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26

凌淑芬: 吹个口哨来听听

 第一章
 黄少贞会在今夜失去她的处女之身。
 当然,事情不见得会发展到那个地步,然而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作下这个决定可不容易,一切还得天时、地利、人和等各方面都搭配得恰恰好才行。根据她得到的最新情报,那个日本鬼子千草耕治今晚投宿在喜悦饭店,恰好是她的死党家族经营的连锁企业。
 难得碰到一个内神通外鬼的机会,如果不善加利用,老天爷一定会吐她口水。但是吐她也就罢了,如果误溅到旁人,她可多添了一条罪孽。
“你确定这么做妥当吗?”话筒彼端传来挚友的关切。
 黄少贞看着镜中的自己,眉宇间泄漏了她的忧虑和不确定。
“当然。反正又不是我亲自出马,只是找个‘上班女郎’出动而已。”她太庆幸自己不必当面对好友撒谎。
“说得也是,如果换成你扮演色诱女郎,那些男人不但不会产生性冲动,说不定还会性无能。”冯清若送她一记暗箭。
“阿若,我拜托你!”黄少贞秀丽的眉心蹙紧。“你从小就喜欢挖苦我,挖到七老八十了还不过瘾?”
 “我有什么办法?你也不看看自己!一副圣洁清高的外表,活像高高在上的官夫人,那些男人随便看你一眼都会闪着眼睛!”冯清若哼了一声。“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将来不论嫁给谁,那个倒楣的家伙准会得阳痿。”
死党一口气道出黄少贞的心酸。
 好吧!生成一副“尊贵、有气质”的仪貌,难道是她的错?只要她静静不说话,嘴角的弧度微微撩高,下颚再轻抬十五度角,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贵气,活脱脱就是个“官夫人”的最佳形象。若再穿裹上高雅的旗袍,即使出席任何领事馆的宴会,说服宾客她是某某大使的夫人,也决计不会引来任何怀疑。
 若说她出身于财阀世家,从小受环境薰陶,这份华贵气质还来得有道理一些。可是,抱歉了,她的家底子再平凡不过。父亲退休之前担任商船公司的大副,母亲来自寻常百姓家,和小门小户的家庭主妇没什么不同。
 尊贵的外貌带给她的烦恼多过于好运,最血淋淋的一个例子就是——从来没有男同学敢追求她。男生之间流传着根深底固的刻板印象——黄少贞那条大鱼,市井小民伺候不起。
 于是,当同龄女生发出愚蠢的咯咯笑声,与小男朋友打情骂俏的时候,她形单影只的泡在图书馆里,翻阅“一百个不需要男人的理由”;当女孩子下课后围着那个昨天失去初吻的幸运者,一脸欣羡的聆听对方炫耀时,她正独立制作着被所有人遗忘的壁报,主题是“学生应该专心念书”。
 从小到大,她受够了外表所带来的孤离滋味,却又不知道如何摆脱困境。十六岁那年,如果不是冯清若以一颗排球将她打进医疗室里,她可能连一个谈得来的朋友都没有。
 怎么想着想着,竟开始自怜了?黄少贞重重地叹了口气。
“算了,我们不必再讨论我了。告诉我你那方面安排得如何?”
 “一切妥当。千草耕治今天下午住进十六楼的一六○二号房。晚上十一点,你直接把人带上他的房间,叫那个女人告诉千草‘是朋友安排她来的’。”冯清若向来请求简洁俐落的办事效率。“我已安排好一个收尾的内应,这个人以前和千草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事后会打电话给千草,说是慰劳他旅途辛苦,自动替他安排了一个余兴节目。里应外和,绝对不会露出马脚。”
 “等一下,柜台人员会不会把我们拦下来?”她久仰喜悦饭店的门禁森严。
“今天值班的阿亮识得你是我朋友,不会盘问的。”冯清若信心满满。
“那就好。”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贞,你确定这么做真的有用吗?”冯清若的声音仍然有些半住半疑。“对于来历不明的DNA证据,法庭不会采信的。”
黄少贞沉默了半晌。
“法庭采信与否还在其次,我堂妹不愿意把这件纠纷闹大,让家人在邻里间颜面尽失,所以我们也没有什么机会走上司法途径。”她无奈的回答。
 冯清若又有异议了,“你堂妹不肯上法庭,那么就算有千草耕治的DNA检验结果,又有什么作用呢?还有,如果千草耕治真的不是孩子的父亲怎么办?”
 “我相信我堂妹的说法,千草一定是孩子的父亲。证实之后,即使他不肯承认,我们也会将资料送给他日本的家族。千草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他父亲又是日本国会内的重要人物,闹不起儿子在国外蓝田种玉的丑闻。”
 “所以你就自己设法弄到他的……‘检体’?”冯清若仍然无法相信她会想出这么霹雳的点子。“不过,幸好你雇了真正的应召女郎去骗取,即使事情不成,你也没有损失。”
 “嗳。”黄少贞含糊的蒙混过关。
 其实,她的确想亲自出马。她不能冒险将工作托付给其他人,尤其是无信誉可言的应召女郎……谁知道对方明白就里之后,会不会把这桩“取得检体”的内幕作为日后勒索的工具。
 不!还是靠自己最保险。
 黄少贞镇定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既然千草耕治管不住自己的裤档拉链,他就必须为自己的轻忽,以及为她堂妹所受的屈辱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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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的口哨声嘹亮了喜悦饭店的贵宾室。在正式场合,吹口哨向来被视为不庄重的行为,然而饭店的工作人员都没有勇气纠正这项失礼。
 青天高高,白云飘飘,太阳当空在微笑……
主旋律腾上法式圆顶天花板,弹向枣红色的天鹅绒落地窗帘,一声叠上一声,形成绝佳的立体声环绕效果。每一声轻扬的音符,都像一柄讽刺的利剑,深深刺进礼宾部经理的心房。
 工作人员冒险地偷瞄一眼重量级VIP的表情,阴云密布的五官昭示了他恶劣的情绪。
 吹奏了几首曲子后,口哨声终于嘎然而止。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订房被取消了?”冷沉的声高速出自于石藤靖和口中,阴沉的神色让下颚中央那道沟痕显得深刻。
 他两个月前预订好的房间,居然被别人截足先登了!他必须沦落到某个不知名角落的烂套房里。他简直不敢相信!
 喜悦饭店的高级职员每年固定接待他七次以上,这四年来已经熟稔得足以明白一个事实——石藤靖和开始吹口哨的时候,便是他极度不悦的时候。
 对于一个过去六天、马不停蹄跑遍东南亚三国七个分公司的男人而言,他该死的有权利不爽到极点。
“不……不是的。”经理掏出手帕,擦去额角的汗水。“石藤先生,请多给我们一天的时间,明天正午一到,您一定可以顺利住进一六○二号房。”
房务部主任连忙补充几句,“敝饭店前几天刚起用一项新的电脑系统,房务人员还不是非常熟悉操作方式,才会误把您住惯的一六○二号房登记给另一位房客,这一切都是敝饭店的疏失。为了弥补您的不便,我们愿意给您另一间更高级的住房,希望您能满意。”
 “我不要另外一间更高级的住房!”震怒的低吼犹如来自于阎罗王的令召。“如果我想住高级套房,当初就会要求秘书预订总统套房,可是我喜欢一六○二的视野和角度,就这么简单。”
礼宾经理瑟缩了一下,瞄向石藤靖和的蒲扇大手,猜测那只揉抚额头的铁掌何时会握成拳头,击向某个倒楣鬼,毕竟石藤靖和阴晴难测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
 说起“欧亚科技”与石藤家族的名字,没听过的人大概都作古了。由日本石藤一氏领军的“欧亚科技”,近年来已经成为高科技国中的传奇之一。远在二十几年前电脑市场开始兴盛时,大多数公司都执着于硬体设备的制造,“欧亚科技”却力排众议,相准了有朝一日软体将主宰硬体。于是,他们推出第一波的商用软体攻势,成功的将“欧亚科技”推上亚洲的电脑龙头地位,与美国的“微软公司”凛然对望。四年前石藤靖和说服家族掌门人——他的父亲石藤老先生,表示“高科技研发”将为公司带来更庞大的利益。于是,“欧亚科技”进一步跨入高科技产业,积极拓展科技发展的颠峰。
 孰料,三年前一场毫无预警的心脏病只熄了老掌门人的生命之火,经营重担霎时落在独子石藤靖和的肩上,“欧亚科技”自此进入一人独大的经营策略。
“欧亚科技”与喜悦饭店长期合作,凡是该公司员工邮差外宿,几乎皆下榻于喜悦饭店位于当地的边锁饭店,他们得罪不起“欧亚科技”的龙头老大。
关于石藤靖和的传闻很多,绝大多数与他的性情有关。
 据说他曾经取消在印尼的一千万美元投资,只因为对方的商业代表言语不得体,打高尔夫球时讲了一个极端侮辱日本人的黄色笑话。
 据说他也曾在盛怒中,一拳打断美方代表的门牙,只因那个洋鬼子对他的女秘书毛手毛脚。
 当然也有他龙心大悦的时候。
 他曾经包下日本一间大型游乐场,让贫苦儿童度过生平最快乐忘忧的一天。
他敢曾投入巨额资金,预备兴建一座晶片工厂,却在动工前三天紧急叫停,只因那块建地被证实是特殊候鸟的栖息地。
 就因石藤靖和的喜怒于乐没有一定的逻辑可循,他才会成为商场上的难缠人物。然而,有一件事是无庸置疑的——只要情况开始发馊,必定由他知名的口哨声揭起冲突的序章。
 中国人“相由心生”这句话已经流传了五百年,自然有几分真实性。像石藤靖和这种硬底子的男人,配上刚强不屈的五官几乎是天经地义的。
 他五官中最醒目的部分就是那双浓眉,又粗又黑,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善良老百姓;头发根根似铁,所以多年来一直保持比平头更长一公分的短发造形;再加上他承袭了石藤家的壮硕身材,一百八十二公分的高度不算太稀奇,但是横向的肩宽挺适合去打美式足球。
 总而言之,用“又臭又硬”四个字来总结他的人格特质,料想不会引来太多争议。哪天不经营电脑公司时,他很适合到影艺界轧一脚,扮演山口组老大。
“我不在乎你们用何种方法,反正替我把一六○二号房换回来就是了。”该死的!他有认床的毛病,除非待在熟悉的环境里,他才能好好睡上一觉。
 经理和主任与望一眼,两个人很有默契的走到旁边分享悄悄话。
“经理,不如我们和现在的房客商量一下,请他换房间,大不了送他一晚免费的住宿。”主任低声建议。
“对方如果不肯呢?”经理有些担忧。
“再奉送早、午两餐,他总该肯的。”主任清清喉咙。“现在这个问题是出在饭店方面,我们有义务满足每个客户的需求。为了饭店的声誉着想,小小的损失也是应该的。”
 “可是,对方如果临时有访客……”经理又一迟疑。
“所有访客必须透过柜台通报才能上楼,我们先知会柜台一声,说一六○二号房已经换成石藤先生,这样两方人马都不会错过各自的访客,岂不是两全其美?”
 “很好,你不愧是细心体贴的员工楷模。”经理感慨的拍拍他肩膀。
 两个人很合理的为自己的畏缩找到台阶下。
“石藤先生,请您稍事休息片刻,工作人员很快便会为您处理好换房事宜。”经理走过来回报,并且向一位房务使了个眼色。
 三十分钟后,濒临爆发边缘的石藤靖和成功地要回了他心爱的一六○二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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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为止,一切进展得相当顺利。
 黄少贞顺利通过柜台人员那关,他们识得她是老板千金的好友,没有多盘问。
 上达十六楼之前,她先到餐厅吧台点了一小杯龙舌兰洒,让狂怦的心律调回正常的速度。对于一个滴酒不沾的人,一杯与一整瓶酒并无差别,都足以摆平她。她有点醉了。酒意稍微麻痹了她的神经,让她转头落跑的念头迟缓下来。
 黄少贞就着电梯的镜面墙审视自己。她已经尽可能把自己打扮得妖魅冶艳了,丰润的青丝往上揽高,用玳瑁发夹松松地绾住,两绺小鬈丝竽落在肩上,衬脱出柔滑白嫩的颈项。改良式旗袍包裹住她的娇躯,高领剪裁看保守,实则不然,因为整件旗袍以黑色薄纱制成,里面原本还有一件同色系的天鹅绒衬底,可是为了达到“浪荡女妖”的目的,她舍内衬而不穿,只在外面围了一条长披肩。一旦把披肩拿下来,曼妙的曲线一览无遗。她特地选购了最浓艳的彩妆色系,火红色的唇彩,咖啡色的眼影,掺了银粉的腮红。
 今夜的她不是大学里的国文讲师,而是月历上的香艳女郎……起码她希望如此。
“我牺牲得够彻底了……那个日本鬼子若是不上钩,我也黔驴技穷了。”她喃喃对镜中人自语。
“叮咚!”清脆的铃声听在她耳里却像丧钟。
“十六楼到了。”电梯小弟愉快的说。
 黄少贞倏瞪着电梯外面,两只脚却钉在地上般,动弹不得。
“小姐?”耳旁响起小弟的询唤。
“喔……对不起!”她连忙跨出电梯。
 无边无际的慌乱突然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不行,不能慌。”她的手指甲刺进掌心里。“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回头也太晚了。”
黄少贞,振作精神,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她暗暗替自己打气。
 一六○二号房位于走廊末端,正好是L型建筑物的转角。这一翼较为短小,只规划了一间住房。
 她瞪着黄铜铸的“1602”门牌号码,足足又呆凝了五分钟,才抬手敲门。
 叩叩叩!
 房间内,一室暗黑。
 银亮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入淡白色的光芒,也浸浴着长椅上盹睡的形影。石藤靖和蓦地张开眼睛,就着夜色瞄一眼腕表,时针分针形成大钝角,指着十点半的位置。
 叩叩!另一响轻敲告知他噪声的来源。
 他今晚并没有预定访客,即使有,也不可能约在即将入了夜的子时。
 叩叩叩!第三次响声又传来。石藤靖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慎踢倒脚边的空酒瓶。
 该死!刚才边忖思公事,边喝点小酒,竟然不知不觉就喝掉一瓶雪利。他的酒量甚豪,不过在疲惫的催酵下,脑袋已经有点沉重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重新稳住自己,缓缓走上前应门。
 一阵酒气扑鼻而来。黄少贞的心跳开始失速。门开的一刹那,所有想象忽然恶化成真实的鬼魅,一一朝她冲噬过来。
 她即将进入一间乌漆抹黑的斗室,把自己的身体当筹码,交给一个陌生男人。如果他是个性变态怎么办?
“你是谁?”粗鲁的询问带异常口音,听起来有点大舌头。
 黄少贞悄悄倒抽了一口气,好……好剽悍的男人!
 她并未见过千草耕治,但是想象中,他应该有着日本人的典型长相,应该是单眼皮,一嘴烂牙,矮小,猥琐……呃,她承认自己有一点偏见,可是决计想不到,实际上的千草耕治足足有她两倍大。他的体格结实,肩膀几乎塞满整个门框,完全显露出成熟男人的强壮。她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不能算矮了,却硬是比他低了一个头。
 而且,他也比他想象中年轻。就她所知,千草耕治即将迈入四字头,但眼前的男人却保养得出奇良好,说他不到三十五岁,一定不会有人怀疑。
“我……我……”她的心脏强烈跳动。“我是……”
不该是这样的,千草耕治应该既猥琐又好色,有着豺狼一般的小头锐面,不该是眼前这个高挺优雅的男子。
 他会让她全身而退吗?
 天!如果这个女人能把嘴巴闭紧,收起那副呆相,她其实长得还不错。石藤靖和皱眉想道。
 她的五官很清丽细致,一对杏眼呈完美的橄榄形,瞳仁水亮水亮的,颇有几分灵动的气质。
 他的眼光下移,来到娇躯部分。渐渐的,缓缓的,一抹纯男性的兴味光芒取代了严厉。
 嗯……不坏。
 黄少贞顺着他的眼光往下看了自己一眼,倏然想起今晚的来意。而千草耕治并未使用真实姓名,所以她不能直称他千草先生。
“我……我是……”她努力挤出性感小野猫式的甜笑。“我是您今夜的伙伴。”
石藤靖和微微咸到失望。原本是那种女人!她的气质实在不适合在风尘中讨生活。不过话说回来,以她的条件,隔不了几年,应该就能拐到识货的富商包养她。
“你为什么认为我今夜需要伙伴?”他的宽肩斜倚着门框,好整以暇的反问。
“呃?”黄少贞吐不出话。不是他唤“小姐”来的吗?
 低沉的笑声震荡开来。“我猜我一定刚入行不久,实在青嫩得可以!”
 “您到底请不请我进去?”她有点恼了。原本是测试她来着,害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走错房了。
“啧啧啧,有爪子的。”他侧过身子让开一条小通道。有何不可?这女人想必是原本的房客唤来的。她们只要有生意做,客户是谁应该没有太大分别。
 黄少贞谨慎地瞄一眼黑蒙蒙的室内。这间房室的摆设与大多数旅馆相去不无,特色在于整面的落地门窗,将海港的夜景一览无遗。
 他很不君子,故意横住大半条路,让她非得从他身旁挤过去不可。硬跨过去时,两人的身体无可避免的碰触到。她隐隐约约听见他满意的咕哝声。
 石藤靖和关上门的同时。顺手点亮台灯。两盏米黄色的小灯在她身旁晃亮,从他的角度,正好将纱衣下的完美曲线尽收眼底。
 这女人简直是极品!他暗暗赞叹。凭着清丽动人的脸孔,以及那副曼妙的身段,她足以走入高级社交场合,丝毫不逊于达官显贵的夫人。可惜啊!造化弄人。
“你正在喝酒?”黄少贞眼光一扫,瞄到地上的空酒瓶。
“放心,对我待会儿的‘表现’不会有影响的。”他嘲弄的挑挑眉。“你想来一杯吗?”
她迟疑了一下。“好的,谢谢。”或许今晚的第二杯酒下肚,她会麻木得无暇恐惧。
 石藤靖和从小酒架上取下一瓶波本,为两人各斟了一杯。
 她呷了一小口,让酒汁缓缓烧灼食道,呼吸终于平顺了一些。
 一回眼,看见他靠着床头柜坐回床上,两只手交叠在脑后。衬衫敞开三颗扣子,呈现一大片古铜色的胸口。从他身上迸射出雄性动物的生命力,几乎像有形的箭,射向她的四肢百骸。
 炯炯有神的眼眸清楚显现他的欲望。奇异的是,他的眼光并不让她觉得淫邪。
“你打算一整个晚上站在那里吗?”一抹戏谑加入原先的情欲。
 该死的!他竟然觉得她很好笑。
“你要不要先洗个澡?”她敏锐的感受到自己的娇小和脆弱,试图在想出下一步之前争取到更多时间。
“我已经洗过了。”石藤靖和尽量克制自己别笑出来。这么紧张的应召女郎倒也突罕见,她以为他是条子假扮的吗?
“我……我想洗!”她不由分说,快速闪进浴室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喝下第二杯酒真是天大的失策,害她的脑筋混沌沌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褪去衣物,扭开莲蓬头,任由哗啦啦的热水流遍她全身,希望能恢复一点神智。
 冲完澡后,她面临第二个难题。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她进来洗沐,浴后就该提供“服务”了,她怎能再穿回原来的纱衣?
 她别无选择,拉过门后的浴袍披上,尽量把腰间的袍带打紧。
 经过洗手台前,她下意识望着镜中的自己,本来以为会看见一张脸色苍白、惶惑惊慌的脸庞,谁知结果大大令她惊愕。
 白皙的脸颊因为洗浴而染上淡淡的粉红,瞳眸泛出汪汪的水意,娇慵羞怯的神色简直就像……像她所扮演的角色。
“老天!”她轻声呻吟,前额无助的抵住镜面。
 好不容易加强了心理建设,她回到房内,决定照计划行事——运用各种可行的方式让他满足,她便能成功取得“检体”。
 视力尚未习惯光度的转换,一阵阵热突然从她的身旁席卷上来。
“我还以为你打算在里面耗上一整夜。”石藤靖和拦腰抱起佳人,双双跌陷进床垫里。
“等一下……”她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含着波本酒味的吻夺走她一切尝试。
 血液以惊人的速度在石藤靖和的体内沸腾。好久了!距离上一次与女人耳鬓厮磨已经好久好久,他竟然没发现自己这么想念女人的馨香气息。
 他感觉到佳人在颤抖,故意将她的俏臀按向自己,让她感受他的亢奋。一阵锦密的颤抖从她身上震荡而来,满足了他的男性心理。
 她的唇柔软而甜美,仿如可口的棉花糖,引诱人多咬几口。他缓缓加重吻的力道,迫使她的朱唇敞开。
 浴袍的结已松开,他的手溜上如丝如锻的雪背,犹如抚弄一只柔顺的猫。
 黄少贞屏住呼吸,用不着低头检查,便知道抵住她小腹的坚硬是什么。粗糙的掌心带来一阵异样的触感,她颤巍巍地探吸一口气,含进他充满麝香味的体息。他出奇的好闻,除了淡淡酒气,带着一股淡雅清新的皂香味。
 她轻启朱唇想说些什么,吐出的却是一句轻吟。
 与他的强硬坚实比起来,她就像一只脆弱的绵羊。娇柔的吟哦催发了他迫切的需要,他叠覆上醉人的雪躯。
 她的指甲刺进他肩膀,抗议他充满压迫性的体重。
“好利的爪子!”低沉的笑声在他的胸腔内共鸣。
 她的浴袍已经完全敞开,他把碍手碍脚的衣物全部褪去,任由它们散落在地毯上。
 肌肤接触到冷空气时,黄少贞稍微回复一点神智。
 在他拥开浴袍前,她忙从口袋掏出最关键性的东西——一个铝箔色装。
 他没有异议的接过来。
 她的脑袋仍然迷离昏沉,呼与吸之间净是男性化的气息。心理和生理陷入矛盾的拉锯战。心理上,她抗拒身体的防线被侵略;生理上却不由自主的弓向他,迎接这份刺激的抚触。
 骞然间,一股强大的压力试图侵入她体内深处。探测到这股外力,她的肌肉反射性的紧绷起来。
 石藤靖和没有太困难便得到他想要的。她咬着下唇,默默承受了他的进袭。
 青春期的小手术使她失去那一片薄膜,也省去了事后向他缔造理由的工夫。
 她紧闭眼睫,试着让身体习惯被入侵的感觉。
 令人意外的是,他似乎感觉到她的不适应,意很体贴的停下一切动作,等她僵硬的躯体慢慢恢复成柔软状态。
 她微愕的睁开眼睛,望进一双黑眸中,他的瞳孔宛如深不可测的水潭,波光流动。黑潭中央突然窜起火焰,越来越张狂,烧成一片口干舌燥的火热。恍惚间,烈焰幻化成一条翻腾的游龙,将她扯入无底的深渊……
石藤靖和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整个宇宙开始激荡。他猛烈冲撞她的身躯,她只能无助的弓起身,减缓体内那股庞大的压力。
 一阵微妙的感觉从两人身体的连接处升起,她惊喘一声,挣扎着不让暧昧的感觉主宰自己。
 雪白的前额凝聚汗珠,她的眼睑紧合,求求你,快结束吧!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抗拒多久。
 骞然间,一阵剧烈的痉挛攫住身上的男人,他仰头发出沙哑的低吼。
 世界又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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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究是做了!在没有太多选择的情况下。
 今夜第二次,黄少贞站在莲蓬头下,让水流冲走身上的气味。
 那个日本男人就像一道旋风,漫天袭地的吹刮而来。等风暴过去,事情已经成定局。
 她疲惫得暂时无法思考,额头靠着冰冷的瓷砖,只能让水流不断的冲刷身体。
 一个吻印上她的肩膀。
 她茫然的回过螓首,另一阵风暴席卷而来……

第二章
“赫!”
黄少贞从午盹中霍然惊醒,一颗心在胸腔中怦怦狂跳。黏腻绵长的吻仿如跳脱出梦中,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环顾系办公室里,几位行政人员和老师犹趴在桌上盹眠,背心随着规律的呼吸起伏。
 醒一醒啊!贞,你目前人在系办公室里,你很安全,黄色套装仍然整齐的穿在身上。
 午后一点,仲夏的蝉儿嘹唱在树梢,大学校园浸淫在灿烈的阳光中。她用力甩甩头,试着让躁动的呼吸平缓下来。该死的!那夜的偶发早该让十四个经过的夜晚冲淡了,为何仍会在的寤寐中出现?
 铃——办公桌上的电话蓦然大响,她赶紧抢在吵醒别人之前接起来。
“贞,我是妈妈。”母亲打了声招呼。
 天哪!黄少贞把倦累的脸庞大埋入掌中。又来了!
“妈,有事吗?”按照惯例,她只需要说出唯一的台词,母亲大人自然会负责疲劳轰炸的部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千草耕治的DNA检验结果,竟然和她堂妹上个星期生下来的小孩不相吻合。
 这个结果几乎让黄氏家族分崩离析。家族长辈们先前犹自存着一点希望,或许这个小鬼头并非来历不明的杂种。这下可好,孩子的爹不是孩子的娘所宣称的那个人,科学办案、铁证如山,想抵赖也赖不过去。一家子人登时张飞打岳飞,打得满天飞,我骂你贱,你说我无情;其他不相关的族系以着冷眼旁观的心态,边嗑瓜子边看电视,闲暇时拿起话筒,问问这桩父权人伦大剧进展到何种程度。
 然后,所有指责忽然流往黄少贞的头上。
“堂姊,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罢手别再管这件事呢?孩子的父亲明明是千草耕治,事情却变成这样!”这是她堂妹又气又急的泣诉。
“阿贞,你说,样本是你弄来的,啥子DNA也是你要测的,现在结果变成这样,总不成再说我们委屈那个死丫头!”这是她大伯脑充血似的大吼。
“本来没你的事,你偏要堂这淌浑水,现在家里电话响翻天,找谁应付去?”这是她母亲无奈的抱怨。
 骂骂骂、念念念、唠叼唠叼唠叼!这几乎是她过去七天以来不绝于耳的噪音。就像此时此刻,她母亲在电话里都不肯放过她。
“妈,”黄少贞试图在话与话之间插话。“我知道……是……不,你先听我说……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一百遍了,我……”
 “你跟你堂妹虽然从小交好,但她终究不是咱们家的小孩,何必要惹麻烦上身呢!”黄母与天下妈妈一样,只希望自家小孩的烦心事越少越好。“还有,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二十六岁转眼就成了三字头,你可别到时候被逼急了,像你堂妹做出这么不知羞的事,先让人弄大了肚子又找不到男人负责,到时候就算我无所谓,你父亲死要面子的个性也容不得,非打断你两条腿不可,所以你……”
 “我知道!”黄少贞终于大吼。“我知道、我知道!我得赶快找个男人嫁了,少管别人闲事对不对?这些话你们每个人都重复十次以上,我已经会背了!拜托你不要再讲好不好?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听到任何跟结婚或怀孕有关的话!”
不止是电话内,就连她现场四周也一片无声,万籁俱寂。
 黄少贞僵在办公桌前,迎接四面八方投来的审视眼光。
 老天爷!她出的丑还不够多吗?红叶中文大学的校风素来端正严明,尤其中国言文学系更是保守得紧,每位女性教员只差不是三贞九烈,倘若她继续表现得像颗濒临崩溃的定时炸弹,下个学期的专任聘书大概不会光顾她的信箱了。
“黄老师?”斜对面的梁老师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没事,我正在和我母亲聊天。”她强挤出一丝笑容,挂断电话。“何助教,我下午有事,麻烦帮我请个假好吗?”说完,她赶紧拿起皮包,离开犯罪现场。
 她现在没有心情去再会母亲大人的叨念,或是同事诧异的眼光,下午那场重要的约会需要她全心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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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藤靖和几乎忘记那个女人的长相。当时天那么黑,夜那么美,时间那么宝贵,无疑赛貂蝉。三天之后他又匆匆飞返日本,更没有时间回思她的长相。举凡逢场作戏,过了便是过了,以后大家咱上相遇不相识,房里相见房里欢。
 基于安全考量,他从不接一夜情的款待,然而事隔三周,如今再度重临旧地,脑中无法自主的浮现上次的香艳际遇。既然他必然在本地逗留一个星期,为接下来的夜晚做些安排似乎不为过。
 从机场来到喜悦饭店的途中,他下意识的观望每个从车窗外飞掠而过的俏影。
 决定了!他要找到她,再续一段露水姻缘。想找到女郎的行踪并不难,只需要锁定上回与她有约的正主儿——那个差点订走一六○二号房的男人即可。比较麻烦的是,对方倘若也是过客,现在可能已经离开本地。
 一切听天命!若果真的找不到人,也只能算他和女郎缘浅。
 他是个行动派的男人。刚抵达饭店,两张十元美金的纸钞,外加几句威胁利诱,就让房务人员乖乖调出他需要的资料——千草耕治的大名。
“这么巧?”
在日本,石藤一门具有经济与科技上的优势,而千草一族则在政治方面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两派人马互相倚存。
 千草那小子自幼和他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后来虽然忙于各自的事业而疏远了,老交情总是存在。
 就他所知,千草耕治仍然滞留在本地处理一些业务,并未返回日本。
 石藤靖和对着纸条微微一笑。目前才下午四点钟,一切若安排得当,今晚应该能迎见女郎的芳踪。先忙自己的正事要紧!
 他安置妥当,转身离开住房,反手关上隐隐约约的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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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贞终于知道DNA检验不合的原因,因为上次与她发生一夜之欢的男人,根本不是千草耕治!
 这个错误究竟是如何造成的?想到这里,她的肠胃一阵翻绞,喜悦饭店知名的下午茶与三十余种美味的糕点,对她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她定了定神,眼神化成穿透人心的利剑,刺向同桌的男伴。
“难道你的骨肉流落在外,对你不会造成任何困扰吗?”她迸出冷锐的询问。
“你怎么能肯定令堂妹的小孩是我的血脉?”千草耕治仍然气定神闲。
 正牌的千草耕治有一副瘦削修长的体格,年龄与那夜的男人差不多,而且和她预期中有所出入的是,他的容相并不难看。千草耕治的五官很斯文清秀,颇有几分儒雅的味道,一身西装革履,仪貌堂堂的,确实很容易讨得女人欢心,难怪骗得她堂妹团团转,白白失了心又未婚产子,落个被人丢弃的下场。
“明人不说暗话。”她捺下满心怒火,尽量平静的表达意见。“我堂妹的孩子是不是你的,你自己心里明白。”
 “你错了,我一点也不明白。我知道有人莫名其妙想塞个小孩给我。”千草耕治的神情隐约透出不耐烦。
“人——”黄少贞凝起的柳眉有着肃杀之意。“你真的希望把事情闹大吗?如果对簿公堂,损失最大的人将是你们一家。令尊贵为堂堂国会议长,只怕闹不起这种丑闻。”
 “说话最好当心一点,否则我随时可以叫警察以诽谤或勒索的罪名逮捕你!”千草耕治收起每一丝表情,冷寒寒地威胁道。
 隐隐约约仿佛在饭店的某处响起口哨声。虽然在五星级饭店里听到口哨声是很诡异的事,但黄少贞无暇理睬不相干的事。
“硬碰硬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她先放软语调,说之以情。“我们只希望给小孩子一个名份,让小孩子的父亲栏不至于空白;将来扶抚小孩的责任就归给女方,你不必尽任何义务。”
伦敦铁桥跨下来,跨下来……口哨声的旋律更清晰传来。
“府上虽然是大门大户,然而富贵于我如浮云,我堂妹对攀龙附凤一点兴趣也没有。”
跨下来……伦敦铁桥跨下来……
 “只要你点个头,随我们到户政单位办理认养的手续,此后两方人马再也不必发生任何牵扯。”
伦敦铁桥跨下来,就是……
 “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今天就给我一个干脆的答复。”她下结论。
 跨下来!
“千草,许久不见!”
口哨声在她身后嘎然而止,黄少贞僵住。低沉的声音活生生幻化自她的梦魇,听似陌生却又熟悉……
 “石藤兄!”千草耕治似乎很讶异在此处遇见熟人,即刻站起身。
 一大串叽哩咕噜的日语在黄少贞的头顶交错。
 全世界的声音突然淡去,仅剩下血液在她血管内奔腾、躁动。硕壮的体格挡住投射灯,形成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她的身体,也紧揪着她的心脏。
“这位小姐是您的朋友?”平滑世故声音有强丝缎一般,包裹住底下的利剪。
“黄小姐是……”千草耕治顿了一顿,以眼神无声的警告黄少贞。“是红叶中文大学的讲师,我们正在讨论一些建教合作的方案。”
 “黄老师?”石藤靖和微眯起鹰眼。“原来如此。这位黄小姐看起来相当眼熟,请问我们见过面吗?”
一双冷淡肃杀的黑眼盯得黄少贞无所遁形,她决定正面迎战。
“您说对了,我们确实有过一面之缘。”她高傲的昂着下巴。“千草先生,恕我们暂时失陪。石藤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乐意奉陪!”石藤靖和冷冷地道。
 黄少贞起身,率先走向隐密的处所。
 景致不坏!石藤靖和走在她后面,一面欣赏俏臀款摆的风光。她今天穿着正式套装,绾了个发髻,别有一番风味。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这种的身段和气质,不可能出自风尘中,看来他们俩很有一番话好聊了。
 两人来到僻静的楼梯间,她霍然转身面向他。
“我有要事在身,希望你别来捣乱!当心坏了我的事,你也吃不了兜着走。”先开炮的人先赢。
 他比她记忆中更加高大,五官也更加立体。眉心一道凹缝秀露出严苛的性格。他就像一个即将出战的武将,蓄势待发,咄咄逼人,一望即知不是什么好相处的男人。
“你和千草是什么关系?”他那双锐利冷静的黑眸,洞悉她的虚张声势。
 老实说,他有点不爽快,一下楼便发现他的女郎和千草在窃窃私语。尽管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可不习惯与老朋友共享同一个女人。
“阁下未免过问得太多了。”她冷冷的回答。
“喔?”石藤靖和上前一步,压迫性霎时暴增了十倍。“你在暗示我交浅言深吗?”
黄少贞下意识的撒退,退蓦然发现自己被困在墙角。所以说嘛!她讨厌高大的男人,简直占尽地利之便!
“没错。”她的杏眼闪烁着不屈。
“我倒不同意。”石藤靖和浓黑的眉挑了一挑。“在我印象中,我们已经‘这么’亲密了!”
他忽然伸手一带,让她踉跄地跌进他怀中。她的唇宛如质地温润的樱桃,令人忍不住想吮咬一口,正想发出抗议之鸣,正好给了他侵袭的机会。朱唇被他重重地吻开,接受他的攻掠。
 她尝起来与想像中一样甜美,另外带有淡雅的蓝山咖啡余味。
 他感觉到她紧绷的反应,忽然步调一变,蜕成诱哄似的啄吻。
 她不由自主的轻颤着,僵硬的躯体有了柔化的迹象。他更进一步将重心往前倾移,迫始她不得不环住他的颈项来平衡自己。
 两人的身躯贴合得完美无缺。他轻叹一声,多么美丽的触感,这些日子以来的想望果然是值得的……
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从门口行过,黄少贞身躯一僵开始推他。
“小人!竟然暗施偷袭!”她娇斥,艳红色放肆地渲染脸颊。
 石藤靖和注意到,她并未试着甩他锅贴。聪明的女人!她很明白两人体能上的差距,不会浪费时间去做徒劳无功的举动。
“我们得到共识了吗?”他半松半紧地拥着她,还不打算放开钳制。
“如果你以为我们曾……就可以任意对我无礼,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她臊红着脸,杏眼圆睁的怒瞪他。
 他深深看进她眼底。
“‘黄老师’,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他轻柔的问。“你并不是应召女郎,那一夜为什么误导我?”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黄少贞枉顾烧红的双颊,抬高下颚,企图寻回原先的气势。
“没关系,如果你想瞎耗下去,我有很多时间。”他好整以暇地把玩几绺竽落在她鬓边的发丝。
 她猛然推开他,想当然耳,一把就被他拖回来,用同样的姿势囚困在铁躯与石墙之间。
 强盗啊!如果能,她真想大喊救命,可是强烈的骄傲不容许她示弱。
“无论我想做什么或做过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你只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方,我们两个根本不该相遇的。”她策略性的退一小步。“你为什么不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回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呢?我相信一夜风流对你们男人并没有太重要的象征意义。”
她谈及“象征意义”这四个字的方式,带给他几丝线索。
“对你呢?对你也没有意义吗?”他大胆推测。“虽然你没有落红,但是你的反应和身体状况都表明了那夜是第一次。”
热辣辣的感觉灼红了她的娇颜。“那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讨论。请你放开我,我要回前厅去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石藤靖和真的退开来。可是他脸上某种诡异的神情制止了她的脚步。他直勾勾盯住她,一眨也不眨的,害她不禁紧张起来。他干嘛用这种复杂万千的眼光审量她,难道她说错了什么?
 良久,石藤靖和终于皱着眉头开口,“我本来以为你在装傻,不好意思与我讨论,但是你显然真的完全没顾虑到。”
她蹙起柳眉,问道:“顾虑到什么?”
这个回问让他足足又瞪看了她两分钟之久。
“你不是‘专业人士’。”他意有所指的开口。
“所以呢?”她用挑衅的语气来掩饰尴尬。
“所以你缺乏‘专业的防护’。”他充满耐心的说,仿如在教导小学生性教育。
 如果可能,她很想钻进地洞里,但是输人不输阵,既然他能够大方的和异性讨论生理卫生,她也能做到这一点——起码表面上。
“我们使用了保险套。”那正是她当时的目的,她不可能漏掉。
“第二次没有。”
她瞪着他。
 石藤靖和锲而不舍的提醒她,“我们做了两次,记得吗?一次在床上,一次在浴……”
 “住口!”沮丧终于占了上风。“你不必重复,我完全记得那夜的情景。”
天哪!她简直不敢相信!天哪!她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天哪!天哪!天哪!她还自以为正义之师,帮胡涂堂妹被弄大的肚皮讨公道,结果呢?她自己居然傻愣愣地踏入相同运命,真是太太太讽刺了。
 别慌……别慌,她设法安抚自己,迅速回想上次月经的日期。最近一连串的失序和心忙乱,让她疏略了女性每月必经的麻烦事,不过她的周期向来很正常……
完了!晚了!
 正常情况下,她一个星期前就应该来潮,却迟至今日尚未有音讯。通常危险期是由来潮日期往前推算十四天,便是距今的三周前……
完了!
“没有来?”石藤靖和将她的慌乱、错纵复杂、到最后的灰败全部看在眼里。
 一口气息梗在喉间,黄少贞必须吞咽几次才能发出声音。
“是‘还没来’。”她微颤着声音纠正。
“如果一直都没来呢?”他沉着的反问。
“别开玩笑了,一夜之缘而珠胎暗结剧情只会发生在三流戏剧里。”现在的她太慌乱,无法去设想事件成真的后果。
“好吧。”石藤靖和暂时撤退。“假若发生了预期之外的讯息,在你做出仓卒的决定之前,我希望你事先与我讨论过。”
他掏出名片,在背后写上几个各个时段可以联系到他的电话号码。
 黄少贞烦乱的接过来,转头离开突然变得狭小的楼梯间。她需要更宽大的空间与更新鲜的空气,才能让大脑回复动作。
“慢着。”一道拉力拖住她。“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真是可笑!他甚至还不算正式认识她。
“黄少贞,少壮的少,贞烈的贞。”她扯回手臂,转头又走,好死不死又被牵绊住。
“给我你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她用力抽回手臂的自主权。“如果有需要,我会主动和你联络。”说完,她几乎是用飞的逃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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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贞刚踏入院落里,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便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今天是每周固定回家吃饭的日子。老家位于郊区,环境相当清静优美,向来是她的避难圣地。然而这几天她仍然处在震惊状态,实在没有尽情应付父母的叨问。
“爸、妈,我回来了。”她走进家门,准备面对接下来的夜晚。
 黄母圆福的身形出现在厨房门口。“你回来得正好,再不开饭,菜都凉了。”
母亲暗暗向她使眼色,朝客厅的老爸努努嘴。
 客厅的气氛很沉重。父亲大人结实的块头塞满了单人沙发,一张脸阴沉沉的。年轻时的海旅生涯让利风刮粗了他的容貌,烈日晒黑了他的皮肤,五十七岁的年纪显得更老成风霜。然而,大自然的挑战未让他的性情圆滑,反而雕琢出固执性格。
 亲戚朋友私下最啧啧称奇的地方就是,黄家这对夫妇男的粗豪、女的平凡,竟也孕生出一颗娇妍贵气的明珠。
“爸,什么事不开心?”黄少贞挨近父亲身畔。
“真是要不得!也不想想看,我们黄家在这一带算是‘百年老店’,家世清白,无端端冒出父不详的小孩子出来,教我们这些人拿什么老脸去面对街坊邻居?”黄父一张脸气成暗红色。
 黄少贞登时明白了,老爸一定出门参加哪家的宴席,被乡里邻人取笑了几句。
“那是堂妹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嘛!”她厌烦地窝进另一张椅子。这就是在小地方扎根太深的坏处,亲戚朋友住得近,左邻右舍也都是老相识,几乎没有什么隐私权。
“你堂妹就不姓黄吗?”黄父气呼呼的抢白。“你大伯管教不周,害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丢尽了老脸,真是三代清名都败在他那一门手上!”
 “他那一门丢脸,你这一支争气不就好了吗?”黄母的嗓音从厨房加入谈话,“我们俩走到外头,那个人不竖起大拇指说阿贞聪明懂事?有这种女儿帮你争回面子就够了,少去管亲戚家的闲事。”
黄少贞忽然觉得如坐针毡,如果她的腹中也多了一个后起之秀来报到,真不敢想像父母的血压会升到多高。“我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她连忙转移话题。
“你只会坐在那里喊,也不过来帮忙拿碗端菜。”黄母睨了她一眼。
“喔。”她闷闷的回答,乖乖进厨房当帮手。
 电话铃声响起,黄父的距离最近,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话筒。
“喂……您哪里找她……石藤?我女儿又不认识日本人……废话!我当然知道。我们黄家不跟日本鬼子交朋友……你有何贵干……是吗?好吧!你等一下。”黄父回头对着厨房喊道:“贞,你学校日文系的老师怎么会有家里的电话?”
黄少贞闻言,吓了一跳,哪来的日文系老师啊!会不会是那个石藤靖和吧?他如何弄到她老家电话的?她连忙跑到餐厅的分机接听。
“喂,我是黄少贞。”她遮遮掩掩地侧过身去,杜绝老爸的监听。“你是怕我好日子过太多,特地打电话来捣乱的吗?”
低沉的笑声震荡而来,在耳道内回绕着共鸣。“府上的‘警卫先生’盘问得很彻底,我差点以为打电话给你必须先说出暗号。”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压低嗓门,以免被父母听见。
“没事。”石藤靖和舒适的长叹一声,背景隐约听见水声,想来正在“泡汤”中。“我只想提醒你,你的行踪并不难掌握,你会很意外透过电脑可以查到多少私人消息。”
 “你真是……”她咬牙切齿,随即想起身后有人探头探脑,遂硬生生将语气转了一百八十度。“你真是太客气了,‘石藤老师’,为了这一丁点小事,还烦劳你打电话到我父母家来,真让我受宠若惊。”
 “男人总是得想尽办法展示自己的能力,才能攫获女人的注意力,这就叫做‘生物天则’。”石藤靖和的口气充满笑意。“请问我令你印象深刻了吗?小宝贝。”
黄少贞的鸡皮疙瘩一颗颗站起来唱国歌了。这个男人病得不轻!上回才黑眉黑眼的恐吓她,今天忽然像只发情的孔雀,撑开尾扇在她跟前耀武扬威。
 感受到老爸狐疑的视线,她深吸一口气,再把耳朵贴回话筒。
“石藤先生,谢谢你特地打电话来告知,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她顿了一顿。“对了,顺便提醒您一件事,出国在外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吃饭不要噎到,走路不要跌到,开车务必当心,千万不要出车祸!”她咬牙的挂断电话。
“那个人是什么来头?”黄父狐疑的打量女儿。“你可别和丫头一样,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日本鬼子,到最后搞出问题来。”
 “他只是学校教日文的老师,向我打听一些建都合作的方案而已。”她回避开视线。“吃饭吧!饭菜都准备好了。”
 “贞,你们子侄辈里头,就属你最争气了。相貌好,学问好,工作又高尚,多少亲戚眼红哪!”父亲大人坐到饭桌前,犹自絮絮唠叨。“如果连你都和丫头一样,出了什么丢脸丢到姥姥家去的岔子,我下辈子也不用出门见人了。”
 “我知道了。”
黄少贞厌烦的低着头扒饭,吃进去的食物仿佛铁粒一般,直接沉进胃里,重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三章
 叮咚!
 电铃声中断了黄少贞的文思,她扔开笔,静坐两分钟,希望访客等不到人应门,会识相的自动离去。
 叮咚、叮咚!
 无论这位访客是谁,意志力显然比她坚定。她叹了口气,认命的前去应门。当石藤靖和刚毅的面孔出现在门外时,她一点也惊讶。
“又是你。”她无奈的倚着铁门。“这一次你又有何贵干?”
 “我顺路经过,上来打个招呼。”他放下手提箱,拉松领带,脱下西装外套,并且从口袋中掏出一包零食。
 拜完善的教师名册所赐,两个礼拜前他才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她的住址,体验一下女性化的居住环境。
 女人的地方硬是和男人不同。连空气都多了几丝甜美的味道。她租赁的小单位居于城中心,十五坪的空间并不宽敞,却充满巧思。客厅没有阳台,两扇大窗户是日光的主要来源。窗台上摆放几盆小巧的的室内盆栽,缤纷了窗外的景致。一张写字台倚着窗而放,正好将城市与花朵的彩绘收入眼底。精致的小布面沙发犹如玩俱家俱,记得他第一次造访时,甚至不敢坐得太用力,生怕被他的块头给压垮了。
 由于室内采开放空间,没有隔墙,于是她以两个原木书架巧妙的隔出寝室,既提供了隐密性,又节省了装璜的用费。
“你已经打完招呼了,然后呢?”黄少贞气恼的咕哝。不愿承认他神通广大,但他还真有两把刷子,不知从哪儿弄来她的资料,从上个星期开始,每天晚上自动出现在她家门口。到最后干脆连借口都不找,随便用一句“顺路”就打发了。
“奉上买路财。”他递上一包巧克力球当过路费。
 虽然有气节的人不食嗟来食,但是消耗敌军运输也算战策之一。黄少贞没有挣扎太久就心安理得的接过来,窝进沙发里一口一颗大快朵颐。
 好吃!她向来对巧克力毫无抗拒力可言,前几个晚上又不小心透露给敌军知悉,他才能凭着巧克力入场券,天天登陆成功。
“你正在忙吗?”石藤靖和走到写字台前,看着散乱的稿纸和铅笔。他虽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却无法阅读中文字。
“喂!不要随便乱动主人的东西。”她连忙抽起稿纸,趋苍蝇似的挥赶他。“我正在写杂志的专栏稿。”
为女性杂志写专栏是她的副业,偶尔也发表一些散文作品,额外的版税收入使她的生活过得相当舒适。
 石藤靖和耸耸肩,也不以为忤。
 他将随身手提箱放在茶几上,陷进她身旁的空位,可怜的沙发嘎吱一声,勉强硬撑下来。他把一双长腿放在桌面上,舒服得不得了。
“累死了!我演讲了一整天,又渴又累。”他把观看她当成一种享受。
 身穿居家服的黄少贞自成另一种风情,慵懒闲散中透出几分娇媚。她用一只铅笔代替发簪,将丰润的青丝固定有脑后,白嫩修长的颈项让人想咬一口。
“再来嘛!继续把这里当成你自己家啊!”她嘲讽的说。然后发现自己很莫名其妙的跑去帮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石藤靖和笑容可掬的接过来,洁白的牙齿让她联想到鲨鱼。“坐啊!不要客气。”
他好像搞不懂谁才是这间公寓的主人!她白他一眼,走回写字台前坐定。
“我要忙正事,不陪你了。你坐烦了就自己回去吧!”
 “我说小姐,你到底想逃避到什么时候?这个当口也该确定了吧!算算时间都快一个月了。”恼人的声音飘过来刺激她。
“我说了,我一旦确定就会立刻和你联络,你不要一直烦我。”她摆摆手,装出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那么你到底何时才要确定?”石藤靖和无奈的望着那只鸵鸟。
 等地壳变动,日本连接成中国的一部分,中华文化飘扬整片扶桑大陆,富士山变成黑龙江市的市徽吧!黄少贞心想。
“等我心情好的时候!现在闭嘴不要吵我,我要写稿了。”她埋首案前,拒绝多花一分钟在不速之客身上。
 身后安静了几分钟,开始传来悉悉嗦嗦的动静。
 石藤靖和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方形的小机器,东摸西弄,又抽出一条电揽线,一端接在机器上,另一端插进墙角的插座。不久后,键盘敲击声响了起来。
 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偷瞄一眼。这男人居然把她家当成工作室了!
 他的面前架起一个怪里怪气的机器,应该是某种携带型电脑吧!体积纤巧可爱,大概只有一般喜饼铁盒的大小,而且它的荧幕相当特殊,盖子掀开之后,竟然还可以再往侧旁翻开一次,所以面积等于一般小型电脑的两倍,画面看起来一点也不局促。
 黄少贞不知不觉的走到他旁边探头探脑。
“这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硬体产品,全世界只有一台。”他头也不回的忽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希罕!”她很不给面子的嘀咕。“你们为什么只做一台而不量产呢?这种新产品一定很有市场竞争力。”
她听过“欧亚科技”的名号,也知道他的来头不简单。石藤靖和看起来就不像寻常的池中之物,一汪小小的浅塘决计限不住他的奔腾。
“这套电脑的造价高达七万美金,一般市井小民根本负担不起,所以没有量贩的市场。”他解释。
“喔。”严格说来,她是科技白痴,没有什么概念。“这么小一台电脑,能济得了什么事?”
 “你别看它体积小,它的记忆体和硬碟容量全世界无人能出其右,光是内建的系统晶片,就已取得两百四十多个国家的专利;宽荧幕设计更是公司的高度机密,据说原版设计图的黑市价格已高达两百万美元。”石藤靖和露骄傲的神色。“不过欧亚科技是为了别一项更伟大的科技发明而设计这套硬体,目的是让我能随时随地修改和测试软体。”
黄少贞意兴阑珊的走回写字台前。“伟大又不是自己说的。”
 “谢谢你的大力支持。”石藤靖和啼笑皆非的瞪她一眼。
 算了,不与妇孺计较,先解决大自然的召唤比较要紧!他欠了欠身,走向洗手间。
 狼走了!黄少贞快手快脚跑回电脑前,满足一下旺盛的好奇心。其实她对电脑这门学问并不感兴趣,不过这台小电脑的卖相实在太特殊,让她忍不住想玩弄一下。
“EURO ASIA NO.1 MODEL”彩色荧幕闪烁着偌大的英文字。
 她试探性的按下一个空白键,“欧亚一号原型”的英文字样褪去,画面慢慢呈现一得英文字:请勿碰触!
“好像没什么反应。”她不满足的按一按ENTER键。
 请勿乱动。画面又有新的指示。
“你就没有其他把戏了吗?”她好奇的再按一个CTRL键。
 最后警告。
“奇怪,为什么进不去其他画面?”她不死心,又按SHIFT键。
 你看不懂英文啊?!
 她瞪大眼睛盯着荧幕。“这些内建的警告标语还真人性化。”
她想了一想,输入一个“YES”,算是回答它的英文问题。
 看得懂就好。再乱动,我叫老大来!电脑荧幕显示。
 是她多心,还是这台电脑真的在和她对谈?
 谁是老大?她输入问题。
 我为何要回答你?你是谁?它的疑心病很重。
 我叫黄少贞。虽然情境很诡异,她还是礼貌的输入自己的英文名字。
 电脑荧幕闪了几下,主机也响起机件运作的声音,两秒钟后,“欧亚一号”有了回覆。
 没听过!不认识!画面闪回最原先的“欧亚一号原型”的英文字样。
 黄少贞登时气结。
“平时都是我在斥喝学生,今天竟然轮到一台电脑给我脸色看!”她咕哝抱怨。莫名其妙!
“好玩吗?”身后有间谍。
“赫!”她立刻跳开来,一副天下太平、我没有乱动的表情。
 石藤靖和站在浴室门口,宽肩斜倚着门框,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不想别人动就直接讲嘛,干嘛在电脑里动手脚。”她没好气的抢白。“透过电脑骂人很好玩吗?”那些句子一定是他事先设定好的!
“喔?”他挑了挑眉,隔空以着电脑发话,“欧亚一号,你为什么骂人?”
只见荧幕忽然激烈的闪动,一大堆杂乱的线条、色块猛然迸现又消失,最后,一句斗大的英文字像跑马灯一样闪动——
我是无辜的!“欧亚一号”愤怒的表示。
 黄少贞张口结舌。
“这就是……这就是……‘欧亚科技’的秘密武器?”她结结巴巴。
“对。‘欧亚一号’目前只是一套具有智慧思考能力的软体,你仅看到它功能的一部分,更完整的版本存放在日本总公司。”石藤靖和微笑。可怜的女人,她真的吓到了。
“可是,它是活的耶!它听得懂你说话!”震惊的视线游移在电脑与日本鬼子之间。“它也能和我们交谈吗?”
 “‘欧亚一号’有内建的麦克风,使用者可以用话音取代键盘输入;另外,它也精通十六种语言,等语音系统安装上去,它就能与人类交谈。”石藤靖和安抚的拍拍她脸颊。“我的最终目标是打造一个全功能的智慧型机器人,不过目前的科技尚无法做到软硬体兼备,光是它身体的材质就需要十年左右的测试和研发,所以‘欧亚一号’的诞生日还遥遥无期,目前我只能选择一台功能强大的电脑让它栖身。”
如果他期望这出现场秀能够行到她的赞许,进而一缕芳心牢牢系缚在他的身上,他可就要大大的失望了。
“你们好可怕!将来人类世界如果被电脑掌控,都是你们这种人害的!”蹙着眉头的黄少贞天外飞来一个结论。
 轮到石藤靖和哑口无言,只能死瞪着她。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你的脾气很坏,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对我观感不佳,后来才发现你根本就是天性使然。”
黄少贞愣了一下。“那又如何?”
 “那你就不应该长成一副端庄温柔的样子,简直骗死人不偿命!”他愤慨激昂的陈述。“我就是被你外表所骗的头号受害者!”
她想了一想,忽然嫣然微笑道:“那正好扯平,因为我也是被你占便宜的头号受害者。”
这会儿她又笑了!石藤靖和一直以为自己以“阴晴不定”的性情出名,结果却遇到一个比他更反复无常的高手。他愠恼的靠回椅背,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情——
青天高高,白云飘飘,太阳当空在微笑……
 “喂!”黄少贞蹙起蛾眉,用手肘顶了顶他。“我们中国人有忌讳,入了夜不能吹口哨,否则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连口哨都不能吹?当场气得他又多吹了一首。
 这男人真奇怪!前一秒钟还像小孩子似的闹脾气,下一秒钟忽然快乐的吹起口哨来着。黄少贞怪异的瞪着他,等着看他何时会起乩。
 叮咚,门铃无巧不巧响了起来,掩盖了他的口哨声。今晚的不速之客还真多,看样子她是别想安心写专栏了。黄少贞叹了口气,认命的起身去应门。
“来将通名。”她先隔着门墙发问。
“你老妈。”门外传来母亲大人的声音。
“妈?”黄少贞登时傻住。完了、完了!“等一下,我马上来!”
她火速回头,这位先生还悠哉游哉的坐在沙发上吹口哨。
“你还不快躲起来!”她冲回客厅,半拖半拉的将好像他扯到书架后面。
 书架子挡不住他的大块头!这下惨了,她妈咪如果发现她的住处三更半夜还收容野男人,不吓出心脏病才怪,更别提接续而来长达两个月的唠叨期。
“我为什么要躲起来?”石藤靖和还没搞清楚状况。
 幸好小套房附带一个超大衣橱。她拉开橱门,一把将他塞进去。“太好了,就是这里。乖乖等着,不准出声。”
 “你干什么……”他想抗议。
 砰!橱门关上,抗议驳回。
 电铃声声催促。
“来了!”黄少贞气喘吁吁,带着过度灿烂的微笑拉开铁门。“妈,这么晚了还跑来找我?”
 “你在拆房子啊?这么大声!”黄母递上一袋热腾腾的食物。“我和你爸爸逛完街心想会经过你楼下,所以帮你买了点宵夜带来。”
 “谢谢。”她粲笑着接下来。
“刚刚是谁在吹口哨?”黄母跎起脚尖,从女儿肩头探望进室内。
“没有啊!”她把门扉拉拢一点。“可能是音乐吧!我边听音乐边写稿。”
 “那就好。”母亲大人接受这个解释。“趁热吃吧!别工作得太晚。你爸还在车上等,我先走了。”
 “拜拜。”她快乐的挥挥手,关上门。
 安全过关!
 她靠着门稍事喘息一番,立刻想起衣橱里有个囚犯,急匆匆又去开了橱门。今晚好忙喔!
“这是我今生第一次被塞进衣橱里。”一如意料中,石藤靖和铁青着脸走出来。
“我也没想到我母亲会突然造访……要不要吃点小笼包?”她歉然的清清喉咙,试试用食物招降他。
 他居高临下的冷睨她。美食计宣告失败!
“奇了,是你自己要上门受气的,我又没叫你来。”她忍不住抱怨。
“这就走了,行了吧?”他没好气的走回客厅。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他一一收拾妥当,提着手提箱走向门口。
“拜拜。”她双手环在胸前,眼睛看着地上。
 石藤靖和经过她身畔时脚步顿了一顿,黄少贞怔然抬起头,正好迎住一个印下来的轻吻。
 这个吻持续得不久,但是温存而甜美。他把唇移开,两人额头互相抵触着,呼吸交缠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气息呼在自己唇上……
他抬手做了一件渴望整晚的事,将她固定头发的铅笔抽出来,让秀发垂落在他腕上,几绺柔丝缠上他的衣扣。
“去吃消夜吧。”他拂开缠绵的发。
“拜拜。”她又道别了一次,口气柔软了许多。
“不要再闪躲了。该做的事情快去做吧!”他探手碰触她的脸颊,严肃的语音沉沉荡进她心底。
“嗯。”她点点头,低垂着视线。
 铁门悄悄掩上,暂时隔开两个世界。两个世界的人,却都一样思潮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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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度过另一个塞满会议与讲演的一天,石藤靖和疲惫的揉着后颈。
 他瞄了瞄腕表,赶赴晚上的饭局之前,应该还有时间冲个澡后再绕到黄少贞的住处。这几天他一直无法联络上她,打电话去她的住处或老家都找不到人,亲自上门也扑了个空。种种诡异的迹象显示,这女人因着某种原因决定闪避他。
 愚蠢恰好不是他的优点之一,他立刻明了这个可能的成因。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他有的是时间陪她耗。
“石藤兄!”
前脚方踏入喜悦饭店华丽的大厅,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他。
“石藤,又巧遇了,看来你也住在同一间饭店。”千草耕治放下报纸,从休憩区的沙发站起来。
“千草兄。”他心念电转,立刻有了计较,当下也礼貌的迎上去。“小弟的公司和这间连锁饭店一直有业务往来,倒是这么巧,你也下榻在此处?”
 “既然遇上了,你有没有空?咱们哥儿俩好久没聊聊了。”千草耕治爽朗的捶他一拳。
 少年时的情谊流入两人心中。
 石藤靖和一直喜爱这位小他两岁的玩伴,尽管两人在性情和喜好上都不太相同,千草的外貌虽然斯文沉静,性格其实比他野性外向多了;反倒是他看起来横霸霸的,处事方面却很保守稳重。两人一路玩玩闹闹过来,培养出很深刻的老战友情份。
 话虽如此,那日在咖啡座看见黄少贞与老友比邻而坐的情景一直困扰着他。
那个阴错阳差的夜,她假扮成神秘的应召女郎,自然是为了千草。也就是说,自己的生命轨道差一点点便与她交错而过。
 其中关键尚有许多不明的环节,或许千草可以提供他满意的解答。
“就算没空也得侪出时间来。”他微笑,朝附设的咖啡座示意。“如果不介意,我们坐下来聊聊吧!”
两人在靠窗的桌位坐定,各自点了饮料。
“这趟前来,有没有遇到什么香艳际遇?”千草耕治促狭的举起咖啡杯。“你再不花点时间追追女人,伯母怕会以为自己养了一个同性恋儿子。”
太好了,这正是他想讨论的主题。石藤靖和心忖。“艳遇?当然有。”他旁若无事的啜了口咖啡。“就是上回和你同桌而坐的那位黄小姐,你还记得她吧?”
千草耕治的微笑立刻消失。
“原来我听到的消息是真的,你最近确实和黄小姐走得很近。”他沉吟半晌后又开口,“冒昧请问一句,你正和黄小姐交往中吗?”
石藤靖和很好奇他是从哪里听说的,不过大家在江湖打滚到今日,自然拥有万全的情报来源。
“老实说,我的确对黄小姐有几分倾心。”他先端起水杯啜了一口,从杯缘密切观察对方的反应。
“原来如此。”千草耕治的神色凝重起来。“不知石藤兄是否听说了……什么流言?”
先探口风来着?石藤靖和不动声色的道:“不瞒你说,我确实听到一点风声。”
千草耕治的脸色更阴沉几分。
“不过你我终究算老交情、老朋友,我若一味听信外人的言论,尤其是不经事的妇孺之言,未免太不给你面子了。两相比较,我当然宁愿以你的说法为重。”石藤靖和往椅背一靠,气定神闲的说完。
“甭提了。”千草耕治悻悻然地放下咖啡杯,一副自认倒楣的样子。“石藤兄,你阅人无数,鉴识的眼光当然一等一,不过这位黄小姐……我只能用‘居心难测’来形容,你跟她来往的时候,最好谨慎一点。”
 “怎么说?”石藤靖和装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心里暗自嘀咕,这两人究竟有什么过节?
“我猜黄小姐接受你的追求,只是为了藉机打探我的底细!”千草耕治好气的回答。
“这倒值得深究了,黄小姐干嘛对您会感兴趣?”酸溜溜的语调只有他自己听得出来。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千草耕治陈述了一个出人意表的故事。大意是他短暂来往过的一名中国女人和另一位男子发生关系后,将怀来的孩子谎赖到他头上。结果诡计不成,改由堂姊出面声讨,甚至打算大打父权官司。他不胜其扰,已经准备避回日本,让这些有心攀龙附凤的野心分子彻底死心。
 石藤靖和静静聆听,一面观察老友的语气和神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千草耕治的懊恼愠怒都不像佯装,但是黄少贞又何尝像个不择手段、求富求贵的坏女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虽然事不关已,可是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弄清楚这个误会的成因,总有一天派得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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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怀孕了!”冯清若的尖叫声沿着电话线灼烧而来。“你怎么会怀孕呢?我连你交上男朋友都不知道,你就被搞大肚子。别告诉我圣母的奇迹发生在你身上!”
黄少贞的秀颜紧紧埋进手里,彻底失去了主张。她简短的将前因后果重述一遍。
“这几天我避到离岛去,苦苦思索,仍然设想不出良策。现在除了找信得过的朋友商量,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了。”她无力的低语。
“说来说去又是日本鬼子惹的祸。你们黄家女人真是欠了他们的!”冯清若拼命叹气。“你有没有打算拿掉?”
窗外的云傍徨的游移着,找不着落脚定处,恰似她的心。
“我不知道……”
堕胎当然是最方便的方法,可是……那就像谋杀啊!她的道德观不容许她这么做,而且,她也害怕。所有关于堕胎的可怕传闻一古脑儿涌上她心头,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你当初处理堂妹的事明明很有把握,怎么一落到自己头上,反而失了分寸?”冯清若说话向来直率。
 黄少贞悲惨的持着话筒听训。“我终于能体会小妹不想声张的难处。如果消息传出去,我该如何面对同事、朋友、亲戚?我又该怎么向父母交代呢?我快疯了!”
冯清若灵光一闪。“对了,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个该负责任的家伙?你不是说他很有诚意吗?”
 “他是个日本人,随时都会回日本去!他能帮得上我什么忙!”她烦躁的拉扯头发。
“说得也是。”冯清若点点头。“那只剩下唯一之道,老实回去向父母大人禀报吧!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趁现在大家坐下来想办法也好。”
 “不行啦!”父亲的每句期许幻化成利刀利剑,一柄柄刺进她体内,割得鲜血淋漓。她如何把事实告诉他们?又如何能面对他们?强忍多时的悲凄终于穿透脆弱的心墙,溃发成汪洋大水。
“你不要哭嘛!你现在人在哪里?我过去陪你好不好?”冯清若被她哭得心慌意乱。
“我已经回来住处了……”她哽咽的说。“你先不要急着过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等我脑筋清楚一点再和你联络。”
 “好吧……你可别想不开喔!”冯清若犹不放心的叮咛几句,方才收线。
 黄少贞拭去泪珠,却停不住抽抽噎噎。堂妹出了意外,还有她这个堂姊可以商量,现在轮到她出事,她找谁去?
 而未婚怀孕这种事,除了当事人自己,又还能找谁帮忙?即使逃得了父母那一关,她也退不了世俗礼教的眼光。她是一个中文老师,一个学术界的文人,一个小有知名度的文学作家,并不是那些动辄生上几个私生子都无所谓的明星歌手。她存在的圈子堪不起未婚生子的丑闻!她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困境呢?
 难道……最终真的要沦落到某个阴暗角落,任由医生将没消毒干净的仪器探进她体内,乔掉她子宫内的血肉,也刮掉她的女性尊严?
 黄少贞不寒而栗。
 窗外,最后一丝夕阳被高楼的阴影吞没,似乎影射她黯淡无光的未来。她的心沉甸甸的,和夜暮同一色调……
铁门被人推开。她没有察觉,甚至不知道自己忘了把铁门拉拢。
 一道巨大熟悉的暗影遮掩住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将她拖入更深的阕黑。
 她仍然蜷缩在沙发上,失去焦距的视线投射向远方。
 身侧的座位陷下去,将她牵引向一个坚实如铁的体躯。强壮的臂膀环住她,完整的抱进怀里。
 一股绵绵细细的气息突破冰层,慢慢为她失热的心加温。徐缓而坚定的热度温回她一点血色,也化开了她体内的水气。她再也控制不住,好不容易收干的水泽,又从眼眶内汹涌的泛滥出来。她紧紧贴靠他胸口,无声的啜泣。
 石藤靖和温柔地吻着她的头顶、湿濡的秀颊、和冰冷的手心,以一点一滴的细吻让她的心灵保持温暖。
 任何问题已没有提出的必要,半个小时前接到那通电话,提供给他一切资料。
 不愧是脾性火爆的贞,连来往的知交也和她一样凶悍。
“跟我回日本。”浑厚的声音如夜的迷咒,莫名捕令人心安。
 她无力的倚在他胸前,怔怔听着。
“到日本去,把小孩生下来。一年半载之后再回国。”他浑声提出心中的备案。“我可以透过管道为你弄到日本大学的实习聘书,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曾经在国外等产。”
沉寂良久,她颓然的垂下螓首。
“不行的,我不能就这样抛开一切,太多的人和事物无法交代……”
 “去日本的好处多过留在这里,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再想想令堂妹。你希望她承受的痛苦也一模一样在你身上重演吗?”他蹙起剑眉。
“小妹……”她低喃,可怜的芳心顿时又失了主张。
“我已经探知了令堂妹的遭遇。想想看,一到日本,你不但能避开这些闲言闲语,也更接近千草一家,将来不论想出任何计较,都比远在千里之外的这里易执行。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浓浓暮色中,他充满自信的语调宛如一艘大船,将她从茫茫汪洋中捞救起,航向一个稳定明确的方向。
“可是……我的小孩生下来之后呢?”混沌的脑袋被他翻来覆去的游说,完全失去反对的能力。
“我要。”他简洁的回答。“他会在平安富裕的环境下成长。有一个经营‘欧亚科技集团’的父亲,没有任何人敢岐视他。”
这样可行吗?
 怔忡的眼光随着月光游移,心也茫然不定,空荡荡的脑神仿佛从此没了着落。
“好吧。”轻细的答允声几乎融在夜色里。“去日本吧。”
只能走这个途径了……她疲倦的合眼睡去。

第四章
 鸟鸣声如梵唱。黄少贞在大自然的乐音中幽幽醒来。
 真的是虫鸣鸟叫唤醒了她!记忆中的车嚣声、人喧声,从谧静平和的环境中淡出。她甚至可以闻到非洲菊淡雅的鲜香,和一种极淡的草香味。
 她眨了眨杏眼,望进一间正方形的和室,十坪大的空间被三面拉门与一面橱柜包围。她的床铺在和室的正中央,床头那面方墙应该是存放棉被的内橱。床尾和左右两侧的拉门则不知通往何方。
 黄少贞忆了起来,她正睡在石藤家的屋檐下。身上的和式睡衣便是良证。
 昨夜与石藤靖和抵达日本成田机场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她又有轻微的晕机现象,于是石藤家的司机匆匆载了两人返宅,她在仆人的安顿下,迷迷糊糊睡去。
 啊,她人在日本了……
右手边的拉门响起轻轻的敲叩声。
“欧嗨优。”一个甜美年轻的女声细细的打招呼,又以日语叽哩呱啦了几句。
 听不懂的她只能以沉默回应,希望对方可以理解。
 和式门拉开一道小缝,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来人从她困惑的眼神明白了得不到回应的原因,转而以口音浓厚、但尚称流利的英文问候。
“早安,您希望现在用早餐吗?”
 “我想先沐浴梳洗一番。”她不安的环视房内一圈。“石藤先生呢?”
 “先生正在前厅与老夫人共进早餐。他吩咐我们不可吵醒您。”那只眼眯了出一点弧度,想是微笑了一下。“我去帮您准备盥洗用具,稍后带您去浴间沐洗,请您稍后。”说完,她恭敬的鞠了个躬,细碎的脚步声踩着长廊而去。
 心情稍微安定一点,黄少贞从被窝中翻起身,决定先熟悉四周环境。现在已经知道右手的门通往走道,她走向床尾,锁定下一个侦测地带。
 拉开床尾的房门,中一间相连的卧室出现在眼前,布置大致与她的睡房相似。典雅的和式格局,整片榻榻米地板映入眼帘。多数的私人用品护纳在柜屉里,所以她无法判断邻居的身份。对面的粉墙两端各有一扇门,但是她的好奇心没有旺盛到去探别人的房间。
 两间房相隔的拉门并未附上锁头,黄少贞在心底提醒自己,得记得请石藤靖和装锁才行,否则睡在隔邻的人冒冒失失闯进来,她根本没有隐私性可言。
 满足了对隔壁房的好奇心后,她走到左侧的格子门,完成今天早晨的最后一趟探险。棂门拉开,晨光洒了一室金芒。
“啊,是庭院,好美!”她发出惊异的叹息。
 适才唤醒她的自然乐音也来自于此。一片小巧的竹林位于右手边,其后则是一排森绿的柏树,掩盖最外转的水泥围墙。花坛假山,小桥流水,一截竹笙细细滴出清流,溉入盛接的石磨里。令人不自觉的随着绿意而平和下来。
 往左右两侧看去,她发现自己的房间位于一个转角处,整片产业被这围庭园景色环绕在当中,与转墙外分隔。
 以东京寸土寸金的标准来看,石藤老宅的面积大得惊人,而且历史悠久,屋内的梁柱木料都泛着年代久远的暗泽。
 她即将在这个古老而富裕的环境中待产……思及自己孤凉的处境,可可芳心又沉郁下来。
 过去的两个星期,犹如一场飞掠的梦。
 神通广大的石藤靖和果然在三天内弄到一份日本某大学的“交换学者”证明,让她以研究人员的身份,明正言顺的赴日。
 父母虽然很意外她临时宣布出国研习一年,然而被国外大学邀访终究是一项难见的殊荣。两人帮女儿办了两桌饯别酒,便含着欣慰的笑送她出门。
 双亲期盼与骄傲的面孔,不断扯着她的良心。
 到了机场,石藤靖和早在飞机上等待她。沉重的心灵负担几乎摧毁她,整个途中她都陷入昏沉沉的梦乡,一直睡到方才。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她幽幽叹息。
 叩叩!
“小姐,您的盥洗用具已经准备好了。”女仆在门外细声轻唤。
“好的。”她顺手理了理蓬乱的青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雅子,今年刚毕业,明年即将赴美继续读大学。”女孩恭恭敬敬的弯腰鞠个躬。“石藤先生派我来服侍您。”
 “我明白了。”她轻轻颔首。那个男人确实体贴入微。
“小姐,请随我来。”雅子向廊底的盥洗间挥手示意。
 黄少贞敛了敛心神,举步跟随。
 苍茫的未来,且先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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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室内的氛围,美言之是平和宁谧,换言之是暗潮起伏。
 晨间八点半,石藤靖和如往常一样,坐在方形餐桌的主位,边吃早餐边阅读早报的最新资讯。平时他习惯七点出门,但是长途出差回来的隔天,他通常会纵容自己晚起两个钟头,十点以前进公司。
 石藤纪江坐在餐桌彼端,以优雅的手势撕下土司,缓缓送入唇间。进食时,嘴巴张开的幅度不会超过一公分,这是名门千金自幼所接受的教养。五十四岁的年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的肌理依然滑腻平顺,肤色白细。一丝不敬的发髻与和服塑造出端庄的贵妇形象。
 石藤靖和当然知道母亲正密切的注意他,等待他提出一些解释。但是餐桌礼仪阻止了她的发问,名门教养也不容许她在仆人面前露出急切的神情。若在必要时,她会表现出适度的母性,但大多数时候,母亲是尊贵冷淡,不容易亲近的。
 他忽尔联想到,黄少贞和母亲在某些方面竟然有几分相似。
“前几天千草夫人来家里喝茶,提到你拨了越洋电话给千草老爷,请他弄来几份交换学者的官方文件,真有这回事吗?”石藤纪江优雅的拿起餐巾,轻拭唇。
“是的。”他啜了一口咖啡,视线仍然凝聚在资讯版。
 眼见儿子没有往下说的意思,她状似不经意的猜问:“我怎么也猜不出来咱们家的生意和交换学者有关,是不是你从国外特聘了专业工程师回来了?”
石藤靖和放下报纸。“母亲,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相信美季子已经向您通风报信过了。”他扬起嘲弄的笑弧。
 女管家美季子在石藤家服伺了二十多年,对母亲大人忠心耿耿。母亲应该早就获知黄少贞的到临,甚至连她的“微妙情况”也一清二楚。
 石藤纪江瞪儿子一眼,抗议他的粗鲁直率。
“美季子确实提过,昨夜家里来了一位娇客。”她在红茶中加进两匙糖,动作仍然慢调斯理而优雅。“你……对这位黄小姐有什么打算?”
 “黄小姐会在家里寄住几个月。等时候到了,我们自然知道该有什么打算。”石藤靖和轻描淡写的说道。
 也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人都没有谈及结婚的话题,即使是权宜性的婚约也没有,所以母亲的问题他还真答不出来。
 石藤纪江举起茶杯,掩饰懊恼的神色。那个中国女人的孩子终究出自于石藤家的血脉,她必须接纳这个事实,不能任他流落在外,但是孩子的母亲又是另一回事了。“石藤夫人”主持棒子她握得很顺手,短期之内还不准备交出去。在没有弄清楚那个女人的重要性之前,她无法安稳。
“早安。”柔和的问候声从门边响起,黄少贞踩着平稳的脚步加入他们。
 她似乎偏好与自己姓氏相同的颜色,今天仍然穿着一袭鹅黄的休闲服,简单的V字领与合身长裤,脚下踩着一双黄色的亮面凉鞋。
 洒浴在晨光中的她鲜嫩极了,娇艳欲滴,令人想捉过来,在水嫩嫩的粉颊上咬一口。
“昨晚睡得还好吗?”他为她拉开右侧的座椅,从这个角度可以透过落地玻璃,赏尽满庭院的鲜绿繁荣。
“很好,谢谢。”她坐定后,对餐桌上的另一位妇人微笑,以眼神示意他为两人介绍一番。
 石藤靖和险些笑出来。她的眼神不是温和的请求,或者像她外表上的礼貌优雅,而是热辣辣的“我猜得出来她是谁。你的介绍若是敢怠慢我,待会见就有你瞧的。”
 “母亲,这位是黄少贞小姐,我的好朋友。她在一间大学担任教职,同时也是略有名气的专栏作家。”他尊奉如仪的为两位女士介绍。“贞,这位是我母亲石藤夫人,母亲经常出国旅行,可以用简单的英文与你交谈。”
那声“贞”唤得黄少贞的鸡皮疙瘩起立唱国歌。
“初次见面,石藤夫人。”她有所保留的微笑。
“等了一天一夜终于有幸和黄小姐见上一面,打上一个招呼,真是幸会。”石藤纪江纡尊降贵的点了点头。“目前为止还住得习惯吧?”
老夫人虽然低头啜饮咖啡,然而锐利的词锋分明暗示她这个客人太大牌迳自入睡而轻慢了主人。
“我住得当然习惯。石藤一氏不愧是名门大户,待客之道也不同凡响,果然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备受欢迎的程度,犹如回到自己的家中一样。”她笑吟吟的还以颜色。
“咳咳!咳咳咳……”石藤靖和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不要紧吧?我帮你拍一拍。”黄少贞走到他背后使出吃奶的力气猛捶他。敢偷笑以为我没看到?!揍死你!
“没事、没事,不要紧!”再捶下去就出人命了。他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音量嘀咕:“脾气还真坏,借笑一下也不行。”
看来留她与娘亲大人单打独斗,绰绰有余。哲学圣人有言,切勿处于女人的战争中。他还是速速退场为宜。
“既然两位互相介绍过了。不妨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聊聊。我该上工了,不打扰你们用早饭。”他向角落的仆人示意,取过手提箱和西装外套。
“我送你到门口。”黄少贞嘴里仍然温柔甜蜜。
 难道刚才她还打不够?他苦笑,乖乖地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无人的长廊上,一记白眼立刻飞过来。
“令堂对每位访客都这么‘友善客气’吗?”还下马威呢!幸好她天生伶俐,没让他娘占了便宜。
“我看你应付得很好啊!”他微笑。
“那是我机伶。假若被你们这些倭寇骑到头顶上,我承受五千年的中华文化薰陶,岂不是白费了?”她得意的扬高嘴角。
“又来那一套仇日民族论!”轮到石藤靖和瞟她一个白眼。“我走了,你多休息。明儿个我安排医生为你做定期检查。”
 “顺走,不送了。”她往墙上一靠,百无聊赖的挥挥手。
 石藤靖和走出两、三步,忍不住回头。她寂寥的眼神活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
“你待在家里很无聊吗?”
 “废话!”她没精打采的踢踢腿。“报纸杂志我也看不懂,电视节目我又没兴趣,连一个打电话聊天的对象都没有。”
他一颗心登软了。“如果休息够了,让雅子陪你去附近逛逛,熟悉一下环境。”他从皮夹里抽出几张钞票。“这些先拿去用,你应该有很多私人用品必须添购。”
黄少贞没有接过来。
“不必了,我自己有钱。”她怎么可能向他伸手?这是尊严问题。“你去上班吧,不要理我,我会想办法打发时间的。”
问题是,她那副脆弱又孤独的小老百姓模样,就是教人走不开啊!石藤靖和烦恼的耙着头发,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两对视线无言的胶着在一起。半晌,她终于放松颈项,靠向他的胸膛,聆听那令人安稳的心跳声。
 柔缓的吻印在她头顶心,抚慰她显而易见的孤单。她太骄傲也太独立了,无法勉强自己向任何人发出求援讯号。
 黄少贞抬起头,又盛住另一个落下来的吻。
 她品尝起来似清晨的露珠,清洌甜美,让人不自觉想多啜饮几口。
 单纯的吻迅速变了质。她不由自主的倚向他,开启双唇迎进他探索的舌尖,热浪迅速在两个人之间延烧。
“啊……对不起!”一声惊呼声响起,又飞快退回某间房内。
 黄少贞困窘的推开他。
“快去上班!”她临时又想到一件事,连忙拉住他。“我的房间除了靠走廊的拉门,其他几扇门怎么都没有锁?如果隔壁的人闯进来怎么办?”
 “隔壁的人不会闯进去的。”刚刚偷香得逞,他的笑容犹如找到蜂蜜的维尼熊。
“你怎么知道?”她不服气的蹙起柳眉。
“因为我就住在你隔壁。”
黄少贞闻言,瞪住他得意洋洋的笑容。“那我就更需要一个锁了!”
 “何必麻烦呢?我又不会窥伺你。”他回以一个无害无邪的笑容。“事实上,隐私权被侵犯的人反而是我,因为卫浴附属在我这间。”
 “我可以使用走廊尾端那间盥洗室。”她今天早上便是如此。
“相信我,等冬天一到,你就不会那么坚持了。”他露出同情的神色。“冬天的夜晚,连走廊的木头地板也冷得像结冰,对一个习惯亚热带气候的人而言,可一点也不好受!你确定你想舍近求远,与寒冷的天候对抗?”
 “你不觉得现在操烦冬天的事,稍嫌太早了一点吗?”她明白这家伙打什么便宜主意,她才不会让他得逞。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另外安排就是了。”他耸了耸宽肩,把手提箱交给她。“我真的该走了,这个东西留给你。”
黄少贞莫名其妙的接过来。“给我做什么?你不是要上班?”
 “短期之内,欧亚原型大概会是你唯一的朋友,希望你们好好相处。”他一手插进口袋里,笑容可掬的走出去。“答应我,尽量不要和它吵架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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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人窥伺着。身后多了一双眼睛的感觉一直缠绕着她。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对古宅的环境不熟悉,以致产生疑神疑鬼的第六感;后来又以为是她的贴身女佣雅子,来探探女主人有没有什么需要。然而询问过后,雅子发誓自己没有偷窥她。
 长达一天下来,黄少贞几乎快被疑神疑鬼的感觉逼疯。好几次她猛然回头,那种被监看的感觉又倏然消失无踪。但是有一、两回,她着实逮到格子门及时被拉拢的声音,确认了有人偷窥她的假设。到底是谁呢?石藤夫人该不会这么无聊吧?她不禁懊恼。等石藤靖和回来,她非得好好质问他不可!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十一点多,男主人终于加班回来了。隔邻的灯透过窗棂纸,晕亮她这一侧。
 她忽地从被子中矫健的坐起,眼神一扫,发现向着庭园的拉门开了一道小缝,一只眼眸亮炯炯的望进室内。
“是谁?”她轻喝一声。
 对方和她惊恐的杏眸对上,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醒过来,陡然也愣住。
 黄少贞眼睛一花,没看到对方做什么大动作,便突然消失了。阴风冷呼呼地从门缝卷进来……
鸡皮疙瘩一阵一阵浮上来,她连滚带爬的奔向床尾,用力推开格子门。
“石藤!石……”眼前的景象又让她傻住。
 美男出浴的他,仅在腰间系上一条白毛巾,随时有曝光之嫌。古铜色的胸膛完美得不像上班族,更像终日在户外接受阳光洗礼的建筑工人。湿漉漉的黑发仍然滴沁着水珠,一条毛巾罩在头上,双臂肌肉正随着揉擦头发的动作而上下起伏。
 电光石火间,那个热辣辣的吻袭回她脑海里。
“怎么回事?”正常情况下,石藤靖和一定不会放过戏谑她的机会,但她眼里的惊恐阻止了他。
 她回过神,慌乱的指向屋外。“有……有人从院子里偷看我。”
他扔下毛巾,火速从她身畔掠过,往庭院的方向追了出去。
 黄少贞不敢回到暗黑的卧室,心头惴惴的盘坐在他的被褥上等待。
 半晌,他终于折回来,先替她房里捻亮一盏灯,才回进到自己这一侧。围住腰臀的毛巾形同虚设,随时打算向她滑开男性的风光!
“哇!你先把衣服穿好!”她掩住双眸尖叫。
“现在你倒害羞起来了,方才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怎么不害羞?”他大爷还有闲情逸致调侃她。
 看样子情况应该不严重。黄少贞自动推出结论。
“到底是谁在偷窥我?”确定他已经穿上体面的睡袍后,她才放下双手。
“没什么人,你多心了。”石藤靖和捡起榻榻米上的毛巾继续揉擦湿发。
 他又不是被人神秘兮兮窥探一整天的人,当然说得轻松。
“如果你不希望小孩子从一个疯女人的体内生出来,最好老实告诉我。”她的神色不悦。“那个人已经盯了我一整天,我快发疯了。”
石藤靖和差点忘了,怀孕妇女心神不宁是会影响到胎儿,应该尽量避免。但最重要的是,这女人的脾气不太好,他不想惹动她的肝火,尤其他今晚尚未尝到什么甜头。
“好吧!如果你坚持要知道。”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跟我来,我带你去找那个人。”
黄少贞皱着眉心,起身跟在他背后。
 这栋大宅子有更趣致引人的景致吗?可见出身于古老的家族也是挺多彩多姿的。
 石藤靖和带她来的风景点并不远,事实上,就在她的对门。由于大宅的这一翼是长形构架,回廊位于正中央,隔出两块领土,她的斜对门另有一间房室。她不晓得原来对面还有一位邻居。
 他轻叩棂门,沉着声音低唤着:“小哲,开门。”
门的那端陷入长长的沉默。
“小哲?”他又叩了一次门,眉头已经紧锁。
 拉门终于静消消往侧边滑开。黄少贞发现自己居高临下,睐见一颗小脑袋的头顶心。
“小哲,今儿个是你整天打扰黄小姐吗?”石藤靖和严肃的质问。
 小男孩的年龄不超过十岁,一颗小脑袋压得低低的,没有正眼看视任何人。
“你的行为非常不礼貌,也惊吓到人家,还不向黄小姐道歉!”冷峻的怪责一字一字掉在小男孩头上。
 黄少贞蹲下来,和小男孩保持同样的高度,低头瞄看他的表情。小哲似乎没料到她会忽然弯下身,顿时有些措手不及。在小男孩隐藏起一切情绪之前,她及时抓住他顽强不驯的眼神。
 她微微一笑。这是一个有精神的小家伙!可惜两人的语言无法沟通。
“算了,石藤,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别太苛责他,让他回去睡吧!”她仰头嘱咐道。
 娇客非但没有狐假虎威的数落他,还给了他一个温柔清丽的笑,小哲又是一愣。
“黄小姐宽宏大量,不愿和你计较,但是石藤家的礼教不能破。从明天开始,你禁足一个星期,知道吗?”石藤靖和下达冷洌的命令。
 小哲僵硬的点点头。
 黄少贞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言语,但他严峻的口气已透露出诸多讯息。
“我们回房吧。”石藤靖和扶起她。
 一回到房内,她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你没有为难他吗?”
 “最近是他暑期辅导的空档,我禁他几天足,不碍事!”他淡然说道,不当一回事。
“我不是叫你别苛责他吗?”黄少贞的蛾眉微蹙。“他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转念一想,发现那双浓眉大眼和他有几分相似,另一个念头倏然形成。“他该不会又是你在哪个国家制造出来的风流产物吧?”
 “谢谢你的信任!”他怪瞪她一眼。“小哲是我弟弟的独生子。”
喔,那还好!她半信半疑的点点头。“我没听说过你有弟弟。”
 “小哲的爸爸是我父亲庶生的儿子。两年前,他们夫妇俩遇坠机身亡,小哲顿时成了孤儿,于是我将他带石藤家养育。”他摆摆手,低身抬起散乱在地上的脏衣服,显然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
 原来是小老婆那一系的血脉。黄少贞嘲讽的暗想,石藤家的男人显然有外出四处播种的习惯。
 思及小男孩阴郁的脸容,黄少贞不禁感到怜惜。她向来喜欢小孩,也希望全世界的孩子都能安然快乐的成长……
一个诡异的念头蓦地袭向她心田。
 不对!大大不对!怎么可以这样呢?
“不早了。你想留在我房里作客吗?”他安适的钻进被窝里,眼中闪烁着期待。却直勾勾望进一双怒气十足的杏眸!
“我简直不敢相信!”低抑的嗓门象征着风雨欲来。
“我又做了什么?”他立刻提高警觉。
“我简直不敢相信!太令人无法置信了!”黄少贞陡然提高声量。“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我还以为我能放心的把孩子托付给你,结果呢?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你对我们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意吗?”他蹙起眉心,一副面对泼妇、试图与之讲理的模样。
“满意?我应该满意吗?”她狂怒的飘来飘去,几乎在他的榻榻米上踩出道火纹。“看看你们对小哲做了什么?”
 “我们对小哲做了什么?”他愕然不解。小哲失去父母,他善意将小男孩带回家抚养成人,难道做错了?
“你们根本没把他当成一个人!”她勃然大怒。“他的地位比一只狗还不如!一只狗还能不时让主人拍拍头,安抚一番,可是小哲呢?从我进石藤家的门到现在,没有任何人向我提过他的存在!我相信若非因为今晚的意外,也不会有任何人准备这么做!你们根本就把他当成隐形人!”
 “你这样说太不公平……”他试着辩解。
“养育一个小孩不是供他吃、供他住就够了,还包括爱和关怀!你们母子俩真的爱他、关怀他吗?”她怒火高张的回答自己,“不!你们把他安置在叠处阴暗的大宅子里!令堂接纳他是为了防堵众人的幽幽之口,而你呢?你接他回来只是因为良心过意不去!你们俩根本不是为了爱他而找回他,你们只是为了自己!”
脾气再好的人,听到这里也不禁动了肝火,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驯良耐心的烂好人。“小哲的问题与你无关,你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他反唇相稽。“你才踏进石藤家两天,就想涉足我们的家务事,你不嫌太早了一点?”
狂烈恼恨的红雾在她眼前蒸腾,几乎熏迷了她的眼。她用力喘了两大口气,试图平抚胸腔内的热焰。
“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资格过问堂堂石藤一门的私事。”她厌恶的冷哼一声。“我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随便被人弄大肚子的低下女人而已,真抱歉冒犯了尊贵的石藤先生!”
好吧!现在她又开始说起失去理智的气话了!石藤靖和疲惫地耙着浓发。
“我真的很累了,我们不要为了一些闲事起争执好吗?”他先退一步,希望求得海阔天空。
 黄少贞怨责的盯住他,不发一语。
 良久后,眼中的烈怒渐渐褪去。她转过身去,不让他瞄见眼眶内的水光。
“你不懂……”她的语音充满沉静的忧伤。“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是担心我的孩子将来也会遭受同样的待遇。”
她推开通往房间的拉门,将自己关进满室凄凉里。
 石藤靖和瞪着木格门。
 我只是担心我的孩子将来也会遭受同样的待遇。
 她认为他会让自己的孩子在委屈之下成长?
 不!他们从来没有委屈过小哲,当然更不可能亏待自己的骨血。他拒绝接受这项不实的指控!
 那么你为何产生罪恶感?心底深处,一道微弱的声音反问他。
 因为……他的思路顿了一顿。因为……
因为她是对的。
 承认吧!黄少贞百分之百说中了他和母亲的心态。将小哲接回石藤家,并没有让他们高尚多少,他们只是众多自私自利的伪善者之一罢了。
“他妈的!”他用力耙过头发,分不清自己究竟在骂谁。
 你活该!他决定骂自己。谁教你没事跑到千百哩外,替自己弄了一颗良心回来,而且还是一颗娇美、待产中的“良心”。当然,这颗“良心”的包装也不错!这种说法太轻描淡写了,岂止不错,简直让人痴狂。
“他妈的!”他又喃骂一句。
 罪恶感不容许他佯装无事,不许他回床上迳自睡大头觉。两方天地之间的隔门再度被推开。
 隔壁房内陷入全然的阴暗。
 即使处在魅黑之中,欲找到好也不算难事,断断续续的咽泣声泄漏出她的所在地。他摸索到卧铺旁,探入被窝,将颤动的娇躯拉进暖热的胸膛里。
“走开!”她发出浓重的鼻音。
 他将她拥得更深,脸孔埋进蓬乱的秀发中,深深吸进她独有的女性体香。
“我很抱歉。”他低声开口。
 抽泣声停止了两秒钟。
“不必跟我道歉,去跟小哲说吧。”她的回应仍然充满鼻音。
“我会的。”他抬起她一下颚,模糊的夜光闪亮了她颊上的水痕。“贞,相信我,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受到任何委屈!”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是以全部的荣誉许下这个誓的。
“谢谢你……”浸水的明眸闪动了一下,允可了他的认真程度。
 他俯低头,以吻为诺封缄……

第五章
 黄少贞就像所有视科技产品如毒蛇猛兽的老学究一般,对于电脑机器打从心眼里排拒。而他却决定教她使用电脑。
“电脑可以成为你写作的好帮手。你不必浪费纸张,不必再辛辛苦苦涂擦每个写错的字句。它可以让你事半功倍。”石藤靖和放下身段,轻声细气的跟在她身后诱哄。
“不要。”她的脑袋摇得像博浪鼓。
“想想环保问题,少用一张纸可以替地球节省下多少资源。”他捺着性子说服她。
“我用手写就好。”她冷傲的扬起下巴,硬是拒绝跨出科技原始人的世界。
 怀孕进入第四个月,除了间歇性的嗜睡外,并未替也带来显著的不适,于是她决定依照原定计划,接续昔时的专栏工作。重拾工作便代表有了收入,她比较安心一些。
 当然,石藤靖和很乐于负担她的费用,不过她只愿意将生产费用与日常开销交给他负责,至于其他逛街购物的开销,她宁愿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来。自尊心不容许她变成一张伸手牌。
 幸好她花费不多,从小又养成开源节流的习惯,所以生活仍然不虞匮乏。
 而这男人仿佛看不惯她太自立自强似的,没事忽然提议教她使用电脑,而且还有模有样的告了三天假,专心在家传道、授业、解惑。
“你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要打发,多学一项本事有何不好吗?”石藤靖和硬拖着她走向电脑房。“而且使用电脑一点也不困难。即使遇到麻烦,‘欧亚一号’也会帮你把资料拯救回来。”
推开房门,烁亮的日光灯照着一张长条摆放了全套的硬体设施,包括三个荧幕、几台酷似录影机的机体、一堆电线电缆、以及那台装着“欧亚一号”灵魂的小型电脑。左、右两面墙全是铁架子,堆满了密密麻麻的零件和资料箱,一台诡异的机器发出跸跸声,伴随间歇性的闪光红点,恍若嘲笑她的邪眼般。
 黄少贞顿时头皮发麻。
“我不想学就是不想学,放开我!”她硬闯出门,却一把被他揪回来。
“过去坐下!”他意志坚决的指着电脑椅。
“我用何种方式工作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她把皓臂围抱在胸前,以傲慢尊贵的姿势挑衅他。
 石藤靖和终于失去耐性了。“我不插手行吗?”他直直低吼进她的鼻端前。“用电脑打字总比你制造一堆垃圾好!你看看我们各自的房间,几乎每个角落都滚上几堆白纸团!你有没有算过自己摧毁几百棵树、制造多少环境脏乱?”
真是给她骗惨了!以前访视过她的小套房,心里还赞叹她爱干净、有秩序,原来那只是她不写稿的状况。只要她拿起笔,桌案上叠几乎稿纸,就简直是天下大乱!每平方公尺的地板起码散布十七、八团弃纸,书架上、书桌上、橱柜内、抽屉里,触目所及无一处幸免于难,最后甚至泛滥到他的房里!
如果仅是写写短篇专栏也就算了,偏生她最近开始构思什么“唐传奇对中国文学史的影响”。哇拷!又臭又长的学术著作,写下来还得了,整个石藤家不全被废纸团淹没了?
“大不了我以后使用走廊底端的洗手间嘛,那总不会把纸团带进你房里了吧?小气鬼!”她白了他一眼。
 石藤靖和险些抓狂。“我的房里干净了,那你自己的房间呢?满地障碍物,你在里面跌昏了也没人发现!”他的五官本来就够严峻吓人,现在更变本加厉的转成阴黑色。
“我……我自己会小心,不用你管。”她当然明白自己理亏,索性盘腿往榻榻米上一坐,看他能奈她何?也不过前天踩到一团废纸,差点在她眼前跌倒而已,他就切切记牢到现在,委实有够婆婆妈妈的!
 石藤靖和气得牙痒痒的。
 真是……真是……赖皮鬼!说不过理便坐在地上耍赖!此时此刻就很盼望她是他的下属,可以抓起来吼一吼、骂一骂、再不济也能开除了事!话说回来,倘若她真是他的下属,哪敢招惹脾气一爆开来就像原子弹的大龙头?
 而且,他酸溜溜的想,上回只是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小男孩,她便能和他拗起臭脾气,再多骂几句还得了!
 好吧,硬的不成,换一套软招试试。
 石藤靖和叹了口气,依样画葫芦的坐到她身后,两腿岔开将她挟制在正中间。
“电脑很容易学的,一点都不难,更何况是我亲自教学。”他凑到她耳边,放柔了声音鼓吹,“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当任何人的私人家教,你是第一个。”
 “好荣幸喔。”她很敷衍的回应。
 他第一百次说服自己捺住性子。“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不想学?只要你的原因‘童叟无欺’,我答应不强迫你。”
 “‘童叟无欺’不是这么用的,笨!”黄少贞觉得浑身不对劲,绵绵不绝的体热温暖了她整片背部。他干嘛紧贴着她?
 你绝不能对她不利!石藤靖和咬着牙暗想。她是你孩子的母亲,掐死她你的孩子也完了。
“你到底学不学?”他的口气开始不善。
 她蹩扭的蠕动身子。“就……嗯……那样……然后……”
除了虚词和连接词,其余部分全是模糊模糊的咕哝声。
 他死瞪着她压低的后脑勺。
“你再说一次。”不急,再给她一次表现的机会!
 黄少贞绞扭玉荀似的手指。他就一定要她丢脸两次以上吗?
“我对电脑机件类的东西很笨,行了吧?”她嚷出挫败的低吼。“有些人天生就是不擅长使用电器,学了也没用!我连录影机都不会操作,影印几张文件都会夹纸,看电视也只会调音量和转频道,更别提去学你那台复杂兮兮的鬼电脑了!”
就这样?她只是担心没学会很丢脸?他无力的摇摇头。“小姐,没有人是万能的,偶尔抛开一下骄傲不会有任何害处。”气息拂动她颈侧的几绺发丝。
 黄少贞侧头丢给他一记白眼。
“你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的口气酸酸的。“不晓得谁最骄傲,一发脾气生气就叫我别管他家闲事!”
他不禁莞尔。“那我们两个人都别骄傲了,好不好?”香嫩的肩颈诱他印下一个吻。
 黄少贞闷声不作答。
 既然如此,他只好说服她了。
 轻吻顺着肩线,一点一滴的侵袭向她的后颈。
 怀孕至今,她的腰线明显粗了,但是小腹尚不突出,再加上她本来就比正常体重轻,现在反而比原先的排骨身材更标准,丰腴中仍见玲珑。
“好痒……”她忍不住笑出来,把他的脑袋推开。
“可以乖乖上战场了吧?”他见好卖乖,赶快抱起她走向电脑桌。“我保证,即使你没学会,我也不笑你。”
黄少贞仍然心存疑虑。那些电脑设备看起来就贼头贼脑的,对她不怀好意!
 石藤靖和将她安置在电脑的使用座位,自己拉过旁边的旋转椅,展开实地教战步骤。
“首先,把电脑荧幕掀开。”他示范荧幕的展开方式,再指向右侧的小圆钮。“然后按下电源开关。目前为止没有问题吧?”
 “没有。”她一手撑着脸颊,兴趣缺缺的看他表演。
“好!接着输入使用密码,即可直接进入‘欧亚一号’的系统环境。你只需要以语音告诉‘欧亚一号’你想做什么用途,它会一路带领你,使用起来再简单不过了。”他满意的写下一串英文字。“密码是‘G7w4yTMoDp’。收好,别弄丢了。”
 “这么拗口,我哪记得住?”她埋怨的接过来,又挨了一记白眼。
 课程往下发展,他以语音发出指令,“欧亚一号,进入文书处理系统。”
跸跸!电脑轻响了两声,立刻跳进设计精美的程式环境,画面上下左右各有一些小图案,代表相异的功能。
“看不懂啦,我不要学了。”她试图溜走。
“我还没开始教,你就想放弃!”他低吼,一把将逃兵扯回来,压坐进电脑椅里。“这种图形介面最简单,印表机的小图示就代表‘列印’,磁片图案就代表‘存档’,你连看图说故事也不会吗?”
 “但是还要敲键盘耶!我的一指神功要敲到西元几年?”她锲而不舍的找借口。
“哪项本事不是多练几次就熟能生巧?你该不会对自己的能力这么没信心吧?”他挑战她自尊心。“我已经帮你把中文的注音符号贴在键盘上,你拿几篇文章练习两天,保证立刻上手。”
 “你说得当然容易。我连手势怎么摆上键盘都不知道。”她的意见很多。
“咚咚……”电脑突然发出重重的鼓乐声。
“咯、咯、咯、咯!”一个卡通小丑从画面跑过去,嘴里还发出怪笑声。
 太丢脸了!
 黄少贞羞愤的指着荧幕大叫。“看吧!它笑我!我不学了!”
石藤靖和诅咒一声,赶快把受辱的佳人追回来。“好好好,我调整一下设定,让它不敢笑你好不好?”
真是太难伺候。他堂堂“欧亚科技”的老大,亚洲最知名的电脑专家,为什么下海当家教还得这么低声下气?
 好不容易哄得她又拉长脸坐回电脑前,他噼哩啪啦打进一串指令,攻击“欧亚一号”的幽默感。
“它现在变乖了,不会再出现一堆奇奇怪怪的图案。”他保证道。“你只要以语音告诉它‘欧亚一号,进入中文输入模式’,就能拼打注音附号。来,试试看。”
狐疑的视线徘徊在荧幕与他之间,她似乎不太肯定。
“快!”石藤靖和严峻的喝令。
 她无奈的操刀上阵。“欧亚一号,进入中文输入模式。”
电脑没有反应。
“欧亚一号,进入中文输入模式。”她再试一次。
 仍然没有任何回音。
 这可奇了。石藤靖和自己下场尝试看看,“欧亚一号,进入中文输入模式。”
注音符号的输入栏立刻出现。
“它根本只听你的,我不要学了!”她气恼的撇开鹅蛋脸。
 在两大恶势力的夹击下,石藤靖和已至沸腾爆发边缘。
“欧亚一号,如果你再搞怪,我就把你砍掉重写。”他沉声警告。
 电脑荧幕闪动两下,温驯的回到原先的图形介面。
“现在它合作了,你再试试看。”他两手环抱在胸前。
 她斜眼瞟着这对不可信任的主仆。“最后一次哦!倘若这台破电脑又出状况,我就不学了。”
 “好,今天的最后一次。”他岂是省油的灯?黄少贞若想在这个屋檐下写作,就得学习使用简单、整齐、清洁的电脑,就这么简单!
 她不满的瞪他一眼,不情不愿的开口道:“欧亚一号,进入中文输入模式。”
就在他们以为电脑有会有反应之时,“欧亚一号”终于秀出一行委屈的句子——你忘了说“请”。
“你看!我不学了!”黄少贞气得转头就走。哪有这种事!它的老大可以使用命令句,轮到她就得加个“请”字?
 石藤靖和挫败的关上电源。
“SHIT!”总有一天会被这“两个人”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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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电脑炼狱,黄少贞的头号避难所选择自然是阳光灿烂的庭园。
 来到石藤家的三个月期间,她除了睡房兼工作间,最常耗待的地方便是这一小方天地。她和石藤靖和的房间原则上属于同一间相连的主卧房,只有她这一侧拥有通往庭园的出入口。正巧他们的睡房又位于转角地带,这片“荒效野岭”自然成为她的私密景点,仅有园丁偶尔涉足其间。拐角处一小树林向来是她的最爱,由七株全抱而成,提供足够的隐私性。叶缝筛入点点的夕照,为绿林凭添几许生气。
 经过几个月的紧绷,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松驰。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电脑房的情景倏然回到她心间。那台爱作怪的“欧亚一号”!她又好气又好笑。都怪它的老大没事找事做,偏生要教她劳什子电脑。
 只是险险滑跤的一幕,便让他放下一切重务,回家教她电脑,这代表他关心她吗?
 喔,不,别再想下去!别再让情况更复杂。他关心的只是她腹中的胎儿,如此而已。他们两人都没有太多心力去负担更复杂的情绪。
 可是,为何她心里仍然觉得甜蜜?
 石藤靖和不是一个懂得营造气氛、温柔调笑的男人,本质上的他仍然存有许多日本男人的劣根性,大男人主义、不擅于沟通、傲慢的牛脾气——尤其对女人。然而他却以他的方式在照顾她。许多细节表现在生活的点滴当中,比如雇一个会说英语的贴身女侍给她,陪她练习简单的生活日语,以备不时之需;比如知道她半夜会使用盥洗室,从此在自己的房里点亮一盏小灯;比如怕她在满地纸团上跌跤了,硬逼着她学电脑……
被他贴触的脊梁,仿佛仍印着生气勃勃的体热。这里她才想起来,他总是趁她不注意时动手动脚的……秀丽的容颜骞然染上酡红。
“哎呀!”小树林里窜起一声压抑的痛叫声。
 黄少贞心中一动,悄没声息的摸到声音来源。树干后面,一张挂彩的小脸孔映入眼帘。小哲的左脸颊红肿了一大片,嘴角淌着血丝,额上有两道细小的擦伤,衣襟整片被扯裂了。
“小哲,你受伤了?”她忧心忡忡地走出藏身处。
 多亏了雅子的协助,再加上她天生的语言能力不错,两个多月来,她已经能够使用简单的日文与其他人沟通。
 小男孩涨红了脸,显然不愿被人目睹这身狼狈。“没有。”倔强的小脸孔转过去。
 她绕到小男孩身前蹲下来,轻轻点触他额角的大片淤伤。不知为何,这个孤独的小家伙很得她的缘。
“你和同学打架吗?”她温柔的拉高衣袖,擦拭小脸上的泥巴与血迹。
“女人不应该过问男人在外头的事。”小哲老气横秋的训示她。
 好个日本传统教育!她险些失笑出来。不期然间瞥见他的手心,几道长条形的红印咬烙进皮肤里。伤势不像打斗痕迹,倒像藤条留下来的纪念品。
“老师打你?”温柔杏眼顿时蒙上一层不悦的阴影。
 小哲踢动地上的小石头,没有回答。
“你有老师家里的电话吗?我想跟你老师谈一谈。”她向来不赞成体罚!
“不行!”小哲陡然瞪大鸟溜溜的眼珠子,反应很激烈。“男子汉才不会回家哭诉,你打电话给老师会害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小鬼头!小小年纪就学到一副牛脾气,将来长大怎么得了?”
小哲迟疑的打量她几眼。大宅子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温柔关怀过,他无法确定漂亮阿姨的意图。
“不是老师打的……”他决定透露一小部分事实。
“那是谁打的?”黄少贞的眉蹙得更紧。
 小哲垂下眼睫毛,继续踢动地上的石砾。
“奶奶打的。”半晌,他又加了一句,“她说我打架闹事很不乖,必须接受处罚。”
 “奶奶问过你打架的原因吗?”她的柳眉皱起波澜。
 小男孩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打架吧?”她拂掉他颊上的泥巴印子。
“不是我起头的。”黑眼珠子迸出愤慨的光芒。“是岗田健之那几个坏蛋围起来欺负我,嘲笑我没有爸爸和妈妈,我气不过才和他们打起来。”
 “原来如此。”她缓缓点头。素来久闻日本校园里所谓“欺负”的事件,但没有料到小学生也会如此野蛮。
“跟你说这些也没有用,你们女人又不懂。”小哲怏怏地扫她一眼。
“你喔!”她点了点小男孩的额头。“先进屋里去,我帮你擦药。”
 “我自己擦就好了。”小哲勇敢的挺起胸膛。“我每次都是自己擦药。”
每次?这表示他不止一次和同学斗殴!黄少贞脑筋一转,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好吧,你自己回房擦药,记得先把伤口洗干净。”
小哲跑开两、三步,忽然停下脚步,瞄瞄石藤靖和的窗户,又回头看看她,小小脸庞漾起迟疑的央求。
“我不会跟你伯伯说的。”她温柔的保证。
 小男孩这才带着释然的神情跑开。
 她心头顿时又涌起一股对石藤母子的怨怪。小哲显然很崇拜他高大威武的伯伯,为何没有人看出来呢?也该是他们对小男孩付出一点心力的时候了。
 隐隐约约的口哨声从电脑房里飘漾出来,她转进室内,直接侵入石藤靖和的疆域里。
“嗨,既然你这几天请了假,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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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闪亮的宾士轿车滑进校门口。
 守门的警卫顶高老花眼镜,以为自己看错了。访客记事簿并未交代今天有达官贵人莅校访问啊!
 正午十一点半,艳阳高照,引擎近乎无声的熄了火。驾驶座的黑门打开,身着制服的司机恭恭敬敬的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后方车门。不一会儿,一位穿着粉樱色和服的女子跨出车门。
 老警卫不禁有些失望。这么华丽的阵势派头,应该搭配一位高贵典雅的女士,谁知只是个稍具姿色的平凡女人,年纪也显得太轻,才二十岁左右,少了几分架式。
 年轻女人下了车之后,恭顺的站在司机旁边等待,显然豪华房车内另有一位身份更尊贵的乘客。
 老警卫精神一震,顶了顶眼镜密切注意着后情发展。
 命运之神并未让他失望。半晌,一道倩影欠身从车厢内跨出来。
 啊!老警卫无声的赞叹。这才是所谓“气质高尚”的美人儿啊。
 娇客抬起柔荑,不胜俏弱的放在柳眉上抵挡烈日的威力,教人不自觉想招呼她站入阴影下,免得被艳阳咬伤了柔脂玉肤。丰泽乌黑的秀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典雅的髻,鹅黄色和服更衬出一身浑然天成的华贵。
“这位夫人,请问您想找人吗?”老警卫忙不迭迎上去,将贵客迎进阴暗凉爽的警卫室里。
“是的,我替我儿子送便当来。”娇客嫣然微笑,白皙的雪肤点上两片娇艳浴滴的红唇。“他早上出门太匆忙,忘记带在身上。”
 “请在此处登记。”老警卫快手办好访客登记手续,指示她二年丁组的教室方向。送了访客进门后,他立刻拿起内线,直接拨往校内的守卫亭,知道老朋友会兴匆匆的把八卦传遍其他办公室。
“喂,我告诉你,有一位美得不得了的夫人送便当来了,你知道她是谁吗?她的名字登记是‘石藤靖和夫人’哩……对对对!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石藤家啊……”
黄少贞转过穿堂,先靠在墙上调整一下夹脚拖鞋。日本女人真的穿这种东西过日子吗?硬邦邦的鞋底一点都不舒服,幸好她扮演气态高贵的角色是天生拿手,才能强忍到现在。
“夫人,有人在看。”瞄见远方有几颗探望的脑袋,雅子忍着笑提醒她。
“我的脚底快磨出水泡了。”她抱怨的咕哝着。
 一行人继续往目标前进。雅子和司机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她身后。如她预期的,这个华丽的阵势吸引了无数注意力,沿途每一扇课堂窗户都立刻安静下来,待他们经过之后,哗然爆出细碎的讨论声。
 据雅子的说法,大少爷事业繁忙,于是孙少爷的教育问题便由老夫人一手包办;然而,石藤老夫人并示将他送入富家子弟就读的贵族学校,反而安置在寻常的市立小学里。
 雅子同她这位“仿少夫人”相处久了,胆子也大了,嘀嘀咕咕的咬起耳朵,“我想,老夫人是怕小少爷与她朋友的孙子同班,到时候,他的出身又被人家拿来当茶余饭后的闲话。”
黄少贞听了冷笑。那个老巫婆怕别人说闲话?那她就制造一点闲话给老人家听听。
 二年丁组的教室牌子遥遥在望,她凝收心神,伸手拢了拢鬓际,确定自己的外形完美无缺。
 华丽的一行人驻停在教室门口。
 讲台上的上课声嘎然而止。女老师顶高镜框,纳罕的瞄向窗外的贵客,整个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小哲坐在第三排后方,抑郁的脸蛋定定盯着课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恍惚间感觉到四周陷入沉静,他茫然的跟着抬头,探查发生了什么大事。瞧见访客身份,圆圆的眼珠子忍不住瞪得大大的。
“请问……”导师漾着礼貌的笑容,迎向教室门口。“这位女士,您有什么贵事吗?”
黄少贞效法日本女人的体态,深深鞠了一个躬。这个动作困难度可不低,尤其她还怀胎数月中。
“真是抱歉。”甜美的歉意盈满她的眼睫,她轻声细语的说话,但是确保音量让静寂的室内听得一清二楚。“我是石藤哲也的母亲。小哲今天早上太匆忙,出门忘了带便当。我怕他中午饿着了,赶快给他送饭盒来。”
 “原来如此,请您稍候一下。”导师微笑的点点头,转身往室内一叫。“小哲,你的母亲送便当来了。”
哗然的细语声顿时弥漫整间教室。惊诧、羡慕、意外、各式各样的耳语声全部汇向同一个源头。小哲乍然成为注意力的焦点,小脸蛋涨得红通通的。
“小哲的妈妈不是过世了吗?”
 “可能是他的新妈妈唷。”
 “他妈妈好漂亮。”
小哲挺胸抬头,大踏步走向教室门口。经过一整排座位时,恋许久的芳子忽然碰碰他的手,投给他欣羡的笑容。
“你妈妈好漂亮喔,好羡慕你!”芳子以唇语无声的说。
 高亢的情绪顿时取代了原先的轻郁早熟。小哲骄傲得不得了,特大号的笑容终于跳上小脸蛋,迸射出阳光般的光华灿烂。
 黄少贞笑吟吟的等小男孩来到眼前。
“拿去,小胡涂虫,下次别再这么胡里胡涂了。”她从雅子手上接过便当袋子,转递给小男孩,向他眨眨眼睛。“里面有你最喜欢吃的炸虾和蛋包饭,是妈妈亲自替你做的。”
小哲涨红脸,一颗心在胸口怦怦的狂动。这是他从来没有梦想过的景况。“他的妈妈”竟然替他送便当来!
“石藤女士,有一件事我想向您报告一下。”导师唤得她的注意力。学生的妈妈找上学校来,和昨天的打架事件不无关系。身为老师,她理应给家长一个交代。“我想,你一定知道昨天小哲和同学打架的事,我已经处罚过那几个闹事学生了。既然您来到现场,我叫带头的同学再出来向您道歉一次。”
小哲陡然一愣,惊惶无助的眼神瞄向“母亲大人”,身后的雅子也立刻偷扯她的和服腰带。黄少贞接收到两人的焦急,立刻明白他们的忧虑。如果被那些坏同学以为小哲回家找妈妈哭诉,请妈妈来学校告状,日后他只会被嘲笑得更厉害。
 可是她的反对还来不及说出口,导师已经开始点名。
“岗田,石山,佐藤,村上,这几位同学请起立。”
黄少贞一颗心玲珑剔透,马上有了想法。她愉悦的扫了全班一眼,好几双眼睛与她对上,个个羞涩的笑开小脸。
 总共有四张带着淤伤的脸孔站起来,那么应该就是这四个了。擒贼先擒王,她对小喽罗不感兴趣。
“老师,他们都是活泼好动的小朋友,难免会打打闹闹的,有什么好责罚的呢?”她温柔的按着导师的手请求。“小哲一直是个内向害羞的小孩,自从转进贵学校后,性子变得比以前开朗乐观许多,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他的同学呢?”
 “哪里,您真是太客气了。”导师受宠若惊的捂着胸口。
“对了,班上有没有一位岗田健之同学?”她嫣然笑问。
“就是这一位。”导师指向第四排最后一个座位的同学。“岗田同学,你过来。”
叫岗口的学生走出座位,体格确实比小哲高壮许多。难怪小哲打完架,全身伤痕累累!他头低低的走到大人面前,眼眉嘴角仍然写满不驯,站在小哲身边时,竟然还仍桀骛不驯的斜瞪他一眼。
 死小孩,欠扁!黄少贞在心里暗骂。
“你就是岗田同学吗?”她笑意盈盈的倾下身,故意对上他的眼睛。
 岗田被这张如花的温柔笑靥一看,登时有点手足无措。
“对啦。”他微微脸红,浑身感到不自在。
“啊,我终于见到你了。”她欢声伸出柔滑粉嫩的玉手。“小哲经常提起你呢!”
所有人都怔愣住了,小哲更是差点口吐白沫。
 岗田别扭的咕哝,不知该拿这位又漂亮又温柔的阿姨怎么办。
“石藤……一定都说我坏话吧!”他很有自知之明。
“你为什么这么想呢?”她蹲下身子,眼神轻柔的直望进他眼里。“小哲常常告诉我,岗田同学今天又说了什么话,回答了什么问题,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打了多少球。他总是提到许多许多与你有关的事,我才一直想见见你,看看小哲这么喜欢的朋友是谁呢!”
她掏出手巾,轻轻碰触岗田嘴角和额头的淤血,宛如心生怜惜的阿姨,其实心里想的是——干得好,小哲!
 岗田不可置信的看她一眼,再瞄瞄小哲。“真……真的吗?”
小哲很明智的低下头,决定保持面无表情,看“妈妈”怎么演下去。
“我知道你……”她笑望教室内另外几张淤伤的脸孔,孩子们的目光和她对上,登时又低下头去。“和其他同学常常与小哲起争执,可是你知道吗?小哲以前没有教过真正的朋友,反而是转入这间学校以后,你们常常跟他说话,主动找他玩。在小哲心目中,你们就像他的朋友一样。如果少了你们,他在学校一定会变得很寂寞。”她温柔的碰触岗田的脸颊。“所以,岗田同学,我一直想跟我说,谢谢你照顾小哲呢!”
直截了当的恭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送到他眼前,配上那一朵朵诱人绽放心花的笑靥,岗田霎时窘臊得说不出话来。
“不……不客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对小哲好像真的蛮不错的。
“对了,我还带了一包奶酥饼干给你喔。”她作势往手提袋里寻找。“我放在哪里呢?”
小哲瞥见手上的便当袋上缠着一个小纸袋,讷讷地指了一指。
“是这个吗?”
 “对,就是这一包,那是我今天早上亲自烤的唷!”她对两个小男孩微笑。“小哲,你不介意与岗田同学一起分亨吧?”
事实上,那出自路口“杰耶荷糕饼店”的法国师傅之手。
 小哲还疑了一下,迎上她鼓励的目光,悄悄审视身旁的宿敌。岗田正好也偷瞄他,两个男孩的眼光一对上,又飞快转回正前方。
“咳咳!”小哲清了清喉咙,笨拙的解下饼干袋子,眼睛盯往地上往旁边一送。“岗……岗……岗田同学,这是我妈妈做的饼干,请你收下。”
岗田又乱了分寸。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向来最讨厌这个闷不作声、只会念书的石藤哲也,熟料心中死敌竟然私下如此欣赏他!搔搔脑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有蛮多优点的。
“谢谢……”石藤妈妈满怀希望的眼神让他无法拒绝,他终于接下小礼物。
“希望你会喜欢。”笑容如一缕清风,吹开她清丽无比的容颜,也舒爽了小男孩们的心。“有空让小哲带你来家里玩,我们家有一个很漂亮的大院子,还有游泳池,你们随时可以过来打球和游泳喔!”
岗田红着脸点了点头。
 任务达成!她试着站起身,第一次没有成功。司机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她一把。
 导师赶紧扶住她别一侧手肘。“石藤夫人,您的身体不舒服吗?”
 “我们家夫人有了身孕,近些日子行动比较不便。”雅子轻声细气的开口。
 导师露出惊喜的甜笑。“原来小哲就快要有弟弟或妹妹,真是恭喜您了。”
教室内立刻哗起第二波讨论的声浪。原以为是孤儿的小哲同学,不但冒出一个比任何人的妈妈都娇俏清丽的母亲,现在更即将升格为哥哥。
 小哲的下巴抬得高高的,心里痛快淋漓。
“我该走了,真是抱歉占用您这么多时间,打扰了大家上课。”她深深一鞠躬,为完美的退场做准备。
“哪里、哪里。”导师也弯身鞠躬回来。
 日本人的场合,少不得又谦让躬揖一阵。
 黄少贞由随从护着走开几步,忽然又回头。“对了,小哲,今天放学记得在校门口等,我和你父亲说好了,晚上我们三个一起出去吃饭,他会开车过来接你。”
 “爸……爸爸要开车来接我?”小哲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这是真的吗?大伯真的要开车来载他一声去吃饭?
“当然。”觑见小男孩眼中的孺慕渴望,她心中泛起怜惜。
“您放心,今天正好由我担任校门口的导护老师,我会看着小哲安全上车的。”导师含笑保证。
“那就麻烦您了。”她点头为礼,恬恬的笑意从来不曾间断过。
 三个人回到车上,雅子与司机坐入前座,黄少贞独自坐进后车座。
 演了一场戏,稍微损耗些许元气,她合上长睫毛假寐一会儿。
“少夫人?”雅子悄声唤道。
 黄少贞眨开灵动醉人的水眸,微笑纠正,“现在没有旁人,不必再这样叫我。”
雅回过头,粉脸红扑扑的。
“少夫人,我希望将来也能和你一样。”她仍然没有改口。
“像我一样奸诈狡猾吗?”黄少贞戏谑的眨眨眼。
 雅子笑了。
 以前一直觉得运筹帷幄是男人的天赋,女人只要好好念书、工作,将来当一位尽职的家庭主妇即可。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女性运用手段来达到目的。原来女人不必和男人争强斗胜,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项才能与性别无关,只关乎脖子上那颗脑袋的容量。
 不,少夫人,我希望将来能和你一样,聪明厉害,机变百出。雅子在心中暗想。这是身为女人应有的骄傲。

第六章
 临近中夜,天空细洒下小雨,冲淡了暑夏的闷热。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黄少贞坐在梳妆镜前,梳理秀发,为上床就寝做准备。大齿梳子一下下爬过发丝,按摩紧绷了一天的头皮。白日里她习惯将长及背中央的黑发绾在头上,也只有在入睡前的短短片刻才会披垂下来。刚出浴后她的脸颊红润欲滴,明眸也因为疲累而显得迷蒙。
 室内的灯光幽暗,仅剩下梳妆台上的小夜灯仍然亮着。
 透过镜面反射,她瞄见身后的男人。
 石藤靖和推开相连的门,伟岸的身躯倚在木框上,几乎填满了整个门口。
 她停下撩发的动作,投去一个问号的眼神。
“这么晚了,还不睡?”夜的静让她下意识的放柔声音。
 他欠了欠身,迈开懒洋洋的步伐接近她,黑发沾着沐后的淡淡湿气。
 她从镜中迎上他异常明亮的眼眸,心跳悄悄乱了节拍……忽然觉得自己仅着浴衣的模样太脆弱,也太暧昧。
 他接过梳子,接替整理青丝的工作,温柔的巧劲让她不禁合上眼睑,娇慵的接受他的服侍。
“身体舒服一些了吗?”低哑的声音和夜暮混成同一色调。
“嗯。”她合着眼轻哼,像只心满意足的猫咪。“刚刚是餐厅里的气味太油腻,才会有些反胃,回来洗个澡之后就舒服多了。”
 “披萨店多半会有浓重的起士味道。”他柔声责备,“你一开始感到不舒服,就该直接说。竟然还傻傻地撑到十点半,难怪吐得这么厉害。”
她知道自己在浴室的干呕声一定被他听见了。
“可是小哲吃得这么开心,我不忍心扫他的兴致。”她吐吐舌尖。“幸好没有当着他的面反胃,否则他以后一定想到披萨就恶心。”
他没有回答,深如海底的黑眼迎上她的灵眸。两双眼神陷入胶着。
“雅子已经把白天的事转述给我听。”他的手指游走上雪嫩嫩的肩项,品味她如丝如缎的触感。“你为小哲费了这许多心思,我和母亲应该感到惭愧。”
空气中洋溢着异样的亲密意绪。一阵细微的颤抖爬上她肌肤,失了节奏的心跳在胸腔内狂跳得更厉害。
“我很喜欢小哲,为他仅做一点小事不算什么。”她率先移开视线,试图破解缠绵难解的迷咒。
 轻如雨点的吻飘落在香肩、后颈,她轻轻一震,眼眸又对上镜中的深深凝视。他眼中透出来的讯息让她心慌意乱,她曾经见过他流露出相同的眼神,那种勾诱,那种试探,那种关于夜晚的承诺……
发梳掉落到地上,一双大手滑上她的小腹,指端扫过酥胸的下缘。饱满的雪丘突然沉甸甸的……
她轻颤一下。
“好吗?”他无声的问,眼神闪动着隐隐约约的期盼。
 赧红的云霞跳上她脸颊。
 她明白,只要一个轻轻的摇头,他就会很有风度的撤退。在情欲方面,他深知两相情愿的必要,决计不会使强硬来。而且她正怀有身孕,他也无法确定她的状况能否接受他。
 游动的手指缓缓上移,罩住一只雪峰。
“嗯……”她轻抽了一口气,水光迷蒙的眸心对上他的眼,见瞳孔中央那跳动的火焰,一切矜持终于蒸发怠尽。
 她羞涩的闭上眼睫,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一声低吼伴随着骤来的天旋地转,等她再张开眼时,娇躯已经倒卧在床铺上。
 他并没有急吼吼地压上来,反而坐在她身旁,先满足自己看她的渴望。
“我变丑了……”她含羞带怯的环住胸口。
“你美极了。”他温柔的拉开她的手,默默在心里比较怀孕前与怀孕后的改变。
 之前的她拥有未婚女子的体态,肤触如少女一般紧绷有弹性。而现在,她渐渐为腹内的小生命做了调整,体态更圆润丰美,肌肤也更柔软温滑;从前紧致有弹性的酥胸,现在则变得柔软而沉甸,散发淡淡的幽香;俏美的臀则变得更浑圆,仍然和以前一样诱人。
 他低下头,含住一颗玫瑰红的蕊尖,柔美的花蕊迅速变成漂亮的赭红色,感官刺激显然也比受孕前更敏锐。
 而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转变。他让她受孕!骨血在她腹内凝结,即将形成一个小生命!男性的满足感从心底狂涌上来。
 他回到她的小口,咬吮形状优美的红唇,两人的津涎相交缠。曼妙的幽香不断从她体肤间飘进他鼻腔,远胜过全世界最强劲的春药。
 浴袍已经完全敞开,凹凸有致的丘壑比全然赤裸更勾引人。粉蕊似的峰尖映着雪白玉肤,恰似白花丛中开了两朵红梅。好的双颊嫣红,眸间净是醉人的眼波。
 他可以看着她千百年也不烦厌。
 视线下移,来到她微微豉起的小腹,这里就是包护着石藤家子嗣的圣地。他带虔诚营救敬的心,轻轻印下一个吻。
 焦点移到女性最隐密的美丽地带,浴袍下摆正好遮住目的地。他的眸色加深,大手打算拂开恼人的障碍物。
 羞涩的轻噫忽然响起。“不要……”她不依的拉紧衣摆,不让他饕餍最后一个禁地。
 一声低沉雄厚的笑声荡漾开来,犹如一张安全的柔网,罩住她所有的昏乱羞窘,将她带回安全的情帐里。
 纤指终于松开了紧钳,任他一览无遗的看尽自己。
 他吻遍每一寸曝露出来的肌肤,再次无法置信这么美丽的身体曾经属于自己。
 阳刚又炽热的亢奋向大脑发出催促,他再也无法等待下去,缓缓分开她雪白的双腿,将自己安置在其间。
“啊……”她咬着下唇,背部陷入床褥里,试着降低他推逼而来的压力。
 他是一个壮硕的男人,两人的体型终究有差距。
 狂烈的欲求涨红了他的脸,他必须鼓起全副意志力,才能制止自己轻举妄动。
“还可以吗?”
等待良久,终于换来她臊红的首肯。“嗯。”
这声轻喃瓦解了所有克制力,他低吼一声,终于向体内奔腾的需索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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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中了什么邪?”
早上十点,石藤靖和准时踏入欧亚科技大楼,往自己的办公室前进。经过秘书的办公桌时,他的专任秘书终于忍无可忍了。
“你说什么?”他停顿下脚步,一路轻响的口哨声也嗄然遏止。
“我在说你的口哨!”女秘书粗鲁直率的指明。“别告诉我你没发现自己正在吹口哨。”放眼全公司,大概也只有她敢用这种语气对老板说话。
 小林香织有着老式秘书的外观,五十出头,一丝不苟的发髻,整齐素雅的套装,一副老处女眼镜。远在老先生刚创立“欧亚科技”时,她便在公司服务,连现任大头目的年资也排在她身后。
“你又不是没听过我吹口哨,这也好大惊小怪。”他蹙起浓浓的剑眉。
 但是这副不悦的神色只吓得住寻常主管,对付小林香织一点用处也没有。在她的眼中,他永远是那个刚进公司的“董事长儿子”,处事生嫩、笨手笨脚,也永远需要她跟在后头拉拔和照顾。
“全世界的人都听过你吹口哨,但是从来没听过你‘快乐的’吹口哨。”小林香织端出恶婆娘的脸孔。“你从何时起连心情好的时候也爱吹口哨?不,别回答我,我知道答案!你吹起‘愉快的’口哨已经整整两个月了。”
 “连我吹口哨都要管?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吧!”他恶狠狠地凶回去。
“我能不管吗?”小林香织的气焰比他更嚣烈。“你又不是不晓得,以前你只在心情欠佳、准备找人开刀的时候才吹口哨!这会儿可好,天天口哨吹个不停,吓得各部门主管心惊胆战,每天提着脑袋等候传召。你晓不晓得我每天光应付那些打探消息的内线电话,就增加多少工作量?”
石藤靖和啼笑皆非。
 实在有够冤枉的!昨天他陪贞去做年检,医生照超音波时,扫到他们的宝宝带了一根把。他连高兴自己即将有个儿子也不行吗?
“那是他们无聊!你提这些小事来烦我做什么?”他低吼出不平的抱怨。
“问你啊!”小林香织比他更恶形恶状。“我开始怀疑公司谣传了大半年的窃窃私语是真的了!”
总算进入主题了,这才是小林想探问的内幕!石藤靖和明白得很,在她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前,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公司又谣传了哪些谣言耳语?”他很无奈的配合下去。
“大家都说你带了一个怀孕的中国女人回家候产,是真的吗?”小林香织怒瞪他。“如果你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瞒着我,我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
这小子都快当老爸了,居然还不肯让她知道,太伤她的心了!也不想想她等着抱石藤小鬼头等了多久。
“你……无聊!”他老羞成怒的斥喝。“懒得理你们!”拂袖回自己的办公室。
 真是哎!想他堂堂七尺大汉,都快成为一个小孩的爸了,还被外头那个老巫婆当成欠人喂奶把尿的小孩。也不想想,即使他需要人家“养育”,也有贞排在前头拿他当实习道具啊!哪轮得到她!
 他甩上门,坐进办公室桌后的真皮椅。
 思绪一转到儿子的娘身上,他的眉稍眼角登时柔了。
 昨天他陪贞去做产前检查,超音波荧幕出现一个弱小的形体。两人盯着儿子的影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多么不可思议!再隔两个半月,这个小小人儿即将出世和他们相会了。
 贞眼中完全无法掩饰的怜爱,也让他难以忘怀。宝宝包裹在她的腹中,吸取她的营养,与她连结为生命共同体,这种深刻的感触应该很难从一个女人的记忆中抹煞吧?
 那么,生产完毕后,她是否抛得下孩子,回到原先的生命轨道?
 你呢?你希望她离开吗?一道心语低问他。
 这两个月以来,他们过着实质上的夫妻生活。她没有拒绝过他的求欢,也明显从中得到快乐。每个清晨,他拥着娇美香甜的佳人醒来,孩子隔着肚皮踢动他的大手,向父亲道早安,强烈的满足感几乎吞没他。
 他不相信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去他的,他们俩一定得谈谈才行!太多变数发生了!
 石藤靖和从西装中袋掏出儿子的照片,虽然是模糊不清的超音波影像,对全世界的父母而言都是最珍贵的。
“哇……真是可爱。”照片忽然被人夺过去。“应该有七个多月了吧?”
他愣了一下,脾气还来不及爆发,立刻被老秘书眉开眼笑的评语说得龙心大悦。
“才六个半月。”他傻笑道。
“是吗?个头看起来可不小,跟你当年一模一样。”小林香织放下为他冲泡的热咖啡,心满意足的盯住照住。
“真的吗?”他还是一脸傻笑。
“当然!”小林香织比手画脚的描述。“当年夫人怀了你五个多月时,曾经来过公司一趟。我一看,那肚子圆得吓人,足足有别人六、七个月的身孕大。你们石藤家的男人个个都是大块头。”
 “没错,没错。”骄傲的神采从他眼中迸射出来。
 小林香织沉浸在往事里。“当年你让夫人熬得好辛苦,痛了两、三天还是生不下来,你老爸在产房外急得跳脚,拼命大吼你这个小鬼再不快点滚出来,等一下看我怎么修理你,结果这么一吓,你居然就乖乖出来了。”
笑容渐渐从黝黑的脸庞消失。
“小孩子太大不容易生吗?”心头顿时蒙上一层凝重,他从来没有想过难产的可能性。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紧张个什么劲?”小林香织敲他脑袋一记。“再说人家的肚子都给你弄大了,你现在紧张也来不及了。”
他老羞成怒,一把将照片抢回来。“要你管!你进办公室从不敲门的吗?”莫名其妙!没事老爱找他晦气。
“看看你!一天到晚提醒我要把你当董事长看,你现在这副气嘟嘟的样子像个大人吗?”老秘书毫不留情的取笑他。
 石藤靖和简直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我会开除你!”
 “这种空口白话我听多了。”小林香织悠然自得的移向门口。“你的访客千草老先生已经在外头等着,我去请他进来。”
石藤靖和怒瞪着她施施然的背影。
 三年前那场败战仍然让他记忆犹新。当时他试着改变小林的强势作风,主从俩展开一场绝命大斗法。可是斗到后来他完全讨不了好,非但行事历一团糟,每天加班到三更半夜,需要的档案也永远找不到,当场他就明白老爸生前为何敬她三分了。
 哼!即使他不会当真开除她,总有一天也会找到治她的方法!
“世侄。”华丽的门扉再度被推开,千草家的族长——千草刚严拄着手杖,缓缓走进来。
 盘龙手杖并非代表老人的行动不便,而是为了加重年龄所带来的权威感。
“千草伯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石藤靖和从桃花心木的大桌子后面起身,将世伯迎到右手边的真皮沙发内坐定。
 无事不登三宝殿。千草老先生前来面晤他,当然不会没有目的。石藤靖和瞄一眼墙上的年历,心中登时有了谱。
 秘书托着两杯热茶进来,躬了躬身退出去。在外人面前,小林香织向来做足了面子给年轻老板。
“刚刚和几位老朋友在这附近开完会,就顺道过来控望你。”千草刚严接过热花,轻轻啜了一口。
“多谢伯伯关心。”他先展开寒暄。“耕治回日本了吗?”
 “别提那个小子了。”千草刚严两眼一瞪。“叫他回来登记年底的议员选举,他也不肯,只推说对从政不感兴趣!也不想想,千草一门谁不是从政坛起家?”
石藤靖和微微一笑,“耕治另有鸿鹄之志,无心于政治也是勉强不来的。”
 “哼!反正我也不想管他了,随他去吧!别给我惹出麻烦就好。”老人家对次子的要求已经越来越低。
“说得也是。”石藤靖和目光一闪,掩饰在垂低的眼睑底下。“耕治相貌不差,家世背景又好,若是遇上外头那些心机深沉的女人,缠上来攀亲带故的,那就麻烦了。”
老人家点了点头。“幸好耕治‘做事’向来很谨慎,不会留什么把柄在外头。”
 “伯伯这么肯定?”他绽出促狭的笑意。“耕治的性子也贪新鲜得很,难保哪天一个把持不住,就……”
 “旁的我不敢说,这一点倒是有信心。”老人家的态度毫不犹豫。“耕治很清楚我的门规。将来成完婚生下继承人,他尽可以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在这之前,他如果敢在外头留下野种,千草家的财产绝对没有他的份。”
 “那就好。”他缓缓点头。
 有了家族的规范,耕治不会冒着失去继承权的险,在外面玩出毛病来。那么,贞的堂妹口口声声宣称孩子的父亲是千草家的次子,显然很值得商榷。
“怎么?担心耕治犯了和你同样的错?”老人家轻轻巧巧的把矛头掷回他身上。
“世伯言重了。此话怎讲?”石藤靖和接下这记暗器,不起任何波澜。
 老人端详他半晌。从他冷静凝定的神情,瞧不出任何端倪,没有狼狈或错愕,没有羞愧或罪恶感,一片空白,什么老没有。这小子的装傻其实是没意义的。家里平空冒出一个小儿子,不可能瞒得过任何人。
 身为千草家的族长,他之所以忍得住此事,是因为石藤老夫人保证,那个中国女人并不见融于石藤家,生完小孩便会回去,对石藤靖和与千草家大小姐的婚事不会有所影响。
“没什么,开开你玩笑。”老人家撤退一步,呵呵堆起慈祥和蔼的微笑。“罢了,别提耕治那小子。幸好他几个哥哥、弟弟没让我失望,都准备投入议员和市长的选战,到时候还希望经营欧亚的你多多支持。”
 “伯伯千万别这么见外,届时小侄帮得上忙的地方,请您务必直说。就算是身为我父亲好友的您尽一点绵薄之力。”他点头肯允,算是满足老人今日的来意。“欧亚科技”每年固定编列预算作为必要的政治献金,所以捐点小钱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老人家拄着拐杖,缓缓直起腰。“有空多上门看看伊兰,那女孩儿最近一直念着你。”
若在以往,石藤靖和会点头承诺下来,然后找个时间上门拜访千草家的大小姐,一来满足两方家长的联姻幻想,少在他跟前唠唠叨叨;二来对他也不花成本。但是……最近几天贞的身体不太舒服,他下了班只想直接打道回府。
“伯伯,伊兰好像也到了适婚年纪,您可得多为她费点心。再不然,我也可以介绍几位青年才俊让她挑选看看。”语气巧妙的暗示出推搪之意。
 千草刚严的眉心顿时蹙起。这可不是以往的惯例啊!
“是吗?”老人家点了点头,先不动声色。“那就烦劳你费心了。”
看来消息来源有错,在石藤家等产的那个中国女人,显然已经为两大家族的利益投下变数。他得另外做部署才行!
 石藤靖和礼貌的送世伯出门。
 再度回到办公室时,桌上的电脑不断发出轻响,表示有人寄了一封电子邮件给他。
 他打开电脑信箱,快速阅读完讯息,脑中也同时重演了一回方才的会晤。
 以他对千草老头的认知,那家伙绝对会私下掀起一些波涛。值得庆幸的是,老家伙有严重的重男轻女心态,在顾及儿子政治利益的前提下,应该不会腾出太多心思去筹划其他事。
 话虽如此,最好还是未雨绸缪。
 他心头拟定主意,立刻传回一个简短的指令——
 “教她使用国际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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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传奇’?”自从欧亚一号安装好语音设备后,说话变成它的新兴嗜好。
“古时候,流传在中国地方乡野的民间故事,有些会掺进一点神怪精灵的色彩,统称为‘传奇’。”黄少贞随口回答,视线仍然胶着在几本线装书上面。
“写传奇的人都姓‘唐’吗?”欧亚一号很有聊天有兴致。
“不,唐是中国的朝代名称。”她漫不经心的回答。眼睛扫一眼电脑荧幕,叹了口气,又回到古书上。
 欧亚一号再接再厉。“那为什么……”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她终于失去耐性。“身为一台电脑,你真的不是普通聒噪耶!”
资料查不齐全已经够她烦躁了,它还一直吵吵吵。如果语音清脆悦耳也就算了,偏偏人工合成的嗓音锵锵铿铿的,难听死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欧亚一号大受打击,荧幕跳出一张大大的哭脸。“人家我是不耻下问,你居然这么凶……”
 “不会成语就别乱用!”什么不耻下问,有没有搞错?有她这个专业讲师给它问还算太高档了呢!
“呜……你心情坏就拿我出气。”欧亚一号活像个委屈兮兮的小媳妇。“你为什么心情不好?说出来听听吧!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
她重重叹了口气。
“我带出来的参考书藉太少了,很多细节资料查不到。这样一来,我无法如期把书写完。”当初她已经尽可能把需要的资料带来日本,可是有些大部头的作品委实太累赘,根本无法放进行李里,害她现在卡在上不上、下不下的进度。
“你的资料存在哪台电脑?告诉我,我帮你找出来。”欧亚一号自告奋勇。
“那些都是一本一本的书,通常在图书馆里才找得到。但是日本这里应该没有吧!”她哀声叹气的丢开书册。“算了,今天就写到这里吧。”
 “假设连到网路上去找呢?”“啪”地一声!欧亚一号竟然还很配合的播放弹手指的音效。“如果是图书馆资料或重要典籍,台湾、香港或中国的官方网站一定找得到,你只要连线上去,就可以轻易查阅,既简单又方便。”
 “网路?”她听过这种新兴玩意儿,但是不太熟。“算了,好麻烦,我又不会用。”
 “我会啊!”善良的欧亚一号完全不念旧恶。“只要透过电话线就可以连上网路。我示范给你看!”
电脑内部响起拨号声,两分钟后来到一个全新的画面。“中国文学史资料库”的字样出现在正中央。
“你可以开始查询需要的资料,几乎所有的中国文学资料都收录在这个网站里。”欧亚一号得意洋洋的。
“哇!”她瞪大眼睛,不得不低呼出佩服。“有了你还真是蛮方便的。”
 “呵呵呵。”欧亚一号傻笑。“老大已经交代过,欧亚一号全权供你差遣,所以你到哪儿都可以带着我,比带着几本百科全书更有用喔!”
 “得了!夸你几句就得意忘形。”她笑骂。“不过今天还是工作到这里就好,我有点累了,想到院子里走一走。”
医生说她需要多做运动,增加生产的顺畅度。时序已经进入十一月的初冬,北国天寒,转眼即将下雪。趁着今天下午温度还算宜人,她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否则等天候变得更冷冽,她包准全身裹在棉被里,拒绝移动。
 叩叩!
“黄小姐,”雅子在门外轻唤。“今天天气不错,我陪您去院子里走走可好?”
 “来得正好,我正想叫你呢!”她艰难的从电脑前站起来。
“来,我扶您。”雅子连忙赶上来,先为她披一件外衣,再搀住她的手肘。
 石藤靖和为了降低她被东西绊倒的危险,索性把欧亚一号搬进她的房里。所以她不必再像以前一样绕过两间房,就可以直接从自己这一侧步入庭院。
 主从两人推开格棂门,迎向冷冽清新的室外。
 早冬已为满庭翠树披上一层深色的外衣。长青树种虽然不会枯萎,树叶却已从青翠化成墨绿色。她初来乍到时的繁花,也让光秃秃的细枝取代。萧索的园景另有一份凄美感受。
 两人边走边闲聊,顺着围墙走下去。
 前方不远处忽然出现另一双赏景的女眷。左手边穿着宝蓝和服的贵妇人是石藤老夫人,身旁的清秀女郎却有点面生,同样是一身深色的高雅和服。
 当家老夫人瞄见她们主仆俩,言笑的神情登时冷了一冷。
“黄小姐果然好兴致,也出来看落英。”石藤纪江淡淡打个招呼。
 黄少贞完全不会被老夫人的淡然疏远所困扰。如果她是一只委屈求全的麻雀,期望飞上枝头当凤凰,或许会对老夫人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但她只是个暂时住客,腹内又怀着石藤家的子嗣,没有什么好忌惮的。
“美景当前,错过了可惜。”她漾出一个不卑不亢的谈笑。
 石藤纪江本以为她会像只小老鼠,畏缩的道声歉便匆匆躲回房去,没料到竟会看见一张轻傲坦然的脸庞。
“叔母?”年轻女郎轻声细气的语调,一如典型的富家千金。
“兰儿,这位黄小姐是……”石藤纪江蓄意顿了一顿。“暂时住在我们家里的客人,所以我没有特别介绍给你。”老实说,如果不是这个中国女人的处境太微妙,自己很有可能欣赏她的傲骨。
“是吗?”女郎的年岁与黄少贞差不多。“既然相见了,还是麻烦叔母为我们介绍一下。”
 “也好。伊兰,这位是黄小姐。”石藤纪江蓄意略过各种介绍词,暗示家中食客的渺小。“黄小姐,伊兰是千草一族的大小姐,也是靖和的未婚妻。”
如她所期望的,中国女人蹙起眉心。石藤纪江满意的扬高嘴角。她如果知道黄少贞并非因为“未婚妻”三个字而心碎,一定会失望透顶。
 千草,黄少贞暗暗皱眉。怎么她晃来晃去总和石藤、千草两姓的日本人脱不了关系?
“真巧,我也认识一位姓‘千草’的日本男士。”她绽出适度的笑意。
“千草小姐的父亲是国会议长,应该和你认识的千草先生扯不上关系。”石藤纪江很擅长轻描淡写的贬低法。
“真的吗?那真是太意外了。我从来没有机会接近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物,还说了这么多的话。”她露出崇拜的神情,重重强调。“难得今天有幸瞧见千草小姐的玉颜,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如果有幸握一握手,那我简直睡不着觉了。”
石藤纪江焉能瞧不出她在取笑她们。
“好说、好说。”当家老夫人轻拧着柳眉,挽起世侄女的柔荑走开来。“兰儿,这一处的景色瞧完了,我们换个地方走走。”
 “雅子,我也累了,我们回去吧。”黄少贞一手支着后腰,语调轻快的转身。“我想,我认识的那个‘千草耕治’应该和千草小姐不相干。”
身后的两个女人同时停住,交换一个纳闷的视线。这个中国女人连千草家的二少爷也相识?
“真巧,我的二哥也叫千草耕治。”千草伊兰回头勉强一笑。
 黄少贞顿住。
 难怪!难怪石藤靖和知道她堂妹的事。当时事情一乱,她忘了推究他是从何得知的。弄了半天,原来石藤家认识的“千草”,正好与千草耕治的家族是同一户!
 他竟然瞒着她。
 哼,当然了!她暗暗冷笑。千草家的大小姐是他未来的媳妇儿,他不多帮衬着一点,难道还偏袒她这个昙花一现的外人?
“一定是巧合。”冷凝的身形始终没有回过头。“我认识的千草耕治是个登徒子,为人好色,登不了大雅之堂,怎么可能贵为国会议长的二儿子呢?”
 “嗯。”千草伊兰登放下心来。“那应该是同名同姓。”
 “老夫人,千草小姐,我的身体不太舒服,恕我先告退了。”
从头到尾,只有贴身女仆瞧见她阴沉愠懑的神情。
“黄小姐……您还好吧?”雅子忧心问道。
“没事。”她冷冷的回答。
 平地蓦然刮起一阵强劲气流,尖锐呼啸的锋面让脸颊隐隐生疼。

第七章
 气氛有些诡异。
 石藤靖和一踏进房门,立刻嗅到一股不对劲的气息。
 他褪下西装外套,拉松打着领带的襟口,抬眼瞟向墙上的挂钟——子夜十一点半。人畜均安的夜晚。
 黄少贞换上宽松舒适的睡衣,坐在床上看书,背后垫着两个胖胖的枕头。书本顶在圆滚滚的小腹上,正好有个现成的“书桌”。自从上个月老被他半夜抱回他床上后,她已经放弃挣扎,直接睡在他房里。
 室内的灯光柔和,空气平静无波,安宁得没有一丝浮动。然而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你怎么站在那里发呆?”她从睡前读物前抬起头,嘴边挂着温婉的浅笑。“快去洗澡啊!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语气很正常,态度也没有什么异状。大概是他多心吧,石藤靖和耸了耸肩,揉着酸疼的后颈走进浴室。
 洗完澡出来,她已经捻熄床头柜的灯,蜷进蚕丝被里。按照以往,钻进她身旁的空位,将背对着他的香躯搂进怀里,舒舒服服的准备入睡。
 可是他怎么也睡不好!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今天过得还好吗?”石藤靖和决定进行一点临睡前的闲聊。
“很好啊。”她仍然背抵着他,声调很柔和。而且一点睡意也没有。不对劲的感觉持续在他心头发酵。
“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他轻轻抚着她圆鼓鼓的肚子。
“就像平常那样啊!没什么特别的。”她转了一个姿势,正躺在床上,焦点着落在天花板的灯架。
 那为什么他就是感觉死怪怪的?事实上,现在已经不止是感觉而已。她确实不对劲!
 以贞怀孕之后的渴睡状况,她不可能在深夜十一点还毫无睡意。那么显然就是保持清醒在等候他回返了。
“今天家里有客人吗?”他埋进她发里,吸闻清新的柠檬香味。如果不搞清楚原因,今晚别想他有个好眠。
“不清楚耶!听雅子说,好像有一位女客前来陪老夫人喝下午茶。”她漫不经心的回答。“不过我很少到前厅去,也没见着人。你为什么问起?”
女客?千草伊兰?石藤靖和无法确定。
“没事。”他含糊的蒙混过去。“好吧!睡觉时间到了。”
 “晚安。”她绽出甜甜的笑,在他怀里钻啊钻,寻找到一个最舒适的角度,安安稳稳的合上眼。
 两人在平和的环境中轻叩梦乡。
 辛劳一天的疲惫感渐渐发挥效力,方才的热水澡在他骨头里制造出困意,瞌睡虫终于一只一只的蹦出来。他放任眼皮变得沉重……
 “石藤?”轻柔的娇唤声从他怀中响起。
“嗯?”他没有张开眼睛,语气掺进浓重的睡意。
“人家睡不着。”她撒娇的摇摇他。“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说话?石藤靖和无声的呻吟。现在他只想睡大头觉,连和她亲热都提不起力气。
“说什么?”强烈的困倦让他的反应渐渐迟缓。
“不然我自己说话,你听就好。如果困了就直接睡着,不用理我没关系。”她很体恤男人家在外头的辛勤。
“嗯……”他发出满意的咕哝。
 她的低语声温柔而低缓,一点都不吵人,反而有助眠的功效。
“我想想看要说什么……不然谈我的家庭状况好了。”她近乎自言自语。“除了我之外,你好像不认识我的家人。我的父母你见过吗?”
足足两分钟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平稳规律的呼吸。
“没有……”半晌,他终于口齿不清的敷衍。
“我想也是。”她点点头。“我的朋友你好像也都不认识,对不对?”
 “嗯……”他已经睡着一半。
“我的同事你也全不认识。”她不依的撒赖。“这样很不公平耶!”
现在已经听不见任何应答。
“对了,你都没有提过,当初怎么会知道我堂妹的事啊?”她凑在他耳旁呢哝。
 又等了好一会儿。
“嗯?喔,朋友告诉我的。”鼻子好痒!他闭着眼睛揉揉鼻头,停下来继续睡。
“来,我帮你。”她体贴的帮他拂开黏在鼻端的几绺秀发。“那个人是你很好很好的朋友吗?”
 “嗯!”他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对她的叨叨絮絮有点烦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
 “真的啊?”她温柔的亲亲他,换到一个满意的浅笑。“你的死党叫什么名字?”
 “千草——”神智陡然恢复清明!
 石藤靖和霍然张开眼。怀中人儿的眸心清冷如冰,没有任何娇柔!没有任何撒娇耍赖的疑态!
“千草耕治?”她缓缓坐直身体,眼神冷得足以冻伤人。
 他也靠坐起来,扭开床头柜的灯。所有睡意转瞬间从脑袋蒸发掉!终于明了“枕边宰相”的个中含意。枕边何止能当宰相,连判官和刽子手都做得成!这女人适才便成就了最佳示范。
“怎么了?你很讶异我会发现?”她的笑容毫无温度。“在你的预计中,我应该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间房子里,生完小孩后拍拍屁股离开。即使发现你和千草耕治熟识也是回国以后的事了,根本奈何你们不得,是不是?”
眉心纠结的黑眸紧紧与她凝住,鹰眼微微眯起,似乎在衡量两方的胜败比例。好半晌,他终于开口,“你显然很习惯从床第间得到所需要的物事。”
这是他见识过最厉害的逼供手段!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阴沉的俏容没有一丝柔意。
“你很明白我的意思。”他瞪着她,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栽在这么古老的美人计里。“我们会相遇不也因为你有所图谋?只是你运气不好,碰错了人而已。”
那夜的错遇是黄少贞最羞愧的纪录。“你别把话题扯开!”她羞恼的跳起来,速度之快差点害他心脏病发作。
“你该庆幸那夜遇上的人是我,如果换成别人,你现在的处境可能更凄惨。”只要想到她曾经计划陪千草睡觉,他就想捏断那截白细细的小脖子。
“乱讲!如果那夜我遇对了人,根本不会陷入今天这种状况。”她拍拍圆圆的肚子,尽量忽视脸颊上热辣辣的触感。
“你少准备一只保险套难道是我的错?”他反驳。
“我和保险套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行,不能觉得丢脸!这又不是你的错!黄少贞撇开狂烈的羞躁感。“而且不准你转开话题!你这个千草家的走狗!”
 “我是千草家的走狗?”石藤靖和翻身跳下床,怒气腾腾的飘到她面前。“你对‘走狗’两个字的定义还真有趣!只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好友,就变成走狗?抱歉了!在日本,这种朋友间的义理叫做‘忠诚’!”
他终于承认了!他终于承认他宁愿忠于千草耕治,也不愿站在真理的这一方。黄少贞的胸口重重起伏,说不出是狂怒还是伤心。她真是被他给骗惨了!
“你的朋友害我堂妹未婚怀孕,变成左邻右舍、亲戚朋友的笑话,终身幸福全毁在他手里!这就是你们男人口中的‘忠诚’吗?”她提高音量。
 他的嗓门也不比她小。“让你堂妹怀胎的另有其人,不是耕治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不要随便栽赃到别人头上。”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千草耕治!”她踏起脚尖,鼻子顶着鼻子与他对吼。“哈!对了,我差点忘了!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当然帮他说话!”
 “我帮理不帮亲!”他用力反驳。“从我对耕治的认识,他自己的说法,以及千草家的门规,种种证据都显示他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已的蠢事!你口口声声咬定是他,不也全是听信你堂妹的片面之词?”
黄少贞炸开来。原来他已经私下和千草家的人疏通过了!
“只有你们有钱人家的话才能信,我们平民百姓就贱如蚂蚁吗?”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从我对我堂妹的认识,她自己的说法,以及我们黄家的门规,她也不是会做出这种蠢事的人!然而事情就是发生了,而那位男主角恰巧是你一心偏袒的千草耕治先生!”
他会给她气死!“算了!再吵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转身走向床铺。“你根本失去理智。我不想再和你讨论这件事!今晚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在蒙骗得她这么苦之后?在搅乱一湖平静的春水之后?他居然敢像个没事人似的走开!黄少贞狂怒得全身发抖,眼光一扫,瞄到床头柜的书本,一把抢过来朝他的背扔过去。
“喂!”他火速转回身,不可思议的瞪视她。“你疯了吗?”这个婆娘竟然敢对他动粗!
“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她的眼眶盈满愤怒的泪水。“什么一到日本就更接近千草家,什么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根本都是你拿出来骗人的托词!你只不过想唬我来日本待产,生完孩子之后方便一脚踢开而已!这里是你的地盘,我举目无亲、求助无门,能奈你如何?只有我这种蠢蛋才会傻呼呼的相信你会帮助我!”
 “你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他最厌烦毫无理性的争吵。“我建议我们俩都回去睡觉。等明天心平气和的时候再来好好谈谈。”
 “不必了!”她一阵风般乔向通往自己房间的拉门。“以后我们公事公办。在小孩子出生之前,我都不要再见到你!”
砰!拉门撞回木框上,为两人的恶斗画下不完美的休止符。
 石藤靖和对天花板翻个白眼。真好!一个温馨祥和的夜晚就这样给毁了。而他们甚至不是因为自己的切身问题引起争执。一切都为了两个远在天边的配角!他该死的究竟招谁惹谁了?
 在一方郁郁的城池中,压抑的口哨声盘旋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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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贞打算移出石藤家,这就是她对“都不要再见到你”的定义。而且她绝对不会给石藤靖和任何阻挠的机会。
 一切都在私下进行。
 她先到仲介公司搜集出租公寓的资料,利用三天的时间访看了几处地点,最后选定了一个搭电车六十分钟可以抵达的小公寓。新家离她做产检的诊所有半个小时车程,附近又有一间市立医院。如果发生任何紧急状况,她可以尽速得到所需要的医疗照顾。
 接下来,她利用另外三天的时间,每日带一点生活用品到新住所去。连日来他们陷入冷战,石藤靖和没有进入她的房里,所以她的种种举措并未惊动任何人。连她把欧亚一号带到新家,都没有被石藤靖和发现。她不禁暗暗庆幸电脑原本就放在自己房里。
 离家出走的当天,天色阴沉灰暗,过了中午便飘下点点的水丝。她像往常一样,藉帮出门做例行散步。一封事先写好的别信——其实是“谴责信”——已放在石藤靖和房间的五斗柜上。
“黄小姐,您确定不需要我陪您去散心吗?”雅子忧心忡忡地盯着她的圆腹。
“不用了。这几天我一个人四处走走,不也没出什么岔子吗?”她神色如常的撑开雨伞,遮挡轻绵细雨。“有事我会电话回来,不必为我担心。你尽管去忙你的吧!”
 “好吧。”雅子愁虑的送走她。
 半晌后,黄少贞坐上一班电车,直接杀到新家。
 逃亡成功!
 两个小时后,黄少贞缩坐在新家的懒骨头舒适椅上,环顾自己未来两个月的蜗居。
“东京还真是寸土寸金。”她喃喃揉捏酸疼的后腰。
 她付出相当于以往在国内的租金,在这里却只能租到一半大的套房。七坪的长方形空间,去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以及一间浴室,能活动的地方已经所剩无几。所幸室内的采光相当良好,又牵妥现成的电话线,起居很方便。
 她决定克难到生下小孩为止,届时再与石藤家恢复邦交。这里现实问题,总得有人帮她坐月子。而石藤家的万恶匪人起码欠她这么多!
 跸跸跸!处于关机状态的欧亚一号,迫不及的利用备用电源呼唤她。
“这台电脑还真不甘寂寞。”黄少贞移坐到临时电脑桌前,打开电源。
 荧幕尚未完全掀开,欧亚一号聒噪的人工合成嗓门已经嚷嚷起来。
“我们顺利逃出来了吗?”它兴奋得不得了。
“听人说得好像逃脱铁幕似的!”她又好气又好笑。“我只是避出来住两个月,等小孩生下来就回去了。”
 “这样啊——”它的声音拉得长长的,听起来无限失望。“好吧!这里是什么地方?”。
“吉祥寺。”她轻描淡写的说。“离石藤家约莫一个小时车程。”
与豪华古老的宅院相比,小公寓确实寒酸许多。然而无所谓!少了石藤的庇护,她一样能在日本活下去。就让那个天杀的石藤靖和去为千草家护盘吧!她不想再与他们发生更进一步的牵扯。
 欧亚一号的荧幕上闪过几串代表忧虑的线条。
“这里安不安全?我的身体还没做出来耶!如果有坏人入侵,我可没有办法保护你。”它的善良让人不得不感到窝心。
“应该很安全吧!仲介公司说,永乐町的犯罪率很低,而且街尾就有一间派出所。”她当然明白出门在外必须以安全顾虑为第一优先。“房东也提过,整栋公寓几乎全由学生租走,出入蛮单纯的。”地点也不偏僻,如果石藤靖和有心找她,应该不是难事。
 那么,他会试着找她吗?
 她随即为自己的怀疑感到好笑。
 石藤靖和当然会设法查访她的行踪,不为其他,光是她腹内的小生命就不得不让他费心找人。这个孩子可是堂堂石藤家的血脉,岂能容得她带球逃走?
 他只关心小孩,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就好。”欧亚一号转眼又开心起来。“对了,这里有没有电话线?如果连不上网际网路,我就不能帮你查资料了。”
提到工作,黄少贞精神一振。
“当然有,不过你得教我怎么把线路接在你身上。”她从桌子旁的袋里掏出一团电话线。
 出来自立门户,正好给了她更多时间去思考著述的事。总不能回家的时候,手头上一点作品也没有。
“OK!我会一步一步、细心又耐心的指导你。”欧亚一号的荧幕出现特大号的微笑。“赶快帮我连上电话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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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东京飘起入冬的第一场细雪。银花闪闪,从苍穹坠落于红尘俗世,对黄少贞这个自幼生长在亚热带气候的人来说,格外的新鲜趣致。她倚着窗儿,观赏漫天羽绒的景致。胡天八月即飞雪,这么说来,扶桑国十一月底才开始降寒,还算来得迟呢!
 午后的天空是白色的,地上是白色的,树梢是白色的,心情也是白色的。一片空白,反倒轻松许多。
 啾啾啾啾——鸟鸣门铃声起。她还没久住到有熟朋友上门的地步吧?
“谁啊?”黄少贞愕然前去应门。新居的首位访客,让她意外到险些眼珠子掉出来。“雅子?”
贴身女侍惊喜交加的站在门外。“黄小姐,真的是你!”雅迫不及待的攻进小套房里。“我刚刚仰头一看,还以为自己瞄错了,原来真的是您叭在窗台上赏雪。”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她扶着便便大腹,举步维艰的跟在女孩后头。
 雅子没时间理会她的问题,一双小手东摸摸西碰碰,伴随长长一串叽哩咕噜的评语。
“哎啊!这么狭小的空间,您怎么住得惯呢?”娇小的身影先袭入小浴室。“您看看,淋浴间的地板也没有铺上止滑垫,通风又差,如果洗完澡滑倒怎么办?”
 “雅子……”她试着表达一点看法。
 旋风般的身影转出浴间,相中第二个攻击地点。“唉唉唉!这种木头衣橱的质量不耐潮,衣服放进去很容易长尘,您的身子骨纤弱,穿个两、三天就会呼吸道过敏。”
 “等一下……”她在夹缝中求生存。
“还有、还有,这种铁皮书桌一下子就掉漆,您吃饭喝汤全在这上头,如果把那些不干净的油漆渣子吃进去怎么办?”桌子宣告阵亡。
“我想知道……”她听得头昏脑胀。
“您看看,这张床的弹簧已经弹性疲乏,根本对背脊一点支撑力也没有,您挺着七个月的身孕,如何能够好好休息呢?”床垫也不能幸免于难。
“雅子,你先坐下来……”她跟着转得头晕眼花。
“天哪!冰箱里一点新鲜食物都没有,光吃冷冻调理食品和鲜奶怎么够营养?您现在可是一人吃两人补啊!黄小姐,我看我还是……”
她终于受不了了。“你给我闭嘴!”
 “啊……”雅子终于正视女主人的存在。
 总算安静下来了!黄少贞瘫坐在床沿,耳旁犹回荡着小女仆的魔音穿脑。
“对不起,小姐。”雅子愁着眉心,终于恢复成以前那个轻声细气的小家碧玉。“我只是太久没看到您,太为您担心了。您就这样一走了之,可知道我有多担心受怕……”
 “停!”眼看叨语又有起死回生的趋势,她心举起一只皓手制止。
 雅子乖乖合上两片唇。
“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找上这里来的?”黄少贞只想确认自己的隐密性。
“我高中时期也在这附近租房子,今天原本是来找以前的老同学,没想到居然遇上小姐您。”雅子激动的按着胸口。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黄少贞叹了口气。
“我想,应该不用我提醒你了吧?回家之后谁也不许提起!”她白了小女仆一眼。
“可是小姐……”雅子还有话说。
“我丑话说在前头!”她立刻截断一切抗辩。“如果被我发现你向石藤家的人咬耳根子,让那讨厌的倭寇跑来找我缠手缠脚,我马上换一个新地点,让你们再也找不到人。”
 “好吧……”雅子不情不愿的坐在她身旁。“不过小姐必须答应让我定期来探望,顺便帮你准备一些健康营养的食品。否则您一个人独居在此处,我实在不放心。”
黄少贞想了一想,多了个帮手打理生活所需的确节省她许多工夫,尤其现在进入第七个月的身孕,她的行动着实不方便。
“可以,但是你别成天往我这儿跑,惹得其他人疑心,知道吗?”她无奈的点点头。
“是。”雅子忽然又跳起来,急急忙忙往外头走。“您等等我,我去超市采买几色菜蔬肉类,帮你做好今天的晚饭再回去。”
黄少贞没有力气拒绝了,一场主仆过招已经耗去太多精气神,她现在的体力可大不如前啊!居然给雅子找上门了,真是……唉!她心底慢慢渲染开一股形容不出的感觉。
 该感到惊慌,失落,愤怒,或……或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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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年终最后一个月,雪花更是飘落纷飞。据说有些城市已经陷入雪海里。
 东京的情况虽然较好一些,交通仍然相当顺畅,人行道上却也开始积雪了。
 第二个星期的某个傍晚,她的门口又多了一名新访客。
“小哲!”黄少贞逸出惊喜的轻呼。“快点进来,外面冷透了。”
 “小姐,我出发来您这儿的时候,老夫人也正好有事外出,家里没有大人在,便把小哲交代给我照顾,我想……让小哲知道您的住处应该没关系,就顺便带他来了。”雅子试探性的解释,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我已经嘱咐过小哲不能告诉别人,他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黄少贞啼笑皆非的瞪女孩一眼。“再这样下去,整个石藤家的人都被你带来了。”
雅子发觉她的神情并未出现太大的责怪,立刻俏皮地吐了吐舌尖。“我怎么敢呢?”女仆提着满袋食物,走向简式流理台。“你们好好聊聊,我来准备晚饭。”
与小哲久别重逢的欣喜终究胜过一切,黄少贞牵着小男孩来到唯一可以容纳两人的床畔,坐下来他他细细地端详他。
 小哲的神情依然内向而腼腆,但是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眼光也比以往更有自信一点。
“大风大雪的,雅子姊姊居然带你出来这么远的地方!你冷不冷?”她佛掉小男孩发上的雪片,幼嫩的脸颊被寒意冻得红红的。
“不冷。”小哲委屈又迟疑的开口。“妈妈,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见了。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来住?”
有一瞬间,黄少贞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小哲,妈妈本来就不住在石藤家,将来等弟弟出生之后,我就要回我自己的家了。”她必须开始让小男孩明白她即将远去的事实。
 小哲的眸心透出受伤害的神色。
 她连忙保证,“虽然如此,妈妈还是会常常回来看你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忽然消失不见,知道吗?”
小哲低下头不说话,一双腿在床沿又踢又荡的。
“还有,弟弟将来也可以陪你玩啊!”她再接再厉的说服小朋友。“我就是知道石藤家有小哲在,才放心把弟弟留下来的。因为小哲一定会当个保护弟弟的好哥哥,你说对不对?”
 “可是爸爸怎么办?”小哲清澄的眸心明亮异常。
 芳心蓦地乱了几个节拍。啊,那个令人又怨愤又牵记的男人……
 “爸爸有你和弟弟啊!”她强笑道。
“我和弟弟又不是女生,怎么能替妈妈呢?”小哲无辜的眨眨眼睛。
 黄少贞不愿再钻研这个主题!“爸爸是大人了,他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她深深呼吸,硬逼自己把一个强壮高大的影像逐出心房外。
“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会伤心难过。既然我会想念妈妈,把爸爸应该也会啊!”小哲提出质疑。
“他会才怪!”她咕哝,然后狐疑的端详小男孩半晌。“是谁教你说这些的?”
 “不用人教,我自己想一想就知道了。”小哲嘴嘟嘟的。“而且你们大人的‘一下子就回来’,都是用来骗小孩子的,我才不相信呢!”
 “小哲,我一定会回来看你和弟弟的。”黄少贞紧紧握住他的小手。这是她打算向石藤靖和开出的唯一条件——拥有小孩的探视权。
 小哲怀疑的凝视她好一会儿。“好!我愿意相信妈妈。”他终于点点头,接受她的保证。
“对了,你的同学有没有再找你麻烦?”她抚碰着小脸蛋。
“没有。”小哲绽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告诉你喔,岗田同学下个星期要来我们家玩。”
 “真的吗?那就好。”她放下心来。“能够变成朋友是最好的。”
稚子的世界总是充满快乐的可能性。如果成人世界的恩怨情仇也能够这般一清二楚,那该有多好。
 须臾,电锅浮出一股清新的米饭香,雅子备好碗筷汤瓢,招呼一大一小上桌用餐。
“晚餐准备好了。”
斗室内的欢声笑语,漾成一片柔柔的暖意。
 薄窗外,暮色映着街灯,霜雪依然晶莹剔透。宾士车静静停泊在路旁,石藤靖和苦笑一下,望着对街四楼的明亮灯火。
 她没事。她很平安。她一切安好。
“该走了。”他合上眼睛,疲惫的陷入假寐。
“是。”前方的驾驶座飘来司机的回答。
“七点记得过来接雅子和小哲。”
 “是。”
庞大的宾士融入车水马龙中。形影渐渐远去,笑声渐渐微杳。无论多情无情,同样为情所恼。他想,他们两人都太骄傲了……

第八章
 黄少贞开始产生危机意识。
 白雪连天了数日,今年的第一场大风雪终于席卷东京,降临时间就选在元旦的前三日。狂霜暴雪的威力足足持续了一个星期,造成二十万户电力中断,十四万户的电信失效,主要干道完全封闭三天,捷运和电车也停止营运。
 于是,她度过毕生第一个无人陪伴的新年。
 好不容易风雪止息了,情况只是更险恶而已。冰封的路面犹如阎王陷阱,已经造成无数车辆打滑,并发生十数起严重的连环追撞,还不包括其他抢购即将告罄的生活用品。
 终于到风雪过后的第十天,路面清洁得差不多,几家大型商场也开门营业,蛰伏了十几天的人们终于纷纷走出门,呼吸一下难得的自由空气,顺便抢购即将告罄的生活用品。
“天哪!空空如也……”她拉开冰箱门,愁眉苦脸的对着整排空架子。
“耶!耶!耶!电话线终于通了!”欧亚一号突然爆出兴高采烈的大叫。“我试了两、三天都听不听不见讯号音,五分钟前终于接通了。”
黄少贞奇怪的望它一眼。“电话通不通你好像比我还关心,你们电脑也可以透过电话线找朋友聊天吗?”
 “呃……不是啦!”欧亚一号讷讷的。“我只是担心你没电话可用,要找资料不方便。”
它永远只有那一百零一个理由。真诡异!难道替她上网找资料有这么大的乐趣?
“我现在没时间关心电话。”她的忧色重新对准冰箱内。“今天早上已经吃完最后一点食物,再不出门添购不行了。”
 “你要出门?”欧亚一号爆出惊骇无比的大叫。“那怎么可以!不行、不行,没有人陪着你,你绝对不能一个人出门!”
 “为什么?”她不解的瞄回它荧幕上。
“外面又是冰又是雪的,你如果滑倒了怎么办?”欧亚一号气急败坏。“你现在挺着一个大肚子,时而藏着八个月大的宝宝耶!小宝宝如果也跌出来怎么办?”
黄少贞差点笑出来。这是什么说法?
“我也不想出去吹冷风,活受罪啊!可是闷在家里十来天,所有食物消耗得一干二净了。”她挺起圆滚滚的腰肚。八个月的孕腹着实大得惊人,医生已经警告她,宝宝比正常体型稍大,预产期可能会提早。
“拜托啦!你千万不要出门,他若知道我让你单独出门,一定会杀了我。”欧亚一号哭丧着脸。
“‘他’是谁?”她顿时浮起一个问号。
 欧亚一号陡然安静无声,荧幕猛晃过一群杂乱的线条。
“当然是雅子。”它终于找回人工嗓门。“雅子平时常常叮嘱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门。不然这样吧!你打电话给雅子,请她帮你运输补给品过来。”
 “别开玩笑了。电车还没开放营运,雅子怎么过得来?”她扶着后腰走到门旁,拿起挂在墙上的大衣穿上,再用围巾把自己包裹得密密实实的。“超级市场离这里不远,我最晚半小时就回来,你自己乖乖待在家里玩电脑游戏吧!”
 “喂!等一下啦……”欧亚一号的惊乱呼喊被隔绝在房子里。
 黄少贞下了楼,走出室外时,立刻发现自己太天真了。铲雪车虽然来来回回地清除路面积雪,但是人行道仍畔片狼籍,而且潺潺的雪水化开来,在低温中很快又冻成滑溜溜的薄冰,形成大大小小的陷阱。
 她踩着谨慎的步伐,努力让自己庞大的身体取得平衡。原本十分钟的路程,等她真正踏进便利超市的入口处时,已经耗去了一个多钟头。
 而这还只过完第一关而已!由于气象报告预测,未来五天内将有第二波暴风雪侵袭,于是邻近的家庭几乎全员出动!搬泡面的搬泡面,抢白米的抢白米,连平时最不受青睐的脱水蔬菜也抢购一空。
 她愣愣地伫立在门口,望着灾民入侵般的情景,竟然不晓得应该先从哪里搬起。
 面条干货区的购物人潮好像消褪了一些,黄少贞相准目标,缓缓从最外转绕路,打算接近目的地后再杀进去。
 血拼还真是一项辛苦的重责大任。购物车全部被占用,她得挪出一只手捧住肚子,再腾出第二只手挡开挤拥上来的人潮,自己都搞不懂到哪里生出第三只手去搬东西。
“你该死的发了什么疯!”一声暴吼从莫名其妙的地方冒出来。
“啊!”下一秒钟,她突然被人打横抱起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花容失色,无助的捧着肚子被强盗挟持出超级市场。
 宾士车泊在停车场向他们招手,绑架犯抱着她往车子里一钻,暖气顿时包裹住两个人。
 她错愕的抬头,迎上石藤靖和气黑了一半的俊颜。
“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俏脸仍然吓得惨白。
 一丝歉意和懊恼闪过他的眼中,随即又被狂怒取代。
“大风雪天,你天杀的出来乱晃些什么?担心地不够滑、摔不倒你吗?还是担心救难队没事做,打算躺在路边等他们开救护车过来找你聊天?”阴眉阴眼的石藤靖和劈头吼出一阵臭骂。
 黄少贞坐在他的大腿上,脑筋终于从慌乱中挣脱而出,渐渐恢复清醒。“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眉头起皱折,轻吐出可疑的质问。
 石藤靖和顿了一顿。“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转守为攻。
 黄少贞才不上当。
 有问题!问题太大了!如果他找上她住处大门,她还能明白一定是雅子走漏了风声,但是他居然找上超级市场来!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即使石藤靖和的佣人缺手断脚,得由大少爷出来添购日用品,也轮不到这几十公里之外的小小超商。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行踪。
“欧亚一号!”炽烈烧狂的怒焰飘上心头。“那台该死的破电脑!不中用的鬼机器!没有用的电线和电路板!一定是它泄漏我的行踪对不对?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全身解体,重组成一台收音机,让它这个报马仔报个够本!”
 “不要转移话题……”他试图转回主控模式。
“你才不要转移话题!”怒火滔天的玉指点住他鼻子。“告诉我,你和你的走狗暗通款曲多久了?这几天电话线路不通,你们两个一定寂寞得很吧!”
 “事情不是……”他清了清喉咙。
 另一个可能性飞进她的脑海,黄少贞倏然瞪大明眸。
“我的天——”她不可思议的轻嚷。“我明白了!它一开始就把我的情况汇报给你们对不对?原来如此!难怪雅子找得到我!难怪她动不动把小哲带出来,却没有受到任何质询!你们这些人从头到尾就把我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该死的欧亚一号!该死的日本鬼子!该死的他们!她陡然伸手,抢过身边的小椅垫,兜头兜脑就给他一阵乱打。
“喂!你……住手……”石藤靖和一手要扶住她,免得她跌下去,一手还得挡开无所不在的攻击。“你给我住手听到没有?”
他的两只手臂陡然收拢,紧密得让她没有一丝丝蠢动的空间。
“放开我!”黄少贞被囚禁在他的胸怀,俏脸气得红通通。
 体力上的差异让两人优劣立定,她连试了好几次,就是无法挣出他的钳制。五分钟后,她终于掏尽最后一丝体力,靠在他胸前无力的喘息。
 石藤靖和松了口气。“快当妈妈的人了,脾气还是这么暴躁!”他的手指却以毫不相衬的温柔拂开她颊上的发丝。
“谁要你来理我!”骄蛮的轻喝竟显得有几分委屈。“回去找你千草家的好朋友,少来招惹我。”
石藤靖和暗暗悲叹自己的命运。他怎么爱上性子这么烈的女人!
“你还没消气?耕治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去扯淡,我们别再为这个乌龙案件争吵了。”清爽淡雅的发香一阵阵透进他心脾,他忍不住低下头,深深埋进她丰泽的秀发里。
 好久了,两个月!真不敢相信他真的让她脱逃两个月。这六十几个日子是怎么过下来的?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还不就这样!想她在做什么,想她吃饭没有,想她过得好不好,想她、想她、想她……而这个狠心的女人非但不想他,还劈头给他一顿好打。
“我就不信千草家只有那位耕治先生是你的朋友。”并埋进他颈窝咕哝。
 他一怔。“不然还有谁?”
 “你还装傻!”她重重捣他的心窝一拳。“不用撇清了,我全部知道!去找你那个娇滴滴的未婚妻千草小姐吧!我现在又肥又丑又圆,丢在路边也没人多看一眼!”
 “小兰?”他啼笑皆非。“我和她除了家族的世交关系,没有更深一层的交往。”
小兰!叫得真亲热!“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黄少贞冷冷地看向窗外。宾士车不知何时已动了起来,驶往她住屋的方向。
“从头到尾都是老人家一厢情愿的编派远景,和我们年轻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上个星期已经向母亲发出通牒令,如果指望石藤与千草联姻,不如等我和耕治结拜当兄弟比较快。”
她从怀中微抬起螓首,狐疑地瞄他一眼。
“我发誓,她现在已经彻底死心了!”他举起一只手,无辜而坚定的望进她眼里。
 黄少贞没有再发出任何异议。暖气与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交织一张平谧安宁的网,紧紧围裹住她。
“你吃醋了?”他逸出低低的笑意。
 一抹飞红倏然跃上妍丽的脸颊。
“你想得美!”他的心窝又挨了她重重一拐!“我是替你未来的妻子感到难过,老公没结婚之前就累积下可观的纪录。”
 “那倒是真的。”他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所以我可得找个事前便知道这些‘纪录’的老婆才行,省得以后还要花时间解释。”
黄少贞的心怦然一跳。他在暗示什么?
 话说回来,她真的想知道吗?这个男人并不属于她。他们分归于相异的国度与世界,短暂的交错后,便是越行越远的轨迹。只在这一刻,这短短的区间,这片宽厚的胸膛是属于她的。
 他的味道向来很好闻,很难去确切的形容那是什么气息,只知道它浓烈而陈郁,像多年老酒一般,深深吸嗅一下便让人欲醉。而她对于酒类向来没有抵抗力……
宾士车缓缓泊靠在她的公寓楼下,两人望着街上的景致,一时都没有动作。
“回去了,好不好?”低柔的嗓音在她耳畔轻问。
 黄少贞没有佯装听不懂他的问题。“回去做什么?”她软软地靠回他胸口。“那里不是我的家,住在吉祥寺与随你回去又有什么分别?”
他沉默半晌。“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
 “为什么不放心?”她仰起头,不自觉的屏住气息等待他的回应。
“那还用说!”石藤靖和想都不用想,直接指出第一个明显的事实。“你挺着在肚子独居,如果跌跤、撞到、或出了任何状况怎么办?你就算不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也该为宝宝考虑。”
又是小孩!一把无明火熊熊从她心底升温。她就知道!除了孩子,他还关心什么?她真是傻了、呆了、癫了才会期待他说出另一种答案!
“放心吧!你的心肝宝贝安全得很!”她猛地推开他,恶狠狠地打开车门跳出去。
“小心!”石藤靖和差点心脏麻痹。
“我当然会小心,肚子里睡着堂堂石藤家的孩子,我敢不当心吗?”黄少贞凶巴巴地说。“你尽管回去等消息。将来孩子出生,我自然会写信通知你。不送了,再见!”
石藤靖和及时往后靠,才能保住鼻不被甩回来的窗门打扁。
 他又说错了什么?
“少爷?”司机愕然回过头,与他一同坠入五里云雾之中。
 难怪中国人的俗谚说“女人心,海底针”,他只能摇头叹气。
“帮我把后车厢的日用品送上去。”石藤靖和苦笑着嘱咐司机。如果由他亲自送上楼,那颗脂粉炸弹非但不会为君开门,更可能泼他几瓶硫酸。他宁愿省下这番自讨没趣的工夫。
“是。”司机一想到要上去面对那顿炮火,登时战战兢兢。
 所以说,女人不能宠,绝对不能宠,稍微一宠就会宠出问题!这是石藤靖和自认识黄家大小姐以来,最刻骨铭心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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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藤靖和恼怒的跳下宾士车。
 他的忍耐极限到了!这三天来,那个闹别扭的女人坚持不接他的电话,连欧亚一号也无声无息——八成被她拔掉电源插头,甚至出动雅子上门去软言软语的道歉,都被她拒于门外。总之黄大小姐就是火了,恼火全部的人瞄着她“暗通款曲”。
 然后他也跟着火了!与她的烈脾性比起来,他才知道过去的自己只算一只有点脾气的小绵羊。那女人非得这么该死的骄傲不可吗?他不能再任由她率性而为。气象报告指出,一道强烈冷锋正移向日本,加入原先滞留不去的云团,预计在今天傍晚抵达,届时第二场狂风大雪将席卷东京。天知道这次的围困会持续几天几夜!
 迫不得已,他做了一件自从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干过的事——回家找妈妈求救!
 她不肯接他的电话,拒绝他的人上门探访,总不会连长辈也拒于门外吧?
“我真不懂,你硬拖着我来做什么?”石藤纪江拎高和服裙摆,不悦的踩上满地雪泞。“黄小姐和我素来生疏,连你们这些亲近她的人都劝不动了,找我出面哪济得了事!”
 “就因为你们关系生疏,她才不好意思像赶我们那样的扫你出门。”他摸透了那女人的性子!
 事实证明,石藤靖和走对了一步险棋。
 黄少贞找开房门,瞧见石藤纪江纡尊降贵的微笑,先是一怔,再睐向老夫人身后满脸恼怒的儿子。
“黄小姐,和儿告诉我,你一个人居住在吉祥寺,正巧我今天有空,便让他陪着过来探望一下。”石藤纪江继续挂着生疏有礼的浅笑。如果不是瞧在未出世的孙子份上,要她千里迢迢过来这地方,她还真没那等兴致。
“是吗?”虽然明白了石藤靖和的把戏,黄少贞终究让做母亲的夹带儿子入关。“这里环境小,请两位随便坐。”
石藤靖和注意到她的容色比平时更苍白憔悴。
“你的身体不舒服?”一个细微的拧眉突然跳上她的脸容,虽然迹象微弱,却逃不过他和利眼。
 黄少贞撑着后腰,艰困的陷坐在床沿。
“还好。”她从今天凌晨便开始觉得肚子怪怪的,然而又不是想像中那种撕心裂肺的阵痛。
 石藤靖和当机立断,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小皮箱,开始把衣物丢进去。
“我们立刻动身回去。”严苛的口吻不容许任何人反驳。“以落雪的速度来看,顶多半小时路面便开始积雪,到时候要走都走不了。”
黄少贞颤巍巍地深吸一口气,没有出声反对。
 石藤纪江杵在侧边,冷眼旁观,将她每丝反应全看进眼里。
 一阵细微却突然的疼痛从黄少贞的小腹窜升,她无声的倒抽一口气,紧紧按住肚子。
“你果然把欧亚一号的电源关掉!”石藤靖和边收衣物,边恨恨地观着电脑桌。“一个人窝在鸟不生蛋的小房间里逞强,就这么不怕死吗?”
 “和儿……”石藤纪江试着提醒儿子。
“亏你还是个大学老师,连三岁小孩都比你懂道理,你羞也不羞?”他愤懑的探进橱柜,把触手可及的每样东西一古脑儿扔进皮箱里。“回去之后,看我不拿把大锁把你铐起来!瞧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和儿!”石藤纪江更用力的叫唤。
 母亲语气中的警告制止了他的喃骂。石藤靖和停下一切动作。
“我想你最好扶黄小姐躺下来。”石藤纪江坚定的嘱咐儿子。
 石藤靖和火速瞥向床沿的人儿,触眼的景象令他心惊。黄少贞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右手紧紧贴按住肚子,额上已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老天!”他低咒,闪电般掠到她的身旁扶着她躺平。
 黄少贞虚软无力地合上眼睛,两只手心冰凉得吓人。
“她要生了吗?”他无助的回头询问母亲。
 黄少贞倏然张开眼,眸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惧。“可是预产期还有一个礼拜……”
 “你阵痛多久了?”石藤纪江顾不得矜持,趋赶到她身边,拂掉她额上的凉汗。
“我……我不知道……”另一阵剧痛袭来,她闭上眼下,忍过这波痛楚才再度开口,“半夜就觉得怪怪的,但是不痛……刚刚才开始痛起来……”
已经阵痛了快十个小时。石藤暗叫不妙。“每个女人的体质不一样,状况也就相异,不见得人人都会哇哇叫痛。”表面上她仍然保持冷静,让两个年轻人也跟着安定一些。
“我立刻叫救护车。”他飞快抢起电话,话筒内却弥漫着不详的宁静。“该死!线路又不通了。”
幸好他带了行动电话出来。
 老天爷,求求你帮个小忙,千万别在这个生死关头通讯不良。石藤靖和暗暗祈祷。
 老天应允了他的请示,然而只维持了短短的两分钟。他仅来得及把地点与姓名告知紧急医护专线,然后杂音便取代了正常通话。
“现在天候状况太差,我无法确定救护车何时能赶来!”他把消息报给母亲。
 直觉告诉石藤纪江,除非救护车能在半个小时内抵达,否则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她孙子的出世。
“我们先做好准备工作,以防万一。”她镇静的指挥儿子。“你先烧一锅热水,把剪刀丢进去消毒。小贞?”
黄少贞努力张开眼睑,疼楚与冷汗模糊了她的视线。
“你有没有全新的浴巾和毛巾?”石藤纪江尽量保持柔和自然的语气,心里明白这个缺乏经验的女人是他们当中最恐惧的。
“在……在衣橱抽屉里……”她挣扎着回答,随即漫天袭地的痛苦接管了所有知觉。
“妈,你成不成?”石藤靖和着手进行他被指派的工作,神经紧绷的盯住母亲。
“你以为我像你们这些温室小花吗?”石藤纪江百忙中丢给儿子一记白眼。“我们这一辈的人经历过战乱,当炮弹轰隆隆打下来,时辰到了不都是家里的女人合力帮忙接生,谁有工夫去叫接生婆?”
他稍微放心一点。起码三个人里面,母亲生过小孩,又有过接生经验。可是,该死的!贞算是早产啊!早产不都藏着危险性吗?
“我……我……”床上响起黄少贞尴尬羞窘的低语。“我的羊水破了……”
老夫人心中一凛,取过洁净的新毛巾,仍然保持不疾不徐的步调接近床沿。如果连她自己都着慌,这两个小辈八成会比她更早患上心脏病。
“没关系,这是正常现象。”石藤纪江困难的抽掉她身下的床单,改垫上条干爽的浴巾。“现在还痛吗?”
 “目前还好。”前一波阵痛刚刚褪去,黄少贞在空档之间呈了口气。
 老夫人镇定自若的神态影响了她,她也跟着平静下来,起码不再感到如方才那般慌乱。
“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石藤靖和站在床的另一侧,手足无措的注视她们。
“空间已经够小了,你这么大个儿还来占地方!”为娘的斥喝儿子。“女人家生小孩,男人不帮倒忙就算好了,还能插什么手?!到旁边去坐着,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人!”
他登时被骂得乖乖的,一百八十多公分的块头窝在窄窄的电脑椅上,巴不得缩成一五○。叫他揪出网路骇客,或研发价值数百万的商业软体皆是小事一桩,帮忙生小孩倒真是强人所难。
 随着时间流逝,黄少贞的阵痛益发密集。刚开始她还能抑止自己叫出声,越到后来她连呼吸都有困难,更别提什么自制力。
“啊——”她爆出第无数声尖叫。
 石藤靖和倏地弹跳起来,犹如火烧屁股一般。
“妈,你到底行不行啊?”他抢到床沿让贞有一只稳定的手掌可以抓握,惨白的脸色仿佛随时会昏倒。
 石藤纪江应付产妇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理他!
 时候到了!她沉着的教导黄少贞。“别把力气喊光了。当我叫你用力的时候,你再出力。”
第二波剧痛袭来,黄少贞紧紧扯住石藤靖和的大手,指甲尖锐地戳入厚掌里。
“用力!”石藤纪江蓦然大喝。
 意识模糊中,她直觉的跟随命令行事,使出全身的力道将胎儿往下推挤。
“很好!再来几下小孩就能脱离母体了,我已经看见他的头顶。”石藤纪江振奋得加快呼吸。
 黄少贞没能休息多久,别一股剧痛又攫住她的身体。
“用力推!”石藤纪江适时发出命令。
 黄少贞依言配合。
 在三个推挤之后,一阵滑溜的松脱感罩住她的身体。孩子出来了!她筋疲力竭的瘫在床上,再也找不出力量睁出眼睛。
 窒内寂静无声。三名大人的心提到喉咙间,等待那必要的哭喊声。
 半晌后仍然没有一丝丝声响。
“给我!”石藤靖和立刻抢过湿淋淋的小身体,抠出婴儿口中的黏液,往孱弱的小嘴内吹出一口空气。
 咳……微弱而美妙的轻咳声响起。在几乎令人停止呼吸的瞬间,洪亮而美妙的号哭终于冲出宝宝的口腔。
 老天!三颗心同时松懈下来。万能的上帝,衷心感谢你的恩慈!
 石藤纪江接过孩子,做好清洁工作,再把孙子塞回儿子怀时,继续替母体处理好最后的细节。
 黄少贞只能勉力而贪婪的盯望孩子,仍然无法聚集足够的力气抱抱他。
 而那个愣头愣脑的老爸正怔怔瞪着心肝宝贝,无法想像目睹儿子出世的经验会如此刻骨铭心。
 他的儿子!如此幼小的身躯,如此荏弱的生命。从今天开始,这个小生命便由命运托付给他,依存他而生了!强烈的感动让他热泪盈眶。
 远远的,疯狂而尖锐的声音火速接近。
“救护车来了,我下去看看。”石藤纪江连忙丢下毛巾。
 黄少贞看向老夫人,眼光流露出不自觉的恳求。
 石藤纪江迟疑了一下。
“你还忤在这里做什么?救护车来了,不会下去带人吗?”她从儿子怀中接过孙子,顺便推愣大个儿一把。
 石藤靖和如梦初醒。“喔,好!我马上去。”他立刻跌跌撞撞地冲出门。
 石藤纪江只能摇头。亏他在外头叱咤八方,贵为堂堂“欧亚科技”的大当家,一遇到女人家的事还不同样吓呆了。
 回眼一看,黄少贞又沉沉跌入昏睡状态。以前她只觉得这个中国女人清秀端丽,倒也没有太大感想,毕竟容貌出众的女人比比皆是。现在仔细瞧上几眼,忽然觉得顺眼多了……
她拧起手边的毛巾,替辛苦了大半天的年轻女人拭全身上下的汗珠。擦试到手腕旁时,或许是下意识的行为吧,黄少贞反手抓住老人家,恰似攀住一根安稳宁定的浮木。
 石藤纪江微微一笑,也就让她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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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的光线很柔和。黄少贞幽幽醒来,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她往侧旁看去,石藤靖和坐在床畔的单人椅内,脑袋一点一顿的打着盹。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他震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睡眼。
“你醒来多久了?想不想喝点东西?”声音有着刚苏醒的沙哑。
 她温柔一笑,摇了摇头。
“宝宝躺在育婴室里,等一会见护士小姐会抱进来让我们喂奶。”他轻轻抚过丝缎般的柔颊。“你想好小孩的名字了吗?”
黄少贞摇摇头。“由你决定吧!”她的嗓音仍然有些虚弱。
“不,还是让你取名比较好。”石藤靖和深深看进她眼底。“你是教汉学的,应该比我这种完全没有文学素养的人更适合为小孩命名。”
黄少贞垂下眼睫,为他的迟纯感到着恼。他应该明白,小孩属于石藤家,她不想牵涉入太多。她不敢。怕走不开。
“那么……”茫然的视线投向窗外,雪势已经转小,天空异常的明亮开阔,昨日的白雪纷飞仿如一场幻象。“就单名一个‘澈’好了。希望他的性情像这片天空一样,清澈洁净,毫无畦碍。”
 “也希望他别遣传到父母的暴躁性子才好。”他低笑起来,反复把姓名念了几次。“石藤澈……嗯!顺口好记,那就这么决定了。”
她疲惫的合上眼,沉默无语。
“我已经叫人把你的东西搬回去,母亲帮你坐月子也比较方便。”他继续拂弄她的容颜。
“嗯。”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贞……”他似乎想说什么。
“让我睡一下好吗?我累了。”他轻声阻止他。
 石藤靖和静静打量她半晌。
“嗯!你好好休息。”他终于放弃谈话。
 反正,以后多得是时间。

第九章
 黄少贞把话筒捧在胸口,反复思索着应该如何措辞。
 嗨,你好,好久不见……不好!太生疏了,终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妹,她最亲近的姊妹淘,语气上不该如此疏离。
 没事,我只是想问你找到孩子的爹了吗……也不好!太直接了,会掀疼人家的伤口。
 唉!那究竟该如何开口呢?她伤脑筋的挂回话筒,望向室外的庭景。
 二月未,算是暮冬早春了。
 薄春的日本是美丽的。冬雪尚未褪去,新芽默默萌发,晶莹剔透中,展现出不屈不挠的生命力,犹如即将出世的小宝宝,即使面临重重阻挠也要挣出头来,在天地中绽出一丝生气。
 小宝宝……黄少贞望向通往邻房的拉门。她的宝宝就躺在隔壁摇蓝,那个阿丹老爸正使出百宝,巴不得他马上闭上号哭的小嘴。
 不!那不是“她的”宝宝!她得尽快抛开这个所有格才行。
 幽幽的视线又投回庭园冰景,刻意让脑海保持冰雪般的清澈空白。
“贞!”石藤靖和挫败的形影出现在交界口。“小鬼头就是不肯午睡,换你来哄他了。”
黄少贞仍然倚着门框,不肯回过头。
“你把他放回摇蓝里,他哭累了自然就入睡。”她面向着满庭冬雪,淡淡地说。
 身后不再有音讯,她以为石藤靖和依言执行,冷不防的,一包襁褓突然硬塞进她怀里。
“给你!”
她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宝宝的眯眯眼仿佛正冲着她微笑。真是疯了,这个年纪的婴儿不会笑的。
“我不要!”她反射性把宝宝推回他怀里。
“这是你儿子,你不要谁要?”石藤靖和两手环在胸前,嘴角的笑意显得很可恶。
 黄少贞的心弦被撩乱了。“我跟他又不熟,而且以前也没有带过小孩啊!”她蛮横的把孩子硬塞回去。“反正你负责哄他就是了!”
石藤靖和哑然失笑。母亲与儿子还能用熟与不熟定义的吗?
“要说不熟,你之前起码和他同居了快九个月,我可是一个月前才认识他的。”他老神在在,就是不肯接回来。
 黄少贞欲哭无泪的盯着宝宝,再望望那个一脸可恶笑容的父亲。
 可恨的家伙!他就不能明白她不愿和小孩有太深的牵扯吗?三十天的坐月子期已过去,转眼她便要离开日本,离开他和孩子了,他该死的非得让她的离去加倍困难吗?
 宝宝被拎在半空中,可以不太舒服,小脸蛋一红。“哇——”惊天动地的哭号陡然释放在空气间。
“哇!”黄少贞手足无措的跟着尖叫。“他哭了!你叫他别哭啦!”
石藤靖和也跟着手忙脚乱。
“你赶快抱抱他、摇摇他,他马上就不会哭了。”他只会做回头军师。
“你净是说,怎么不动手做?”黄少贞怒瞪他。
“小孩子在你手上,你要我怎么做?”他冤枉的喊。“不然你哼个歌儿给他听听,小宝宝都喜欢听妈咪唱歌的。”
 “我不会唱歌!”她五音不全的破锣嗓一嚷出声,小孩不送去收惊就偷笑了。“还是交给你好了,你吹个小曲儿给他听。”
 “我吹小曲?”他瞠目结舌。
“废话!”臭脾气又露出一点征兆。“你不是最喜欢吹吹唱唱的吗?吹个口哨来听听吧!”
 “不行,我吹不出来。”他断然别过头,大有不理她死活的气概。
 开什么玩笑!他只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吹得出来,而且通常是下意识行为,现在特地叫他吹口哨,他吹得出个屁才怪!
 黄少贞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迫不得已,只好把宝宝收回自己怀里。
“乖乖,不哭不哭。”她轻晃宝宝,拂弄他粉嫩的脸颊。
 好娇软、好脆弱的身体,一张小脸哭得全皱成一团,分不清鼻子眼睛嘴巴。却又含纳着旺盛的生命力。早产显然对嗓门奇大的石藤家长孙没有太大影响。
 一抹不自觉的疼怜盈满她的秋眸,强烈丰沛的感情几乎让她心头发痛。她再也忍不住,秀颊贴上儿子湿漉漉的小脸蛋,感受那细致幼嫩的肤触。
“他好小。”她温柔微笑,伸出一只玉指拨弄儿子的小手掌和小脸颊。
 宝宝似乎了解自己正安然躺在妈妈怀里,号哭渐渐转成抽抽噎噎。
“三千七百多公克已经算巨婴了。”轻怜蜜爱悄悄浮上他的脸庞,然而焦点却是放在孩子的娘身上。“医生都不敢相信,这么活蹦乱跳的小家伙居然是早产儿。”
早产,是啊!这可恶的小坏蛋害她去掉半条命,真该重重打几下屁股才行。
 想归想,怎知得打?娇丽的容颜不自觉又去摩掌儿子的脸蛋。从来不知道刚出世的孩儿这么香软可爱,嫩呼呼的,诱人想咬一口。
“他真的会笑呢!”她惊喜的发现,不住逗摸儿子胖胖的小脸蛋。
 石藤靖和望着母子俩耳鬓厮磨的神情,心里有几分感慨。自孩子出生到今,这里她第一次真正的抱抱他,亲亲他。他当然明白她一个月来的排拒不近是为了什么。小鸵鸟一只!明明心里爱得要命,却硬要佯装坚强,就不信儿子是从自己肚里钻出来,她会舍得下。
 宽厚的手掌突然介入母与子之间,抬高她的下颚。在她能反应过来之前,绵密灼热的吻已印了下来。
 这个吻以轻柔而甜美的步调展开。他轻啄她、挑弄她,让她不由自主的分开芳唇,迎接他的舌尖的入侵。然后,火辣辣的意绪接管了一切。
 他的吻开始加深,舌尖逗弄着她的舌尖,逼迫她给与同等热情的回应。
“嗯……”一声吟哦溜出她的喉间,吞没在他的口中。阳刚却清新的气息充塞于她的心田,仿如四肢百骸都被他的气息侵占,沦陷为他的延伸。
 石藤靖和不再满足于吻而已,长臂一探,将佳人与儿子同时环进胸前。她娇慵无力的依进他怀里,承受他不断加重力道的热吻。
 调皮的手指绕到香背,悄悄溜进宽松的家居服底下。当滑腻的触感从指尖传递回感觉中枢时,他几乎要满足的呻吟出来。手指更向上游移,缓缓溜到前方,罩住一只雪白沉甸的玉峰。蕊心立刻在他手心膨胀起来,他轻轻握住,微微揉捏一下,一股湿润的感觉突然溢向掌心。
“啊……”她轻轻一震,娇红顿时在俏颜上蔓延开。
“会痛?”他松开唇上的钳制,眼眸因狂热的欲求而显得深幽。
“嗯。”她红着脸点点头,酥胸沉胀得难受。
 偷香的手掌从她衣服底下抽出来,淡白色的液体渍染了掌心。这理应是哺育他们儿子的乳汁。
“孩子吃母乳比较健康。”他低声说道,眼眸紧紧锁住她不放。
 适才的情幻迷离不翼而飞。黄少贞先移开视线,把孩子转送进他的怀里。
“现在的婴儿奶粉也很适合孩子。”她不愿囚陷进太敏感的主题。“我想打几通电话回台湾,请你送孩子回床上睡觉好吗?”
这次他没有拒绝,稳稳把襁褓捧进胸怀。
 他们总是得谈个清楚,相信贞也明白这一点。既然她尚未做好心理准备,他可以等。
 他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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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月,该是离去的时候了吧?
 坐月子已不再适合作为停滞的理由,杂志社又催稿催得紧。国内下个月即将举办国际书展,出版社也希望她回返,为几本销售颇佳的散文集举办签名会。好像应该打包行李了。
 那么,为何心情上仍无法释怀,找不到即将回归家园的思慕?
 家,就是心所在的地方。而她的心,却又归属于何方?
 唉……黄少贞轻叹。起码现在有一件心事是可以先寻求解答的,至于其他的,便交给上帝决定吧!
 她持起话筒,按下一组电话号码。
“喂?”隔着迢迢千里,一声柔软婉转的声音飘忽而来。
“小妹,我是堂姊。”久未听到亲人的声音,她的手竟然微微颤抖。
“贞姊!”堂妹讶然轻呼。“你从日本回来了吗?现在人在哪里?”
 “我还在日本,可能再过几天才回去。”她顿了一顿。“将近一年没联络,你过得还好吗?”
堂妹沉默片刻。
“还好。”声音却透出清清楚楚的无奈。
“伯父和伯母还是不谅解?”她温柔的问。
 就在她以为电话断线时,堂妹不稳的低音才又传过来。“贞姊,我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家门了。”
 “什么?!”黄少贞诧异的低叫出来,她没料到大伯的性情会如此激烈。
“孩子生下来之后,他们要求我把小孩送给别人领养,就当整件意外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是……我不肯……”堂妹深深吸了一口气。
 心有戚戚焉的痛楚弥漫在线路两端。要求一个母亲放弃她的孩子,是多么残酷的弄罚呵!
“我能了解。”黄少贞低低开口。“那你现在一个人住在员工宿舍?”
幸好堂妹工作的公司提供了住宿地点,她不至于落得居无定所。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当初给你这个电话号码时,我已把原先的工作辞了,目前在朋友经营的花坊帮忙。”
 “为什么?”她受到第二个冲击。
“贞姊,原本的同事都知道我没有结婚,现在平空多出一个小孩,你……你教我怎么回去?”堂妹淡而无奈的解说。
“嗯。”黄少贞点点头。世俗的眼光,她们都承负不起。“那你现在搬到什么地方?把地址给我,我回去之后过去看你。”
堂妹将住址念给她抄下。
“我现在过得还不错,虽然薪水普通,但是朋友让我把小孩带在身边,所以省下一笔保姆费。”她的声音变得轻快许多。“再隔几年,等我花坊的门路摸熟了,又累积足够的资金,我打算飞到外地开一间自己的花店。”
 “外地?”黄少贞吃了第三惊。“那伯父、伯母——”
问题不必说完,她便明了自己的痴愚。性格保守的伯父母,想来是彻底与蒙羞门楣的女儿断绝来往,又怎会在乎堂妹与孩子的落脚处。
“这样也好。”她含蓄的停顿住问号。
 两方的沉默再度占据了国际通讯。
“小妹……”黄少贞语带迟疑。
“贞姊,你想说什么?”堂听出她语气中的艰困。
“我……”她不知该如何措辞,才不算唐突。“好吧,我直接问了,小妹,你后来和千草耕治取得联络了吗?”
提到千草耕治的姓名,堂妹的态度顿时冷淡下来。
“没有,我也不想再找他。贞姊,就当是我求你,请你也别再提起了好不好?”
 “可是……”
 “贞姊!”堂妹加重语气。“我一个人可以带养这个小孩,小孩有没有父亲不重要。我求求你们大家别再提起这个人了!让我们两人平平静静过日子好不好?”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掀开你的伤心处。”深挚的歉然盈满她眼眸。“但是,请你让我提最后一个问题好吗?这个疑问或许会冒犯到你,对我却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沉重的呼息透过话筒传来,声声揪痛她的心。
“好吧。”回应含着浓浓鼻音。
“小妹,孩子的父亲究竟是不是千草耕治?”她轻轻吐出心头的惑问。
 漫长的沉默几乎像永恒一般。堂妹在彼端努力深呼吸,似想平抚紊乱的气息,听入耳意显得无比凄然。
“不是。”彼端传来木然的回答。“孩子的父亲不是千草耕治。”
黄少贞痛楚的闭上眼睛。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骗我?”这一场风波衍生出多大的代价呵!全由她一人独自扛担了。
“是我鬼迷心窍,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堂妹仿佛全身乏了力。“好了,就这样!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以后我们别再和姓千草的人有任何牵扯,好吗?我得出门了,等你回来再吃个饭吧!再见。”
 “等一下——”黄少贞连忙喊。
 讯息已经中断。
 她缓缓挂下话筒。虽然得到了一直追寻的答案,可是,为什么她挥不去心头怪异的感受?总觉得堂妹说的并非实话,只是为了中止所有人的追问而已。
是她多心了吗?
“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低沉的嗓音突然切入她的思绪里。石藤靖和倚着门框,身上仍然穿着早上出门的西装、长裤,可见刚下班回来。
“窃听别人对话是一件极度失礼的行为。”她走向橱柜,郁闷的拿出被褥准备铺睡床。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好整以暇的站在门边欣赏。
 壁灯光线让她纤薄的睡衣犹如透明一般,将底下的完美曲线全曝露。她的身材恢复得超乎寻常的快,除了臀部变得更圆润、酥胸变得更丰满之外,腰线几乎已缩回原先的尺码。
 这女人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春光外泄,一个劲儿拍被、弹枕,丰满的胸脯随着每个动作微颤……一阵犀利尖锐的想望刺穿他的意识。
“我记得某人曾经说过,不要再去理会与我们不相干的问题。”她冷着一张脸说。“请回,我要睡了。”
等了半天,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黄少贞微感讶异的回头,却迎上一双深沉无底的黑眸。眸中的意绪,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低头打量自己,立刻明白让她情欲勃发的原由。
“色狼!”她又羞又恼的丢过去一只枕头。
“这是邀请我加入你吗?”胖枕头迅速回到她的床上——连同他的人。
“啊……”一切抗议来不及吐出口,便被他覆上来的唇吸收。如铁的健躯将她压陷进床褥里,睡服以光速离开她的娇躯。不多时,丝丝冷空气锓袭了她光裸的前半身,旋即又被贴抵上来的壮实胸膛加以温暖。
 天,这男人烧起来的速度连火焰也及上不。
“不……不行……”她终于逮着空档大叫。“不可以!”
石藤靖和懊恼的撑起身体,眼中写满求欢被拒的不满。“为什么不可以?上次检查,医生明明说你已经可以了。”
她俏脸生晕,立时想起他上次竟然直接问医生能不能恢复行房。
“别想让澈儿的事件重演!”她恼火道。“我对一年到头怀孕的远景可不期待。”
他长叹一声,重重地跌回她的身上。“真是!早知道便事先准备好。”明天第一件事便是上药房添买防护用品。
 红通通的热潮在她容颊焚烧得更炽艳。
“你只会想到这种事吗?”满脑子色情思想!
“我已经憋了几个月了,你又半裸的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还能期待我想到哪门子经世大业?”他一只手支起脑袋,振振有辞的反驳。
“别说得那么可怜。”黄少贞悴了他一句。“等我离开日本,你自然会找到新人过来递补。”她半垂下眼睑,不让他看见真正情绪。
 嘿嘿嘿,她终于准备好要谈了吗?石藤靖和暗笑在心底。
“说得也是。”他故意说道。“希望新人不会在乎做到一半,我得起床喂儿子奶才好。”
凶恶绝伦的拳头击中他的胸口。
“你要是敢在我儿子面前跟……跟别的女人那样,看我怎么修理你!”她凶巴巴的低吼。
“反正你离开之后眼不见为净,当然更管不着。”他今晚很不怕死。
 黄少贞顿时语塞,只能以眼光屠杀他!
“随便你!我要睡了,回你自己房里去!”她索性翻过身去,不理会他可恶的表情。
 该死的男人!好色的日本鬼子!希望他得爱滋病!
“睡吧!趁早睡吧。这可能是你少数和儿子处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夜晚,好好珍惜吧!”身后传来悠然自得的评语。
 黄少贞霍然翻身坐起来,恨不得伸手掐死他。“你到底想怎么样嘛?”她重重捶他一拳,眼中开始堆积愤懑难安的水光。
 他仿佛还不晓得自己的生命正面临威胁,一个迳儿跷高二郎腿,仰躺在她身旁的空位抖啊抖的。
“那你吧?你又想怎么样?”仍然是气死人的好整以暇。
“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就好了!”黄少贞撇开头,隐藏水眸泛泪的窘态。这家伙实在很不君子,难道还期望她主动开口吗?她是女人耶!
“贞,我的贞,总是这么骄傲。”他逸出雄浑的轻笑声,热呼呼的手臂抱拢信香躯。“既然舍不得,何必硬要自己割舍呢?”
她不敢回眸也不敢开口,生怕一个动作,泪水便盈眶而出。
“找个时间我和你一起回去你父母,总可以了吧?”他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细细啄吻。
“你是说……”她侧过蛲头斜睨他。
“丑女婿总得见公婆,我好像应该认命。”黑眸中含着浓浓笑意。
 委屈兮兮的用词当场换来她一个大白眼。
“可是澈儿怎么办?”黄少贞又忧眉愁面起来。“你就算跟我回去,也是以准女婿的身份,我如何向他们解释连准外孙的人选都准备好了?”
 “当然是实话实说。”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正你和孩子的爹即将成婚,早生晚生不都一样。”
 “你说得容易!”手肘手后一拐。“我爸爸超级好面子,他如果发现我过去一年是躲来日本待产,蒙羞门楣之余再添一项欺君大罪,他肯原谅我才怪。”说不定还会像伯父对待堂妹一样,扫她出门。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石藤靖和被她的反复无常弄得有些恼了。
“不怎么样!”她心烦的翻身起来,开始踢踹他,踹到他不得不跟着起身为止。“我先回去睡觉,不要吵我!等我想好了该如何处置,自然会通知你。”
又来这一招?上回她说出类似的告白,结局是害他苦等了两个多月,最后还拖着老妈上门替她接生。
“我警告你,你的方法若是怠慢了我,我保证有得你瞧的!”他气势嚣焰的撂下警告。
 咦?好熟悉的台词……
 “否则你会如何?揍我吗?”她气冲冲地推他出房间,“走开!碍手碍脚的!回去陪我儿子,让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砰!拉门被掩上。
 石藤靖和瞠目结舌的瞪着门棂纸,巴不得用视线烧穿一个洞。
 这女人的臭脾气总有一天会让他心血狂喷。
 不过,这代表她答应嫁给他了吗?
 呵呵呵,好像是!起码没听到她吐出拒绝或否定的答案。而且,她正在思考该如何把他这个地下情夫介绍给泰山大人,这样应该算答应了吧?
 呵呵呵呵呵!愚蠢的傻笑跳上他的嘴角。
“儿子,你爹和你娘要结婚了。”他回头告诉关系最切身的听众。
“噗噜,噗噜……”石藤澈躺在摇篮里,继续用口水吐泡泡。

第十章
“你说什么?”黄少贞一愣。
“老夫人要我转告您,令尊和令堂正在来访的路上,再隔数分钟便到达,请您准备一下。”雅子充满耐心和重复。
“来访?来石藤家?”她扬高嗓门诧异的说。
 不可能的!父母压根儿不晓得她在日本的住址。平时与亲人鱼雁往返,她都经由本地的邮政信箱,口头联系也透过房内的专线电话。父母问起,她一概推说宿舍的信件容易遗失,所以寄到地区邮局就好,一年多来也没出过岔子。怎地父母会突然来访?
 四天前那通简短的电话对谈袭回她脑海——
 “贞,你妈和我跟团来日本滑雪,回程的时候我们想脱队上你那儿看一看,顺道一起吃个饭。”父亲畅快洪亮的嗓门震得她心惊胆战。
“呃……可是我明天就要动身前往北海道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怕时间不能配合呢!”她小心翼翼地闪避。“爸,不然下次吧!反正我也快回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一起来日本走走。”
 “是吗?”父亲失望的语气传来。“好吧,也只好这么办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然后一切便没问题了呀!是谁告诉他们石藤家地址的?
 雅子立刻为她提供解答。
“小姐,今天早上老夫人到少爷房里采望孙少爷时,听见您房里的电话响起,正好您又不在,她便为您接听了。”雅子谨慎的偷瞄女主人。“她说,来电的人正是令尊和令堂。两方对谈得很愉快,正好您父母又来到东京,便邀请他们下午三点过来喝个茶。”
天哪!黄少贞紧紧捂住秀颊,顿时遭五雷轰顶般。
 老夫人又不是不晓得她还没准备好面对父母……好吧!老夫人真的不晓得。
这下子惨了,只能怪她为了感恩而与石藤纪江打好关系,做得太成功,才会发生这种乌龙事件。石藤纪江愿意晤见她的父母,自然代表默许了这未来的媳妇,希望会一会亲家。
 呜……玩完了!
 黄少贞倏然瞄向腕表,下午两点四十五分,时间不多了!在她能私下向父母禀明之前,得先把孩子藏起来,再找老夫人事前演练一下,请众人帮忙掩护。
“小哲!”她连忙扬声叫唤。
 庭院中的小男孩停下哗啦啦的笑闹声音,齐齐看过来。午后不久,岗田健之率领一票子弟兵来家里打球,小哲正抱着弟弟在同学面前献宝,快乐得不得了。
“把弟弟抱回来,他该睡觉了。”她焦急的招招手。
 抢回小孩的第一件事便是直接往房里钻。
 匆匆跑到半途,黄少贞又忆起宝宝的携带式摇篮忘在正厅,如果父母看见了,随口一问,石藤老夫人又下意识随口一答,那不就白费工夫。
 方向一转,她掉头杀回客厅去。天哪!两点五十二分了,父亲一生从不迟到。
 她飞快把宝贝儿子塞进摇床。大概是动作太粗鲁,宝宝咿咿呀呀几声,小脸蛋一皱,打算放声哭出他的抗议。
“乖乖,不哭、不哭,妈妈疼喔!”她心疼的亲亲心肝宝贝,手下动作却一点也不敢放慢。
“你在忙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低沉的惑问。
“啊!”她飞快转头,惊魂未定的拍抚胸口。“是你!我会被你吓掉半条命。你不在公司上班,跑回家做什么?”
石藤靖和端详她满脸慌乱的情态。
“我回来拿一份文件。”顺便瞧瞧宝贝儿子,天知道他只要离开他们母子俩一个钟头以上,便开始想念成灾。但他明智的保留后半段话,毕竟男人还是得维持男人的尊严,怎么可以承认恋家呢?
“雅子!”她先唤来女侍。“帮我把孙少爷抱回房去,不!是抱回你自己的房里,知道吗?”
 “是。”雅子不解的觑向她,仍然依言接过宝宝,转身走进内堂。
“为什么不把小孩抱回我们房间?”他看出不对劲,浓黑的眉微蹙。
“我父母来了!”黄少贞手足无措。应付任何人她都可以谈笑用兵,唯独对父母一点办法也没有。
 三点整,大门口传来杂杳的脚步声。
 天哪,人到了!临时又多出一个石藤靖和怎么办?她眼睛瞥中一个嵌进墙壁的小橱柜,平时专门置放扫把、拖把等清洁工具。
“那正好,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喂,你干什么?”石藤靖和发现自己被小旋风刮向橱柜。
“进去!”她用力推大块头。要把他塞进工具橱柜可不容易,里面的空间顶多只容两个成人栖身,而他的个头又特别魁伟。
“你又想把我塞进橱子里!”他简直不敢相信。
 人声已经来到客厅门口。
 可能是一时慌乱,可能是心理上尚未准备好面对父母,也可能是担心他独自关在壁橱里绝不肯安分,黄少贞顿了一顿,突然跟着挤进窄隘的空间。反手把橱门拉拢。
“哇,好大的院子,真是漂亮。”她母亲的声音随即响起。
“奇怪,日本人的教师宿舍都这么豪华气派吗?”她父亲纳闷的询问。
 一股熊熊怒火从背后烧过来。
 她的前额虚脱无力的抵在墙壁上,凝聚一丁点力气后,终于困难的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石藤靖和的表情如果算高兴,那么寻常人的笑脸便是登上极乐世界的狂欢。
“拜托你!”她无声的央求,表情可怜兮兮的。
 石藤靖和严厉的视线如刀宰,毫不留情的划向她。
“别生气嘛……”她跛高脚尖,细细的轻吻落在他下颚、颊上。
 美人计永远有它划时代的贡献,紧绷的硬躯稍微软化下来。
“两位请坐,我进去请老夫人和黄小姐。”客厅内,管家安顿好贵客,从容不迫的告退。
“谢谢。”跑船人普遍略识日语,她父亲并没有语言上的困难。
“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们?”石藤靖和的眼神在逼问。
 趁着父母也在外头低低交谈的时候,她近乎无声的开口:“我本来想私下先向父母禀明,再让两方人马见面,免得对他们的冲击太大。谁料到令堂忽然邀请他们过来喝茶,你又忽然跑回家。”
语气到后来显得有些委屈。
 石藤靖和啼笑皆非。“难道……”
 “嘘!”她连忙示意他噤声。
 石藤靖和优雅轻细的语音加入对话。黄少贞的注意力全被外头的高峰会议吸引,无暇再安扶他。
 石藤靖和又好气又好笑。原来地下情人的感觉便是这么窝囊,他记住了!为了表示抗议,他低下头,在娇滑柔嫩的香肩上咬一口。
“噢!”她无声低呼,瞪他一眼。
 橱柜内委实没有多少活动空间,所幸清洁用具全搬到别的杂物室里,两人虽然挤缩在一起,还不算难受迫人。
 她淡雅的柠檬发香飘逸在小小方寸地,混和着他木质调的古龙水气息,嗅闻人心肺,撩人兴起异样的情思。
“方才还看见黄小姐,这会儿不知她上哪儿去了。”石藤纪江正在回复她父母的询问,听起来也同样纳罕。“或许她出门买个小东西,马上回来。”
黄少贞低头祈祷,希望不会被人发现他们藏身此处,否则可就很难解释了。
 至于身前那人正在做什么,她完全没注意。
 客厅内展开一串客气而温和的对话,大抵不外“我家女儿给您添麻烦了”、“千万别客气”等。
 她担心吊胆的等着父母察觉异状,明了这里并非教职员宿舍。
 肩项与颈窝的交界处痒痒的,她下意识拨了一拨,拂开“灰尘”。
 这女人竟然没发觉他正在吃她豆腐!石藤靖和的男性自尊心受到损伤。既然她如此专心于外头的对话,他不妨为自己找点事做。
 不老实的大手摸到她后方,将丝质衬衫的下摆从裙腰拉出来,再溜上整片光滑的背部,指尖触到胸衣暗扣时,顺手解开来。
“赫……”她连忙缩起手臂夹紧,狠狠瞪他一眼。
 他回以一个无辜的眼神,笑得实在有够坏的。
 橱柜内没有足够的空间让她反手扣回去,只好任由无肩带的胸衣滑落到两人脚边。
 客厅里又传来新的动静。
“少贞何时搬过来府上寄居的?”这个好奇来自于她母亲,但由父亲帮忙翻译成日语。
“怎么两位不知道吗?令媛一年前与犬子共同回返,此后便长住在石藤家。”石藤纪江轻讶道。
 黄少贞的神经紧绷起来。这下子穿帮穿定了,呜……上帝,你为什么不让我事先与石藤家人套好招,再安排我爹娘来访呢?她愁眉苦脸的暗想。
 胸前传来丝丝凉意,她讶异的低下头,才发现这快手快脚的色狼竟然已经把她的衬衫的每颗钮扣解开。
 讨厌!她羞恼交加的拍开他。
 石藤靖和立刻把双手举高,一副“不是我干的,我是善良老百姓”的无邪表情。
 这里面就他们两个人,不是他干的,还会有谁?黄少贞拼命以锐利的眼神命令他规矩一点。不过胸前无一物还真有点清冷,她忍不住战栗一下,正好给了石藤靖和正当合理的借口收拢怀抱。看在他还有取暖生温的利用价值上,她暂时先让他抱着。
“我一直以为小女寄住在教职员宿舍内。”他父亲直率的表示。
 石藤纪江到底是经历过事情的人,立刻察觉有问题。
“嗯,寒舍确实接待过几位来访的教员。”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橱柜内与橱柜外的人同时放心。
 感谢上帝。黄少贞合目祝祷。不过,手底下怎地暖呼呼的……她睁开眼,赫然看见自己两手平贴在他袒露的胸膛,他的衣扣不知何时竟然也被她解开了。
 要命!她忙不迭抽回手,却被他从中拦截,重新按回矫健结实的胸肌上。
 热辣辣的臊意羞得她抬不起头,于是他决定帮她这个忙。
 橱柜内的空气迅速被一个吻加温。
 客厅的命运性对谈突然不再具有吸引力,她模糊的抽了口气,感觉他把自己抬高。
 她的两腿不由自主的夹住他腰干,以保持平衡。
 他眼中的欲望写得清清楚楚,禁忍了近五个月的等待,将在这一刻付诸行动。
“别……”她试着按住他的手,到后来却搞不懂自己究竟想推却,还是迎就。
“您方才说,我女儿是和令郎一起前来日本……”神智模糊中,隐约听见父亲警觉的疑问,但是游走在腰间的大手让她再也无法凝聚意识。
 他往前倾,以全身重量将她抵在墙上。她只能闭上眼,让一切无助而自然的发生。
 别人会听到……脑中警铃曾短暂的响起,随即被蜂拥而来的感官知觉所取代。她昏眩的攀紧他,贝齿陷进他的臂肌里,任由他攫取自己的甜美。
 当最后一刻降临时,两副躯体重重的颤抖,一声狂喜的呻吟逸出他口中。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母亲忽然说道。
 黄少贞骤然回过神,然而橱柜外的人比她更迅速。
 光亮乍现,冷空气随着猛被拉开的橱柜门而涌入。
 天!石藤靖和火速偏过身,以自己的体魄遮掩她的半裸。
“贞!”她父母同时大吼。
 斗间内的气息与两人暧昧的姿势,不需要明说,每个人都了解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躲在里面做什么?”石藤纪江终于失去了贵妇风范。
 但这声惊骇的大喊,此时此刻显得完全多余。
 杀了她吧!喔——求求任何人,立刻让她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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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贞羞愤欲绝,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拒绝再与整个世界发生互动。如果可能,就让她缩在床上终老一生,她也心甘情愿。
 怎么会发生这么羞耻尴尬的场景呢?她欲哭无泪的咬着下唇。这下可好,什么都不必解释,父母大人全部明白她来日本之后做了哪些好事。
 而这还不包括她来日本之前就已经犯下的恶行。
 呜……她的脸紧紧埋进绵被里,多么希望世界末日就在下一秒钟到来。
“少夫人,您已经在房里关了三天,再不出来就要闷坏了。”雅子在门外轻叩。
“不要理我,让我一个人安静而有尊严的死去。”黄少贞捂着双眼哀号。
 雅子抿着唇不敢笑出声。如果少夫人知道宅子上上下下,包括司机、长工、园丁、临时女佣都已听说扫具橱柜的“趣闻”,今生今世她八成不敢踏出房门一步。
“少夫人,您就起来换装吧!少爷下午要载黄先生和黄夫人去市区购物,请您一起作陪呢!”
黄少贞翻开被子,吸进几口新鲜空气。这几天有雅子当线民,把她父母与石藤母子的一言一行不断报告上来。
 据说,她父母已见过外孙,满腔怒火早被抱金孙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据说,石藤老夫人这几日和她母亲闲谈,言语相当投契——附带一提,两人是英日文夹杂,外加一堆肢体语言与手势,祛除了语言隔阂;据说,“诚恳踏实”的石藤靖和终于取得泰山大人的信赖,两人展开对谈;据说,石藤靖和昨天还陪准岳父、岳母爬山健行;据说,今天一早石藤老夫人特地请中华师傅办了一桌中式早点,以慰她父母的思乡之情。
 一大堆的据说。
 只有她,黄少贞,因为羞愧过度,三天来连父母的面也不敢见。
 门外响起谈话声,不久,雅子的步伐渐渐远去,她母亲的叫唤随之响起。
“阿贞,我直接进来了。”黄母推门而入。
“妈?”黄少贞连忙坐起来。
 第一眼迎上母亲时,强烈的羞愧感油然袭上心头。她曲起膝盖,整张脸埋进软软的棉被里。
“唉,脸色这么红,是火气太大还是感冒啊?”黄母在女儿身旁坐定,忍不住取笑她。
“妈!”她讷讷地唤了声,红透耳根子。
“你也懂得不好意思?”黄母点了点她额头。“躲在橱子里——真亏得你!”
母女俩都脸红了。
“人家怎么晓得你们会忽然跑过来嘛!”她倚进母亲怀里,仿佛又回到年幼时光。
“你老爸回程的时候拨了电话来,正好接到你的‘舍临’邀请我们作客,就顺道绕过来看看,谁知道你私底下瞒天过海。”黄母故意说道。
 黄少贞触触鼻尖,一如多年来在父母面前心虚的习惯。
“爸爸很生气吗?”她试探道。
“气!当然气!”黄母点点头。
“喔。”她可怜兮兮地低垂螓首。
“他气你遇到事情不会回家找人商量,自个儿偷偷跑出国避祸。难道家人是洪水猛兽,会吞了你?”黄母白她一眼。
“我有什么办法?”她喊冤。“光是堂妹的事,爸爸的反应就这么激烈,如果让他知道了还得了。”
 “他就是气你不信任家里。”黄母轻捏她的脸颊。“现在你自己也为人母了,将心比心,以后你儿子若出了事,一个人跑到美国躲起来,还骗你他要去念书,你作何感想?”
她低下头,无法回答。
 黄母看女儿羞愧歉疚的表情,终究心软了。
“去吧!自个儿找你老爸道歉去。”她推推女儿,不再进一步苛责。
“那……我和石藤……”黄少贞冒险的抬头看母亲神色。
“你们两个连孩子都生了,不点头同意,难道还能硬把你拖回去吗?”黄母推推她额头,又好气又好笑。
“妈咪,我爱你。”她满足的窝进母亲怀里。
 冬天的雪,总算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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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尖叫让石藤靖和从床上弹起来。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神情尚未完全恢复清醒,手脚和被单缠成一团。
 老天,早上七点十四分,世界能爆发什么乱事?
 他翻开棉被正想冲到浴室看看,一颗嫩黄色的炮弹已经抢先一步攻出来,噼哩啪啦在他身上一阵乱打。
“都是你!都是你!”黄少贞又气又恨的指控他。
“我又做了什么了?”他真是冤枉透顶。
“你看!”他新婚两个星期的老婆递过一支圆形塑胶管,中央的白色试纸浮现一个“十”字符号。
“看什么?”石藤靖和东翻西转,检查试管上有没有其他明显目标是他漏看的。
“看那个红色的十字符号啦!”黄少贞颓丧的跌坐在床沿。
“红色符号又怎样?”他一大早差点被吓出心脏病,竟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十”字。
 黄少贞愠恼的瞪他一眼。这人是太呆太蠢,或是睡眠不足神智不清?
“我又怀孕了!”她沮丧的宣布。
 石藤靖和呆住。好久好久,房内没有一丝声息。
“你……不是三个月前才刚生完?”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知道就好!”她涨红俏脸,用力指控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好丢脸!我要怎么告诉大家?”
真是可耻,竟然产后不到四个月又怀孕了。其他人会如何想?一定以为他们两人成天到晚都在……喔,天哪!继橱柜事件之后,她再一次耻于活下去。
“这种事能只怪我一个吗?你也有份好不好?”贞居然又怀孕了。他漾出一个傻笑。嘿嘿,还不错嘛!看样子他们会有一个大家庭。
 黄少贞面红耳赤,既不愿承认又不能否认。
“当然是你!这次一定是……上回在橱柜……反正就是那次嘛!”她蛮横的将一切责任赖到他头上。
 眼看她羞愤过度,受苦的人还是他,石藤靖和决定弃械投降。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反正老婆最大。他把粉嫩嫩的娇躯揽进怀里,深深吸闻她的体香。“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虽然过去三个月已听闻无数次,她仍旧抑止不住的绽出甜笑。
“不管,生完这个我就不要再生了。”她收起甜笑,努力板起俏容。
 石藤靖和想了想,两个恰恰好,他没有意见。
“那就别生了。”他再度偷到一个吻。
“你说得容易,可是做得到吗?”她啐道。
“大不了每次都事先准备好。”他并不觉得有任何困难。
“你上次也这么说,结果呢?”俏脸顿时笼罩一层娇红。
“总有几次来不及,我也没办法啊!要怪就怪你自己的磁性太强。”他笑得很阴险。
 当然,这种搪塞之词又换来老婆大人一阵好打。多亏了他皮厚骨粗,而且黄少贞也不是当真用力,两人推推拉拉的,他也就每次都当成全身按摩。
“不管,我要得到你的保证,否则你下半辈子都别想碰我。”她顿了一顿,又若有所思的开口:“而且你们石藤家的男人都有不良纪录。”
 “什么不良记录?”他提高警觉。
“让婚姻关系以外的女人怀孕的不良纪录。”黄少贞扳手指算给他听。“像令尊,他外头的人为你添了一个弟弟;还有你,我生澈儿的时候也尚未嫁给你。”
 “喂!我和你也能算一笔?”他又闻到一股冲天冤气。
“当然。”她重重点头,斜睨着他。“你自己说好了,你要如何表现自己的诚意?”
 “你希望我如何表现?”石藤靖和显得非常谨慎。
 她微笑起来,右手做出一个剪刀的手势。
“你想把我阉了?”他骇然跳起来。“你再想想清楚,这可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
 “我是说结扎,你想到哪里去了?”黄少贞羞恼的瞪住他。
“你结扎?”他很怀疑。
“你结扎!”她很肯定。
“我结扎?”他想昏倒。
“怎么?你不肯?”她抑郁的垂下眼睑。“我就知道,你连做一件小事让我开心也不愿意。”
 “这关系到石藤家的血脉,不能算小事!”他心惊胆战的。
“我帮你生了两个还不够吗?即使不够,小哲也算石藤家后代吧!你才结婚半个月,石藤下一代就已经排了三个名额,还不满足吗?”她泪光莹莹。“我知道,你就是想去外头找其他女人帮你生,对不对?”
石藤靖和哑巴吃黄莲。上天明鉴,他愿意做各种事搏她展颜,即使吞剑、跳火圈也认了,可是,结扎……
 “算了,就当我痴人说梦吧!”她吸吸鼻子。“反正我一个人嫁到日本来,路不通语言又不熟,父母家人更不在身边,还能拿你怎么办呢?就当是我命苦,你不必理我。”
讲得很可怜的样子。
 虽然知道她作戏的成份居多,他还是心软了。
 一个男人有三个小孩,其中两个确定是儿子,算算也够了。而且结扎总比戴套子好,一劳永逸,既方便又有乐趣。
“好吧。”他无奈的点点头。“结扎就结扎,不过得等你生完这一胎。”
一秒钟前的乌云密布霎时消失,笑容布满她容颜。
“你是全世界最体贴的老公,我爱你。”黄少贞快乐的赏他一吻。“你该起床准备上班了,我去厨房帮你做早餐。”
花蝴蝶般的身影翩飞而出。
 她是开心了,却轮到他郁闷起来。美丽大家庭的梦登时在眼前幻灭。
 真是倒楣!早知道那日在橱柜里忍上一忍,说不定日后还能哄她多生几个。
 所以说,女人不能宠,万万不能宠,一宠就会宠出问题。
 然而,想到她心愿得偿时那副欣悦灿烂的甜美,让人不由自主也想跟着笑起来。
 这个中国魔女,大概便是他的克星吧!
 郁结、爱意、无奈、开怀,诸种情绪交织成一团,复杂到难以形容。
 他叹了口气,决定用一串悠扬的口哨声为未来揭开序幕。
 就当是娱乐自己,吹个口哨来听听吧!

尾声
 哈罗?有人听到我吗?哈罗?
 我知道错了啦!我以后不会再当奸细或报马仔了。
 至于偷偷连线到东京商业银行,拿提款机玩数字游戏的坏习惯,我也会戒掉。
 还有,我发誓不会再发电子邮件给八卦杂志,把我从日本首相电脑搜到的偷情日记传给他们。
 对了,上次骇客进美国CIA总部,将电脑的机密档案全部贴上小叮当图案,我也承认是我干的。
 最近这一桩匿名替育幼院订四十个大披萨,又在百胜客的电脑记上“已付帐”的事,老大也已经发现了。
 要我招认任何罪行都没有问题,只要把我的电源打开啦!呜……一个人被关在电脑里很寂寞耶!
 救命啊!谁来放我出去?让人家说说话嘛!
 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