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28

凌淑芬: 媒人的公式英雄

 第一章
 张孟婉发誓,有生之年,绝对不再拖著只长胸部不长脑子的跟班来自助旅行!
「李亚枫?李、亚、枫——」
晚上十点,伦敦的街头太过沉静,沉静到几乎令人畏缩。
但她不能畏缩,她还得找到那个脑汁含量太低的同伴。
八月底的伦敦,湿气已经很厚重,闷热的感觉让她穿梭在几条酒吧巷里,边拉扯白丝上衣。
这不该是一次快乐的自助旅行吗?她为什麽会落到这种可悲的情况,黑天暗地的在伦敦街头找人?
天知道,她当初根本就应该闭嘴,别让任何同学听说她要去欧洲自助旅行!
这三位大小姐平时身旁就跟妥了一堆爸爸妈妈哥哥姊姊弟弟妹妹,自己一个人绝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学毕业典礼上,她们听说她父母送的毕业礼物,就是让她到欧洲自助旅行三个星期,当场眸光大亮,说什麽也非要跟著她来不可。
原本她还想,四个人确实比一个人玩有伴,也就同意了。结果,哈!有伴?她有的是一堆行李加三个麻烦。
「听说西方人都有种族歧视,而且很严重,我们自己出去玩会不会遇到什麽麻烦?」
临上飞机的五分钟之前,她的同伴还在问这种没营养的话。这不好笑,最好笑的是,其他两个人还拚命点头附和。
小姐,你到底有没有见过世面?当时她直觉想堵她们这一句。
当然她不能拍胸脯说,西方人没有种族歧视。有是一定有的,但是敢真正表现出来,通常只有那些中下层阶级的人。
在西方国家那种严谨的法律制度下,什麽性别歧视、种族歧视、性骚扰……等,都是任何人可以合法提出告诉的罪名,而且这类官司对组织形象的损害最大,白领阶级或大老板们畏之如虎。尤其如果是内部员工提起的歧视诉讼,除了形象受损之外,公司还得一面被他告到屁滚尿流,一面保障该员工的工作权。
呕不呕?当然呕!
那敢不敢明目张胆拿白眼看人,一副「我就是歧视你」的样子?白痴才敢!
除非在中学校园,年轻气盛的小鬼吵起架来,才会满口「黑鬼、黄猪」的骂;或者在那种地段较差、教育程度较落後的地区,才有所谓「明目张胆」的种族歧视。否则各机关行号、公司团体、集会结社、旅游景点,只要得摆张门面的,谁敢把「种族歧视」这个形象往自己身上套?又不是嫌钱太多,想被告一告,赔给人家贴补一下家用。
那西方人真的就不会种族歧视了吗?想得美!私底下在他们「自己人」的场合,只怕从台湾猪、中国鬼骂到日本牛,一个个骂得体无完肤。话说回来,咱们东方人关起门来,还不是把他们从「死洋鬼子」、「蛮夷」、「世界流氓」一路骂到骨子里去?这样一想,大家也就大哥别笑二哥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越自卑的人,越怕别人歧视他!她张孟婉恰好没有这个长处!
她们三个大小姐平时当娇娇女当惯了,见识浅薄她还能够接受,起码出来玩就要安分一点。
但她们不!
中途她们和一票也是出来自助旅行的日本女孩相遇,那三位小姐就坚持一定要大家同行比较有伴。
是啊,是比较有伴!人家性观念开放,又不怕AIDS,现在结伴到酒吧钓男人,打算来个一夜春宵了,她就不懂那个闷骚的李亚枫也硬跟著去干嘛?去陪人家玩N人行吗?
她暴躁地走在伦敦暗道上,每经过一家酒吧,就鼓足了气,大声一唤:「李亚——枫!」
还好这整条路都是酒吧,到处流连著不愿归去的夜猫子,音乐声震耳欲聋,因此她的吼叫顶多被当成另一个喝醉发酒疯的游客,还不至於引来太大的侧目。
平心而论,引来侧目还是有的,因为这位「发酒疯ing」的东方佳丽,看起来实在很赏心悦目。
长发带著蓬松的自然发,随著她左张右望的动作,在香肩上散成一圈狂野的黑色漩涡。不知是因为伦敦的夜风,或是呼喊过度,她的颊上泛著两抹晕红,娇艳得引人想咬一口。一双黑眸水汪汪的,宛如随时会渗出水来。丝质白上衣被夜风一吹,紧贴在她丰润的酥胸前,那是连西方女性都要自叹不如的窈窕身段。至於下半身的紧身黑长裤,那副完美的臀线简直没有话说!一看就是个销魂蚀骨的大美人儿!
「嗨,妞儿,我请你喝一杯吧!」一位英国人坐在露天座位上,对她发出狼号。
婉儿对他冷冷一瞥,大步想离开。
「Yeah!快喝!喝光它!喝喝喝喝——」酒吧里头忽然传来热闹的欢呼。
婉儿蓦地停下脚步,往里头探去。
哈,吧台前围了一堆高头大马的男人,左边几道小一号的身影,不就是李亚枫和那些来找床伴的扶桑女吗?
她跑了一夜路,吹了一夜风,心头的火可冲了。
「你跟人家挤在这里看什麽好戏?我找你找得快疯了!」婉儿钻进入群里,一把拉住阿枫的手臂往外拖。
她们的家长当初可都是看在有她同行的份上,才点头答应放行,如果任何一个出了事,她向谁交代去?
「婉……婉儿……」阿枫怯怯的拉住她。
「做什麽?」她娥眉微蹙的回头。
一堆亮晶晶的眸子凝注在她身上,有蓝的、绿的、灰的、黑的、褐的。
七条大汉围在一小圆桌前,另一侧是三个日本女孩,再加上她和阿枫,只有五个人。
小圆桌上散著几只空酒瓶,这些酒瓶不只是啤酒而已,还有劲烈有力的伏特加。桌上五只小酒杯,其中三小杯已空了,另外两杯满盈著灼如刀的透明液体;从满桌狼藉来看,大家已经喝过一轮了。
婉儿瞄了瞄李亚枫和那三个扶桑女的脸色。显然这一轮,还绝大多数都入了她们的肚子。到人家的地盘来跟他们拚酒,她们是真的都把大脑掇在裤子里想事情了吗?
「这是怎麽回事?」她冷凝著其中一个带头的日本女孩。
「呃……」三个人面面相觎一下,不敢直接迎视她。
「我们……这个……」
「这里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外头拦车,你们喝完快出来!」其中一个扶桑女忽然抓了自己的两个同伴就挤出人群外。
「你!」婉儿连忙想抓住她的手,被溜了去。
人群任由三个日本女人挤出去,却紧紧围拢在她周围。
七个男人近乎著迷的望著她。原来保守的东方女孩之中,也有这种明艳呛火的典型。其中一个法国游客甚至想伸手摩挲她的脸颊,感觉它是否和看起来一样的柔腻平滑。
婉儿头一侧,嫌恶地避开了他的碰触。
「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现在是怎麽回事?」事到临头只能靠自己了。
「就是……弦子她们……」阿枫吞吞吐吐的。
其中一位操著美国口音的男人约莫猜出她在询问始末,便主动提供解释。
「这四位小姐和我们打赌一千块,她们四人可以喝掉这一桌子的酒。如果我们输,我们付钱,如果她们输……」几个外国男人挤眉弄眼,你碰碰我手肘,我顶顶你肚子,一副暧昧样。
不消说,如果女方输,他们今天晚上有免费床伴了。
「七个男的对四个女的?」她从齿缝挤出话来逼问阿枫。
阿枫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小姐,你的同伴已经先拿走我们的一千块,现在桌上只剩这三杯酒。你能喝就喝完它,不能喝就把钱还我们。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能完成赌约,我们也不会为难你啊!」法国男人给她一个秋波。
「对对对对。」其他人连声附和。
「钱呢?」她不想再逗留在这个是非地。
「在弦子那里。」阿枫低声说。
她们先跑了。
很好!非常好!
婉儿深呼吸一下。
刚才她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多少现金出来。即使现金带了,她们向来被信用卡惯坏,一时之间怕也凑不全一千美金。
这些男人看起来只想找艳遇,只要别让他们平白蒙受损失,大概没有胆子当街掳人。现在的重点只是如何让自己脱身。
「这里我应付就行了,你自己先走。」她不给阿枫拒绝的机会,先把这个烫手山芋推到人群外。
阿枫犹豫地看她一下,收到她保证和催促的眼光後,只得先走了。婉儿向来是有办法的!她相信。
确定朋友已安全离开,她随手把皮包往桌上一放,甜甜笑开来。
「男士们,为了三小杯伏特加,你们连绅士风度也不顾了。」那个明艳无俦、伶俐可人的婉儿出现了。
几个大男人看得目不转睛,甚至有两个暗暗在咽口水。
「这是诚信问题,答应的事就要做到,怎麽可以出尔反尔。」美国男人受不了美女的激,替自己辩解。
「而且这可不是普通伏特加,是老板大约翰的数十年精酿。」英国男人看她一副俏生生的美态,有点不忍心。「不然这样吧!你不用喝完三杯……」
他拿起一个稍大一些的酒杯,把其中两杯倾进去,倒满了约莫是一小杯半的酒量。
「若,就这一杯半,你喝得下去。我们就让你走,那一千块也不用还了。」
「对对对对。」其他人又纷纷点点头。
即使最後真的捞不到什麽好处,看看美人颊泛芙蓉、媚眼生春的醉颜,解一下乾瘾也好。
「好,一句话!」她乾脆地执起酒杯,朝法国男人眨了眨左眼。「我喝得下,我就走人;我喝不下,那就……」
「就怎麽样?」七个大男人异口同声。
「还想怎麽样?」婉儿鼓圆了水眸。「你们七个人,难道还想合力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吗?如果喝不下,我每个人奉送一个吻。」
她要吻他们?一群男人登时晕陶陶的。虽然只是一个吻,和预期的香艳落差太大,不过没鱼虾也好。
「好,那你要一口喝乾!」美国男人答应得也很爽快。不是他爱说,大约翰的伏特加远近驰名,酒量再好的人,顶多喝个三成就醉了。而现在这一杯,起码也要分成好几口慢慢喝,像她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美女,包准一小口就躺平了。
婉儿耸了耸肩,一副没什麽大不了,似笑非笑的眼神逗得人心痒痒的。纤纤素手举起酒杯,对大家做一个「Cheers!」的表情,送到唇边。
七个大男人屏气凝神,连其他看热闹的酒客都安静下来。
酒杯倾仰的角度越来越高,原本满满的液体,一点一点的滑入唇齿间。
酒杯向下甩了甩,以示里面确实喝空,叩!她用力把杯子扣在桌面上。
「还有疑问吗?」
男人们都呆了。
她还没倒?
瞄瞄她的王颊,没有发红;检查她的眼神,非常清亮;看看她的神情,迷死人的艳丽。
她没事!
怎麽可能?全部的人不敢相信。
「我可以走了吧?」她轻声娇笑。
就这样放她走吗?几个男人不甘心地互视著。可,能不放她走吗?他们先把话摞下去了,四周都是证人,如果现在才反口,他们这张脸皮还要不要?
「好吧,你走吧。」美国人不情不愿的让开一条路。她一定是在装的,看看她走路稳不稳就知道了。
婉儿对所有人抛个得意的媚眼,稳稳走向门口。
「耶!棒极了!」蓦地,所有酒客都为她的表现大声喝采,鼓掌、口哨、欢呼一齐迸了出来,几乎掀翻了屋顶。
婉儿走到门口,还大方的回过身,对满屋子人行一个优雅的曲膝礼,当场又引来另一波欢叫。
「Shit!」七个大男人郁闷的坐回吧台前。
如果她有一丝丝醉意,他们还能藉故送她回家,跟著追出去,可是看她神情这麽稳,而且还拉拢了满屋子人心,现在如果追出去,一定会引起众怒。
真是见鬼的,平白损失了一千元!七个人坐回吧台前,开始喝闷酒。
来到人行道上,往前走到街口,左转,弯进一条比较安静的巷子里,方才的谈笑自若全部消散了。
婉儿软软地蹲在墙角,乾呕了两声,呕出一些酸气,肠胃终於舒服一点。
其实她的酒量真的很好,也不怕喝酒,方才那杯酒虽然喝得猛了点,却醉不倒她。比较麻烦的是,她对酒精过敏!
一个对酒精过敏的人可能酒量很好吗?
别怀疑,她就是!
以前,她只要是处在安全的情况下,例如四周的酒友都是可信赖的朋友,喝完之後也容许她倒头就睡,那麽她就敢喝!也因此而养成了不差的酒量,但这并不表示她就不会过敏。
她的过敏反应和别人有些小差异,既不会起酒疹,也不会休克呕吐什麽的。首先,她的骨头关节会开始发酸,酸软的感觉渐渐扩大到全身,酸到发痛为止,就像她现在这副站都站不稳的鬼德行。
该死!她感觉自己仿佛静躺了几百年,全身骨头都快散了。她一定得赶在症状发作之前,回到饭店去。
婉儿勉强运起最後一点力道,跌跌撞撞的跑到马路上。
运气很好,路旁正停著一辆计程车。她颠颠倒倒的走上前,开门挤进後座里。她虚软的靠在椅背上,终於支撑不住,闭起眼眸。
「麻烦送我回……」她的饭店叫什麽名字?该死的!她现在浑身痛得无力,脑袋都罢工了。
「小姐,我的车已经有人先坐了。」前方传来驾驶带著口音的回应。
她倏然睁开眼睛,迎上一对冷漠的深色眸子里。
啊,真的有人先坐了。对方看起来西装笔挺的,应该还愿意讲理。
「我的身体不太舒服,麻烦先送我回饭店,我愿意加付一倍车资。」她虚软的低语。
「你喝醉了。」虽然这位先生听起来半点人情味都没有,一口英文又高雅得过了分,但不可否认,他有一副醇厚的男低音,很适合唱日本演歌。
「相信我,我的神智很清楚。」她合上眼,暂时没有精力去观察清楚他的长相。
对方沉默了片刻。
「先送小姐回她的饭店。」他终於牵动慈悲心。
「小姐,你的饭店是?」驾驶只要有钱赚,也乐得多跑一趟。
「我的皮包里有饭店名片,请帮我取出来。」她美眸紧闭,模样儿异常纤弱。
陌生男人看了她座位一眼。「你手边没有皮包。」
糟糕!一定留在刚才那间酒吧里了!她不耐烦的眨开一只眼睛。「你要到哪里去?」
「坎莫隆酒店。」陌生男人观著她,眼底有一种令人难解的兴味。
「那我也到坎莫隆去。」再开一间房,对她不是难事!婉儿又闭上那只眼。
驾驶从後照镜徵询的看了陌生男人一眼,他默默点了下头。
引擎声隆隆转动,一骑铁驹驶向夜的深处。
到了酒店,婉儿立刻发现她犯了一个错误。
她身上连一张信用卡都没有时,实在很难说服饭店开间房间给她。
幸好陌生男人很有绅士风度,车子抵达後,还扶她下车,没有立刻离去!她开始筹思如何脱离这个困境。
「呃,这位先生……」她微仰十五度角……不够高!只看到一截领带和脖子;再仰十五度角,总算迎上对方的眼眸。
嗯,他很高!
「洛(Rod)。」他回答。
洛,是他的名字吧?
婉儿现在没精神去注意这个小节,酒精过敏影响,她的视线又开始迷蒙了。
「洛先生,如您所见,我没有带任何信用卡在身上,您可否好人做到底,今天收留我一晚?」她换气了好几次,才把短短几个字说完。
隐约看他脸上有两道黑色的弧形飞了飞,婉儿知道他眉头皱起来了。她赶忙加一句,「我可以发誓我不是什麽落翅仔,只是一个酒精过敏,需要帮助的弱女子而已。」不等对方接口,她又立刻接下去,「而我相信,像您这样的男士,当然会保持绅士风度,适时提出援手的。」
说完,送他一个甜笑。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多麽占优势,也从不吝惜使用。
果然,她向来无往不利的笑容,这次也奏了效。
他只停顿了一下,便扶著她去柜台取回钥匙。两人往电梯走去。
进了电梯,婉儿已无力再承担自己的体重,只能软软偎在他身侧,任他揽住自己。
幸好今天遇上一个够身强体壮的人,待会儿她若昏倒了,也抱得动她。
2001。她垂眼,正好瞄到钥匙圈上的房号。
这酒店也真做作得可以,阁楼就阁楼,还编个2001号来多事。
叮一声,电梯攀上第二十层楼,门开著等他们,但她已经走不出去了。
「稳住。」耳旁有一道微热的呼息轻拂过,下一秒钟,她被拦腰抱起。
真好……找个强壮的男人果然有用。
她软软的垂靠在他胸前,天花板在她头顶上移动。他的动作平稳而徐缓,像波浪一样,与他高大的身材有些不搭轧,她一直以为高的人容易重心不稳。
婉儿再度合上汪眸,感觉他开门,走一段路,她被放进一张软柔的长沙发上,空调的舒爽笼罩著她……
洛扭开茶几上的台灯,淡黄的光线晕在她脸上,足够他细细端详。
她是个东方人,长得不错。事实上,应该算是美丽的。
她的身上有酒味,但脸颊只泛著淡淡的红,方才的对话也一直很清醒,他只能假设她的虚弱不适是因为生病了。
这女孩有一头丰厚的长发,蓬松黑亮,看起来很年轻,顶多二十出头,不过话说回来,东方女人本来就不容易显老。他捻起一络,由指间感觉发质的细滑。他猜,这股蓬松感应该是自然发,因为摸起来没有烫发後的粗糙。长而翘的睫毛在她眼窝下方散成阴影,替五官平添了几分怜色。
她的五官极美,杏仁形的水眸,俏挺的鼻梁,不必上粉底的水嫩肌肤。一六五的身材在女人中算是高就了,酥胸丰满诱人,曲段玲珑,再加上一头狂野的长发,她不只美,还美得很艳丽。
然而,她的艳并不妖冶,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清丽。
「我去拿乾净的衣服让你换上。」他俯身对陌生美女说,她含糊的咕哝一声,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没有就算了,肯收留她已经算善良了!毕竟,贸然留宿陌生人这种事,任何有理智的二十一世纪人类都不会做,连他都有点讶异自己今晚的大发慈悲。
洛穿堂过户,直接走进卧房的浴室里,先清理自己。
婉儿确定脚步声已经离开,才偷偷睁开眼睛。
「真是有够糗……」这下子连想偷溜的车钱都没有!
四下打量一下,阁楼套房,很大,很豪华,重点结束。
酸软的感觉渐渐从她身上退去,但这只是下个症状的开始。
通常她喝了酒的前一个小时就会像刚才那样浑身无力,无力感退去之後,接下来就是强烈的嗜睡。
「呵……」她打了个呵欠。完了!嗜睡的症状开始出来了。
可是她绝对不能睡。
如果她现在昏睡过去,没睡超过二十个小时绝对醒不过来,而她明天下午就要搭飞机回台湾了!
只要她能够撑过这段嗜睡期,等酒意消退一点再睡,那麽她的生理作息就会回复正常。
「撑住,张孟婉!撑住。」她努力揉眼睛,喃喃警告自己。
洛从浴室走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娇客正憨憨地揉著眼睛,小菱唇冒出一、两个不怎麽优雅的大呵欠。
她看起来出奇的可爱!
一个艳丽型的女人,却做出这般稚气逗人的动作,简直是不道德的!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悸动起来。
「嗨。」婉儿在沙发上蠕动一下,丝质上衣沿著胸口起伏,露出一片凝脂,完全不知道带著睡意的自已有多麽诱人。
「想换上吗?」他蹲在沙发前,扬起手中的浴袍示意。
「不要,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动。」她又想闭上眼睛了……不行!张孟婉,你不能睡著!她努力张开眼睛,想替自己找点事做,免得撑不下去。
招子一放亮,便瞧见眼前那张特写的脸孔。
这张脸,很难说算不算好看。他应该三十岁左右,黑发,很中规中矩的长度。五官虽然端正,但嘴唇太薄,看起来很无情;鼻梁又太挺直,看起来太严格不屈。
总之,他就是那种正经八百型的男人,没有幽默感,一点都不有趣。
倒是他的眼睛长得极好,睫毛髻而翘,连女人都会嫉妒,两颗瞳眸近乎黑色,犹如夜晚的天空,闪著了两抹星光,注视久了,会有一种沉坠於其中的错觉。
他的五官隐约有东方人的影子,细看了又不太像。婉儿观察了半晌决定,她的救命恩人应该是个混血儿。
「我抱你进房里睡好吗?」刚说完,洛就後悔了。如果现在抱起她,会藏不住身体的反应。
「不要。」她又蠕动一下,舒服的轻哼了一声,几乎像慵懒的猫咪在撒娇。
「那麽你留在这里睡吧,我替你拿一床毯子来。」他找个理由进房里加件长裤。
婉儿连忙挽住他。
「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如果没有人陪她说话,她一定会睡著!
但是,两人的高度相距太多,她一伸手,抱住的是他的大腿。
浴袍下的鼓起再也遮藏不住。
婉儿又掩唇打了个呵欠,精神委靡得没有注意到他的「情况」。
看来他的娇客是一只开放的小美人鱼!心里的直觉浮起,洛索性坐在旁边的地毯上,免得让自已太尴尬。
「你叫什麽名字?」如果她是个日本女孩,那麽他今晚赚到了。
婉儿眼珠子转了一下。这种瘫软在陌生人房间的事绝对不能传出去,丢国人的脸。
「我叫木村绂子。」她在心里扮鬼脸。木村,原谅我,谁教你们今天晚上要拉小枫上酒吧,害我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宾果!洛微微一笑。
周游列国久了之後,他们西方国家的男人都知道:如果你想钓个艳遇,东方女人会比西方女人好上手,而东方女人之中,又以日本女人最好夺标。
西方女人太精明了,让你请喝了一晚上酒,可能你连她的唇都吻不到,但日本女人就不一样了。
日本人开放的性观念在国际间是公认的事,男人包买春团已经不稀奇,现在连日本女人都有买春团。再加上崇洋的心态作祟,她们向来很乐意在旅途中,和外国男人来上一腿。
他并不常玩露水姻缘这一套,也不特别喜欢。但是木村绂子今晚已挑起了他,只要她也愿意,他没有理由委屈自己。
「你要我陪你做什麽?」
如果婉儿精神还健旺,她会看出他眼中的神情已经不一样。
「随便,你高兴就好。」她漾出一抹懒洋洋的甜笑,「陪我做一点有趣的事,免得我睡著。」
她慵懒的眼神,性感的语调,充满暗示性的话,在在挑逗著他的感官,洛不需要更多说服了。
「现在,我只知道一件事情很有趣。」他放松下来,伸展一个肌理滑动的懒腰。
「什麽事?」她水眸一亮。很高兴现场两颗脑袋里,他那一颗是灵光的。
「这件。」洛倾身吻住她。
婉儿愣住。
他含著她的下唇,细细吸吮,舌头在她唇间模拟著暗示性的动作。
呃……她刚刚是不是漏掉什麽部分?怎麽两个人聊得好好的,突然他就色心大发了?
她把右手挤进两人的胸膛之间,勉力搏出一丝距离来。
「你不要?」洛感觉到她的抗拒,立刻停手。
男欢女爱总要两情相悦,他没有强迫女人的习惯。
「要什麽?」她软软地问。
「和我做爱。」他回得也很直接。
酒精正在她血管之间游走,暖洋洋的,舒服得让人随时想合上眼睛睡觉。
她又懒懒的吁了口气,灯光幽淡,空气之中漫著一股几乎无法察觉的异香,似乎来自於阳台的花架上,是茉莉吗?
他的体热应和著她血管间的暖意,就像一张大床,铺满了羽毛,让人有一头栽下去的冲动。
许多平时谨守的分际在这一刻都松动了。
一夜情?有何不可?
他们过了今夜,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而且这里是英国,天高皇帝远,她在国外干了什麽好事,台湾的亲友也不会知道。更何况,自从十六岁那年想和男友偷尝禁果却未成功後,她一直很好奇欢爱究竟是什麽滋味,会让尝过的朋友们这麽欲罢不能。
这位洛先生长相体面,风度翩翩,身材一级棒,还非常有绅士风度。她找不到任何人比他更适合当自己的「探险对象」。
婉儿柔柔地对他睨了一个笑靥,连眼神都软得像渗出水来。
「那你还在等什麽?」
 第二章
 她怎麽会做出这种蠢事?
婉儿僵在大床上,诅咒自己。
厚重的帘幔隔开晨阳,卧室内沉在一股静谧里,停滞感如此沉重,几乎让人窒息。
光影从帘幔的缝隙之间攀升,现在应该天亮了,而且日头爬得还不低,起码接近中午。
那个男人呢?
她小心翼翼,脚往身後那一半的床探了一下。
没人。房间安静极了。
很好,只有她一个人在。她松了口气。
拉开被单,一阵淡淡的味道漫开来,是一种夜的情欲气息。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婉儿没有脸红,现在她太懊恼自己的愚蠢了,来不及升起其他情绪。
被单再掀开更多。喝——连她自已都抽了一口冷气。
她是被什麽星期五猛男辗过吗?
婉儿犹豫地伸出纤指,触了触小腹上的红痕。不太痛,只是看起来红红白白的,有点可怕。她忽然想到,小时候常常在妈咪身上或脖子上看到类似的痕迹,当时不懂,还一直拉著老爸,说老妈被人打了,要他去揪出坏人替老妈报仇,害老爸和老妈一脸尴尬。
「幸好现在没有一个呆小孩在旁边问我蠢问题。」婉儿呢喃。
咦?她没有落红耶!婉儿好奇的掀开整张被单,真的耶!她没有。
话说回来,她从小野到大,哪片墙、哪棵树没爬过?什麽祸没闯过?她的薄膜早不知贡献在哪回的壮举了。
这样也好,听说有些男人有这种变态的嗜好,喜欢找处子下手。她没有落红,就不会让他太满足。
「啊!啊啊啊……」婉儿走下床,忍不住哀哀叫。
她确定了!那个男人不是星期五猛男,而是一艘大货轮,才会把她撞得内伤曩曩,浑身关节像生锈的齿轮一样。
而且,随著手足的移动,情欲的气息漫扬得更放肆。
「我受不了了。」婉儿不顾酸疼,直接走进浴室里,洗掉一身的味道。
即使在万分後悔的现在,她仍必须承认,这不是酒後乱性,因为她没有醉。
她只是……一时昏了头!
「啊——」激愤兼激厉的大叫一声,婉儿让水花直接扑打在脸上。不想了不想了,既然发生了,就让它发生吧!懊悔不是她的风格。
洗过澡之後,身体舒服多了。她在房间衣柜里找到烫洗乾净的衣物。正要换上,房门外忽然传来喝喝的说话声。
咦?他还没走?
婉儿身上只穿酒店浴袍,如猫般踩在地毯上,偷偷打开一道门缝。
「没错……你就照著做……八月之前把它撤出来……不,我觉得没有必要再等了。」一个高大黑发的男子在客厅里缓步,说著电话。
再见他,婉儿仍然不知能否以「英俊」来形容。倒不是说他不好看,而是……怎麽说?太端正了!
他的黑发修剪得宜,白衬衫,金袖扣,西装裤,同色系背心……一切完美无缺!如果世界上有所谓「白领阶级的样板男人」,那麽他完全存合。
过於端正的结果,让他像一间装璜完美的样品屋,美则美矣,却不似人住的。又或者象海报上的男模特儿,即使带著满脸笑,也充满距离感。
看得出来他也不是故意装冷或装酷,他偶尔也会牵起嘴角,甚至挑眉毛,做一些平常人都会做的表情。他只是……少了那麽一点「人」的感觉。听他说话的内容,似乎在责备对方什麽,却连声调也平平的,一点人味儿也没有。
她忽然想起他昨天晚上的样子,衣著不整,黑发湿漉漉的垂下来,头上躺著一条浴巾,像个不修边幅的大男孩。只是白天与黑夜,区隔就这麽明显吗?
从他的谈吐气度来看,似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但出出入入之间,又没有成功商人的排场,教人捉摸不定。
阳光打在他乌发上,泛起流转的光泽。他收了线,话筒随手往桌上搁,背後的存在感让他转头。
他的客人性感得不可思议!
玉颊透出被热水蒸过的红润,发稍正在滴水,地毯上有几个微湿的脚印,连眼眸都水灵灵的,她就像一尊随时会融化的玉人儿。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拿张网把她环起来,以免她真的在眼前融化,遁入空气中消失。
「早安。」他的笑容很平常,半点没有泄漏心中的冲动。
偷窥被抓到了!婉儿在心里扮鬼脸。讲真格的,她现在还真有点糗。衣衫不整不说,连一点心理建设都没有。
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也把狼狈感隐藏得很好。输人不输阵!这是她们爱面子一族的座右铭,装也要把气势装出来。
「你很烦人,你知道吗?」
「哦?我做了什麽?」他感兴趣地问,笑容更大了。
很好,看起来像个人多了。
「你应该在我醒来之前离开,在床头遗下一张名片,一株玫瑰花,然後我们从此不再见面。」婉儿善良地解释给他听。「再不然就是让我比你早清醒,偷偷摸摸溜走,等你醒来,心中有无比的扼腕,此後在世界各地寻觅我的芳踪。」
洛忍不住笑出来。
他必须承认,她是一个可爱极了的女人,而且非常非常性感。
「听起来很像好莱坞文艺片的公式。」
「我喜欢公式。有公式在,你就可以跟著前人的脚步走,不用自己伤脑筋,想著要如何处理接下来的尴尬。」婉儿吐舌头扮个鬼脸。「而且你不觉得我们两人从一开始相遇,就非常公式吗?一位喝了酒的女郎,遇上一位解救她的男主角,两人共享整夜雨露。」
他喜欢她的舌头,红润小巧,真想凑上前吸吮一下。
洛欠了欠身,甩掉那些遐想。
「我让你很尴尬吗?」
婉儿拿出她老妈诓她老爸的标准姿势,香肩斜倚著门框,两只手盘在胸前,沉思著。
「嗯……我不知道,我应该尴尬吗?」不是「很」,而是「毙了」!
如果换成任何人,洛都会以为对方在装腔作势,但是她……他看不出来。
她的气质太纯真,也太妩媚。妩媚得像她已习惯从陌生男人的床上醒来,却又纯真得像个小仙女。他很少看不透一个人,尤其是这麽年轻的女孩。
而且,如果昨天光线够亮,让他先看见今晨的她,他不会碰她。木村绂子太年轻了,几乎算得上「少女」。
「你今年几岁?」他心头一凛。
「现在才来担心自己是否侵犯了未成年少女,似乎有点晚。」婉儿绽出邪邪的笑。
「几岁?」他的笑容消失,整个人又「样品屋」了起来。
「放心,已经成年许久了。」哇咧,快掰不下去了,快把衣服穿好,先闪人再说!她离开门框,转进房里著装。
拿起上衣,正要褪下……不会吧?他居然跟进来看!
「先生,我要换衣服。」
「我不介意。」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
婉儿对他假笑一下。废话!如果换成他被她看光光,她也不介意。
洛的眼神漾著无比兴味。有一瞬间,他在她眼中看见挑战的神采,几乎以为她就会这麽光明正大地接下战帖,在他面前换装。
但那抹神采一闪而逝,她向他皱皱鼻子,拿著衣服闪进浴室里。
洛揉揉下巴,不由得赞赏。「这女孩沉得住气。」
如何换衣服还是小事,重点是,她很聪明,不会让一时意气冲昏了理智,影响自己的权益。
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欣赏增加了。五分钟前,她还只是个比较可爱的床伴而已。现在,她的形象忽而立体起来,不再只让他联想到欢情。
「当当当当!」她换好衣服了,以一脸蓄意的甜笑走出来。要看就尽管看吧!死洋鬼子!小姐我穿好衣服要走人了。
「很美。」洛微微一笑,走上前轻轻拥住她。
极短的一瞬间,她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看来她并不习惯男人的拥抱。他微蹙起眉,好奇而不解。
「你很喜欢皱眉头。」婉儿发现。
「会吗?」他自己倒没感觉。
「看吧!现在又蹙起来了。」婉儿直觉地伸手去揉他眉心。
「别闹。」洛侧过脸避开,一种很威权、不喜欢别人对他胡闹的姿态。
「我明白了,你只要心里在寻思什麽,或怀疑什麽,眉心就会皱起来。」
「胡说。」他可是出了名的扑克脸。
「真的嘛,你自己看!」婉儿不理他的抗拒,硬把他拉到妆镜前。「看,你现在是不是在皱眉?」
洛凝视镜中的倒影半晌。
该死!他真的是!真是令人意外。
在他玩游戏的世界里,每个人都会试著从另一个人的脸上找寻线索。若让一个不该的表情透露了声息,很可能会害他损失惨重。
洛的眉蹙得更深。
「我是看人脸色的专家,你的道行还太浅了,别想瞒过我。」她得意地笑。
「我的道行浅?」洛差点为她的不知天高地厚而失笑。
「看,越皱越深了,越皱越深了!」婉儿指著镜中的他大叫。「想我从小到大这二十二年来,凭著精湛的相人技术,不知多少次化危机为转机,化屁股挨板子为头顶被摸摸,此中诀窍,你是不会如我这般精通的。」
「你还真敢夸口!」他蓦然按住她後脑,用力吻下去。
「唔……」婉儿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愣住。
洛不睬她的挣扎,双臂越环越紧,吻也越印越深。直到她推憾的动作太大,他失去平衡,抱著她跌到床上。
他一个旋身,乘势将她锁在身上。衣服的襟口散开来,露出一片如雪的肤光。任何有血有肉的男人都受不了这种刺激,他深吸一口气,吮上娇红的蓓蕾。
婉儿全身一颤,在他的唇与肌肤相触那一刻,有一股细细的电流震荡著被他接近的区域。
「喂!放我起来啦!」她不敢再放纵下去。再下去就脱不了身,赶不上飞机了!
「不。」洛沙哑地拒绝。
「不然你想怎样?」
「再让我要你一次。」
「不让。」婉儿坚定地拒绝。
「再一次就好。」洛轻啄她的唇角,温柔诱拐她。
他已经忘了,自己五分钟前还曾想过,不会碰她。
「不要。我已经洗好澡了,不想再洗一次。」婉儿比他固执。
「我陪你一起洗。」他轻咬她的耳垂。
「不行,洗太多次澡皮肤容易乾燥,皮肤一乾燥,我很快就不美了。」她很正经地说。
洛的眼睛眨了一下。在所有拒绝辞令中,她的理由是最有特色的,原来做爱会让一个女人不美?
「你今年几岁?」他忽然又问。
婉儿认输了。他还真是锲而不舍。「二十二。」
洛正在寻找一个让自己放开她的理由,而他找到了。二十二岁的女孩,配他实在太年轻,他足足大了她八岁。
「想知道我几岁吗?」洛慢条斯理的站起身。
既然他已经从她身上翻开,警报解除,她把衣襟拉拢,不怎麽急著坐起来。
「三十。」婉儿直接猜。
洛的动作顿了一下。「你很喜欢让我意外,这不是个好习惯。」
她猜对了!笑意漾上她的眉眼。
「早说过我是相人的专家。」她从小就环境特殊,母亲是电影红星,父亲是白手起家的车业要人,外公是亚洲有名的饭店业钜子,外婆来自党政大老世家。
从小在她家中出出入入的叔伯阿姨太多了,工界、商界、政界、娱乐圈……如果钻研遍一个行业的嘴脸需要十年,那麽她活的这二十多年,抵得过人家三、四十年。
「那我是什麽样的人?」不知怎地,他今早很有兴致聊天。
「假人。」
「我很假吗?」他笑起来。
「有时候。」婉儿想了想,改口道:「不对,我应该说你是『双面人』。」
「怎麽说?」
「现在的你……」她踏踏卧室地板。「和外头的你完全是两个人。」她指指客厅。她的话倒提醒了他,自己还有许多事情没做,一堆人没见,成山的报表待消化,而他居然耗在酒店房间里,陪一个日本女孩聊他自己!
「时间不早,你该走了。」他表情一敛,向房门口点点头示意。
喝!赶人来著!所有发生一夜情的案例中,她大概是下场最呕的一个,非但没留下什麽相思无尽的结局,还被人家赶!
「看,又换上那张假人脸了,样品屋先生。」婉儿忽然一只手摊到他眼前。「要我走可以,给钱!」
洛挑高一边的眉毛。她居然向他要钱?她知道这会让自己昨夜的行为像什麽吗?
「我皮包弄丢了,你不给我钱,我怎麽回去?」她看出他无声的惊讶,还回得很理直气壮。
他慢吞吞的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拿了两张五十英镑给她。「够吗?」
「不需要那麽多,这样就好。」婉儿把一百英镑塞回他手里,改抽出一张二十英镑的纸钞。
「你知道的,我已经打电话给柜台,他们会派车送你回饭店。」他的声调仍然慢慢的。
「你怎麽这麽小气?才二十镑而已!不然我回去找到皮包,再寄回来给你。」婉儿没好气的横他一眼。
他不是这个意思,而是……
洛摇摇头。若让她知道,他现在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不知会不会被她攻击?
「你的表情很多,话很少。」本来婉儿是急著想走的,可这会儿她的好奇被他掀起来。「请问先生贵姓大名?」
「洛。」他仍然维持和昨天一样的答案。
无所谓,你不想说,姑娘我也不见得非知道不可。婉儿耸了耸肩。
「好吧,我要走了,祝你前程似锦。」她潇洒的拍拍手,走向房门口。
身後的他顿了一顿。「你想起饭店名称了吗?」
「英国皇家饭店。」
「你还会在伦敦停留多久?」
「做什麽?你还想约我出来?」她好奇地回头。刚才不是还急著赶人吗?
「或许。」他微笑著,不置可否。
她的俏鼻梁皱了一下。「四天。」
「希望有机会再见。」洛破天荒说了一句,却几乎是立刻地蹙起眉。他在说什麽?
「没问题,你已知道了我的名字,又知道我的落脚处,要见面有什麽难的?」婉儿眨了眨俏眸,送他一个飞吻。「bye罗!神秘的洛先生,木村绂子在皇家饭店恭候您的邀约。」
她可没说谎!
带著一抹诡谲的笑,迎上他没什麽人味的眸子,她潇洒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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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
一进饭店房间,三个同伴放声尖叫。
「你跑到哪里去了?整晚没回来,让我们担心死了。」
「对啊对啊,我们本来想向警察报警,後来是饭店的人说消失二十四小时以上才能报失踪。」
「你没事吧?没受伤吧?你昨天睡在哪里?对了,那家酒吧老板在你皮包里找到饭店名片,把它送回来,我们放在你的袋袋里。」
面对一团追问,婉儿耐心的收拾行李,开始回答,「我没事。我很好。我很安全。至於我昨天晚上睡在哪里嘛……」
「哪里?」三个人异口同声问。
她把行李箱拉上,用小锁扣住,拍拍手,整顿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一回身,迎见三双好奇兮兮的大眼。
「昨天我喝了三杯纯伏特加,酒精过敏得惨兮兮,可是我仍然奋勇逃脱了狼人们的怀抱,跑向马路求生。此时,一位骑白马、带大刀的王子出现了,他英勇杀退群敌,把我救回他的饭店房间。我太过感动,於是便答应他以身相许,我们有了全世界最浪漫的一夜。可惜现实是残酷的,我是台湾人,他是外国人,彼此的距离相隔太远,无论我们俩对彼此多麽依依不舍,终究只有一夜情缘;最後,他给了我一个深情的拥抱,说他会永远记得我,我也温柔的看著他,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於是他便派他的白马载我回饭店,这段短暂的恋情就此画下伤感的句点。故事完毕。」
一时之间,房间里鸦雀无声。
半晌。
「婉儿!我们担心你担心成这样,你还寻我们开心。」同伴白她一眼。
「对嘛!快点说啦,你昨天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奇了,她说的大部分是事实啊!这世界真可悲,人都不能说真心话了。
「我在口袋里找到一张信用卡,就找了最近的小旅馆参check in,先将就一晚;今天早上天一亮,我辨明了方向,就自己走回来了。」婉儿耸耸肩,给她们一个想听的答案。
「原来如此。」三名同伴纷纷颔首。
为什麽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听真话?方才因为她说了真话,那个叫洛的男人没风度地赶她走,现在她说了真话,朋友还不相信!看来是她做人太失败了,婉儿暗暗点头。既然如此,那人要从天愿,她以後就继续「失败」下去。
她悠哉游哉地梳头发。
一个小时内,她和同伴退房结帐,乘上开往机场的计程车。
两个钟头後,她已坐进头等舱呼呼大睡,让铁鸟载她一路飞回台湾去。
伦敦的一切,让它沉进记忆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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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不该找那日本女孩呢?
伦敦的夏夜,闷得如同一块毛布毡子,几乎一伸出手,便可触到空气中无形的热气。
洛站在阳台上,下望著车来人往的街道。二十层楼,还不够高,还有许多天空被挡到。
那个女孩在下面那片红尘里。
她曾说,还会在伦敦逗留四天,而今天已是第三天,她明天即将离开。
该不该找她呢?洛寻思。
这三天,他忙得没时间想到她。事实上,若不是今天晚上的一个餐会,对方临时有事取消,他会一路忙到离开伦敦为止,从此没再想起过她。
但他临时多出一段空档。
而伦敦的天空太脏,气候太热,冷气太凉,茉莉花又太香艳,於是他想起她,没什麽理由的。
既然没什麽理由,就不找理由了。浪费时间向来不是他的天性。他的时间太贵,也浪费不起。
走回室内,拿起电话请柜台总机帮他拨出。
阳台门未关上,热气直扑扑地窜进来。他松开衬衫第一颗钮扣。
伦敦的夏天果真是热死人,他的心跳和体温都受到影响,往上攀升。
「英国皇家饭店,您好。」总机甜美的声音传来。
「请接一位贵饭店的住客,木村绂子小姐。」他坐进向著阳台的单人椅,一派优闲。
「请稍後。」
等候的音乐声悠然入耳,他彷佛看见总机小姐敲键盘,从电脑里找出木村绂子的房号,再将他的电话拨接进去。
「mosi mosi?」一道陌生的女声操著日本语。
「请接木村绂子。」他简洁地说。
「谁?」对方以生硬的英文回答。
「木、村、绂、子。」他又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传来熙熙嗦嗦的交谈声,都是女声,都是日文。
「哈罗?」半晌,另一个陌生的女声也操著同样生硬的英文来接听。
「请接木村绂子。」他从来不缺耐心。
「我就是。」
洛微微一怔。
她不是。她的声音不是木村绂子,僵硬的英文也不是木村绂子,她不是木村绂子。
电光石火间,他醒悟了,她确实是木材绂子,但「她」,不是木村绂子!
「抱歉,我打错了。」电话不由分说地挂上。
那女孩竟然对他说谎……
不,她没有,因为「木村绂子」确实在英国皇家饭店恭候他的大驾。
有一瞬间,许多东西从脑中闪过,他不确定那是什麽。
最後,他笑了。那小女孩,竟然让他著了她的道!洛摇摇头。
真可惜,他们只见过一次面,他迟早会忘了她,原本还想记得她久一点的。
真可惜……
他起身上前,把阳台门关上,热气与茉莉香都隔在外界。
少了那些恼人的干扰,他的心跳又恢复平静。
 第三章
 三年後
五月的纽约,对当地人而言,气候是微凉怡人的,街上已经有路人换上短袖薄衫,但对张孟婉这只亚热带的鱼而言,没有长袖外套,仍然拒绝出门。
明天是她青梅竹马兼前任男友——王劬的博士班毕业典礼。由於王家和张家,及她母系的孟家皆有深厚的交情,因此这两家亲友全飞来纽约观礼。
王家人原本要住进位於法拉盛的宅邸,不过她外公想乘机巡视一下自已在美国投资的第一间饭店,便包下顶楼总统套房及下一层的花园套房,邀请三家人一起住进饭店里。
人多就热闹,本来她也爱凑热闹,不过这团热闹里若还有叔叔爸爸爷爷的,就一点也不有趣了。
偷了个空,婉儿换上米色毛衣,深咖啡色的格子长裙,一身清丽,溜到街上闲晃。
下午四点多,天气有些寒。
外公的饭店位於第五街一带,邻近知名的洛克斐勒中心。
洛克斐勒中心是由十九楝大楼组成,占地达十公顷以上。其中有购物中心、办公大楼、商务套房,及音乐厅……等,各楝大楼之间,都有地下道串连。
婉儿只是出来喘口气,乾脆往洛克斐勒的购物中心走去。
她漫无目的的闲晃,沿途中,不断看到显眼的海报,写著:某某大楼会议中心,有某某某前来演讲。
一开始她只是扫过去,并未太留心。直到这些海报实在多到太刺眼,彷佛这个前来演讲的某某某有多重要,非得这麽大肆宣传不可。她的脚步终於停下来,细读海报上的介绍。
演讲人:毕洛(Rod Bier)主题:谈诡谲多变的欧洲金融界现场禁止录音及摄影欧洲的金融界是不是诡谲多变,她不知道,但这位毕洛先生,她就略有耳闻了。
好吧!她不只是略有耳闻,若这位毕洛先生是她认识的那个毕洛,他们俩还睡过一夜!
婉儿对海报扮鬼脸。
那天离开酒店前,他还在卖弄玄虚,不招出大名,她抵不过好奇心,便在酒店大厅抓住一个服务生,把从他那里A来的二十镑塞过去,问到了他的名字,还约莫知道他是搞投资的。
毕洛,没听过。不过她本来就对商场上的事非常冷感,没听过是正常的。当时她转身走人了。
倒没想到,多年之後,又在落脚处不远见到这名字。
她瞄了眼腕表,演讲是从下午三点半开始,现在接近五点半,应该结束了。本来还想溜进去听听看这人是什麽来头,还可以公开演讲。既然时间已错过,那就不玩了。
但出於好奇心,她还是跑去那楝会场的大楼逛逛。
从地下走道上至一楼大厅,立刻闻到一股诱人的咖啡香,原来是大厅角落设了一处咖啡雅座。
肚子好饿,她闻到煎饼的香味了!现在吃个小点心,七点回饭店陪老爸他们吃饭刚刚好。主意打定,她优闲的踱到桌位上,向侍者点了一份蛋糕和咖啡。美国的唯一好处,就是到哪里喝咖啡都很方便。
隔桌一名上班族打扮的男人盯住她,睁睁的看著,她飘过去一抹友善的微笑,那男人心花怒放,若不是同桌还有伴,怕已经移坐过来了。
「快!快!去占个好位置。」电梯门打开,一堆人像急著投胎般,气急败坏的抢出来。
大厅的宁静忽然被破坏了。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不只是电梯而已,一堆杂杳的脚步声从楼梯间杀下来,齐齐攻往中央的记者会场。
「快,把机器架起来!」好几家媒体记者催促随行的摄影师,同时拿出麦克风。
「你们听到他结尾所说的话吗?」
「他的意思,该不会是要把资金从美洲全部移转到欧洲去吧?」
「虽然这几年美国的经济成长率放缓,欧元反弹回升,但他现在才把资金转移过去,不怕追高杀低吗?」
「听说他转移资金的动作,三年前便已开始进行了。」
「真是可恶,全世界的钱都跑到欧洲去了!」几名同行叽叽喳喳的交换意见。
几个警卫的男人忽然站出来,用力转开摄影机和照相机。
「对不起,现场禁止摄影。」
一堆抱怨和抗议从各个角落响起。
他这麽曳?婉儿远远坐在原处,反正事不关己,喝咖啡就好。
万众瞩目的大人物终於出现,前方乱烘烘的,各家媒体纷抢著头一个发问。
距离稍远,人又太多,婉儿并未看清毕洛的长相,但只隐约的一瞥,她就知道,是他!
真怪,她居然还记得他,毕先生实在应该感到荣幸。
现在若离开,路上八成会塞车,反正她也不赶时间,索性等到这些人开完记者会,自行散去吧。
她转开眼,透过玻璃帷幕,打量广场上的雕塑作品。前方乱局,已不在她关注的焦点中。
====
是那个女孩!
有一刹那,毕洛的脑中一片空白,下一刻,一张记忆深处的脸庞浮上来,和前方那张肖似的脸孔重叠。
真的是她,三年前的那个「木村绂子」!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记得她。
自伦敦一别之後,他不曾再想起过她。她从他脑海里消失得很彻底,完全不留一丝馀影。
可,只是一眼而已。只这一眼,他竟认出了她来。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身旁的安全人员差些撞成一团。
记者群被远远挡在身後。两侧有主办单位安排的警卫护送,只差几步,他便离开这楝大楼,搭乘停在侧门的房车离去。
她正在他的轨道上,安坐著喝咖啡、看风景,甚至未曾发现他的存在。
或许是四周的安静引起她的注意,女孩首微侧,朝他的方向望过来。
她的表情没有什麽特殊反应。她不记得他了?有可能。
毕洛也没有任何表情。
女孩慢慢放下咖啡杯,抽出一张纸钞,扔在桌上;她慢慢站起身,举起右手,抚上脸颊……
突然把眼睛往下一扳,对他扮个鬼脸,转身跑掉。
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他拔腿就追。
她记得他!
呼……呼……呼……
婉儿边跑边喘。
呼……呼……
他还在追她吗?呼……呼……呼……
喘……喘死人了!她……她跑……跑不动了!
婉儿钻进一条暗巷里,筋疲力竭地靠倚在墙面上,效法离水的金鱼,大口大口喘气。
她没有想到毕洛会来追她,早知道就不要对他扮鬼脸,那个男人真没风度!
可是,她忍不住啊!三年不见,他仍是一副「样品屋」的死样子,西装笔挺,面目严肃,整个人端正得无一丝人味儿,她就是忍不住要挑衅他。
「呼,呼,呼,呼……」她微张著唇,还在喘。
一道黑影忽然扑过来,把她囚陷在墙前。
「啊——」她倒抽一口凉气,心脏险险从喉咙跳出来。
日头已经落山。天边横著几抹白日将尽的火橘色,渐层深到了最後,转成满片的黯蓝,蓝色就在黑影的头顶上。
他把脸抬起来,让路灯的光线侵入暗巷里,驱走蓝调,照亮他的侧脸。
是毕洛!他追上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因为不是其他歹徒;又很火大,他死追活追,到底要追到什麽时候才甘心?
毕洛的气息一样微喘。
知道这男人也会呼吸,还是个人,她的心态稍微平衡一点。
她背靠著墙,他紧紧贴住她身前,双臂抵在她头部两侧,两人前额抵著前额,喘息交融成一片。
毕洛的呼吸先调匀,沉沉望著她,直到她的呼吸也平定下来。
他忽然想到,方才心里一直称她「女孩」、「女孩」,其实,她已经二十五了,不能算女孩了。令人讶异的是,她竟然改变不大,那股独特的伶俐和生动仍然呈现在她的眉梢间,在她的眼睛底。
两片诱人的红唇就在他咫尺外喘气,不需太多考虑,他决定接受这个诱惑。
「唔……」婉儿连忙把双臂挤进两人身体间。「我还没喘过气,你想憋死我?」
「现在缓过气了吗?」他的眼底浮起笑意。很淡,但看得见。
婉儿又用力深呼吸两下。「差不多了。」
他低首吻住她。
她没有拒绝。
如果他还是十分钟前那张扑克脸,她甩都不会甩他,但是……他笑了。
让他吻,感觉上不再像被一个假人吻,所以她不想拒绝。
他用舌尖顶开她的唇齿,却不急著侵占她,反而勾诱她的舌探入他唇内。她一探入,他便牢牢吮住,用舌和她交缠。
她鼻间荡著他身上的森林气息,他鼻间漾著她身上的茉莉香。情醉朦胧中,彷佛回到三年前,伦敦的那间阁楼套房。
他不自觉地收紧手臂,几乎箍断了她的蛮腰。
「噢。」她轻呼,又把两人之间撑开一点距离。「停停停,你是不是每回一烧起来,速度都这麽快?」
他松开她一点,给她足够的呼吸空间,但也就这样而已。
「你觉得我太『快』了?」
这话,暗示意味也太重了吧?
「你知道我的意思。」婉儿横了他一记。真色!
他沉静打量她半晌,一一扫描她眉眼间的转变。她变得不多,连身上的香味都一样。
「你叫什麽名字?」他的语气和眼神一样沉静。
「怎麽?你後来打了电话到饭店找我?」她像只淘气精灵,水眸里映满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他惩罚地咬她红唇一口。
「你叫什麽名字?」
差点忘了,他是多麽坚持的男人!
「Monica。」她告诉他很少用的英文名字。
「告诉我你的本名。」
「何必呢?你又听不懂中文。」
「你是中国人?」
「台湾。」
「你还没说你的本名。」
婉儿真是败给他。
「张、孟、婉。」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咬音。「但我的家人都叫我『婉儿』。」
「张孟婉……婉儿……」他细细咀嚼这几个字。
「你是不是面对任何事都这麽谨慎?」她伸手去抚平他眉心。瞧,又皱起来了!
「似乎是。」他仍然是思考半晌,才点点头。
「我的天!」婉儿拍了下额头,败给他!
小时候她身旁有个王劬,年纪小小却老成得像什麽似的;幸好稍长後,经过她和另一位青梅竹马小路的调教,王劬的个性才变得有趣一点。怎麽知道她四处看风景,回头又撞上另一个有板有眼的「假人」!
「从认识你开始,你从未停止过对我的挑剔。」他故意蹙起眉,捏住她的鼻尖用力晃两下。
「噢噢噢,我怕痛啦。」婉儿痛恨地拍开他的手。「当心把我鼻子捏肿,捏肿了就……」
「不美了。」他替她接下去。
两个人同时想起三年前类似的对话。
孺子可教也,他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婉儿娇娇软软的攀住他的颈项。
「看来某人有照著公式来哦!」
「什么公式?」他轻啄她的红唇。
「就是我们的分离让你很扼腕,此後在世界各地寻觅我的芳踪啊。你连这个公式都记不住,我看我也不用巴望你的答案。」
毕洛失笑。「你太强人所难了。若不是今天重逢,我已经遗忘你。」
婉儿白他一眼,松开他的颈项。
「好吧,毕先生,很荣幸和你重逢,你的吻和我记忆中一样棒,今朝就此别过,从此再不相会。」
他主动收拢双臂。「我不是那个留下假姓名、连夜遁走的人。」
「谁跟你连夜遁走?我本来就安排好当天离开。」婉儿用力拍打他的手臂。「哎啊,快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你住在哪里?」
婉儿狐疑地打量他。「你以前不是这麽缠人的。」
「哪里?」他很坚持。
「一个很脏、很破旧的地方。」
「那好,我住的地方很乾净、很豪华,你今天晚上跟我回去。」他牵起她的手,往巷子口走去。
「喂!」婉儿两脚用力抵在地面。「我还有事,不能跟你走。」
毕洛又拿出那副深思熟虑的表情看她。
「好,我送你回去。」这样已经很让步了。
开玩笑!如果她和他手牵手一起走进下榻处,不到五分钟消息就会传到外公耳里,她又不是不要命了!
婉儿的鼻子皱了一下,「我……」
鼻尖蓦地又被他捏住。
「噢!你干嘛!」她凶恶的拍开他。
「你一皱鼻子就是想说谎了。」他很严苛地盯住她。
真的吗?原来她还有这个练门,真是太危险了,一定得改掉才行。
她两手一抱,向他拱手作揖。「多谢英雄指点,小女子感激不尽。」
毕洛顿时有一种不知该拿她怎麽办才好的无奈感。
她简直是个无赖!撒赖撒泼,能不讲理的时候绝对不讲,总之就是不顺著他的意思走。
「真是麻烦……」他自言自语。
她绽著甜笑,完全没有帮他的意思。
毕洛的拇指又滑上她的唇瓣,那质地细致得像茉莉,品尝起来的味道也是。
终於,他又忍不住,倾首吻向那片诱惑。
这个吻,没有先前那个深入。它是清浅的啄,温存的引诱。
「跟我回去。」他眼中有一份特殊的温柔,流进她的心底。
婉儿敛起脸上的坏笑和他对望。多变的人,不只她而已。他拿她莫可奈何,她又何尝不是呢?多希望他能冷漠到底,那会让她的决定容易许多。
「想不想我?」唇贴著他的唇,她轻问。
毕洛倾著头,连他自己都在思索,想不想她?
「我以为我不。」他终於找到答案。
婉儿静睨著他好一会儿,渐渐地,眼底漾起一股醉人的风情。
「好。」她柔柔送上自己的唇。「我今晚跟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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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激烈的。
进了他的顶楼套房,她甚至没有时间打量环境。他一关上门,反身立刻将她压在玄关墙上,深切地吮吻。
婉儿也不想他慢下来。
她主动拉出他的衬衫下摆,扭动娇躯让他更顺利除掉她的外衣。
她的双脚已经腾空了,完全架在他身上和墙壁间。此举方便他卸除她剩馀的衣物,也让她的唇更容易和他胶著。
两人就像狂渴了许久的兽,齿牙相磨,手爪纠缠,一心一意想撕裂对方。
他太过急切,扯掉她好几颗扣子,她的战功也差不多。
终於,两副身躯没有任何阻隔存在,他们在最快的时间内结合。
「啊……」两人同时颤巍巍地舒了一口气。
直到这一刻,动作终於缓了下来。
他抱著仍攀在身前的她,走向客厅,躺进宽大的沙发内。
两个人忽然都不急著登峰造极了。
他们互相轻吻著,爱抚著,蠕动身体厮磨,感觉皮肤与皮肤擦触时的电流。
他的鼻尖不断努在她耳後,埋进她颈窝,用力嗅问著,爱极了专属於她的体香。
直到两人都感觉到,彼此已适应得差不多了。她忽然重重咬他耳垂一下,他吃痛,毫不客气住她的俏臀拍一记。她露出笑容,狡黠的神情,像足了即将撒野的猫。
他忽然停手,很认真地在确认,「你还有没有过别人?」
「差一点点的,算不算?」她总是不会给他一个规则内的答案。
「我不想弄伤你,我现在有点急。」大手慵懒滑过她的酥胸。
「我看得出来。」她憋著笑,挪动一下臀部。
「若不舒服,要告诉我。」他的急切更明显。
「嗯哼。」她给了他通行许可令。
有了这道保证,他不需要再迟疑。
直到两人都已无法再产生任何动力,他才终於餍足。几乎是他从她身上翻开的那一刻,她便沉沉睡去。
她累坏了。
毕洛含著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细吻她的脸颊。
婉儿咕哝一声,倦极地趴过身去,整张俏脸埋进枕头里。
嗳!这样不会窒息吗?
他连忙替她调整姿势,让她的脸侧贴在枕头上。
二十五岁的精力,理该比他这三十三岁的「老头子」旺盛才是。然而,情欲之於她,仍然太陌生。她还没学会适当地调整和保留,才会累成这样。有一天,她会学会的,或许是由他来教,或许由别的男人。
黑发凌乱狂散,淌在她背心上,似黑色的流泉。黑泉衬著白玉,以及颊上那一抹醉人的嫣红,他几乎忍不住探向她,再索求更多温柔。可是她眼窝下的阴影,和均匀平稳的呼吸,让他抑止了强烈的躁动。
他们只见过两次,而两次都宛如搭上喷射机,完全慢不下来。
和她的第一次,虽然有趣,还不算独特。在情欲方面,他不放纵,但偶尔也会来上一、两次短暂雨露。伦敦的第一次,就是被他归类在「偶尔」里。
跟她的第二次,才是新纪录。
他不曾和任何女人只见两次面,两次都迫切地扑上床。这个机率等於百分之百!
在金钱投资上,能掌握百分之七十就算幸运了,她是他的幸运吗?
和他有过亲密接触的异性之中,她也是最年轻的一个,同时最让他捉摸不定。若非她的举止还保留著纯真,眼中闪动调皮的神采,他会以为她也是个老手。
「真是麻烦……」他再度喃喃自语。
手指爬上她的脸颊,婉儿在睡梦中咕哝一声,如猫般磨蹭两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漫溢在毕洛心房里。
他该拿她怎麽办?他的黑瞳中含著困扰,困扰中蕴藏温柔。
目前,他的人生目标放在其他层面,还不适合儿女情长。他没有时间专心一意地对待她,而她又太年轻,不会谅解。现在留下她,迟早会出问题。
生平第一次,毕洛心中出现不确定感。
她的出现,完全脱出他的预期之外。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得想法子解决才行。
 第四章
 叮咚。
早晨七点,服务生推来一车丰盛的早餐,按下顶楼套房门钤。
替顶楼贵宾服务是一种荣耀,只有高阶服务生才有资格上来。他的制服浆烫得笔挺,骄傲挺立在门外恭候。
「哈罗,早。」门缓缓拉开,一位东方佳丽探出脸来。
服务生愣住。
女人漾著甜艳入骨的笑,全身只围著一条被单。他的眼滑向被单最上缘她半露的酥胸,咕嘟!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女人全身上下摸了一摸,似在寻找什麽,他著迷地随著她摸索的动作一起移视。
「喂,拿钱来。」女人找钱未果,回头喊。
又向他要钱!门内响起男人的嘀咕,下一秒钟,女人腰间多了一条古铜色的铁臂,头顶多了张黑脸。
另一只手臂从她身後探出,拿了五元纸钞给他。
「谢谢你。」
服务生呆呆看著贵宾。他们向来形象端整、刚正威严的贵宾,此刻全身只套著一条长裤,而且还看得出来是很匆忙穿上的,连拉链都只拉了一半,怀中还搂著半裸艳女。
「你可以走了,我们会服侍自己。」贵宾蹙起浓黑的眉。
「是,是。」服务生连忙把眼光从艳女身上收回来,接过小费。
God!一生能够抱一次这样的美人儿,真是死也不枉了。
美女对他眨眨眼,淘气地娇笑。噢!他全身骨头都酥了……
砰!餐车被拉进去,门当著他的面摔上。
「下次别衣著不整的去应门。」毕洛简洁有力地命令。
咦?醋劲很大哦!他这三年到底受过什麽惨痛的遭遇?不然怎会三年前冷冰冰的,一副巴不得早点赶她走的模样,三年後却宝贝得不得了,连一滴滴都不许露。
婉儿笑吟吟跟在他後头,偷拎车上的东西吃。
早餐很快移到阳台前,地上铺了一条桌巾,两个人席地而坐,开始野餐起来。
晨阳方探出头,暖热投进落地窗里。婉儿喝一大口牛奶,满足的叹了口气。
「你今天有什麽计画?」他问,坐在她身後,把她夹在两腿中间。
「下午要去参加我朋友的毕业典礼,你呢?」
「九点要到纽约办事处去。」毕洛想了想。「你要一起来吗?」
找她去看他的办事处没有什麽意义,然而,他想让她看看他曾工作过的地方。
「好啊。」反正她待会儿也没事干,太早回饭店还不是和老爸、老妈眼对著眼。「昨天的海报说你擅长Bank investment,『银行投资』,银行投资是做什麽的?」
她俯身拿起远端的牛角面包,被单下滑,露出一边蓓蕾,绯红鲜嫩的诱惑,又惹来他一阵毛手毛脚。
「不要闹我,我好饿。快说!」婉儿把他覆上的大手打开。没填饱肚子之前,拒绝提供任何福利!
毕洛只好放开手,但长指仍然在她滑腻的肌肤上游移。
「银行投资就是……」他低头咬了一口她手中的牛角面包,换来她的抗议。「我拿一笔钱,把它丢进银行里,过一阵子,再把它转到其他银行,转来转去,就这样。」
「嗯!」婉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知道,所有人都认为美丽的女人没有脑袋,我以前一直不服气,但是你的解说充分让我体会到这种挫折感。」
他笑了出来,低头咬她香肩一口。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如果某间银行需要资金,或者某间银行想集资投入某项计画,便向我这种人调款项。我评估之後,认为可行,就把钱投进去,赚取之间的利息、汇差或投资红利,等情况稳定了,再把钱抽出来,转移到下一个目标去。」方才那一口让他尝到她的香甜,他的唇在她肩上流连,不忍离去。「道理和玩股票一样,只是我玩银行。」
婉儿点点头,听懂了。她学著茱莉亚罗勃兹在凤凰片中的架式,用充满鼻音的语调问他:「所以,你不建东西,不造东西,你只玩那些可怜的银行?」
他又笑了。「我宁可这麽想我贷款给银行,让银行贷款给需要的公司,去帮我建东西和造东西。」
「那你有没有一楝很大的办公大楼,里面有一间很大的公司,大楼上还挂著一个很大的招牌,写著『某某集团』或『XX财团』?」她拿火腿喂他一口,剩馀的自己吃掉。
「抱歉,甜心,我是个体户,不需要很大的办公大楼,挂一个很大的招牌,取一个很威风的名字。」他遗憾地拍拍她头顶。
「你就坐在家里把钱转来转去?」
「看来你对我的职业有歧视。」他不甚满意的看著她。「我只需要一间小办公室,里头坐几个人帮我处理杂务就好。」
「那太不气派了,你毁了我公式化的梦想!你一定得是个大财团或大企业家才行。」她抹抹眼角假想的泪。
「嘿!小姐,我在许多主要金融城市都有办事处,勉强也该算我过关吧?」毕洛抗议。
他的表情就像小男孩捧著机器人,向心爱的小女朋友献宝,非要她说一句好看不可,婉儿忍不住大笑。
「哦,可怜的宝贝,我伤了你的心!」挺身吻了吻他的唇,少不得又被他抓住,来一场热呼呼又彻底的接触。
哇!她连忙把被剥掉的被单拉回胸前围住,龇牙咧嘴地恐吓他。「离我远一点,我有『早餐气』,没吃完早餐之前脾气都很糟。」
这男人平时西装笔挺,道貌岸然的模样,看不出来这麽好色。
「你呢?你平时都在做什麽?」他懒懒撩动她的散发,暴露更多香肩来让他侵略。
「嗯……」这是个好问题,婉儿很努力的开始想。「我做过售车小姐。」在她老爸公司打工。「饭店柜台小姐。」替她外公尽一己之绵力。「拍过广告。」她老妈推不掉人情,陷害女儿上场。「替立委发传单。」她外婆家族属意的候选人。「目前是无业游民。」故事结束。
「听起来很有趣。」他很仔细在听,边听边点头。
「怎样?你有什麽临时工要介绍给我吗?我的工作能力不错哦!」她笑得很狐狸,回头咬住他的下唇。
「将来或许有机会。」他乘势给她一个深深的吻。
就在这瞬间,婉儿明白,今番重会仍然只是一次偶发,他并不打算留她。
说不出来心头是什麽感受。不可否认,她有些怅然,却也有著更多的释然。
她还不够了解毕洛,没有与他天长地久的准备,她也不认为他有。或许,这样会是最好的结果。
「先说好,到时候我可要有劳保、公保、健保、各种保,而且服务满两年就要拿终身俸。」她怕他反悔似的,连忙开出自肥方案。
毕洛温柔看著她,胸中泛涌的情绪如此异样,几乎让他不适。
这样剔透琉璃心的女孩,真舍得放她走?
可,不放不行啊。他们对彼此的感觉来得太突然,发展得太迅速,才短短两次相见而已!他们都没有足够的信心为对方付出自己。
再放她走一次。这次或许就是结局了,也可能是永远的开始。
「没问题。」唇温存贴上她额际。「赶快把早餐吃完,我带你去看看以後可能要服务满两年的地方。」
「可是昨天那票记者说你要转回欧洲去了。」她好奇道。
「所以我才说,『可能』。」
「你是欧洲人?你看起来有华人的血统。」
「不是华人,是西伯利亚人。」他倾身为自己倒一杯咖啡。「我母亲来自西伯利亚,或许混到一些蒙古人的血统。」
「原来如此。」她就觉得他的五官有东方人的影子。「西伯利亚……那你一定天生不怕冷。」
这是什麽逻辑?
「你是中国人,你天生就会舞龙舞狮吗?」他啼笑皆非。
「你很没有绅士风度耶!怎麽可以毫不容情地指正你的女伴?」婉儿柳眉倒竖,拿小泡芙砸他。
他反手接住,塞进嘴里。
「对不起,对不起。」这时候要懂得识时务。
「啊!那是草莓泡芙,你吃掉我最後一个草莓泡芙!」婉儿尖叫。
攻击他,为泡芙报仇!
她反身扑到他身上去,抓住他的肩用力摇撼。吐出来!吐出来!
低沉的笑声在毕洛胸腔里滚动,他紧闭著唇,直到泡芙吞下去才松开。婉儿发出第二声愤怒的尖叫。
缠斗中,被单早就失去蔽体的功能,飘散在她腰际。她坐在他小腹上,不甘心地去掰他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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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洛太谦逊了一些。他的办事处虽然不是独门独楝的气派大楼,也很登得上台面了。
毕氏办事处位於曼哈顿商业区,该楝大楼高二十九层,他买下第二十八层。
婉儿终於发现,他喜欢高。住饭店也住得高,办公室也买得高。
从电梯走出来,公共区域的采光明亮,壁面漆成粉黄色,挂著几幅名家画作,角落摆上一个古董花瓶。虽然是很典雅的装演,商贾气息全都淡去,空气中却有一股隐匿的气氛,让人不由自觉放轻脚步。
婉儿皱了下鼻梁。连工作空间都和他一样孤傲,生人匆近!
毕洛看见了,坏心地捏住她的小鼻头。
「我好像永远无法让你满意。」用捏的还不满意,他再低头咬她下唇一口。
「噢!」婉儿痛捂著唇瞪他。「你是不是被哪个吸血鬼附身没告诉我,想乘机吸走我的灵魂?」
「吸血鬼不偷魂魄,那是撒旦的工作。」
婉儿警告地瞪他一眼,又四下打量起来。
毕洛说得没错,他并没有替自己取个辉煌气派的大名。办事处入口在右侧,用一扇厚重的实心桧木大门与公共区间隔开,门正中央雕著一个浅刻的图形。婉儿偏著头研究半晌,发现那是一个天蝎缠绕著魔羯的符号。
「天蝎座!」她如临大敌,退後一大步打量他。「你是天蝎座的?」
「你相信星座?」他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一点也不,我认为那是一堆唬人的鬼话,等公车的时候看一看就成,不过我独独讨厌天蝎座的人。如果你是天蝎座,最好离我远一点。」她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为什麽?」他不急著进公司了,耐心地盘起手,和她忤在电梯间聊起天来。
「因为我认识一个天蝎座的人,非常可怕,我怀疑她是因为星座书上说『天蝎座的人很宿命』,她就跟著宿命;星座书上说『天蝎座的人如何如何』,她就跟著如何如何;而很遗憾的,星座书上的天蝎座没有太多好话,不外乎善妒、记恨、爱恨分明、有仇必报;而且最最最最悲惨的是,星座书告诉她,天蝎座和我这型的人不合!」这简直是一种超级无厘头的感觉!她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人家嫉恨,还被人在背後戮了好几刀。从此以後她告诉自己,够了!她再也不要跟任何天蝎座的人深交了。
「可怜的女孩。」毕洛宠爱地轻拍她脸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嗯?」
他簇拥著她走向大门,探手轻轻推开。
浅淡的交谈声、电话响、键盘敲击声溢入电梯间。他揽向婉儿腰际,示意她往内走。
婉儿抗拒他的牵引。「等一下,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不……」
毕洛乾脆低头吻住她。太吵了!
婉儿察觉一股怪异感,推开他,慢慢转过身。
打开这扇木门後,视野更是豁然开朗。零阻隔的一百坪空间,竟然只散坐著五位员工。
在寸土寸金的纽约,这五个所拥有的工作空间近乎奢侈。OA隔板提供适度隐密性,每张桌上都有电脑,和各式完整的设备。
婉儿发现到此处与其他公司行号的不同。这五个人,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普通办事员。他们看起来都有一种独当一面的自信。
而此刻,这份自信正被一种滑稽的表情摧残著,彷佛刚踏入门的不是他们老板,而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火星人,怀里揽著一只外星怪物。
婉儿看著他们那种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想恶作剧。要看是吧?
「亲亲,你的办公室好大哦!」她又用那种黏黏蜜蜜的鼻音说话了,曼妙的体态扭摇在走道间,一缕香风随著俏影飘落,其中三名男员工被迷得色授魂予,眼睛都发直了。
她慵懒地娇笑,一只手臂勾住他腰後,整个人几乎挂在毕洛怀里。
老板抱美女,跟异形爱上唐老鸭一样。五个人继续怔呆,连电话响了都没有人伸手接。
毕洛在她背後暗推一把,示意她不要胡闹。
婉儿把手缩回来,娇嗔的睨他一记秋波,走到落地窗前。
「哇!亲亲,看看那片大落地窗,我敢打赌,从这里可以看见全世界!」婉儿捂著胸口轻呼。
大家更呆了。老板不但带美女上门,还是胸大无脑型的?
毕洛看著爱将们那副被火星人入侵的表情,险些笑出来。他平时真的有这麽拒人於千里吗?
「我办公室的景观更好,张小姐请进,容我为你介绍。」别忘了这女孩有多爱作怪!他得在她搞出更多破坏之前,尽快将她带离现场。
「好啊。」婉儿扇了扇长睫毛。「对了,你可以叫我『蜜糖』或『甜心』,那都是我的小名。」
两人站在他专属办公室入口,她忽然停下来,转过身面对大家。
「很高兴认识你们!」抛出一记飞吻。
一群人低头的低头,打电脑的打电脑,每个人同时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表示自己什麽都没看见,老板请自便!
毕洛无奈地敞著门,让她从身前摇曳生姿地走进去。
上掩的门隔离了耳目,同一瞬间,办公区爆出激烈的讨论。
「刚刚进去的那个男人是老板吗?」
「长得很像,但我怀疑是他的双胞胎或什麽的。」
「是他本人没错,不过可能被灵魔附身了。」
「对对对,我听说有一些东方女人懂得妖术,还会放蛊,专门迷惑无知男人。」
「看她长得那麽香艳,有可能!可怜的老板变成无知男人了!」一群人互望著,用力点头。
老天,那不会是老板!老板向来是孤离的,威震八方的,不让任何人近身的。若不是有人见到他们老板曾和美女从旅馆房间走出来过,他们甚至会怀疑老板还是处男。
老板不会如此……平易近人,还笑得那麽……和蔼可亲。
只要把这两个形容词和严竣的老板连起来,每个人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掉一地。
他们老板一定被下降头了!
门一掩上,婉儿就被修理了。
她被压在门上,狠狠吻了一顿。
直到两人都气息急促,他的唇才松开她。但坚硬的身躯仍像铁牢一般,将她紧紧困锁在怀里。湿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和她交融成一片。
「你就这麽看不得我安稳度日?」他真拿她无可奈何。
「你那不叫安稳度日,叫『展示样品屋』。」婉儿微嘟著红唇。「别再废话了,还吻不吻我?」
当然吻! 堵上她的唇,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狂吻。
最後,婉儿先叫停。她快缺氧了!
毕洛再轻啄了一阵才松开,雄浑而男性的低笑在她耳畔拂搔著。
婉儿被他的得意弄得很不服气。她眼珠一转,忽然勾开挑逗的笑容。
「有没有试过在办公室里亲热?」诱惑的舌尖滑过他的耳垂,向他下战帖。
以为我不敢?毕洛眉一挑,突然让她双腿凌空,勾在自己腰际,用力压在门板上。
婉儿倒抽一口气。
「嘿!等一下!喂……」外面那十只眼睛八成全盯著晃动的门在看。
毕洛不理她,探手去扯她的底裤。
「好好好,你行、你行!我认输!大王饶命!」她可不想连脸都不要了。待会儿还要穿堂过户地走出门去呢!
毕洛确定出自己「权威」已经树立了,才满意地放她落地。
不吓吓她,在她眼里,他真是连一点威严也没有。
婉儿嘀嘀咕咕的,仗著自已体力好便欺负弱女子,算什麽英雄好汉?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毕洛倾身重吻她一下。
「你自己随便看看。」
婉儿当然不跟他客气。
这间办公室也有三十来坪,但装演并不特别。看得出来他只喜欢喜「高」而已,本质上并不奢华,连墙上的挂画都是美洲各主要银行的营收图表。
整片落地窗占走了右面的墙,近午的太阳正在发挥它的威力,与人工空调对抗。
他不只喜欢高,也喜欢亮。她发现。
悄步走到窗前,往下探望。
他们离冉冉红尘好远。他的僻世,不只是心灵上的,也包括有形的距离吗?矛盾的是,他又从事最俗世化的行业玩钱。
任何事,只要和钱有关,就脱离不了人的缠黏。
他已讲完电话,回到她身畔,一股热意贴上她的身後。
两人都一言不发,品味这种舒适的沉静。
「你还未告诉我,你是不是天蝎座的?」婉儿忽然问。
她居然还没忘记,毕洛好笑地拍她脑顶心一记。
「不是。」
「那麽是魔羯座?」婉儿想起另一个缠扭的图案。
其实他很有魔羯座的感觉。从她有限的星座知识里,魔羯座的人律己甚严,对任何事都一丝不苟。
「那两个符号,不代表星座上的意义。」他只是微笑。
不是星座,那就是神话了?
星座和神话典故是分不开的,不过她向来对这行门道没什麽兴趣。魔羯和天蝎的代表神祗是谁呢?回去再查查。
十一点了,早晨即将结束。
「想不想去帝国大厦楼顶?」毕洛轻拂她的发鬓,深邃眸中,藏著不容错认的软柔。
婉儿咯地一声笑出来。「这一招也公式得太离谱了!」
「满足女士的要求是绅士应尽的义务。」他也笑了。「早上已经演过『麻雀变凤凰』,现在该轮到『金玉盟』。」
婉儿扮个鬼脸。「你太老土了,这年头谁还看『金玉盟』?早就被『西雅图夜未眠』取代了。」
「我的电影资讯永远慢半拍,看来当年没有投资娱乐圈是正确的。」他遗憾地摇摇头。
婉儿偎进他怀里,吸嗅他的味道。
他真讨厌!昨天干嘛来认她呢?如果他们的相逢只在三年前那一夜,她不会想他。
「其实你很『公式』哦。」她轻柔的说。
虽然无厘头,毕洛却明白,这是她的赞美。
「而你是我遇见过,最不公式的女孩。」他吻上她的发心。
「我喜欢你待过的地方。」她的眼神很温柔。
「谢谢。」他静静说。
「我该走了。」两人又互望一会儿,她终於说。
他看了腕表,即将十一点半。「我也是。」
「喂,才称赞你公式,你又犯戒了。你不可以跟我一起离开啦!」婉儿白他一眼。
「可是我赶时间,中午和一个银行团代表约好了餐叙。」他很无辜。
「不行,」婉儿霸道的说。「一定要让我先走,你搭下一班电梯。如果不幸你出了大楼,我还在路旁招不到计程车,你也得装作我已经远去的样子,不能来认我,要默默望楼顶一眼,惆怅地走开。」
「既然是你先下楼,我还在楼上,不是应该由你来默默望楼顶一眼,惆怅地走开吗?」
嗯,好像有道理。
婉儿赞许地拍拍他脸颊。「孺子可教也!我就知道你还有救。」
两人相视微笑。许多感觉,在眼波交融中,轻缓流过。
他会记得她站在晨光中的模样。万分性感,却又清纯无瑕,宛如方自海沫中诞生的维纳斯。
「去吧!」他退开一步,也放开手。
给了他最後一个笑,让他记住她最美丽的姿容,婉儿转身离去。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回头。
毕洛站在落地窗前,眺望整片大苹果。
就这样了。
她有没有默默望楼顶一眼,惆怅地走开?
或许再过一个三年,他又会忘记她。
虽然如此想,但他明白,这回,怕是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容易遗忘。
他浅浅微笑,笑中有遗憾,有涩意,也有非为不可的执著。
太阳爬到正中央,晒到他回过神来。
正午了,泛著茉莉香的早晨终究远去。
他们总是花一个黑夜在相聚,一个早晨在分离……
第五章
 你正聆听著巷道里的微弱铃声。
白雪闪耀,风景如画。
今夜我们都很愉快,漫步在冬季奇幻城。
一只青鸟刚飞去,一只新鸟来停歇。
它正唱著爱之歌,陪伴我们,漫步在冬季奇幻城。
 婉儿随著空气中的音乐轻哼,愉快地周游於宾客之间。她是一只典型的舞会动物,任何有得吃、有得玩的场合都少不了她。
她外型亮丽,个性又大方,爱笑爱闹爱跳舞,有了她的参与,舞会通常也生色不少;所以一到了舞会季,无论是圣诞节、情人节、新年,她的行程一定排得满满的,被狐群狗党们预约一空了。
「哈罗!很棒的Party。」一位前任追求者揽著他的新女友,对她含笑招呼。
「谢谢。」婉儿对他眨了下眼睛,继续随著音乐款摆,舞向另一角落的好朋友。
今年的圣诞派对是在王劬的新游乐园里召开,也兼具了开幕酒会的性质。因此一些重要投资人和宾客、游客全来了,会场外的空地架设百万音响,铺上临时的木质地板,成为一个巨大舞池。空气间充满热歌劲舞,间或可以看见几位媒体记者抓著贵宾到一旁采访。
「冬季奇幻城」是由王劬一手催生的,幕後找了几位金融家和国外娱乐集团投资,所有宣传影片全由她担纲。由於她家和王家是世交,又是游乐园的形象代表,今夜她俨然算半个女主人,很尽责地在招呼宾客。
「婉儿!」一位大学同学跑过来,迅速抱她一下,再拉开一段距离。「我们刚刚看到几支新广告片的首映,你真是漂亮极了……哇,现在也不差哦!」
她今晚穿一袭火红色的紧身衣,裙摆只及大腿一半,下缘缀著一圈白色兔毛,圆形领口和长袖袖口也缀上同样的白毛边,脑後垂著一顶尖尖的圣诞帽,黑色长发狂野地飘散,是全世界最有看头的圣诞老婆婆。
「谢了。」她送老同学一个飞吻,继续往角落舞过去。
和好友小路聊完几句,婉儿一转身,就撞上新任追求者。
「一起去外面跳舞吧!」高士鸿顺势搂上她的纤腰。
「好啊!」婉儿从善如流。
小高是某航空公司董事长的爱子,追她已经半年多,最近她觉得无聊,终於稍对他假以辞色。比较麻烦的是他爹娘那头,一头热的以为她要委身下嫁了,最近频频上门拜访她老爸和老妈。更惨的是,老爸、老妈对高某某的印象也不错,已经在暗示她可以定下来了。两人明年初订婚,年中成亲办喜宴刚刚好。
开玩笑,她今年才二十六岁,芳华正盛,现在定下来还有什麽搞头?今晚得找个时间和小高谈清楚才行。
「婉儿,我妈请你和伯父、伯母,下星期天来家里吃个便饭。」高土鸿把她簇拥进舞池里,将她围在胸前的方寸间,看似不想让人碰撞到她,其实是在对其他虎视惮惮的公子哥儿下马威。
婉儿耸耸肩,继续扭著曼妙的舞姿。「现在我还不晓得到时候有没有其他安排。」
开玩笑,宴无好宴,饭有馊饭,这一去就脱不了身了。
「我先跟你订了,你就别安排啦!」小高眼中的急切表露无遗。张孟婉就像一个缥缈绮丽的梦,让人看得见却抓不著。
「再说吧!」婉儿还是不置可否。
「可是……」小高情急地凑近她耳旁申诉。
婉儿不耐地旋了一大圈,顺势转到另一堆人群里,几个早就在旁边垂涎很久的公子哥儿登时围过来,绕著她缠舞,把小高挡在外头。
婉儿仰头娇笑,音乐越来越劲热,她的舞姿也越来越热烈。
忽然,她定住了。
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忤在人群之外,舞池的边缘,遥遥定在她身上。
啊。一阵暖热的电流滑过她心房。
他也来了……
毕洛知道她看见自己,微举起手,在额旁轻举一下,致意。
两人的眼神离不开彼此。中间的重重人海,飘雾弥漫,彷佛都消失了。只馀她站在圆心,他立在圆周,中间牵著一道无形的半径,将两人串连。
「婉儿,怎麽不跳了?」小高终於挤进人墙。
「跳啊,怎麽不跳!」她的嘴在回答小高,心在回应圆周上的那个男人。
曼妙的舞姿又开始款摆。所不同的是,这次她的眼牢牢胶著在他身上,无论怎麽转,怎麽扭,总不离开他的定点。
看著我。她邀请。
我在看。他回答。
婉儿的舞姿忽然变了。
她的腰像水蛇,眼神不再是玩闹,而是一种致命的魅惑。她的唇上勾著引人遐想的媚笑,两手随著舞姿抚过自已全身。
这是一场绝对限制级的舞蹈。
所有靠近她的男人,都成为一根临时的钢管,被她贴住,扭动,抵靠著旋舞。
她的眼睛只看向一个人。看我,她的眼神在诱惑,只准看我。
身旁男人的眼睛果然都只看向她。
每个人都醉了!都渴望成为那根被她舞弄的钢管。他们争先恐後挤到她身前,只要挡住她的视线,她就转走。转走了再被挡,挡住了再转。
五、六个男人被她舞过,身体扬起明显的亢奋,每个人都渴望抓住这滑溜的魅人女妖,却都无法如愿。
DJ发现了他们这群人的鏖战,乐风一转,越发的暖昧婉转。一群人全发了狂,死命要挤到她身畔。
婉儿浑然不觉由自己造成的骚动,她只注意一个人。
喜欢吗?她挑起一边眉毛,眼神中都是销魂和勾引。这是为你而跳的。
她的右手往上滑过左胸,盘旋在其上;左手往下,诱惑地游移往小腹附近,娇躯柔若无骨地扭摆。
喜欢就来抓我,抓到就是你的。
她不需要再发出更多讯息,闲杂人等也毋需再推打。
因为,下一瞬间,他们只看到一道强劲的黑影突破重围,拦腰将他们的舞会女王抱起,转眼杀出人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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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轮皎月。
宽阔的停车场里,停了满档,即使贵宾停车席也不例外。
所有客人都挤向园区中心的舞会,停车场上,没有半个人影。
「啊……啊……」销魂蚀骨的娇吟声,从一辆加长礼车中传出来。
「嗯……」一道压抑的男性喘息。
司机小陈上完厕所,走回他负责的座车时,差点吐血。
是哪对奸夫淫妇搞不清楚状况,居然选中他的车野合!瞧那车厢晃的,里面想必正进行到难分难解的地步。
那些保全人员死到哪儿去了?居然随便让人溜到车上乐翻天。他们也不看看,这可是游乐园主要投资人毕先生的座驾,如果没看好,让人溜进来放个炸弹、毒品什麽的,後果谁负责啊?
小陈这几天载毕先生四处跑,多少摸清了临时主子的习性。姓毕的那张脸孔简直就是「生人匆近」的现实版!如果让主子知道,在他参加舞会期间,有人也溜上他的车「开舞会」,那他们这干随身人员顶好都自动请调,到游乐园来扮乌龟算了。
小陈四下看不到保全人员,而车厢又越晃越厉害。好吧!只好自已上了!
「喂!」他拉开後车门,劈头一阵大骂,「这里是贵宾的停车区,你们怎麽可以乱摸进来?还跑到我的车上……呃……」喝声无寂而终,小陈目瞪口呆。
他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宽敞的後座,一个女人坐在他身上;他看见,一张美艳至极的脸孔愕然转过来,随即回过神,对他暖昧地眨眨眼;他看见,美女的连身裙被撩高到腰上,脚尖还勾著一条红色小裤裤;他看见,那男人的长裤褪到脚踝。
他看见他刚健正直、果敢坚忍、义气雄壮的主子,光著屁股,身上坐著一个很眼熟的美女,在,办,事。
即使他什麽都没看见,车厢内那股情欲的味道也很明显了。
他的闯入,让激战正酣的两人陡然停下来。
「滚开!」毕洛随手捡起一块坐垫扔过去。
「对……对不起,我……那个……我不知道……我以为……」
「滚!」毕洛怒喝。
「是是是,呃……两位请慢用。」
车门惶然关上。
车厢内一片沉静。
「呵……呵呵……我的天,哈哈哈哈……他居然叫我们……『请慢用』!」婉儿再也忍不住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毕洛叹息望著她。「你永远不肯让我留一个好形象。」
「我……对……对不起……可是……」婉儿笑到喘不过气来,拚命拭眼泪。「你看他刚才的表情……哈哈哈……我敢保证,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看见……你!哈哈哈哈……」
毕洛翻个白眼。
他仍然在她体内,昂扬勃发,而她居然只顾著笑。
他扶住她的腰,猛力一击。
「喝……」婉儿倒抽了口气,笑声戛然中止。
「专心点。」毕洛咬住她的唇。
「你……啊!」他强烈的进击,让她再也想不起自已在笑什麽。
车厢继续激烈的晃动,直到它达到某个极点,两声销魂的呻吟呼出,晃动突然绷止!
婉儿软软地瘫在他胸膛上。
好累……以後绝对不再跳完舞立刻亲热,能量耗损实在太大了。
他的鼻端淌进她迷人的体香,满足地叹了口气。
一年半。实在太想念这种身心交融的感觉了。
她永远有办法让他破例,包括像个色情狂一样,抓著她坐进车里就迫不及待地欢爱。即使在荷尔蒙最泛滥的青春期,他都不曾做过这种事。
「我们真的得停止再这样见面了。」婉儿合著双睫轻喃。
他泛起柔和的笑意。是啊,他们每次碰面,都像离水太久的鱼跃入大海里,总要先抵死缠绵一回。
「你好吗?」他抚过她的鬓发,拂弄间带著温存。
婉儿闭著眼,嘴角挂著笑意。「你不觉得次序有些颠倒?我们应该先寒暄过後,你再把我拖进汽车後座里。」
「你在大庭广众跳艳舞诱惑我,就不该意外如此的下场。」他慵懒回答。
「你多久之前便知道今晚会看见我?」她不认为今夕重逢对他是个意外。
「大约半年前。」好久了,毕洛无法克制地细吻她。当他看过第一支宣传影片,便掌握了她的行踪。
他竟如此记挂她,深切到连自己都不自觉,彷佛让她的影子滑进脑里,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老天,他们才见过三次!而她对他却有如此惊人的影响。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若只是单纯的性吸引力,她不是唯一和他发生过关系的女人,而且每每相会,总会让他失控到做出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
她既让人捉摸不定,又放心不下,在员工面前破坏他的形象……诸般恶行更是不胜枚举,可是他就是放不下她!
她甚至害他破例,只因为贴身秘书泰瑞莎和她有某些方面的肖似,便无条件录用。
泰瑞莎是个美义混血儿,承继到了义大利祖先的黑发黑眸,和热情开朗的天性。有一天,他们团队不知办成了什麽,大夥约好去庆功,泰瑞莎含笑向他举杯敬酒,他倏然领悟,那灿然笑开来的表情,竟像极了婉儿。
当时他多麽愕然。以貌用人的事,竟然发生在他身上!
所以他故意让自己等!等足了半年,罚够了自己的失常,才纵容自己飞来台湾,参加这场根本不需要他出席的开幕酒会。
「不错,很沉得住气。」婉儿惩罚性地咬他脖子一口,一个红印子在他颈上浮现。
和他比起来,她的速度算慢了。
以往王劬提起这个欧洲银行家,都用一个奇怪的代号:「Capio」,盖佩欧,中文媒体则翻译成「魔蝎」。因此她一直没把这个「魔蝎」和那个「毕洛」连起来。直到三个月前,他那个性感美艳的女秘书泰瑞莎偶然唤起,她才知道,原来王劬的投资人是他。
「你不是说自己没招牌吗?为什麽人们唤你『Capio』?」婉儿嘟起唇又想咬人。
毕洛抢先以唇封住她,免得脖子二度受难。
「这名字不是我取的,它出自一堆无聊的媒体,已经沿用了好几年。」他抵著她的唇,不舍离去。「因为我不爱出名,平时又使用你曾见过的魔羯和天蝎符号,媒体便私自取魔羯Capricorn和天蝎Scorpio的字首字尾,把两个字合起来,称我为Capio,魔蝎。」
婉儿轻哦一声,点点头。
她回台後曾做过功课,找出魔羯座的代表神只是「潘」。潘是个半人半羊的怪物,为山林及放牧之神,在希腊神话中恶名昭彰。它的个性暴躁恶劣不说,长相还乱丑一把的,老爸不疼老妈不爱。偏偏它吹一手好笛子,没事就露两手,迷惑美丽的仙女。
而天蝎座的代表神只则是一只毒蝎,由大地之母派出去教训猎人欧利安。蝎子最後虽然完成目的,毒倒了对方,却也被人家一掌打死。
她曾揣度过,毕洛是否以「潘」自诩?他也是个混血儿,如同潘的半人半羊;他脾气也不怎麽样,只有一副端正的外表可以哄人,如潘的笛音。但细想又觉得不像,更解不出来天蝎代表何意,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打算在台湾停留多久?」婉儿好奇地打量车内。
房车里空间极大,配备精良。除了小冰箱,还有小茶几,几上放著一个圆碗,碗顶印著「孟亚饭店」的标志。王劬真够意思,连请来的贵宾都懂得照顾她外公生意。
她探身打开碗盖,拿出一颗奶油糖球抛进嘴里。
毕洛没有立刻回答,先抽出面纸替她擦拭乾净。虽然两人早就有了无数回肌肤之亲,被他用如此亲密的方式「打点」,婉儿还是很难得的红了脸,娇瞪他一眼。
「还没决定。」待两人都整顿妥当,他才慢条斯理地回答。
「好吧!有空打电话给我,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婉儿懒懒地躺回他怀里。
「你想回饭店了吗?」他收拢双臂,柔声问。
「我干嘛回饭店?这里是台湾耶,我家就在三十分钟车程可到的地方。」婉儿好笑地仰头看他。「而且舞会才刚开始,我还没玩够呢!走,我们回会场去。」
婉儿兴致勃勃地打开车门,拉他一起下车。
「你还想回去?」他一想到那种人多嘈杂的地方就头痛。
「来嘛!这是我们两个共度的第一个圣诞夜!」婉儿撒娇。
这说法取悦了他,毕洛立刻软化。
「等一下。」他先捡起被她松开的领带,想再缠回去。
「你打领带干嘛?又不是去开会。」婉儿皱皱俏鼻,把领带抢走,手指伸进他发间弄得更乱,把衬衫领带解到第三颗。「这样好多了,看起来起码年轻五岁。」
「我即使再年轻五岁,也比你老。」
婉儿想了想。
「对喔,你今年三十四了吧?快变中年欧吉桑了。」她娇声轻笑,躲避他惩罚的吻。「不过你就算变成中年欧吉桑,也是最有魅力的欧吉桑。」
毕洛龙心大悦,惩罚改成奖赏。
完了,他在心里叹息。她随口灌几句迷汤,他竟然就心花怒放,看来他真的老了!
於是,两人又回到震耳欲聋的舞池里。
期间,婉儿拒绝再让他扮成「白领阶级样品屋」,硬逼他把西装外套反过来穿。毕洛拗不过她,只好随她去。
遇见她之後,他的原则是节节败退了。不过幸好他只对张孟婉小姐没抵抗力而已,否则後果不堪设想。
这件西装用料都是最高级的,内里缝上纯黑丝,灯光打在丝面上,透出柔光,居然挺有现代感的。
原本年轻的五岁,再往下扣三岁,现在他们同龄了。
四周都是扭动的人体,随著劲歌热曲的节奏而摆动。
婉儿双手勾住他的颈项,像只窝在主人怀中取暖的波斯猫,两人缠绵互视,不管任何人,只随著自己的节奏起舞。
「放开她!」一声怒喝打入两人的小世界。
毕洛停下脚步,面无表情,望向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放开我的未婚妻!」高士鸿看这老外没反应,用英文再喝一遍。
「未婚妻?」毕洛慢慢重复。
噢哦!婉儿暗呼不妙,他的眼底起黑云了。
「没错,就是未婚妻!」高士鸿身後还跟著三、五个狐群狗党,每个人死瞪著婉儿攀在他颈上的玉臂,恨不得将他踩在脚底,由自己取而代之。
「呃,其实是……」她清了清喉咙,想解释。
高土鸿不由分说地将婉儿抢过来。「我们两家父母已有默契,婉儿明年就要嫁我了,你这只癞虾蟆,趁早给我滚回老家去!」
此时毕洛的发型已改变,衣装也不再正式,与刚才开幕剪彩的模样有了极大差异,高士鸿一时之间竟没认出他来,还以为是哪路不识相的程咬金来抢嘴边的肉。
「明年就嫁给你?」毕洛微眯起眼,声调还是慢慢的。
「事实上,我……」她的解释仍然来不及说完。
「婉儿,这个登徒子交给我就好,你进去找王劬。」高士鸿搂住她的蜂腰,想英雄救美。
在他碰到婉儿的那一刻,一记铁拳飞过来!
噢!婉儿倒抽一口冷气,捂住水眸。救人哦!这里快出人命了!她简直不忍卒睹,四处张望,想搬点救兵。
毕洛出拳的同时,还不忘把婉儿拉开,以免她受到连带效应,被压成鹅肉扁。
「妈的,你敢先动手!大家上!」高士鸿的酒肉朋友一起涌上来。
「毕先生,发生了什麽事?」他的随身保镖也赶上来护驾。
舞池顿时闹成一团。
完了完了!这回真的完了!她把王劬最重要的一场酒会搞成这样,王劬绝对会亲手绑好绳圈,再将她扶上绞架!
婉儿没勇气再留下来面对苦果。唯今之计,先溜再说。
是的,她的大名就叫:「不讲义气的张孟婉」!
她的麻烦还不只舞会上的插曲。
深夜,两只半途开溜的小虫子爬回家门,登上吴氏公寓四楼A座,王劬阴森森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很高兴你们两个还知道要回来。」
完了!婉儿暗暗叫苦连天,她刚刚只顾著抓小路去PUB喝酒吐苦水,居然忘了王劬事先关照过的事。
王劬今晚打算公开向小路求婚,还安排了一个惊喜的求婚仪式,事先请他们这些朋友配合一点,多帮衬帮衬,结果她这个「知交好友」一配合,居然就顺手把人家的准新娘拐走了。
完了完了,即使王劬不会为了酒会打架而杀了她,现在也一定死刑定议。
婉儿在心中哀叹,她今晚的运气怎地如此差呢?
不管了,她决定第二度做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王劬不会为难小路,却会朝她这个始作俑者开刀呢!先救自己再说。
「呃,小路,我忽然想起来,我把皮夹放在刚刚那间PUB了,我自已回去拿。」溜!
迅速逃离吴氏公寓,她信步在街上乱晃。
好累哦!醉酒的徵兆即将出现。
原本她是想,喝完了酒便直接和小路回家睡觉,也就没想太多,放怀拚命喝。现在苦果来了,有家归不得。
呜呜呜,无家可归的小孩最可怜了,谁要收留她?
婉儿醉眼朦胧的看著夜色。
应该去找那个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先动手打人,她今晚哪会落到四处逃窜的局面?
即知即行。
婉儿招了车,直奔外公的饭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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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而且是明年结婚,毕洛暴躁地在客厅里踱步。
她明年将嫁为人妇,今晚居然还和他窝在汽车後座胡搞。而且,对於婚事,她还一句话都没提!
真是天杀的!若再让他看见那截粉嫩的小脖子,他会一手掐断!
掐断之後,把她装箱打包,寄回伦敦去!
她一辈子都别想嫁给那个嘴毛长不牢的小鬼!一辈子都别想!
他来不及去弄清楚由自己为何如此生气,反正他该死的就是浑身不对劲了!
「您……要喝点白兰地吗?」派驻在总统套房的管家,见贵客今晚突然暴跳如雷,不知该如何安抚才好。
「不用!」毕洛不耐地挥挥手。
管家畏缩一下,不敢再开口。虽然主子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任何失控的徵兆,却让人感觉世界仿佛即将坍塌。
「电话再拨一遍!」他脸色阴沉地嘱咐。
管家急急忙忙拿起话筒,再拨一次手上的行动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是毕洛向王劬问来的,今晚他们俩都很有谋杀同一人的兴致,因此王劬很爽快地告诉他。
「对方仍然未开机。」管家小心翼翼回报。
一声压抑的闷吼,伴随著一个抱枕飞跃客厅,掉在玄关口。
她在哪里?在陪那个叫高什麽鬼东西的未婚夫吗?张孟婉,也好!你趁现在多陪他一点,因为你明天开始就陪不到了!
他退到落地窗前,刷一声拉开窗帘,又刷一声扯回去。月亮爬到中天,已经半夜了!她还不回家,好,非常好!
管家被他粗鲁的动作皱缩一下。
原来总统套房一天收费十三万是有道理的,因为设备的耗损率太高。
门铃响起,管家松了口气,赶快跑去瞧瞧是谁来救命。
毕洛继续在客厅里绕,宛如一只坐到仙人掌上的大熊。
张孟婉最好别让他抓到!若现在让他抓到,他会把她剥光,绑在床上直到第四个千禧年来临!
「嗝!」一阵淡酒味漫在空气中。
谁那麽不怕死,这种时候还跑到他套房来打酒隔?毕洛停下步伐,杀气腾腾地望向玄关。
「嗨。」他找了一个晚上的人,此刻连站都站不稳,醉眼迷蒙地冲著他甜笑。「及时赶到!不然我快睡著了。」
然後,她软软瘫下来,真的就昏睡过去。
 第六章
 「她走了?什麽叫『她走了』?」毕洛无法置信地问。
管家吞吞吐吐,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从昨天凌晨三点踏入他的套房起,婉儿便开始昏睡。早上七点半他起床,她还在睡。下午五点他返回旅馆,她仍在睡。
至此,他稍微有些担心了。请了医生来看,医生判定她没有任何异状,确实只是在睡觉,於是他只好继续让她睡。到了今天早上六点半,她仍在睡,早上九点,他放心不下,在筹备办事处坐不到十分钟,又跑回来探她。
这下子总算听见她醒来的消息,但竟是随著她已离去的事实一起呈报。
连日来他心情阴晴不定,只想等她睡醒,问个分明,接下来才好做打算。孰料她小姐找上门来只是为了睡觉,睡足三十个小时,拍拍屁股又走人了!
隐忍了多时的怒意终於在此刻完全爆发!毕洛岂只气得七窍生烟,根本连头皮都能煎蛋!
「呃……张小姐一觉醒来,见您不在,就……离开了。」管家硬著头皮回答。
「没有我的同意,你居然让我的客人擅自离去,」他怒目而视。
「因……因为……张小姐她……」
「她什麽她?你为何没有拦下她?」毕洛怒声说。
「我拦不住啊!」管家终於冤枉地大喊。「我怎麽敢拦呢?她是大小姐啊!」
「大小姐?」毕洛神色阴沉。
「是啊,她就是本饭店创办人孟仲豪先生的外孙女,张孟婉张大小姐!」管家委屈地说。
大小姐从小就特立独行,即使想在饭店裸奔都没有人敢多说一句,更何况只是悠哉游哉地走出电梯,招一部计程车逃逸……呃,优雅离去。
「算了,你下去。」毕洛坐进沙发里,烦躁地摆摆手。
前夜被她的婚讯一惊,今晨又被她的突然失踪一吓。在短短两天之内,他的心脏大缩大放,几乎超过所能负荷的程度。
自从知道她已有婚约开始,他就表现得完全不像自己,心情乍起乍落,患得患失!
不,岂只是过去两天而已,根本就该回溯到四年前!自相遇起,他们之间便全无逻辑可言,她让他失控,让他暴躁,让他心烦,让他牵挂,让他在酒会上打群架!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在酒会上打过群架……不对,他是根本就没有打过群架!
以肢体暴力解决问题是莽夫的作法,全无一丝经济效益。他每周花七个小时到健身房健身,到拳击室打拳,只是为了锻链身体,不是用来打架的!
毕洛望向满目疮痍的客厅,椅垫被拿来扔掷泄愤,窗帘被扯落一半,这些都出自他的手笔!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体内藏著如此惊人的火气。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克制力,无懈可击的理智,全被一个叫「张孟婉」的病毒摧毁殆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现今的情况比一年半前的纽约那一夜更严重。如果他再不做一点什麽,总有一天他会全面崩溃。
他必须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将乱序彻底解决。
「毕先生,您的电话。」管家持著话筒,战战兢兢地走入客厅。
「叫他留话,我晚些再回给他。」毕洛心烦地摆摆手。
「这通电话,您或许接一下比较好。」管家小心地说。「这是孟老先生的来电,他想和您谈谈大小姐的事。」
毕洛倏然抬首,眼神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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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三堂会审,大概就是这麽回事。
望著在他眼前坐成一长排的人们,氛围凝肃,毕洛整个人沉定下来。
他自己独坐一张双人沙发。左边的单人座,由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占据,而且五官和婉儿出奇的相似。基於爱屋及乌的心理,毕洛对他微微一笑,这是婉儿小十岁的弟弟。现在他知道,「男生版的张孟婉」会是什麽长相了。
在他右边同样是双人沙发,由一位气韵不俗的老妇人端坐,眼神和小男孩一样好奇,这是婉儿的外婆。现在他知道,「晚年版的张孟婉」会是什麽长相。
在他正对面是一张三人沙发,左边坐著一位亮丽之至的中年美妇。这二十几年来,华人演员在国际间大放异彩,而这位美妇息影前,曾得过两座国际影展的首奖。毕洛虽然不常看电影,但念大学时,空暇较多,曾看过那两部。这是婉儿的母亲。现在他知道婉儿的五官是脱胎自哪个样板。
在他正对面的,是一个显然正盛怒中的中年男人。临出门之前,善良的管家已知会过他,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让她见了,像老鼠撞上猫一样,这个人就是她的父亲:张伯圣。现在他知道婉儿那双浓眉是从哪里来的了。
至於坐在右手边、极有威严的老人家,虽然未对婉儿的相貌贡献太多,却恰巧是他投宿的饭店老板。昨天深夜,婉儿从饭店後门溜上他房间时,并未引起太大骚动。今天早上,她却是光明正大从总统套房离开,这就瞒不过外公的耳目了。
假若坐在他对面的是全世界任何人,他都能无动於衷。别说是小小台湾,即使去年英女星邀请他出席生日宴会,他都以「工作太忙,不克出席」回绝!但……望著张伯圣一张阴郁的黑脸,毕洛暗叹了口气。
他承认,他现在非常、非常紧张。
「让我单独和毕先生谈谈。」张伯圣面无表情地开口。
其他人面面相觑,即使想抗议,看见他那张阴黑的脸,也都没说出口。
终於,大家或不情愿、或好奇、或窃笑的离开现场。
两雄对决的时刻来临了。
毕洛背不靠椅,两手摊平在膝盖,谨慎地端坐在沙发上,连学生时代都不曾这麽安分。生平第一次,他坐在「大人」面前,两手发汗地听训。
「我不能说自己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张伯圣开口,仍然面无表情。「我自幼父母双亡,因此有了自己的家人之後,分外珍惜,难免有太过纵容的嫌疑。」
毕洛知道还不到接话的时候,便往下听。
「小女九岁那年,由於我们夫妻的疏忽,她发生了一场极重大的车祸,几乎要了她的命。」张伯圣续道。「此後我们夫妻对她自是更加倍的宠爱,终於把她宠成现在的个性。」
毕洛手指一紧。婉儿童年时差点死去?
「她爱捣蛋惹麻烦,不守规矩,不服从权威,缺点很多,优点很少。」张伯圣顿了一顿,冷冷地往下接,「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她的洁身自爱,」
来了!毕洛苦笑。
「婉儿是爱玩了一些,又承袭她母亲的容貌,从小到大身边围满追求者。偶尔难免会给别人错误的印象,以为她阅历多丰富,然而我知道,她只是爱热闹,不会当真在外头乱来。」张伯圣的神色严肃。「而你,毕先生,一位只打算在台湾停留几天的过路人,却和她单独关在房间里两天,更不用我来提醒你圣诞夜在停车场的意外了……毕先生,如果情况换成你的女儿,你打算怎麽做呢?」
他怎麽忘了,小陈也是饭店派驻的司机!原来今天不只是为了留宿事件被召见而已。
毕洛尴尬地交叠双手。他觉得自己就像躺在女友床上、却被她老爸逮个正著的高中生。如果单是留宿的问题,他还真问心无愧,不过停车场……那就真的人证物证俱在了。
「张先生,容我纠正您一事,我今天并不是以一个『过路人』的身分坐在您眼前。」毕洛的神色平和,眼神却透出坚毅。「婉儿和我并不是初识,突然天雷勾动地火;事实上,我们已相识了四年多。」
「嗯。」张伯圣在心里翻日历。
两个男人陷入一阵沉默。老的那个不说话,似乎在思索事情,又似在观察年轻的那个。
毕洛全身放松,微靠进椅背上,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见多识广的自信。
「你很紧张?」张伯圣忽然开口。
毕洛顺著他的眼光往下望,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已交叠在一起,两只拇指互相摩挲。
婉儿的父亲可不好相与啊!
「张先生,当年您和尊夫人的家长见面时,难道不紧张吗?」他苦笑。
张伯圣微微一笑。当年他初见老婆的双亲时,可不知道他们就是她父母。
「正式见面的前一晚,确实让我不安了整夜。」老的那个承认。
「而我甚至没有一夜的时间先做好心理准备。」年轻的那个反驳。
「我是和我未来妻子的父母会面,你却不是。」老的那个指出。
「事实上,我是。」年纪轻的那个立刻接口。
张伯圣的浓眉微蹙,「你确定吗?」
他确定吗?这真是个好问题,他确定吗?
毕洛叹了口气,「张先生,我认为您从一开始就把婉儿说得太轻描淡写。」
「哦?」张伯圣只是挑起眉,看著他。
在这一刻,毕洛忽然很感谢上天,让婉儿的父亲是这样的一个人。张伯圣会很明确的让你知道他对你的不悦,但大局未定之前,不会让这份观感影响到你们的对话。
他喜欢和理性的人打交道。
「婉儿绝对不只您刚才说的那些缺点。」毕洛把梗在胸中的那口气全部散出来。「她总是不按牌理出牌,占据别人的心思,扰乱别人的生活秩序。她兴起时就像一阵风,刮得人晕头转向,等你想抓住风势,她又飞走了。她完全不讲道理,无赖得理直气壮。她还有一张太甜的嘴,随口哄几句,你会愿意拿一把梯子架在屋檐上,并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摘到月亮。她看了太多商业电影,并期望你是超人、情人和金臂人的综和体。她是我见过最麻烦的女人,自从认识她开始,我的生命便一团混乱。」
张伯圣听完,仍然没什麽表情,眼底却浮起一层笑意。
「所以你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
「是的。」毕洛缓了口气,好久没一口气说这麽多话了。
「……这绝对是遗传,而且我敢保证,这些遗传不是来自於我这边。」老的那个忽然咕哝。
嗯哼!一个警告的咳嗽声从楼上飘下来。
两个男人仰头,四双亮晶晶的眼眸正躲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偷看。
我明白您的意思!毕洛的眼神从婉儿母亲带笑的眼上移开,回到准岳父大人身上。
两个男人相对苦笑。
「张先生,我诚心诚意地请求您,把张孟婉小姐嫁给我。」毕洛痛定思痛。
张伯圣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在估量他话中的真诚度。毕洛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手心已擒了两把汗。他知道父亲的意见对婉儿绝对具有关键性的影响力,他不能输掉张伯圣这一票。
终於,张伯圣叹了口气,神情软化下来。
「你们的事,我只能允诺,先不设预存立场,至於後绩如何,你们两个小的自已去谈吧!谈定了再回来告诉我。」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只是纯好奇而已,毕洛忍不住问:「如果我们没有今天的对话,您打算怎麽做呢?」
张伯圣的微笑很和蔼可亲。「年轻人,将来你就会明白,身为一个父亲,你将发明出许多方法让一个小毛头永远见不到你女儿。」
而毕洛发觉他的笑让自己联想到鲨鱼。
永远不要让你的敌人变岳父,或岳父变敌人,因为你永远打不赢他。
「谢谢您。」他也很识相地开始笑陪笑。「那麽,现在可以请婉儿出来谈谈吗?」
「她不住在这里……」张伯圣突然顿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麽,咧开了笑的弧度。「我把她的地址告诉你,幸运的话,你应该上得了第四楼。」最後一句几乎是自言自语。
毕洛听不懂准岳父话中的意有所指,而他发觉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如此。
显然,要见到他的公主,还得先屠龙。
该死的!他只是一个平凡、庸俗又浑身铜臭味的资本家,他从来不想当英雄!毕洛重重叹了口气。
「请告诉我魔窟的地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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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著准岳父给的地址,毕洛来到一楝老旧的五层楼公寓。
他在一、二楼的楼梯间,见到一个令人无法想像的绝世美女。美女白衣飘飘,足不沾地,给了他一个仙气缕缕的微笑,端著一杯热红茶从身旁滑过。
他在二楼楼梯间遇见一位中年科学家,科学家很得意地向他展示如何把自己的右手变不见,再变出来。
他在二、三楼的楼梯间遇见一位……呃,衣著很特殊的老人家。老人穿著一袭艳黄色长袍,手上执著一个钤铛,念念有词的走下楼。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停下来,查看他的神色,然後丢下一堆复杂的中文,最後将一张黄色长方形的薄纸塞进他手里,上面以红色的墨画著许多符号。
他在三楼楼梯间堪堪闪过一对夫妇,丈夫经过他时,略有年纪的脸上带著大男孩般的微笑,抱著头往下逃窜。一位女士拿著球棒追杀过去,经过他时,也给他一个娃娃般的笑容。
他在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间遇到派崔克·王。终於有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向来乾净整洁精神抖擞的王劬,此刻正散著一头乱发,边打呵欠边抓背,走到楼下去拿报纸。
「四A。」王劬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谢谢。」毕洛庄重地颔首为礼。
「4A」的铁门。
叩叩。敲门。
里头有脚步声。开锁,门打开。
「嗨,你安全抵达了。」
那个让他一早就过五关、斩六将的女人,眨著一双水眸,甜丝丝地对他灿笑。
晨光从她身後的阳台透入,她一袭轻便的休闲服,棉布裹著玲珑曼妙的娇躯。
毕洛想了下一路上来的风景,终於点点头,「是。」
婉儿回头跟某个人扮鬼脸。「看吧!我就跟你说,他这人正经无趣得紧。」
她来不及多说什麽,被她形容成「无趣的人」将她猛然扯入怀中,狠狠压在门板上狂吻。
「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无趣。」一道清脆的笑声打断他的吻。
毕洛认出这是冬季奇幻城的首席吉祥物设计师。
「你好。」
「你也好。」小路睁睁冲著他瞧,好奇得不得了。「你是混血儿吗?」
「西伯利亚裔,或许加点蒙古种。」他很配合地回答。
小路弹一下手指。「我就知道!」
「小路,别打扰人家谈情说爱。」王劬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虽然他那口子在圣诞夜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她不义,这真是没天理。」
王劬咧开一个假笑,婉儿也龇牙咧嘴地回他一下,让他把未婚妻带回4B公寓去。
清场完毕。
毕洛回身正想和婉儿谈清楚,她已坐回餐桌前,一大早就在啖大闸蟹。
「吃啊,很好吃哦!我从饭店厨房A回来的。」婉儿很善良地招呼他。
她居然一点羞愧感都没有。
毕洛放弃了,坐在她身旁,再把她拉到自己大腿上坐定。
「你不知道你已经被卖了吗?」他舔掉沾在她嘴角的蟹屑。果然滋味鲜美,她比蟹肉更甜。
「卖多少?」婉儿比较关心自己的身价。
「不少。」他想起准岳父的黑脸。
「还是我老爸够意思!」婉儿甜笑。
毕洛不喜欢看她为其他男人笑得这麽甜,即使是她父亲。
「那你也同意了?」
「同意什麽?」婉儿挖起一匙蟹肉,送进樱口中。
「嫁我。」一旦拿定了主意,他向来很有耐心。
「不要。」婉儿热呼呼的吻他一记,摇摇头。
「嫁给我,你每天早上都可以吃大闸蟹。」他开始进行游说。
「我不用嫁给你就可以每天早上吃大闸蟹了。」婉儿对他扭皱俏鼻。
是了,差点忘了,他的新娘子家底也不差。
「我会亲自为你剥壳。」毕洛又引诱道。
「嗯……这点倒值得考虑。」婉儿侧著首,点了点头。
「那就是嫁我了?」他再确认。
婉儿不搭腔,放下餐具,他抽出桌上的湿纸巾,细细替她把每根手指擦乾净。
「为什麽想娶我?」她终於问,眼神是真实的疑惑。
他们虽然相识了四年,却只见过寥寥几次,光是做爱就占去相处时间的一半。一年半前他尚不打算留她,才短短几百天之隔,他真这样确定是她了?
毕洛迎著她的瞳。
「除了娶你,我不知道该怎麽办。」他轻声说。
婉儿凝视他深幽的黑眸,他眼底的困惑并不亚於她呵!
「可怜的男人,我真的整惨你了。」她大笑起来,勾紧他的颈项,唇舌热烈和他纠缠。
在这一刻,毕洛知道,他不会後悔,「嫁给我。」他温柔说。
「我几乎不认识你。」婉儿蹙著娥眉,很感冒地瞪他一眼。「你见过我所有家人,看过我的生长环境,而我对你一点认识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你家中有哪些人。」
「一双半的父母,恨我的大哥,和同样恨我的奶奶,一个哀怨的嫂嫂,以及一个不快乐的儿子。」他很尽责地报上来。
「为什麽父母还有一双半的?」
「我哥哥是嫡长子,我是庶出。两女一男的父母,不是一双半?」
有道理。「你嫂嫂在哀怨什麽?」
「哀怨丈夫不够爱她,儿子不够可爱,婚姻不够幸福,总之一切已婚妇女都会哀怨的事。」
「你的人缘到哪里都这麽不好吗?」
「这是遗传。忘了一提,那一双半的父母都蒙主宠召了。」
「呵呵呵!原来是没人罩你了,你才跑出来自己创业,对不对?」婉儿把未来老公看得有些扁。
「错,我跑出来创业是因为我想和大哥抢家产。」
这个很有趣!婉儿眼睛亮了。「然後呢?」
「然後我抢输了。」
婉儿的笑容消失,好一会儿不说话。
「我知道了,你本来就不想跟他争,对不对?」她的眉目豁然开朗。
「不对。我本来就想抢,而且立誓抢到手。」毕洛摇头。
「……然後呢?」婉儿瞪著他。
「然後,我抢输了。他比我厉害,他赢了。」他双手一摊,很乾脆。
婉儿又不搭腔了。
「我明白了,你有意放水对不对?你们虽然是兄弟,但他从小到大能力不及你,处处妒恨你,可是你还顾念著兄弟之情,最後故意放水。」她用力点点头。
「不对,你说的是电影情节。」毕洛失笑。「我们同一个父亲所出,继承到同样的商业头脑,自幼受同样的英才教育,享有同样的环境资源。在电影里才有天才与白痴的兄弟对比。现实生活中,我们俩不相上下。谁一放水就先输了。」
「那你一定是手段没他狠,还残存著几许人性,才抢不过那个冷血恶魔!」她又想到新的可能性。
「不对,」毕洛又摇头晃脑。「我们俩抢得可凶了,无所不用其极想打倒对方。我雇用商业间谍去他负责的分公司偷机密,他雇用电脑骇客来我负责的分公司搞破坏,两人用尽各种手段要让对方消失。相信我,如果当时我有管道可雇到杀手去他座车放炸弹,我会用的。」
「然后呢?」
「然後我抢输了。」他善良地重复。
「你抢输了?你抢输了!」婉儿跳起来大叫。「我的天啊!你居然抢输了!我嫁给了一个失败者!A total loser!」
「别说得那麽难听。」毕洛皱眉,喃喃说。
「我真不敢相信!你应该是无所不能的啊!你应该打遍天下无敌手,脚一震而山河动;即使你输,也是出於自愿的退让!英勇的男主角都要抢赢,才能抱得美人归!」她绝望地挥舞双手。
「又来了,你怎麽有这麽多套公式?」他失笑。
「早告诉过你,我喜欢公式!」她忽然停下来,俏脸逼到他鼻端前。「你毁了我嫁给一个公式化英雄的梦想!」
「宝贝,我答应你,下次若再回去抢,我一定抢嬴。」看著准爱妻一脸悲惨,他忏悔地承诺。
「为什麽你有把握下次一定能抢赢?」婉儿好奇地坐回他大腿上。
「因为他死了,死人当然抢不赢我。」毕洛笑得很愉快。
婉儿抱著头,发出一串悲惨的呻吟。「这真是太可怕了,我未来的老公非但不是『公式英雄』,还是一个贪图人家遗孀财产的失败者……我的人生全毁了。」
「乖乖,甜心。」他连忙安慰心爱的准老婆。「往好的方面想,现在第二代只剩下我,起码那些家族大老不敢再把我赶出家门。」
「你当年是被赶出家门的?」
「当然。」
「你不是自己战败之後,很有骨气地离家自立,而是被人家赶出来的?」婉儿大叫。
「亲爱的,」毕洛责备地横她一眼。「我们家族枝大叶大,随便窝个角落都能一辈子不愁吃穿。我若非被家族赶出来,何必那麽辛苦,跑出来自立门户?」
「啊!真正槌心肝啊!」婉儿痛苦地捂著胸。「我决定了,我不要你了!我要去嫁王劬!好歹人家从小到大都考第一名。」
「可是王劬没有我爱你。」他把她拥进怀里。
婉儿心里一甜,但笑容立即消失。
「乱讲,王劬和小路都爱我。」她反驳。
「他爱小路胜过爱你。」
婉儿瞪著他。
半晌,她终於吸吸鼻子,槌他胸口一记。
「看吧!这下子你把我也变成失败者了,我抢人也抢输小路。」她喃喃抱怨。
「所以你配我刚刚好。失败者对失败者,我们俩同一挂的。」他怡然微笑。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婉儿槌他小腹一拳。
「噢!」毕洛抱著肚子。「不然我答应你,我下辈子一定投胎当你的『公式超人』,打遍天下无敌手,脚一震而山河动,即使要输,也是出於自愿的退让,这样好吗?」
婉儿不甚满意,再加条件。「还会一辈子爱我,永远不变心?」
「这一点我尽量从今生开始做。」他允诺。
她漾出甜美的微笑。「给我终身俸?」
「终身俸!」他同意。
「陪我一起看好莱坞公式文艺爱情片?」
「保证!」他点头。
她终於满意地偎进他怀中,轻吻他的唇角。「好吧,我原谅你曾是个输家。」
「即使我不够『公式』也没关系?」轮到他加条件。
「没关系。」她吻他几下,想了想忽然停住。「你还有什麽丑闻,现在一次说完。」
「没有了。」他摇头保证。
「噢。」想一想,她又觉得不甘心。「那些人当初是怎麽把你赶出门的?你全说出来,以後有机会碰面,我帮你报仇。」
毕洛微笑。
教他怎能放开她?
 第七章
 毕洛自幼生长在一个情感疏离的家庭,加上个性使然,他对隐私权要求之强烈,已近乎孤僻。
因此,一开始当他发现吴氏公寓里的每个家之间几乎没有秘密,他非常不能适应。
听说东欧某些地区仍然保有「集体农场」的生活方式,在这楝公寓里生活,就很有那种感觉。
经过婉儿调教,他已先学会几句基础中文,包括:「谢谢」、「早安」、「我不加糖」、「我不吃符」、「请不要把头变不见」。
毕洛另一个意外的发现是,他居然很喜欢小孩。
房东夫妇的一子一女,科学家夫妻的一子,绝世美女的一对双胞胎,以及婉儿青春期的弟弟,每个小孩都和他处得极好。每每有纷争,或几个小鬼头为房东女儿大打出手时,一定要他出面来降服。一番比手画脚下来,小朋友们的英文进步神速,他的中文也一日千里。
他喜欢小孩,这真是奇迹!
婉儿和他相反,除了吴氏公寓的几只小鬼,非常讨厌小孩。不过在他同意将来不会爱孩子超过爱她时,她很爽快地允诺以後帮他生两个。
於是,在婉儿要求试婚两个月,岳父脸色越来越黑,吴氏公寓一行人对他越来越不好奇之後,他终於要结婚了。
地点在孟亚饭店,喜宴设在露天花园,毕洛和张孟婉,王劬和宁小路,两双新人一起举行婚礼。
这场婚礼并不盛大,以小巧而亲密的方式进行,只有双方亲属和好友受邀参加,连什麽撑场面的工商大老都不发帖。
今年值暖冬,三月初,春的感觉已胜过寒冬,连太阳都很配合地露出圆脸。午後时分,宾客们观完礼,悠游在春花及餐点的香气中,怡然自得地交谈著。
毕洛和婉儿被他的「亲友团」围在餐台前闲聊。他的「亲友团」只有六个人,便是当年跟著他从美国起家、一路打回欧洲的属下,外加一个资历最浅的美艳秘书——泰瑞莎。
「这真是不公平!」泰瑞莎向新任老板娘抱怨。「派崔克娶了小路,我只剩下老板可以幻想了,结果连老板都被台湾女人抢走。」
「你可以继续拿我老公当性幻想对象,我不介意。」婉儿嚼著黑橄榄,话声含糊不清。
泰瑞莎想不到老板娘竟比自已还开放,顿时躁红了。
毕洛蹙著眉,捏了她腰际一记,以示警告。
「嘿!这是对你的恭维呢!」婉儿对他扮个鬼脸。「泰莉,你那颗樱桃吃不吃?不吃给我。」
泰瑞莎嘀咕著,把鸡尾酒杯里的渍樱桃递过去。「世界总是亏待像我这样美艳的女人。」
「谁说的?」婉儿翩然转了个圈,紧身白礼服勾勒出诱惑。「我觉得我倒是挺被善待的。」
「继续炫耀吧!莫忘了,一个美艳的女秘书很容易在老板婚姻中造成变数的。」泰瑞莎恐吓她。
「莫忘了,老板娘可以把她看不顺眼的人调去扫厕所。」婉儿回敬她。
是啊!人家的「官」比较大。泰瑞莎捂著胸口,大受打击地叹口气。
「好男人都上哪里去了?」
「好男人到处都有,明天介绍两个给你。」婉儿看见王劬夫妇经过,随手挥一下,继续丢两颗黑橄榄进嘴里。
「真的?」泰瑞莎美眸一亮,生怕她反悔。「明天早上七点给你Morning Call,谁忘记谁就是猪头。」
婉儿连忙把橄榄子吐出来抗议。「七点给我Morning Call干嘛?谁会早上七点出来吃相亲饭?」
「这种技术性的问题你就自己克服吧!」泰瑞莎高傲地说。
「泰莉,今晚是老板的新婚之夜,你怎能期望他们明早七点醒得过来?」亲友团的另一个成员,强尼凑上来敲边鼓。
难得老板大喜,心情不错,不趁现在多亏一点,以後没机会了。
「不管不管不管,我什麽都没听见。你抢走我的偶像,这是你欠我的,就这样说定了。」泰瑞莎赶快捂著耳朵离开。
「真是有够恶劣的!」婉儿瞪著她离去的倩影。
「你上哪儿弄两个『好男人』来介绍给泰莉?」毕洛从经过的侍者盘中端起一杯香槟,不经意地问。
婉儿挑高精致的眉。「嘿!你竟然学会吃醋了,真令人意想不到。」
强尼发出类似呛到的笑声,随即因老板的一记冷眼而咽回去。
「那是因为我老婆经常提醒我要保持『公式化』。」
「算了,我已经不期望从你身边寻找公式了。看,你好不容易有个美艳女秘书,又满心崇拜你。她应该要蛇蝎心肠,满脑子恶毒,无所不用其极地离间我们,随时想乘虚而入……」
她还没说完,旁边五个毕氏团队的成员已经笑到趴在彼此身上,直不起腰来。
蛇蝎?恶毒?那个心肠比棉花还软的泰瑞莎?老天,老板娘乾脆要求猪学飞都还比较容易一点!
「看吧!」婉儿不满地指著他几个手下。「我真是对你们失望透顶!」
「好了,孩子们,」毕洛懒懒地弹了下手指。「你们该退场了,让我设法重拾新娘对我的信心吧!」
「老板,平时虽然你比较威风,但这方面还是由我们来教你几招,较为实际。」强尼勉强敛住笑。
「对啊!老板,给我们十分钟就好。包准十分钟後你会判若两人。」另一位成员杰瑞抢著开口。
婉儿玲珑剔透,瞄这几只毛毛虫一眼,便知道他们另有要事和毕洛说。
「这人的再教育就交给你们了,我去传授小路几招御夫术。」她抛出艳光照人的媚笑,婀娜的胴体顾盼生姿地摇开来。
等她的倩影融入人群中,毕洛才收回视线。
五个属下兀自嘴歪眼斜,看著她的背影流口水。
「嗯哼!」用力咳嗽一声。
他们连忙回过神,把垂涎的眼光从老板娘背上移回老板的黑脸。
「呃,老板,是这样的,上个月……」
赶快谈点正事,转移火力!
洞房花烛夜应该是什麽样的呢?
毕洛不清楚别人的洞房长什麽样,但他很确定,应该不是他现在看见的这种。
由於他在台湾并未置产,婉儿的外公便提供饭店的总统套房做为新房,让外孙女有个象徵性的地方可以迎进门。
而此刻,另一位在台湾家大业大的新郎官,不回家抱老婆,却窝在他的套房客厅里扮晚娘脸。
「王劬,你怎麽不回家?」都晚上十点多了。
「等你老婆把我老婆还给我,我自然会回家。」王劬脸色很难看。
原来是新婚爱妻被扣住了,毕洛微微一笑,走向紧闭的房门,轻敲一下。
「门没锁,是我老公就可以进来,但若是王劬敲的,就再等十分钟。」他新婚娇妻清脆地说。
王劬脸色一板,眸心在喷火。
「把新娘子还给人家!」毕洛推开房门,懒懒地示意。
他的妻子穿著丝质睡袍,正坐在地毯上劈腿拉筋,而一旁换上休闲服的小路,像个听话的学生,兀自在受教中。
「……大致上就是这些了,其他细节等我想到再补充。」婉儿慢慢收回劈开的长腿。「总之,中心精神就是『坚守自己的原则,巩固自己的福利』,如果王劬还敢不从,你就去找几位叔叔伯伯出面,打到他低头为止。」
「嗯,嗯。」小路用力点头。
看来他妻子传授的御夫术是走暴力路线。毕洛迎上王劬的一张臭脸,只能摊摊手,外加一个歉然的苦笑。
「我们可以走了吧?我的洞房花烛夜又少了三十分钟!」王劬弯身抱起妻子,杀出敌海。
毕洛叹了口气,扯松领带,褪去燕尾服,解开衬衫钮扣。
「你也打算用同样的招式对付我吗?」
「那得看你将来表现如何了。」婉儿慵懒趴回床上,两只脚在半空中摇晃。
「我今天的表现如何呢?」他拉掉衬衫,健实的胸膛展露在妻子眼前。
他的美男计,婉儿不为所动。「对於一个在结婚当天还谈公事谈到晚上十点的老公,你认为我应该如何评分呢?」
毕洛先投降。
「对不起,宝贝。强尼他们必须赶今晚的班机回伦敦,我得交代好一些事情。」他拉起妻子,埋进她的颈窝里。「嗯……你好香。」
「而你浑身都是烟味。」婉儿推开他,笑嗔著。「快去洗澡。」
「你呢?」毕洛用眼神勾引她。
「你说呢?」婉儿往後一躺,丝袍的襟口顺势飘开来,底下那件睡衣完全无蔽体功能。
毕洛几乎呛到。「你身上的……『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
婉儿笑得好邪恶。
「我妈咪送的,喜欢吗?」
毕洛彻底服了她们母女俩!真难为了岳父大人,竟然能在结婚多年之後,看起来依然如此「硬朗」。
「维持这个姿势不要动!我马上回来。」
毕洛没有说谎。
他洗完破纪录的战斗澡,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新床上。
而他的新婚妻子也很够意思,真的一直维持同样姿势,等他回来。
他们要开始过婚姻生活的第一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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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过後,两人的气息逐渐从高亢恢复到平静。婉儿背贴著丈夫的胸怀,星光从帘幔间偷窥,在微夜中闪耀。
毕洛的长指在她手臂上游移,品味丝般的触感。视焦集中在房间某个点上,神情是深思的。
就著微星一看,钟的时针和分针在「12」上重叠。
婉儿翻过身,和丈夫相望。
「你想跟我说什麽?」夜的催化,让她的声音低柔许多。
毕洛轻吻她香肩一下。「有没有听过『罗夫特』家族?」
「没有。」对商业完全不感兴趣的她,连大名鼎鼎的「魔蝎」都没听过了,当然更不会知道罗夫特的名头。
「不知道是正常的。」毕洛替她拂开刘海。「罗夫特曾经是英国第一大民用航空公司,但随著时局改变,领导人衔接不上时代,已渐渐没落了。」
「为什麽告诉我这个家族的事?」她轻问,眸波在暗夜中透出灵灵的水光。
「因为那就是我的来处。」毕洛的脸孔蒙在黑幕里。
「我以为你姓『毕』(Bier)!」婉儿立刻坐起来,槌他一拳。太过分了,居然在结婚之後才知道他真正姓什麽!
「我离家自立後,便改从母亲的姓氏。」毕洛把她搂回怀中解释。
「可是婆婆不是是西伯利亚人吗?『毕』也不是俄国姓啊。」听起来倒像法国姓氏。
毕洛的白牙在夜里一闪。「在早期,西方世界和共产国家誓不两立。要把一位俄国女人弄到英国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替她弄一个假身分。」
「『毕』就是婆婆在护照上的姓氏了?」婉儿恍然明白。「强尼他们,今晚便是拉著你谈罗氏家族的事?」
「嗯。」他点头,深思地望著天花板。
婉儿坐到他小腹上,兴致全扬了起来。
「什麽事?我要听!你们是不是打算上演基度山恩仇记?」太棒了!她对老公又充满了期望,看来他终於可以当一次她的公式英雄。
毕洛失笑。
「没那麽英勇,只不过该是时候讨回属於我的东西而已。」他摩挲妻子娇嫩的肌肤,眼眸颜色变深了。
察觉到他又「性致」昂扬起来,婉儿倾身咬他胸膛一口,很用力!
「噢!你这只小野猫。」毕洛捂著伤处呻吟。
「快,告诉我整桩始末。我最喜欢听家族翻脸、手足阋墙的故事,可惜我的家族太和睦,都没有人陪我玩这种刺激的游戏。」
家庭太幸福她也要嫌?毕洛真是败给她!
「剧情很简单,但要从我小时候说起。乔瑟夫是我父亲大老婆的儿子,长我四岁。罗夫特家向来男丁单薄,因此他从小就是族人最大的期望。我七岁那年,母亲的身分曝光,父亲索性将我接回家族里,正式认祖归宗。既然我是个男孩儿,家族大老唠叨归唠叨,仍然接纳了我。」
「那你的出现一定让乔瑟夫恨得要命!」婉儿扁扁嘴。
「答对了!乔瑟夫恨我,他甚至比他母亲还恨我!他在人前掩饰得极好,像个友爱弟弟的好大哥,在我面前却从不隐藏这一点。而我也差不多,对他从头到脚看不顺眼。从小到大,他能和我争的东西就一定争到底,即使不是他喜欢的事物也一样。」
「小时候我还不懂,只能乖乖被他欺负,直到我逐渐长大,才明白了原委。然後……你可以想像得到,等我培养出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我们两兄弟的斗争便渐趋白热化。」
婉儿点点头,并不急著发问。
毕洛续道:「小时候,乔瑟夫只能藉由毁掉我喜欢的玩具、书本来伤害我,及至稍长,他开始从我身旁的人下手。只要是和我亲近的朋友,都没有好下场。我的初恋情人被他抢走,知交好友被他找人埋伏在暗巷里痛殴。他很清楚地把话放出去:任何人与我交好,就是和他罗夫特家的太子爷——作对。」
「你何不用同样的手段,对他如法炮制?」她天使般的笑容里,却有恶魔的血腥气。
「你会想到这一点,乔瑟夫也会。」毕洛淡笑。「为了让我找不到他的弱点,他索性也不交朋友,女伴更是那种睡过两夜就行,即使被我拐跑了,他也不会心疼。」
「你是说,为了孤立你,他连带也孤立了自己?」婉儿不可思议地问。这真是全世界最愚蠢的报复方法,固然伤了敌人,却也伤了自己!
「我明白你的不解,但你不了解乔瑟夫。」毕洛的眼光转为深沉。「他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对付我,我抢走了他独宠的地位,威胁到他的继承权,更让他母亲被打入冷宫。因此,如何打败我才是最重要的,有没有朋友对他而言,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婉儿很难想像他大哥的心态。以某方面而言,乔瑟夫的人生根本就为了他最憎恨的人而活,而他还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你怎麽反击?不会就乖乖让他欺负吧?」
「我反击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让自己更强!我在课业上更努力,在家族中更求表现。因为我知道,我越成功耀眼,他就会越觉得挫败!」
「聪明。」婉儿点头赞许。比起乔瑟夫笨死人的手段,还是她老公棒,懂得化逆流为顺流。「接下来呢?」
「接下来也没什麽。总之在我二十四岁那年,父亲打算同时培植我们,各自接手家族事业,於是我们的竞争正式搬到公司上来。」
「我们中国人有句话:一山不容二虎。」婉儿摇摇头。
「没错。原本我负责观光航线那部分,而乔瑟夫负责载货运输。可是我们彼此对抗,在外人眼中,明明是同一家主体的不同分公司,他的票券拿到我公司中会被退回,我的优惠措施在他的公司里也施展不开。斗到最後,受害最大的是整个罗氏轻航公司。我父亲终於发现,他最担心的问题发生了,他的儿子们互相恨对方入骨。」
「亲爱的公公绝对想不到,他赋予重望的儿子们居然联手来整他。」婉儿不禁有些同情那个可怜的家伙,怎会以为油跟水可以融在一起?
「答对了。」他吻她一下。「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并面临一个抉择,大儿子和小儿子,他只能留一个,他该选哪一个?」
「他没选你?」婉儿蹙著娥眉。没选心爱之人替他生的孩子,这是很不寻常的。
「他如果选了我,我今天就不会躺在这里,看著我美丽的老婆,还提供我的胸膛做她的磨牙器。」
「那公公选得好,你活该被赶出来。」婉儿笑开怀地亲他一记。
毕洛在她娇臀轻轻拍一记,以示惩罚。
「罗夫特家族的壮大,我父亲大老婆功不可没,她的家族当年在财务上帮了他不少,在公司中也拥有一定的影响力,最後他不得不放弃我。」
「於是,东宫太子得到全面胜利,庶出兼密谋造反的二星子被打为平民,可怜他年纪轻轻,才窜出头两年就失势,领了一笔资遣费被驱离出宫,从此罗夫特家族回到统一的局面;太子爷并娶了一个死心塌地的佃农女儿,生下一个後裔。」
「那现在的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出在,老皇爷死去後,太子继位,三年前太子爷也倒蹦在自家飞机手中,坠机身亡了。於是大权落在他指定的遗嘱执行人手中——也就是跟了他六年多的心腹。」
「家族里没有其他人接手了吗?」婉儿好奇地问。
「我说过,罗氏家族向来男丁稀少,而他儿子年纪还小,结果他两腿一伸,公司和老婆全被心腹接收了。」
「哗!这麽好康?我也要当他助理!」婉儿用力在他小腹弹坐一下。
「嘿,嘿!」毕洛连忙护住她的「终生幸福」。
「所以你现在要回去抢家产了?」
「我不想,但皇太后传召。」
「啊?」婉儿很意外。
「三天前,我的律师收到来自她律师的请求,希望我回家中继承大统。无论如何,让半个罗氏家人回去掌事,比全落在第三者的手中更好。」
「我看她是瞧在您『魔蝎先生』的威名,开始後悔了吧!」她撇嘴。
「这你就猜错了!罗氏并不知道我把姓名改了,而且我平时行事,又不喜欢上报出风头,因此真正知道罗氏二少爷就是『魔蝎』的人并不多。」毕洛慢条斯理地说。
「所以她真的是病急乱投医罗?」
「或许。」
「那麽……你想回去吗?」
毕洛不说话了,只是冲箸她瞧,眼色温柔,又含著些许歉疚。
「我答应过你,结婚之後,每年在台湾住半年。」
以他往常的工作型态,承诺她的事并不难做到,然而,一旦返家接手罗氏的事业,短期之内绝无法在国外居留太久。
婉儿虽然爱玩,本质其实很恋家,如今两人结婚了,他不能不考虑到她的意愿。
「如果你是在结婚以前知道罗氏的事,你还会想和我结婚吗?」婉儿先不回应他的话,反而丢出新的问题。
「你在开玩笑!你以为罗氏那几架飞机白天能陪我说话,晚上能陪我睡觉,在我忙得喘不过气来时还能替我制造一堆烦恼吗?」慵懒的长指滑过她的酥胸边缘。
婉儿又好气又好笑。「这真是我听过最动人的赞美!」
毕洛懒懒地扯动嘴角。
「我不缺罗家那些身外物,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留在台湾和伦敦。」
婉儿忽然想起他们初识的情景。当时的毕洛是那样疏离,拒人於千里之外。直到认识稍深,她才慢慢挖掘出埋藏在冷湖下的热源。若是乔瑟夫真如他所形容的暴恶,她能想像他刻意在人际关系间保持拒离。即使已离家多年,仍习於如此。
但,老实说,她总觉得他的故事里还少了一些什麽。
乔瑟夫的恨太强烈了,相形之下,毕洛所说的理由就显得薄弱,不足以成为那份暴烈的来源。
她又联想到他「魔蝎」之名。他和乔瑟夫,谁是潘,谁是毒蝎呢?
丈夫不说,是因为时机未到,这点婉儿明白,於是她也不心急。毕竟,她得当一个有耐心的贤妻才行,这也是公式必备的呢!
毕洛发出一声介於笑声和呻吟的怪叫。
妻子这副甜笑,他太了解了,他自已就受害不少,到最後脱不了身,还乾脆把她娶回家,真是悲惨之至。
罗氏一族,小心了!你们的下任主母即将御驾亲征!
 第八章
 预想总是比现实更美好。
婉儿的「复国大业」在踏上英国之後,受到严苛的挑战。
夫妻俩的计画原本很简单。度蜜月比较要紧,罗氏庄园可以等玩够了再回去。
他们先在伦敦做短暂停留,在他的公寓里安放好行李,两人便飞往德国去啃著名的猪脚和黑啤酒。
悲惨的事情在第三天发生了。
从一早起,婉儿便严重的反胃想吐,甚至连坐都坐不直。毕洛阴郁的雷公脸让饭店不敢怠慢,飞快请来医生,诊断结果——
他的娇妻怀孕了,九周。
对於一双结婚数天的夫妻,老婆怀孕九周,该不该说恭喜呢?医生和随行人员非常为难。
仔细观察新郎官的脸色,确定他回过神来後,露出的是飘飘然的喜色,众人才跟著放下心来,向夫妻俩道贺。
算算时间,八成是圣诞夜在停车场里落的种。
婉儿也很开心,但她的开心只维持一个晚上。
从翌晨起,她害喜的症状越演越烈。她走也吐,坐也吐,站也吐,只有躺著睡觉时不吐。
她头晕目眩,四肢无力,皮肤蜡黄得像炒蛋,全身委靡得像棉花。
人家度蜜月的新娘都打扮得千娇百媚,陪著老公走遍各大风景区,只有她把饭店床榻当成名胜古迹来留影。
婉儿本来就好动,老半天静不下来。现在要她乖乖躺著,那真是比杀了她还痛苦。望著看了七天的天花板,她终於拉起被角,委屈地哭了。
「宝贝,怎麽了?哪裹不舒服?」毕洛连忙将她抱进怀里,心疼地轻哄。
「我浑身都不舒服!」丈夫越温柔,婉儿便哭得越伤心。「怀孕好痛苦,我生完这个小孩就不要再生了,呜……」
「好好好,我们生一个就好,生一个就好。」毕洛轻吻她。即使她要全世界,他都会允她!
「我现在看起来一定像夜叉,披头散发的,脾气又坏,脸色又憔悴,呜……」她抽抽噎噎地哭诉。
「谁说的,你看起来漂亮极了!即使是夜叉,也是全世界最美的夜叉。」他柔声哄著,甜言蜜语自然而然从口中流出。
若说这男人半年之前还刚正不阿,好听话只肯说半句,大概不会有多少人愿意相信。
「还有,我全身好难闻,都是呕吐的味道!」
「乱讲,你闻起来香喷喷的,那些都是你的心理作用。」他把脸埋进妻子的颈窝,吸嗅她熟悉的茉莉香。
医生已事先警告过他,孕妇受到荷尔蒙影响,情绪会阴晴不定,为夫的要多体谅一点。其实这根本不必医生交代,他以前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上一句,更何况她此刻正为他们的孩子受这许多苦!
「洛,我不要再躺在饭店里了,我要回家!」婉儿揪住丈夫的衣襟,泪涟涟地哀求。
毕洛为难地看著爱妻。她的「回家」是指回台湾吗?先不谈他们原先的计画,以她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长途飞行啊。
婉儿接下来的话替他解除困境。「我们回你家去,要生小孩也该在自己家里生,我可不要接下来九个月都躺在这张床上!」
毕洛松了口气。
也好,罗氏庄园位於青山绿水之间,景色宜人,平心而论,确实是挺适合待产的。只是,一回到家中,该担的责任也随之而来。现在家中的情况还未明朗,而她的身体状况又不好,他怕到时候顾不周全,会让她受了委屈。
想了想,他把自己的顾虑告诉婉儿——这也是以前的他绝对不会做的事。遇到难题,他会自己设法解决,再不然就搁放下来,等有了变化再去重估。他绝不会想到找「家人」这个角色来商量。
「那些人还能吃了我不成?」婉儿白他一眼。回去找人欺负或被人欺负,都好过躺在这里,望著天花板乾瞪眼!
看见她的表情,毕洛微笑起来。他的妻子是个斗士,不是一株温室中的花朵。
「好,咱们回家去。」
於是,又将养了两天,确定婉儿的体力稍微恢复,能够负荷行程後,夫妻俩飞回英国去。
英国东南部的地形以地势略微起伏的平原为主,罗氏庄园便位於此处,距离伦敦市区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庄园的风景美得如明信片一般,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绿地,後方有几座起伏的山丘,林木蓊郁清脆。越过一座山头,就是一片澄蓝的宁静湖,偶尔几只白鹭或候鸟停下来歇脚,树林间落叶满地,小松鼠从树洞里探出头来,迎接早春的气息。
庄园四周以围墙和外面做区隔,中庭占地极广,怕不有两个棒球场之广,是那种很典型「车子进了大门还要再开十分钟」的庄园式建筑。
正面中庭以花圃和英式庭园造景为主。健身房、运动场和游泳池建在大宅後。宅侧有条小径,直通那座有著小湖的山丘。
春季里,白浓的云在树梢头翩飞,替大地染画著一系列云影。
罗氏主宅亦是很典型的英式建筑,楼高两层,呈U字形座架在老祖宗的土地上,以前罗老爷夫妇和老主母居住在正中央那一横排,两个儿孙各占左右一翼。後来人口渐渐凋零,目前中央楝只剩老主母居住,长子的遗孀和孙子居住在右翼,她的新夫婿也一起住进来。左翼从八年前毕洛离去後,便一直空置著。
占地数英亩的庄园,只住著一家三代四口人,和几位仆佣,看起来是冷清了一些。
「老夫人,二少爷回来了。」二楼图书室里,管家略微紧张地通报。
一名老妇人凭窗而立。
她真的很老了,起码八十岁以上,神色虽是略见疲态的,眉宇间却写满固执和不屈。她的背脊仍然挺直,不必用手杖扶立。
「嗯。」老夫人的表情很冷淡。「弗瑞说他是带著新婚妻子一起回来的?」
弗瑞是罗氏的专属律师,已为他们服务二十馀年。这次和毕洛的律师团接上线,便是弗瑞出的面。
「是,少夫人是一个台湾人,两人刚结婚不久。」
「台湾人?」老夫人轻哼。种族间的分野仍然以它隐性的方式,存在於上流社会之中,无论是东西方国家皆然。
「他们的车子刚弯入车道。」管家又说。
老夫人点点头,望著窗外。
当初迫那孩子离去,他心中绝对不会没有怨。今番找他回来,是对是错呢?
但罗氏人口凋零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使他本身就血统不正,好歹也还有罗氏的血。总不能让瑟玲最後与那外人生更多孩子,侵占了罗氏。无论如何,也得找他回来,辅佐到第三代的正统——小杰森能接手为止。
目前的重点只在於,如何养虎而不为患。
当初她出面请律师联系他之时,是这麽跟律师说的:「你就转告他,等我死後,愿意将名下股份平均分给他和小杰森,但是他必须签署同意书,在我有生之年,或小杰森成年之前,他的股份数不能超过我们,否则,他一出生便继承的股份,将无条件转让到小杰森的名下。」
乍看之下,他似乎没占什麽便宜,但老夫人有把握他会答应。
不为其他,就赌他心中那份不完满。当初他被迫离去,满腔抱负未能伸展,如今算是给他机会一伸抱负。她了解这孩子,他一定很想弄清楚自己是否能超越父兄,又能做到何种程度。此外,他虽然没占到便宜,却也没吃亏,公司的总裁之位还是回到他手上。
果然,他答应了!
较让老夫人意外的是,事前律师曾说,这八年来并没有听见他太多消息。
照理说,他的能力并不逊於乔瑟夫,凭他的硬气,应该会闯出轰轰烈烈的大事,让罗氏一行人後悔莫及,没想到他倒是很韬光养晦。
或者……他另有其他盘算,是他们所不知道的?老夫人沉思。
罗氏庄园的午後,春光无限好,只是,它还能一直好下去吗?
大部头黑厢车停在正门口,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离开窗前。
「瑟玲他们呢?」她走出图书室,顺便问起媳妇一家人。
「已经在正厅等著。」
老夫人颔首,不再说什麽。显然罗氏一族对这二少爷的重新登场,心中都充满疑虑。
所有人都在客厅集合,包括仆佣。每个人眼睛紧盯著门廊,心提在喉咙间,等待新主人进门。
重门无声无息地开启,门房先将行李提进来,再侧身把大门拉得更开,阳光洒在地毯上。
万众瞩目中,罗家二少爷再度踏入这道门槛。
每个人的眼都看向他,他却谁也没看。
他正在看怀中的女人。
众人自然而然随著他的视线下移几寸。
二少爷怀中枕著一个双眸紧闭的女人,她极美,脸色却极苍白。娇怯的小脸只有巴掌般大,看起来弱不禁风。
「杰森少爷,您终於回来了。」老管家抑住心头的激动,跨上前一步欢迎。
「杰森少爷?」毕洛听见他怀中响起的嘀咕声。
「我未改名前叫『杰森·洛·罗夫特』,『洛』是我的中间名。」他低声自我介绍。
「杰森·罗夫特先生,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记得提醒我,下次介绍我丈夫给你认识。」婉儿对他笑得很甜,没关系,这笔帐咱们回房里慢慢算!随即又皱起眉,硬压回反胃感。
毕洛暗暗苦笑。看来老婆这关是最难过的。
「我回来了。」他直视著祖母。
「嗯。」老夫人不置可否。他们向来不亲,此时自然也省去那些大拥抱的感人场面。
其实老人家脸上未曾表露,心里却是大为惊愕。她的孙媳妇竟是如此孱弱的女人,怯生生的,像是风一吹就要飞了。除了长相美,她看不出任何特色,这就是杰森喜欢的妻子吗?
「奶奶,失礼了,我晕车得很厉害,无法下来行礼。」孙子怀中的女人苦著一张脸,可怜兮兮地轻语。
这回老夫人只是点点头,连「嗯」都不「嗯」。她虽然和二孙子不亲,却一向能做到公平。这也是他会回应她的召唤、祖孙俩能相安无事的原因。可是,他怀中的女人啊!即使她无心刁难,也是很难打心底接受的啊。这样一朵娇弱又需要人扶持的小花,能在罗家的土地上生存吗?
「杰森……」他的嫂嫂踏上前一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这个小叔,她只在婚前见过一、两次,嫁进罗家之後,这还是初次以嫂嫂的身分和他见礼。
「叫我『洛』吧!我已习惯这个名字。」毕洛淡而有礼地微笑。「瑟玲,好久不见。」
「是。」
她的脸上有种愁恼的神色,让婉儿联想到小路的妈妈。曾阿姨也是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然而却是强说愁的成分居多,不像他嫂嫂的真实。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躲在他妈妈裙後,眼中有著茫然和不知所措。婉儿对他温柔一笑,但笑容立刻消失。
老天!胃啊胃,你连我动个嘴角肌肉都不放过我吗?婉儿轻吟一声,虚弱地埋回丈夫怀里。
毕洛安慰地捏捏她腰眼。让他多注意两眼的人,是站在嫂嫂身旁的新夫婿——盖伦。
消息来源指出,这人已跟著大哥六年多,恰是在他离去的次年。大哥死去不久,嫂嫂随即下嫁,而盖伦也顺势搬进罗氏庄园,替这些老的、小的打理各种杂事。
「你好,我是盖伦,很荣幸见到闻名已久的罗氏二少爷。」盖伦的自我介绍很低调。
婉儿感觉胃舒服些,又回过头来偷看。
以外形来说,盖伦与她老公有些相似。他们都是高瘦斯文型的男人,也同样是深色的发及眼。不同的是,毕洛的气质内敛而沉稳,有一种不怒而威的魄力,盖伦却非常非常阴柔。他看起来就只适合当个辅佐型的人,而不适合坐上台面主事。她很怀疑罗氏事业在他的主导下,能创出多大的成就。
看过了盖伦,她终於能了解老夫人必须把孙子找回来的迫切。
「既然大家都见过了,各自回房去吧!今天晚上该吃顿团圆饭庆祝一下。」老夫人淡淡指示完,率先走出客厅。
离去前,她忍不住回头望了孙子和孙媳妇一眼。
孙媳妇很快对她笑一下,又娇柔乞怜地躲回丈夫怀中,老夫人暗暗叹息。这东方女人,上不了台盘啊!
这一刻,她对孙子的眼光充满了失望。
当天晚上,婉儿并未下楼参加家宴。
以她现在看到任何东西都想吐的情况,很可能到最後也弄得每个人都反胃了,於是善良的她决定送给大家一个见面礼——不必陪她吃饭!
毕洛整装下楼时,她便由一位女仆伺候,躺在床上,喝一点薄粥。
她可以从女仆的眼神中感觉出来,佣仆对这「娇弱不胜」的新女主人并没有认同感。只除了家里还有大人在,他们不敢太怠慢。
岂只奴仆而已,婉儿从老夫人和其他人眼神中,也看出一模一样的不赞同。
呵呵呵,没关系!姑娘我还在修身养息,趁现在你们能欺负就多欺负一点,以後可没有这种好日子了!
喝了点稀粥,她遣走女仆,继续从事她新培养出来的嗜好——昏睡。
她时睡时醒,神思迷离著,直到一只温暖的大掌印上她的前额,唤醒了她。
「几点了?」婉儿睁开美眸,困顿地打个呵欠。
房间内光线暗沉,毕洛只扭开一侧床头灯。
「十点半。」他坐在床沿,亲吻妻子的玉颊。「对不起,吵醒你了。」
「醒来也没关系啊,现在给我再长的时间,我都能睡。所以待会儿你不必怕我睡不著。」婉儿露出淘气的笑。「你闻起来好香,有白兰地的味道。」
「你闻起来更香,有老婆的味道。」毕洛低笑,埋进她颈窝里嗅闻。
夫妻俩腻在彼此怀里,交换几句嘀嘀哝哝的体已话,沉醉在小两口的时光里。
「你今天没下楼是对的。家族里几位大老消息真地快,今晚全挤上门吃这场团圆饭。你的身子还未硬朗起来,幸好不必去应付那些老油虫。」毕洛索性褪去外衣,钻进她身旁的空位,将她搂进怀里。
「我才懒得理那些闲杂人呢!只比较同情我老公。」婉儿舒舒服服地枕在老公怀中,暗笑道,他也学会她的习惯,开始用「代名词」称呼讨厌的人了。
「你老公怎麽了?」她该不会要跟他翻名字的帐吧?毕洛小心翼翼地问。
「可怜了我老公,新婚第一个月就进入禁欲期。」婉儿很宽宏大量,不追究一些闲杂事。
毕洛宽了心,俯在她耳畔低笑。
「放心,我若真的忍不下去……」他故意一顿。「还有双手万能。」
「如果你的双手不够用,我这双也借你。」要比暖味,婉儿向来不输任何人。
「别再说了,你这个邪恶的魔女!」他呻吟一声,瘫软下来。
「今晚的鸿门宴吃下来,结果如何?」她很好奇。
「我答应他们,等你身体好一些,就回公司看看。」
「不用等了,我这又不是生病,两三天就会好,最坏的情况顶多拖到孩子生下来。你还是去忙你的正事吧!」婉儿很体贴的说。
毕洛吻她脸颊一下。「多陪你几天,我比较安心。」
「也好。」婉儿知道,他也感受到宅院内隐性的不欢迎。其实有他在,其他人的礼貌也只是维持在表面而已,不见得能改善多少,他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陪在她身畔。
但,这是老公的心意,所以她并不阻止。
「答应我,如果你受了委屈,或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一定要告诉我。」毕洛执起妻子的手,严肃的说。
婉儿皱皱鼻子,咬他的手一下。「现在不只外头那些人瞧低我,连你都把我看扁了。」
「话不是这麽说,你的状况不比往常。任何时候你想玩什麽都可以,但你有孕在身,精神和体力都不比往常,我容不得你身旁出一丝差错。」
她眼眶一红,忽然哭了起来。
「还说你会爱我比爱宝宝多,你看,你现在就比较关心宝宝,不关心我。」
毕洛被她哭得手忙脚乱。
「我没有!我是担心你受委屈,可不是为了肚子里那个小鬼,你不能冤枉我。」他抱紧妻子轻哄。
「真的吗?」婉儿吸吸鼻子。奇怪,为什麽她现在变得这麽爱哭?
「真的!」毕洛连忙保证。
「好啦,原谅你一次。」她收乾了泪,腻回丈夫怀里。
「答应我你遇到任何状况都会跟我说。」他也寻求她的承诺。
「我答应,如果有人太过分,让我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心情不快活,我一定跟你打小报告。」婉儿甜笑著点头。
她的承诺让毕洛不甚满意,不过还是接受了。
夫妻俩开始了他们在罗氏庄园的生活。
第一个月起,毕洛就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
老公在公司忙什麽,她从不过问,除非夫妻俩睡前,毕洛拿出来和她闲聊。
这是他们俩的默契,男主外,女主内,随时给对方最大限度的支持,但不互相干涉。
在老公动员戡乱期间,她便尽情放任自己,当一只逆来顺受的米虫。
她已经联络过台湾家人,将有孕的消息传回去。她老妈以过来人的身分告诉她,当年怀她时,也是被孕吐折腾得死去活来,幸好三个月过半,症状便开始减轻,到怀孕第四个月起,又是龙腾虎跃大复活了。最後反而是她老爸适应不良,明明老婆前一刻还病恹恹的,下一刻已经吵著要去高空弹跳,半条老命差点被吓掉!
不过,高空弹跳……这倒是一项挺有趣的运动,呵呵呵,等她身体好一点,一定要叫洛陪她去玩玩!
婉儿微笑,丢一颗黑橄榄进嘴里。
「夫人,您要的果汁来了。」女仆应承她的需求,神色却冷淡得紧。
「谢谢。」婉儿瘫在阳光下,浑身晒得暖洋洋。
女仆将托盘放下,心中真有些轻视。
这个少夫人,除了每天坐在日光室里晒太阳,实在看不出还有什麽用处。
家中的事仍然由老夫人定夺,她一点说话的地位都没有。若说她仗著二少爷宠爱,将来有可能恃宠而骄嘛,他们也不觉得二少爷有多爱她。
每天晚餐,都只是二少爷下楼用餐,偶尔见他们一起出席,少夫人顶多用餐到一半,便不适地退席了。而二少爷呢?既不会追上去,也没露出什麽特别的表情,继续吃他的饭,只在席间,意思意思地询问一下少夫人当日的饮食状况。
已经有许多人在私下猜测,二少爷会不会是奉子成婚,才不得不娶这个台湾女人?否则两人怎都看不出来有任何亲爱之感?
基於主仆伦理,大家虽然不至於对这少夫人恶脸相向,只是平时冷淡的言行,有事召唤时故意慢半拍……等等,少夫人自己应该知道她的不受重视。
另外让人更怀疑小夫妻感情的还有一点——如果二少爷有心疼老婆,即使没亲眼见到他们的怠慢,少夫人少不得也会在枕畔间抱怨吧?可是他们也没见谁被二少爷叫去骂过,想来连他自已都不太关心,既然如此,他们也就比照主子的风向球来办理了。
婉儿啜一口葡萄柚汁,翻涩的胃舒服许多。
「南西?」她叫住迳自走开的女仆。
「少夫人还有什麽吩咐?」南西也不走回她身旁,就站在日光室门口问。
「请帮我拿几片苏打饼乾来好吗?我有点饿。」婉儿按著胄,歉然对她微笑。
「我很乐意,不过麻烦您下回把想要的东西一次说完好吗?这样我就不用走两趟了。」南西顿了一顿,八成也发觉自己的语气稍嫌不敬,连忙再加上一句,「这样您也能得到更完整的服侍。」
看不出来你这麽「有心」!婉儿若有似无地牵动嘴角。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她不以为忤,闭上眼,怡然做她的日光浴。
不急,来日方长,先将自己养好再说。
婉儿愉快地张开眼睛,迎向晨光。
头昏目眩,不见了!强烈的反胃感,不见了!四肢发软,不见了!
活力四射,呀比!
怀孕进入第四个月,她肚子里的小家伙终於决定尽一个为人子应尽的责任——孝顺长上,不再折磨他(她)可怜的母亲。
她哼著小曲儿,踏在地毯上,踩著轻快的舞步进浴室内梳洗。
再世为人的感觉真好。
「今天要下楼吃早餐吗?」她从浴室出来时,毕洛从背後拥住她。他已发觉近来妻子的状况日渐改善。
「好啊!你先下去,我要梳妆打扮一下。」婉儿踮著脚,啄丈夫的下巴一记。
邋遢了一个多月,她终於可以化点小妆,穿件清爽的春衫,迎接英伦清晨!
毕洛轻笑,点了点头先出房去。
婉儿也不急,细细从衣柜里挑选。打扮是为了让自己快乐,不为别人。
半个小时後,她离开房间,翩然下楼,走入餐厅。
众人看见孱弱不堪的她竟然会出来用早餐,都吃了一惊。
「大家早。」婉儿像往常一样,轻声细语地打招呼。
大家不自在地回她一个笑,飘几句零落的「早安」。她今早的气色不错,眉目间似乎多了点什麽。
毕洛坐在餐桌一端,另一首主位由老夫人盘坐,婉儿欠了欠身,坐进老公左边的位子。
「老公,我要吃培根。」她甜甜撒娇。
毕洛还来不及反应,长桌那一端已经有声音。
「公开场合,称谓还是正式一些,比较妥当。」老夫人瞄了四周的下人一眼,拧眉向她示意。
「不能叫『老公』啊?对不起哦,洛。」那也不能叫「老虔婆」罗?婉儿心里犯嘀咕。
她嘴巴上很委屈,眼底的淘气却瞒不过丈夫的眼神。毕洛明白,那些得罪过她的人,麻烦大了。
「南西,给少夫人夹培根。」他把笑容掩饰在咖啡杯下,若无其事地继续看报纸。
发现他对於妻子的出现没什麽太大的反应,旁边几颗惴惴的心也放松下来。
南西替她摆好餐具,放上几片培根。一堆主子在场,她当然不会笨到怠慢婉儿,只是脸上也没什麽亲切的表情就是了。
「我还想喝茶。」婉儿细声细气地说。
「不行!」不等佣人上前服侍,毕洛立刻喝止。怀孕的人还敢喝含咖啡因的饮料?
对喔!婉儿想起自己微妙的状况。好讨厌,以前住在吴氏公寓里,一天到晚被繁红阿姨拿上好的红茶喂,已喂出瘾头来了。
「一杯就好?」她可怜兮兮地求老公。
「不行!」毕洛神色很严峻。这种事也能商量?他白妻子一眼。
其他旁观者看毕洛给她钉子碰,在心里暗笑。
「好吧,那改喝果汁好了。」婉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步。
一杯果汁很快送到她眼前。
婉儿啜了一口,突然拿起餐巾全吐出来。
「怎么了?」毕洛赶快抽起自己的餐巾替她捂住嘴唇,她还会害喜吗?
「这杯果汁是超市买的吧?味道好怪!我只喝现打的新鲜果汁。」婉儿努力咽下反胃的感觉。天哪,她讨厌包装饮料的味道。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南西收到男主人凌厉的视线,慌慌张张地跑进厨房去,请里头的人再榨一杯果汁出来。
「谢谢。」婉儿又细声细气道谢。「能给我一个蛋吗?不要太老。」
另一个女佣觉得她很烦。要吃什麽也不一口气说完,就要这样害人家分批做事!
家中人口众多,口味不一。有人喜欢吃全熟的蛋,有人喜欢吃半熟,因此早餐桌上向来准备两种鸡蛋。女佣替这怯弱的女主人从桌中央夹起一颗蛋,放进餐碟,递到她面前,也没去注意是从嫩蛋或老蛋的盘子上夹的。
婉儿拿起叉子,戳著硬邦邦的蛋黄,喃喃轻说:「老公,你家厨子做的口味,我吃不太习惯呢!」
众人稍微侧目了一下。以一个逆来顺受了大半个月的小老鼠来说,她今早的要求可不是普通的多。
每个人都暗自观察毕洛,看他会怎麽回应。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却可以让他们明白这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他会如何安抚她呢?
「你先将就著吃吧。」毕洛脸色还满和缓的,却没见他打算对妻子的抱怨做任何回应。
「噢。」婉儿吸吸鼻子,委屈自己先吞这颗蛋。她再不吃点东西,宝宝又要作怪了。
大夥都放了心。这个东方女人对他们没有威胁性,连她自己的丈夫都没把她放在眼底!
毕洛继续看报。婉儿继续吃蛋。世界继续和平。
只有夫妻俩知道,她不是在抱怨,而是在「知会」。
 第九章
 和张孟婉打交道有个好处,就是她不玩阴的。哪里有问题,她就直接对症下药。
比方说,庄园的食物口味一直让她不习惯,这两天她找了厨师沟通过几次,厨师认为自己的专业受到威胁,气焰很高,理都不理这「失宠」的二少夫人。
婉儿的处理方法也很简单。既然人家不理她,她也不好意思太麻烦人家,那就乾脆给自己找个新厨师来,不是皆大欢喜吗?
当然,为了不影响到其他人的饮食,她的「给自已找个新厨师」,就真的只是给自已找,顶多加上她老公而已。
主意打定,她一通电话拨回台湾搬救兵。
「外公,人家好想你!」婉儿甜甜唤进外公的心坎里。
「哎啊!我的小宝贝,你最近害喜好些了吧?」孟仲豪真是恨不得心肝外孙女就站在眼前,让他好好瞧一瞧、抱一抱。「你也快当妈妈了,自己饮食多注意一些,可别挑食,知道吗?」
「外公,人家打电话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她软绵绵地撒娇。「洛家里什麽都好,就是英国厨子的口味我怎麽都吃不惯。怀孕之後不但没胖,体重还往下掉两公斤!」
「那怎麽行?」孟仲豪大吃一惊。「那些英国人,吃来吃去都是薯条和鱼,油腻腻的,难怪你吃不惯。不怕不怕,外公替你拨个电话,向你艾瑞伯伯借个人,他的大厨曾经到我们的饭店来研习过,中国菜、法国菜、任何菜都难不倒他,我叫他去你那里,你爱吃什麽都煮给你吃好不好?」
艾瑞是伦敦一家知名五星级饭店的负责人,和外公私交甚笃。
「好啊!外公,你要快一点哦,我已经一个月多没吃好,自己都觉得好虚弱。」婉儿说得一副随时会昏倒的样子。
孟仲豪哪里还等什麽?挂了电话立刻压十八道金牌给老友,说什麽也要他把总厨师打包装箱,连夜运到罗氏庄园来。
於是,当天晚上用餐时分——
餐桌上壁垒分明。
老夫人一行人的晚餐照旧由庄园厨师来负责。沙拉、冷盘、牛排、甜点、咖啡。
餐桌另一端,三个穿著正统制服的侍者站在毕氏夫妻俩的身後服侍。他们桌前,先上第一道沙拉,时鲜蔬菜和水果,颜色缤纷,岂只好吃而已,更加好看。上头淋的义大利酸酱,更合婉儿妊娠时期的口味。
「这道酸酱的基底橄榄油,是取今年初收的第一次榨汁,香醇甘浓,吃了清爽而不油腻,大小姐应该会喜欢。」侍者布菜时,厨师长在一旁解说。
「谢谢。」婉儿甜甜一笑,叉起一匙,另一端的几个人睁睁看著她把叉子放进嘴里,不自觉跟著吞咽一口。
吃完沙拉,轮到冷盘。由於男女主人分别来自东西方国家,口味不一,其上给两人的食物也就依据各自的饮食习惯而设计。给毕洛的是苏打饼涂鲜鲔鱼酱,给婉儿的是泰式凉拌鸡丝。
「大小姐离开亚洲有一阵子,应该很想念东方食物。这道泰式凉拌鸡丝也是微酸口味,适合您现在吃。」厨师长又上前解说。
「嗯,谢谢你,真好吃!」婉儿满足地点点头。
毕洛从头到尾只负责吃,不负责说话。他眼底的笑意只有盘子看见了。
他知道婉儿并不挑食,平时和朋友出来玩,粗茶淡饭照吃,但真要推究起来,她的胃口比任何人都精细。尤其东方人什麽都能随便,独独对「吃」特别讲究,连一碟沾酱都有学问,她自幼长在富贵人家,要比排场,还能比得输人吗?庄园里这些小毛虫果真是搞不清楚状况,竟去惹她!
也罢,一些老仆倚老卖老久了,是该给他们一点刺激和教训,让他们知道谁是主子。
毕洛不动声色,埋头继续吃。
於是,一道又一道的华丽餐点端上桌,量都不多,但菜色极丰富,中西合璧,男女主人的口味都兼顾到。给女主人的中式料理有炒三鲜、鸡冻、凤梨虾球、青椒肉丝、小米粥;给男主人的西式料理有烤小羊排、玉米脆饼、罗宋汤、炖马铃薯。这都是很家常的菜式,却在厨师的巧手之下,吃得人胃口大开。
庄园厨师尴尬极了,站在餐厅外缘偷看。
他的厨房被外人入侵不说,用餐时,同时端上桌的两种食物,都像血淋淋的对比,将他的作品打得溃不成军。
如果对方端出什麽宴会大餐,他还能自欺欺人的说,他本来就不是专业的饭店大厨。但偏偏不是,人家煮的也都是家常小菜,让他连一点推托的馀地都没有。
第一天的晚餐就这样过去。
第二天的三餐又从头来一次,第三天的三餐再上演一次,第四天的三餐也变化多端,最厉害的是,这四天加起来十餐,竟没有一餐的菜色是重复的。
到了第五天,连小杰森都跑到他们这端来,要跟叔叔、婶婶一起吃饭。尤其小家伙观察了几天,发现叔叔非但一点都不可怕,还挺喜欢跟小朋友玩的,和毕洛夫妻的感情也就越见亲密。
庄园厨师这下简直脸色如土。
其他几个主子虽然不好让他难做人,依然乖乖吃他的煮食,但望著餐桌那端的眼神是瞒不了人的。
第六天早上,男人们上班去,婉儿坐在日光室的老位子,私下让南西去厨房叫人。
「是,我马上回来。」南西早已发现这女主人不好相与,不敢再拿乔,现在可乖得很,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五分钟後,厨师到了,脸色除了羞窘与尴尬,还有一股难言的惊惧。他即将失去干了十年的头路了吗?
「南西,替我们倒杯茶。」她不急著说话,先吩咐女仆。
也只有在老公看不见的时候,她才能放纵自己偷喝几口。
「是。」南西戒慎恐惧,依照她嘱咐的,以沸腾後的第一泡热水注入壶中,先暖壶;水倒出,再放入茶叶;水冲入,迅速烫洗一番再倾出;第三次注水,三十秒後将茶水倒入两只杯中,杯子也是预先冲热过。再端上前给女主人。
「这回手续便弄对了。」婉儿微笑赞许。「红茶的茶叶味重,得先这麽醒过一回,才不会有一股涩气。」
「是。」南西连忙点头受教。
她日日跟在婉儿身边伺候,几乎等於贴身女佣。现在连泡茶都学会,就不难想像这几天是如何被调教了。
「你上一回又醒过了头,茶味都给洗掉了,这回才拿捏得刚刚好。」
厨师看婉儿喝茶的派头,心里也明白了。以前他有眼无珠,竟还以为少夫人挺随便,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家连喝个茶都讲究。
「汤姆,你知道的,这种餐桌上的游戏,我可以再玩三天,也可以再玩三年。」婉儿指间端著茶杯,在长椅上舒服地伸展长腿。
厨师不敢吭声。
「家中的事,本来有老夫人定夺,也轮不到我强出头,我只要求自己的这部分称心合意即可。」婉儿续道。
可是她的不强出头,已经出头得很有力了!两个仆佣都在心里暗叫。
「我有心和大家好好相处,只要每个人都安分守己,我也不会平白刁难人,不信你可以问问南西。」她怡然地说。
南西不等人问,自已便抢先说:「是,跟著少夫人,我学到不少。」
「……我明白了。」厨师低声说。
「那就好,你们两个都下去吧!」婉儿合上眼,准备享受日光浴。话点到为止,聪明人都知道接下来该不该听话!
两个人默默退下,在走廊互换一眼,眼中同时显出惊畏及警惕。
不久之後,同样的遭遇也发生在园丁身上。
由於婉儿嫌自己房间外的景观太差,圆丁不信邪,讲又讲不听。她娇手一抬打了通电话,不久又召来某五星级饭店景观设计师重新翻修,而且就只修他们卧室面对的那片花圃,还派有专人二十四小时浇水施肥剪草!
园丁吓到半条老命,随时等著上头遣人来叫他卷铺盖。
至此,耳语在仆佣之间传开来。
几个主子当中,盖伦夫妇向来没声音,二少爷对家务也不太插手,他们只需对老夫人和二少夫人负责即可。
在老夫人眼中,即使他们没做好,多少还会念一点旧情,不至於开口赶人,但二少夫人就全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他们和她一来缺交情,二来嘴不甜,三来没有什麽过人的建树。二少夫人既然能找人来替换厨师和园丁,就一样能找任何人来接替他们的工作。
就算他们背後还有个老夫人当靠山,但老夫人既然叫「老夫人」,就代表她很老了!一个很老的「老夫人」还能活几年?
大家都恐惧地发现,在新女主人眼中,他们都是可以被取代的!
所有人全动了起来!
庄园很难得的扬起一阵活力,每个人都生怕自已少做了点事,被少夫人召见。
於是,在婉儿视事的两周内,收复第一片失土。
选了一个春光日暖的午後,老夫人主动约了所有女眷,到花厅里喝下午茶,一干仆佣全集合过来伺候。
这些日子以来,老夫人已从奴仆口中,听说了几个婉儿的动作。可这台湾女人聪明得紧,她不多管事,除了和自已有关的部分,其他一概不理,因此老夫人想找麻烦也师出无名。
其实,老夫人自己也知道,她终究是八十五岁的老人了,以前是看瑟玲太软弱,无能撑起庄园的事务,自己身边又没人选,只好拖了老命下去打理。现在看这新妇手腕灵巧,身段、气势、派头样样不输皇亲贵族,她不禁动了念,想将庄园的重担也交出去。
他们夫妻俩,男主外,女主内,她退下来享清福,当太皇太后,不正合宜吗?
想是这麽想,马威还是得下。
「住了这麽些时日,你也该习惯了吧?」老夫人端起一杯茶,轻啜一口。
南西继续用她学会的方式帮婉儿冲茶,其他女仆睁睁看,暗地偷学,免得日後像厨师一样糗到。南西发现自己成为同伴观摩的对象,不禁得意起来。看来跟到少夫人的好处真不少!
花厅沉静了一会儿,婉儿一副恍然的表情接口,「奶奶,你在跟我说话啊?」
她那声「奶奶」让老夫人皱了下眉头,但没再纠正她。
「没错。」
「你跟我说话不看著我,我会以为你是在和嫂嫂说呢!」她语音伶俐清脆,还不忘抛给瑟玲一个甜笑。
瑟玲怯怯地回她一笑。
「你这麽爱卖弄嘴皮子,对你有什麽好处?」老夫人不悦地道。
「反正我也不是回来捞好处的。」婉儿怡然微笑,对小杰森招招手。「杰森,来,我教你唱台湾儿歌。」
小杰森立刻跑到她身旁坐下。
「那你们是回来做什麽的?」老夫人蹙眉问。
「我不知道我老公是回来做什麽的,听说是家里头有人找他,我也不晓得是谁。」她优闲地啜一口茶。
几个佣人忍不住想笑,被老夫人羞恼一瞪,连忙咽回去。
「原本我是叫他别回来的,可是想到,我曾答应过他一件事,不能言而无信,所以只好跟著他回来。」婉儿又说。
「什么事?」仁慈的瑟玲替大家问出心中的好奇。
「这事就是啊……」婉儿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洛以前总是说我电影看太多,脑子里装了一堆电影公式。」
「电影公式?」瑟玲又不懂了。
「意思就是,我本来想套一个公式,替我先生当啦啦队,在他家人面前委曲求全、来回张罗,化干戈为玉帛,从此成为一个快乐团圆的大家庭。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男主角承受家庭不满,最後因为女主角斡旋,而得到大家谅解』的剧码。」
「嗯,嗯,那很好啊。」瑟玲边听边称赞。
老夫人也在一旁暗暗点头,婉儿的话正合她意,只要他们小夫妻俩想寻回家族认同,便必须依她这老人的意思。
「可惜……唉!」婉儿又叹了口气。
「可惜什麽?」瑟玲几乎可以陪她说相声。
「可惜只要我一想到以前有这麽多人欺负我老公,肚子里就一把火,真想当啦啦队,也跳不出漂亮的舞了。」以她现在肚子的「内容物」,还真是满难跳舞的,所以她也没说错。
「那你想怎麽样?」老夫人蹙起浓白的眉。
「也没怎麽样,总之我都被洛骗进门了,宝宝也放进肚子里,还能怎样?」她不甚满意地瞧一眼即将变形的小腹。「说到底,大夥儿都不是三岁小孩,即使感情有亲疏,总还能和平相处,谁不希望家庭和和乐乐的?」
老夫人沉吟不语。听她话头翻来覆去的,还真搞不懂她葫芦里卖什麽膏药!
「瞧,家里给奶奶打点得这麽好,瑟玲嫂嫂也灵巧,我只要安分当个富家少奶奶,这是许多女人求之不得的呢!」婉儿凉凉地挥挥手。
老夫人听她一副要撒手不管的口气,不禁有些心急。这些奴仆放任惯了,最近好不容易有人出面来收服,新妇若放手,庄园又要托回给她这个老的,她还能拖多久?
「我终究是老了……」老夫人拉长音。
「可奶奶身体还硬朗啊!」婉儿抢著说。
「能拖也不久了……」
「幸好还有嫂嫂帮手。」
「瑟玲性子又内向……」
「留在家里管家务最适合不过!」
「你这丫头真刁,定要句句堵死,连一句话都不让?」老夫人气得拍桌子大骂。
瑟玲无措地望著老人家。
「奶奶,您别生气啊!再怎麽说,我也是您的晚辈,您有什麽事,只要吩咐一声,我凡事听您的,不敢有违。」这场面话漂亮极了,听起来是婉儿让步,实则不然。
老夫人错在认定她和毕洛回返,不脱争权之心,於是便以为自己握有筹码,只要稍稍漏些口风,他们夫妻俩便会迫不及待地衔住饵,大小事全往身上揽,生怕少握了一点权柄。
这个算盘错在於,他们本来就不图罗氏庄园任何事,充其量只是回来玩玩而已,最後即使两手空空离开,也无所谓。但老夫人若属意她出面管家事,就得明刀明枪说清楚,让她名正言顺上位。否则若像盖伦一样,那多呕?平白为一大家子做牛做马,结果老夫人找到管事的人回来,他就被一脚踢开了。殷鉴不远,值得拿来借镜。
在毕洛公司那头,他要如何替自已拗後路,她不插手,但在家事这头,她自有原则。
老夫人被她用话挤兑,又奈何她不得,真是一把心火乱呛!
「艾隆?」
「是。」管家上前一步。
「今天的话你是听清楚了,二少夫人自己说,凡事听我的,那我就现在做主。以後园子里大大小小的事,由瑟玲和她来拿主意,不必再问到我这里来了。」老夫人说完,忿忿起身离开花厅。
一干佣仆全面面相觑。
「婉儿,我……」瑟玲焦急地坐到她身边。
「嫂嫂别担心,以後有事,我尽量帮你。」婉儿拍拍她的手,微笑安抚。
「可是,我不太知道该如何……」瑟玲自己只是个寻常佃农的女儿出身,对这种大门大户的管理也缺乏概念,才会进门这许多年来,一点权威也没建立。
婉儿看她一副可怜相,微笑著拍拍她的手。
「没关系,我们中国人有句话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本来就没有排行在上的人做事,小弟妹在底下纳凉的道理。艾隆?」
「是。」管家又恭恭敬敬上前一步。
「以後园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能由我这边出主意的,就交到我这儿来,连我也决断不了的,再去麻烦瑟玲夫人,听清楚了吗?」
「是。」
瑟玲顿时松了一口气。
杯茶释兵权。
自此,以後庄园里是由谁当家,奴仆们都心中雪亮。
於是,在二少夫人入主庄园的一个月内,收复整片河山。
老婆在家收服军心,老公在外头也没闲著。
「罗氏轻航股份有限公司」外表看起来还很气派,维持正常营运,其实每年盈收已下滑到只能持平,至於内部问题,更是累积如山高。
盖伦虽然挂名主事,但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本人又缺乏魄力,因此几个小派系互相分据,比当初毕洛和乔瑟夫打内战时更惨烈。
当时他和乔瑟夫都很强势,即使不合,各自的跟随者起码还有个明显的头头可以跟。但现今的罗氏却是群雄割据,群龙无首。
原本毕洛想把留在伦敦的六个心腹调进来,但评估过情势後,他发现,目前遣入空降部队,只会制造更严重的对立,在攻占新滩头之前,他必须先弭平内部的分裂。
首先,他就发现中国人的智慧很好用,尤其那两套叫「合纵」和「连横」的方法。
目前,公司势力分为一大股与四小股。这一大股是罗氏的外戚所组成,勉强带点「正统」色彩;其他四小股则是公司几位表现较好的干部,各自为政。
他的介入是老夫人授意,多少带点官派的色彩,很自然被归入「正统」的那一大支。而目前主事者盖伦,很讽刺的,竟然也只是那四小股之中的一小股而已,还挨不上大股的边。
所幸盖伦挺有自知之明,对当家一事并不感兴趣。当年他是时势所趋,大家以他跟著乔瑟夫多年、又被指定为遗嘱执行人,将他拱上台面当炮灰。毕洛的介入,盖伦并不觉得受到威胁,甚至有些求之不得。
对於自己被「分类妥当」,毕洛也不急著撇清。
他先和盖伦私下取得默契,由盖伦出面,采用连横战术,统合那四小股势力。
四小股的龙头原本发现钦点大元帅掉到敌军那群,心里已先惴惴。再怎麽说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这公司终究是罗氏的家族企业,最後也不会因为他们争到底,就变成他们的。凭自己的力气,孤掌难鸣,还是团结起来,分到的饼比较大块。
於是五股势力变成以毕洛和盖伦为首的两大股。
而正统这支,没想到那四支形成一股对等势力,焦急地要毕洛赶快光复河山。
毕洛很听话!
他私下锁定四小股的其中一股,再约了正统这边的大老,大家一起出来「喝咖啡,大和解」。大老们也明白了联合在野势力的重要性,於是陪著他唱戏,对A畅谈公司未来远景;成事之後,再找B出来,威胁利诱,表示主事派系已与A取得默契,他最好也听话。如此一一推广到C和D。
这一番台面下的合纵策略,他的威胁让小股龙头心情沉重,利诱又让他们心痒难搔,正统大老边听边跟著再教育,也不敢再托大,省得对方四人又联合起来,自己也讨不了好。
就这样,台面上是两大股,台面下是在野派被执政派一一吸收。
待时机成熟,毕洛召开高层会议。
大家一坐定位,执政大老和几个小龙头暗暗交换笑容,几个小龙头则彼此公开交换笑容,就这麽笑来笑去,大家忽然发现——
每个人都在笑!
而且笑得还挺开心的!
笑到最後,已合而为一的四小股发现,龙首盖伦就坐在毕洛旁边,而自己和执政派几个大老,也混著坐在一起。大的跟小的之间有默契,小的跟小的之间也有默契,大家彼此都很有默契。
於是这两大股又「自然而然」地合成同一股,欢乐一家亲。
此时,情况差不多了,毕洛立刻把心腹手下调过来。
公司的众家人马已见识过他的调停手腕,对他调来的人马,不敢小觑。而且平心而论,众势力虽然融为一体,心中多少还有点谁不服谁的瑜亮情节,但毕洛带进来的人,只代表他自己这一派,相形之下较不具对方派系的色彩,若让大家从新人和老人之中选角,当然宁愿选他的人进来。
而毕洛也不贪功,调进来的人都到各主要部门当副手,龙头宝座不变,泰瑞莎依然担任他的私人秘书。这几个人能跟他这麽久,老大的手腕当然也学到不少;明著招降利诱,暗地里宣扬国威,软硬兼施之下,没多久就哄得顶头上司服服帖帖。
至於他们几个,私下则直接向毕洛负责。
於是,五个月後,罗氏轻航的内乱平定,毕洛一统江山!
「这一份天文数字的维修金是怎麽回事?」毕格翻阅财务报表,眉心蹙得死紧。
「这是公司一百九十七架轻飞机及直升机的年度维修费用。」强尼很善良地告知。
这真是荒谬!
「公司现阶段的业务量需要一百九十七架飞机吗?」毕洛不悦地拧起眉心。
「许多飞机还在付贷款,机队不足就必须减少班次,收益相形减低,收入和支出会平衡不过来的。」盖伦连忙补充。
所以这是一个「收益造成支出、支出减损收益」的恶性循环。
毕洛叹口气,立刻作出决定。「叫维修部门评估机队状况,把其中较老旧的机型卖掉,金额拿来抵付贷款,把它偿清。」
「那减少的航班怎麽办?公司目前负担不起营业额衰退。」盖伦以为万万不可。
「先把班机的负债清偿,至於过度期的资金问题……」毕洛把文件往会议桌上一扔。「寻找股东!」
「你简直在玩火!只要把班机贷款偿完,好歹公司还有『飞机』这项资产。但把飞机卖掉,释股寻找股东,若将来营运策略走错,赔了钱不说,公司连『机队』和股份的资产都减少了!」盖伦无法理解他的思路。
「错,同样是融资,一笔是拿来偿还负债,一笔是拿来开发市场,它们本质意义就不相同。」毕洛知道自己必须先把盖伦的脑筋转过来。「想像你买一间华宅,里面家具配备齐全,你努力还贷款,二十年後还完,房子是你的,但如果你撑不到二十年呢?到时候不管你屋子里设备多豪华,它都被银行查封了,和你无关!」
强尼跟著一搭一唱。「但如果你先把家具卖掉还清贷款,这间房子就是你的了,你多赚钱,房子里就多添家具,你少赚钱,房子也还是你的,无後顾之忧。」
泰瑞莎又搭腔。「接著你把房子租出去,让想住的房客去添家具,当二房东,你负责收租金,何乐而不为?」
「有哪个房客会在此时住进这间破房子?」盖伦问。
其实,资金问题是毕洛最不担心的。把他自已流通在银行团间的资金抽出来,改投入罗氏,绰绰有馀。
但他不要。
他要循正常的管道,贷款、偿帐、募资、拓展,一步步来!他想知道,和父兄同样的资源,他能发挥到什麽程度。
他不怕输,有「魔蝎」的资本为底,再不然他一个不高兴拍拍屁股走人,罗氏已与他无关,他都不怕输。
这是一场不会输的仗,干嘛不玩?
毕洛对自己微笑。
看到主子的微笑,几个手下也跟著笑起来。主子这样的笑容他们见过,每当他有十成把握时,他都会这麽笑。
他是Capio,魔蝎盖佩欧,一句话放出去,不愁找不到银行投资。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投资人的事,我们会负责。」强尼笑说。
内线通话器忽然响了起来,助理秘书紧张的声音传出,「总裁,庄园管家打来的电话,夫人方才开始阵痛,已送往医院。」
「我马上赶去!」毕洛脸色大变。「强尼,你来替我开车,婉儿要生了!其他人也都一起到医院来吧!」
「是。」强尼为了主子的性命著想,连忙接过外套和车钥匙。
毕洛火速推开座椅,脚还没迈开,手已去扯一旁的外衣。整个人忽然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
会议室内几个人面面相觑。
真难相信这是前年还像腊像、去年还像假人、两分钟前还笑得一脸奸恶的——魔蝎盖佩欧。
 第十章
 「春光好,风和日暖春光好,结伴游春郊。你瞧!一弯流水架小桥,两岸杨柳随风飘;豆花香,菜花娇,桃花李花迎人笑;黄莺枝头声声叫,燕子窗檐寻旧巢;老农牵牛下田去,三五村童放纸鹞。你瞧,这幅图画多美妙——」
娇软的吟哦声随著凉风飘荡,柔柔晃过湖面。
「现在应该是秋天吧?」一个很认真的声音问。
「哎啊,我现在只想得起来这首童谣嘛!而且庄园的秋景也和春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只是颜色不同而已。」吟哦的人反驳。
十一月的英伦,其实已进入初冬。罗氏庄园四周被山丘环绕,气候较暖和些,十一月中旬,仍然有著深秋的浓色。
婉儿在十月初产下一个女婴,台湾家人派小路当代表,飞来帮她坐月子。小路啥事都好说话,就是对健康问题不打折,说什麽也要婉儿蹲满一整个月才准出门。尤其小路自己也挺了四个月身孕,现在算是先来「见习」的,将心比心,各方面的规矩也就格外要求她遵守。
好不容易让婉儿挨完了这三十天,眼看浓冬将至,再不出门赏景,便要错过今年秋色了。於是过午约了嫂嫂和小路,抱著小女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到後山里游湖。
翠湖居然还不小,被褐绿色林木所环绕,偶尔湖心停下几只水鸭,小鱼儿破水探头,景色宁静怡人。
湖心部分有一处小沙渚,前任罗老爷命人在上头搭盖了平台,闲暇时,会划船到中央来垂钓。几位妇孺七手八脚划动两艘小船,登上平台欣赏湖光林色。
野餐巾铺开来,几色小点心从篮里取出,伴著几声娇脆的笑声,玲珑的身影,人间天堂仿佛就在这里了。
「人家做妈的都巴不得把小孩包得紧紧,就你迫不及待抱出来吹风。」小路抱起胖嘟嘟的襁褓,心疼地嘀咕。
「吹风好啊,不是有句话说:吹风就会长吗?我可不要把女儿养成温室里的花,一点儿雨都淋不得。」婉儿向来有一套她的歪理。
「那也要等她年纪大一点,琬霓现在才一个多月而已。」瑟玲在旁边微笑。
婉儿忽然感慨的长叹一声。
「怎麽了?」两个女眷都侧目。
「宝宝的老爸疼她疼得像什麽似的,轻轻碰到一下都要揉半天,没想到连你们也被她收买了。」她可怜的按了按眼角。
「哪有妈妈吃女儿醋的?」瑟玲失笑。
「怎麽没有?」婉儿不服气,对小路警告。「小路,将来你也生一个女儿,等王劬爱女儿超过爱你,你就知道滋味了。」
小路被她这麽一恐吓,还真有些担心。
「嗳!你别胡说!洛对你好得很,是你自己想太多。」瑟玲连忙拿起一个奶酥饼乾塞进她嘴里。
婉儿还想抗议,一阵秋风恰好拂来,捎动几许寒气。她改口说:「天凉了,先把宝宝抱回宅子里去吧。」
旁边一路随侍的南西连忙踮上前一步。「是。」
「回去先喂琬霓,再让她睡,她中午只喝了一点奶。」瑟玲随口说,语气间有一种娴雅自信,这是以前未见的。
「是。」南西恭恭敬敬的回应。
原本家里大小事由婉儿做主,对於仆婢管理,她深谙「当奖则赏、当惩则罚」的技巧,一干佣仆对她是又敬又畏。於是渐渐有人学会了,如果犯了小错,先去找心慈的瑟玲夫人认罪,日後婉儿再追究起来,多少会看在瑟玲的说项上,少几句苛责,於是瑟玲渐渐有了当家做主的实质感,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缩怯懦。
後来婉儿即将临盆,及至坐月子期间,大小事瑟玲一手挑,也摸索出心得。现在婉儿是真的只管家中大事,细务都让瑟玲在裁夺,自己也乐得轻松。
「我也要一起去,我喜欢喂小琬霓。」小路实习妈妈当上了瘾。婉儿先把宝贝女儿接过来,亲亲爱爱地搂了好一会儿,才交回给她,客仆两人抱著宝宝到泊船处,划其中一艘小船先上岸。
午後的湖心只剩两个人,微风徐来,飘动婉儿的衣角,她也不毛燥地压按,衣缕飘飘,任风儿缭绕。
瑟玲忽然叹了一声。
「嫂嫂,你有心事?」婉儿为之侧目。
「不是,我只是在想……你真是个好看的人,难怪洛对你这样著迷。」瑟玲有些感慨。
婉儿笑出来。「我宁愿他喜欢我,不只因为我好看而已。再说,嫂嫂也不差啊,盖伦对你们母子不也挺好?」
瑟玲沉默了半晌。
「是啊。」她的眼神投向湖心。「盖伦和乔瑟夫都是……很不错的人,我也算幸运了,两任丈夫都很好。」
「你和盖伦打不打算再生个小孩,给杰森作伴?」婉儿问。庄园里人丁是单薄些,多几个小孩,多几分热闹,总不能只靠她来生。她生了一个小琬霓就大呼吃不消了。
瑟玲又沉默许久。然後,她仿佛决定了什麽似的,深呼吸一下。
「我们从来没有同床过。」
婉儿吃了一惊。大家都看得出来他们俩相敬如宾,却没想到一直是分床而眠。
「岂只是他,以前乔瑟夫还在世时,我们也只在结婚初期同床,後来我怀了杰森,他便没再和我同床过了。」提起这些闺房隐私,瑟玲的语气有些困难,却仍然坚决,彷佛想把心底积压许久的事都宣泄出来。
婉儿移坐到嫂嫂身旁来,替她拂拢肩上的长发。
「告诉我乔瑟夫的事,我几乎不认识他。」她温柔地说。「你很早就认识他们兄弟俩吗?」
瑟玲抬头,短暂地微笑一下。
「我从少女时期就认识罗家两位少爷了。我父亲是一位佃农,向罗家租田,我放假时都在罗氏公司打工,这两位少爷在我眼中就像天神一样,可望而不可及。」顿了顿,她自嘲一笑。「当时怎麽也不敢奢望,自己能有嫁入豪门的一天。」
「他们兄弟俩,年少时是什麽模样?」
「若说乔瑟夫是太阳,那麽杰森……我是说洛,就像月亮。乔瑟夫金发,高大,俊朗,性格强烈剽悍,而洛黑发,瘦削,沉稳,性格斯文优雅,他们兄弟俩站在一起,光芒可以照亮整座庄园。」
「听起来真伟大。」婉儿轻笑。「可惜这两人合不来。」
「洛是这麽跟你说的吗?」
「难道不是?」
瑟玲沉吟一下,点点头。「我想是观点不同吧!以洛的眼光来看,他确实和哥哥合不来,甚至可以说痛恨,但以乔瑟夫的观点……应该是一种又爱又恨的感觉。」
「你觉得乔瑟夫爱洛吗?」婉儿讶然。就她所知,乔瑟夫该是恨不得世上没有洛这个人。
「爱吗?不爱吗?我也不知道……不,其实我是知道的,只是大家都以为我不知道,我也就依照每个人的期望,继续装作不知道……」瑟玲望著湖面,近乎喃喃自语。
「知道什麽?」婉儿拂著裙角,不经心地问。「知道『潘』的真面目?」
瑟珍重重一震,好一会儿,眼中的震撼终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悲哀。
「是啊,我怎麽没发现,乔瑟夫华丽的外型就像潘的笛艺一般,吸引人靠近,但内里的他其实只是一个暴躁不满的恶神。最可悲的是,他又坏得不够彻底,当不了人,也当不了兽,最後只能像潘,成为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
「他虐待你?」
「如果你指的是肉体上,完全没有,他只是忽略我而已。不过这也不令人意外,他结婚从不是为了爱,只是为了生养必须的子嗣。既然如此,选一个乖乖听话的佃农之女为妻,似乎是很方便的事。」瑟玲深吸一口气。「我想,承受他最大精神压迫的人,应该是洛吧!」
婉儿轻轻颔首,想起老公曾对她说过的成长生涯。但瑟玲的话,让她感觉,情况并不仅只是单纯的兄弟阐墙而已。
「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她轻声对嫂嫂说。
瑟玲仰起头,不让眼眶的湿润被地心引力影响。
「乔瑟夫不可能爱上我,因为他是个同性恋者。」
一声水鸭轻啼,苍鹰破空而去,天际起云了。
「嗯……嗯……自己小心点,多加件衣服,天气转凉了……我知道了,bye。」
毕洛搁回话筒,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婉儿打来的?」盖伦好奇地问。
他们人正坐在毕洛的办公室里,商讨一些套装行程的执行细节。
「对,她说要带女儿和瑟玲去游湖,下午不来找我们喝午茶。」毕洛的语气还是很客气有礼,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生冷。
盖伦观察他一会儿,忽然说:「你真的变了许多。」
「是吗?」
「你以前从不和人亲近的,更别提向身边的人提及家务事,是她改变了你吗?」盖伦的语气很微妙。
「或许吧。」毕洛把文件放回办公桌上,往椅背一靠,目光同样深沉。
盖伦起身,走到窗前平空下望。
「乔瑟夫若在世,八成要狂怒吐血了。他一辈子求不到的事,却让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人达成。」
毕洛听见哥哥的名字,浓眉蹙结在一起,没有搭腔。
盖伦转身面对他,嘴角的微笑挂著悲哀。
「我始终不懂,他为何会爱上你。」
「我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爱上杰森的吧!」瑟玲的话音与眼神一样茫然。「他看著杰森太久了,从小看到大,看到最後,眼里竟就只剩下他……」
瑟玲回眸,认真而严肃地望著婉儿。「乔瑟夫真的恨他,恨这个分走自己荣耀的半个弟弟,所以他越发不能忍受自己竟被一个『杂种』吸引。同性恋的阴影,乱伦的隐晦,社会道德的压力,在在让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便做了唯一能做的——努力抗拒!尽其所能的伤害杰森,以及所有与杰森有关的人。他以为如此一来,他就能挣脱了。」
婉儿没有说话,胸口有一种紧绷的感觉,她不知是为了自己的丈夫,还是那个可怜复可恨的大伯。
他不只爱男人,还爱上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你的疑问,我也没有答案。」毕洛的眼神转为阴冷。
「他爱你。他是这麽的爱你……」盖伦喃喃。「有许多次,他和我做爱,口中念的却是你的名字。」
毕洛只觉得一阵恶心。
他个人对同志并无偏见,也能平心接受,甚至正常和他们交友,但这并不表示他很乐意当男人的性幻想对象,而那个男人,还是他半个哥哥。
「盖伦,我不知道你想说什麽,坦白说,我也不感兴趣。如果你没有其他要事,请回吧!」他摆出送客的手势。
「但你一直是知道的,不是吗?」盖伦坚持。「你知道他爱你,你因此而恨他!是你的恨真正毁灭了他!」
毕洛的双掌紧紧按在桌面上。昔日那股无法挣脱的网重新攫住他,让他深恶痛绝。
「即使不提同性因素,他也是我的哥哥,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你期望我怎麽做?」
「他只是要你看著他而已!」盖伦把他身前的文件移开,强迫毕洛迎视他。「他只是要你看著他!像他看著你一样的看著他而已!」
「在他毁了我的生活之後,还期望我无私地回报他?抱歉,我从不以圣人自诩,请恕我做不到!」毕洛咬牙说。
此时,盖伦热切坚持的眼神,又让他想起乔瑟夫。乔瑟夫的眼里也充满如许激烈的爱和挣扎,有时甚至强烈到让他感到畏惧。
所有孤立都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嫉妒。
乔瑟夫看著弟弟的朋友,可以日日夜夜和他心爱的人相处,得到毕洛的温和以对,而他呢?毕洛看他,从来只有保持距离的眼光。他嫉妒!他嫉妒得必须毁了那些人!
只要把这些人赶走,毕洛就不得不留在庄园,没有地方可去。他试图以他的方式来留住心爱的人,不让任何人抢走,一个都不让!
只有毕洛抢得走自己!
所以他想毁灭乔瑟夫。
他知道,只有自己逃走是没用的。乔瑟夫会不惜一切将他找回来,唯有将乔瑟夫毁了,那双在黑暗中窥伺的眼,才会彻底消失。
因此,他不能离开家族庇护,他必须善用每一分资源。他只能靠争夺,来保全自己生命的完整性。
他恨这个自私的哥哥,为了一己无望的爱,从小将他拉进地狱里,陪伴那已毁败的灵魂!只因为在地狱里才能拥有他,乔瑟夫便不惜一切把两人都拖进深渊。
若乔瑟夫是暴烈的潘,他便要当一只阴狠的蝎,不惜舍自己的性命,也要把敌人毒死!
「後来两人的战争白热化,但只有少数人知道成因是什麽,包括老夫人也以为这纯粹是兄弟阋墙,因此她对杰森非常不能谅解。她一直以为,罗氏家族接纳他们母子俩,毫无成见地将他抚养长大,已经够宽大了,却没想到他会长大之後只想争权夺位。老夫人很自责,认为自己做错了,如果当年她没允杰森母子进门,罗氏公司不会弄到这步田地,元气大伤。」
「於是她要求儿子把洛送走?」婉儿静静地问。
「是,於情於理,老爷都无法拒绝。到底乔瑟夫是正统,又没犯什麽大错,没理由将他逐下太子宝座。於是,杰森在二十六岁那年被驱离罗氏,从此不曾再回来,直到去年为止。」瑟玲叹息。
原来如此,婉儿点点头。莫怪乎老夫人希望洛重返家族怀抱,却又防他像在防贼。原来她是担心重蹈覆辙,将来洛又和小杰森打内战,罗氏基业二度受到重创。
如此说来,自已平时对老夫人冷淡不已,满心以为她是存有私心,还算是错待人家了。婉儿频频叹气,唉!回去得找个机会向老人家赔个罪。
「洛离家之後,乔瑟夫便和你结婚了?」
「是的,一年後,我生下儿子,他取名为——杰森。许多人都以为,乔瑟夫是以父亲之名为儿子命名,可是我知道,不是的。」瑟玲轻声说。「我知道,他是因为谁,而替儿子取名为『杰森』。」
「他的生活里布满了你的影子,连我,都只是你的影子。」盖伦踱回窗前,正好隐在帘幕洒下的阴影里。「我是如此爱他,可以为他舍弃生命,他看见的却从来不是我。」
这就是他一生的写照吗?
毕洛望著盖伦,和自己相似的身形,相似的发色,相似的寂静,忽然为盖伦感到悲哀。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悲哀?即使离家多年,乔瑟夫的狂热依然无时无地不影响著他。若自己真正挣脱,在金融界纵横的,就只会是「杰森·洛·罗夫特」而已,不会是「魔蝎盖佩欧」。
这世上,原不该有「毕洛」,是乔瑟夫造就了「毕洛」。
「即使是影子,我们三人之中,你却是最幸福的。」毕洛缓缓开口。
盖伦回身望他,眼中充满悲伤和不解。
毕洛走到他身旁,也望著红尘间的行色勿匆。
「即使我是正主儿,又如何呢?乔瑟夫给我的,全部是痛和恨,给你的,却是他最好的部分。那些不及给『杰森』的温柔,全给了盖伦。因此,在乔瑟夫眼中,无论你是盖伦,或是杰森的代替品,都不重要了。」
盖伦怔然不语,彷佛从未从他所说的观点来看事惰。
是啊,杰森何其悲惨,童年被毁得一塌胡涂,及长还被逐出家门。而他,他享受过乔瑟夫的关怀和温存。甚至连乔瑟夫最看重的事业和後代,临死後,也一并托付给他。
乔瑟夫对他,不全然只是影子,应该是有感情的吧?即使只是影子,相较於杰森的苦恨,他也是一道幸福的影子啊。
盖伦缓缓扯动嘴角。
多年的桎梏,在这一天得到释放。而解钤之人,竟是那最不可能的——杰森·洛·罗夫特。
午阳透过帘幔,将他的笑,点缀得分外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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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爱盖伦,他也不爱我,但我们俩都有心,即使缺乏爱,仍愿意和对方共度今生,因为我们都关心小杰森,希望尽可能让他在没有缺憾的环境下长大。」瑟玲轻吁一口气。
累积在心头多年的巨石,终於得到舒缓。原来,把它说出来的感觉这麽好。
「他是为了不负乔瑟夫之托,那你呢?」婉儿温柔地问。
「我也是啊。」瑟玲微笑,一颗莹亮的水珠在眼尾凝聚,终至缓缓滑落。「乔瑟夫不爱我,可是……我真的爱他,他是我的丈夫,永远是。」
「我也爱洛,永远爱他。」婉儿揽住嫂嫂的肩,依偎在她肩头,像只依人的小鸟。「无论他们兄弟俩有任何纠葛,对旁人而言,罗家的男人,是天生让人爱的。」
两人相视微笑,两颗心热融融的,因为她们刚才分享了同一种情怀,同一个秘密。
顶上的云层更浓密,甚至起风了。
「哇,我有点冷。」婉儿打了个寒颤。
瑟玲猛然醒悟。「快下雨了,你身体还虚著,我们回宅子里去吧!」
两人随意收拾一番,瑟玲提起野餐篮,婉儿收起毛毯,两人走到缚船的杆子前,愣住。
「船呢?」婉儿的下巴掉下来。
「在那里!」瑟玲手指发抖,指向飘到湖心的小船。
「老天!」婉儿大叫。
两人面面相觑。是哪个白痴没把船绑紧?
「还没回来?」
毕洛和盖伦俱是一愣。
「对啊。」小路也开始觉得不对了。
方才她抱小朋友回家後,因为有孕在身,容易困顿,不小心也睡著了。待五点多醒来,毕洛正好回家,大家都发现婉儿和瑟玲竟还没回返。
後山距离近,安全上不至於出问题,庄园里一时竟也没想到要派人出去寻。
「外面已经开始飘雨了。」盖伦忧心忡忡地望天色一眼。
「我们去湖边看看。」毕洛当机立断。
「我跟你们去。」小路连忙说。
「不用了,你若出去淋雨,受了风寒可就不好。」毕洛劝止了她,偕同盖伦立刻出门。
两个男人迅速来到林间湖畔,雨已从飘飘鹅毛,便成绵绵密密的发丝,虽然雨势仍不大,却让人湿得很快。
视线被雨幕阻隔,他们只看见湖心的沙渚有些淡黄影,却瞧不真切是不是她们两个。
「其中一艘船在这里,那另一艘呢?」盖伦指著方才小路划回来的小船。
毕洛张望了一眼,下巴抽紧。
「在那里!」他指向飘往另一侧的小船。
沙渚上的黄影开始挥动。
那两个白痴女人把自己困在湖中央!
毕洛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他决定先气,要笑可以回家窝在棉被里笑,但这两个女人得好好教训一番!
和盖伦交换一眼,显然对方也有同感。
两个男人愠愠然,先登上小船,划向另一艘,再各划一船,回到沙渚上。
瑟玲一头长发湿淋淋的垂在脸旁,手足无措地站在平台上,一迎上丈夫担忧恼怒兼而有之的眼神,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而婉儿呢?
她抱著膝坐在地上,身上盖著毛毯挡雨,并不装可怜,反而是很忧郁的神情。
毕洛面无表情地蹲在她身前,两人都不说话。
「想回家了吗?」他终於先开口,声音还是很冷淡。
婉儿不应声,也不看他,只郁郁颔首。
「还不起来?」毕洛向她伸出手。
婉儿摇摇头,终於看起来有些可怜相了。
「怎麽了?」毕洛倾身问,心里终究是担心的。
「你背我。」婉儿低声撒娇。
毕洛长叹一声,真拿她没办法!转过身去,宽伟的背蹲在她眼前。
婉儿漾出甜笑,软软趴在他背上。
「我们各自回去吧!」毕洛向盖伦夫妇交代之後,先走向自己那艘船。
即使在他振臂划船时,婉儿仍腻在他背上,不肯下来。
船靠了岸,毕洛又负起娇妻,漫步在林木间。
有了枝叶的遮荫,雨势稍微小些,只是上方常凝聚大滴大滴的水珠,扑通滴落到头顶。幸好婉儿全身还覆著毛毯,雨打不著她。
「你想瑟玲和盖伦会幸福快乐吗?」婉儿倚在他背上闲聊。
「你想做媒人婆?人家已经结婚了。」毕洛微微一笑。
夫妻俩继续在林间行进,毕洛小心避开一些阔叶,以免太大颗的水珠透湿她的毛毯。
「他『伤害』过你吗?」婉儿忽然问。
毕洛的脚步顿也没顿,一种自然存在的默契,让他们彼此都明白话题是什麽。
「如果你是指,他有没有对我性侵害,答案是没有。」雨声的影响,让毕洛的话语淡而缥缈。「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做出这种事!而且他很清楚,即使我的年纪比他小,力道比他弱,我也会奋勇抵抗至死。他硬要得逞的结果,只会毁了我的自尊和骄傲。而我一直吸引他的,就是这份自傲。」
「他伤害了别人?」婉儿轻声猜测。
毕洛没有立刻回答。
「伤害了她。虽然强暴未果,对娇弱的萝兰而言,却是一项不可磨灭的耻辱。她既不可能再嫁进罗家,日日面对曾伤害过她的大伯,又不愿和我分开。於是第二天她溜出医院,爬上罗氏轻航大楼的天台,往下跳。」
婉儿收拢双臂,紧紧埋在丈夫背上。一股心酸的感觉,让她想为那个傻女孩而哭。
「她才十九岁,是那样一个纯良柔美的女孩……我只需和她说一句话,她就会开心老半天,仿佛我做的不只是说话而已,而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毕洛喃喃低语。「我曾经站在她往下跳的地方,想像她那样胆小的女孩,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跳得下去?」
婉儿微微颤抖。她不知道最让自已伤心的是什麽,是乔瑟夫毁灭性的爱,或是洛心中的痛?
「我恨他。」毕洛低声说。「我恨他让我恨他。」
恨一个人不难,但被人逼得不得不去恨,却是鲜血淋漓的痛楚。
其实,若有选择的话,乔瑟夫也不愿意爱得如此无望吧?因此,洛受迫离去之後,他才有了盖伦,一个隐性的「杰森」。
并不是每个故事里都有坏人,这个故事里,也没有坏人,只有无望受苦的灵魂。
「我爱你。」婉儿轻吻他的耳垂。「我爱你让我爱你。」
毕洛突然把妻子放下来,反身将她紧紧搂入怀中。那样热切缠绵,无穷无尽。
「你会永远爱我吗?」
「永远。」
「让我陪你一起看好莱坞公式文艺爱情片?」
「保证。」
「即使我是一个输家?」
她微笑,踮起脚尖,吻上老公的唇。
「杰森,洛,盖佩欧,或不管什麽名字,你都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公式英雄。」
 尾声
 有些後话,倒是可以先拿出来一提。
毕洛团队做到他们的承诺。
他们召集一票银行团,募集到高额资金,投入公司营运。
在经营上,他们看出英国的公路、铁路运输太便捷,航运载货的利益有限,反而是观光轻航业较有市场,於是他们和几处观光景点的管理单位签约;此外,将罗氏几笔农庄规画成观光农场、度假胜地,再结合公司航线,推出套装行程。最後与多家旅行社签约,推出一系列英伦轻航之旅。
另外,他接受泰瑞莎的建议,向欧洲一些达官贵胄招手,和他们签订年约,由罗氏公司提供「私人包机」。这些上流社会人士不见得个个有钱养一架飞机,或有闲去理睬那些维修小事,如今有了罗氏轻航业,他们也能享受到专机接送的服务。
公司转型正式步上轨道。
随著局势稳定,毕洛开始钻研起一些细节。
罗氏的股份,最大股权操纵在老夫人手上,占百分之三十,其次是嫂子和小杰森继承的百分之十五,他一生下来也同样持有百分之十五,罗氏本家共占百分之六十,其他都是散股。
当初老夫人把他找回来之前,怕他翅膀太硬,或历史重演,将来将小杰森踢掉,把罗氏给吞了,於是要求他签下一纸同意书,老夫人有生之年,他的持股数不能超过她,否则家族给他的百分之十五必须自动转让。
这个算盘打得很精。如果他想占大股,就必须自费收购超过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权,才能压倒其他家族之人,而这需要大量的财力。
先不管他拿不拿得出这笔钱,毕洛不觉得自已有必要如此牺牲。
事实上,他连自己的百分之十五都不要了。
等公司营收稳定,股东都笑呵呵之後,毕洛秘密签署了一份文件,把自己的股权转移给「某个人」。
另外,买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稍微要花点钱,那百分之三十一呢?这就还好,对他是零头,买来玩玩不吃亏,送给人家当七十大寿的礼物刚刚好。
许久之後,罗氏轻航业的人才发现,他们公司最大的股东不是老夫人的三十股,也不是她联合孙媳妇的四十五股,而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股东,占四十六股。
这位股东有个很有趣的职业,听说是做道士的。
他知道自已突然变得这麽伟大,高兴得不得了,已准备找个时间从台湾飞过来,替总公司看风水,开坛改运!
「父亲。」十二岁的毕飞走进书房。
自从费依·乔瑟夫·罗夫特——中文名字叫毕飞——听说,在家中使用正式名称,代表著一个人的成熟,他便以「父亲」取代了「爹地」的叫法。
「什麽事,二世?」毕洛很配合地使用正式学名。
他很忙。电话满线当中,其中两线是英国经济部长和财政部长,另一线是美国某银行团代表。他的传真机不断在吐纸,而e-mail信箱不断在涌进新信件。
然而,他看著满脸困扰的儿子,那些都可以等!
「父亲,你真的必须阻止情况再恶劣下去了。」
毕洛把两只指尖相触,安详地搁放在桌面上。
「我想你得提供我更精确的资讯,我才有办法抑止任何突发状况。」
「姊姊又在交新男朋友了!」毕飞悲惨地说。「你知道这代表什麽吗?这代表罗勃又被甩了。」
「我亲爱的孩子,你姊姊才十五岁,让自己有更多选择是很正常的。我相信我们不会因为罗勃与你姊姊成为普通朋友,而使两家交谊受到任何影响。」毕洛露出安抚的微笑。
「但是,老爸!」毕飞终於挫折地叫出来。「你没看见一项显而易见的危机吗,如果她一直换男朋友,就表示不断有人被甩。终有一天,她的『受害者』会串连起来,聚集到我们家门口求偿。这只会惹来丑闻啊!您老是在头痛老妈不按牌理出牌,现在我为姊姊犯同样的头痛症状,你应该很能了解的啊。我们家出了一个妈咪就够了,现在连姊姊都和妈咪越来越像——我不是指长相而已,还包括个性呢!」
「但是,小鬼,」他也很配合地换成俗名。「豹永远改不了它的斑点,一个人的天性由不得人的。而且我相信你太多虑了,将来即使真有人上门求偿,我们也能召集一组律师团和他们厮杀,毕竟这就是我每年花一大笔钱养一大群法律顾问的原因,不是吗?」
毕飞摇摇头。看来他是从老爸这里得不到任何援助了。
「老爸,如果你再不改改你挥霍的个性,我们家很快就会没落,甚至在我来得及长大、振兴家业以前。」
「我会非常注意自已的这个缺陷,谢谢你的建议。」毕洛捺下一个笑,正色回答。
「我决定了,我今年不跟你们回台湾去。」久久,儿子彷佛痛定思痛地说。
「可是你已期待了大半年!」毕洛挑高一边眉毛。
「我决定去参加暑期儿童军MBA营。」儿子的神情很坚定。「这个家总该有人对未来具有一点责任感。我得赶在家里为姊姊赔光钱之前,赚回更多的财富。毕竟,我是一个富家少爷,我既爱慕虚荣又吃不了苦,绝对过不来穷困的生活。」
会说自己爱慕虚荣又吃不了苦,你就比自己以为的更像你娘了!
「儿子,我相信你必然有过人的毅力,能忍受所有挫折,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毕洛只好安慰儿子。
「哈!看吧,果然来了!」儿子大叫。
「果然来什麽?」毕洛耐心十足地问。
「妈咪以前还告诉我,『你家老头子是一个公平的人,他绝对不会把他个人的愿望(desire)强加在你身上。』可是,你现在已开始要求我和你同甘共苦了,而我还只是个十二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毕飞用力指控。
「若我将来打算留一大笔遗产给你,现在要求你稍微同甘共苦一点,似乎不为过吧?」毕洛合情合理地分析给儿子听。
悲惨的儿子完全同意他。「是的,这更显示了我的抉择是正确的,该是我为了家族权益而牺牲个人的幸福,舍台湾行而就MBA营的时候了。」
「好吧!距离暑假还有一个月,你仍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毕洛非常确定,最後罗家小少爷的身影,依然会出现在飞往台湾的班机上。
「谢谢父亲用这麽沉重的方式,让我明白了我的责任。」儿子暮气沉沉地站起身。
花园中,一阵娇笑声随著香风飘上二楼,钻进阳台上,潜进书房里。
「毕飞,替我唤你母亲上楼来。」毕洛叫住离去的儿子。
「好的,不过我该如何转告她呢?」
「就告诉她,我打算把我的欲望(desire)强加在她身上。」他微笑。
宝贝儿子翻个白眼,真受不了他老爸。
「对了。」在儿子离开前,毕洛看了窗外花园一眼,又补充,「顺便转告杰弗瑞·史考特二世及未来的西恩·雷诺·若克福爵士一声,如果他们再不把手从我女儿身上移开,魔蝎盖佩欧先生会亲自下去把他们的狗爪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