜门和夜融雪的事情来,此为后话。


[7]  寸寸柔肠独为卿

  东城渐觉风光好,毂皱波纹迎客楫。
  傍晚,斜阳临照于湖水之上,波光粼粼,晚霞如胭,别有一番意韵。
  湖边的亭子里,一身银灰长袍的邪肆男子正坐着观景,紫眸流光,好像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一名蒙面黑衣人迅速出现在亭子里,马上低头单膝跪在男子跟前。
  “主子,属下已经吩咐下去,今夜就能查出来。”来人抱拳向他报告。
  “嗯。”男子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一件事,你去……”
  
  十夜门里每天起得最晚、最爱赖床的便是大美人儿夜融雪了。每天起床后已是日上三竿,见浪费了不少好光景,她大为后悔,常拉着芳屏或是香墨一脸坚定地说:“明日切记在‘早上’喊我起来,我再不做懒虫了!”她俩听了也只摇头叹气,明摆着不相信。
  不过,稀奇的事儿也是有的。这日一大早,琴香小筑内的夜融雪不但没睡懒觉,反倒自个儿蹦起来,大叫一声,院子里打扫的几个小丫头愣了,连香墨也吓得险些跌倒。
  “小姐……”香墨觉着奇怪,便推门去看。“你、你、你居然起来了?”顿时花容失色,小姐不是病了吧?
  “香墨,你在口吃。”夜融雪笑道。哈哈,只要我想,也是可以早早儿就醒的。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点头咻的就撒丫子往外跑。
  “小姐……脚……头发……”夜融雪边往外疯跑边听见香墨依稀喊着什么,真是的,也不说清楚点。
  
  千夏楼
  夜昱刑每天清晨起身练功,而后沐浴、用餐后便前往位于十夜门中心的千夏楼办公,处理事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成为一种习惯。
  千夏楼的院子里没有姹紫嫣红,只有苍柏劲松,显得较别的院落清静肃穆。
  书房
  书房内,挂了几幅泼墨山水画,几张宾客椅和几处点缀的摆设,以及偌大的书柜;穿过拱形门是内屋,摆着一张软塌,一漆木小几和几张桌椅。整体简单大方,毫无奢华之气。此时,一身穿黑色锦袍的伟岸男子正在翻阅卷宗,宽大的红木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便是厚厚的账目、卷宗。
  离男子桌前五步远,一个体态丰满,妖娆妩媚的妇人托着托盘站着。
  夜昱刑头也不抬,像是面前根本没这个人;殷晓惠早早命丫头炖了燕窝,披着金色薄纱,袒胸露臂,浓妆艳抹地赶到千夏楼,连贴身的侍女也没带。分明是:借探望之名,行勾引之实。
  “门主,妾身炖了燕窝,尝一口可好?”殷晓惠倒也主动,把托盘轻置于桌面上,马上蜂腰款摆地靠近他,频频抛着媚眼儿。
  昨晚夜昱刑到迎喜院过夜,殷晓惠大喜,想道:难不成夜融雪没向门主说她的坏话?纵是门主听了她嚼舌根子,也舍不下我的,何况门主这不来了么?门主夫人必是我囊中物了,殷杨柳当不上,那是她没本事!
  想着想着,她便越发得意起来。当夜,殷晓惠自是在床上极尽大胆逢迎、下流浪荡之能事,承露春意浓。末了,还附在夜昱刑耳边,靠着他的壮实胸膛上温声细语才心满意足。
  “门主~”声音刻意装嗲,还用大红蔻丹轻刮夜昱刑的手背,“今晚来迎喜院用膳吧,妾身会准备好酒菜的。”殷晓惠用丰满的胸乳磨蹭他的手臂,就差没整个人巴上去了。夜昱刑金钱权势都不缺,又是难得的潇洒英挺,体格健壮,极俱性感魅力的,更不用说在床上让她醉生梦死的销魂欲仙……即便他总是冷漠无情,她还是爱的死去活来。她要他的爱,还要风风光光地当上门主夫人!
  夜昱刑瞥了一眼便皱起俊眉,正要出声喝斥赶殷晓惠出去,就听着“咚咚咚”的跑步声,紧接着书房的门“吱”地被踹开。
  “爹爹!”仅穿月牙白及地睡袍,披散着一头青丝的夜融雪冲进来,大眼泪汪汪的,还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夜昱刑连忙放下纸笔,甩开殷晓惠,大步迎向夜融雪。
  “我的宝贝怎么了?嗯?”他上前察看她身上有没有伤,皱眉焦急问道。见她没穿鞋袜,忙心疼地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桌面上坐着。
  “融融想爹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是在那个做作的狐狸精面前更要气死她。
  “傻孩子。”夜昱刑嘴上这么说,笑得可是高兴。他从袖中抽出丝绸帕子,把白嫩莲足捧在手中温柔擦拭。
  其实刚才在门外,夜融雪已听见殷晓惠嗲声嗲气地说话,屋里是什么光景也就猜出个七八分。这两天夜昱刑在迎喜院过夜,殷晓惠得意起来,到别的侍妾面前示威不说,还春风满面地跑到琴香小筑炫耀一番。所以夜融雪进门前偷拧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差点嚷出来,然后才进屋。
  “抱抱!”她身子向前倾地坐在桌上,可怜兮兮,两手向夜昱刑伸过去,奶声奶气地撒娇。夜昱刑微笑,把她抱进怀里,靠坐在椅子上。“说吧,找爹爹到底什么事?”
  呵呵~被识穿了。她拽着夜昱刑的衣袖擦擦脸,不好意思地吐吐香舌,“爹爹英明!融融确有事相求。”见他在等下文,马上又说:“融融已经长大了,想像哥哥们一样出门游历。大家都很疼融融,也保护融融,但是融融想知道的更多更多,而不是只居于深闺中过完一生。爹爹答应么?”
  夜昱刑听后便沉默了。就在她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深深地看着她,无奈叹气道:“好吧。但是必须和紫陌、尚之同行,带上香墨,路上千万要小心,玩儿够了便回家。记好了?”
  “是,女儿谨记。”夜融雪笑开怀,眼角尚未干透的点点泪痕,衬得香腮雪面好似沾了露珠的月季花,清艳可人。
  殷晓惠被晾在一旁,又亲眼见夜昱刑对夜融雪极其温柔呵宠,百般迁就,心内更生嫉恨。
  为什么?为什么夜昱刑对她总是连一个微笑、一个拥抱都吝于施舍?
  夜融雪一大早的,早膳还没吃,肚子咕噜噜地叫。夜昱刑看她不好意思地拿袖子遮脸,肚子还在“抗议”,乐得哈哈大笑。
  “爹爹,不许笑!”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唇,忽觉手心一阵柔嫩触感。
  她知道,那是他的唇。
  即使不看,也能模糊的感觉柔软薄唇的性感弧度。
  “哼,不理你了!”她忙把手撤下来,耳根一阵热。“怎么有燕窝?融融要吃!”
  “不行!燕窝是我专门给门主做的!”殷晓惠有点失控,瞪着夜融雪尖声喊,美艳的脸孔竟有些狰狞。
  夜融雪也不来硬的,嘴巴一扁,眼看着泪珠儿就要滚落下来,鼻头红红的;夜昱刑最见不得的就是她的眼泪,平时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能不心疼?!伸臂揽住她,左手轻轻顺着她的长长发丝,低低的哄着:“要不要爹爹喂?只说还想吃些什么,爹爹让人马上给你做去!”待看向殷晓惠时,表情立刻从溺爱转成冰冷,眯眸厉声斥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回去待着!”
  殷晓惠僵硬的福身,便气冲冲跑了出去,出门时还撞到了匆匆赶来的香墨和张妈。她眼里闪过一丝怨恨,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的 回了迎喜院。
  “小姐,请把鞋袜穿上,免得冻着。”夜昱刑接过香墨递上来的鞋袜,帮怀里的小人儿穿好。然后拿勺舀起一口燕窝,像喂小鸟般给她喂食。夜融雪笑眯眯地晃着脚,闲适地靠在温暖的胸膛上,一口一口的吃着。
  香墨和张妈对这种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全十夜门上下都知道,只有夜融雪,才是夜昱刑心中的柔软,是他心中最特别的人。
  胖胖的张妈端着托盘,笑呵呵道:“门主、小姐,光吃燕窝当早点对身子不好,且用些莲叶羹吧,还有青枣糕,正热乎着呢。”
  而后,两人便在书房吃起早膳。夜昱刑原是吃过了的,见夜融雪也要喂他,便也陪着吃了点。一时间,其乐融融,书房内的沉闷气氛活跃了起来。
  用罢早点,夜昱刑放下她,送她行至廊上,示意香墨带她回琴香小筑。他不放心地揉揉夜融雪的小脑袋,嘱咐道:“这几天好好准备,出去前把东西都带齐了,别落东落西的像小丢蛋鸡。”
  “知道了。还是爹爹待融融最好,来,香一个!”夜融雪跳起来,揽住他的颈子,大大的亲了一口。谁知,夜昱刑正转过来,她的香唇就落在他的嘴角处。夜昱刑眼神一黯,掩饰着心内悸动,缓缓向前倾,在夜融雪粉鼻上轻轻一啄。
  “就你嘴甜,快回去吧!”他催促道。
  夜融雪点头,转身上了后在外面的小软轿,让家丁们抬着往琴香小筑去。
  长廊上,夜昱刑深幽的眸子里满是痛苦挣扎,怔忡失神。忽而又伸手触着刚才夜融雪亲吻过的嘴角,修长的手指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甜甜一吻所留下的残余的暖意。
  胸臆中寸寸柔肠为谁?
  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独独为卿而已!
  
  坐在小软轿上的夜融雪脸红红的,咬唇胡乱想着。英俊的爹爹很冷酷,唯独对她总是温柔备至的,她也打小就喜欢这样腻着爹爹。可刚才怎么一不小心亲到爹爹的嘴角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对着爹爹,倒是有时脸红心跳的?爹爹刚才的吻也……真奇怪……
  “小姐,你脸红得厉害,许是着凉了吧?!”跟在右侧的香墨担心,就怕这小祖宗在出门前着凉病倒了。
  夜融雪把头埋得更低了,心里暗暗勒令自己不要去想先前在书房的事儿,自己马上就可以出远门了,不是么?身旁的香墨自是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想着回到琴香小筑后要如何弄些调气祛寒的药给夜融雪服下,也好向门主、少爷交待。


[8]  十夜别

  十夜门门外有一片占地甚广的枫叶林,秋意初现,枫叶染上点点绯红,片片随风舞动。
  几匹骏马和一辆马车在林子里停靠着,今天是夜融雪出门的日子。夜昱刑和几位管事在此送别,同行的还有夜紫陌、四君子之首梅尚之、香墨,还有赶车的小厮,人员精简。不过,这几人武功皆为上乘,心思亦缜密;夜融雪也会武功,虽喜胡闹但诡计多端,所以夜昱刑也才放心让这几人出行。
  事实上,外人并不清楚夜紫陌、夜融雪就是十夜门的少爷小姐,所以这次出行可以说是只有十夜门的人方知道的。
  夜紫陌、梅尚之骑马在前,夜融雪、香墨坐在马车里。枫叶林看似美不胜收,实为一个设计精巧的迷阵,如有不懂的人误闯,只会命丧其中,有入无出。而布置这“邪阵”的人,正是骑着青花马的梅尚之。
  梅尚之骑在马上,一派从容优雅:发顶只插一根白玉梅花簪,依旧是一身月牙白衣衫,外罩飞纱长衣,衣角处绣着一朵朵红蕊的白梅。
  夜紫陌邪美魅惑,紫色流光的双眼和右眼睫下一颗楚楚泪痣,风情无限。他没束冠,柔滑长发拨到左肩上,仅用银色的丝带笼着,露出一截白皙的玉颈,引人遐思。
  马车里,一向精明稳重的香墨居然撑着下巴在发呆,看着夜紫陌和梅尚之两人的身影,眼睛半天不眨一下。夜融雪好笑地把手拂到香墨脸前:“魂归来兮!哈哈,感情我们香墨姐姐也会看男人看傻了?”
  香墨这才把头转回来,满脸涨红,支支吾吾。“我、小姐,这……不,不是。”
  夜融雪只是贼贼地笑。她当然知道,两位如此俊逸的男人同时出现,一般闺女见了不是脸红就是发愣。姑娘心如鹿撞,如何是好?!
  香墨羞窘,忙从包袱里翻出一个桃木小盒子,塞给夜融雪,成功地分散了夜融雪的注意力。“这是什么?”她掂量着小盒子,疑惑着。
  “他只说,小姐一看便知。”
  这么神秘?到底是谁给的?感觉倒像是被赠锦囊妙计以破乱局似的。“谁送的?”边问着,她扭开盒子上的小金锁头打开一瞧,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样特别的“饰物”:两个银色的手环下分别串着七、八个极小巧精致的铃铛,看起来好像是玉,又不像玉,晶莹剔透,连着前端一个柔软的指环,约莫是套在中指上的。
  她拿出来戴在手上,煞是可爱,晃动手腕,咦?没有声音?
  “这是大少爷托香墨带上的,说是小姐在旅途中免不了会用到的。”香墨解释道。
  原来是十夜门的大少爷夜骥影送的。看起来是腕饰,实为武器。戴着它,修习过夜紫陌给她的内功心法后,震动铃铛后发出的铃声轻则摄人心智,重则心脉俱断而死。果真是杀人于无形,甚至可以说是优美的。
  夜骥影从小就跟着夜昱刑习武研商,后又到点犀山拜“武痴”白老为师学武,学成后又在各地奔波,鲜少回家。虽仅比夜紫陌年长一岁,但作为少门主,要承担的着实太多太多了。
  是大哥。她看着手上的铃铛回忆,就在那棵梧桐树下,有一位爱笑的少年……
  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大哥了,印象中的他仍是那个娃娃脸的秀美少年。以前,他只有在两人独处时才会逗着自己玩,亲手做些小玩意儿,草编的蚂蚱、木头小马什么的送给她哄她高兴。而当着大家的面,他总是面带疏离的微笑,那么恭谨有礼,却又遥不可及。
  总觉得,这些年大哥好像是在躲着她……
  “小姐?小姐?”香墨叫道。“想什么了,想得都走神了?”她刚才的眼神仿佛飘得很远很远……
  “没什么,”夜融雪摇摇头,望出窗外去。“只是想起……一个故人罢了。”
  行了半天,到了一处官驿。夜融雪正要走下车,许是在车内被摇晃得久了,脚下竟踩空了!
  “啊!”夜融雪低呼一声,随即被搂进一个温暖的男性怀抱里。
  萦绕在鼻间的是淡淡的冷梅香。
  是他。她抬头一看,可不正是满眼笑意的梅尚之么?
  他什么也没说,轻轻地把夜融雪放开,等她站稳了,便跟在她身后走进驿馆。站在驿馆门前的夜紫陌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是闪着紫光的深意。

  饭桌上。
  “哥哥,我们第一站往哪儿去?”夜融雪樱桃小嘴鼓鼓的,塞满了饭菜还要不死心地发问,满眼是期待的亮光。
  夜紫陌修长的手指揩去沾在她唇角的饭粒,送至自己唇边,红艳的舌尖舔了舔白玉般的手指头。“我听闻襄州城朱家庄正要举办大少爷的亲事。”坐在右侧的香墨和旁桌的众女客看到了夜紫陌的动作,感觉他舌尖扫过的仿佛是她们的唇……大家不是脸红了,被噎着了,就是碗筷噼里啪啦碎一地,可苦了店小二连声喊冤。
  夜融雪见状暗暗偷笑,又忍不住问:“朱家庄是什么地方?”
  梅尚之优雅的提箸道:“襄州朱家是临江五州的首富,也是书香世家。现任庄主二十二年前娶了岳玄宗宗主的女儿岳柔,倒也和武林交往起来。此次适逢朱家少爷大婚,庄主便大宴宾客,广邀武林和官家的人物。”看夜融雪一脸兴味只顾听,他便夹起一筷青笋到她碗里去。
  夜融雪也给他夹碗里了一块卤鸭脖作为“回礼”。“他家大少爷是谁?新娘生得如何?我长这么大,还没参加过婚宴呢!”
  夜紫陌也往她碗里“堆砌”,“好了啦,这么多我哪能吃得下嘛?”又不是给猪催肥。
  “你一路上点心吃了不少,饭菜吃了几口?”夜紫陌皱眉责备。“你要是好好吃饭,我们就去朱家庄,否则……”挑起俊眉,一副“不吃就别想玩儿”的表情,夜融雪只好闭嘴乖乖吃饭。
  饭后,香墨把带来的自家的上好香片拿去让店小二沏了一壶茶,几人吃茶后稍事休息便上路了。

  朱家庄
  树阴下的秋千上,一位妙龄女子闷闷不乐地倚坐着。
  朱颜生得浓眉大眼,琼鼻朱唇,好不娇俏。这朱家的二小姐从小受宠,届二八年华,风华正茂,上门求亲者不计其数,其中更不乏王孙公子,可朱颜一个也看不上。半年前,朱颜跑到城外玩耍,被市井流氓调戏之际,一位男子出手相救,自此以后这少女心内便再也容不下别人了,日夜闷闷,如有所失。
  她至今清楚地记得,那人白衣飘飘,丰神逸彩,俊挺绝伦,竟像仙子一般;可那妖冶的泪痣,和樱红的唇角分明勾着邪肆的笑……还有他的眼睛,好像是紫色的,好像会把人的魂魄吸走一样,让人又爱又怕,求之不得。
  丫环露儿度其意,看她日日没精打采,便劝道:“小姐,别想那人了。想来也只是过客,何必为这么个没影儿的心神不安?明天便是少爷大喜,老爷宴请天下英雄,小姐必要出席的。可脸上耷拉着如何使得?”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朱颜抚着乌黑的发辫喃喃念着:“是啊,宴天下英雄……那公子兴许会出现……”连人家姓甚名谁也不晓得,她只愿再见他一面呵。
  夜融雪一行人在离朱家庄不远的客栈里投了宿,包下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儿。
  夜融雪走到院子里,想着明天朱家的喜筵,想到以后的行程。我,既然已注定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再挣扎也是徒劳。何况,在那里,除了姐姐就再没有我牵挂的人;那老人家也说过,姐姐许是和我到同一个时空来了,我断不能容她流落在外的。但天下之广大,又要到何处去寻她呢?她还记得我么?现在看来,单单当个身居闺中的“夜融雪”是办不到的。只能在路上边打听边找吧。想到此,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烦恼起来。
  “有什么烦恼么?”一阵磁性嗓音传来,惊得她飞快转过身来。只见院子相廊台上坐着一道青影。
  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修长的身子斜靠着,目光却是直直看着夜融雪。
  “原来是梅公子。公子怎么没歇息?”
  “叫我梅,好么?”他淡淡地问,语气里有着轻愁。
  “还是叫梅公子为好。”夜融雪有礼地,可是一看见他的目光却说不出话来了。
  白日里谦和恭谨的梅尚之,现在看起来是那么孤独落寞,就像那天清晨她在梅林里所见的身影一样,落寞清冷。
  一抹孤魂,悲欢千年;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你好像……很孤独似的。”她不知不觉将心内想法脱口而出。
  他沉默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夜晚的凉风,吹动梅尚之的青衫。
  夜融雪步上前去,弯腰往前倾,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抬起他的脸。
  梅尚之感觉到细滑的葇荑在轻触他的脸,温暖沁入心脾。
  “我没事的。”他的笑容仿佛清爽的秋风。
  他的双目温润如青玉,眉宇间淡淡的柔和光华挥之不去,恬淡的,安适的。
  她坐在他身边,樱唇轻启。
  “梅。”
  梅尚之听见她唤他,薄唇边漾起了温暖的笑。想起刚才她一个人在叹气,便问:“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夜融雪摇摇头。“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寻一个人。”
  “我只当你为了什么闷闷不乐呢。告诉我吧,我会帮你的。”他微笑,而后低声说道:“谢谢你。”
  谢谢?夜融雪歪着脑袋,“谢我什么?”
  他笑而不语。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纤长的手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早些安置吧。”


[9]  朱家喜筵

  朱家庄
  朱府门前的大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一对漆金的铜狮子威武地立在华丽的朱府正门两侧,众多宾客们带着贺礼进了朱家庄。门梁上挂着大红绸缎,窗棱上贴着红色双喜图剪纸,很是热闹喜庆。
  在迎接宾客的主院门口,现任庄主朱承英满面红光,乐呵呵地接受着众人连连道喜。他身材偏胖,眉目和善,穿褐色飞蝠蟒袍,衣饰上并不奢华。“里边请、里边请!”朱承英拱手,接待众人,其中不乏朝中高官和绿林英雄。他一会儿命下人谢礼侍茶,一会儿又忙着迎宾寒暄,可谓分身乏术。
  接近傍晚时,宾客已基本入了座,或交谈、或贺喜,只翘首盼着新郎把新娘迎进门来。
  门外,一辆马车在朱红色的大门前停下来,从马车上下来三人,也没有喜帖,只说是来贺喜的,遂被丫环引至主院。
  朱承英自问并不认识他们,虽纳闷但也迎上去,同时打量着:最右边的那位男子,俊美冷傲,邪美摄人,却又有一番王者气度;中间是一位紫衣的清秀女子,姿如弱柳,婷婷袅袅;还有一位秀美温和的男子,面貌谦和,浑身散发如玉般的淡淡光华。朱承英能成为襄州首富,交际识人方面当然经验老到,感觉他们来头不小,便和蔼笑问:“敢问两位公子和姑娘如何称呼?”
  来的三人自是夜紫陌、夜融雪和梅尚之了。来朱家庄是夜融雪的主意,夜紫陌一向迁就她,便帮她易了容,三人乘马车而来。
  夜紫陌点头示意,“在下夜紫陌,此为舍妹夜融雪。特来贺庄主大喜。”说罢,梅尚之也执扇回道:“晚辈梅尚之。”朱承英暗暗一想,抱拳惊叹:“原来是碧霄公子和雪梅生,久仰大名!今日适逢犬子大喜,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就请三位入席一叙可好?”碧霄公子和雪梅生天下闻名,武功高深,一向行踪不定,两人同时出现在朱家庄,令他又惊又喜。
  夜紫陌朗眉微蹙,望向夜融雪,意思由她定夺。
  夜融雪先行万福,微笑道:“谢庄主盛情,我等只是来贺庄主大喜的,就不便打扰了。”又从马车内取出一宫花红锦盒盈盈奉上,“素闻朱庄主仁厚,交天下英雄,游历甚广,珍奇古玩亦见得多了;今日送上这幅字画,谨表心意,望庄主笑纳。”
  朱承英谢过,展开一看,在场宾客哗然!这贺礼怎是寻常珍宝可比的,竟是失传于世数百年的书法名家高意琛的墨迹,裱于上好的官锦上,虽只“天作之合”四字,怕是价值万金也换不来的。更何况朱承英尤爱书画,看了这大礼,喜不自胜,马上命管家挂于正堂上,满室生辉。
  朱承英伉俪仍是热情挽留,甚至提出留庄小住的请求。夜紫陌和梅尚之对视后,梅尚之谦逊地回道:“蒙庄主如此盛情,我等便在此叨扰,也算是讨杯喜酒吃!”随后,三人入席,列坐在朱承英的主桌上。
  其实,这已是夜融雪预计好的结果。她听闻朱承英喜文墨,便准备好厚礼相赠;加上碧霄公子和雪梅生的名气,他必定会留他们在庄内。这样一来,她可以通过在朱家庄的王公贵族、武林人士了解现在的局势,也好利用朱家的人脉来寻找席湘,即使有了风险也有朱家作为强有力的盾牌。另外,当然就是满足夜融雪出游的“好奇心”!
  忽然,管家匆匆来报:“老爷、夫人,新人到了!”
  迎亲队伍的阵阵喜乐声传来,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迎亲队伍一路撒着喜糖,身着大红喜服的新郎骑在高头大马上,喜气洋洋地接受路边百姓的欢呼祝福。到了朱家大门前,新郎依礼俗踢轿门,新娘由喜婆被进门。而后新人进入宴客厅外的喜堂,行过跪拜之礼,新娘便被送进了洞房。新郎则被大家簇拥着进了喜筵,朱承英、岳柔乐得合不拢嘴,喜筵开始。
  “原来首富家的喜筵是这个模样的,今儿我可见识了!”夜融雪眨眨眼,看向被人猛灌酒的新郎朱旭,已是不胜酒力,脸红彤彤的。“我要是新娘子便不让新郎进房了!满身酒臭的。”
  “融融想当新娘子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夜紫陌取笑道。
  她得意地晃着脑袋,“就算是,我也要亲自选夫君。至于选什么样的人嘛……保密!”
  夜紫陌一派纵容,只摇头笑笑,继续喝酒;梅尚之不解,从未听过女儿家这么说。“小姐何出此言?从古至今婚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儿便算了,女儿家如何自己选夫婿?”
  夜融雪见他并无鄙夷之色,只是好奇,便正色解释道:“你想想,夫妻只有在新婚之夜才第一次见面,个性合与不合,根本是父母、媒婆、生辰八字才说的算。先不管是真合还是假合,大多夫妇婚后却貌合神离;丈夫偏宠小妾,妻子寻死觅活的、被休弃的更不在少数!就算和睦的,也就是‘相敬如宾’罢了。如果硬要我这样嫁人,还不如让我做了尼姑,永伴青灯古佛来的好呢。”
  梅尚之听了,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对婚姻制度的弊病一针见血,更加认为她的心思不是普通的女子可比了。
  这几天,夜紫陌总是能看到梅尚之温柔的目光追随着夜融雪的身影,暗自烦闷。现在发现他们两人在言语谈论间越发亲近,深幽双眸中又闪过一丝阴郁,桌上气氛顿时冷凝。
  梅尚之像是察觉什么,然后转过头去,再不言语。
  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酒杯的边缘,像是在慵懒地摩挲着恋人的红唇一般。他俊眉微扬,妖紫波光流泻,右眼睫下的泪痣竟像是滑落的一滴泪。
  “融融要嫁什么样的人,过不了我这关的,只有一个下场——死。”魅人的嗓音从红艳的唇中吐出,仍兀自笑得温和。
  夜紫陌明白,这禁忌的爱,是一滴藏在他心脏里的泪。
  一滴永远干不了的眼泪。
  此时,两道人影躲在巨大的屏风后偷偷盯着厅内的盛况。
  一个年岁较小的少女不住地拉着另一个人的衣袖往回退,“庄主刚说了小姐该回房里了!小姐,算露儿求你了,我们回去吧……”
  朱颜巴在屏风边上两眼发亮,哪顾得上那么多。“我、我看到他了!是他!是他没错!”她激动得双颊绯红,念了许久的人终于出现了,倒是“近情情怯”了。他看起来好像更俊美了……
  “露儿,你看那蓝衣公子如何?”说罢拿袖子遮住羞红的脸。
  露儿年纪小,也是好奇,探头一看后也小声叫:“看见了看见了!”再看看小姐痴迷的样子,道:“露儿以为,那蓝衣公子是生得极好,可是邪肆不羁。还是旁边那位公子好,看起来倒像说书先生说的知道怜花惜花的知心人!”
  朱颜嗤笑,指头一戳。“你这小丫头,知道什么是惜花人?听那些说书的胡说呢。”
  她看两名出色的男子中间坐着一背对着自己的纤纤女子,她是谁?那两人总是用很温柔的目光看她,对她也是不顾席上规矩百般体贴的伺候……难不成是他的意中人?
  想到此,朱颜兴奋的脸也暗淡了下来,再不言语,带着露儿悻悻地回了房。


[10]  水漾少年

  夜融雪起床梳洗后,在朱家庄里闲适漫步,边观察朱家的布局。昨夜婚宴后,朱承英派管事把他们一行三人安排进客院中住,还把在客栈里候着的香墨接了过来。
  她边走边看,江南的细腻柔婉、北国的磅礴壮丽,都被名匠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处处可在朱家庄看得出来:才出嶙峋假山,又遇小桥流水,身前还有修剪别致的红花绿叶,点缀得宜。尚且不提各楼各院了,可谓雕梁画栋,想来单修园子也花足了银子,果真是是襄州首富才享受得起的。
  沿着一条铺在花圃中的云石小路往前走,迷迷糊糊地进了一个庭院,恐惊扰了主人,夜融雪便在庭院门口止了步,提气传声道:“小女子夜融雪,请问此处的主人家何在?”
  果然,没一会儿,一位十三、四岁丫环装扮的少女就从小道上朝她走来。
  “露儿见过夜姑娘。”说着,福了福身,“我家小姐有请,姑娘进来说话吧。”
  夜融雪点点头,便跟着露儿进了去。
  寄畅亭内,朱颜端坐着等待“那个女人”的光临。她今天可以打扮了一番,穿着银红薄袄,碧纱笼腰衣连着白绫细折的长裙,把最近新打的珠宝也戴上了,可是心里还是紧张,忍不住猜忌,她比自己美么?她和公子是什么关系?
  “小姐,夜姑娘到了。”露儿朝朱颜使了个眼色。
  朱颜会意,对夜融雪笑了笑,“夜姑娘请坐吧。”夜融雪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朱颜的对面。
  朱颜打量着她:这夜姑娘长得清秀,并无倾城之姿,也只穿了一身紫衣,长发只用一根流苏银凤钗挽着,却已如凌波仙子,气质出众;反观自己呢,倒是堆金砌银的落了俗套。想到这里,她微露窘态,一时间素手只扭着丝帕不知说什么好。
  夜融雪仍旧悠闲,眼角微扬。看出来朱家小姐必定是有话要对她说,可主人都半天不吐一句话,她又忙什么?
  朱颜见她优雅地品茶,并不搭话,只好鼓起勇气状似不经意地问:“夜姑娘,你是只身一人来朱家庄的么?路上怕是不安全吧?”
  她放下杯子,抽起丝帕轻轻地拭了拭。“不,我是和哥哥、梅一起来的。”她想探听什么?
  “夜姑娘的哥哥?”难道是那位蓝衣公子?朱颜有点着急地向前探身。
  “就是大家口中的碧霄公子,夜紫陌。”
  朱颜喜得仪态也顾不得,直拍桌面,“对、对,就是他!”而后羞红了脸,心里暗自高兴着,碧霄公子、夜姑娘,原来他们是兄妹……
  夜融雪打量朱颜的神态,再加上她问的话题,当下已全明白了。朱家庄闭月羞花的大小姐,看上了俊美风流的碧霄公子……哼,真不知道演的是哪出英雄美女的老八股。一想到哥哥温柔地呵护着另外一个女人,她的心头就感到一阵阵酸涩的刺痛,唇边勾起的笑意却越发妩媚。
  “姑娘认得哥哥?”
  “算不上认得,只是、只是,夜公子半年前在坏人手中救了我一次,也是对我有恩,我还不知道怎么报答他好呢……”
  “哥哥倒是善心。”只怕是想以身相许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来就是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何须挂齿?”
  朱颜自是不知,还以为夜融雪也在懂得她的心思,便起身上前拉了她的手亲热交谈。她娇笑道:“好妹妹,姐姐虚长你一岁,以后唤我颜姐姐吧。今儿见了妹妹便觉得亲,妹妹多在庄里待些日子,我俩也好作个伴一起玩去。”
  夜融雪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任她拉着自己的手,微笑道:“颜姐姐的心意我哪能不懂呢,可出门在外的这些事融融一向都只听哥哥的。”
  朱颜还想说些什么,只听亭子外丫环来报:“小姐,夜姑娘,老爷说请大家到宝和院用午膳了。”
  不用说,朱家待贵客的膳食用的必是上好的食材和菜式,这满桌摆的十几道菜便是证明,鸡鸭鱼肉,素菜糕点,样样不缺。色泽亮丽,名字动听文雅,还囊括了东西南北最精粹的菜式,在朱承英的盛情款待下是吃得热热闹闹——说的不过就是些场面话罢了。
  席上,朱颜一直含情脉脉地直盯着夜紫陌,做小女儿状;夜紫陌忙着给身边的夜融雪夹菜,嘘寒问暖,根本就没去理对面炙热的视线。可怜朱颜目如秋水也白费了一腔情意。
  散了席后,夜融雪再无言语。她快步走在通往客院的长廊上,易了容的脸上毫无表情。突然前方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谁惹我的宝贝不高兴了?”
  只见夜紫陌斜倚在廊柱上,银白色的衣袍被风吹动,飘动的亮长乌发从脸颊边滑过,似笑非笑的妖艳,不经意流露的慵懒。
  迎面而来的风,送来桐花的淡淡馨香,仿佛还有魅惑痴恋的意味。
  夜融雪瞥了他一眼,“你只管找朱家小姐去,别管我。”
  “她和我有什么相干?”夜紫陌走上来,不明所以。
  夜融雪便把在寄畅亭内的事说了,口气不冷不热,眼睛也不看他。“不管我以前是不是救过她,那也是她的事。与我无关……”他冷冷地说着,不带丝毫的感情,突然话锋一转,“融融,还记得么,我以前说过的,身边不再有任何一个女人,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直到生命终结为止。”然后伸臂把夜融雪的身子揽进怀里。
  “说得倒好听。”她不依不饶。
  夜紫陌更加搂紧了怀中的娇躯,手指柔柔触碰着她的发丝,像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独一无二的珍宝。
  哥哥的宠爱自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可是一看见他的身边有别的女人暗送秋波献殷勤,自己便不畅快。其实,要是能有哥哥这样好的夫君该有多好呢……
  她心里一惊,怎么能冒出这样的念头?那分明是自己的血亲手足啊。
  心内复杂情愫翻滚,她抬头望进夜紫陌美丽的紫眸里,她仿佛在他的眼里看见了浓得化不开的爱恋。
  眼睫下的媚情泪痣,是爱之而不能得的恨么?
  这两天,夜紫陌和梅尚之都不在朱家庄,临走前只说是有要事要办,让夜融雪先留在这里,香墨也留下伺候着,他们行色匆匆离开,倒是有些奇怪。尽管他们不说,她也隐隐感觉到有些事情发生了。
  客院里,香墨端来盛着香瓜的荷叶盘,见夜融雪右手撑着下巴靠坐着,百无聊赖,便道:“小姐别担心,少爷和梅公子处理好十夜门的事便回来了。别想了,先用点瓜果吧,这个好香呢。”
  只怕不是回十夜门了吧!夜融雪懒懒地拿了一个,也不吃,仍旧呆坐着。
  “小姐……”
  “香墨,我一个人出去逛逛。朱姑娘来找我,告诉她我晚些时候去她那儿。”说罢,也来不及易容,戴上女子用的小笠再覆上面纱,便走了。
  襄州同一般的城市布局相似,但大街上总是很热闹。她无目的的骑马在街上,看着满街的人,有做买卖的小百姓,有朱门富人;有独行的老人,有恩爱的小夫妻;有官兵,也有剑客。人群熙熙攘攘,店铺林立,很是繁华。
  只是依这繁华的景况,她反认为称作是浮华更为贴切。
  最近城中并没有什么集会,街道上和客栈里哪来如此多的武林人士?一个个虽不声张,但聚在一处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就算是来参加喜筵也说不过去,想来喜筵都结束好几天了;这几日,连朱家庄内的气氛也不太对,岳玄宗的使者频频出入,是为了什么?夜融雪兀自想道。
  又想到朱家庄的朱颜那少女爱慕的神情,总是粘着自己见哥哥,心中一阵莫名的烦闷,遂驱马沿着主道往内城郊行去。
  襄州不仅以商业发达而闻名,更因其内城郊的美丽景色而闻名。那里碧草茵茵,有一片小树林,还有一个名为“秀”的碧绿湖泊,景色宜人,清新秀丽。
  把马拴好,夜融雪看见湖边的草地上有几匹没有缰绳的骏马正在悠闲吃草,便兴冲冲跑过去。
  “果然是好马!”夜融雪忍不住赞叹道,摘下小笠上前一看,几匹马都高大健壮,四蹄有力,肌肉线条极为优美,毛色纯正有光泽,必定是品种极好的千里骏马,和久负盛名的“赤兔”相比也绝不逊色的。
  “你在做什么?!”一道不悦的质问声音响起。
  夜融雪大大方方的转身,面对从林中走出的少年。末了,笑得温柔。
  那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肌肤吹弹可破,牛奶般粉嫩的瓜子脸蛋上,嵌着一对澄澈的乌黑大眼,水汪汪的眼上是长长的卷翘睫毛,还有秀气的眉,挺翘的玉鼻,嫣红细嫩的樱桃小口,秀发笼在肩侧,秀丽中带着我见犹怜的诱惑气息,清莹不可方物。
  他从树荫中信步走出,突地见了她的绝丽笑脸,脸蛋上竟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微噘着红唇不再言语。
  他身穿藕荷色丝面开襟云袍,腰上挂着胭脂玉结香荷包,脚穿掐金挖云的墨边软靴,看来是富贵人家的贵公子。纤细的梨花般的少年,像是水做的人儿,在阳光下怯怯地望着夜融雪。
  所有的一切凝成了纯粹的现在。
  少年说,那是我一生的恋呵。
  
  林中的风景同我上次来时一样,绿草的清香,小鸟的叫声,溪水的低吟,树木间吹来的风,一晃一晃摇曳的树影,头顶流移的云看上去很近。我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亲切,仿佛是我自身自然而然的一部分。
  有一道人影在马儿身边打转,我担心是偷马贼,便快步走了前去。
  “你在做什么?!”我质问道。
  那人转过来了,分明是一位花样的美丽少女,以她的气质,不像寻常闺女。而她看见我,先是露出微讶的神态,然后忽又从容地露齿一笑。她的容颜清艳脱俗,雪腮玉肤,眉目盈盈似仙,身段婀娜若春晓柔柳,比起我朝的四大美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好美好美;她的笑就如同春风一样,在这初秋时分,吹暖了我的心。她……笑得好温柔,我看着看着她只觉得脸上一阵热,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我的样子肯定很窘迫吧。我想问,问她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可愿伴我同游?
  我的脑袋好像昏昏沉沉的,嘴巴也没有往日的能说会道了……
  管它的呢。
  我只明白,这世间滚滚红尘,竟让我遇上了这样的女子。
  此刻,湖边的少年只想将一颗幸福之心所留的美丽轨迹描摹下来,一如将萤火虫在夜色中曳出的绚丽弧光驻留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