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18

兰京: 地狱新娘

 楔子
 啊,客倌请进,听故事吗?好的,小的马上给您说上一段儿。在此之前,您先来壶茶、歇息一会儿吧。
小二,快给客倌上茶!咸甜油果各来两盘儿!
客倌请用。
说到故事嘛……对不起,请先让我坐下,因为故事有点长。不不不,上位您坐,小的坐这小板凳就行。
要说故事,得先破阵。什么叫破阵?这个嘛……嘿嘿嘿,小的只知道它的意思,倒不知该如何解释。您别急,听我说完您便知。
小的将在此为客倌打破四方七里结界。所谓七里结界,就是在东南西北四方所下的屏障,防止妖魔鬼怪侵入。是,它是一种守护,但我必须打破这层守护,才能让故事出来。
结界咒文是这样的:
伽婆致、伽波呵、悉波呵、
东方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
南方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
西方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
北方大神龙王、七里结界、金刚宅。
这光文中的顺序是不可变的,也有一定的复诵次数。对,三次,必须如是三说,才可护佑四方平安。不过那很快就对我们无效了,因为我已经准备彻底破除它。
您看外头的天上,东边方向出现了什么?
啊,不是小鸟。您再看仔细点。
是的,那是远方的大鸟,由东方而来。那叫海东青,是鹰类中最俊美、最珍贵的一族。产在哪儿?黑龙江吧。那就是我现在要击破的首要关卡——
第一结界,东方。
 第一章
 玲珑知道,此时此刻她正站在梦境之中。
雾蒙蒙的世界看不清前景,微弱的阳光穿透浓云仍射不到地。远方妖异之声大起,百鬼正狂欢夜行。
这气氛可怕是可怕,玲珑倒是无所畏惧的在雾中闲晃,反正一会儿她就会醒了,脱离这个梦境。她自小就有阴阳眼,常作些不太寻常的梦。十五、六年下来,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这个梦境里妖魔诡异的爆叫过分恐怖,仿佛来自地狱。
“滚!你们全都给我滚!”雷霆万钧的重喝由她背后猛力击来。玲珑还来不及回头,一把意欲削掉她脑袋的大刀就已搁在她颈部。
“你这是干什么?”玲珑不怕,却很不爽。“连在梦里也乱动干戈,你这人杀意未免太重了。”
“放肆的丫头!你是人是鬼?”一只巨掌揪起她的衣襟就将整个娇小身躯拎在半空。
“干什么?没礼貌的家伙,还不快放手!”玲珑死命扳动着胸前大手,双脚愤然踢动。
她身上就只穿着入睡时的衣着——薄软的雪色衣裤,要是给这大手的主人扯破,这场怪梦岂不成了异色春梦!
“放手!不要脸的东西,竟然非礼本格格!”
“你是?”对方突然放开玲珑,她脚才落地,双臂就被他紧紧钳住,狠狠地面对面瞪视。
“难不成我看起来像鬼?你根本——”定眼一瞧,她的火气赫然中断。
一副仿佛刀刻出来的刚凌俊容,英伟得令人屏息,可惜一道自前额划过左眼直抵颧骨的刀疤,幸运地没毁了他的眼睛,却残酷地破坏了一张令女人倾醉的脸。他也在对眼的刹那间愣了一会儿,却立刻被远方逼近的诡异叫嚣打断思绪。
“混帐东西,又追来了!”他咬牙狠咒,扔下玲珑准备抄刀再战。
“你要干嘛?”
“杀鬼。”
“为什么?”他看起来似乎已经筋疲力竭。
“为什么?我也想问这到底是为什么!”隐忍已久的怒气愤然爆发。“为什么我这几天老是梦到一群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恶鬼?为什么这些妖魔鬼怪每夜都追着我跑,杀也杀不完、躲也躲不掉?”
这人好凶,八成快被逼疯了。
“梦里的鬼怎么杀得死呢,只能躲到醒来为止。”
“滚远一点,别在这里罗嗦!”百鬼狂峰的骇人叫声已疾速接近。“往安全的地方躲去!”
“那你呢?”她平淡地看着他疲惫的备战架式。
他恼火地转身狠揪住她的衣襟,由牙缝间吐出不悦的气息,“你要命就快渡,我没空一边杀鬼还得一进保护你!”
“我又没有要你保护。”她早习惯这类怪梦了。“而且你用刀是杀不死鬼的。鬼本来就是死的,你——”傲慢娇美的嗓音突然转为凄厉的尖叫。“它们……它们……”
“来了!”疯狂而至的百鬼如疾风般袭向他们。
“怎么会长成这样?!”她从来没梦过或见过如此恶心的鬼怪,不像人不像鬼,丑陋畸形的躯体债壮张狂,五官凌乱。姿态扭曲,宛如一堆零碎残骸胡乱黏结而成的腐烂生物。
“我早叫你滚开!”现在才知道怕。
“快逃!你打不过它们的!”玲珑抓起他的熊掌拔腿狂奔。“快逃到有清水的地方!”
“清水?”他蹙眉瞪视自己被玲线抓着的右手。
“那些不是一般的魑魅魍魉,我们要躲到清水里才能躲过它们的追击。”
“是吗?”他忽然反掌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就将玲政扛上肩头。“那你跑错方向了。”
“你在于什么!”她吼得比看到鬼还骇人。
他竟敢像扛袋麦子似的扛着她跑!她的胃就压在他厚实的肩头上,几乎呕吐。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跑!快把你的手拿开!”他的巨掌正压抱在她从未有人碰过的大腿上。
“不要乱动!”他记得之前跑过此处时曾看到一条清溪。
“还不放手!你比那些丑怪恶魔更可恶,不要脸的色鬼!”她上身倒挂地趴在他背后狠捶猛打。
“闭嘴,丫头!”他倏地横刀一扫,劈破一颗袭向玲珑的腐烂头颅。
“啊,喷到我了!”吓得她乱转,拼命甩着溅上鬼血的小手。“你讨厌!干嘛——”
“憋住气!”
他的动作比警告迅速太多,玲珑还来不及收回就猛然被他扛着冲进深幽的河里,顿时激爆巨大声响与剧烈水花。
刹那间,紧追在他们身后的历鬼们像瞎了一般,直直往玲珑和他原本逃逸的方向继续冲,整队腐烂扭曲的恶心妖怪扫过清溪水面之上,疯狂追击。
它们看不见他和这丫头就沉在水里?
这一切完全超乎他的理解力。
为什么他在梦里会有如此清晰的意识?为什么现实生活中的勇猛武艺在梦中变得一无是处,甚至让问来骁勇善战的他窝囊到转身逃亡?为什么他会连日梦到这些杀不完的丑陋妖孽,夜夜摧残他的心志,丝毫不让他有片刻安歇?又为什么在他几乎神智崩溃的刹那遇见这名奇怪的丫头……
他这一想,才注意到硬被他压在水里的玲戏,小脸涨红得几乎爆炸。
一个利落的跃身,他拉着玲珑飞破水面。玲珑立刻摔趴在岸旁猛烈呛咳,急速的喘气硬是顺不过来,让她吸气也不是、咳水也不成。
他矗立在她跟前,一下就调匀了微乱的气息。
奇怪,有人会在梦中呛水或闭气吗?有人会在梦中感受到浑身湿漉的感觉吗?他却连身上战袍水珠滴下的感觉都能体会到,这真的是在作梦吗?
“大过分了,你……”玲珑一面咳水,一面挣扎着站起身。‘你……’仅是一阵猛咳。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身前只及他胸膛高的小人儿,丝毫技有伸手拍抚或安慰的意思。
玲珑咳喘到几乎虚脱,才渐渐平复气息。
“你最好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她虚弱地强撑着与他对峙。原本预期要狠狠瞪他的双眸在过度哈咳下盈满水光,反而显得楚楚可怜。
“你是谁?”
“现在应该是……你来回答我的问题!”她一激动就会咳嗽,瓦解了强悍的架式。
“你为什么会在我梦里?”
“我才该问你干嘛没事出现在我梦里!”他居然有脸冷做无情地反过来质问她。
“这是你的梦里?”他眯起寒气四射的双眸。“那些鬼魅也全是你搞的鬼?”
“我搞的鬼?”玲珑气得双拳发抖。“我倒想请问你,为什么你要勾引那些丑陋恶鬼一起闯入我梦中?”之前她一个人在迷雾中悠哉游哉,直到他的出现才打破那份洋和。
“注意你的口气。”他阴寒地钳起她的下巴。“就算是在梦里,我也不容女人对我如此放肆无礼。”
“放肆的是你!”可恶的熊掌,居然完全扳不开。“你怎么不想想刚才是谁告诉你鬼是无法砍杀的,是准教你逃到清水里躲过一劫的?”
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沉默良久,才颓然放手,转身坐在一块大石上叹息。
逃,他一直认定自己的生命中绝没有这个字的存在。十多年来的浴血征战中,他从不曾如此闪避敌人。半生原则,竟然砸毁在这荒谬的一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中了什么邪?
“喂,你还好吗?“冰冷的湿漉小手轻轻推他的肩头。“你在害怕刚才那些妖魔鬼怪吧。”
他在自己双掌中恼火地皱起眉头。
“其实你根本不用佯装毫不畏惧的模样、强逞英雄,刚才就连我这种很习惯看到鬼怪的人都被它们吓到了,更何况是普通人。”方才倔强的傲气一下子转为悲悯。
没办法,她实在无法对一个脆弱的人发脾气。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或做了什么冒犯亵读的事?”不然怎会平白无故招来那么可怕的妖怪。
他真想一掌打掉肩上那双安抚他的小手,却又有些好奇。她知道她现在安慰的是什么人吗?她知道他在现实生活中是何等人物吗?
“你坐过去一点。”站着好累。
他发誓,要不是这只是一场梦,任何胆敢对他说这种话的人别想活着见到明早的太阳。
“你是武将吧。”看他那身镶黄旗军的战袍就知道。“人在沙场,难免杀戮过多、招来怨灵。你平时多烧烧香、做善事,就不会被妖魔鬼怪死缠不放。”
“战场上不杀敌,就是被敌人杀。由得了我吗?”
“喔,也对。”她坐在他身分沉思好一会儿。“但我还是觉得战争很蠢,大家有话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旦动武,双方都遭殃。”
坐下来好好谈……她以为这是在扮家家酒?
“不管谁赢谁输,倒榻的都是士兵们。为什么不派那些居上位的出去当代表,彼此打一架算了?”
这女的脑袋简直是浆糊做的。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梦见那些厉鬼?”
“六天前。”
“难怪你看起来这么虚弱、苍老。它们一定天天在你入睡时作怪捣蛋,让你无法安歇吧。”尤其是他眼眶下仿佛千年不化的黑眼圈,让好好一张俊脸变得分外阴沉。
“你说什么?”他微眯双眸,语气轻柔得骇人。
虚弱?苍老?
“难道不是吗?”看他的模样应当是夜夜都被鬼缠没错。“你不用再逞强了,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坦白一点又何妨。”
她不觉得怕鬼有什么可耻,也不觉得被鬼缠身有什么好丢脸的。
“我说的不对吗?”干嘛这样狠狠瞪她?
“从来没人敢说我虚弱、苍老。”
“嗯……”她认真地审视一下。“与你对战的敌军恐怕就觉得你很勇猛强悍。”光凭他这副虎背熊腰与凶猛气势,站在沙场上就足以吓得对方脚软。
“不只是沙场上的男人这么觉得。”
“喔”
“连床上的女人都颇有同感。”
玲珑还未领悟到他的意思,就被满含惩戒意味的狂吻突袭,整个人被捆在铜墙铁壁般的怀抱中。
他这是在干什么?玲玫努力闭紧双唇抗拒他的侵略,却被钳在下颚的巨掌悍然施压,强势的唇舌立即进犯,深入地占有她的樱桃小口,完全封锁她微弱的抗议。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男女之间的力量差距,她像是被他捏在指下的小蚂蚁,一切的奋力挣扎都是白费工夫。
在他突然更深入她口中的进攻之下,玲珑吓得倒抽口气。钳在她颈边的大手不断以粗糙的拇指抚弄着她的耳垂,恣意享受细腻柔嫩的触感。
她怎么了?为什么会浑身无力地颤抖?这个不要脸的恶徒对她施了什么法术?
“放肆的小丫头,你早该好好被人教训一顿。”
玲珑还来不及在他低咒的刹那喘口气,就被另一波狂野的深吻侵袭。
这个不知死活的娃儿!一般人站在他面前连讲话都会怕得发抖,她却叽哩呱啦个没完没了。居然说他虚弱、苍老?
娇小的粉举狠狠扑打他的厚实肩头,却仍阻止不了他愈发蛮悍的唇舌纠缠。猛然一个闷哼,他放开她的唇,捆在她腰上的铁臂却更加抽紧,几乎将她断为两截。
他意味不明地瞪着拚命喘息的玲珑,许久后才以拇指抹掉他唇上被玲珑咬破而流淌的鲜血,视线不曾自她脸上移开过。
下流的东西,活该!玲珑硬忍着被他紧搂的疼痛,极力摆出有生以来最凶狠的眼神,令他眯起兴味浓厚的双眸。
“你叫什么名字?”
“除非我想被人作法控制,否则我才不会笨到在梦中说出真名!”
“你对这种神怪之事十分熟悉。”
“至少懂得比你多!”明知挣扎无用,她还是想逃离这家伙的胸怀。
“可是你却不懂用言词挑衅男人的下场。”
“是你挑衅我,还敢把错往我身上推?”
他眼中闪过一道似笑非笑的光芒。“你八成是家中老么。”
“你怎么知道?”愤怒在瞬间就被好奇取代。
“老么向来就是什么都不会,却事事装懂,处处反抗,硬要证明自己很有一套的模样。”
玲珑呆愣了好一会儿,才从他嘲讽的神情中抓回神智。
“乱讲!你……湖说八道!”她哪有这样!
连日来被厉鬼搞得夜夜难眠的恶劣情绪逐渐被这个怪异丫头的新鲜感取代。但他无法忘记刚才和她初见时的耻辱——
那是他被夜夜杀鬼之事纠缠得最疲惫的一刻,也是他这辈子唯一自制力失控的一刻。这丫头竟然撞见了他此生最狼狈的一面。
“……大人……大人,时辰到了……”远方传来模糊而幽远的呼唤,声声回荡在荒凉的梦境草原。
“我该醒了。”他吩咐过属下,每隔一个时辰就叫醒他一次,省得他沦陷在恶梦中过久,杀鬼杀得心力交瘁。
“你快滚吧!以后专心作你自己的大头梦,少跑到我的梦里来拖人下水!”
他冷眼一瞪,她非但不怕,还自以为很有魄力地狠瞪回去。
“我们明晚梦中再见。”
“见你的大头鬼!”居然敢颐指气使地对她下命令。“今晚碰到你纯属倒楣,本格格才不会再——”一个蛮悍的吻重重压在她唇上,突来的吮啮痛得她抽气呻吟。他咬破了她的嘴唇!
“这是给你的警告。”他用力地搂紧疯狂捶击反抗的娇躯。“下次面对我的时候,注意你该有的服从态度。”
“服从个头!你这个不要脸的恶棍,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见到你。滚回你的十八层地狱去!”正想给他来顿狠捶猛打之际,他却消失了。“下流、低级、卑鄙无耻又自大恶心的胆小鬼,若是再让我瞧见你,我就要你好看!”
“忘恩负义的臭男人……脑筋有毛病的大色狼……”
一声声娇嫩的咒骂在他耳边回荡,渐行渐远,直到他睁开双眼。
“海东青大人,您还好吧?”侍从们焦急的神情第一个跃人眼帘。
“什么时辰了?”他从打盹用的软垫上坐直身子。
“寅时,天还黑着呢。”侍从们脸色惨白地候在他四周。“大人,您怎么……全身上下都湿了?”
海东青这才赫然发觉自己湿漉的模样,活像摔进水里过。
刚才那场地狱般的梦境,是确实发生的事?
他倏地抬头张望四周。清简的内房、冷锐的布置、守值的侍从……这是他在黑龙江的府邸没错。之前的地狱战斗,只是一场恶梦。
他下意识轻抹嘴唇,感觉到唇上仍微微作痛的小伤口,向来没有丝毫笑意的嘴角向上勾起满意的角度。
“海东青大人?”侍从们全傻了。大人居然笑了,他是不是被连日恶梦整到精神失常?
“拿纸笔来。”
“是。”大人要传军令了。“传信使就在外头候着。”
“不必动用传信使,派个家仆替我把信送到北京亲王府就行。”私人书信犯不着动用军营人力。
“啊?派家仆……妥当吗?”向来经手重大军情的海东青大人,一旦动笔多半是关乎生死的军国大计,哪能交给一般家仆传递?
“我只是要托京里的朋友替我找个人。”海东青知道若不把事情讲明,这些忠心耿耿的属下铁定会骑战马、带大刀地“护送”家仆进京。
“大人,您要找什么人?”
他顿了下在纸上飞腾的笔墨,眼神深遽。
“一个说得一口漂亮京腔的小格格。”
侍从们愣得目瞪口呆,却又不敢放胆追问。任谁都明白,北京城里多得是符合这条件的格格。
但没几个会如此精通阴阳神怪之事,也没几个有那股不知死活的硬脾气,更没几个生得一张娇美可人的脸蛋、却有副玲珑有致的身材——他记得很清楚,那丫头自河里爬出来后的薄湿衣裳底下透出多么绮丽的胴体。
他已经决定,非把这梦里的丫头揪到现实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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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杀失败了。”男子淡然开口。
“海东青还没死?”幽暗而华丽的厅内,一名女子斜倚在炕床上,白皙丰润的胴体毫无遮掩,神色自若地和这名美男子交谈着。
“原本预计他今晚会在梦中心神崩溃,半途却杀出个程咬金,坏了我的好事。”
“哪儿来的不识相家伙?”女子妖娆下炕,走向桌边脸色阴森的男子。
“一个自称是格格的女娃。对灵异之事似乎很熟悉,也不怎么怕鬼,排行老么,说话带北京口音。”海东青和那女娃在梦中的一言一行,他全观察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角色有什么能耐坏了你连续六日施咒作法的好事?”女子由男子背后轻轻贴近,青葱十指恣意游走于他衣襟内的结实胸膛。
“她激起海东青的求生意志。”男子冷冷地盯着阴暗的窗棂。
这次以恶梦为伎俩的咒杀行动就是要将海东青陷入孤独状态中,让他毫无止息地与梦中恶鬼缠斗。磨掉他的意志、耗尽他的体力,让他的一切奋战与反抗徒劳无功,最后就会走向男子为他设好的陷阱:绝望。
人一旦绝望,就会丧失斗志,加上海东青连日来无法安稳入眠的状况,极度的疲惫足以使他神智衰竭、不堪一击。男子只需手指轻轻一敲,即可击碎海东青的意识,让他成为灵魂空荡的废人,不明不白地死在床上。
偏偏这一切全被突然介入的小格格破坏了。
「她是誰?為什麼會跑進我為海東青佈下的惡夢中?」
「也許那小妮子天生就有在夢境自由穿梭的本事……」女子喘息漸重的吻吮男子耳翼,玉手將他的衣衫滑下肩頭,讓她赤裸的嬌軀緊貼在他背肌上摩挲。「也許他倆有緣,相互吸引在一起。也許……」
「我無法容忍自己的行事計畫中有任何『也許』,我絕對要求精確的答案。」男子冷酷無情地將她由背後拉開,蠻悍地將她扛坐在桌邊上,站進她敞開的雙腿間。
「那你要我怎麼做?」
「去把那個小格格找出來,查清她會闖入海東青夢中的確切原因!」男子同時猛力衝刺,深深進入女子的飢渴狂浪中。
女子的回應與她火熱的呻吟融為一片,瘋狂地與男子翻雲覆雨。她愛極了他的薄情寡義,愛極了他的心狠手辣、完美主義,愛極了他的俊美強悍、他的洶湧情慾,愛極了他的殘酷、血腥、危險、放蕩。
這就是她最癡迷的男人。
「為了你,殺人放火我都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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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八旗內城惠大人府
「姊姊,要不要跟我和錦繡表姊一起去平成郡王府裏玩?”初冬晴阳乍现,玲珑立刻活蹦乱跳地四处找乐子。
“平成郡王府?”和玲珑同样十五、六岁大的姊姊琉璃,唯唯诺诺地放下手过诗集。“我不太喜欢他们那一家人。”
“可是他们家的蓉格格邀我去玩风筝,我想见识一下她说的新风筝。听说她阿玛请聚宝斋的师傅做了好多不同款式的风筝为她庆生,咱们去看看嘛。”
“我觉得蓉格格不是真心想请你去玩,只是想向人炫耀她的新宝贝。”个性温弱的姊姊心思比玲珑细腻得多。
“哎呀,别这么小心眼嘛!”玲珑开心地拉起姊姊往外走。“想想锦绣表姊。人家从小生活在江南,难得上北京来玩玩,总得让她见见京里有趣的事吧。否则天天窝在府里,不闷死人才怪。”
“我看快闷死的不是她,是你吧。”她对玲珑乱抓名目的老把戏再清楚不过。
“我不是快闷死,是快气死了!”
“又作怪梦了?”
“作怪梦还好。”可恶的是,她昨晚作的简直叫春梦。“别提那些恼人事情了!”
“喔”
小小的姊妹俩带着年近二十的霸气表姊锦绣,乘马车前往平成郡王府。从未离开过京城的玲珑对锦绣所描述的江南逸事简直崇拜透项,早想找个机会让锦绣也看看北京的独特风华。
“我最喜欢北鸯堂做的软翅蝙幅,那种上品风筝我只在逢年过节时玩,你在江南一定没见过。”有机会的话,玲珑真想拿她的宝贝风筝放给她看。
“是啦,我或许是没见过,但像你们这种大小姐用银子做出来的把戏,我可没什么兴趣。”锦绣倨傲地还玲珑的兴奋笑容一记冷哼。
“用银子做的把戏?”风筝应该是用纸做的吧。
“我说你这种大小姐笨,还真不是普通笨!”锦绣的食指直往玲珑额上戳去。“你的风筝再棒,还不是用银子买的。我们乡下人哪,都是靠自己的手脚做出来的,完全不花一文钱。”
“真的?”玲珑两眼闪闪发光。“风筝可以自己动手做?”
“不只风筝,连衣服都可以自己缝制。”锦绣拉拉身上玲珑送她的精绣锦袍。
“你好厉害,什么都可以自己来。”
“那当然。”没钱的人当然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所以说,你们这种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简直个个都是窝囊废!”
姊姊琉璃霎时流露受伤的神色。
“好像真的满窝囊的。”玲珑倒认真深思地点点头。
“唉,你的玛瑙镯子借我戴。”锦绣摇摇自己的左腕。“你送我的这条金链不够华丽,看起来一点也不气派。”
“会吗?我觉得它满典雅的才送给你。”玲珑边说边拔下锦绣钦点的玛瑙大镯。
“那个嵌玉指套也顺便借我。”锦绣拉里拉杂地追加许多项目,几乎拔光了玲珑身上的首饰,连琉璃的行头也给借走。
“你戴这么多东西干嘛啊?”玲珑看锦绣一身珠光宝气,俗丽逼人,口水差点咽不下去。
“难得到别人府里作客,派头当然要大些。”
“这样啊。”玲珑又陷入深奥的迷思中,怎么也搞不懂。
说实在的,人比鬼还复杂得多。
当她们三人抵达平成郡王府时,里头已聚集了好些其他府里的格格,正在喝茶聊天放风筝。
“啊,玲珑,你可来了。”蓉格格不怀好意地笑着起身。“我还真怕你不来呢。”否则她的新款风筝要向谁卖弄?
冷珑听了好开心,她没想到蓉格格这么看重她们的友谊。
“为了今天的庆生宴,可真折煞我了。”蓉格格矫揉造作地哀声叹气。“额娘还特地给我一盒西洋水粉,擦得我难过死了,一点都不好看。”
“不会呀,你今天看起来的确气色很红润。”
“是吗?”蓉格格的得意笑容却在玲珑水嫩的艳丽笑靥下僵化。“你是不是也擦了什么?”
“没有。”玲珑不好意思地缩缩肩头。“我向来很懒,想到要在脸上涂涂抹抹、擦擦洗洗的就好烦,清水泼泼就出门了。”
蓉格格狠瞪她一眼,甩开玲珑的双手便转身离去,和亭子里的其他朋友们聊天去。
“她怎么了?”
姊姊琉璃不解地摇摇头,只有锦绣了然于心地哼笑两声。
“我们过去看她们放风筝吧!”玲珑兴奋地跑向亭外聚在一块随风起筝的女孩们。
“玲珑格格!”女孩们热络地呼唤着,“快来帮帮忙,这纸鸯一直飞不高,好像快掉下来了。”
“把线收紧一些就可以了。”
“那我这个呢,玲珑格格?”
格格小姐们全都赶着向玲珑求救,也只有她会毫不保留地倾囊相授。
“这些大小姐还真是笨手笨脚。”
“嘘,锦绣。”姊姊琉璃差点被她吓坏。
“玲珑格格到了,是吗?”几名阿哥听人传报后立刻赶来,争睹美人风采。
琉璃虽然也出色,但总爱闪躲众人的亲近寒暄,不若玲珑的快意爽朗、不拘小节。
一团以玲珑为中心的人潮漩涡逐渐成形,坐在亭子里故作优雅的蓉格格双手几乎绞扭成结。
“啊,对了,你们都知道玲珑格格有阴阳眼的事吧。”蓉格格极力摆出轻松而不经意的笑容。
“是啊,好厉害呢。”单纯的格格阿哥们对她崇拜得要命。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当我知道这种邪异力量的来源时,我再也不这么想了。”
“蓉格格?”玲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好像很畏惧的虚弱样。
“什么邪异力量的来源啊?”众人开始不安。原本被视为神力的异能突然被形容得像种诅咒。
“我只是听说而已啦。”蓉格格满意地看着众人聚焦在她身上的盛况。“像我们这种命贵福厚的人,阳气旺、八字重,當然看不見陰間的東西。但若上輩子犯太多殺孽、作惡多端的人陰氣就會加重,招來陰間不乾不淨的鬼。」
原本圍繞在玲瓏周圍的人群突然彈開兩步。
「玲瓏格格會……招來鬼怪嗎?」
「我覺得好像有點冷……」繪聲繪影的耳語倏地在四周傳開。
「妳胡說,我才沒有招來什麼不乾不淨的鬼魂!」蓉格格為什麼要這樣說她?
「是嗎?前些日子妳不就曾見過圍在碩王府格格身旁的數十個冤魂,還差點被那些鬼附身?」
「被鬼附身?」大顆驚駭地叫囂起來。
「才不是那樣!那些冤魂只是想警告碩王府格格要小心,有人要加害於她。可是格格聽不見它們的聲音,它們只好透過我來──」
「阿彌陀佛,妳居然還聽得見鬼的聲音。我都快起雞皮疙瘩了!」蓉格格演得幾乎弄假成真。
「那……玲瓏格格會不會把那些鬼引到我們身上來?」一句胡亂的猜測,立刻將眾人嚇得嘰哇亂叫,躲的躲、散的散。
「那已經是去年的事了,它們怎麼可能還會跟在我身邊?」大家為什麼要這樣躲她?
「誰知道舊的去了,新的是不是又來了?」
「不要講了啦!」膽小的格格們含淚縮在一塊。
「快拿香來!快把這兒薰一薰、驅驅邪!」故作勇敢的阿哥們一樣怕鬼怕得要命,生怕沾惹什麼上身。
“大伙别慌,我这就吩咐丫环和内院太监拿东西出来给你们驱晦气。”蓉格格威风八面地指挥大局。
“我不要留下来了,我要回府里去。”格格们中又起另一波骚动。
“慢着,要走也不是你们走!”蓉格格直直瞪向玲珑,玲珑霎时捏紧了拳头。
“蓉格格,今天可是你邀请我来作客的。”现在竟然在给她难堪之后打算撵人?
“我是邀你来没错,却没料到你会吓坏我其他客人。”
“但是在你刚才开口胡说人道之前,我根本没吓到任何──”
“来人,送客!”
玲珑震惊地瞠大双眼,看着那些之前还跟她有说有笑的人们,现在却一个个对她敬而远之,没人站出来替她说句公道话。
“嗯,这种好戏我的确没在江南见过,北京王府倒还真开了我的眼界。”锦绣满意地点头一笑。
“锦绣!”姊姊琉璃慌乱地低头扯扯她的衣袖。
“那我不多打扰了。”走就走,但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家人受到牵连,一同丢脸。“蓉格格,请多保重,也请代为问候你的三叔。”
“什么三叔,他十几年前就过世了!”
“是啊,他是过世了。”玲珑昂首阔步地带姊姊与表姊离去。“可是他阴魂不散地时时跟在你身后十几年,也真够辛苦的了,替他多上两炷香把。”
“蓉格格!”众人被她两眼翻白的昏死模样吓成一团。
玲珑头也不回地对车夫喝令——
“打道回府,以后本格格再也不来这座鬼宅!”
第二章
“你在发什么呆?”一个浑厚低沉的嗓音自玲珑背后传来,吓得坐在门前台阶上的她差点跌滚下去。
“怎么又是你?”她昨夜梦到的讨厌鬼!
“你又闯到我的梦境里了。”海东青冷然的表情底下有不易察觉的一丝欣喜。
“我哪有闯到你梦里,这是我的梦境,你才是闯入者!”她气得站起身来狂吠。
“是吗?”他微眯双眸,像是在打量什么,或欣赏什么。
“你以前的梦境曾出现这样的景象吗?”
她这才仔细流览周遭。她正站在某座府邸的门口,白雾太浓,令她无法辨视门上横匾写的是谁家宅院。由敞开的大门可见府内冷硬简洁的景象,有高官望族的规模,却带着家道中落的萧条。
“我没有梦到过这里。”她只是迷迷糊糊地就坐在此处发愣。“你呢?”
“我也没梦到过,但这里是我的地盘没错。”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家。”
“你家?”这太诡异了吧,她居然梦到他家门口来了。
“进来吧。”海东青头也不回地径自往内院走去。在现实生活中一片白雪的府邸竟在梦中绿草如茵,宛如盛夏光景。平日在府内走动的人们也了无踪影,寂静冷清。
反正这是梦,再不合理的事也不足为奇。
“为什么我们又会在梦里碰面?”
海东青沉默地领着她往内院走去。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但昨夜和她一起躲避恶鬼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直觉贯穿脑海。他就是知道他们一定会再碰面——在梦中。
“你要带我去哪儿?”如果是带她参观流览,也走得太快了吧,害她追得喘不过气。
“西院荷花他,只有那儿有清水可供躲鬼。”
“躲鬼?昨天晚上那些黏呼呼的丑怪东西还会来追杀你?”
“这是每夜梦中的例行公式。”
“可是……我没看见它们啊。”
“等会儿就会出现,现在只是梦境初始的平静期。”
玲珑闻言,马上自他身后追到他身侧,抓着他的战袍衣角小跑步地跟他并行。
他左眉微挑地斜睨她。“我还以为你无不怕地不怕,连鬼也不会怕。”
“我是不怕鬼,长得再丑陋都没关系,但我讨厌半腐半稠、像腊八粥似的怪家伙。我向来最不喜欢吃糊糊的东西。”
“我们说的是鬼,不是吃的东西。”
“反正我讨厌腊八粥、芝麻糊之类的东西就对了。”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你有查出来你为什么会惹到那些黏呼呼的妖怪吗?”
“或许我腊人粥吃大多了。”
若不是他一直板着死相大步直走,她真会误以为他是在开她玩笑。但她不觉得这家伙是个会开玩笑的料,很可能是在表现和她对谈的某种不耐烦。
“那你有没有照我的建议去烧香拜佛积阴德?像你们这种杀气重的武人很容易沾惹冤魂,如果——”她被海东青突然停住的脚步绊了一下。“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池水不见了。”
“耶?”她转头一望,还真的是座又深又大的空地子,荷叶水草却仍直挺挺地排着,活像长在空中的奇异植物。“怎么会一滴水也没有?”
这个梦境似乎愈来愈诡异。
“事情已经很明显,有人刻意要置我于死地。”任何能让他逃生或歇息的机会都予以铲除。
“你有什么宿仇或敌人吗?”
“多得是。”哪里还能找到清水?
“你是不是曾经对人做了什么卑鄙的事,才道人如此报复?”
“那你八成也是干了什么下流勾当,才会被卷入这场梦中。”还有哪里有清水?府外最近的溪流也有几十里远,根本来不及赶去。依照往常经验,那群恶鬼就将自远方袭来。
“你竟敢这样说我?!像你如此不知好歹的家伙,被鬼整死也是活该——喂,你拉得我手好痛!”
“快跑!”
“等一下,你放手让我自己跑!”他一个大步就足以让她追个半死。“喂,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大手一转,将玲珑轻巧地扛上左肩,火速冲往东院后方。
“你这色性不改的大色狼,居然又来这招吃本格格豆腐!”
“我对你这种豆腐没兴趣。”
“你什么意思!”气煞玲戏,这句话比被他占到便宜还可恶。
“我向来讨厌违抗我指示的人。”
“我也向来讨厌命令我的家伙!”
“很好,我们总算有意见一致的时候。”他如疾风般的速度丝毫未受肩上扛的佳人影响。
“喂,你想干嘛?”当玲珑勉强转头看见他冲往厨房院前的巨大水缸时,马上吓白了脸色。“等一下!我警告你,我绝不允许你把我放到——”
哗啦一阵剧烈水花,海东青将她整个人摔人如小池般大的深底水缸里,呛得她七荤八素。
“你——”她手忙脚乱地挣扎着自及她肋骨高度的水缸站起身。“你居然——”
“别跟我哭哭啼啼,我现在没空哄女人。”他不耐烦地抽刀展开备战架式。
“谁跟你哭哭啼啼了?!”竟敢把她说得像个无胆孬种的小女人!“算我白痴,傻傻地跟到你家里来。从现在起我们各走各的路,少来烦我!”她打算爬出水缸的粗鲁动作被远方骇人的尖叫声顿住。“那是什么声音?”
海东青蹩紧眉头。这声音和以往的鬼嗥不大相同,声势上似乎增强许多。
他们两人前一刻还在侧耳倾听远方传来的声音,眨眼之间,整队如千军万马般的厉鬼霎时矗立眼前。
“快沉进水缸里!”海东青狠手往她头上一压,水面立刻冒出一堆错愕不及反应的泡泡。
怎么会变成这么惊人的庞大阵仗?这些厉鬼过去不曾如此增殖过,连向来是逐渐逼近的方式也转为闪电似的猛然现身。
“喂!你——”
“别出来!”海东青快刀旋扫,厉鬼们肢体飞散,却依然凶猛。
玲珑才探出头,就被他的怒吼吓得缩回去。
他正站在水缸前奋战着,而她呢?今夜妖魔的数量庞大得可怕,水缸却又容不下他过分魁梧的身躯,难道她就只能窝囊地靠人保护?
她抓下衣内挂的翠玉项链,破水而出。
“我叫你别出来,听不懂人话吗?”他的狂喝比鬼叫还慑人。
“我要换气!”她马上自海东青背后递上链子。“戴上这个,虽然没多大作用,却可以保你性命平安——”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突然群起冲向她的鬼头吓得哇哇大叫。
海东青及时横刀砍去,却挡不了四散飞溅的黑血。
“你快拿去,快点戴上!”水面外的紧急战况比她想的还可怕,他从头到脚几乎全是黑血的污渍。
“我没空梳妆打扮!”他连双手杀戮的阵式都停不下来,哪有闲情戴链子。
“这是保命用的!”这个讨厌鬼,无论开口闭口都很教人讨厌。“你身子弯下来一点,我替你戴上!”
她几乎是扯破嗓门地对着他的背部大吼。尖锐刺耳的鬼哭与哀号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快回到水里去!”
“那你先蹲下来一点!”否则休想她会乖乖妥协。
海东青忙得没空和她争论,咬牙咕哝地一边战斗、一边背贴着水缸边曲下双膝,直到两只小手由他颈后火速替他挂上一条他根本没空看的东西。
“快潜下去!”海东青硬是在激战中空出一只手,迅速压她回水面下。
她发警总有一天要狠狠教训他一顿,每次做的都比说的快,让她老是呛水活受罪。
“可怜的小格格。”一声悠远而轻柔的笑语忽然闪过她脑海。
哪里来的声音?还是她耳朵有毛病?
“你这是第二次坏了我的好事罗。”悠扬的笑声仿佛在逗小妹妹玩的大哥哥。
不会吧,这水缸里除了她以外还塞得进别人吗?那到底是什么人在跟她说话?
“这水缸太挤,太委屈你了。要不要来我这儿坐坐?”
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对她说话的?
“你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玲珑。”神秘的声音开心地笑了笑。
“啊!”玲珑吓得冲出水面紧抱海东青背部。“我要出去!快抱我离开这水缸!”
“你在干什么?”海东青气呼呼地一拳击毁突袭她的一只腐臭魔爪。
“这水缸里有人,快抱我出去!”刹那间这个救命水缸变成恐怖陷讲。
“水缸里哪还会有别人!”她就非得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找他麻烦吗?
“我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最可怕的莫过于对方竟叫得出她的名字,而且刚才还抓住她的脚踝!
“王八蛋!”海东青恼火地单手扛她跳出缸外,另一只手则忙着和黏稠恶心的不死妖怪奋战。“快跳到我背上来!”已经没有死守水缸的必要了。
玲珑立刻骑上他蹲下的背部,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
海东青翻身一跃,飞上屋顶,疾速沿着屋脊奔往另一处院落。灵活的身手腾跃于院落间,如巨鹰般骁勇俐落,背上的娃儿却已两眼星花乱转,头昏脑胀。
“你……功夫真好……”直到他把她安稳地放在另一处厅堂内时,她眼前仍是一片昏暗的景象,站都站不稳。
“我们只躲得了一时,它们一会儿就会追来。”海东青早已熟悉它们的行动模式。
“现在怎么办?”
海东青背靠着上了栓的门扉,紧盯着玲珑。“现在只能祈祷你能比我早一步醒来。”
“我要是醒了,你岂不就变成一个人留在梦里单打独斗?”
“我向来如此。”
“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就应该请求合作,谁也不许落单。”
“我没那么大的能耐背个拖油瓶作战。”
“你说我什么?”竟然叫她拖油瓶?“我好心好意地想和你并肩作战,你却对我讲这种话!”
“我不需要你的好意。如果你有办法让自己醒来、脱离梦境,就快快滚蛋,少在这里给我添麻烦。”
“我给你添什么麻烦了?你的麻烦早在我遇见你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托你的福,现在我除了要费心应付那群恶鬼外,还得费力应付你。”
“可是我多少也对你有些助益!”这人未免太不知感激。
“助益?”他傲慢地挑挑眉。“所谓助益,也不过是在我全力应战时替我找麻烦,让我更加手忙脚乱。”
“我……我之前不就在问你是否得罪了哪些人吗?那正是在帮你找出刻意在梦中害你的元凶啊。”她红着脸为自己的功劳抗辩。“而且我很肯定对方对你的事绝对了若指掌。”
海东青的面部肌肉微微抽紧。对他的事了若指掌的家伙……“这的确把可疑者的范围缩小。”
“对方刻意要置你于死地的企图已经很明显了。而且就我这两天在你梦境的观察,对方恐怕连你的生辰八字都摸得一清二楚了,所以能自由使用这种让人无法安眠的咒术。”
“咒术?”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怎会发生在他身上?
“我是刚才确定的。”若把之前在水缸里的怪事解释给这家伙听,他铁定不信。“所以我们必须找出背后下咒的元凶是谁,才能终止这场梦魔。”
他是很期望终止整团混乱,却并不期望连带终止了和她相处的机会。
“你打算怎么找出对方来?”
“我也不知道。”她大言不惭地耸耸肩。“我想我们多少可以由和那些鬼怪交手的经验中,抓出一些蛛丝马迹。”
“是啊,说得好极了。”
“你要对我的提议有信心!”
“我对这项提议是有信心,我对你却没什么信心。”一个颐指气使的小东西。
“你又好得到哪里去!打从我们碰面起你就自以为了不起地主掌大局,结果有比较好吗?那些恶鬼还不是照样把你整得不亦乐乎。可是我不仅指引出很多条可能的生路,还很机智地为你举出许多盲点。你该对我表现的是感谢,而非不屑!”
“是吗?”他眯起双眼缓缓跨近她。“你知道一般人若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她突然想起唇瓣被他咬破的教训,连忙向后跳离他两步遠。
“你……有话好好讲。”何必这样冷冷地逼向她?
“我一直都在好好讲,你却从没好好听。”
“那……那你说啊,我这不就在听了吗?”她开始绕着桌子躲避他的逼近。
海东青努力不把心头微微的得意展现在脸上,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抓到了制住这个小暴君的方法。
“当我们处在危急的状况时,必须以我的命令为行动依据,不可以发生像刚才那样的事。”
“我又没有怎样,我只是给你一些更好的建议。”难道好心替他带上玉链保命也有错吗?
“紧急状况下只能容许一个命令存在。”她非但不听话,还不知死活地大发谬论。
“为什么要我听你的命令才行?你可以以我的命令为准啊。”
“你!”才不到一秒钟,他就想狠狠掐死她。“要我听一个女人的命令行事?”
“又不是要你去死。”干嘛摆一副杀人表情吓人?“难道你从没听你母亲的旨意做事吗?”除非他母亲不是女人,或者他根本就是个不孝子。
一提到母亲,他原本的震怒立刻化为奇异的沉默。脸上的表情是痛苦还是无奈,她分不出来。
“喂……”玲珑愧疚地停下和他兜着桌边转的脚步。“对不起,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冒犯的事?”
他没有回应,甚至连看她一眼也做不到,兀目沉思在寂静里。
“我不是有意要说那些话的,如果我触到了你的过往伤痛,我跟你道歉就是了,好不好?”她已经不只一次因为心直口快而导致类似的局面。
“我没有什么过往伤痛。”只有没齿难忘的教训。
“喔。”他要逞强就随他去吧。“可是我看你刚才好像很难过……”
玲珑满怀怜悯地绕过桌面想安慰他,却突然整个人被他一手拉至身前。
“抓到你了。”他露出惩戒意味浓厚的微笑。
玲珑足足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已被他擒住了。“你……卑鄙小人,竟敢用这种手段骗取我的同情!”
“我什么手段也没用。”
“你有!你用你母亲的不幸——”
“我从没说过我母亲有什么不幸,她活跃得很。”
“可是你刚才明明一副很难过的样子。”害她愧疚得要命。
“我或许真的很难过,因为一想到她,我总是一个头两个大。”
玲珑当场气结,却又讲不过他。“那你放开我!对一个黄花闺女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你现在只能拿这种话题来吼吼了?”
“你给我放尊重点!”看他带着胜利光彩的眼神就讨厌。
“如果你已经无话可吠,就轮到我来质询。”
“别妄想我会乖乖合作!”尤其是她的真名、来历、家世之类的敏感问题,她绝对宁死不招,不留任何把柄在他手上。
“之前你坐在我家台阶上时,在愁些什么?”
她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没想过他会注意到那些。“就……发发呆而且,没愁什么。”
“是吗?”原本钳在她手腕上的铁掌邪恶地往上爬,改错在她圆润的上臂上抚揉着,满意地感觉到她青涩的颤动。“反正这是在梦里,你心里有话何不直说?”
“你……先放开我的手行不行?”被他这样抓住的感觉好奇怪。
“我问问题的时候,你只能回答。”他更加放肆地改钳她的双肩。
“我……我只是在为早上去拜访朋友的事生气,就这样而已。”他的手怎么还在继续往上爬?
“为什么生气?”
“不为什么。”
“我不满意这种含糊的回答。”
“是蓉格格她太过分了,我才会心情那么沮丧!”她一边花容失色地反抗捧着她脸蛋的双掌,一边赶紧把早上在平成郡王府受的气全招出来。
“看来你的阴阳眼能力让你丢了不少朋友。”
“不是我的阴阳眼有错,错的是莫名其妙就夸大渲染的人!”
“你的确有资格怨那个蓉格格,但听她胡扯后当场疏离你的家伙们又算得上什么好东西?”
“他们只是……害怕而已。”但那时大家的表情令她颇感受伤。
“要怕也应该是怕鬼,而不是怕你。”
玲珑登时卯了起来。“那又怎样?我只是把事情的过程告诉你,可没请你在这上头大作文章!”居然批评她的朋友们像批评仇人似的。
“你何必替他们讲话?那些家伙没一个称得上够义气的朋友,一有麻烦马上拔腿就跑。”她居然还浪费心思为这些人难过。
“别把话说得这么残忍。我就不信如果当时换做你在场,你的表现就会比他们英勇、够义气!”
海东青不予置评,反倒犀利地识破了某项秘密。“你是不是根本没多少朋友?”
“胡说!我……我朋友多得要命!”她的手心突然不停发汗。
“那又何必眷恋那些个胆小人渣?”还努力替他们找台阶下。
“我哪有眷恋,我只是设身处地为他们的立场着想。有阴阳眼本来就是件很奇怪的事,他们会有那种反应很正常!”
“目前为止,你被多少朋友还以排挤的手段?”
一这句话问得她当场哑口无言。她努力想要编个完美的袭口,却发现自己实在缺乏这方面的天分。“这个……只是偶发事件而已,是特例!—……一点也不常发生。”
“很有趣的特例。”
“你笑个什么劲儿!”让她很有被人着穿的狼狈感。
“幼稚的丫头,那些弃你而去的朋友正是人性丑陋的写照。不过虽然丑陋,却很真实。”这一点他再熟悉不过。
“我不要听你说我朋友的坏话!快放开我!”她羞愤地扒着捧在她颊边的大手,可惜徒劳无功。
“你该学的人生课程大多了,小家伙。”
“要学也轮不到你来教我。”
他哼笑一声。“我也没打算要教你。”
“为什么?”
他眼带嘲讽地弯身贴近她的小脸。“因为你是怎么学也改不了的。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就是这个意思。”
“你骂我?!”玲珑气炸了。“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就连我的家人也一样。你算什么东西,竟敢一再羞辱我?!”
“怎么,有脸面对鬼怪却没胆面对自己?”
“你!你……”不知道该骂什么了,从没有人把她逼到这种难堪的地步。“放开我!”
“可怜,你能狂吠的只有这一点了。”小丫头一个,也敢跟他斗。
“不准你对本格格无礼!”她气得跺脚跺到快麻了。
“你继续吠吧。”他一句也不会听的。
“干什么?!快放手!”他居然舔她的嘴唇,下流至极。偏偏她又挣不开他的钳制,像个任他捧在手里吻弄的玩具。
“伤口还会痛吗?”他不断以唇舌拨弄着她昨夜被他恶意咬破的红唇。
“你敢再放肆下去,小心我咬你!”
“谢谢你的提醒。”他毫不犹豫地探舌深入她唇里,完全无视她小猫般的抗拒。
她发誓绝对要给他一个惨痛的教训,可是他强势的攻击行动已早一步占领了她的意识。
海东青满意地品尝着她的微弱挣扎。一种融合任性、骄纵与羞怯的味道,混杂着好奇与不安的甜美。
原本要狠狠给她一点教训的念头突然转向,取而代之的是他意料之外的高涨情绪——一种从未被人引发过的神秘情欲。
长年持剑的巨掌上满是老茧,粗糙的手指不断摩裟在她细腻的颈项与脸蛋旁,让他的深吻更具煽动性。
如果这不是梦,她铁定会没脸再出去见人。昨夜才认识的陌生男子,就已经两次吻上她从未有人碰触过的红唇。更可怕的是,她竟然一点“宁死不屈”的意思也没有。
她紧张得快窒息了。
“不用憋气,这儿不是水里。”
可是她快被他再度覆上的双辱与男性气息溺毙了,原本抓在他战袍上的小手已经搞不清到底是要贴近他,还是推开他。
海东青一脚踏进她双腿间,随着愈发狂野的拥吻缓缓抬起,吓得她倒抽一口气。
“等一下!”她现在像是骑在他一只大腿上,两脚快要腾空了。“不可以这样,快放开我!”
“名字。”他的双掌依旧重重压在她后背和臀部上,舔舐她水嫩脸蛋的双唇低低地发出纯男性的赞叹。
“我才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她恢复理性地猛捶他的臂膀。被他这样大举包围的感觉好可怕,魁梧壮硕的身躯散发骇人的胁迫性。
“叫我的名字。”他以齿轻扯着她的耳垂,野蛮地恐吓着。
“你疯了!在梦中说真名会被窥视我们的人拿去作法下咒!”
“我已经被下咒了。”没什么好顾忌。“看左边墙上的画。”
玲珑艰困地自他的连续侵袭中勉强转头。“一只巨鹰?”
“那就是我的名字。”
她愕然抽气,被顺势咬上她雪白颈项的海东青吓了一跳。他几乎随时都给人紧张的压迫感,吻她的时候好像随时会把她生吞活剥,拥住她的时候好像随时都会把她拧断。
“快,叫我。”他凶狠地低声催促。
“我……知道那是种很珍贵的老鹰,可是记不得叫做什么。”如果不是她死要面子不肯低头,她真想求他放了她一马。
这个陌生男人简直比那些鬼怪还危险骇人。
“记得图上巨鹰的模样,总有一天你会亲口喊出我的名字。”他以沉重而疾速的深吻做为印证。
他从没有碰过这种完全不怕他的家伙,但他确定她迟早会屈服在他之下,成为恭顺的女人。
突然如闪电般袭来的尖吼声在门前露天价响,下一瞬间,整团骇人的黏稠鬼怪赫然充塞于房内,将他俩围困其中。
“啊!救命啊,阿玛!”玲珑吓得紧抱住他疯狂乱叫。
“我没你这个女儿!”要不是情况危急,他会当场掐死这丫头。
“怎么办,它们怎么会扩散成这样?连门都堵死了!”哪里可以冲出这团腐烂包围?
“看来以后千万不能躲人密闭的室内。”
“可是现在——”
玲珑还来不及把话说完,满室鬼怪像山崩土流似的冲掩向他们,完全无路可逃。
“闭上眼睛!”海东青紧搂住小小的玲珑,决定朝堵掩住的门口杀出一条血路。
玲珑埋头在他怀里放声尖叫,一股源自本能的极度恐惧吓得她丧失理性。她感觉到飞溅到她身上的鬼血,也感觉得到挤在她身后的腥臭腐尸。唯一让她免于吓到发狂的,是海东青坚实暖热的拥抱。
“憋住气!”浓烈的恶臭连海东青都快呕吐,他亟欲杀出生路,却发现他俩像沉入无底的烂沼软泥里,动弹不得。
玲珑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地贴在他胸怀里不断地嘶喊,她控制不了。仿拂严重的惊吓已使她丧失控制自我的能力,出现失常反应。
“格格,您醒醒!您怎么了?”远方一阵阵急切的呼唤回荡而来,震回她的理智。
“我的婢女在叫我!”
“那就快点醒,离开这里!”海东青边挥刀作战,对抗如一团烂泥般的围困状况。
“我不能放下你一个人!”
“格格!快醒醒,格格!”
“走!”他奋力在尸沼中撑出一个勉强可以喘息的空间。
“我的侍卫一会儿就会叫醒我!”
“可是不行!我——”
“玲珑!”一声有力的唤叫与不知哪来的辛辣味道,刺得她鼻子发痛,刹那间由梦境跃回现实中,剧烈哈咳起来,泪水狂流。
“格格小心!”待女们马上扶住趴在床沿猛咳的玲珑。“醒来就好,醒来就没事了。”
“什么东西……”刺得她连鼻水都跟着泪水一起泛滥。
“快给格格拿茶来!”侍女急得一面拍抚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玲珑,一面指挥童仆。
“怎……怎么回事?”等刺鼻的感觉渐渐消退了些,玲珑红着眼睛和鼻子虚弱地喘气。
“三更半夜作恶梦就罢了,还尖声怪叫地吓唬人。你不把我吵死,也足够把我吓死。”表姊锦绣一身才被人从暖被窝里揪出来的德行,没好气地打着呵欠挂紧鼻烟壶。
“喔,我作恶梦了……”玲珑忽然由疲软的状态惊恐地弹坐起来。“糟了,我把他一个人留在梦里!”
“什么啊,你还没睡醒吗?”锦绣快被她烦死了。“你快把湿衣服换下,早点重新睡去,别扰人好梦!”睡眠不足可是美容大敌。
玲珑错愕地瞪着自己又莫名其妙就浑身湿漉的模样。那个梦确实是真的,鬼怪的突击也是真的,可是她却抛下梦中人自己先醒过来了。他怎么办?他怎么对付那一整屋的黏稠鬼怪?
 第三章
“玲珑,你这十多天来似乎夜夜都在作怪梦。”
“啊?你说什么?”她突然由胡思乱想中抓回神智。
“你姊说你这几天夜里老在作怪梦。”锦绣一边塞了满嘴精致茶点,一边和姊姊琉璃对弃,下得乱七八糟。
“我……哪有作什么怪梦。”
“还说没有。你每夜一入睡,早上醒来就一副才掉到水里去的落汤鸡模样,这还不怪?”锦绣狂霸地重按一子。“将军!”
“锦绣……”姊姊琉璃一脸楚楚可怜的无奈相。“‘马’不能走直线,我已经告诉你很多次,马行日、象行田。”
“马为什么不能走直线?你看街上哪匹马不是走直线的!”
“可是这是既定的棋步,你不能……”
“都是玲珑啦!”锦绣立刻将炮口调向坐在厅旁发呆的无辜者。“都是她在一旁哼哼哎哎的干扰我的思绪!”
“我没有哼哼哎哎的啊。”
“你明明就有。每天起床后就一副失魂落魄貌,快到就寝时间时却兴奋得像要去会情郎,还在睡前特地梳妆打扮一番咧。”有病!
“我……才没有要去会情郎,他跟我才不是那种关系!”玲珑脸蛋红通通地忙着比手划脚。
“他?”姊姊琉璃不解地偏着小脑袋。
“你看你看,她自己说溜了嘴了!”锦绣兴奋地甩着食指。“我就猜她一定有男人,每晚就寝后跑出去干些不三不四的事。”
“锦绣!”姊姊琉璃脸都吓红了。“这种话……”
“乱讲,我才没有跑出去会男人,我向来都只眼他在梦里相见!”好好一件奇遇,竟给锦绣形容得像下流韵事。
“梦里相见?”姊姊琉璃一脸浪漫的惊喜,锦绣的表情则像吃到一大口馊饭。
“啊……”玲珑张着小口,一副呆相。她竟然胡里胡涂地就抖了出来。
拗不过姊姊和表姊的好奇与逼供,玲珑老实地说出她的梦境奇遇记。不过之前的那两次放肆的狂吻,她全自动省略。反正他后来也没再对她做出任何逾矩的行为,因为梦里的妖怪愈来愈恐怖强悍,忙得他俩根本没空谈情说爱。
“那个梦中人每夜都在你梦里杀戮?”姊姊琉璃光想就毛骨愤然。
“对,一直杀到我醒来为止。”最奇怪的是,无论前一夜的战况有多惨烈、多危急,隔天晚上又会恢复到最初的平静期,一切从头开始。
海东青干脆在梦里命令她,一定要待女每日清晨卯时初叫醒她,而他会晚她半个时辰再被属下唤醒。他坚持玲珑一定要比他早一步脱离梦境,避免她一个人单独地留在充满鬼怪的恶梦里。
那家伙真是多事,她才不怕单独和鬼怪们留在一起——只是感觉很恐怖而已。可是这种被人挺身保护的安全感……还不错啦。
“我觉得这种梦好诡异。”姊姊琉璃微微打了个寒颤。
“你觉得诡异,玲珑可陶醉得要命。”锦绣哼声斜膘了玲戏一眼。那种白痴又娇羞的傻笑,分明是恋爱中女人的一贯病症。“你该不会瞒了我们什么不可告人的部分吧?”
“我……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你显然就有。”否则干嘛红着脸吼得这么大声。
“不管有或没有,那都只是梦而已,何必拿来正经八百地追究!”
“是喔,只是梦而已。”别笑掉人家大牙了。“玲珑,我活了二十年可从没听过有人会天天一身湿源地醒来。这要是发生在咱们乡下,早清道士来给你作法驱邪了。”
这给了姊姊琉璃一个灵感。“玲珑,那……要不要我去替你请个道士?”
“不要!”要是驱邪成功、恢复正常,她岂不就再也见不到梦中男子了。
“可是玲珑……”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她强悍地打断姊姊温弱的建议。
“所以说嘛,你的梦中一定还暗藏了什么玄机,让你舍不得。”锦绣双手环胸地好笑。
“才没有!”她愈心虚就吼得愈大声。“你们今天不是要去像王府参加弃茗诗社的聚会吗?也该上路了。”
“是啊,我们是该去了。但是等咱们回来之后,你甭想再逃避话题。”锦绣就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讨厌,干嘛要硬逼人家招供那么尴尬的私事?
“玲珑,你不去吗?”姊姊琉璃都起身准备上路了,她却还坐在椅上嘟着小嘴生闷气。
“我不去。”
“好了,别气了,锦绣是跟你开玩笑的。”姊姊琉璃轻笑着勾起玲珑的手。
“我没有生气,只是……不想去。”
“为什么?”她们姊妹俩向来是诗社里的常客,玲珑尤其喜欢和诗社的朋友们闲聊喝茶。
玲珑神情为难地咬起下唇,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出藉口。
“是不是……你怕上次在平成郡王府的事会在诗社里重演一次?”姊姊琉璃问得很轻柔、很小心。
“我怎么会怕那种鸟事!”她马上狂傲地仰起下巴。“我不去是因为我那个……呢,就是……反正今天不宜出门就是了。”
“因为你‘那个’来了?”锦绣疑惑地皱起眉头。
“不是啦!”她才不要用这种丢脸的藉口。“我的意思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今天我最好留在家里,你们去诗社就行了。”
要是她坦白承认她不去的理由正是姊姊方才的猜测,姊妹一定也不会去,执意留下来陪她。这怎么成,若照这种情况演变下去,她会害姊姊也跟她一样渐渐孤僻。
“姊,你带锦绣去诗社玩,带她去见识见识嘛。”她撒娇地牵着琉璃的手摇呀摇。“好嘛,去嘛。”
“可是……”
“上次是平成郡王府格调太差了,咱们才会败兴而归——这次的弃茗诗社可不同,它不是有钱、有地位就进得去的圈子。”玲珑改朝锦绣下手。
“喔?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诗社?”锦绣果然兴奋得像是拖到珠宝。光听这诗社的名字就很有品味,仿佛参加过后气质就会变得特别高贵。
“很好玩的。吟诗对句、比弈品茗,还有豫王府最有名出独门茶点可以一饱口福,更可以亲眼观赏那儿的黄金西洋钟。”
“啊!西洋钟?”锦绣抓起姊姊琉璃的手就往外冲。“快快快,赶紧梳妆打扮一下去豫王府玩,我要看看西洋钟长什么模样。”
“可是,锦绣,玲珑她……”
姊姊琉璃娇弱的抗议完全无效,就被硬拖出厅外。
这样欺瞒自己的姊姊,实在很有罪恶感,可是总比把姊姊拖下水,成为各个朋友都不敢亲近的人来得好吧。玲珑正落寞地想着该如何一个人打发整个下午时,被侍从的传唤愣了好一会儿。
“有位姑娘来找我?”
“是啊,还好您没跟大格格和表小姐一块到豫王府去。对方一来就摆明了见不到人绝不走人。”碰到这种怪异客人,最为难的就是他们这些下人。
真鲜,她之前只是随口唬了一下自己今天不宜出门,还真的就有人挑在这时拜访她。
“是什么人?”玲珑一面和侍女由侍从领向别院偏厅,一面打探。
“她自称是穆姑娘。装扮着来,满讲究的,带着两个丫环,又谈吐不俗,小的想她应该是格格的朋友吧。”
姓穆?她有这样的朋友吗?等玲珑跨进偏厅,她非常肯定,她根本不认识这个看来与她年龄相仿的人。
“你就是玲珑格格?”对方显然也吓了一跳。
“是啊,我就是。”好奇怪的姑娘,人长得是很漂亮,可是态度怪怪的,好像玲珑长得跟她原先想的完全不一样。“我们认识吗?”
玲珑这坦率的一问,吓得侍从脸色刷白。放错人进来了,这穆姑娘根本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等等。”玲珑马上阻止侍从上前撵人。“你先下去吧,不必大惊小怪。”这是她的地盘,对方不会对她怎样。反正下午闲着也是闲着,会会怪人也无妨。
这个玲珑格格的确像外传的一般,不太寻常。穆姑娘神色一整,才抓回思绪。
“突然来访,格格一定觉得很奇怪,听过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后,你一定会觉得更奇怪。我不奢望你相信我的话,但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并吩咐给你周围的人听,以保性命。”
“啊?”还真玄咧。还好她留在府里没出门,错过这么有趣的事就可惜了。
玲珑毫不理会身旁侍女担忧的拉扯,大大方方地请穆姑娘人座相谈。
“玲珑格格,你最近一定有遇到什么怪事吧。”
“我常遇到怪事。”这全都得归功于从小就有的阴阳眼。“你指的是哪一件?”
穆姑娘神情漠然地盯着她。“咒术,尤其是跟梦境有关的咒术。”
这下子玲珑再也轻松自在不起来。她从未把这事向全何人说过——刚才的姊姊琉璃和锦绣不算,这个穆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必追问我如何得知,也别妄自做任何猜测。我来是给你一条生路,因为我不想再见到无辜的人死于‘他’手下。”
“他?”
“就是对你梦中人下咒的元凶。”
玲珑霍地由椅上站起身,震惊地瞪着她。“你知道是谁在背后对我的梦中人作法?”
“我没办法告诉你他是谁。”
“为什么?”
“我是特地来警告你的。如果你想除掉加诸在你身上的怪咒,别随便找人帮忙,因为那些人是斗不过‘他’的,我可以告诉你找谁比较妥当。”
“你到底是……”
“其一是目光山人,不过这位山人行踪飘忽,经常通往山林隐居修道,你不容易找到他。其一是城东的半仙月嬷嬷,专门给人批命改运.这是她做生意的地方。”穆姑娘递上一张手绘的简略地图。
“穆姑娘,你——”
“当然还有其三其四,但我不认为你有时间去找那些人。因为这两日之内‘他’就会采取最后行动,把你给解决掉。”穆姑娘完全不理会玲珑的发言一路讲下去。“我很了解‘他’那种人,‘他’是不会允许妨碍‘他’计划的人活太久的。”那个有严重洁癖的完美主义者。
“等一下!”玲珑一掌重重地将地图拍在桌上。“你既然认识那个随便下咒加害别人的混蛋,为什么不直接揪他出来面对我?”
终于逮到机会轮她开炮了!
“你知不知道那混蛋把人家害得有多惨?我和我的梦中人每夜都在梦里和恶鬼们缠斗得死去活来,你知道那有多累吗?我们每夜根本睡都睡不好!”
“格格,你——”
“而且我的梦中人坚持我一定要早地一步脱离梦境,怕我一个人在梦里无法面对那群妖怪,可是我也不愿意他单独留在恶鬼堆中啊!你能体会我每夜在最紧急的战斗时刻中途抛下他,自己醒来的感觉吗?”
“关于这些,我——”
“虽然这些危险场面并不会真正对我们的肉体造成伤害,可是夜复一夜一直重复着这种恶梦,我快受不了了!我明知那位梦中人即使身陷恶鬼重围也不会怎样,隔一晚后梦境又会由平静期从头开始,但我还是会担心、会焦急啊!”
“你该不会喜欢上你的梦中人了吧?”冷冷一句话,立刻让玲珑的愤慨变成满脸通红。
“那个……跟喜不喜欢没有关系!”
“无所谓,那是你的私事,我只要把话带到就好。”穆姑娘轻叹起身。“格格,你多保重了。”
“等等,你就这样走了?”
“难不成你想押我在此,严刑逼供有关下咒的事?”
“呢……”玲珑马上比手划脚的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的确在打这个歪主意。
“我冒着生命危险来警告你,是为你的安全着想。难为这就是你回报一个救助你的人的方法?”
生命危险?那这位穆姑娘是背着作法害人的元凶来帮她的?
“对不起,我以为……我至少可以探到一些线索。”
“你从我身上是探不到多少的,格格,因为我不是‘他’的同伙。”
“那你是谁?”
穆姑娘力图镇定的表情出现松动。“我只是个不希望‘他’再继续做坏事的人罢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你该不会喜欢上这个作法害人的家伙吧?”果不其然,穆姑娘的冷静突然崩溃,当场羞红了脸。“无所谓,那是你的私事,我不该多问。可是谢谢你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些,这地图我会好好收着。”
穆姑娘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终于卸下她登门拜访以来的防备与疏离。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你连听都不听我说一句就把我赶出去。”
玲珑这才发觉穆姑娘手中的绢帕给捏得一团烂皱,显然一直被主人紧紧地掐在掌中。
“谢谢你,穆姑娘。”玲珑亲自送她到大门口时,看见穆姑娘家的华美马车,不禁一楞,这位神秘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凡事小心,格格。”穆姑娘在车门边犹豫许久,似乎在思索什么。“玲珑格格,我不太懂咒术,不知道该如何帮你脱离恶梦,但是你可以用镜子试试看。”
“镜子?”怎么个用法?
“告辞了。”
“啊,等一下!你还没讲明这镜子是要拿来——”叫也没用,人家的马车早像赶着投胎似的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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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她兴奋地告诉姊姊琉璃和锦绣这件奇事,没想到她们的反应不是惊讶,而是惊骇。姊姊琉璃觉得随便招待陌生人的行为实在太草率,锦绣则是大骂玲珑该把那个女的留下,叫她将背后的元凶招出来。
“穆姑娘才不是那个元凶的同伙!”到底要她讲几次大家才听得进她的话?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白痴啊!”锦绣真怀疑这些千金大小姐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你连人家的来路都摸不清楚,就随便听她胡说八道。搞不好她是那个下咒元凶故意派出来的间谍,讲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来扰乱你的判断力。”
“穆姑娘不是那种人!”或许她没有识人的眼光,却有敏锐的直觉。“反正我相信穆姑娘的话就对了。”
“随便你,只是到时候出事了,别说我没事先警告你!”锦绣吼完转身就走,重重甩上房门的声音让房里的姊妹俩吓一跳。
沉默许久,玲珑才不安地低头喃喃,“姊,难道我真的太傻了吗?”这么轻易地相信陌生人。
“你有你率性的优点.锦绣有她思索的层面。你不觉得她只是用不同的方法来关心你吗?”
“关心?”
“嗯——她的表现方式的确激烈了点。”姊姊琉璃也不太容易接受。“可是如果她不关心你,何必浪费唇舌地告诫你那些话?”
“我觉得她只是想骂人而已。”从小就被父母视为开心果的宝贝玲珑,从没被人说过一句重话。自从开始作怪梦后,她夜夜在梦里被那个臭男人使唤,醒来后又天天被锦绣骂,衰到极点了。
“好了,不说这些,我有好消息喔。”
“什么好消息?”刚才还闷闷不乐的小脸立刻闪耀好奇的光彩。
“你不是一直在找一种蓝色巨鹰的名字吗?我今天在诗社里向朋友打探到了.可能是这种珍鸟。”姊姊琉璃在手边的纸上写下三个字。
“海东青?”
“是这个名称吧。”由妹妹的笑颜来看,她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玲珑,你找这种巨鹰的名字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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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当夜抱着一面子镜子翻来覆去个老半天,几乎兴奋得睡不着觉。
海东青……她有很强烈的直觉,这就是他的名字没错。他老在为她讲不出他名字的事摆臭脸给她看,现在她可找到答案了!这名字真是太符合他的感觉了,他就像这种巨大而雄伟的老鹰,双翅大展便将她密实地保护在羽翼之下。
今晚她可带了个法宝——镜子一起人梦,房里也摆起好几面晶亮的镜子,总会找到对付梦中怪咒的方法的。到时一定要让海东青对她刮目相看,嘻!
可惜玲珑并末在今夜的梦中见到他,反而坠人一个无梦的黑暗世界里,从此一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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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府部
“大人,海东青大人,时辰到了。”侍从们焦急地呼唤着,却只见床上的海东青痛苦地闭着双眸不断挣扎,似乎在对抗什么。
“海东青大人,您醒醒,卯时已经过三刻多了。”
“怎么办?要不要拿条冷手巾冻他一下?”让大人这样痛苦地沉睡下去也不是办法。
“大人!大人,您醒醒啊!”侍从甚至不顾规矩地猛力摇晃地沉重的躯体。“为什么这些天大人愈来愈不容易叫醒?”
当这群无计可施的侍从由屋外雪堆中冰了条冷手巾放他脸旁时,他才霍然睁开双眼,猛地弹坐起身,一掌挥去。
“什么东西?”惊天动地的怒吼,差点吓破屋内人的胆。
“大人息怒,属下知错了。”全部侍从立即跪下。“属下实在叫不醒您,所以……”
原来只是一条手巾,不是梦中妖魔湿滑冷冽的舌头。但醒来前一刹那的地狱景象仍残留脑中,令人反胃。
已经连续十多天没在梦中遇见那个小丫头,她怎么了?为什么不再到他梦里来?
海东青沉郁地任侍从为他更替衣裳,擦去一身几乎浸透底衣的冷汗。不用侍从们唠叨,他也明白这几天的连日恶梦让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神情极度憔悴。
“海东青大人,将军很担心您的状况,毕竟这次西征准噶尔的大计少了您就如同断了我军一条胳臂。”
黑龙江将军当然少不了海东青。
年老体衰的将军萨布索战斗力已大不如前,再加上财富与权力,只要拥有其中之一就足以使人腐化,更何况是两者兼有的将军。
所幸他有一流的培训本领,创造出一批批猛锐将领替他的名号打江山,海东青便是其中的剽悍之首。
“明天起,改为每个时辰都叫醒我一次。”免得他陷入恶梦太深,难以苏醒。
“又改回来了?您之前不是要我们卯时过一刻叫您起床就行了?”
那是因为那阵子夜夜都有个小丫头在梦里陪他作战,咕咕呱呱个没完没了,性子活像小暴君,过度自信却根本没什么本领,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而已,却挺会激怒他的火气、刺激他的战斗力。
那丫头烦人得很,可是这十几天没有她在的梦境,他完全提不起劲对抗梦中恶鬼,又陷入在认识她之前一人作战的孤寂里。
他要为谁而战?无止无休的梦境战争要打到何时才了?
“大人,太福晋与五少爷到。”
“额娘和小弟?”居然一大早亲自跑到他房里。
“你最近是怎么着?看看你,都瘦成什么德行了,还能带兵作战吗?”一名中年美艳贵妇与一名二十岁左右的俊美男子相偕而入。
“有劳额娘了。”海东青冷着一张脸迎母亲上座,小弟则意气风发地朝另一侧上位一屁股人座。
“我说你啊,都二十七、八岁的人了,早该成家立业,生个孙子给我抱抱。你现在是战功赫赫的将领没错,但立业二字之前摆的是哪两个字?”
“孩儿明白。”这种对话几乎每隔几天就重复一次,如今已经重复快十年了。
“没有老婆在身旁照料,当然会精神不好。我给你生得一副身强体壮的好模样,你却给我养成什么德行了?”看到自己的孩子日渐消瘦,哪个母亲不忧心?
“孩儿知错。”他疏离的回应着,面无表情。
一旁的小弟噗哧一笑,马上被太福晋还以柔和的一瞪,包容多过责备。
“你不要每次都只会嘴上应应,就打发过去。瞧瞧你小弟费扬古,军功虽然没你辉煌,但好歹替我生了三个孙子。你呢?你甚至连自己的健康状况都照顾不了。”
“额娘教训得是。”
小弟费扬古在一旁笑得好不快意,号称沙场武神的大哥向来在母亲面前必恭必敬,一副孬种样。此种好戏,他怎么舍得错过。
“你别给我装胡涂、打马虎,还是我这个额娘的话你根本听不进去?”
“孩儿不敢,只是目前军务繁重,无暇思及儿女私情。”为什么梦中的丫头不再出现?难道她出了什么事了?
海东青倏地紧绷的面容让太福晋更为光火。
“怎么,我才说你两句你就不高兴?”
“孩儿没有不高兴。”北京的友人多少应该帮他探出了那丫头的来历,以及他急于想查清的要事——
到底是谁在背后对他下咒作法?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等海东青突然闪回神智时,映入眼帘的已是母亲气坏的尊容。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如果额娘打算替我准备婚事,孩儿一定尽力配合。”
“你会尽力配合?!”她这个做额娘的为他安排过多少对象,他的一张死人表情却足以吓跑任何亲家。“你这副德行要是不改改,哪家敢把女儿嫁给你!”
“是因为我诡异的八字让人不肯嫁女儿吧。”他突然犀利的双眼,使冷漠的口气变得更加危险。
太福晋猛然感到心痛。
“我指的是你的脾气,不是你的八字。”她的语调黯然转弱,明白儿子说的的确是人人却步的原因之一。
海东青的八字是出了名的诡异,生于酉年酉月酉日酉时正。这原本只是极少发生的巧合,却在一连串家变之下,被解释成会招惹不幸、祸及家人的乖歹命运。
早年的抄家革爵、灾病连连,都被人指为起因于他的气不正、命不顺。而后他在战场上的骁勇威猛,更被视为是地狱修罗的化身,证明他是个煞气旺盛的男人,加上海东青的父兄战死的战死、病亡的病亡,除他之外,只剩么弟费扬古可传宗接代。
虽然没人能够证明海东青会克妻克于,终生坎坷,但谁也不敢把女儿嫁过来碰运气。
“这简直是耻辱!”太福晋怨毒地咬紧下唇。“如果咱们仍保有当年的地位与声望,谅谁也不敢用如此恶毒的流言毁谤咱们!”
她绝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八字有何不祥。
“所以你更应该赶紧成亲,打破这种无聊迷信的攻击!”
“是,孩儿知道。”他随口虚应,注意力早已转到侍从在他耳畔传递的信息。“叫他进来。”
以公事为名打发掉母亲及小弟后,海东青立即召见由北京敬谨亲王府派来的秘密信差。
“海东青大人,二贝勒派我前来的目的,是请您尽速与小的进京一趟。”
“到北京?”以黑龙江目前准备远征准噶尔的局势来看,他怎么可能走得开。有什么事会重要到非得他亲自跑一趟不可?
“二贝勒说,事关一条人命,千万耽搁不得。”机伶的信差适时补上一句,“而且您托二贝勒找的小格格,已经有眉目了。”
海东青沉思的双眼霍然亮起。虽然他依旧面无表情,信差却知道自己已抓对要领。
“这条需要您协助搭救的小命,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一直不吃不喝地昏睡不醒,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衰竭而死。”
“我不懂如何救人,只会杀人。”他是武将,不是大夫。
“您不必懂,因为二贝勒才知道该怎么救。”
“那还要我上京做什么?”
“做替身。”
海东青倏地眯起双眼。受过严格训练的信差努力保持从容,却控制不了由本能发起的冷汗。
“这位昏迷者和您有许多共同点,例如:和您同样生于酉年酉月酉日酉时正,只是整整小您一轮。对方在昏迷不醒前甚至作过好一阵子的怪梦,总是梦到一位身着镶黄旗战袍、脸带刀疤的左撇子武将不断杀戮,一直奋战到她醒来为止。”
海东青始终对信差视而不见,靠坐在大椅上凝视着厅内精美的花瓶,仿佛对那上面的图纹产生浓厚的兴趣。“你说的那名昏迷者是个女孩?”
“是,下个月就满十六的少女。”
“为何要我做替身来救她?”
“据二贝勒所言,这反常的昏睡状态是某种被人作法下咒的征兆,如同您被不寻常怪梦缠身的状况一样。二贝勒认为,既然您和她都同样被人作法陷害,又有着相同的生辰,干脆来个以咒攻咒,破除法术。”
“他想把那女孩身上的咒术转移到我身上来?”
“是。”这其中的风险,不必明说各人也都明白。“大人?”
海东青的沉默几乎绷断信差的神经。他去是不去?
漫长的等待,让信差艰困咽下口水的声音变得分外清晰。就在信差快被自己的冷汗冻僵之际,海东青终于将视线自花瓶调到他脸上,闪露狩猎的眸光。
“那女孩是谁?”
“一品中堂惠大人的么女,玲珑格格。”信差语毕的同时,差点被一只巨掌猛然击上桌面的爆响吓破胆。
找到她了。玲珑格格!
 第四章
“我这场昏睡病昏得还真莫名其妙,醒得也很莫名其妙。”不吃不喝连续昏迷十多日后才醒来的玲珑,病奄奄地坐躺在床,任待女小银喂着参场。
“什么醒得莫名其妙,是大格格琉璃到处帮您找法子,好不容易才找着一个什么半仙月嬷嬷的救回你的命。”
“啊,就是事前那位穆姑娘介绍的半仙月嬷嬷?”
“什么穆姑娘?”小银皱起眉头。
“没事。”玲珑赶紧装傻。“月嬷嬷是怎么教姊姊救我的?”
“大格格先烧了张嬷嬷妹给的纸符做符水,洗掉您耳后的印记后,不出两个时辰您就醒了。”小银喂完参场又来碗热粥。
“拜托,别再喂了。”简直把她当养猪似的喂个不停。
“不行,夫人有令,您身子太虚,一定得补回来才行。”
“你刚说我耳后……”玲珑满嘴的食物差点溢出口。“有什么印记?”
“我也看不太懂那个歪歪扭扭的怪字,像是有人用黑墨写在您耳后的,符水洗一洗就掉,然后您就醒啦。”小银趁玲珑张着小口错愕之际,迅速地又塞了一整匙食物进去。
“我耳后什么时候……”
“来,再一口!”
“不要!”玲珑吓得翻起棉被蒙头盖起。“我好累,时候也不早了,快把东西统统撤下去,我要睡觉!”
“格格!”小银眯起威胁感十足的眼眸。“您的坏习惯又来了。”玲珑从小就挑食,这不吃那不吃,心情不好不吃,心情好时更是懒得吃。
“快吹了烛火,我困死了。”她窝在棉被里努力咀嚼嘴里的食物。
小银莫可奈何地臭着一张小脸起身收拾,躺在床上声称自己困死的小格格却精神抖擞地继续发问。
“锦绣呢,她怎么都没来看我?”她清醒的这两天,上至父母叔伯,下至堂弟表妹,全都来这儿“参拜”过了,独缺锦绣。
“锦绣表小姐生重病啦。”小银没好气地打点东西。“真是,您清醒后轮她病倒。她要引人注意、找人伺候也不能这样啊。”操得她们这群下人苦不堪言。
“人家来自江南乡下嘛,难免——”
“我也来自江南乡下呀。乡下人虽然粗手粗脚,却没一个敢像她那么没大没小,使唤人的架式比这府里的主子还狂做!”想来就教人一肚子火。
“好了好了,别气了。”锦绣的人缘实在有待改善。她闭上双眸吁了一口气,暖呼呼的被窝里得她舒服极了。在她昏迷的期间,始终没作任何梦,真奇怪,好像有什么力量硬是将她关在没有梦的世界里。
是因为上次她抱着镜子睡觉才昏迷不醒的吗?她耳后被符水洗掉的奇怪印记又是哪来的?要不是之前有那位神秘穆姑娘指点出月嬷嬷这位半仙可以救援,她现在岂不是仍陷在无垠的昏迷之中?
她现在不禁思索起锦绣的劝诫。那个来路不明的穆姑娘究竟是敌是友?玲珑感到背后仿佛有着一整团奇奇怪怪的秘密在运作,将她莫名其妙地卷进去,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没事叹什么气?”孤傲而低冷的嗓音蓦地由她身后远处荡来。
“是你?!”玲珑猛然回头,只见一片白茫茫。她又回到昏迷前每夜重复的神秘梦境了?“是你吗,海东青?”
“你总算知道我的名字了。”低喃中却微有不满。
“啊!你突然站在我旁边干嘛,吓死人了!”她惊慌地往左跳离两步。方才他的声音明明在后头,怎会无声无息地矗立在她身侧,像座平空蹦出来的大山似的。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才十几天没梦见她,她就憔悴得宛如干枯的小花。
“什么我把自己搞成这样!”她还没发火,他倒先发起飘来。“你又比我好得到哪去?还不是两颊凹陷、脸色发青!”凭他那副德行也配教训她?
“你这段期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海东青的口吻阴森骇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就算她原本打算说,现在也打消念头了。“你搞清楚,我不是来梦里听你教训我的!”
“你得到的教训显然不够多。”他蓄势待发的狠劲吓得玲珑又弹开两步。
“你……不可以乱来。”
“喔,是吗?”他温和地虚应一下,双掌随即凶猛地钳住玲政的双臂,将惊慌的她抓至身前。
“你干什么!”早知道就该跑远一点。玲珑拚命反抗,声势上仍不肯输入。“干嘛动不动就抓着我不放?你没听过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吗?”
海东青眯起神秘而危险的双眸。“你希望我动口?”
“不准咬我!”一想到他曾咬破她唇瓣的“教训”,她的气魄立刻溃不成军。
他眼中闪动着胜利者的光芒,隐含某种深沉欲望。
“你现在知道怕我了?”
“胡说,我向来是谁都不怕的。”除了惹毛平时溺爱她的阿玛时,才会乖乖收敛一些。
“你心里知道怕了,嘴里却仍不肯学乖。看来我该好好教训的是这张嘴。”他胁迫性十足地贴近她的小脸恐吓。
“在……在你还没教训我之前,我们是不是该想想如何对付今晚的鬼怪?”她第一次衷心希望鬼怪们快快出现,打破这种危险局面。
“你担心什么?每次不都是我专心打斗,你专心躲在我怀里尖叫。”
“乱讲!我……那是在做战略性的指导。”
“是啊,哪里多冒出了个鬼就往哪叫。”
“你能够安然度过每次危机,还不都是我这些鬼吼鬼叫的功劳。”
“托你的福,我的耳朵也快给你吼得报销。”他的眼神忽而一锐。“刚才你一个人在叹什么气?”
“关你什么事!”这家伙讨人厌的另一点就是,连她在想些什么都要干涉。
“既然同为这场怪梦里仅有的人类,我就有权知道。”
“是吗?我倒觉得我没必要接受你的拷问。”
“对于一个要依赖他人保护才能生存的人来说,你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玲珑果真如他所预料的,顿时火大起来。“谁要你保护我了,我还没嫌你鸡婆,你倒先摆起恩人架子!”
“那我们就可以重回最初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跑到我的梦里?”
“我已经回答过几百遍了。不知道!”本来她想顺势狠狠摆脱掉他的钳制,很帅地转身就走,可惜微弱的力道连他的一根手指都扳不动。
“现在的情势不容你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你必须将你生活中、梦中一切异常的事向我表明。”
“凭什么?我——”
“例如,你前一阵子昏睡不醒的怪事。”
玲珑一愣,她什么都还没告诉他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像是你出生于酉年酉月酉日酉时正的这类不寻常之事,也要向我报告。”
她彻彻底底地目瞪口呆好一阵子,海东青也不做任何反应,只是从容地盯着她,静待她稍后自行慢慢回神。
在十数日见不着她的这个重逢时刻,他才终于承认自己对她非常感兴趣。她的眼神有着难以言喻的清澈透明,如同她根本不懂如何掩饰情绪的鲜活表情。在那双聪慧、爽朗、悍直莽撞的剔透眼瞳中,藏有一份娇弱特质。
他还以为自己的保护欲早在多年前就已灭绝,如今却汹涌强烈得连他都难以置信。
她根本不是他会看上的类型。苹果般红通通的小脸,猫咪般明灿灿的大眼,晶红的双唇与雪白水嫩的肌肤,在在显示她是个易得人骄宠的漂亮宝贝。
对他而言,女人的美丽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健壮、成熟。能为他生下众多子嗣,能在东北的冰天雪地中生存,能有强悍的意志力肩负整个家族的重任。
他要找的是个能与他这只骁猛巨鹰一同翱翔的伴侣,而这个娇贵丫头却只是只细致的金丝雀——
脾气很坏的小小金丝雀。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生辰?”这辈子还从未有人能让她说话如此退缩。
“以后,你必须主动向我呈报这些事情。明白吗?”如果不是他眼中有着充满兴味的色彩,玲珑会以为他是在向麾下士兵下令。
“我干嘛要听你的!”
他突然将她钳近自己的双唇,几乎今娇小的她双脚腾空。“为了我们彼此的安全着想,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以我的指示为准。”
“我才不要!”可是她能坚守的也只剩口头上的强悍,两人对峙的形势已充分表明了现在是谁来主导大局。
“你能耍嘴皮子的时候也不多了。”现在放纵她一下也无妨。
“你……什么意思?”老天,此刻她连说每个字都得注意,否则一不小心就会碰到贴近她面前的双唇。
“你该学习如何顺服我了。不管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得依我的指示行事。当我问你名字的时候,不管在梦中说出真名是多危险的事,你都必须回答我。”
“你凭什么要我冒生命危险去满足你的专制独栽?”
“因为无论再危险的状况,你都必须信任我绝对可以保护你,‘玲珑’。”
“别笑死人了。信任你?你有哪一点——”突来的一份顿悟刷白了她的脸,张口结舌地半晌发不出一个音。
“我确信在背后下咒作法的元凶铁定比我还早一步得知你是惠中堂的么女,也早我一步查出你的生辰八字。正因为对方掌握到了这些消息,所以你才会遭人暗中下咒、一睡不醒。”
“你……你你……”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了,连一些不该知道的也全知道了。
“我甚至可以警告你,别以为你自昏睡中苏醒了就没事,因为对方在你身上下的咒术仍未完全破解。”
她完全不知道的事,他竟也一清二楚!
“据我推测,你可能在无意中破坏了某人要咒杀我的诡计,所以对方将铲除的目标转移到你身上。先解决掉你,才能顺利杀掉我。”
他们之间有太多共同点与关联,过多的巧合使他嗅到某种计谋在暗中运作的气息。
“你……你的意思是我会被杀?”
“不会。”
“可是你……刚才明明说……”
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无助模样,他满意地眯起双眸。“你的命是我的,任何人都别想夺走。”一股猛禽狩猎的战斗气息赫然涌起,
玲珑仿佛是已被老鹰叼在嘴中的战利品。
“这样不公平!”她生平第一次感到什么叫惊惶失措。“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而她对整个状况都还迷迷糊糊。
“关于你的一切,我不只知道,还会亲眼看到。”他双唇贴在她面前要吻不吻的架式,吓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
“你该不会是说……你会上门找我吧?”
他冷冷一笑,这比给她正面答覆还要令人胆寒。
玲珑突然怀念起他面无表情的霸道模样,那比现在的状况安全多了。他到底要不要吻她?他的气息都已近得几乎是直接拂在她脸上,唇上的热度也几乎快贴上她的小嘴,她心脏急剧的跳动差点震得她不小心碰到他的唇。
他放肆地盯着她的眼,测览至她的唇,专注得令人难堪,仿佛他将倾下身来深深地……
“战斗时间到。”他突然狡猾地勾起嘴角,抽刀备战。
玲珑被自己的反应吓呆了。他明明已经放开她,也没有吻上她,她却有种才刚激烈拥吻过的感觉:呼吸困难,心跳猛烈。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镇定!千万不能在这个冷傲的家伙面前败阵下来。
“我不必回答。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明白。”他单手悍然将她卷进怀里。
“放手,我不需要你卖弄人情来保护我!你去杀你的鬼,我才不怕那些——”以下话语被她的尖叫取代。“地面在动!底下有东
西!”
整块地面像破裂的冰面,猛地自地底爆出声势骇人的一大团厉鬼,散发恶心的恶臭与腐烂细液。
“我不要再梦到这种东西了!”她对着海东青的胸膛又哭又叫。“快点赶走它们!它们爬到我脚上来了啦!”
“啊,战略性的指导。”
她紧抱着他的胸膛埋首哀号,“我不要再作这种梦了,我受不了了!”
“的确,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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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最近决被周围的事烦死。
姊姊琉璃说她之前的昏迷是被人下咒,还说她清醒之后的第七天——也就是今天,会是她的大限之日,不惜和母亲闹到离家出走,拚命替她找解决之道。不屑听信怪力乱神的表姊锦绣则说她根本不是被人下什么咒,只是胡乱吃进了安睡散才会睡得死去活来,甚至还找来大夫亲自解说,结果害一堆仆役因伺候不当而被阿玛轰出府去。
现在姊姊回家来了,被大家骂得狗血淋头,却仍一副坚持自己看法没错的模样。
“就算姊姊离家出走的行为不对,动机却是好的。若不是为了救我,她怎会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好啦好啦,反正你们姊妹俩感情好,互相袒护也是理所当然,但是你可不可以别再对着我耳朵吠?”锦绣坐没坐相地瘫在炕上吃消夜,“我是病人耶,虚弱得很。”
“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天天燕窝人参地补个不停也不见起色。”是不是家里的补品不好?
“唯有金银珠宝才能提振我的元气。”锦绣心满意足地吞下最后一口奶酥点心。
“锦绣,我……有件事可不可以跟你商量?”
“可以。”依照惯例,她掌心翻上地朝玲珑的耳朵勾勾手指。
玲珑嘟着小嘴拔下她最喜爱的珍珠耳坠。“我的首饰几乎全进了你的珠宝盆里。”
“拿钱办事,没钱免谈。”呵呵呵,她觊觎这对漂亮小玩意儿好久了,总算弄到手。
“锦绣,如果……呀,假设有一个人,他块头比你壮硕、比你老成、比你强悍、年纪比你大又经历比你多、既神秘又高傲得令人讨厌、自以为是却功夫好得不得了、很让人觉得安全可靠又恨得牙痒痒,你会怎么跟这家伙斗?”
锦绣皱着一张怪相。“你在说厨房的肥壮婆娘王大妈吗?你跟那头母猪有什么好斗的?”
“不是她啦!我说的是……呢……”
“男人!”锦绣霎时目露凶光。
“我只是在问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并没有限定哪个特别的对象。”
“放轻松点,不必正经八百地僵坐着。”锦绣像八爪章鱼似的占住了炕上大部分的座位,几乎让玲珑无地自容。“这个男人跟你怎么样啦?”
“我才没有跟他怎么样!”玲珑羞得差点原地爆炸。
“反正这只是假设性的问题,你假设性地答答又何妨。”她摆出一张百无聊赖的表情,以小指指甲剔剔牙。“这男人长得怎样?”
“很……很普通啦。”只是好看而已,非常非常的迷人罢了。“可是给人的感觉很深沉,甚至可以盯得人家寒毛轰立,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你搞不懂的人可多着呢。”笨丫头一个。
“锦绣,我到底该怎么跟这种人斗?”
“你之前都怎么跟他斗的?”啊,好饿,又想吃东西了。
“也没有怎么斗,只是很气不过自己会碰上这么讨厌的家伙。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敢像他那样指使我,还强迫我服从。虽……虽然他的命令都下得很有道理、也很妥当,可是我也有我的想法和原则啊。”
“那就别听他、别理他,各走各的阳关道。”
“可是……形势不由人哪。每次和他相处的状况都很紧急,我光忙着闪避危险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各走各的路。”
“那你还想跟他斗什么,乖乖认命吧。喂!再端些点心上来!”
候在玲珑身旁的侍女小银老大不高兴地行礼退下。
“我才不要乖乖从命。凭什么个头高、力气大的人就有权主导一切?”加上海东青已经够傲了,要是她再乖乖屈服,岂不完全被他踩死在脚下。
“你没本事跟人家比还发表什么高见?”
“我也没有要比什么,只是要求平等的对待。”她不喜欢一面倒的局势,特别是男人胜利、女人败阵的角力赛。
“哈,平等。”
“锦绣,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基本上你们的条件就不平等。他是强悍的老男人,你是蠢笨的小丫头,两人的差距太大,只能以不同的武器对阵。”
“武器?”
“男人有男人的武器,女人有女人的武器。如果你跟男人比块头、比力气,岂不是拿鸡蛋去砸石头?你哪有人家硬!”
“那怎么办?”
“你当然不能拿男人的武器跟他比,要用女人的武器才行。”
“我有什么武器?我没学过功夫——”
“你是猪啊你!”锦绣一指狠狠往她脑袋戳去。“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话?男人有力气、有块头、有拳头,女人可以有智慧、有见识、有温柔。与其硬碰硬地两败俱伤,还不如以柔克刚。”
玲珑的脑中豁然开朗。“对啊,以柔克刚。我的确可以以智慧和谋略取胜,而且我也满温柔的。”
“是喔。”锦绣不屑地专心吸齿缝里的残屑,吱吱作响。
“锦绣,你真的好厉害,不只外表很强,连脑筋也不同凡响。”比起府里的嫂嫂婶婶们,锦绣的悍劲简直不输男人。
“口头上的赞美是毫无意义的。你若真的很感谢我,就该将它化为实质的回馈——”
“格格,不好了!”侍女小银端着点心急忙冲入。“我刚刚……经过别院听到那儿的丫环们在嚷,夫人和少爷们还在大格格的房里吵闹,夫人甚至气得差点又犯哮喘。”
“他们还在那里骂姊姊?”玲珑愤然蹬脚起身。“从姊姊傍晚回来他们就一直骂,一直吵个不停,现在都三更半夜了,干嘛还不给姊姊一点安宁!”
“喂喂喂,我也要一起去!”锦绣像是要去看戏似的翻身下炕,赶紧追上去。
“不要再骂姊姊了!”玲珑一冲进妹姊琉璃的房里,就对一屋子人猛然开炮。“她人回来就好,何必一骂再骂地训个不停!”
“这儿没你的事,回房去!”哥哥们恼火地撵着,惠夫人则在椅上哭肿了一双眼睛。
“什么没我的事!姊姊会离家出走还不是为了替我四处找解救之道。就算什么七日大限的事很荒谬,但她的行为全是出于一番好意!”
“那又怎样?就为了她这个愚蠢的好意,赔上了我们家的名声,浪费那么多寻找她的人力,现在还有脸没事儿似的跑回家来,却死不认错!”
“三哥,你太过分了!”
玲珑卯起来和一屋子长辈抗辩。姊姊自从回家后一直沉默地接受所有人的责备,不哭泣也毫不辩白,仿佛静静地在等待什么。
“好了好了,时间太晚,你们别再吵了,有事明天再谈吧。”其中一名兄长受不了地挥挥手。
“可是我想和姊姊——”
“有话明天再说,回房休息去。”兄长们硬是将她转向门口,自行离去。
“可是额娘……”
惠夫人冷然由椅上起身,沙哑的嗓子有着浓浓鼻音。“我也回去。跟她说好说歹,已经说得我万念俱灰了,她还是一句告诫也听不过去。”
“额娘,”玲珑为难地拉拉母亲的臂膀。“别再生气了,回房休息去吧。”
“还说什么替妹妹找寻破解咒术的方法……琉璃,你根本就只是想找个名目离家出走,到外头野去。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大家闺秀,我养出来的不孝女。”
“额娘,我——”琉璃忍不住委屈地开口。
“你让我失望透了,琉璃。”惠夫人绝望地拉着玲珑转身就走,不想再面对叛逆、不知悔改的女儿。
刹那间,玲珑突然像被剪断线的傀儡,整个人崩溃在门槛边上。原本健康红润的小脸在短短一秒内变得毫无血色,只剩一双大眼空茫地瞠着,宛如突然暴毙的死人。
“玲珑!”惠夫人惊恐的尖叫唤住才刚离去的人群脚步。
“怎么回事……玲珑!”
所有的人全吓白了脸。之前还气呼呼地替姊姊抗辩的玲珑,竟在一瞬间瘫倒在地,七孔流血。血丝细细缓缓地由眼耳口鼻不断涌出,连青葱十指的指尖都泛出泪油鲜血,将抱着小女儿身躯哭号的惠夫人染了一身红。
“怎么会这样?玲珑!”惠夫人紧紧抱着冰冷的小人儿。
“这……这是什么怪病?快叫大夫来,快!”
“叫大夫没用!”姊姊琉璃一反平日的温弱,有力地指挥大局。“我说过这不是病,而是咒,要置玲珑于死地的七日大限!快抱玲珑回她的院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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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子时的王府里,一片惊惶混乱的乱局。玲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思绪宁静。
她看见自己的身子被带回房里炕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了额娘急于擦拭的手绢、染红了额娘的衣服。倒在炕上的她宛如躺在鲜红的小泊中,呆滞的双瞳一片死凝。
几个受不了这恐怖场面的嫂嫂昏过去了,向来冷静沉稳的阿玛也急得方寸大乱。
她怎么了?为何会像个被抽离肉体的灵魂似的远远看着这一切?
她看见姊姊请求帮忙协助破咒的朋友,敬谨亲王府的二贝勒,他正在她瘫倒的身子边合掌默念。很奇怪的,这位二贝勒在为她进行破解咒术的仪式时,把她房里的镜子全部盖上了。为什么要这样?
“谁?”二贝勒突然冷着一张俊脸,似乎在搜寻屋内干扰他破咒的来源。“谁的身上带着镜子?”
好厉害,她第一次见识到如此敏锐的感应力。结果是锦绣随身用来梳妆打扮的小镜子作祟,吓得她手忙脚乱地差人快快拿出去,撇清关系。
“啊,我的心血就快被人破解了。”一阵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身旁感叹。
她听过这声音!就在她和海东清与恶鬼奋战的梦中,她曾在水缸里听过这个声音。他是谁?她明确地感觉到他就站在她的灵体旁边,为何她却没有办法转头看清他是谁?
“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亲眼看见自己鲜血淋漓的景象,实在是很可怕的体验。
“我也不想害你啊,小格格。”这声音连轻笑起来都分外动人。“无奈你挡了我的路、坏了我的好事,我才不得不先铲除你。”
他们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两个灵体,就静静地在房内看着这场惊惊乱局,却没有人看到他们、感觉到他们。
她坏了他什么事?难道……“你就是作法害海东青恶梦连连的人?”
“是啊。”
玲珑气得怒火焚身,想回头着清这家伙的面孔痛骂一顿,却发现这么简单的动作她完全做不到。
“你这个卑鄙小人!居然用这么不光明正大的手段暗算他人,你都不觉得可耻吗?”
“怎么会。我在无意间当了你和海东青的月下老人,开心都来不及呢。”但他的笑声十分冰冷,令人心头发颤。
“什么月下老人,我跟海东青才不是那种关系!”
“是吗?我还以为你很享受他的拥吻与怀抱。”
他看见了?他居然看见他们在梦中的一切!
“你……你这样陷害海东青又将我牵连进来,到底是何用意?”不赶紧把话题扯回正事,她真的会当场差死。
“喜欢海东青吗?像他那样健美的肉体,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优美的笑声渐露狡猾,却又低沉温柔得令人发不起脾气。
“别扯开我的话!你暗下毒手到底有何目的?”
“不过很可惜,海东青的条件再好,也全毁在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
“他的疤才不丑陋!你才是真正丑陋的那一个,因为你的心里满是邪恶。”
“你对我这位月下老人真残酷。”不知为何,他轻柔的叹息竟让玲珑有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坏女孩,我决定让你这辈子再也不能在梦中见到海东青。”
“你凭什么!”
“我也可以夺走你阴阳眼的异能,但我不。”他淡淡的笑声回荡在她的惊慌里。“你的异能让你遭到朋友的排挤与孤立,这是多么美的一件事。就让你……从此依旧看得见阴阳两界,却再也无力对任何一方施以援手。如何?”
“你到底想怎样?”
“正义感过盛的小姑娘,当你眼睁睁地看别人陷入危机,自己却完全无能力,你会怎么样呢?”他开朗的嗓音中满含邪恶的期待。
“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海东青又哪里惹到你了,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根本与你毫不相干的人?”
“为了远方的目标啊,小格格。”
“等一下,什么远方的目标?喂!”他的声音不见了。“喂,你回答我啊!你又为什么不让我在梦中再见到海东青?说话啊!你——”
“玲珑!”一声激动的尖嚷与急迫的拥抱紧紧环住她。“得救了,我的宝贝活过来了!”
是额娘。玲珑突然由昏厥中眨眨迷茫的双眼,她醒过来了?
“真的设事了吗?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不舒服?”惠大人也心急如焚地在她身旁追问。
“阿玛……额娘?这是怎么回事……”她莫名其妙地自额娘怀中坐起身子。先是看见一屋子松了口气的家人,还有些吓昏过去的女眷,继而才发现自己原本流得浑身湿漉的鲜血党全变为清水。
“没事了,玲珑,从此以后你的恶咒就解除了,再也不会作怪梦。”姊姊琉璃温柔而喜悦地轻搂着她。
“再也……不会作怪梦了?”这正意调着她再也见不到海东青。“为什么会这样?”
“你的恶咒已经转移到另一名替身身上,所以你没事了。”前来帮忙的客人二贝勒冷然站在炕边替她说明。
“转移到替身身上?那我岂不是害了人家?”
“对方身上也有恶咒缠身,将你的恶咒转到他身上,以咒攻咒,一切法术便自行破解。”
“从今夜起,你再也不会梦到有人在你梦里不断杀戮了。”姊姊琉璃轻抚她惨白的脸。
她与海东青的梦中邂逅,就此终结。
 第五章
 一品中堂惠大人么女,玲珑格格,由皇上、皇后指婚,配予黑龙江的硕翁科罗巴图鲁。
巴国鲁,为满人对英雄、勇士的美称。此人于去年随皇上亲征准噶尔,颇有战功,赐号勇士之名。在黑龙江与罗刹国(俄罗斯)边境,敌我两方则对此人私下有着另一个敬畏封号:左撇子武神。
两个月前曾在梦中经历的浪漫奇遇,对此刻的玲珑而言,已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只能放在记忆中回味。
这就是现实。
由北京前往黑龙江的送嫁队伍,冒着数十天的大风雪不断赶路。载着新娘的马车虽有重重厚帘包围,依旧冻得玲珑七荤八素。每回下车投宿时,都会冷到她微翘长睫上积的雪花凝为薄霜。
“真是……竟选在这种时候成亲。”随同玲珑一块陪嫁的小银,在马车内不断用手炉暖和格格的小手。
“没办法,那个什么叽哩咕喀巴图鲁在春雪融化的时候,就将率东三省军队连同另外两路大军随皇上再度西征准噶尔。”
选在出征前娶亲,也真够狠的。要是这趟征战远行出了什么岔子,她的新婚乐曲马上沦为寡妇哀歌。
“格格,记清楚,人家是‘硕翁科罗’巴图鲁。您要是在人家面前则再讲什么叽哩咕喀巴图鲁,我这趟陪嫁之行就成陪葬之旅啦。”
“这就是我的一生,嫁给一个老在沙场出生人死的老头子。”会得到皇上赐巴图鲁名号的,绝不会是个小伙子。
“哪个格格一生不是这样呢?”打从玲珑摆脱了每夜恶梦纠缠的那天起,小银再也没见她开心过,老是哀声叹气、失魂落魄。
“是啊,格格的终身大事不是给皇上订,就是给父母订,哪有用途就往哪订。”
“别再这么悲观了。傍晚我们就会抵达巴图鲁府邸拜堂成亲,想再多也没用,开心点吧。”小银已经开始替她调整装扮。
自从浪漫的梦境邂逅离玲珑远去后,她的心就像少一块似的,魂魄也去了大半,总是元气衰竭、愁眉不展。她也很想恢复以往的活力,不知为何,一想到失去了海东青的梦境、嫁到远方委身他人的未来,情绪就凄凄惨惨戚戚。
“格格,该准备下马车,我们已经到了。”
如果她不曾见过海东青,不曾与他携手奋战,或许此刻被许配给他人的心情就不会如此失落。
“一拜天地——”
婚礼的程序热闹烘烘地进行着,她的脑袋却一片混乱。难道她真的得跟这个索未谋面的丈夫过一生?她真要心里藏着一个男人地和另一个男人同床共枕?
“礼成——”
“来吧,少奶奶,往这儿走。”
热闹的祝贺声与鞭炮声、喜娘的牵引、嬷嬷们的催促,让她的恐惧化为剧烈的颤抖。
她不想嫁!怎么办?她想抗旨侮婚!
“格格小心。”小银及时扶稳她踉跄的步伐。
“什么格格,现在起是少奶奶了。”嬷嬷们没好气地指正。
不要,她才不要当什么少奶奶!与其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过一辈子,她宁可回京抱着回忆里的梦中人,当个终生不嫁的格格!
“哎呀,怎么手这么烫?”扶玲珑上炕的嬷嬷发觉苗头不对。
“那就请新郎、新娘赶紧对坐,快把揭盖头、喝交杯酒、吃子孙馍馍的程序了结,好让新娘子休息。”
“少奶奶,您还好吗?是不是受了风寒?”小银也开始慌了起来。“新郎被人在外面拦着谈话,马上就进来了。”
“别举行了,婚礼就暂时到此打住吧!”玲珑以为自己可以吼得很有力,没想到喉咙会抖到字句完全破碎的地步。
“不能中止,只能快快结束!”府里的嬷嬷们魄力十足地指挥一切。“快去房外叫大人进来行礼,新娘子人不舒服!”
“不!不要叫他进来——”
“怎么回事?”低沉厚重的嗓音几乎是在听到嬷嬷的叫唤同时,霍然闯人。
“大人——”一屋子喜娘嬷嬷连忙下跪,却被他直冲往炕边的势子撞得东倒西歪。
“哪里不舒服?”一只大得惊人的厚掌突然伸向玲珑的小手,吓得她不顾一切地踩在炕上向里躲去。
“你不要碰我,我也不要跟你成亲!一切程序统统到此为止,我不要嫁了!”她在红盖头下愤然大吼,两只小手紧紧背在身后,不让人碰。
“少奶奶?!”一屋子人全吓坏了。
“你在说什么?”低冷的语气比屋外的霜雪还冻人。
“我不要嫁给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要悔婚!”
“格格!”小银差点浑身抽筋,抖着嗓子连忙跪在新郎脚边猛磕头。“大人请息怒,格格不是说真的,她是太紧张了才会随口胡诌这些。”
“我才没有胡诌!”
“格格!”小银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少奶奶已经有意中人了?”嬷嬷们先前欢喜的和善态度突然变为犀冷。“那,可还是完壁之身?”
“格格当然是清白的,你们怎么可以污辱人?!”
“出去。”就在双方人马快要纠缠扭打成一片的刹那,骇人的一句轻声命令,立刻化混乱为凝重的死寂。
“大人,我发誓格格绝没有和任何男人交往过!格格一直都被养在深闺,进出任何地方都有仆役随待与监护着。格格绝对是清白的!大人——”
小银在孔武有力的嬷嬷们拉扯之下狂喊,死命护主,却仍被架到老远的院落去,只剩新郎、新娘在房里。
房内肃杀的气氛几乎让玲珑咽不下口水。怎么办?她刚才好像做出了很要命的宣言,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坐下吧。”森然有力的三个字差点吓得她双腿无力,一屁股跌坐在炕上。
“不……不用了,我……”
“坐下。”和之前一样轻柔的命令,其中散发的神秘迫力逼得她不得不乖乖听话。
“我干脆……一次把话讲明吧。”还好有红盖头遮着脸,否则她八成会怕得当场失声。“我仍是完……完壁之身,可可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心里惦着一个人,却装做没事地嫁给你,所以……这场婚事就到此告吹吧。”
“皇上赐婚,岂能抗旨。”
“那你可以著故休掉我,没关系的。”如果真能摆脱掉这场婚礼,她再怎么委屈也不要紧。
“休掉皇上指配的对象?”
玲珑这才察觉如此做似乎不妥,而且今天才刚行过婚礼。“那……你可以三、五天后再休掉我,那时你就可以举出我的许多坏处做为理由。”
“这里轮得到你指挥我吗?”
“我没有在指挥你,我是在建议。”
“可笑的建议。”
玲珑登时卯了起来。“那你说说着你有什么可歌可泣的建议!”没本事出主意,还有脸讥嘲地批评。
“根本没有建议的必要,你只有乖乖完婚的份。”
“你干什么?”他居然倏地猛力扯下她的盖头,被勾到的发饰当场跟着一问扯落,纠着她的发丝痛得要命。“大胆狂徒,竟敢对本格格——”
她的小口连同大眼同时张大。
这是她第一次在真实的世界中看见他,也是第一次确实感受到他的魁梧庞大。狂猛的气势震得烛火微微颤抖,在他脸上引起一阵令人退缩的光影变动。
“怎……怎么会是你,海东青?”难道她又不小心坠入梦境?
“指婚圣旨颁布之时,你早就该知道。”
“可是我不是被指给你,我是被指给一个叫什么叽哩咕喀巴图鲁的老头子。”
“是‘硕翁科罗’巴图鲁!还有,”他狠手揪住她胸前衣襟,由齿缝间吐出字句。“我不管你之前心里有多少个天杀的意中人,从现在起统统给我忘掉。”
“我只有一个意中人而已!而且——”
“不准再提他,你现在是我的人!”
玲珑涨红着脸,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奇怪,这么凶暴的重喝应该会惹火她才对,他竟敢如此冤枉人,可是……此刻的他怎会令她觉得好性格,几乎将她整个人像腊似的融了?
“好嘛……不提就是了。”居然连她强悍的口气也一并融了。
海东青青筋暴绽地揪着她,仿佛还想吼些什么,最后却忍着一口怨气地松开钳制。他强作镇定地卸下身上累赘的新郎衣饱,心中却有股将之愤甩在地的冲动。
看见他脱衣服,玲珑也跟着脱。四、五层又厚又重的装扮的确华丽又保暖,但一进到室内来可就闷得令人发晕,更何况她现在正坐在热烘烘的炕上。
或许令她发晕的不是屋内的闷热……
“真……真想不到,我被指婚的对象竟会是你。”
“怎样?”还敢有什么不满?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居然和彼此的梦中人成亲。”而这么浪漫的梦想真的在她身上实现了。
“当然没那么巧的事。”他看也没看玲珑一眼地坐在炕前桌边,表情冷漠。“你以为擅自闯入别人梦境、捣乱别人战斗行动、破坏别人的情绪、观赏向来临危不乱的别人手足无措的窘相之后,就可以拍拍屁股地轻松走人?”
“我哪有破坏你什么战斗行动和情绪!”
“我说的是‘别人’。”
玲珑气得一时找不到字句反击。“这跟我们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他终于偏过视线冷照她。“做为破解你身上恶咒的替身,我当然有资格向你讨回这笔人情债。”
玲珑一阵错愕。“你就是我那个什么七日大限的替身?”
她不可能忘记自己那回血流满身的恐怖体验,她也记得那日来她家助阵的二贝勒是如何向她解释破咒之道——
她身上被人作祟的恶咒必须转移到另一名倒楣鬼身上,她才能获救。
“对于你的救命恩人,你就只会摆这副白痴表情吗?”
“为什么……你会是那个替身?”难不成正因为他身上也背负着相同的恶咒,所以被找来当以咒攻咒的对象?
“因为倒楣。”
玲珑的错愕再度被怒火取代。“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心眼?既然讨厌跟我牵扯在一起,又何必与我成婚?”
“你欠我人情,而我也刚好缺个妻子,成亲正是最方便的解决之道,一举两得。”言下之意,这场指婚并非完全出于巧合。
“方便?!”之前的浪漫幻想突然僻啪爆裂。“这门亲事对你来说就只为了方便?”
“难不成还有别的理由?”他冷哼,却忽略了靠着诸多关系与伎俩将玲珑指配给他的这番努力有多么的不方便。
“如果真要因为方便而娶亲,你娶什么人都可以,干嘛要拐弯抹角地籍指婚之名把我娶进门?”
“不是每个女人都敢嫁给我。”而她敢,她甚至有胆在他面前公然造反。
“有什么不敢嫁的!你有三头六臂吗?你有青面獠牙吗?明明就是你自己挑剔,还把责任推到人家头上。”可恶的家伙,把她纯情的待嫁女儿心还来!“我看你娶我的这桩婚事不是为了方便,而是为了报复!”
“报复?”他寒着脸起身走向炕边,一直极力控制的怒气已然逸出隐隐火药味。
“你到现在都还怀恨我闯入你梦境的事,你就是无法容忍自己在梦中让鬼追得筋疲力竭的狼狈相被我看见。我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你这么骄傲,连这种芝麻绿豆事也要斤斤计较!”而且还装做一副冷然不在意的样儿。
“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偏见,从现在起小心管好你的嘴皮子。我是你的丈夫,你这辈子绝不能冒犯的男人。”他可以感觉到自制力快失去控制,但他绝不允许自己沦为情绪的奴隶。
“如果你没有做错事,我又有什么好冒犯的!而且你不是我的丈夫,这门亲事到此为止!”
“你敢再说一次这种话?!”巨大铁拳猛然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掌中的温度却让他一时分神。
“我为什么不敢说?谁愿意牺牲一辈子的幸福嫁给你,就只为了当你报复的对象!”
“你是怎么了?”他的严厉忽而转为急切,粗厚巨掌抚着红得不太寻常的脸蛋。
“我怎么了?我快被你气毙了!亏我之前还感叹我们不能再干梦里相见的事,枉费我一路上承受要背着你嫁给陌生男人的恐惧,
我简直无聊透项!”
“你在发烧!”原来她不是装病使威风,也不是胭脂打得太红。
“我发烧?我这是在发飘!刚才我还正高兴着我要嫁的人竟然就是——”一阵昏眩让她身子倏地一软,却又在她使劲摇头眨眼下恢复些许力道。“你这屋子真差劲,闷得人脑袋发晕。”
“病成这样的人还有力气罗嗦?!”他恼火地打横抱她,大步冲往床榻。“来人,快叫大夫和嬷嬷过来!”
“叫他们过来有什么用。应该……打开窗子让空气流通,叫人别把炕火烧得那么旺……”奇怪,她的声音怎么好像融了,连眼前景象也糊糊的。
“别吵,乖乖躺着!”海东青火速将她塞进棉被里,怒喝下人快快行动。
“我喜欢听你这样吼,不然我还以为刚才我是在对座冰山讲道理。”和她以前在梦中见到他的火爆模样完全不同。“现实中的你为什么和梦中的不太一样?”
“别再罗嗦!”在他愤吼之下,那张闷在棉被底下呜噜呜噜、根本听不清在嘟喀什么的小嘴立即闭上。
奇怪的闷热感迅速将她的意识卷往老远的漩涡里,留下海东青和一屋子人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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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情况如何?”
“烧退了,但身子还是很虚。要这么一位小格格跋山涉水地远嫁此处,的确是勉强了些。”
玲珑在迷糊的意识中,隐约听到许多次进进出出的声音,以及十分小心的低语。
“天哪,这么细致的小美人居然许配给三哥,太可惜了吧。”
“费扬古,你是来探病的,别放肆。要是海东青听到你这句话,不宰了你才怪!”
吵闹的声音令她愈来愈昏沉,思绪迷乱。
“格格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大夫下午会再来一趟。”
大夫?她是不是病倒了?她很少生病的,向来在府中是最活蹦乱跳的一个。朦胧的睡意将她沉入梦里,等意识再度浮起时,已不知又过了多少天。
“玲珑,好点了吗?”
谁的声音?真好听。一股又粗又厚的强烈掌温覆上她的额头,汹涌的生命力仿佛同时注入她体内。
“你是被我气昏了,还是累得病倒了?”
粗糙的巨掌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蛋摩挲,宛如这是极为珍贵的宝贝。是海东青吗?那个蛮不讲理的霸王哪会这么温柔体贴,八成又是她的浪漫少女心在作祟。
“这么不愿意嫁给我吗?”低沉的呢哺有如情人枕畔的耳语,在寂静之中分外动听。
没有啊,知道自己嫁的人正是海东青的刹那,她差点像冲天炮似的窜入云霄,兴奋地炸成一大团火花。是他一直在下脸子给她看,冤枉她另有意中人,还把美丽的姻缘说得像桩方便的交易才惹毛她。
“我以为你会很乐意嫁给我,倒忽略了你可能已有心上人。”
乱讲,那个心上人不就是他吗?
“既然你已经跟了我,就忘掉他吧。”
这些话简直荒谬至极,她想爬起来严正声明,却发现她连张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一阵暖热且极具男人味的气息轻抚在她鼻前。随即,一个沉稳有力的压迫感温柔地覆在她唇上,哺哺着她的名。
这不会真的是海东青吧,不会吧?
当她本能性地微启红唇,正准备迎接他的吻时,暖热的温润感倏地抽离。
“大人,时辰到了。”
“即刻启程。”一阵霍然起身的劲道旋扫而去,低冷的声音严酷而无情。“好好看照少奶奶。她若醒来,别忘了打料她该服用的药品。”
海东青要去哪里?他刚才的温柔低哺跑哪去了?
等一下,再给她一点时间储备力气,她就快能开口睁眼了。她一定得搞清楚之前他的轻柔话语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有希望了。
“格格?”
小银!快,快帮忙把她的眼皮拨开一下,快替她叫住海东青。
“醒了吗?”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女嗓冷然响起,听来仿佛有些年纪。
“启禀太福晋,格……少奶奶刚才好像闪了闪睫毛,但还是没醒。”
沉默的气氛持续好一阵子。
“这么体弱多病,将来怎么当个称职的儿媳妇?怕是每个冬天都得要我来这儿探望了,是吗?”
“不会的,太福晋。少奶奶只是旅途劳累,加上出嫁的紧张心情,才会整个人病倒。”
“看来海东青没把贤妻良母娶进门,倒娶了尊娇贵菩萨进来供着。”冰冷的浅笑忽而一转。“你家格格在出嫁前已有喜欢的对象了?”
“没有!格格根本没有喜欢的对象,她只是很爱作梦、很会幻想,但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府外的男子。我们夫人的管教是出了名的严格!”
“我对你们管教严不严格没兴趣,我要问的是她的清白。我可不希望将来自己的孙子其实是别人的种。”
“那您何不就此验明正身?”一个虚弱但倔强的声音由榻上传来。
“格格!”小银几乎是跳过来扶她坐起身子。
“我向海东青声明过自己是完壁之身。您若质疑,何妨现在就找嬷嬷来检查?”玲珑知道眼前站的中年艳妇正是自己的婆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也不过是问问而已!”
“我不怕,要检查就检查,至少您不会再对我的清白有意见。”
“我对你的清白哪有什么意见?”
“如果您有意见的是我在洞房那天说的,我已有意中人,我可以坦白告诉您,他只是我在梦里遇到的勇土而已。”
“梦里?”这小丫头该不会脑筋有问题吧?
“启禀太福晋,少奶奶从小就有些异能,所以常梦到怪里怪气的事情。”
“这算什么异能,我从来没听过!”要扯谎也得扯得像样些。
“说阴阳眼,您是不是就明白些了?”玲珑向来吃软不吃硬,卯起来更会不顾一切地硬碰硬。
“阴阳眼?”太福晋和左右两位看似长嫂的妇人立刻花容失色。“你……看得见……”
“这宅子里你们看不见的东西我全看得见。”而且她打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很想问清楚。“这府中除了海东青之外,过去是不是出了许多武将?”
在场的女人们全都抽了口冷气,府内嬷嬷们抖着声赶紧圆场。“少奶奶年纪轻,童言无忌,清福晋宽心。”
“童言无忌?!”玲珑恼得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她多年以前就已经不当儿童了。“那站在太福晋身后的大胡子将军是谁?旁边两位像双胞胎似的武人又是谁?”
“大福晋!”
一屋子女眷倏地拥上去扶住昏厥的太福晋,惊惶失措地藉机逃出这座令人发寒的院落。
“喂,怎么走了?”她们问的话玲珑都坦白回答,怎么轮到她们回答时就一个个跑了?“你们怎么这么不公平?”
“别气了,格格。”小银叹了口气。打从她六岁起开始伺候和她同年的玲珑,这种惨剧她已经看了十年。
“为什么老是这样?难道我照实回答也有错吗?”
“不是人人都爱听实话的。来,喝下这个。”
“既然不想听又何必问?”她气嘟着小嘴接过场药。
“人家问您话也不一定就是要您回答,只是乘机给您下马威而已。”
“我不懂。”做人简直比做鬼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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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从病中清醒就搞得一肚子怨气,恶劣的情绪却被玲珑从小银那儿探到的消息火速打散,改而雀跃。
海东青确实每天一有空就亲自照顾她,她之前感受到的温柔不是在作梦!
顾不得自己仍疲软的身体状况,玲珑赶紧叫小银替她梳妆打扮,掩去一脸病奄奄的模样。打中午起就一直在房里晃来晃去,等海东青回来。
她一定要搞清楚嫁的到底是哪个海东青。梦中的他、现实中的他,她病倒时感觉到的他,哪个才是真的?
玲珑兴奋得不得了,海东青和她之间新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男人有男人的武器,女人有女人的武器。想要跟他抗衡就不能再逞口舌之快,不能跟男人比力气对块头、比拳头,而应该用智慧、用见识、用温柔。
“都三更半夜了,你还在这儿摸什么?”冰刀一般的低吼将趴在花厅桌上打吨的玲珑吓得弹了起来。
“你回来了?”她居然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才刚大病初愈就准备再着凉一次?”海东青任由侍从替他卸下厚重衣装,神情中满是不耐烦。
“如果你没有这么晚回来,我才不会等到睡着。”
他一言不发地瞪着她,眼中隐含难以察觉的满意。干嘛?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在等我?”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仆役们接到她的眼神示意后纷纷退下,留下两人单独对谈。很可笑的是,她持续了一整天的期待竟在这一瞬间转为紧张。海东青似乎有种神奇特质,光是静静地存在着,就会令人感到强烈的压迫感,让对方有种在他面前渐渐缩小的错觉,变成形势悬殊的状态。这是她在梦中不曾体验到的。
“商量什么?”他四肢狂放地瘫坐炕床里,轻松地专心检视靴底下的匕首。
“我们之间的事啊。”她故作高傲、却小心翼翼地坐在另一边的边缘。他们之间隔着的炕桌不具任何保护功能却让她有个缓冲的喘息单间。
他没有回话,只是以令人坐立难安的冷眼瞪着她,等她讲出重点。
“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为这桩婚事再好好谈谈,因为我嫁得有点迷迷糊糊.我们之间又好象有些疑点有待澄清。为了往后的相处状况着想.我想我们必须彼此坦诚地沟通一下。”
“啊。”
啊?这是什么回答?好还是不好?
玲珑转头看他一眼,寻求答案,却又迅速转回来绞手指。他一直都在盯着她看!不知为何,这份认知让她被海东青盯着的背部有胶着火的感觉。
“我想搞清楚,我嫁的人为什么会是你。”
“你在问谁?”
“问你啊。”她莫名其妙地再度转过头来。
海东青没在看她,而是凝神品尝桌上热茶。“我以为你在低头问你的手指们。”
这家伙!“好,那我再重新问你一遍。我该嫁的明明是那个……那个什么……”
“硕翁科罗。”
“对!硕翁科罗巴图鲁。为什么新郎会变成你?”很好,他这一惹毛她,反倒帮她找回火气充当勇气。
“你多久没说满州话了?”
“喔,好久了。小时候还常说,大了以后就很少讲。”
京里的满州贵族私下多半崇尚汉人文化,从珍奇古玩到诗词歌赋,由内在涵养到外在言谈,无一不受汉人影响。
“尤其我阿玛特喜欢这些,府里还养了好些文土,也从小替我请汉人师傅,结果满州话我都快忘光光了。”她不在意地耸耸肩。
“总还记得小时候学的一些词吧。”他靠坐在炕里背垫上,仰头眸脱她。“像虫鱼花鸟、飞禽走兽之类的。”
她认真地皱眉深思。“狮子老虎什么的我还记得……啊!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硕翁科罗’好像是种大老鹰,张开双翼有三、四尺那么长,很漂亮的。”
“是吗?这种巨鹰泽做汉语该怎么说?”
“好像……应该……”她突然茅塞顿开地以拳击掌。“我知道了,叫海东青!”她兴奋的灿烂笑容突然尴尬地僵住,仿佛在他冷眼瞪视下被冻成一座小冰山。
“说得好。现在明白新郎为什么是我了吗?”
首度对战,玲珑惨败。
 第六章
 出师本捷身先死。不过玲珑不是战死,而是羞死。
昨夜才打算和海东青好好谈,结果当场被自己问的问题打败。最后被他赶回床上乖乖静养,他则睡在炕上不再理她。
以后的婚姻生活该怎么过呀?!
“少奶奶。”小银急切地在她耳畔低声提醒,唤回她的注意力。
她立刻整肃面容,学身旁的海东青冷着一张脸坐在一屋子亲戚的大厅里。这是她嫁过来之后第一次正式拜见夫家亲戚,也是第一次看海东青处理家族问题。
“皇上将在初春之时出兵西征,也已经决定授我为此番战役的大将军。若能凯旋而归,这座宅邸就可晋为将军府。”海东青居最上位,虽然排行老三,却因父兄相继过世,伊然已由他做一家之主。
“总算等到这一天。”太福晋像是出了口怨气似的扬起嘴角。
“是啊,以后咱们就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日子。”费扬古刻意朝玲珑微笑。
她客套地回以笑容,对这位动不动就对她表现热切关注的小叔感到颇有压力。费扬古,满州话里是老么的意思,那这府中就只有他和海东青两人最大了。其余的不是女眷,就是身分不够高的旁系亲属。
她偷偷观察着这两兄弟。费扬古有着和海东青极为神似的俊美,却缺乏海东青深沉的内敛功夫及严峻冷漠的气势。虽然这很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差距,但她有种感觉,就算费扬古长大到海东青这把年纪,也无法拥有他那种令人慑服的神秘权威性。
“三哥,关于今年的收成……”一个约和海东青同年的男子怯懦开口。“我的庄子里粮庄欠收,豆秸庄也没什么收获,天气过寒,冻坏了我不少牲畜……”
“叫帐房拨些银两过去。”海东青直接交代身旁随从一句,立即切断对方话语。“还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了。”那人僵硬地笑了笑,不敢再有意见。
海东青为什么不听完人家说的话再给钱?玲珑皱起眉头。搞不好人家要的不是银两,而是想聊聊田庄的状况而已。
“那么……海东青,”一个年长者若有所思地开口。“我上次曾提过,你上头两位哥哥都过世十多年,可是两位嫂嫂到现在仍在守寡,二十五、六岁了都没找再嫁的婆家。就算不为她俩下半生的幸福着想,也该考虑一下可否在家族中找个合适的对象,也好繁衍我们家族单薄的香火——”
“七叔,我的回覆还是和上回一样:这种败坏伦常的事,绝不能在我们家发生!”寒冷有力的宣言,霎时冻结整个气氛。
“可是三哥,咱们不是汉人,何必忌讳那些规矩?”一名温文平和的男子突然急切起来。“咱们满州习俗里,弟娶兄妻并非见不得人的事情。以前的襄亲王多尔衷不也是娶了自己的——”
一声铁掌重击桌面的震响惊动在座所有人,那人立刻脸色惨绝地收住了口。
“这件事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
玲珑第一次看到现实生活中的海东青发怒。他低冷平静的声音仿佛来自深透的死前幽谷,脸色阴沉得有如随时砍人脑袋的地狱将军。顿时厅内没人敢再出个声,整座大厅陷入诡异的宁静。她实在不喜欢海东青这样,把好好的气氛搞得万分难堪。
“各位是否注意到一件事,”玲珑清灵悦耳的嗓音马上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等到海东青西征后凯旋归来,此处被依功勋晋封,我们就是天下最北的将军府了。”
全场不知所措地沉寂许久,才渐渐有人找回自己的声音。
“对……对呀,而且海东青不光是打败罗刹国的勇士,还会是打败准噶尔的双料英雄。”
“走到哪就赢到哪,这……这就是左撇子武神的本领。”
众人抖声笑着附和,勇敢地顺着玲珑的话题打破僵局。
“三嫂嫁得真是时候,刚好在我们家开始扬眉吐气时进门。”话题突然转到不具威胁感的她身上。
“可能她正是为我们招来好运的福星。”温吞的二嫂憨憨一笑。
“没有没有!”给大家这一捧,玲珑反而慌了起来。“我只是——”
“希望娶进门的真是颗福星,而不是扫把星。”太福晋刁难的口气立刻为现场气氛泼了桶冷水。
不能发火,她现在该做的是缓和气氛,而非挑起纠纷。
“额娘说得是,只不过我目前还未见过长得像扫把的星星,说不定能在这里开开眼界。”
“你!”太福晋狠然怒视,厅内几声骇然的抽息隐约地回荡着。
玲珑暗自吐了吐舌头。没办法,她的嘴巴向来诚实,显然心直口快的老毛病又犯了。
“看你娶的什么好媳妇!”太福晋转向海东青开炮。
“谢额娘夸奖,玲珑真是不敢当。”她谦虚地笑笑,做人不能太骄傲。
“少奶奶!”小银快被双方火花夹杀在其中。
“海东青,你倒说话呀,瞧你这媳妇是怎么管教的!打从成亲第一天起就开始胡闹,胡乱嚷嚷自己不要嫁,还在洞房当夜病倒,触我们家楣头——”
“这一触,竟把此地触成了将军府。真是倒楣啊。”玲珑感慨地摇头叹气。
太福晋愤恨地瞪眼警告,可惜玲珑正垂头沉溺在感叹中,没看见。
“这就是京里名门闺秀的真面目,滑头又放肆,根本不如我原本替你挑选的本地千金憨厚!”本以为玲珑听到这些话会有些难堪,没想到居然是回她一到颇有同感的德行。
“额娘,够了。”费扬古不耐烦地懒散抱怨。
他太了解海东青那副蹙眉沉默的模样是什么意思,大椅扶手上青筋都快浮凸的巨大铁拳更证实了他的想法。
“喔,没关系,额娘正说得高兴。”反正不管太福晋批她什么都不会少块肉,就随她去吧。
“我真怀疑皇上把这种人指配给你有何用意,一个家规秽乱的王府哪会教出什么好女儿来!”
玲珑不以为意的神色忽而一整,正眼瞪向太福晋。“家规秽乱?”
“你当我们这儿天高皇帝远,京里什么消息都听不见?”太福晋胜利一笑。“你上头那个离家出走、打算与男人私奔的孟浪姊姊在此地可是个名人。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你的父母也真不简单哪。”
“我妹姊一点也不孟浪,她是为了救我才离家出走讨救兵。”
“你当然有藉口,可大伙瞧见的事实却不容辩驳。毕竟,不久前你姊姊才在自个儿的婚礼上被夫家当场撵出府、取消婚事,不是吗?”一占到上风,太福晋先前的火气立刻变为得意。
“您若是不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就请别妄下论断。”
“少奶奶!”小银赶紧低声劝着,轻扯玲珑的衣袖。她有预感,玲珑不顾一切的拗脾气快爆发了。
“明明就是事实,你还想狡辩!”太福晋悍然拍案,“我不计较你家乱七八糟的丑闻已是宽宏大量,但我不会容许像你这样的家伙爬到我头上来!”
“我没兴趣爬到任何人头上,也不允许任何人将我的家人名誉踩在脚下!如果您对这桩婚事有意见,何不直接向皇上抗议?”
“海东青,你看看,什么样的家教养出什么样的人。简直反了!”
休想逃避话题!“若您对我家族的名誉仍有质疑,就是挑衅皇上指配这门婚事的美意。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难道就只有别人家有问题,这个家就从没出过问题?”
全场亲戚脸色恐慌地严厉暗示她快快住口,但玲珑恼得根本看不见那些。
“当您伸出食指指责我家人的不是时,请别忘了,您有另外四只手指正指着您自己!”
“格格,求求您冷静一点!”小银被厅内骇人的气氛吓得双脚发抖。
“您有不满,大可把矛头指向我,但别指向我的家人。我是这个家的媳妇,也是我娘家的女儿。我家的家教就是,绝不允许自家人受到任何污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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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咆哮之后,玲珑就被海东青以大病初愈、仍需静养之名,由下人强制带回房里去。
玲珑在气头上时骂得意气风发,等回到房里冷静下来之后,立刻慌得一身冷汗。
“格格,我早警告您不要冲动、不要莽撞。这里是海东青大人的府邸,不是咱们北京老家。自家人比较容易宽容自家人,可您在这儿来说还是个外人,鲁莽不得!”
“我知道,可是我一气起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嘛!”
玲珑和小银在房里慌得团团转,不知道海东青待会儿处理完家族事务后会回房如何收拾她。
“小银,刚才我在对太福晋发飘的时候,海东青都在干嘛?”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出声,只在最后冷冷交代一句,要她回房去。
“我就是看见大人的脸色十分难看,才一直暗示您别再吵下去。现在可好,待会儿他会怎么教训我们……我想都不敢想了。”小银讲到后来几乎是在哇哇大叫。
“你别这样,这样会让我好紧张。”不幸的是,她已经被小银的恐惧传染到了。
“我早跟您说过大人在战场上虽然十分强悍,在家中却十分顺服母亲。您跟太福晋起冲突,他怎么可能会帮您?”
“我也没冀望要他帮我。”只不过他的冷眼旁观令她颇感失落。
“可是格格,大人也没有当面斥责您。”小银眼中突然闪过一线生机。
“对喔,说不定情况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糟。”
这些乐观的期待全在海东青踏进房内的神情下崩溃,小银被支出去后的两人独处气氛,阴森得活像在灵堂守夜。
他面容严肃地靠坐在大椅上,面对面地盯着坐在桌边花凳上缩成一团的小人儿,沉默不语。死寂的气氛几乎连她冷汗滴下来的声音都听得见。
“你在生气吗?”她只敢有一眼、没一眼地偷偷抬眼瞄他。
“我是在生气。”玲珑的心为这低寒的话跌入谷底。“但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我……顶撞长辈、无礼回嘴,这些的确是我不对。”
“是吗?”他眯起高深莫测的双眸。“如果刚才的状况再重新来过一遍,你就会比较收敛?”
她抿起小嘴深思良久,抬起坚定无比的眼眸。“不会。”
“嗯。”他的答案不具意义,脸上也毫无表情。
她最怕得到这种回应,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承认我的态度确实有错,但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干脆豁出去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不可能在别人当面污辱我家人的时候默不作声,我有义务站出来维护他们。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简直欠揍,你就处罚我吧!”
她或许行为上有错,却绝不认为自己的坚持也是错的。
海东青仰头闭目好一阵子,才从眼缝中凝睇她的倔强。“你口中的家人,是指北京的老家那方吧。”
“呃……是啊。”
“那我算什么,这府里的人算什么?”
玲珑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是说你们不是我的家人!只是……我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太熟,却已经和我北京的家人共处十六年,当然会比较倾向袒护他们!”她激动地比手划脚起来。
“如果方才受辱的是我的家人,你也会那样替他们挺身抗辩吗?”
“会啊。”她毫不犹豫地回应之后,又踌躇起来。“可是……坦白说,我袒护这方的气焰恐怕会比袒护娘家那方的弱一些。”
看到海东青疏离的表情,她开始后悔自己似乎答得太过诚实。
“我母亲的脾气向来很冲,但她说的话多半不是出于恶意。”
“喔。”那跟她很像嘛。
“她原本是克勤邵王府的掌上明珠,十四岁嫁入我们家之后生了五个儿子。而后我们惨遭抄家革爵,阿玛过世,我的两位兄长不幸战死,四弟病亡,只剩我和么弟费扬古。曾经要什么有什么、过惯荣华富贵生活的额娘差点在那段苦难中崩溃,所幸近年我的军功逐渐挽回局势,才能让她享受苦尽甘来的日子。”
玲珑愣住了,第一次知道太福晋盛气凌人的背面有这么一段故事。
“她虽然年过半百,却仍爱耍从前的格格脾气。她总是有口无心,我也向来包容到底。我袒护家人的立场,就和你一样。”
“那我刚才……让你很为难罗?”她下巴贴在胸口上怯怯嘟囔。
“是很为难。”
她尴尬地咬了咬下唇。“我知道错了,我会去向额娘道歉的。”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日后我们这府里的人若受了委屈,你会像刚才那样跳出来为他们辩护吗——如同你对北京老家的家人那样?”
“嗯,我发誓我会。”她肯定而用力地点着头。
“好,过来。”他朝她伸出一只大掌,刹那间她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还是想将她拉过去教训一顿吗?
“我……从来没被人打过。”
“我也没说要打你。”他的手仍稳稳地腾在空中。
“那你要干嘛?”
海东青眉头一皱,赫然起身向前抓去,玲珑机警地早他一步弹起身来向后逃逸,却在一瞬间被他夹在门板与厚实的胸膛间。
“我记得曾经警告过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以我的指示为准。”
“话是你说的,我又没答应!”该死,他贴得那么紧干嘛?她快被他的胸膛压扁了。
“你会答应的,而且你会发誓你再也不敢随便违抗我的命令。”他低头朝她流露令人战栗的笑容。
“你到底是哪个海东青?”之前他还是现实生活中冷冷的这一个,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梦中狂霸而危险的那一个?
“我确定我额娘只生了一个海东青。”
“可是你跟梦中的海东青都不像,弄得我都胡涂了。我们在梦中单独相处时,你从来没像现实中那么冷淡——老是板着一张脸,什么都不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凭你这颗脑袋,再想也是白想,不如乖乖学着如何做好这里的少奶奶。”他钳起玲珑恼火的小脸蛋,轻蔑一笑。
“你果然变回梦里的那个讨厌鬼!”讲没两句就马上惹她生气。“既然这样,我们就得定好公平战斗的条件!”
“公平战斗?”
“没错。”经过一番挣扎,她仍挣不开钳着她下颚的大手。“我不会笨到跟你比拳脚或比嗓门、比块头,但你若要我乖乖顺服你的命令,就必须遵守我提出的相对条件。”
“你敢跟我谈条件?”就连罗刹国的敌军大将都没胆子对他放这种话。
“你不敢接受吗?”
他眯起狩猎的双眸。“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条件。”他不明白自己怎会对这放肆丫头如此纵容,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乐在其中。
“你如果要我做一个事事顺服的好妻子,你就得做一个处处都尊重我的好丈夫。”
“尊重?”
“干嘛摆这种表情?”好像他听不懂这两个字似的。“因为我很仔细地想过,如果我想在你身上展露我的智慧与温柔,就必须先得到你的尊重。不然我哪有机会表现一下?”
“你确定你有智慧或温柔吗?”
“我怎么可能没有!”话一吼出,她才想到这种咆哮不太符合温柔的定义。“我……我当然有啊。怎么样,你同意我的条件吗?”
“我不认为你明白尊重二字的意思。”
“我哪里不明白!”这个混帐东西,老把她当白痴看。“反正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乖乖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就对了。”
“看来你像是要我反过来服从你的命令。”
“是吗?”她眨巴迷惑的大眼睛。“这样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你会后悔你曾经动过这个念头。”
他的唇有力而准确地侵吞她的,火焰般的舌头深深侵入她嘴中,充满占有欲地饥渴掠夺着。被夹困在门板与他身躯之间的娇小玲政,措手不及地扑打着他钢铁似的健臂。
这是一个毫无温柔可言的狂吻,粗暴而急切,让她在他唇中发出疼痛的呜咽。他等待如此拥有她的时间太久,久到超过他自制的极限。
“你的病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他轻咬着她的下唇,以舌尖挑弄那份柔嫩。“该是你还我一个洞房花烛夜的时候。”
玲珑吓得倒抽一口气,正好仰进他另一波唇舌攻击。
洞房花烛夜,她根本忘了这件事!
“等一下!现在——”
“少奶奶有什么吩咐吗?”门板外的仆役回应声打断她的高声抗议。
不能嚷嚷,她现在和外头的人就只隔着一扇门扉而已,不能让他们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惨剧。
“没事,你们都下去吧,不必候在门——”她赫然收住一声惊喘。海东青已经解开她的坎肩,动手进攻里层长袍的扣子。“住手!快点放开我!”
她拚命在海东青耳边轻声低吼,他则全神贯注地啃蚀她的颈窝。
“等一下,我求求你,海东青!你非得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不可吗?”不求不行,长袍的扣子快被他拔光了。
他略微抬眼,暂停惊人的火速攻击,“你现在知道要听话了?”
“我刚说过我会,但你也要懂得尊重我的意见!”她努力压低嗓门,却压不下其中惊慌的颤抖声。
“说吧,你的意见是什么?”他两手向下一拉,厚重的长袍连同坎肩一并落地,顿时玲珑只剩薄软的衣裤在身上。
“我说等一下!”她的惊声尖叫震撼整间房内。
“是,奴才们回来了。少奶奶有何吩咐?”门外才刚离去的仆役们被她一吼,全都急急跑回门口听候。
“我不是在跟你们说话,统统给我退下!”她愤恨地捶打紧搂着她的大野兽。
“奴才遵命……”不知所以的仆役们茫然退下,却没一个敢走远,生怕走到半途主子又改变主意。
“海东青,你听好,我郑重声明我不喜欢这样,所以你可以放开我了。”
“你怎么知道你不喜欢?”他与玲珑鼻尖对着鼻尖低语,一只巨掌倏地自她腰间窜入肚兜内,紧紧握住她丰润的酥胸。
“你怎么可以……这样碰我?!”她埋首在他胸前闷声抗议,紧抓在他衣襟上的小手不住颤抖。她从没想过会有男人碰她那里。
“我还以为你有足够的智慧了解圆房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唇舌贴上她脸庞,修长的手指在肚兜内攫住柔嫩的乳峰。
“我了解……”这三个字突然梗在喉头,她浑身瑟缩地直想钻入地洞。“可不可以……回到内房里再说?”
“你这是在哀求我吗?”
“当然不是,这是建议。”可是……他的手若是再这样拧揉下去,她真要跪地求饶了。
“都死到临头了,还在嘴硬!”他健臂一搂,狠狠地吻了她许久,直到她的呼吸与意识都一片混乱才不甘不愿地松手;“小丫头,你还没学会服从,就妄想要操纵我?”
“我……操纵你?”她被他拥吻得喘不过气。“我只是想要你的尊重而已。”
“那是任你予取予求的另一种说法。”他勾起一边嘴角,放开玲珑。“这种对抗游戏私下玩玩无妨,别搬到台面上。”
“我不是在跟你玩游戏,我是认真的。”她紧张地抱起地上衣服,努力调整思绪与呼吸,“你在梦中的时候就是如此,只管下你的命令,完全不听我的意见。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奴才。”
“我也没拿你当奴才看。”
“你有!刚才在大厅上,除了额娘和你弟弟之外,每个人都被你吓得像个奴才似的乖乖听命。你现在开始想驯服我成为这家中的新奴才了吗?”
“显然我给你的训练还不够,否则没一个奴才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不是吗?”
“你可以省了这份力气,别白费工夫。因为该被训练的人是你,不是我!”
“是吗?”他冷然眯起的双眸,暗藏兴味浓厚的色泽。他很意外自己竟在应该勃然大怒的此刻,对她倔强的可爱表情感到着迷。
“你不把我的意见当一回事时,我就觉得自己在你心中一点分量也没有,我相信你的家人也有同样的感受。”
“我倒觉到你相当有分量,我不可能会忽视。”
察觉到他讲这句话时的眼神正停留在她纤细的身躯以及略嫌丰满的双乳上,她整个人立刻烧红成一团火球,急忙将衣抱紧紧搂在胸口。
她不怕与他正面冲突,却满怕他这种眼神——被盯得很想逃跑,但又让人有种想冒险亲近的魔力。
“我知道你长年身为武将,难免会将统御部下的那套铁血原则带进家里来。但我不是你的部下,我要求你的尊重。”否则她永远无法与他平起平坐。
“反正你就是要我听从你的意见。”
“我要你‘听’,却没要你一定得‘从’。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看法,但至少你要听我说,而不是像你在梦里和刚才大厅里那样,只管下令,都不管人家说什么。”
“你要我学会尊重,相对的,你是否应该先展现你的顺从,以示诚意?”
“我先做?”
“至少可以证明你不是在嘴上说说而已。”
玲珑陷入为难的沉思,总觉得这样好像有点吃亏。
“说不定你的行为很快就能感化我、被你的诚意打动。”这句温柔得有些反常的低语立刻产生效果。
“好,我先做!我会努力做个顺服的妻子,让你被我的诚意打动!”她的率真让她迅速溶入陷讲中。
只能说玲珑挑错对手,不该找个精于战略技巧的武将谈条件。
“很好,我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满意的笑容与深沉的凝视让她连寒毛都不自觉地颤动。“今晚就让我看看你的顺服,让我将你变为真正的女人。”一个他渴望已久、又永远属于他的女人。
玲珑霎时吓得像只被大猫踩住尾巴的超级小老鼠。
“可是我……咳咳咳!”她赶紧咳、使劲咳,倾力演出病入膏盲的惨况。“我的病……咳咳!好像还没好,就像你说的,我的确需要再好好静养。咳咳咳……”
“你病得还真不轻。”他一手错住她的肩头,一手拍抚她的背。
“没办法,我太虚弱了。”后面接着一连串鞭炮似的咳嗽声。
“男人真有那么可怕吗?”
“还好啦,是你让我觉得很可怕。”她只顾着装咳,无法分神注意自己说了什么。
“来,坐下。喝杯茶。”
她虚弱地一边咳一边乖乖听话,咳久了喉咙的确很干。
“你觉得我什么很可怕?我脸上的刀疤?”
“才怪,是你太壮了。”光是他粗壮的胳臂,用她两掌合圈都圈不住。一旦圆房,不是被他的蛮力拥抱扭成麻花,就是被他大山似的体魄压扁成肉饼。
“大夫交代你要按时服用的汤药喝了没?”
“喝了,可是好像没什么用。”有她精湛的咳嗽声为证。
“气色却好了不少。”粗糙的大手悠然摩弄她细嫩的脸蛋,放肆地享受滑腻触感。
“我……我气色好,体质却不好。”总而言之,今晚最好继续放她静养。“你可不可以别这样摸我了?”
“为什么?”他手指滑过她领际时害她缩了一下肩头。
“感觉……很奇怪。”好像每根神经都变得异常敏锐、异常期待。“我想我可能真的有病。”浑身都发烫了。
“不要紧,这种病可以由我来替你治疗。”
“你会看病?”
他冷眼邪笑。“你的咳嗽好了?”
她这才警觉自己忘了继续咳,连忙猛力地多咳几声。
“看来你的咳嗽是可以自由发挥的。”
“才不是,不要随便欺负病人!”要一面说话一面装咳,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我从成亲那夜就一直病到现在,已经够可怜的。”
“的确。”他霍然起身,准备离去。“待会儿记得去向额娘为刚才的事道歉,我先走了。”
“又要去军营开会了?路上小心喔。”最好忙到今天一整夜都别回来。
“啊,玲珑。”他在她跨出门槛之际不经意地回头交代。“虽然你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今天的汤药还是得照常服用,省得像新婚那夜,又发烧晕倒。”
“我会的。咳咳咳……”快点走吧。
突来的一个意念打断她虚假的咳嗽声。糟糕,演错了!她是因为发高烧才卧病在床,不是咳嗽。她从刚才一开始就演错症候!
当她试探性地慢慢转眼偷偷瞄他时,看到的是张如狮子般灿烂的骏人笑容。
“至于你的另一项毛病,今晚我会亲自为你治疗。”
第七章
 黑龙江众将领均聚集于驻军大营内,商议初春西征准噶尔的大计。应当为首的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全权授予海东青处理。
“由他前阵子又纳两名小妾的状况来看,他这‘身体不适’还来得真是时候。”
各部都统、副都统、协领等皆低声嘲讽,间或抱怨。
“初春这一仗,到底要靠海东青的实力来打,还是挂萨布素将军的老招牌来唬唬敌人?”
“皇上八成早就略知内情,这老将军近年来的功绩全是靠海东青打出来,所以才决定在这次亲征准噶尔计划中授海东青为平西大将军。”
赞扬古在帐中听着大伙左一句右一句,夸的谈的全是自己的三哥,却没人想到他军阶虽低,却也有战功,心里颇不是滋味。
海东青一人军帐内,所有人立刻沉静,专注于他精简而威严的每一个动作,静候发令。
为什么三哥一出现就全场慑服,而他开口发表意见时却没人把他当一回事?
“之前西北边关弹药库惨遭埋伏,引发大爆炸,西北边防开了个大洞。所以这次我们必须在一战之内立决胜负,不让准噶尔部有任何进犯机会。”海东青冷冽有力的话语引燃众将领的战斗意志。
一定要在此番战役中一举铲平准噶尔,永绝后患!
“我可以负责打头阵,我的马队在八旗之中算是上上之选。”费扬古的自告奋勇换来几声微小低咒。
“小老弟,这次发兵不同以往,除了咱们东三省军外,还有西路大军及皇上禁旅,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一名老将捺着性子好言说明。
“况且不一定要打头阵才能立军功,守好你的岗位才最重要。”
“但我有自信做得到,我过去的功绩也足以证明我有能力。”赞扬古竭力抗辩。
“又开始发少爷脾气了。”隐约的叹息声流传在哺哺耳语间。
“小兄弟,打仗不是光靠自信就行,你的谋略与经验还不行,再多磨练个几年吧。”
“三哥,你说,我到底有没有资格打头阵!”
海东青努力保持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
“现在是讨论整体军务的时候,你个人的问题我们稍后再议。”
“稍后?稍后你们就全心讨论大计去了,谁还会把我的问题放在眼里!”费扬古早遭遇过这种鸟事好几回。
“别胡闹。”海东青极不想在这种场合给弟弟难堪,但又不能容他仗着弟弟的身分捣乱军纪。
“对于这种征战计谋我也有不错的看法。既然你想速战速决,何不我们干脆带足大量军粮、减少屯驻时间,大伙一口气合起主力杀他个——”
“一开口之前想清楚你的身分。”
海东青一句戳进赞扬古的要害。“我知道我军阶很低,你用不着刻意提醒!我有军功,有实力,也有谋略与良计,你还没听完我的意见当然察觉不出来。如果你让我有个好好表现的机会——”
“错。”阴冷的字如冰一般刺入人人耳中。
“我没有说错啊。”费扬古不解地皱眉,众将则被海东青散发的强烈自制力震慑得喘不过气。
某种怒涛即将爆破的压迫感充塞整座大军帐。令人胆战的不是怒涛本身,而是强迫将它压抑成一片风平浪静的巨大力量。
“我不觉得我的意见哪里有错。既然要求行军迅速,又要一举灭敌,在敌我两方的对战兵力上就该——”
“我不是说你的策略有错,而是你对自己的评价有错。”
“我?”费扬古还是不懂。
“你是如何进入这军帐里的?”
赞扬古一时搞不清三哥为何有此一问。“我跟外头士兵说一声就进来了。”
“说什么?”
“说我是你弟弟啊。”
“这就叫靠实力进来的?”
费扬吉像是当场被掴一巴掌,僵在原地。
“进此军帐商议的将领.在门口传报的是军级,而后放行。你的军阶是什么?职位几等?门外士兵是怎么报的?”
别人是报某某都统、某某佐领,而他则在士兵不敢报明“海东青的弟弟”状况下,为难地安静放行。
“我容许他们放行是要你坐在一旁好好学习、擷取众将的经验,不是要你进来站台当主角、唱大戏!”
费扬古羞愤地抖着拳头。这是他唯一的哥哥,一个可以面无表情、冷血伤人、让他当众无地自容的哥哥!
“好,你厉害,你了不起.我没资格跟你这名平西大将军站在一起。我现在就立刻滚出去!”
帐门被奋力破开的声音当下撕裂兄弟俩的关系。
没有人看见海东青脸上有一丝表情,只见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商讨军情。他仿佛并不在意,仿佛根本不肖手足之情,仿佛只懂领军作战,布阵攻略,只会命令,要求纪律。家人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盘不重要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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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发誓,她是很诚意地去向太福晋道歉,是太福晋恶意挑衅才又惹毛她的脾气.掀起两个女人间的激烈对战。
“我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额娘撵出家门。”玲珑懊恼地由二嫂陪同返回自个儿院落。
“应该不会的。就算是额娘,也不敢对海东青的东西擅作主张。”
“我是他的‘东西’?”玲珑挑眉大嚷。
“在这个家中谁不是呢,大家一切都得听由他安排。”二嫂憨直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说实在的,大家都知道海东青作的决定是为了这个家好,但人人心里都免不了嘀咕。你说,这里真的像个家吗?”
玲珑顺着二嫂的视线望向一片苍冷的雪白庭院。寒冽。寂静、苍白、死气沉沉,整座府邸仿佛一年十二个月都封在冰天雪地里。
“外人都说我们这座府活像寒冰地狱,我在这里待了十年,的确也有此感受。”二嫂的苍茫视线,让玲珑打了个寒颤。
“去我那儿喝茶吃点心怎么样?”玲珑实在无法在死寂的气氛下安静太久。“我在出嫁时特地抓了娘家几个厉害的厨子一同陪嫁,他们的手艺可好了。想不想尝京里的新鲜口味?顺便下棋、聊天?”
“京里的格格们都这么打发日子?”二嫂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当然不只,好玩的事情多得是,这还只是一部分而已。”
“好像很有趣。”二嫂的憨笑中充满羡慕。“我们这几天寒地冻,都没什么特别好玩的,顶多玩些冰上游戏,不然就是待在暖和屋子里。”
“那就来吧,我的厨子手艺在各王府间可是鼎鼎有名,我们还可以边吃边玩陛富图。哎呀,干脆把大嫂和她的女儿们全都一起叫过来,人多才热闹。”
玲珑兴奋地张罗好一切,等着二嫂带女眷们到她这厢来玩。等了一下午,没一个人过来。
仆役们窃窃猜测大伙不来的原因可能是:怕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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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她颓然泡在屋内澡桶里玩水花,寂静空荡的房里只闻小银忙里忙外的声音。
“格格,别再泡下去了。瞧您,活像泡在汤里太久的面条似的,都快泡糊了。”
“小银,我以前常常想很快地跑,跑到大老远的地方,跑得让我的阴阳眼异能完全追不上。这样我就没有阴阳眼了,我就可以不必担心会吓跑周围的人。可是我发觉不管我跑到哪都没用,永远都摆脱不了它。”她茫然趴靠在澡桶边,轻推水面飘浮的小纸船。
小银无奈地搁下睡衣。“都怪你自己不会装,才会搞到这步田地。”
小纸船承受不了热气氛红的薰融,逐渐软化,半浮半沉在水面花瓣间。
“格格,您本来就不该让人知道您有阴阳眼的异能,大伙也都在您出嫁前提醒过。好歹这里天高皇帝远,您的阴阳眼之事不会像在京中那样广为人知。您为什么不装一下,非把肚里任何事都抖出来?”
“我以为做人应该要诚实。”
“诚实不一定舍得到好的回应,有时甚至是件危险的事。”都已经吃了那么多次亏,她还是学不了一次乖。
玲珑披头散发地任小银替她擦拭身子、更替睡衣,沮丧的神情看了教人疼借。
“要不要我陪您玩陛官图?或陪您下一盘棋?”
“不要了。”
“那……干脆等海东青大人回来后把这事告诉他,让他去警告那些女眷们,替您出气。”
“不准你告诉他这件事!”玲珑忽然转身怒斥。“我也不要他替我出什么气!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不需要他来帮我收拾烂摊子。”
而且他今晚还有另一笔“烂帐”要跟她算。
“小……小银,海东青还没回府吗?”
“没。”怎么刚才还气呼呼,现在又突然唯唯诺诺?“格格,收敛一下您的脾气吧,否则这府里的仆役们没一个敢来伺候您。”讲话反反复复的。
“都过了晚膳时刻,他怎么还不回来?”
“好像在忙着远行的事,我刚有看到他的侍从正在衣服库那头替他收拾。”
“远行?”他要去哪里?
“格格,哪个武将不出门打仗的。做武将可不比做文官,一年到头在外征战是理所当然的事。您都已经算是将军夫人了,怎么这点概念也没有!”
“可是……”他们才新婚燕尔,他就要远行?“他怎么……都没通知我一声?”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刻意通知?是您自己该调整心态,早早适应做一个武将之妻的日子。”小银指挥仆役们进来打理澡盆之类杂务。
海东青竟然什么也没跟她说,早上还像没事似的对她毛手毛脚,说要讨回洞房花烛夜。
“格格,怎么了?”没神没魂地坐在凳上发什么呆?
她到底嫁人了什么样的人生?明明嫁的新郎和梦中是同一个人,在现实中却有着不一样的性格。原本她还难过着再也没法子在梦中与他相逢,现在嫁人他家门、成为他的枕边人,结果显然也好不到哪去,照样聚少离多。
“小银,拿酒来!”
“格格?”怎么好端端的就生气了?“要喝甜酒酿吗?”
“我要酒!要那种喝了可以豁出去的酒!”
“好好好,我去拿。”若不依她,屋顶都要给她吼翻了。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生?她到底嫁给多么莫名其妙的男人?
“格格!”小银端酒上来之后,当下被她喝酒如灌水似的模样吓坏。“酒不能这样狂饮,像你这种不习惯喝酒的人会喝出问题!”
“滚,大家统统都离我远一点!本格格才不希罕你们!”才喝没两小壶,她的酒气就与火气一同往上冲。
“完了完了。”格格开始发酒疯。
“要带兵打仗的给我滚远一点,怕我的阴阳眼会惹鬼上身的也滚远一点,我根本不在意你们任何人!”她不信一个人独处就没办法活得快乐。
亏她还作过大头梦,要努力融入这个新家庭,用心改善这府里冷淡的家族关系、拉近每个人的距离……简直放屁!
“格格!”小银端的虽是薄酒,但再清淡的酒照她这种唱法,都会喝出效力。
“前一刻才说要带其他女眷们来拜访我,后一刻却统统躲得不见人影。”下午二嫂的事,想来就难过。“那个混帐家伙也是这样,上一句才在向我讨洞房花烛夜,下一句却是一声不吭的远行去。这样耍着我玩,很有趣吗?”
“格格,也许人家只是说说应酬话,是您看得太过认真……”
“我听不懂应酬话!我也不知道应酬话跟其心活该怎么分别!我只知道讲话要老实,就算难听也要坦白。现在怎么变成我不对了,所有讲话暧昧不清的人才对?!”
“拜托别吼了,也别喝了。”小银直想抢回玲珑抓着不放的酒壶。
“认真过活的人是不是太笨了?那你们来教我做个聪明人!要怎么样才能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地当个双面人?”
“你没那个天分。”
“海东青大人!”小银几乎心脏麻痹,所幸海东青在她吓昏前叫她滚出去。
海东青一身厚重装束地矗立她跟前,几乎挡住所有烛光,但背光的他双眼异常阴冷明亮。不知她是不是喝大多了,他似乎变得更加魁伟巨大,竟让屋子显得狭小起来。
“你在搞什么?”竟把整张脸醉成红苹果。
“你又在装什么?”她不怒反笑,已经醉得可以赤手空拳上山打老虎,什么都不怕。“这里没外人了,你可以剥掉那层假面具。你要杀就杀、要打就打,悉听尊便。”
如果不是她迷蒙的美眸中微有受伤神色;他会以为她是为了应付今夜回房的事藉酒壮胆。
“原来这就是你顺从命令的方式?”他叹息后竟没来由地恼火起来。“还不上床就寝,你喝得还不够吗?”
“遵命!”她重重把酒壶砸在桌上,大步踱往内房床榻时差点一头撞上屏风。
“你是故意要惹我吗?”他及时救回的小人儿软趴趴地挂靠在他胳膊上。“叫你做个乖乖听话的妻子就这么不甘愿。”
“你看,你果然只在没外人的场合才发脾气。”她对着他身旁的花瓶架甩动手指。
“我人在这里!”他猛力扳过她的下巴。
看着这张微有岁月沧桑的俊容,她心头突然涌起强烈的难过。
“为什么你也跟他们一样,这么想远离我?”
“远离你?”他的眉头凝在一起。他们又是谁?
“我一直以为你和大家不一样,所以才希望和你永远在一起。结果我错了,对不对?”
他当场愣住。
“你不是勇士吗?你和我在恶梦中的时候,你明知自己打不过那些鬼怪、杀不完恶心的妖魔,可是你始终全力相搏,不是吗?为什么你却不敢面对我?”
“我不敢?”他真的可以因这三个字而扭断她的脖子,但眼前如泣如诉的娇颜令他的火气转为奇妙的感觉。
“我……”她正想倾诉的刹那,突然变了脸色。“我好像……有点想吐……”
海东青气愤地呻吟一声,火速抱起她扔进床榻里,不等她开口抱怨就直接伸指深入她舌后按压,立刻让她趴在床边吐得啼哩哗啦,几乎快把内脏吐翻了。
“你……你又这样整人……”还来不及开骂,她又开始另一场浩劫。
“你晚上到底吃了什么东西?”他一边按摩着她的背,一边对痰盂内汤汤水水的呕吐物皱眉。
“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不吃东西?!”屋顶差点被他的怒吼冲破。“肚子里根本没装多少东西也敢空腹灌酒!”他硬灌了她整壶茶漱口。
“你干嘛那么粗鲁……”元气大伤的她连发火的力都没了,只能楚楚可怜地盈着泪光。“我好难过……”
嗽完口后她整个人瘫躺在床,气若游丝。
“下次再敢这样,我会让你更难过!”海东青愤恨地迅速扒下自己身上的厚重衣袍。“翻过去趴着!”
没力气和他争了。玲珑撑着最后一口气挣扎地照做,任他放肆地掀起她的中衣,直接按压她背部的穴道。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海东青?”虚弱的轻哺宛若夏夜风铃。“现实中的那个,还是梦里的那个。”
“每一个都是真正的我。”
“是吗?为什么你能做到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
“被环境逼的。”
“不懂。”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在感叹还是赞叹,他从未接触过如此细腻柔软的娇躯。他的粗手虽然生满老茧,却仍旧喜欢抚摸细致的东西。
“当整个家族都只能靠我一个人振兴时,我就已经没有放纵情绪的权利。”
“为什么?谁规定非要如此不可?”
“我。”他沿她纤弱的背脊按压至颈后穴道。“情绪化的人成不了大事。”
玲珑在半睡半醒间沉默许久。“你为家族牺牲太大了。”
“牺牲?”可笑的说法。“这是磨练。”
“我不喜欢。”
“不喜欢平日我在人前的模样?”
“不是,不论哪一个你我都喜欢,我不喜欢的是你这样压抑自己。”啊,给他按摩得好舒服。“我的胃还有点难过,帮我揉揉。”
“翻过来。”空腹吐酒吐到胃液都呕出来,不难过才怪。
中衣的衣摆掀盖在她高耸的胸部上,玲珑毫无戒心地任他粗厚的大手按压胸骨下方的穴道,自肋下至小腹轻柔有力地不住按摩,舒服得几乎快昏昏睡去……
“你不走,好不好?”
“你到底在讲什么?”见她久久不回答,他不耐烦地抬眼看她。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产生强烈反应。
她像是偷偷下凡的贪玩仙子,慵懒地躺在森林里、湖畔碧草花丛间,完全没有防备,娇媚地舒展动人的姿态,脆弱而易受伤害。令人想好好呵护,又想狂野地蹂躏一番。
“玲珑?”随着按摩的律动,他顺势将她的中农更往上推,立刻弹出两团雪艳的玉乳,引爆他体内的熊熊烈火。
“你为什么非要远行不可?”她迷迷糊糊地微启双眸,重拾话题。
“我没有要远行。”他双手赞叹地绕着她双乳的轮廓游走,享受不可思议的细腻。
“小银看到你的侍从在替你打点行李。”
“只是到北境巡查几天而已。”
“你非去不可吗?”
“对。”他捧起她双乳饱满的曲线,任由拇指挑动细嫩的顶峰。
玲珑当下倒抽口气,神情迷惑。“你要做什么?”
“北境各期驻防的巡视。不过那不算远行,只去几天就会回来。”他粗厚的拇指来回搓弄,好奇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柔嫩的东西。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由柔软蓓蕾上传来深深吸吮与舌尖挑弄的感受,引发她本能的颤动。“你这是在治疗我的酒醉跟反胃吗?”
“不,这是在治疗你跟我。”他贴伏在她快喘不过气的娇躯上褪下衣衫,肌肤相触的摩裟令他愈发力奋灼热。
“等一下,我有点搞迷糊了……”她的背脊不自觉地拱起,仿佛被他炽热的双唇吸引。“我应该要跟你讨论关于你对我的感觉。”
“感觉很好。”完美得令他心醉神迷。置身在她细腻双腿间的感受,宛如置身天堂。
“我要的不是这种答案!”她想阻止有东西往她下身探去的感觉,却醉得不知该推开哪一样。“你到底觉不觉得我很重要?”
“现在来说,非常重要。”否则他无法应付这股前所未有的波澜——一份竟然在他自制力少外的狂野欲望。
“可是你明明答应我.说你会尊重,结果却突然收拾包袱就要远行,根本不跟我说一声。你真的在乎我吗?”
他愕然中止火热的攻击。“你就是为这个在喝闷酒?”
“当然不只。我从一开始就一直问你为什么会娶我。真的只是巧合,还是你精心设计.目的就只为了掌控我、报复我?”
“我没有理由要报复你。”
“你有!”她发出娇弱的抗议。“你太骄傲了,连平时情绪上的软弱面都不肯给人看见.更何况是在梦中把你的糗态都看尽的我。”
连他也无法理解地,自己竟在这一刻咧开笑容。
“你竟敢指责我?”
“你做错事了,我当然要指责。”
“你做错的事又怎么说?”
“我哪有做错事?”她向来乖得不得了。
“你不但出言污辱我.还拿这莫名其妙的琐事跟我唠叨,藉机汹酒,吐得一塌胡涂也敢指挥我替你压穴按摩。小丫头,从没有人敢对我如此放肆。”他狰狞地钳住她的小脸。
“你做人还真失败,竟没一个能对你忠言相谏的亲友。”
“那是他们够聪明,知道惹恼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不可以对我乱来。”她紧张地发出虚弱的威胁,企图吓阻在她身上乱爬的两只怪手。“否则……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别客气,有什么烂招尽管使出来。”在他身下不停扭动的娇躯令他忍不住呻吟。
“我……我有阴阳眼,小心我叫身旁的鬼过来了。”双腿被中间魁梧身躯档开的状况使她感到格外无助而脆弱,却仍抖着嗓子逞威风。
“请便。如果你不介意有观众在一旁观赏,我也不介意。”管他是人是鬼。
当他的手指搜寻到娇弱的瓣蕊刹那,玲珑吓得尖叫起来。
“你……你不可以这样!”
“怎样?”他恶意地拔弄着,揉转着小小的核心。
陌生的感觉像闪电一般贯穿她的全身,她惊恐得不知如何反应,只能失控地打着哆嗦,发出很奇怪的娇吟,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
“小魔女。”他舔吮着她的粉颊低咒,手指持续大胆的挑逗。“跟你这身该死的妖力比起来,阴阳眼算老几!”
“你怎么可以不怕……”
“你以为我跟他们一样,会害怕这种无聊的小毛病?”他开始以身体摩掌她的娇躯,准备放手一搏。“‘他们’是谁?”
她在海东青身下艰困地喘息着,怀疑着刚才喝的酒是不是有问题。他沉重的体重、火热的体温、浓郁的男性气息让她头晕眼花,陷入怪异的紧绷与战栗。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一定是酒有问题!
“这个‘他们’应该不是指曾赶你出去的蓉格格那票人吧。”他突然放任修长的中指深入探索,拇指照旧眷恋在她脆弱的瓣蕊上,玩弄邪恶的游戏。“他们是谁?”
“你不要……”她赫然蜷向他.无助地在他健壮的颈窝闷声抽搐。
“顽固的小东西。”他逐渐加快折磨的节奏。“除非我要到答案,否则我们就这样一直玩下去。”试试看到底是谁顽固,虽然他几乎爆炸的亢奋已经逼得他咬牙切齿。
“好嘛!我说我说,可是你到底在问什么?”她哽咽地哀求着,再也承受不住他狂野的捉弄。
“说你在乎我。”他贴在她唇上威胁。
“我才没——”
“说不说?”蛮悍的大手掐住嫩弱的乳头,他满意地听到她几近窒息的抽气声。
明知玲珑正是因为在乎他,才会为那些细琐的小事耿耿于怀。他喜欢这份感受,但是还不够,他渴望听她亲口说些什么。
“你欺负人,不公平……”她像被抢走糖葫芦的娃儿似的,不甘心地泪眼朦胧。
“对。你如果不说,我就继续欺负你。”
“我……我在乎你。”
“再说一次。”
他心满意足地一再追加条件,一再享受甜人心底的美妙话语,直到他深深地吻走她的气息,直到他俩交织出激切的呻吟,直到他俩纠缠到离别在即的天明。
终于完全拥有他渴望的小人儿,终于由地狱般的梦境中捉到他的小新娘。他阴冷的生命中终于出现阳光。
 第八章
 玲珑怎么也没想到,表姊锦绣会由北京带着一车又一车的行李冒雪前往黑龙江找她。
“还不都是被你阿玛、额娘拜托才跑这一趟的,折腾死人。”
锦绣依旧一副老脾气,走到哪就在哪当大王。到了玲珑这厢院落拜访,架式摆得比主子还大。
“表小姐,请用茶。”小银一脸臭相地伺候着。
“那几车东西全是要给我的?”玲珑当场傻眼。
“你都不知道你家的人有多唠叨。”锦绣粗野的吐了口茶梗。“天天念着你在这儿日子会不会委屈、嫁妆会不会太少、会不会害思乡病什么的。原本他们只是要我过来看看你,顺便带两箱东西。结果咧,带的连两车都不止了!”
“对不起,真是太辛苦你了。”娘家捎来的心意让她感动得直想跑回去一趟。
“其前些天我就该抵达这里,可是天哪,这北地的风雪真会冻死人。我们一行人中,好多个车夫手脚都冻伤了。”
“我嫁过来的时候就亲身体验到了。”
“喂,你跟夫家的人是不是处不好?为什么刚才午膳时都没人跟你串,现在也没个女眷来你这儿玩玩?”
“谁在乎那些啊,她们不来烦我,才有清闲日子好过。”
“是吗?”锦绣犀利地瞄见玲珑手中快绞烂的绢帕。“你家相公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就会回来。”一想到分离十多天的日子终于结束,灿烂的笑靥怎么藏也藏不住。
“哎,比起你姊姊一塌胡涂的婚事好得多罗。”
“姊姊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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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热切地和锦绣谈了一整天,好吃好穿的全拿上来孝敬她,还安排了最好的房间让她住到春天,待冰雪消融再回北京。
可是她没料到锦绣会在晚饭时刻公然挑衅。
“怎么吃个饭气氛也沉得这样,难道是这几天气太冷,连人也冷起来了?”
一大桌的人倏地瞪往锦绣这方,她却故作无视,玲珑在一旁暗暗呻吟,完蛋了。
“啊,你就是那个二嫂吧。”锦绣突然兴奋地将筷子指过去。“曾经说会去找玲珑串串、打发时间,却从此躲得不见人影的二嫂,对吧。”
“我……这……”二嫂吓得苍白无措。
“锦绣!”玲珑下午只不过是随口聊到,没想到锦绣会在这种场合搬出来谈。
“吱呀,其实玲珑的阴阳眼没什么好怕的,她也只不过‘看得见’而已,没什么招魂御鬼的功夫啦。”
“我不是!我……”向来憨厚的二嫂在全场瞩目之下更加怯懦。
“你们都不去找她,害她孤孤单单的好寂寞,这样我也很麻烦的。”锦绣不顾紧张气氛,大发娇叹。“瞧我,才来到这儿没多久,就被她拉着东串西串一整天。如果平日有人多跟她聊聊,我就不会这么累了。”
“锦绣,我们先退席吧,我想回房看阿玛送来的珠宝箱里有什么好玩的。你要不要也来看看?”玲珑这一低问,立即奏效。
“好好好,我们回去!”
“简直反了!”太福晋忍无可忍地拍桌大喝。“玲珑,你这是故意找人来讽刺我们的吗?”
“这个建议不错,媳妇会好好考虑。”她自在优雅地微微欠身。“媳妇先告退了。”
“你敢顶撞我?”
“媳妇不敢。”只是很想而已。
“你如果觉得一个人孤单,大可到嫂嫂们那里拜访,难不成还得大伙到你那里向你请安?”
“哎哟,拜托。”锦绣笑到肚子痛。“你们家各房嫂嫂小姐们一看到玲珑来访就焚香烧符,大唱阿弥陀佛,到底当她是去作客还是去作孽呀?”
一场激烈的唇枪舌剑顿时爆开,一屋子人吵得你死我活。
“你们平常是这么待玲珑的?”
无法无天的一窝混乱,突然被万丈深渊传出来似的低语慑住,委时一片死寂。
“海东青?!”玲珑也傻了。他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方才还很骁勇的锦绣张口结舌地退往玲珑身后。天哪,这个像山一样的铁面男人就是玲珑的丈夫?如果是平时,光看他这到冷煞的模样就教人害怕。而现在的他,脸上的大疤仿佛被怒火燃烧,产生骇人的抽动,两只铜铃大眼像要把人生吞活剥。
海东青的沉默令人发寒,逼得每个人不得不面对怒涛爆发的前一刻,那种压迫感更甚爆发后的威力。
“二嫂对玲珑做了什么?各房女眷又是怎么招待玲珑?”
“没有,我……我只是……”二嫂当场吓出眼泪。
“怎么回事?”与海东青一同回来的费扬古大刺刺地闯入。“又干嘛了?”
额娘有事没事就爱抓这小小三嫂的短处作文章,偏偏三嫂人小气不小,总有本事和额娘杠上,谁都不肯输。大伙久了就只把这些争执当戏看,没人会多管。
“海东青,既然你提前回来,那要不要跟额娘请安后先回房更衣梳洗、好好休息?”
“别岔开话题!”玲珑的贤慧策略当场阵亡。“是哪些人在排挤你?”
“有人排挤我吗?”她眨巴着无邪美眸。
“别在这时候耍调皮!”他家里竟会有这种事,而他居然完全不知道。“二嫂!”
“我没有排挤玲珑,真的没有!”她像跪在公堂上被审讯的罪犯般发抖。“我只是有杂事要忙,没空过去……”
“各房女眷在玲珑拜访时烧香驱邪又是怎么回事?!”
震怒的冲口一喝,人人噤口不语。多年来被海东青严格控制住的脾气突然爆发,一反以往以冷冽权威压迫人的方式。
“海东青,不要这样,你会吓坏大家。”玲珑不高兴地沉着小脸。
“是谁把玲珑当妖魔鬼怪地挡在房外?她嫁过来这么多天,有谁去拜访过她?”
“这是我的事,你别吼了行不行?”
海东青猛然狠眼瞪向玲珑,全场愕然抽息。
“我跟姑嫂妯娌之间的关系我自会处理,不要把我看做事事都要人收拾烂摊子的小孩子。”而且她最不想让海东青知道这事,太丢脸了。
“这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守护妻子是丈夫的责任。
“你回房去,这里暂时不用你插手。”
“不要!”
锦绣恶狠狠地戳她背后。大白痴,不快点逃跑也罢,居然还在这节骨眼上扭脾气!
“你要自己走,还是要我用扛的?”
“事情与我有关,我有权参与。而且我不要你用这种方式威吓大家,胁迫每个人和我亲近。”
猛然一掌重重击在桌上,随即蜷成巨大的铁拳,怒气四射。
她的心跳差点在那阵爆响中终止。
“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做个顺服的妻子?”
“我……我是说过,可是……我也说了,你要相对地尊重我的意见。我没有要反抗你,而是不希望你用专制的手段去处理这件事。我希望大家是出自真心地想亲近我,不是被逼着勉强做做表面功夫……”
“你的顺服在哪里?!”雷霆万钧的怒吼吓得人人屏息。
“我……我会顺服你的话,但这件事……”
“那我叫你滚回房里去,你还留在这干什么?!”
玲珑难堪地看了众人一眼,抖着小拳坚持不肯掉泪,那是最懦弱无能的一面。
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她这边帮她?每个人就这么期待着她出丑吗?
“为什么要我离开?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我有权留下来和大家一起任你处置。”
“你这也叫顺从?”
“可是你没有必要支开我,我——”
“我处理我家的家务事时,轮不到你来罗唆!”
玲珑瞠着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眨了好几次眼、深呼吸好几回,才抓回自己的意识。
他家的家务事。
原来是她在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是这里的一分子。在这场全家福的戏码里,没有她的角色。
“抱歉,我不该干涉你们家的事。我回房去了。”
她抖着身子竭尽全力保持尊严,从容地走出去,却在门槛上重重绊了一记,被锦绣拖着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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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海东青处理完晚餐那场乱局,已是午夜时分。原以为玲珑应该已经入睡,没想到回房后竟会看到灯火通明的忙碌景象。
“你在做什么?”看到她在打点行李的刹那,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啊,你回来了。”她僵硬地轻松招呼着。“小银,你去替大人端些宵夜上来,他忙到现在一定没好好吃东西。”
海东青蹙眉盯着满屋子的大小衣箱,吃的穿的玩的用的,一地凌乱,整片尚未整顿完毕的状况。
“这些全是锦绣表姊替我带上来的,我本来想赶快把一切都安顿布置好,没想到整理东西那么耗时费力。”整个房间愈搞愈乱,连花厅都堆满东西。
“有必要急在今晚就得弄好吗?”
“早点弄好就可以早点享受啊。”她悠哉地晃到炕边。“既然这辈子都得长时间和这屋子待在一起,当然得把它布置得舒服一点。我不是说这院落不好,而是再多添点情趣日子才不会太无聊。像是养养鸟啦,或养养哈巴狗也不错。”
海东青沉默地坐在炕上,凝视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布置整座院落的计划。他的心头紧紧抽着,聆听她如何创造一座华丽的牢笼——一个她可以长时间单独锁在其中而不会无聊的封闭世界。
“而且我也该找点事情做做了。”她咬了一嘴的宵夜,兴奋地继续演讲。“自从嫁过来之后,我老浪费时间想些有的没的。现在开始,我得做些有意义的事。”
“例如?”
“发挥我的异能。”她拍拍手上饼屑,神秘兮兮地倾身低语。“这几天你不在,所以我一直没机会向人说这个秘密。我又梦到你以前陷入的那个诡异梦境。”
“嗯。”
他不在,她竟连个谈话的对象也没有。
“这次的梦和以前不太一样,因为我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在看那个梦境,完全过不去。而且梦中被魑魅魍魉追杀纠缠的那个人不像满人。”
她在北京老家里,是否常和姊妹们如此长谈?
“他没有剃发耶,轮廓好深,就像西洋传教士那样,说的话也很奇怪,我完全听不懂。但我很确定他是在喊救命。”和海东青在梦里骁勇善战的猛劲相比,那家伙几乎只会哇哇叫。
她在退缩,慢慢地疏离任何有关这个家的事情,也不愿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例如,如何改善家人间的关系吧。那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呢?
“为什么我没有办法接近那个梦?只能远远看人家痛苦却无法伸出援手,这感觉很不舒服。”
“玲珑。”
“所以我想去寺里走走,看能否问到一些解决之道,顺便替你家的亡灵超度。”她俏皮地笑一下。“这就是有阴阳眼的好处,可以看到‘人家’有些什么需要。你家一定出了不少武将,很多亡灵都是一副魂断沙场的模样。”
“不是我家,是我们家。”
她努力若无其事地耸耸肩。“也对,就照你的说法吧,我没意见。”
“你不是向来有很多意见?”
“既然已经嫁为人妇,就该多学着如何顺服,总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吧。”
海东青脸上大疤隐然抽动。“你在跟我计较刚才的事吗?”
“怎么会?”呆板的笑容逐渐消沉。
“刚才我冲口说出一些话,措辞不是很恰当,但我没有拿你当外人看的意思。只是你有你的建议,我有我处理家务的惯用方式,我没办法在一瞬间改变我二十几年来的习惯,你要给我时间去适应。”
“你处理得很好,真的。我没什么持家的经验,建议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别太介意。”
“谢谢你如此顺服。”他恼怒地咬紧牙关。“现在可以回到我们该谈论的事吗?”
“可以啊。”她垂头低喃。“可是我整理东西弄得好累,只想好好休息,而且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你直接把结果告诉我就可以,不用讨论了。”
“你不是要我尊重你的意见吗?”
“现在没什么意见了,一切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她再度打叠起精神。“啊,以后要忙的事情可多了,我的计划多得几乎填满所有时间。家里的事全权交给你就行,我相信你会打理得很好。”
“玲珑。”
“喔,还有一件事。”她爬上床榻后急忙转身,淘气地挤出个笑容。“很抱歉我刚才在大厅上公然顶撞你,我下次会改进的。这次是真的会改进,绝不食言了。”
他的视线不曾自她脸上移去,纵使床幔已经隔绝了她的踪影。
他想冲上去掀起床幔,狠狠地摇醒她,大声咆哮他要的不是这样无条件顺服的好妻子。那他要的到底是什么?他已经成功地驯服这个傲慢的任性丫头,为何他一点喜悦、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他方才一直想吼回她原来的脾气,叫她别再作戏。她那双红肿的眼,却让他的话始终卡在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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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呀,冷死人了!”锦绣穿得像只大熊似的,仍不住环胸发抖。“这大雪天的,干嘛要跑出来行猎?”
“天气已经算是好了,没大风没下雪,难得的出游好机会。”玲珑骑在马上乐得像被放出笼的小鸟。
海东青受其他王府的贵胄们之邀,诸府人马相约一同出外行猎。通常这种场合女眷们不会参与,海东青却出人意料地带着她同行。
“我看他八成是为了讨你欢心。”锦绣不耐烦地擦着鼻水。
自从那次晚膳纠纷后,玲珑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偶尔去寺里走走,用膳时间沉默而低调地和家人碰头。像只被关入小小笼子里的金丝雀,毫无生气。
“看!锦绣,有人在河上拉橇,居然还可以在河上骑马!他们不怕冰面破掉吗?”她从一出门就一直兴奋地叽哇乱叫,什么事都新鲜得不得了。
“那点玩意儿算什么。河水一旦冻结起来,千军万马奔驰其上,那才壮观。”
“费扬古?”玲珑不解地瞪向朝她骑过来的小叔。“你怎么没和海东青在一起,你们男人们不是要谈什么西征的最后大计吗?”
冬日行猎,也不过是个幌子。
“谈?”费扬古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讪笑。“我有那个资格限他们谈吗?”
玲珑顺着他下巴扬起的方向看去,一群看似将领架式的人们全驾马聚于一处,慑人的气魄将他们与外边的人隔为两个不同的世界。
那是一个严厉、尊贵、高高在上、统御大局的权力圈子,海东青俨然是这团权威漩涡的重心,威武而冷冽不可亲近。
“我若跑过去加入他们的阵容,就会像小狗闯入狮子群一样滑稽。”
玲珑不确定他话中是否带有嘲讽。“如果你想加入他们,那就去啊。”
“是喔,恐怕我还来不及走近,就被咱们海东青大将军一脚踹出去。”
“他才不会那么情绪化。”
“是啊,不会,他只会毫不留情地让我当场下不了台,自己难堪地退开。”
“别把他讲得像只冷血动物。”
“他本来就是!”费扬古卯起来把自已被他当众撵出军务会议的事全抖开。“他倘若有点大脑,就知道我在军帐里拚命抢功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真心要帮他,和他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可是他却只会对我摆将军架子,不屑我的好意!”
“你凭什么这样说他?!”
“喂,两位吵架可以看看场合吗?”锦绣在一旁凉凉插嘴。
“你或许真的很想和你三哥一块出生人死,但你根本不是为了帮他,而是想向他证明你也很行。你只是不甘心自己老被他比下去。”
“你搞清楚,是海东青他老拿自己的身段压人我才不甘心!在家里摆一家之主的大架子,在军营里耍他的大将军威风。他算什么?他只不过是我哥哥,又不是我老子。明明是我兄弟,在外人面前却不顾手足之情!”
“他就是因为把你当手足来看,才给你面子。否则在军中以下犯上,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可以立刻把你拖出去处置,他对你已经够包容了!”
“你他妈的什么都不懂就别乱讲!”
“我不必全懂就已经看出海东青根本没有做错,是你自己不识相。他已经尽量给你机会学习、暗中提携,而你却只会对他不分场合地大发少爷脾气!”
“你自己不也是不分场合地乱发小姐脾气!之前被海东青当着全家人面赶出去的是你,可不是我!”
“半斤八两。”锦绣冷哼。
“光凭这一点,海东青就胜你千百倍!至少我从未听到他亲口批评自己的家人。他不是冷酷无情,而是懂得控制情绪,这才是成大器的料。”
“你算老几,凭你也配批评我?”
“你们在干什么?”海东青冷然驾马切入两人之中。
“打猎啊!”玲珑恼火地对着费扬古大吼。
如果不是海东青在场,赞扬古真想狠狠掐死她。
“该狩猎的是林子里的动物,不是自家人。”若是他再慢来一步,这两个老么恐怕会拿起弓刀杀了对方。
“是他先来挑衅,在你背后编派你的不是!”玲珑怒斥。
“你少恶人先告状,除非你从来没在背后批判过三哥!”
“她是没有,她向来都是不知死活地当着我的面说。”
“我那是——”话到嘴边,玲珑赫然警觉到自己该顺服丈夫的誓言,激烈的辩驳转而咬在下唇上。“是啊,你说得没错。”
一线曙光霍然扫过海东青心头。
她顽强的刚直脾气并没有完全消弭,他仍有机会抓回她原来的性格。
“这出闹剧到此为止。跟我来,玲珑。”海东青替她背起孩童用的弓箭。
“等一下,难道你不跟费扬古解释清楚他对你的误解吗?”
“随他说去,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扭曲。”他攒眉检视小弓箭上的箭镞。
“反正不论我说什么,在你耳中听来全都是屁!”费扬古恨透了海东青的不在乎。
海东青缓缓移向他的视线,比手中箭镞更加锋利。
“我从没这样想过。”
“对,因为在你眼中,我连个屁都不如!”
“你到底想说什么?”海东青掉转马身,正面对上费扬古。
“将尽管当你的大将军、当你的一家之主。当你高高在上的时候从没正眼看过我,只会挡着我的一切出路,打回我的一切看法!”
海东青眯起肃杀双眸。
“快告诉他你根本没这个意思啊。”玲珑焦急地驾马介入两兄弟的怒焰之间。
“怎么没有!你平常那副冷眼讥消的模样就足以证明你对我的看法。”赞扬古无法在西征之役打头阵的愤慨猛然爆发,新仇旧恨一拥而上。
我对你会有什么看法?
“他对你会有什么看法?!”玲珑的冲口怒喝反让海东青一楞。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屑搭理;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屑回应。这就罢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你。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处处打压我,不让我出头,足以证明你有多爱独揽大权,嫉很我,还怕我夺走你的优势!”
“胡说八道,光是第一句就有毛病!”
“你罗唆个什么劲!”
“海东青哪里不屑你了?他天生一张死相,就是不爱在人前放感情,那并不代表他不屑你!”
亏他还是海东青唯一的弟弟,相处这么多年竟连这点也看不清。
“我跟三哥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你无话反击,就只能拿这种事情挑毛病了,啊?”男人最常用的差劲伎俩!“我老实告诉你,海东青若真要打压你就根本不会把你纳入旗下,找个名目把你撵到关外八百里不就得了。还干嘛拚死拚活地作战,靠血汗军功养你和一屋子人吃得白白胖胖,闲闲没事干地在他背后嚼舌根,挑他毛病、大肆批判!”
“他若真的没错,我又有什么毛病好挑!”
“那你在家吃饭时怎么不想想粮食是谁赚来的、衣服是用谁的军赏银两买的、被削爵的家族地位是靠谁的战功再打回来的?”
“你他妈的——”
“海东青他不说话不表示他没意见,只是他的表达方式很烂而已。你认为他对你的不理不睬是不屑,怎么不想想那也可能是一种包容?”
“怎么回事,海东青?”数名行猎的贵族被愈吵愈大声的激战吸引过来。
“没什么,和家人在联络感情。”
“三哥,你就没有任何看法吗?”费扬古愤吼。
“玲珑已经替我表达得很好了。”他拉马扬蹄,准备狩猎。
“你自己也该亲口对赞扬古说些什么啊。”玲珑不耐烦地喊。
“该打猎了,上路吧。”
“你难道就不会说些有用的吗?”
“看来我用说的根本没用。”他大手直接将玲珑卷上自个儿马背,置于身前紧搂着。“我说,该上路了。”
“你……”玲珑当场呆楞。
在场的人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海东青竟会当众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海东青!”几名亲贵急忙询问。“关于军备事宜……”
“就照我刚才的决定去做,别再浪费时间游移不定。各自狩猎去吧。”他大喝一声,立刻纵马疾驰而去,弃众人的错愕于身后。
“等——等一下,我会滑下去!”被侧抱在他身前的玲珑忍不住呼救。
海东青策马狂奔的速度快加雷电劲风,如不跨坐,一不小心很可能整个人摔出去。
“刚才骂得很痛快,啊?”一进入无人雪林,他的淡漠马上转为凌厉。
“我哪有,我只是在讲道理……嘿咻!”她努力在徐行的马背上跨坐过来。“因为你们兄弟俩实在笨得可以,难怪会有这么多误解。”
“我笨得可以?”
她倏地倒抽一口气,又讲错话了!“我今天……好像太兴奋了点,所以讲话乱七八糟的,别放在心上。”
枉费她这几天那么努力做个恭顺的妻子,居然一出门就全搞砸了。
“解释一下你那句话的意思吧。”他由后方逼近她的脸庞威胁。
“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你们家的事,我无权干涉。”
“我现在授权你来干涉,快说。”
玲珑诧异地回头瞪问,却差点扫到他的嘴唇。“这……真的可以吗?你自己说过你的家务事轮不到我来罗唆……”
她突然惊醒似的收回期待,警戒十足地板起小脸。
“如果你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我道歉就是了。我以后……我会尽量不跟你的家人起冲突。”
一下子所有的好心情全沉到谷底,狩猎的兴奋也全然冷却。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就跟我闹脾气?”他硬是扳回她的小脸面对他。
“我这是在服从你的命令。”
“那么我命令你,从今以后要多管我家的闲事,就像刚才那样。”
她像在看只稀有水怪似的盯着他。“你是怎么了?”
“不想服从我这项命令?”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是她从一开始就在期盼的事:他在努力接纳她真正地成为家中一分子。
可是……
“你该不会是需要我帮忙时认为我是你家的一分子,不需要我时就赶我出去,关起门来处理你家的家务事吧?”
“你恐怕没那么幸运,这辈子都得和我家人一同关在家门里,听候处置。”
她不是在作梦吧?“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改变?”
“我那天就说过,我没有真的拿你当外人看,只是我在处理家人疏远你的问题时,你不宜在场。”
“不懂。”
他揉捏着她细嫩的脸蛋,爱极了她纯真无邪的模样。
“你早已有成为这个家里一分子的心理准备,但他们并未准备好。更何况,你还有着一般人容易误解为不祥的异能。”
“你那天就是在跟他们谈这个?”
“所以你不适合在场,我总得要顾全大家的面子。”
“我还以为……你是关起门来要破口大骂,或严厉处分二嫂她们。”
“所以你这几天就故意装乖,跟我呕气?”
“我才不是装的,我是很认真的想用顺服来感化你。”她突然兴奋地抓着他的衣襟。“你知道吗?我最想要的就是你变成这样,愿意把我的意见听进去,会体谅到我的感觉。我甚至愿意为此永远做一个柔顺的好妻子。”
海东青微蹙眉头。“我宁可你不要。”
她故意忽略掉他话里的嘲讽。“你知道你这么做的背后有什么含意吗?”
“不知道,让你说。”
“这代表你在乎我。”她绽放艳若牡丹的笑容。
他失神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双手却下意识地更加圈紧她纤细的娇躯。
“这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否则我怎么知道我在你心中有没有分量。就像赞扬古,他也是一直拚命要求你给他回应,就是希望得到你的肯定,因为他很在乎你。”
“在乎我这个天生一脸死相的哥哥?”
“谁说你无生一脸死相了!啊……”她的怒斥忽而转为抽息,当场凉了半截。
“或者说,我是一个有自己意见,但表达方式很烂的哥哥?”他的双掌歹毒地愈钳愈紧。
“海东青……”她艰困地以舌润润唇。“你听我解释……”
“我和费扬古还真是一对笨得可以的兄弟,啊?”
“那……那些都是我为了安慰赞扬古才胡诌的话,免得他自尊心受伤。”
“那么你现在快想些安慰我的话吧,我的自尊心伤得可比他惨重。”他贴在她唇上恶声威胁,大手揉上她坚挺的胸脯。
“你少跟我假装脆弱,快放手!”她气红小脸,拚命扭动挣扎,引发他低沉的呻吟。
他狠狠地将她揉进胸怀里,歹毒地攻上她的耳翼。“傲慢的小白痴,除非你为之前污辱我名声的事认错,否则我直接在这里教训你。”
“我傲慢?我白痴?”气煞玲珑。“那你这样污辱我的名声又怎么说?”
“正打算开始污辱你到底。”
他阴险地笑着吻走她所有抗议,双手尽情地放肆游移,在无人的雪林里掀起火热的旖旎。
谁也没注意到,雪林外围有个孤冷而柔媚的身影。冷冷远眺,冷冷一笑。
 第九章
“啊?一位姓穆的姑娘留了这封信给我?”晴朗平和的大清早,玲珑就接到天外飞来的惊奇。
“是……是的,有什么不对吗,少奶奶?”
“没有没有,你下去吧。”玲珑赶紧抓着信爬上炕。“穆姑娘写信给我?她居然知道我嫁到这里来了。”
“什么木头姑娘啊?”锦绣瘫靠在另一边炕上喝茶吃点心,一副贵妃醉酒的懒相。
“就是曾经告诉我有人对海东青的梦下咒、又会对我不利的那个穆姑娘。啊,她知道我最近又作怪梦!”玲珑一边看信,一边逐行叫嚷。穆姑娘打算约她在九善屯的狩猎小屋商谈这次梦境的危机——“她也到黑龙江来了?!”
“当笑话看看就算了。”谁甩她啊。
“可是锦绣,她说我这次作的梦和海东青西征的成败有密切关系。”她猛然抬起认真的眼眸。“我非得赴这个约不可!”
“我看看。”锦绣懒散地摊着手掌。
“你看,她连我这次无法深入恶梦里救人的事都知道。”
“谁会不知道啊,我和小银天天听你说得耳朵都快脱皮。”锦绣一接过信,面不改色地当下撕个烂碎。
“你干什么?那是我的信!”玲珑立刻和她抢扭成一团。
“我管她什么木头姑娘、石头姑娘,反正你别想出门去见她!”锦绣硬是格开身小力娇的玲珑,狠狠将信撕得面目全非。
“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明明是她的东西!
“格格?表小姐?”才进门来的小银大惊失色。“别打了,你们在抢什么?格格,快放手!”
“那是穆姑娘写给我的信,你凭什么这么做?!”玲珑一面愤吼,一面抢救炕上难以拼凑的碎屑。
“什么狗屁穆姑娘。她上次在北京时的拜访,害你当夜就莫名其妙地昏睡不醒,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你这次居然还敢跟这种来路不明的人碰面,你不要命了!”
“我只是去跟她碰面聊聊,又不会怎么样!”
“是不会怎样,只是会死得不明不白,然后害我们被海东青抓去陪葬!”
“才不会这样!”玲珑气得泪水一拥而上。信全撕碎了,什么蛛丝马迹都找不着。
“反正我就是一句话:不准去!你就当做没收到这封信,否则我就跟海东青说去。”
“你敢!”
“格格,别这样。”小银连忙拉劝。“表小姐是为您的安全着想,您就别再挂念那个来路不明的穆姑娘。”
“谁挂念她了,我挂念的根本不是那个!”她气在头上,又不能当场倒头大哭,愤然下炕冲往海东青老远的书房,完全不理会小银和锦绣的叫嚷。
可恶!臭锦绣、坏锦绣,以后再也不让她到房里闲晃了!
玲珑锁上书房房门,伏在桌上哭着拼接碎片。
这是多么重要的一封信,对方不仅对她梦里的细节描述得如此详尽,还点出了最重要的关键:此事和海东青西征的成败有关!
她老早就怀疑自己和海东青在冥冥之中有某种感应,将他们牵连在一起。他被恶梦作祟逼得濒临崩溃时,她就被吸引入梦,一同对抗。她被人暗中下了什么昏睡怪咒,陷入危机之时,他就很巧合地成为解救她的替身。
她这次作的另一场异梦,肯定和海东青有某种关联。可是她想不透,这关联究竟是什么?今天线索突然从天而降,却被锦绣扬得粉碎。“过分,她怎么可以这样!”
玲珑趴在无法挽救的信上痛哭,一直哭到情绪平复了,才颓然收拾满桌碎屑。
一本夹着墨笔的诗集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个武将会有书房,当初就颇教玲珑讶异。可是她没想到征战谋略的兵书之外,海东青会读诗。看他满屋子的书,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一应俱全,好像他是打算做文官,而非当武将。
满人尚武,军功赏赐也是所有功勋中最丰厚的。她可以猜出海东青定是为了及早重振家族威望而走武将之路,却从没问过他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她吸吸哭红的鼻子,百无聊赖地翻弄他桌上的书,一行用红墨标出的诗句倏地点亮她的眼。
玲珑云髻生花样,飘摇风袖蔷薇香。
望着这句诗,她看到傻了。心头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在翻涌,好像突然收到十分珍贵的礼物,又好像不小心闯入别人心里隐蔽的角落,窥见了某个秘密。
她谨慎地细细将一切收拾好,悄悄离开他的领域。合上书房房门后,才在廊外深吐一口气。
九善屯……狩猎小屋……
她的眼神突然强硬起来,仿佛下了重大决定。
“玲……玲珑!”一个怯怯的声音急忙唤住她疾速奔跑中的势子。
是大嫂、二嫂和其他房的小姐们。
“有事吗?”
“我们正想——去你那里走走,听说——你把房子布置得很漂亮。”二嫂腼腆地笑着。
“可以啊,你们尽管参观,小银会招待你们。”她说完就跑。
“你不一起回去和我们聊聊吗?”二嫂焦急地呼唤。
“我去帮海东青处理一件要事,你们请自便吧,别客气!”她一溜烟地便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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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军务会议已然底定,只待十天后的黄道吉日,东三省大军开拔,会西路大军与皇上亲自率领的禁旅,即展开大清第三度西征准噶尔的战役。
这一战,势必要歼灭准部叛清势力!
返家的路上,海东青与费扬古冷漠地各坐马车内两方,气氛死寂,一如往常。或许费扬古受了前些日子在行猎时与玲珑对骂的影响,面对始终不肯与他沟通的哥哥,他已呈现类似绝望的沮丧,连与他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由你负责的军备,准备得如何?”海东青努力挤出些话。说来说去仍是军务。
“都备好了。神威将军炮、威远炮、火镜、鸟枪,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大军发兵。”
兄弟间的对话伊然像将帅对属下传令。
海东青闭起双眸,大掌为难地握成拳头。他真的不知除了军务还能跟自己的弟弟说什么。他甚至此刻才发觉,他多年忙于征战,早忘了该如何与家人沟通。
如果玲珑在此,她会叫他怎么做?
海东青霍然睁开双眼,瞪着神情淡漠的赞扬古许久。
“上回你在军帐中越权发言,提出了裹粮长征、减少屯驻的方法——”
“我知道我不该越权发表意见,我也知道我提的意见很蠢!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干这种自取其辱的事,你就别再揭我疮疤行不行?”
“我觉得十分可行。”
“什么?”
“裹粮长征的建议。”费扬古痴呆地瞠目结舌,方才的羞愤情绪一片空白。
“你觉得……你真的觉得我的意见可行?”
“想要一鼓作气,的确要缩短行军日程,你的提议可以让我们加速围捕敌军主力,速战速决。我已经决定采行这个方法,倘若征战顺利,这笔功劳就是你的。”
“你真的觉得我的提议有用?”
“往后你若还有其他想法,别越权违纪,可以私下先和我商量。该是你的功勋,我绝对加给你。”
费扬古突然像个收到惊喜礼物的小男孩般,笑得不知所措。
“我……我的确有很多想法,只是没人听我说而已。”他兴奋地比手划脚。“像边境巡查和屯种成守这些方面,有很多很重要却被人忽略的细节有待补强。我常和旗下民兵谈到这些问题,我觉得……”
返家的这趟路上,兄弟俩党对谈了比过去十几年还多的话。虽然内容一样生硬,内心却有某种无形的东西消融,感觉彼此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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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达府邸,海东青就急着要听玲珑的看法。他这么做对吗?他心底隐隐苏醒的感觉又是什么?
当他听到锦绣与小银慌张说着玲珑早上收到一封信、发了一顿脾气后突然不见踪影,锦绣出去找她又无功而返,他猛然爆发的怒气更甚屋外风雪。
如果找回玲珑,他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驾!”随着夕照快速暗沉的速度,他加快御马飞驰的脚步。
九善屯,那里几乎是一片荒原,除了茂密的雪林,没什么人家。她单独一人往那里跑根本是去找死!
“玲珑!”风雪渐渐熟打在他脸上,他的奔驰就愈疯狂。
是什么人故意骗诱她到这种地方来?为了什么?
“玲珑!”天色愈暗,风雪愈大。废弃的屯庄一片苍凉,杳无人迹。
锦绣说她曾听到玲珑念着有人要约她到九善屯的狩猎小屋——
海东青猛一咬牙,调马奔往雪林深处,在风雪交加的漆黑傍晚中狂吼。以这个天候及天色来看,除非他能找到那间狩猎小屋,否则不只玲珑会死,他也会在黑暗中迷路冻毙。
“玲珑!”除了风雪,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大地。
他会因此失去玲珑吗?抽紧的胸口狂跳得愈发猛烈。
从她早上出门到现在,已经失踪整整一天。她人还会在此处吗?或者,早已被人带走了?带走她的又是什么人?她会不会遭遇不测?甚至是……
突然增强的大风雪令他不得不俯下身子,艰困地驾着马匹搜寻。大雪横扫他的眼,吹散他的呼喊。
她在哪里?
“玲珑!”几近绝望的嘶吼中,微小的青蓝色火光在前方某处闪动。那是什么?
在无法辨视一切的状况下,海东青只能驾马奋力朝小火点的方向逆风而行。小小的火光不似红烛,幽幽冷冷,看似虚弱无力,在大风雪中却稳定清晰,一点一滴地引他前行。
直到他抵达一间猎户用来堆积柴火毛皮的小屋前。
“玲珑!”嘿暗不见五指的小屋房门没关,灌进大量风雪,气温不下于屋外……
没有回应。海东青痛苦得几乎想狂声呐喊,她到底在哪里?!
他强撑着破碎的心志拉马人内躲避风雪,掩上大门后抖着双手猛击打火石,燃起微弱的火光。
角落里隐约的艳丽暖袍震撼他全身神经。
“玲珑!”他疯了似的直冲上去,一具冰冷身躯赫然被拉入他怀里。他的心脏猛地冻结。
像是被人施了魔咒一般,他无法动弹,只能腾着双眼盯着怀中惨白的小脸。直到看见她有着极为虚弱的细小气息,他才发觉自己一直凝着呼吸。
“玲珑,听得见我吗?”冻僵的大掌轻抚着她的鼻、她的唇。
冰凉的小唇微微一颤,闪电般的力量顿时劈进他的意识。
她还有救!
海东青火速剥下她一身湿冷的厚袄,以屋内数块残破毛皮紧紧包裹住她,生起火堆,挖雪煮沸,不断以热水摩擦她冰冷的双手,浸泡她冻僵的小脚,直到她缓缓地恢复意识。
“海东青?你……”她虚弱地睡睡醒醒,神智迷离。
“我在这里,没事了。”他使劲地摩热她的小手,直到每只指头泛出微微粉红。“手指动动看。”
她无力地勉强回握他的手,动作小得难以察觉。
“很好,你的手脚不会废了。”
“我……”她困惑地回想过往。“我来会见一位穆姑娘,可是……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我好像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就昏过去了。”
“你显然被人暗中偷袭。”
她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严厉的面容,感觉到不断摩擦她双脚的粗厚巨掌。
“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一个忙,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终于忍不住猛力将她搂入怀中,几乎要揉碎她,几乎要吞融她。差一点他就失去玲珑,差一点他整颗心就要永远陷入地狱中。
“你全身都湿了。”
卸下身上重重衣袍;他与玲珑在毛皮间赤裸地紧紧拥抱,让彼此的体温流转、相融、燃烧。
“海东青。我最近老是天天梦到梦境远方有个男人陷入你以前的困境,被恶鬼们纠缠得心神交瘁,衰弱得像具活骷髅似的。”之后一阵长久的寂静无声,她重新凝聚了些许力气才资力开口。“我确定他不是大清的人,但我知道他必定和你有某种关联。我今天正是为了查清这关联才来赴约……”
“别再说了。”
“你生气了?”她愧疚地与他对眼凝望。
他将她柔嫩的小脸用力贴在脸旁。“以后别再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玲珑放任自己沉醉在他蛮悍的温柔里。这份奇妙的感觉,正如她洞房花烛夜高烧昏迷期间的梦境,这正是她渴求的柔情。
“海东青,如果你不做一名武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他的大掌摩挲着她光洁细腻的背后,埋首她芬芳的散发中。“做父亲。”
“不是,我是说……”当她从他怀中仰起头时,立刻被他专注而饱含欲望的双眼慑住。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问的是你想要——”
“女儿。”他翻身将她压至身下,推开阻拦他视线的毛皮。“如果你想要儿子也可以。”
“你……不会是在想我认为你打算做的事吧。”
“看来我们的默契愈来愈好。”他饥渴地饱览她娇艳的胴体,双手随着视线一同游移。
“可是这里不是家里,我又累又饿,不适合……”
“我也很饿。”他粗暴地立刻吻上她的唇,深深地勒索着平抚他之前恐惧的温柔。
一想到自己差点失去玲珑,体内的野兽顿时发出凶猛的嘶吼,亟欲找寻渲泄不安感受的出口。
“等一下……”她艰困地在他唇中寻找说话的空隙,抗拒这几乎被他吞噬的感受。
他完全不给玲珑发言的机会,直到火热的翻搅化为缠绵的深吮,直到她虚弱地弃械投降。
“从今以后,你休想再有机会这样一个人溜出家门。”他在玲珑的惊喘中扳开她的双腿,凝视他最渴望的地方,大胆地覆上他的手掌。“再强悍的男人,都会被你的不知死活吓出一身冷汗。”
“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谈,可……可是此时此地并不……不适合……”
“你需要机会教育,省得我宠坏了你这个任性丫头。”他将她的双膝拉得更开,让她脆弱而无助地完全开放在他眼前。
“这……这里不是房间!”老天,她真的快哭出来了,这种暴露的状况让她怕得想逃。
“我们现在不需要房间,需要好好谈谈。”
他一边自在地拨弄着她纤弱易感的核心,一边热切地观赏她美妙的领域,一处数度让他攀上高峰的天堂。
玲珑愕然抽息,以手时撑起自己亟欲向后逃离。
“你要去哪里?我们正要开始沟通,你不是一直期望我能这么做?”他爬上她的娇躯,压制她有所动作的同时,深深探进他的手指。
“你太胡闹了!”她涨红着脸抖声喘息,承受不了在她深处搜寻的不速之客。
“不对,胡闹的是你。直到你这次荒谬的单独冒险,我才发现我是一个多么脆弱的男人。”
他撩拨的火力却与他的宣言完全相悖。
她颤抖地仰起下巴,浑身无力地迷失在这种怪异的节奏感中。莫名的紧张开始蔓延,加上他令人窒息的沉重身躯,满含掠夺性的野兽气息,她决化为一团狂烈的火焰。
“你实在不该擅自行动。不管你的动机为何,你这么做会吓坏周围的人,就像我刚才找到你时的心情。”他倏地加重手上的力道与速度,聆听她几欲哭泣的抽息。
他在故意挑逗她!她知道,却不明白该如何对抗这份侵袭。
“你还好吗?”他享受着她的无力抗拒。
“我……不好……”体内的紧绷感快令她蜷曲成结了。
“那就好,不然我就失去了报复的乐趣。”他的手指邪恶地撑开她的领域,开放她的秘密,让她弓身贴向他乞求饶恕。
“我记得有人说我是为了报复才娶你。虽然我没有这个念头,但我发现这个提议好像也不错。”他的拇指弹着她粉红坚挺的蓓蕾。
强猛的波涛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与肉体,让她完全无法辨识他的话语,只能战栗地感觉着他在她体内画圈揉转的放肆探索。
突然间,他抽离手指,以千军万马之势长驱而入,一种疾速超越玲珑包容限度的扩张感引发她的惊喘,体内巨大的压力令她窒息,某种模糊的涟漪同时扩散,随着海东青狂猛的侵略,将她深深卷入漩涡里。
他满意地享受着她无助攀附他的抽搐,倾醉于她娇弱的呓语。他一面冲刺、一面欣赏着她如梦似幻的神情。一种全然付出、毫不保留的神情。
“还不行,玲珑。你还要给我更多,多过你今天送给我的恐惧。”他在冲刺间伸手拨向她欲望的瓣蕊,让她失控地突然将头向后甩去,浓密的细发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如瀑般地倾池在他眼前。
他几乎抱起她整个身子,想更贴近、更深入,直到他完全确定自己确实仍拥有她。
“海东青……”她紧紧拥着他,感觉着他浑身抽紧如钢铁的肌肉,感觉着自己几乎要钳融于他胸怀的烈焰感受。
他放声呐喊,此生第一次尝到被欲火波澜击毙的滋味。但是不只,在汹涌的饥渴背后还有着更深沉炽烈的需求,那是什么?
他已经彻底拥有玲球的肉体与心灵,可是不够,他还没要到内心深处最想要的。那是什么?
“我爱你,海东青。”
在这声颤抖娇吟的震撼中,他猛然释放自我,让解脱的快感在刹那间爆发,随即沉重地伏倒在身下柔软的娇躯上,崩溃地喘息着,沉醉在耳中回荡的那句话语。
是的,他要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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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玲珑大感意外的是,隔日天未亮就出动全家仆役出来找她的,竟是太福晋。
“家里又不是没侍从可以陪你去,你就非得一个人出去闯荡不可吗?”打从海东青和玲珑回府,太福晋就一直在他们房里踱来踱去,骂个不停。
玲珑被海东青盯着趴在花厅桌上,对着满满一桌药膳补品欲哭无泪。
“当初嫁到我们这儿,头一天就病倒,我那时就知道你跟我们家犯冲。现在还敢不知好歹地四处乱跑,出了意外要谁负责?搞不好是我这做婆婆的被人指责,说是我把媳妇逼跑的!”
玲珑对着人参燕窝大皱眉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海东青,希望他能放她一马,他却狠眼瞪回一副“你敢不吃完就试试看”的神色。
“我这做额娘的多辛苦,所有心血与青春都花在这个家里。我会不苦吗?我……”太福晋忘我地一人大唱独脚戏,花厅桌旁的两人则在暗中角力。
玲珑嘟起小嘴,一副不吃就是不吃,你又能来我何的模样。
海东青双手环胸的动作突然改变。左手那只曾大胆挑逗她的修长手指置于他唇上,双眼流露渴望再度“教训”她的暧昧光芒。
“这个家几乎是靠我一个人撑起来的……”
“你不要脸!”
玲珑羞愤的怒吼猛然打断太福晋的坎坷宣言。
“你说什么?!”太福晋当场气爆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我不要脸!”
“不是,是海东青他……他的……”
海东青姿态不变地冷然看她,手指刻意在唇上摩挲,仿佛在考量什么。
“我就知道你看我这个做额娘的不顺眼,可是我哪一点不要脸?!”
玲珑气涨了小脸,却又羞得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派人出去找你,叫人炖补品给你,亲自来这里跟你讲道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太福晋几乎吼翻天。“我还有哪一点对不起你?”
“还不快向额娘道歉。”海东青冷眼一瞪。
“我才不要!”明明是海东青在欺负人,却狡猾地让人抓不到把柄。
“你娶的好媳妇!我就知道,她就是进门来专门克我的扫把星!你道不道歉?”
“我管你什么扫把畚箕、月亮星星,我刚才说的是海东青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气的!”她恼得什么都不怕了。
“你你你……”太福晋抖着手快要晕过去。
“额娘请先回房,玲珑由我来教训,待会儿她一定会去您房里向您赔罪。”海东青的话暂时送走气得七荤八素的太福晋,转而单独对抗火爆小佳人。
“我才不去道歉,该道歉的是你!”
海东青悠然自在地起身,看也没看她一眼。“把药膳吃掉,一滴也不准剩。”
“我被你气得没胃口了,要吃你去吃!”
“是谁说要做个顺服的好妻子的?”
“要我顺服的前提是,你必须尊重我。可是你刚才那样……好下流,根本是在存心污辱人!”
“啊,我想起来了。”他优闲地绕着圆桌踱步。“那一次在雪林打猎时,我也曾污辱过你,你似乎并不讨厌那种感觉。我还记得你瘫靠在我怀里颤抖娇吟的模样——”
“你给我住口!”玲珑差点气炸脑门。
“你给我把东西吃下去。”
“免谈!”谁教他故意惹毛她。
庞大的身躯倏地由她背后突击,钳起她的小脸向后仰靠在他身上。“你是要自己吃,还是要我动手用灌的?”
“放开我!”她被坐在花凳上的形势卡得难以挣扎,只能使劲扳着他的大掌。
“都已经瘦得一把骨头了,吃东西还桃三拣四。”
“大白天的你就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这叫‘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懂吗?”他咧嘴一笑,随即俯身深深吻上被他钳制的小脸,不断吮弄,直到她讨饶。
“等一下!我们有话好……”
“你不肯吃,我就继续吃你。”他轻咬她红艳的下唇。
“海东青,等一等!你不能每次都这样……威胁……你……”而后的话语渐渐化为融在他口中的呻吟。
“要不要听话?”他贴在她唇上得意一笑。
“你太卑鄙了……”她虚弱地喘息。“每次都用这种方法逼我就范。”
“可是你喜欢。”
他再度品尝她的甜笑,一室静谧。
“咳!玲珑在吗?我来向她告辞了。”廊外的高声呐喊吓得玲珑手忙脚乱,连忙起身。
“锦绣?你……你要走了?”虽然她走到室外时已恢复镇定,但红艳晶莹的双唇却明白显示着之前的激情。
“已经待得差不多了,趁着天气逐渐转好,我得回北京向你家人覆命。”哎,刚才看见的浪漫场面,勾动了寂寞美女的芳心。
“别这么沮丧嘛。”原来锦绣这么舍不得她。“我以后还会回北京省亲,我们会再碰面的。对了,路上盘缠够吗?”
“那些你阿玛、额娘在我来时就打点好了。”
“去我的百宝箱里再带些纪念品,怎么样?”
“哎,不用了,做人不能太贪心。不过你既然这么有诚意,我就勉强看看好了。”
结果,锦绣几乎把整个百宝箱搬空。
“哪,这个是送给你的,拿去孝敬你的巴国鲁吧。”姊妹俩坐在炕上开始交换礼物。
“护身符?”玲珑仔细端详。
“前些天替你去寺里求的。”锦绣感慨地把大堆的金银珠宝塞进行囊里。“你如果想替海东青求平安,大可用安全的方法去求,不要随便听信别人的话,迷迷糊糊地上当。”
“喔。”玲珑难堪地垂着头。“我……一碰到有关海东青安危的事就忍不住冲动,我当初真该听你的劝,别接触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来路不明的熟人也一样危险!”这个小白痴。“哎,好想像你一样,可以成天窝在心爱的男人胸怀中。”
“对呀,感觉真的很棒。”玲珑笑得万分娇媚。“其实只要能守护他的安全,再危险的事我都不怕。”
“我也是。”锦绣咧齿一笑。“为了心爱的男人,杀人放火我都愿意。”
第十章
 初春时分,先是锦绣返京,后是海东青率军西征。原本以为日子又会开始孤孤单单,却在某日午后的一个敲门声中产生转机。
“二嫂?”岭珑看到来访者时,不禁一愣。
“我……有个小东西一直想拿给你,可是始终没机会。”她的憨笑转为担心。“我这样跑来……会不会太打扰?”
“不会不会,别那么见外,快进来坐!”玲珑兴奋地指挥小银和仆役大做准备,像恭迎太后似的招待二嫂。
“这个是要送你的,希望你喜欢。”
一座精致典雅的鸟笼被提上炕桌,关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小金丝雀。
玲珑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二嫂怎么刚好送来她最想要的东西,难不成她有预知神力?
“海东青在人后都称你是他的金丝雀,所以我想……送这个你应该会接纳,也顺便收下我的歉意。”
“为什么要道歉?”
二嫂望向她纯稚的神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久都不来拜访你。其实在你邀请我的那天我就很想来,但是……当我回去邀大嫂和其他女眷时,大伙来的意愿都不高……”
“怕在我这儿沾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虽然我不怕那些怪力乱神,可是我……我很怕得罪了其他女眷们。毕竟我只有一个人过日子,她们……都是我生活中仅有的伴儿。”
玲珑一时无言,心头有股释然,也微含辛酸。
“你还会怨怪我吗,玲珑?”
她马上用力摇头。
“老实说,大嫂她们也很想亲近你,只是目前仍需要时间来调适对阴阳眼的成见。上回我就说服她们一块儿来看看你,不过……你那天刚好有事。”
玲珑忽然觉得二嫂的憨笑好温柔,几乎温暖了她的眼眶。
“你以后还欢迎我来吗?”二嫂怯怯地问。
“欢迎,绝对的欢迎!”玲珑急急抓住她的手。“你一定要常来看我,不然,我真的好寂寞,甚至常常不安得睡不着觉。”
二嫂凝神看着她。“在担心海东青?”
她点头。“这几天传信使传回来的消息,都说海东青有点精神不济,晚上难以入眠。我也是,但是状况和他不同,我突然再也梦不到东西了,连原本想要援救的那个梦中受难者都消失了。”
“什么梦中受难者?”
玲珑把梦到那名蓄发的番人在梦境遭到恶鬼追击的事全说出来。
“奇怪的是,自从那天我被骗去九善屯回来之后,就开始梦不到这些了。我很担心,那名番人的安危如何?他的生死会不会牵扯到海东青?我——”
二嫂突然有力地握紧她的手,稳定她慌乱的思绪。
“别担心,如果真有什么状况,你大可直接讲出来,大伙一定会帮你一起寻求解决之道,毕竟我们都是一家人哪。”
“二嫂!”玲珑紧紧地拥住她,第一次在这个家中感受到支持的力量,宛如回到感情热络的老家一般。
二嫂轻柔地拍抚玲珑,转移话题好避免尴尬的情绪。
“海东青真是好命,有你这样的妻子。瞧你,掏心掏肺地为他担忧设想,还为他布置了这么舒适华丽的院落,让他好好享受。现在他可是全天下最幸运的男人,再也没人敢说他命运乖舛、终生坎坷。”
“真的?”玲珑红着鼻头、双眼发亮。
“我看你几乎把这儿变成皇宫了。”二嫂开心地流览整座精美的院落。“这是什么?”
“西洋音乐盒,有小人儿会在里头跳舞唱歌。”她兴奋地—一献宝,自豪地解说着每样布置。
“那是什么?”二嫂指着墙上挂画。
“那是我姊姊亲笔画的花鸟图……咦?”玲珑错愕地看向画卷上方的墙面。“墙上怎么有个墨字,是梵文吗?”
二嫂也皱眉凝视。“不太像,好像道士写的符咒。原本墙上没这东西吗?”
“不晓得,我没注意过。”当玲珑转向其他墙面时,好奇顿时化为惊恐。
四面墙的正上方,都有着相同的神秘符咒,严密包围这房中每一个角落。
“这……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玲珑急急招唤小银与所有仆役,却没一个人知道墙上何时多了这些怪东西。
“平日这里随时有人应待看照,不可能有人能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爬到那么高的地方随便涂鸦。”小银解析着。
那这些符咒是怎么写上去的?作用是好是坏?
当夜玲珑就借住到二嫂的院落里,等墙上符咒清掉了再迁回去。整座府邸的人,却都在这一夜看见诡异的奇景——
“鬼……鬼火!来人哪,怎……怎么庭院里有这么多的鬼火!”
惊骇的尖叫声由四方各院接连传出,幽蓝色的微弱光芒一点一点地散布在空中。
玲珑的心跳异常剧烈,仿佛有什么重大的事即将发生。
“所有人立刻集中到佛堂去,快!”太福晋威严有力地指挥整片乱局。“玲珑,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
“玲珑,咱们快走吧。”二嫂急切地拉着,她却一径盯着鬼火看。
“他们有话要告诉我们,他们好像……急着在警告什么。”
“你还有空喃喃自语?!”太福晋怒喝着冲过来拉玲珑走。“这儿只有我们,哪有什么他们!”
“他们就是这府里死去的亲人!全是守护这个家的幽魂!”玲珑愤然一吼,众人还来不及惊叫昏厥,就被征战队伍中快马传来的消息震倒。
海东青病危,命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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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敬谨亲王府
玲珑接到海东青病危的消息后,立刻日夜兼程赶往北京求援。
那么魁梧健壮的男人不可能说病就病,而且突然病得命在旦夕。她不明白自己房内的符咒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有人曾破解了她和海东青共同遭遇过的怪梦之咒:敬谨亲王府的二贝勒!这次他也一定能帮海东青死里逃生。
“很抱歉,我二哥可能无法帮他什么。”回应她的,是这府里的四贝勒元卿。
玲珑僵在原地,一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我贸然来访很是失礼,我也知道你们家和我们家有毁婚的过节。可是……”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元卿贝勒淡然一笑。“我二哥帮不上忙,不是因为咱们两家有什么过节,而是他丧失了部分记忆。”
“丧失记忆?”
“可能是他前阵子受重伤的后遗症吧,他有整段记忆全是空白的。很不幸,他过去擅长的阴阳咒术正是失去的部分。”
玲珑当场被青天霹雳击垮,整个人崩溃地瘫在大椅上。
“格格!”随侍在侧的小银连忙扶住她。“那……元卿贝勒,难道我们就没法子救海东青大人了吗?”
“至少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清楚这方面谁比较有办法。”
真的无法可想了吗?海东青真的没救了吗?
“格格!”小银看她神情呆滞的模样,急得泪花乱转。
“虽然没有办法救他,但我在你们叙述的整段事件过程中,看到一个有趣的关键。”元卿优美地安坐椅上,吐息如兰,仿佛别人生死与他无关。
“我不觉得整件事中有任何有趣可言。”玲珑视而不见地瞪着屋外庭院,僵硬起身。“告辞了,元卿贝勒。”
“咒术这种东西本就不怎么光明正大,规矩也特别诡异。”元卿怡然自得地把玩着精美的汉玉鼻烟壶,轻声低吟。
“施咒者虽然可以作法伤人,但若咒术被人破解,妖法会反过来攻击原来的施咒者。”
玲珑虽然已经走到门口,却全神贯注于身后的自言自语。
“当你身上咒术被我二哥破解后,府上是否有人突然受重伤或体力急遽衰竭?”
玲珑没有回头,两眼专注地盯着庭木思索。
“当我的七日大限被你二哥破解时,因为我浑身流血的场面太可怕,很多女眷都当场晕厥,可是没人受重伤。”
“锦绣小姐好像是唯一重病在床、久久不愈的人。”小银插嘴道。
“那是她被吓坏了!”玲政怒斥。“而且她只是初来北京,水土不服罢了。”
“我二哥破解咒术的当时,是否有人企图阻拦或妨碍?”
“有,也是锦绣小姐。当时她身上藏着一面镜子,好像干扰到二贝勒破咒的过程,不过因为二贝勒及时发现——”
“哪个女人身上不带面小镜子梳妆打扮!你不要因为讨厌锦绣就拚命说她的不是!”玲珑愈听小银的话就愈火大。“锦绣是整件窝囊事中最关心我安危的人,由穆姑娘写信诱骗我出府的这段风波就可以看出。”
当初她还怨恨锦绣撕毁了她的信,现在却后悔自己应该多听锦绣的劝戒,别太相信陌生人。
“你如何确定那封信是穆姑娘写的?”元卿轻问。
“上头署名得清清楚楚!”
“你如何证明那署名确实是穆姑娘亲笔签的?”
“那……明明就是穆姑娘写的!如果我还留着那封信;你一看就知道是穆姑娘设计骗我没错。”
“信呢?”
“早就撕了。”
“那么重要的证据,是被谁撕的?”
玲珑震惊地握紧拳头,心中极力否定目前矛头所指的方向。“那个根本不重要!要不是锦绣及时通知海东青去抓我回来,我早因为九善屯之约而冻死异地。”
“这么说,当天你的院落里,男女主人统统不在了?”
“仆役们都在,他们随时都得看照我的居处。”
“可是格格,那天……我们全被太福晋派出去找你和海东青大人,房内无人守候。”小银连忙提醒。
“而后你就发现四周墙上多了奇怪的咒文?”元卿冷笑。
空无一人的院落里,确实只有一个人还留着。要干什么事,布什么阵,完全没有阻碍,也没有目击者。
“那墙上那些咒文会不会是锦绣小姐她……”
“巧合!这统统都只是巧合!说不定墙上那些符咒是早八百年前就留下来的,只是我没注意过!”玲珑打死都不认同小银的推测。
“你却是从雪地死里逃生那日之后,开始无法作梦,再也见不到梦里被恶鬼纠缠的可怜番人,是吗?”
“我……我不能再作梦的状况,不一定和墙上的符咒有关!”
“啊,那你回去盖掉那些符咒试试看吧。”元卿笑容可掬地建议着。
“元卿贝勒,你为什么一直极尽所能地怀疑我表姊,说她坏话?”玲珑厉声指控。
“我说了她什么坏话吗?”元卿无辜地挑眉。
玲珑气得咬牙切齿。
“元卿贝勒,如果这就是你发现的有趣关键,我坦白告诉你,我一点也不觉得它有趣!锦绣是我的表姊,也是这段日子以来最关照我的人,我绝不容人污蔑她!”
“所谓这段日子以来,是从哪一段时候开始?”
“当然是从我被一连串怪事缠身的那一刻开始!”这家伙,刻意找碴。
“她的出现好像与你开始被怪事缠身的时间非常吻合嘛。”
“这是巧合!锦绣只不过刚巧碰到我状况不佳的时候来北京作客,可是她很照顾我,时时刻刻都关注我的安危,为我设想。”
“她是不是在关注你,我不确定。但你无法否认这也是另一种时时刻刻的严密监控吧?”
“她……我们朝夕相处,同住一个屋檐下,怎能算是监控!”她们可是家人哪。
“她似乎是个不错的表姊嘛。”元卿悠哉地捉弄逐渐词穷的小美人。“照顾你的起居、关心你的安危、聆听你的心事、分享你的秘密,几乎把你摸透了。那你呢,你对她的了解有多少?”
“我当然也很了解她!她虽然来自贫穷的旁支亲族,可是她强悍、有个性、正直爽朗、绝不矫情——”
“除了她的性格之外,你对她的背景了解多少?”
“她……就是来自江南乡下……”
“哪一支旁系家族?”
“这……我没过问,但她确实是我的亲人!”
“你向她分享一切心事,包括所有的梦境细节。那她呢,她可曾提过任何切身的、私密的个人心事?”完全没有……
“她告诉过你她是上北京来玩的,但她玩了些什么?她是守在你周围的时间多,还是出外游玩的时间多?”玲珑根本没想过。
“她对你大大小小的事出主意、提意见,凡是能破解你身上怪咒的场合她都会出现,处处干涉,你不觉得这几乎是百分之百的巧合?”
“这只不过……”
“你说你之前的昏迷不醒是由于耳后的奇怪墨字造成,符水一洗你就醒了。是什么人可以亲近得足以在你人睡时潜入,在你耳后下如此贴身的咒语?”
“那……可能是……”
“又是什么样的人会精明到利用调虎离山之计,支开你和海东青及其他仆人,在墙上使用类似的咒文封住换所有梦境?”
“可是……锦绣她当时很激烈地阻止我赴九善屯之约,还叫海东青来救我。况且我在九善屯被人突击时,她人正在家里……”
“是吗?她不是曾出去找过你,无功而返?她去哪里找你?”
“当然是九善屯,而且还是她知会海东青去那里找我。”
“既然她明知你是去九善屯,为何还会无功而返?”
“那……那是……”
“还有,她又是怎么知道你去的地方是九善屯?”
“信上有写。”
“她有看到那封信吗?”
玲珑震住。没有!锦绣看也没看就把它撕得粉碎!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亲戚,玲珑格格?”
她脸色一片惨白,发不出一个字。
锦绣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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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在返回黑龙江的途中,不断思索她请娘家全力追查锦绣底细的结果。
锦绣所提及的父母,的确是他们家的远亲。家庭状况、宗族关系也都完全正确,但那对父母并没有一个名叫锦绣的女儿,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生育,也没钱抱养其他人家的孩子。
她是谁?
打从锦绣那日安然自若地向她告别,离开黑龙江后,便下落不明。带着大笔财富,潇潇洒洒地不见踪影,放任整队车夫自行回惠大人府交差去。
别说是找不到她的踪影,就连她是不是真的叫锦绣也无法确定。
为何锦绣要如此处心积虑地设计她、监控她?她做了什么对不起锦绣的事吗?
“格格,您打从回黑龙江以来,几乎都不好好吃东西,这样不行的!”小银在房里对着整桌美食担忧地抱怨着。
“我吃不下……”她像废人似的倒在炕上。
回来之后,玲珑立刻清道土除掉墙上符咒,她果然当夜就可以自由作梦。但她仍然只能远远看着那名番人被恶鬼纠缠,心力衰竭,一步步迈向死亡之路。
海东青呢?他的状况又怎么样了?
“玲珑?你还好吗?”二嫂的声音仿佛由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啊,格格……少奶奶她怎么又睡了?”
“这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晓得。少奶奶自从由北京赶回来后,精神一直很差。我想她可能是来回奔波太累了,加上那个锦绣的事……”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救海东青,谁来教她该如何做?
“为什么我每次来看她,她都一副睡睡醒醒的模样?”一声中气十足的嗔骂在遥遥彼方隐约响着。
“禀太福晋,少奶奶她好像太过担心大人的安危……”
“我差你们伺候她的补品喂了没?她再这样憔悴下去,海东青还没凯旋归来,她就先倒了!”
“像只思念主人的金丝雀似的……”
所有声音都细微地渐行渐远,只留她一人蜷在孤寂、冷清、宁静的黑暗世界中。
“啊,可怜的小格格,居然伤心成这副模样。”幽远而低冷的笑语轻声响起。
“谁?”她在无边的黑暗中举目四望,不见人影。
“不能跑入梦中多管别人闲事的感觉不错吧?”
“是你?”那个曾在她意识里不断出现的神秘男子!“是你害我不能去救那名番人,连接近那场恶梦都办不到,对不对?”
“小格格,别番人番人的叫,人家可是准噶尔的大汗噶尔丹,也是你丈夫要攻克的首要敌人哪。”他满是宠溺地笑着。
“那个番人是准噶尔的大汗?!”他居然在对敌方首领作法施咒。“你到底是敌是友,为什么一下子用恶梦折磨海东青,一下子又帮他除掉头号大敌?”
“我可没说我在帮海东青喔,我帮的是准噶尔部的存亡。”
“什么?”
“噶尔丹这男人太好战,此次皇上亲征,他铁定会卯足准部的全力与大清决一死战,搞得两败俱伤。大清有充沛的国力可以复原,准部没有。就算准部在这一仗大胜,也已元气大伤。还不如向大清暂时投降,表面上装个乖样也无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作乱,以后多得是机会。”
“你到底是什么人?”大清与准部,究竟帮的是哪一方?
“觉得你很可爱的人。”
“别跟我耍嘴皮子,我不屑跟你这种手法卑劣的家伙打交道!”
“我的手法虽然卑劣,动机可是良善的。人嘛,还是别太好战的好,凡是过分骁勇的人,我只好除掉。这是我为天下人追求的和平之道。”
“为了追求和平而作法杀人,你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我也没有当英雄好汉的野心。”他开心地笑着。“噶尔丹会死于我的咒术之下,正是因为他太好战。倘若大清这方有任何过分骁勇善战的家伙,一路追击,非把准部消灭不可的话,我照样会动手除掉他。”
“你指的是海东青?”玲珑突然恐惧起来。
“想见见他吗?”他的笑声愈来愈邪恶。
“你是不是跟锦绣一伙的?锦绣呢,她到哪去了?她到底是……”
黑暗远方浮现的微小光芒,逐渐化为清晰的影像,慢慢接近。那是一片激烈的黄沙战场,大清与敌军正厮杀对抗。猛然间,她看见熟悉的身影。
“海东青!”玲珑激切呐喊。“海东青,我在这里!海东青!”
她拚命地喊,疯狂地喊,却像幽魂一样引不起任何人注意。
“海东青大人,还是请您退回军营休息吧,这儿的战况交给我们就行。”一名都统焦急劝戒着。
“滚!别再跟我嚷这些废话!”气色苍黄的海东青强挡着身子在连天战火中奋战,豁出命似的冲锋陷阵。
“海东青!”玲珑失声哭喊着,他却完全看不见、听不见。
他憔悴好多,仿佛夜夜不成眠,心神俱瘁,却硬是上马作战,指挥大军对抗敌方。
她几乎可以看见海东青持刀的大手虚弱地在颤抖,脸上的冷汗透露他真实的体能状况、他已经病得元气衰竭到底,仍旧坐在马上激励大军。将军绝对不能倒,否则上气会整个崩溃瓦解!
“海东青!”她伤痛欲绝,好想自私地叫他不要如此卖命。她不要一个战场武神了,她不要一个人人景仰的骁勇巴国鲁了,她不要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了!
她只要海东青平安。
“海东青大人,敌军阵形已如您所预料,被我军击散。我们是赢定了,您可以回营坐阵指挥,别再勉强自己了。”
海东青虚端地观望眼前形势许久,终于认定可以收手回营。
突然间,他却疯了似的挥刀向四周砍去,像砍杀黏人的苍蝇似的。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土兵们被他吓得节节后退,连忙闪躲。
“滚!统统给我滚,别缠着我!”
“大人的病又犯了,快抢下刀来!”土兵们赶紧上前,却差一点被削掉脑袋。
“大人!”
“还不快滚!”
“可是大人——”士兵们全都慌了。
没有一个人看见海东青周围的真实状况,可是玲珑看见了!海东青的身旁黏着许多腐烂恶心的恶鬼,啃咬着他的手臂,挖掘着他的内脏,弄得他满身鲜血。可是旁人完全看不见!
“大人,请您冷静一点!我们是您的属下啊!”
“快滚!否则我宰了你们!”海东青暴怒地往自己右臂砍去。
“大人!”一分土兵及时拉住他狂猛的架式,顿时三、四个人同时一拥而上。“快把刀拿走,把军医叫来!快!”
“放开我!”双手被士兵们奋力架住的海东青,依旧火爆挣扎着。没有人看到恶鬼正嚣张地挖向他的眼睛、探入他的口里。
原来这就是海东青患的病!
玲珑震惊地看着这一切,无法言语。为什么会再度缠上那些鬼?咒术不是已经被破解了吗,为何它们会突然改由梦中跑入现实生活里,成为幻觉?
“放开我!”海东青暴怒狂喝,几乎甩开三、四名健壮士兵的钳制。
“快拖他回营里去!”士兵们卯起来蛮干,在双方对战的战火中冒死架走海东青。
它们为什么会出现?是不是有什么符咒写在他身上?一个一闪即过的影像赫然攫住玲珑全副注意力。护身符!海东青胸前正挂着临行前她交给他的护身符——那正是锦绣自称去寺里替她求来保平安的。
“快拿掉他的护身符,拿下他脖子上的护身符!”玲珑疯狂大喊,急切地奔向士兵们,却怎么跑也跑不近。
“你们这些妖怪,离我远一点!”
“大人!”土兵不敌海东青的蛮力,两人当场被挥甩在地,跌得及头土脸。
“别让大人拿到刀,他又会砍杀自己!”大伙死命抢救着。
“拿掉他身上的护身符!快呀!”玲珑狂乱的嘶喊始终没人听见。
刹那间,一只强猛有力的飞箭穿透这群人的混乱纠缠,直直刺中海东青胸前符咒,插入他胸口。
“大人!”被准部敌军趁隙偷袭了!
“不!”玲珑全身抽搐地狂吼。“海东青!”
“玲珑!快醒醒!”强悍有力的声音叫唤着她,粗暴的巴掌不断击在她脸上。“玲珑!”
她赫然睁眼,眼前浮现太福晋的担忧面容。
“玲珑,你怎么了?”二嫂及三五个女眷全围在炕边。
“你到底作了什么恶梦?一屋子人都给你吓坏了。”太福晋恼火地搂着她大骂。
她多希望那一切都是梦,全部只是她的妄想,只是恶梦一场。
“玲珑?”太福晋错愕地抱紧她突然号陶大哭的身子,让她崩溃地瘫在自己怀里失声呐喊海东青。
“别再难过了,玲珑。海东青很快就会回来的。”二嫂心疼地哄着,却止不住她激切的痛哭。
“你这孩子,一点担当也没有。海东青也不过出去征战几个月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哭什么!”太福晋骂着、咒着,却也紧紧搂着、拍抚着。
家人的温暖再多,也抚平不了她的剧痛。她再也见不到海东青,再也等不到重聚的日子。摧心裂肺的创痛与打击击溃了玲珑的精神与体力,成日以泪洗面地瘫在床上,听不进任何人的劝,流不完椎心刺骨的泪。直到那一天,直到那副巨大的身影走近她床边,直到她被紧紧拥进熟悉的胸怀,侵入强烈的男性气息,陷入炽热而安全的体温里。
“我回来了,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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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朝阳照在初春融雪上,一片耀眼睛光。新绿嫩芽急急冒上枝头,争闻云雀啼唱。
海东青加封的头衔、重赏的军功、费扬古的拔擢,一堆喜事把整座府邸弄得热闹烘烘,比春光更富朝气。
“没想到三嫂真的有异能,而且看得见几千里外的战况细节。”赞扬古坐在海东青房里啧啧称奇。
海东青搂着玲珑靠坐炕上,将她置于身前紧抱不放,好强迫她吃完炕桌上的参汤。
“当我在梦中看到海东青中箭时,真的吓坏了,我这辈子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有一次那种感觉。”
“嘴巴张开,别想藉着说话逃避喝汤。”海东青严格监控着,非要她一口接一口地喝光补品。
“真是多亏三嫂送给三哥的那条玉坠子。要不是三哥战袍内挂着那尊翠玉弥勒,替三哥挡住那一箭,咱们家就只剩我一个男人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玲珑痛斥。
“真可惜,一尊漂亮精致的翠玉弥勒就这样粉身碎骨了。”赞扬古感叹。
“也许它就是海东青的替身,为他承受恶运的牺牲品,如同海东青曾冒着生命危险做我的替身一样。”
“啊?”费扬古听得一愣一楞。
“别多嘴。”
“好嘛。”玲珑不甘不愿地放弃爱现的好机会。
“喂,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神秘兮兮的。”赞扬古最不爽别人把他摒在外头。
“我们夫妻间的事,要你罗唆。”
“你!”赞扬古气得猛然起身。
“玲珑,你梦到噶尔丹被梦中恶鬼纠缠到衰竭而死的事,千万不能说出去。”海东青仔细地擦净她的唇边。
“为什么?”
“这是展现大清强盛的门面,历史上永远的秘密。”
“不懂。”
“因为只有皇上和在第一战线的人知道,噶尔丹不是如外传那样,因畏惧咱们大清战力而仰药自尽,而是死于原因不明的暴毙。”费扬古忍不住插嘴。
“为什么要把人家的暴毙硬是扯成仰药自尽?”
“这样才看起来像他们准部怕死了咱们大清啊。”笨嫂子。
“真奇怪,这样也算赢了人家吗?”太不光明正大了。
“如果我体力没那么衰弱,我会亲自率军全力追击,确实攻灭整个准部势力,彻彻底底地打赢这一仗!”海东青仍抱憾壮志未酬。
“不要,我宁愿事情就到此结束,我不要你去冒这种生命危险!”
“不会的啦,三嫂。准部已经完全降服大清,没有多余的力气造反,要恢复元气,恐怕也要几十年的工夫了。”
“我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受苦受难的不光是我们这方,敌方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会担心上战场的亲人,敌方的家属又何尝不担心?胜负真有那么重要吗?”
“你脑袋是浆糊做的吗?”费扬古低笑。
“额娘好像过来了。”海东青听到远处杀来一票娘子军宏亮的喧哗声。
“啊!海东青,你快放开我!”
“干嘛急得像要逃难似的?”海东青轻轻揽着她的身子,就是不放手。
“额娘跟我天生八字不合,相看两讨厌,我干嘛自讨苦吃。放手!”
“会吗?我看额娘挺偏爱你的。”费扬古得意地坐回椅上等着看好戏。“她呀,最受不了我们府里一窝温吞怯懦的女人,难得三哥娶了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她日子才不会过得太无聊。”
“她分明就是讨厌我!”玲珑骄纵地大嚷。
“她可跟你斗得开心极了。反正事后三哥一定会强迫你向她道歉,不论跟你吵输吵赢,都是她胜利。”
“玲珑今儿个状况如何?”太福晋一票人踩着大步霍然闯入,一副大将率军开战的霸气。
“回额娘,她已经好多了。”海东青完全无视他怀中小人儿的低咒挣扎。
“我带了一些安胎药膳和熏鸡、酱肉、鳖花鱼,让她好好地补一补。”太福晋手势做然的一比,左右婢女立刻呈上大盘大盘的各色餐点,吓得玲珑拔腿就跑。
“干什么?额娘是叫你吃补品,又不是要你下油锅。”海东青一把便将她自炕边捞回怀里。
“我不要不要不要!”她宁死不从。
“你瞧瞧,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太福晋倨傲一笑。
“玲珑。”海东青冷下脸色警告。
“你怎么老是站在额娘那边一起欺负人?你应该要站我这边帮我才对!”她娇声抗辩。
“孕妇就是这样,爱耍脾气。”费扬古闲散地以三个孩子的父亲身分,大发过来人的看法。
“我……我也带了一些安神的熏香给你。”二嫂腼腆地在众人身后笑笑。
“的确该给她好好安胎、安神一番。”太福晋剽悍的口气活像要好好给她个教训。“瞧她前阵子的模样,成天哭得跟什么似的,吃什么就吐什么,还胡思乱想海东青是不是出了意外。我生孩子时都没她这么神经质。”
“我哪有神经质!我——”
“快把东西趁热喂完,海东青。”
“是,额娘。”大伙都知道,只有海东青能逼玲珑乖乖就范。
“我不要吃!我今天中午有吃饭,刚才也喝过参汤了,我……”
“这屋里得重新布置一下。”大福晋根本不甩她的辩驳。“这儿将来要做产房,又得养孩子、做月子,整个格局都得变动一下,我好搬进来照应。”
“不要啦,颇娘。你一变动,这屋里的气氛就不对,那我来这里还有什么好享受的。”费扬古皱着一张俊脸抗议。
“这儿又不是酒肆茶楼,气氛你个头!”太福晋怒斥。
“喂,这儿是我跟海东青的院落,你们——”
“额娘,您……先别计划那么多,玲珑还有半年多才会生产,现在就张罗未免……”二嫂好言相劝,却立刻引起激烈应弹。
“什么还有半年多,是只剩半年多了!你以为替这丫头安排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额娘说得对,三嫂哪会那么容易妥协!要是把布置院落跟对抗她反击的时间算进去,一年都不够。”
“可是——”
“而且她这丫头又是第一胎,什么都不懂。该吃该睡该注意该忌讳的……”
“还有,孕妇不能乱闹情绪,否则生下的孩子也是一副坏脾气。三嫂自己就已经够拗了,要是生下的宝宝更……”
“怎么这样?他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的存在?”玲珑靠在海东青怀里嘟嘴抱怨,两人像观众似的坐在炕上看众人吵成一团。
海东青埋首在她的发髻间,享受着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受。他此生从未想过自己家中会有如此热闹和谐的场面,也没想过自己会有和家人恰然相处的一天。
“二嫂还说什么这府邸被外人说是死寂沉闷的孤寒地狱。你看,这哪儿孤哪儿寒了?屋顶都快被他们吵翻了!”连她都不得不在一屋子吵闹间提高声量。
“有人把这个家由孤寒地狱里救出来了。”海东青偷偷咬啮她的耳垂。
“谁呀,哪个混蛋做这种破坏我安宁的好事?”她气得牙痒痒。
他贴上她的晶莹红唇低笑。
“那个混蛋就是你——我从梦里抓来的地狱新娘。”
在众人热切的激辩舌战后面,两人双唇深深相吮,绵绵长长,无尽甜蜜。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