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05

朵朵舞: 红颜乱 2

[东风难醉:恍如隔世]
   这里是凤栖坡,站在这里,可以把整个山谷映在眼里,天色早已暗了,眼下黑茫茫一片,似乎是个无底的黑洞一般,什么也看不清,他定定地站着,许久许久,到底有多久了?
   风很大,咆哮般地刮过耳边,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她在哪里,在谷底出事了吗?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很痛,想是缺了一块,痛得他刻骨铭心,痛得他无法思考,只能无助地失神地深深凝望着谷底......
  那一天,遇见她时,也是这样很暗的黑夜……
  戏班要进皇宫唱戏,班主兴奋无比,说什么昆圆戏班从此就是天下第一的戏班了,戏班中的任何人,都显得异常快乐,只有他,无法融入快乐中。
   他出生在一个没落书香门第,从小生活甚是清苦,也许是受到父亲影响,他本性无欲无求,人人夸奖他亲切清澈的气质,又有谁知他内心也如水一般,透明,无我,任何人都是水面的倒影,人走开了,也就消失无痕了,一直以来,他在追寻,自己想要什么呢?到底什么人能在他的心中长留印痕呢?
   皇宫宴会开始了,他远远地躲开,找了个清静的地方看书,没有想到,竟然看到了宫闱中最禁忌的一幕,等待他们的离开,他刚认为麻烦远离了,就遇到了她,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脸,只是她的声音清脆,淡然,自如,让他有点喜欢。
   你愿意离开戏班跟我走吗?
   她说出了他当时最想做的事,戏班的环境他已有所厌倦,早已决定报考科举,也许做官会非常有趣吧,当时的他是这么想的。
   前途变的一片光明起来,心里波澜不惊,并不高兴,只是单纯地接受,改变环境也许能找到自己想珍惜的东西吧,他一直这么坚信着。
   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女子叫归晚,人人都说她是个大美人,最初的他是没有注意到的,他只是很喜欢听她的声音,清清的,淡淡的,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优美动感,听得习惯了,竟然让他有了想念,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也是件赏心悦事,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声音让他有了牵挂。
   想起在梅花林中看到她的那幕,他才真正明白美人的含义,春意灿烂,她笑如春风,淡怡动人;夏木苍翠,她静如雨石,幽雅可人;秋叶幽忧,她悠如夜月,明净醉人;冬雪惨淡,她傲如寒梅,清晖怡人。
   那一夜,他梦中也进入梅林之乡......
  什么时候起,梅花酒的香味萦绕鼻尖,难以忘怀?
   什么时候起,他下笔触情,吟念春思,难以舍弃?
   什么时候起,他如镜水之心常泛涟漪,难以平静?
   他本是无欲无求的,遇到她后,却有一种自己也难以明白的眷恋,她常问,他没有自己的信念,如何进官场,心底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到底是什么呢?他不明白,也不太想明白。
   上天惩罚他了,当时的一松手,就传来她坠谷,生死不明的消息。听到消息的一瞬间,他大概已经死了,心都痛得不能跳动了,这时候才明白,他明如镜水的心原来也是会痛的......
  不想再尝试那种通彻心肺的感受......他静静地看着谷底,他等待着,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确定自己的心,十九年来,他第一次产生如此的欲望,自己越来越贪心了吧,本来只是想听她的声音,渐渐地想欣赏她的美,后来想伴在她的身边,现在......他多么想得到她......
  他想笑,想放声大笑,他找到了自己的坚持,自己的珍惜,明净的心从此不再空荡;他又想哭,想倾声大哭,原来不知道,情的滋味如此酸涩,如此苦闷难言......
  “找到了,找到楼夫人了......”耳边骤然传来的声音,震醒了他混乱得几欲疯狂的神志,脚不听使唤地往人声传来的地方走去,早已麻木的脚一步步加快速度,小跑起来,嘈杂的人声中,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力的,平稳的,他的心又跳了,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心跳......
  他找到了,找到自己想要珍惜的......
  他想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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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了,找到楼夫人了......”士兵匆匆忙忙地跑到谷的上坡大声喊道,欣喜的声音瞬时传遍凤栖坡。
   听到这句话,楼澈的脸终于松动下来,先是高兴,接着担忧,转而又有了点愤怒之情......脸色一连三变,情绪波动不定,还没等其他士兵意识过来,他已经飞快的奔了出去,直往谷崖边跑去。
   天色才有点微光,谷边一阵骚动,找到楼夫人,全谷的士兵都感到由衷的高兴,两天没睡了,终于能休息了......看到楼相神色纷乱地冲了过来,都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谷崖边坐着刚被救上来的归晚,头一次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衣服有些破乱,容色苍白,心微微一痛,针刺的感觉蔓延到全身,脸色沉郁,本来打算狠狠骂她一顿,看到现在如此状况,满腔的郁愤竟只能化为一声长叹,低身搂过她,抱进怀里,柔声问:“受伤了吗?”
  这句话,如此简单,却温和地不可思议,不知为何,这一声像水一般,只有一滴,却滴进归晚的心里,化了开来,脸色复杂,百转柔肠,还没反应过来,看到楼澈心疼地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抚过,才知道自己已经流下眼泪。
   一滴,两滴......不停地划落泪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哭,是生死之间的恐惧?是无力无助的悲哀?还是......
  看着她无声地落泪,又是一阵心悸,伸手抚过泪水,想为她檫去忧愁和恐惧,却在触手之际,感到炙手的疼痛和烫,那泪水,好沉......
  轻搂着她,不在乎身旁早已诧异一片的眼光,楼澈感到心阵阵慌乱,正想抱起她回身,突然注意到谷崖边的士兵又背上一个人,那就是和归晚一起坠谷的男子吗?看着他被救上来,眼神一瞥,淡银色的光芒映入眼帘,他受伤的手上似乎绑着归晚的发带,凝视半饷,看到他的脸,一怔,这不是林瑞恩吗?
   对上林瑞恩的眼神,颇为冷淡,此人和他一样的重权在握,可惜他常年在关外,两人并无任何交集,心下一转,有些诧异他和归晚在一起的原因,可惜现在并非深究此事的时候,楼澈冷静地开口道:“林将军,伤无大碍吧?”
  如霜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仅是轻点几下头:“没事。”不自觉地,眼光移到那纤细的身影上,看到她因为听到声音而回转的脸,上面竟然隐然带泪,一震之下,脸色乍变。
   “林将军,”归晚轻挣开楼澈的怀抱,对于刚才的哭泣有点不好意思,礼貌地对着林瑞恩微笑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明意味地又点了两下头,被她泪水所震,他无法移开眼光。
   “林将军,”楼澈冷然的话语打断他的凝视,林瑞恩对上他无波的眼眸。
   楼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多少有些不甘,但也有几分感激之情:“林将军,你救了内子,我感激万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开口,我欠你一个人情。”
  林瑞恩并不回答,面无表情地站着,似乎刚才的话跟他毫无关系一般,一群大夫早就侯命着,乘着此时赶上来,纷纷围拢林瑞恩,检查伤口,处理伤势。
   对于他的不回答,楼澈也并不着恼,林瑞恩是出了名的冷漠,自己已经许出了承诺,并不管他接不接受,感到谷上一阵清风吹过,忙把归晚拉到身前,她掉下山谷,现在正是清晨,天气阴冷,怕她身体不适,他楼过她,转身要回营帐。
   刚转过身,才发现后面站着一个少年,见到他,楼澈和归晚都是惊了一下。
   归晚从被救上谷后,一直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尤其是刚才哭了一场,似乎哭走了很多东西,心里空荡荡的,像木偶似的被牵动着,生死间徘徊一圈,真是恍如隔世一般,转头看到少年一瞬间,她被惊醒了,难道真是隔了一世吗?
   少年怎么变化如此之大,冷然地站在风中,风吹起他的乱发,凌乱如丝,清秀的脸庞竟然生硬了几分,他表情落寞,说不清的抑郁,清澈的眼神此刻深沉无比,一望无底,脸上早已没有昔日如水笑容,没有任何表情地站着,流露出坚毅的气质。
   惊诧于他骤然的改变,归晚哑然道:“修文...你怎么啦?”
  被那一声清淡的声音唤起,管修文一阵喜悦涌了上来,他已经站了许久,看到她落泪,她茫然,她心不在焉,他尽收眼底,但是她没有注意到他,他等着,终于等到她的轻唤。
   一刹那,好像听到了冰破裂的声音,归晚睁大眼,看着那少年露出以前那种亲切的笑容,如水清澈,先前的凌厉似乎是假象,少年还是那个少年,没有改变,舒了一口气,归晚心安了点,刚才那个管修文真让人有点害怕。
   少年开心地笑了,发自内心的,走向前一步,温和道:“你没事吗?没有受伤吧。”等归晚明确地摇了两下头,他心安了,淡笑不语地注视着归晚,隐含着一种复杂。
   真正感到震惊的,是楼澈,看到少年的一瞬,他就感觉到某种奇特的感觉,这个少年的心境发生了大变化,才会变得如此怪异,如此可怕。身上带着如刀刃般的凌厉,眼神中多了一份锐利和专注,注意到他看着归晚的眼神有些痴痴的,太过于深沉,心下不悦,心里多了一丝烦躁,启口道:“管修文,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说完,扔下众人,带着归晚向营帐走去,同时吩咐大夫进帐为归晚诊疗。
   看到他们远离,管修文刚才还清澈的笑容顿时敛去,站在风中,冷冷然,看着那个牵挂的身影,心里百感交集,没有比刚才更深刻地感受到,他需要权力,需要财富,需要地位,突然间,他涌起无限的欲望。
   想拥有可以抗衡楼澈的力量...才能接近他的渴望......
  凤栖坡上又是忙碌一片,士兵们处理着各项琐碎的情况,营帐内大夫进出不停,谷上士兵休息无数,一个少年站在风中,遗世而又孤独......
  天开始亮起来,可惜没有人抬头,没有人发现,天空早已是风起云涌......
 
[东风难醉:世事难料]
   “情况怎么样?”清风似的声音里似乎有点忧虑,楼澈站在营帐前询问身旁的大夫。
   “夫人气血衰弱,还受了惊,”大夫看着眼前这位高权重的年轻丞相,有点惶惶然,在宫中当御医多年,从没看过他如此明显把情绪表露在外,语气谦恭地说道,“夫人的伤势并不严重,只要好好调养些时日就可以了。”
  舒展了眉心,楼澈轻点头:“去开药方吧。”蓦然一转身,撩起营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营帐内沉静地没有一点声响,一阵安神的香气飘在鼻间,举步走到桌旁,打开香炉,捻熄炉中的熏香,楼澈转过身,定神看向营帐中间的床。铺了一层羊毛毯的床牙上,此刻沉睡着一抹纤细身影,漆黑的发丝散在雪白的毛毡上,带着略显苍白的病态美。
   走到床边,轻身坐下,温柔地拉过羊绒毡毯,拉到归晚的颈部,把她盖了个严严实实,忽然手下毡毯一动,他转眸,正好对上归晚眼帘微微颤动,徐徐睁开的眼,黑色透亮的眸子繁星一般幽深。
   “夫君大人……”归晚悠悠地唤道,头还昏沉着。
   楼澈注视了归晚一眼,并不回答,面无表情,见她想要坐起身,拿过绣枕,垫在她的身后。
   见他毫无表情,归晚恍然,开口问道;“夫君大人,气恼我吗?”刚坐直,觉得一阵天眩地晕,她倾身靠在绣枕上。
   心里说不出的郁结,楼澈略寒着脸,注意到归晚身体不适,莫名的心疼,忍不住薄斥:“你不要命了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差一点,她就葬生谷底了。
   归晚浅浅一笑:“我是想来阻止的,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多么微薄。”幽幽的声音带着神伤的哀叹。
   听到这样哀伤的话语,楼澈始料不及,本来想要斥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看着这个自己百般保护和宠爱的女子,这次居然做出这么危险的事,让他担够了心。想要训斥,又有种不舍的情绪,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问道:“归晚,你为何对皇后的事这么上心?”
  归晚莞然沉吟半饷,在楼澈几乎认为她不会回答时,悠然启口:“夫君大人又为何对皇后的事这么上心呢?”
  楼澈哑然,有种欲说不能的感觉,看着归晚微微苍白的脸色,说道:“并不是我针对皇后,今天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沉然说完,语气又柔和下来,“归晚,你不要再理会这些事了,我会处理的。”伸手拢过她的头发,帮她拉好毡毯,就怕凤栖颇上阴阴寒意让她伤上加病。
   “不能不管……”在楼澈有些诧异的眼光里,归晚轻喃道。
   楼澈皱起眉,心里惊诧不已,不等他开口,归晚续又说:“夫君大人,听我说个故事好吗?”
  知道她此刻要说故事必定重要无比,楼澈不语,沉默地等待。
   归晚把眼转开,凝神对着桌上的香炉,徐徐道:“我的娘亲,二十年前是个有名的美人,生性洒脱,还带着三分泼辣……”
  楼澈微怔一下,蓦地想起他们成亲时,归晚的父亲刚辞完官,两袖清风地走了,连女儿的婚礼也未曾出席。而她的娘亲,只是听说几年前仙逝了。不明白为什么此刻她会说起身世,难道其中有什么隐衷?注视着她露出迷离的容色,他定心地听下去。
   “娘亲在年轻时候,曾经爱过一个落泊的书生,不顾家族反对嫁给他,还生了一个女儿,可是两人生活却并不如意,后来娘亲离开了那个男人,嫁给我父亲。”简单几句话,概述了一个女人的一生,里面却透着苍凉的味道。听到这里,楼澈的眉心慢慢拢起,有点猜到故事的含义。
   归晚停了停,勾起一抹苦笑,又说道:“我在家中从没见母亲真正开心过,她总是忧虑重重,极少展颜。她很疼我,可以说是极尽宠爱,对哥哥却不理不睬,相反,父亲喜欢哥哥,不喜欢我......娘亲身体很差,在我十四岁那年,已经重病缠身,尽管父亲到处求医,依然回天乏术。娘在死之前,很想见那个她离弃了十多年的女儿,她对我说,她把对那个女儿的疼爱双倍给了我,希望我以后能把这份情还给那个无缘的姐姐。”说到这里,归晚半躺下,似乎不打算说下去了。
   楼澈楞住,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他仍试探地问道:“你的姐姐......”
  归晚转过脸,定定地看着楼澈,淡然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皇后就是我要还情的人。”那么洒脱自如的眼眸里含着一种坚定。
   室内顿时有片刻的沉静,楼澈也不知如何对应,只能看着归晚,脸上显出深思的表情。
   归晚莞尔一笑,伸手把自己的头发拢到一边,状似轻松地问:“夫君大人...怎么办?”
  楼澈凝眸,有些不解,一丝不祥的感觉涌上来,让他有点心烦,片刻间,说不出话。
   “怎么办呢......”归晚笑语道,一种凄然的感觉浮上来,“我要保护皇后,你要保护萤妃,也许我们的立场对变得敌对呢......”
  “不会的。”一声断然打断了她的揣测,楼澈肃然道,“这本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心烦,一阵阵的心烦,从来没有想到过,会从她嘴里吐出“为敌”这个词,让他的心顿时有种沉下去的感觉。
   “归晚,针对皇后的并非是我,而是身为一国之君的皇上,你知道吗?”楼澈解释着,夹杂着说不清的慌乱情绪。
   归晚笑了一下,彷徨之态尽显,幽然道:“没有萤妃的皇上会这么做吗?”
  楼澈不语,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此明显,让他没有转还的余地。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失,而在这个营帐中,却有一种时间被冻结的感觉,隐隐一种压迫感强烈地传递开来。
   “归晚......”楼澈启口,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温润低沉。
   闻言,禁不住轻轻一颤,归晚感到阵阵酸涩,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夫君大人曾经答应我,满足我所想......我一直都相信,但是,如果碰到萤妃的利益呢,夫君大人依然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沉闷快要窒息了,空气沉重地似乎能把人压垮,楼澈不开口,脸色阴沉,看不出所思所想。归晚轻叹口气,感到疲累无比,伤神,伤情,又伤心......突然整个人从羊毛毡毯中钻出,伸出手,在楼澈一诧异间,勾住楼澈的脖子,带着无限旖旎和轻柔,把头靠在楼澈的肩上,三千青丝散在楼澈胸前,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夫君......”
  一震之间,他差点忘记了呼吸,归晚从不主动亲近别人,但是此刻,淡淡的馨香扑鼻,萦绕在身边,心一悸,不自觉地伸手抚过那黑绸般的青丝,他惊讶自己竟然不能平复心跳,有些贪婪地享受这一刻旖旎时光。归晚醉人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想到有一天,我们如果站在敌对的立场,我会感到多么神断魂伤啊......”话音是甜的,扣人心扉,其中却隐藏不住那无奈的悲叹。
   楼澈感到脖颈处有点湿润的感觉,温温的,水珠流入衣领中,炙热得似乎要烫伤他一般,怪异的苦涩感弥漫开来,让他的心不能喘息地沉落......
  归晚倏地抽回手,往后靠去,瞬时离开楼澈的怀抱,依在绣枕上,有些失神地对着楼澈。
   香味突然消失,温暖不再,错愕间想要张手抓,却只是牵住了几缕发丝,楼澈怔然看向归晚,却看见她繁星似的幽深眸子,隐含泪光,半依着,看着自己,焦距却在其他地方,半片桃花似的唇带着几不可见的笑,美得不胜悲凉。
   心空荡荡的,有点抽痛,伸长手,抓住眼前的人,他一把把她重带进怀中:“归晚......我们不会敌对的。”
  感到怀中人不安地想要退却,他扣住她的腰,搂地更紧,心有些乱,喃喃出声:“归晚......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该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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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载二年春,“护国寺”一案终结,歼灭乱党三百余人,经查明,此事牵连甚广,国丈也牵涉其中。圣颜大怒,以国丈府为主的诸多官员受到贬迁,本以为皇后会遭废黜,岂料一班重臣同时求情,深表皇后无辜,后位终于得保,后宫恢复平静。
   转眼已是春末,全国科考开始,“护国寺”事件并没有影响科举,一切照常进行着。
   京城的百姓们今年特别兴奋,原因无他,今天的新科状元,俊美非常,年少多才,颇有当年楼相之风范,听闻他正是楼相的门生,一下子,朝堂和京城喧闹起来,话题都绕着这个转。
   今年科举的榜首名为管修文,这个时候谁都不知道,那个少年的来到,将带来满城风雨。

[东风难醉:画中美人]
   “楼相...楼相......”听闻一声声叫唤由远及近传来,楼澈顿下脚步,转头望去,一个穿着蓝袍的年迈老者快步迎面跑来,俨然是三代老臣,先帝极为信任的吏部尚书严纲。带着不动如山的温和笑容,楼澈等待他的接近。
   近到跟前,气喘吁吁,严纲脸色因为急跑而显得通红,乐呵呵地开口道:“楼相,听说那新科状元是你得意门生?”
  楼澈微笑着点了点头,见他平息了喘气,举步向朝堂走去,后面严纲急忙跟上,一边还不住夸口:“才高八斗,跟当年的你颇像啊,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想起那新科状元人物出众,非一般可比,严纲感慨万千,这个少年俊才的时代......
  听他生出叹息,明白他的心思,楼澈开口道:“严老宝刀未老,何以如此感叹?”
  听到“宝刀未老”四个字,严纲也不禁高兴起来:“哪里...这是新一辈的天地了...”唏嘘不已,突然想起一件重要至极的事,忙开口道,“楼相,可知道昨天弩族使者已经到京了,今天要金殿面圣。”
  楼澈轻一挑眉,发出简单音节;“哦?”
  听他似乎不知道这事,严纲忙解释:“弩族和我朝争战多年,硝烟从未真正停息过,可这次,着实奇怪,弩族居然派了使臣来,有投好之意,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玄机?”他一晚没睡,就为了此事担心,今天赶在上朝前急忙找楼澈商量。
   楼澈闻言也有些微诧异,弩族求和并非没有过,但是半年前刚抓过弩族王子为人质,弩族人最记恩仇,本以为他们会肆意报复,谁知沉寂这么久,竟然来求和?隐约感到不对劲,但一时之间猜不透其中奥妙,楼澈依然淡笑如风地道:“这件事等会金殿面圣时自有分晓了。”
  严纲点点头,两人同时迈入大殿之内。
   文武百官基本已经到齐,朝堂中议论声纷纷,在皇上没到之前,大家畅所欲言地讨论着。见到楼澈到来,议论声轻了不少,纷纷点头招呼,要不就是深深低头。楼澈向着大殿中最接近龙椅的地方走去。忽瞥到一抹降红色的身影站在大殿最北测,细看一下,是新科状元管修文,他似乎也感觉到楼澈的视线,转身看到楼澈,恭敬地低下头,唤了声“先生”,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进楼澈的耳朵。
   楼澈模糊地恩了一声,没有再说任何话,步不停地走到大殿的中心,站在龙椅下的左侧,和端王两两并排。
   端王看到楼澈,朗笑一声,开口道:“听说最近相府召了几位当代高人,楼相如此好学,真是让本王佩服啊。”
  “哪里,端王博学,楼澈哪敢相比,”楼澈反唇相讥,心下暗暗警惕,想不到端王对自己府中的事那么清楚,听起端王提起这事,楼澈也是一阵心烦。
   府中请来师傅的事,其实是归晚所为,自从“护国寺”案以来,皇后虽保住后位,但是在宫中犹如被软禁一般,一个月来,归晚再也没有提过营帐中所发生的事,行为如同过去一样无二,但是他却感觉到了不同,这次她突然从各地请来几位师傅,都是当代有名的学问家,权谋家,策略家,楼澈隐隐有些不安。
   他凡事大都顺着归晚,想起她调养了半个多月才好的身子,就有些担心,他不希望把归晚拉进权力的旋涡,宁可她护一辈子,要不是有皇后......苦笑一下,楼澈有种无奈的感慨,世事无常这句话真是说对了,想不到这之间居然能牵扯出这么多复杂的关系。归晚到底想干什么呢?
   看到楼澈挂着温润的笑容,脸色无异,但是却有点走神,端王冷笑一声,正打算开口,门外已经一声传来“皇上驾到——”
  大殿上顿时无声,众官伏地,听到几声脚步声,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众卿平身。”大殿上顿时全都起身,整齐地排成两排。
   楼澈站在左排的第一位,淡然看着众官报告朝事,雅颜俊朗的脸带着春风不动的笑,不一会,朝事已经差不多报告完毕,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朝堂静默下来,这时,右边站出一位大臣,报告道:“弩族使臣求见皇上,似有求和之意。”
  朝堂顷刻哗然起来,弩族本是好战的民族,主动求和的确奇怪。
   皇上也有些诧异,有些犹豫起来,习惯性地转首向左,问左排的第一人:“楼卿认为如何?”
  摆出一丝恭敬之色,楼澈说道:“先让使臣说清来意,再行定夺也不迟。”春风拂过,自有种安定人心的温然。
   皇上点点头,同意这个做法,挥手让早已在殿外准备许久的弩族使臣进殿。
   从殿外慢慢走进一个异族男子,身材壮硕,脸色刚毅,一看就知道算个英雄人物。态度不卑不亢,脚步有力,走到殿中心,向着皇上鞠了一下躬。
   旁边的严纲看不过去,训斥道:“见了吾皇,为何不行跪礼?”
  使臣脸色正然,铿锵有力地答道:“非是吾皇,为何要行跪礼?”态度间有种大气,让人不敢小瞧。
   严纲正想再说什么,被皇上一挥手打断了,皇上看着来使,问道:“你远道而来,为了什么事?”
  “我奉王子之命,特来此请求和解。”
  刚才的揣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朝堂顿时又热闹起来,一片议论之声四起。
   使臣看到众人窃窃私语,皇上有些错愕的样子,又接着说道:“王子准备了三样礼物送给天朝皇上,以表求和诚心。”
  声音传遍了大殿,众人都回过神来,看着使臣,皇上也有些不解和迷惑,弩族好战,天性野蛮,是天朝一直以来心腹之患,就像身上的毒瘤,割不去似的,一直以来只有弩族抢掠边疆地区,天朝还从没有从弩族那得到过什么。
   犹豫不决地又望向楼澈,见到楼澈稳然点头,众大臣也并不反对,便开口道:“把东西奉上来吧。”
  听到这句话,使臣站到一旁,用弩语对着殿外高喊了一声,门外传来人声,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下,搬进大殿四个箱子。
   奇怪的是,第一个箱子奇大无比,足有半人高,合八人之力才抬进殿中,与之相对的,是第二个箱子,只有一个巴掌这么大,截然的反比让众人都感到新奇。而第三个是个用厚布遮住的方形物体,第四个是个一尺多长,六寸宽的盒子。
   不是三样礼物吗?怎么有四个盒子?众人的脑海都闪过这么个疑问。
   不等大家揣测,使臣就命人打开第一个大箱子。刚打开,一阵清新淡薄的香气传了开来,众人都望箱子中望去,箱子里竟然放着一截树桩。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甚至有人发出失望的吁声。
   使臣脸色不变,昂然说道:“这是千年童仙木。”话音刚落,大殿内一片抽气声起。
   这童仙木是世上最难找的希世植物之一,在弩族生活的那片大地上也不多见,这种树具有通血化淤,延缓衰老之神效,据说还能解毒,拿这个木头做的椅子桌子,木碗都是世上难求的宝贝,何况这是千年的童仙木。第一份礼的确贵重。
   众人不语,看到如此贵重的宝贝,也都相信了弩族求和的真诚,但是还是有些不解,天朝对弩族并不占军事优势,弩族的求和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不等殿内大臣反应,第二个只有巴掌大的盒子已经打开,里面是个红色的短笛。看到这个,众人又是疑惑,但这次没有人发出怪声,隐约猜到这个东西看似平常,也应该很有来头才对。
   第一个有反应的是林瑞恩将军,盒子刚开,他就一震,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个短笛叫万消笛,是控制虫物的笛子,弩族最难对付的除了他们比天朝更壮实的体形和彪焊之外,就是对蛊虫的研究了。和弩族做战,经常会遇到能控制毒虫的高手,真是防不胜防。而这只万消笛的功效就在于,只要它响起声音,虫子都会退去。的确是件宝贝。
   听到使臣对万消笛的解释,众人都高兴起来,想不到这么个小小的笛子,能解决这么头疼的问题。
   喧哗声中,第三个盒子打开了,先是撩起罩着盒子的布,盒子上竟然布满小孔,再打开盒子,大殿上离盒子近的几个大臣看清盒中东西,都吓得倒退开,还有个大臣尖叫出声。原来盒子里竟然防着一只蝎子,通体发绿,诡异恐怖。
   众人无不心惊,只有楼澈,端王,林瑞恩和几个武将,还有管修文纹身不动,稳如泰山。使者轻蔑地一笑,朗朗说道:“这是我弩族去年的蛊王,叫‘碧雪蝎’,只要吃了它,就能百毒不侵。”说完,他顺手把盒子合上。
   众人如释重负,抬头看向皇上,皇上面色也有些发土,启唇微笑了一下,轻柔地说道:“谢谢贵王子的好意,朕心领了。”说完,让人把箱子盒子全拿下,可怜拿蛊蝎盒子的太监,脚都抖了。
   箱子盒子一拿光,大殿顿时又豁然开朗起来,众大臣也轻松起来,脸上都挂着笑意,略有些不解的看着第四个盒子。
   见众人都打量着第四个盒子,使臣说道:“天朝的皇上,王子为了表达诚意,送来了弩疆三宝,皇上能否也送给弩族一件礼物,以表诚意呢?”
  皇上点头,说道:“这是自然......”看到使臣还有话说,他停口,等待使臣的话。
   使臣举起拳,行了个礼,缓缓道:“我弩族王子想问天朝要一个人。”
  皇上一楞,众人也是一楞,暗道,要是他要的是林瑞恩这个最大的敌人,难道我们也要给吗?
   在众人疑惑不定的时候,使臣解释:“是一个女人。”话音一落,众人表情开朗起来,原来只是要一个女人。
   右手边的一个武将笑出声来,大声道:“不要说一个女人,就是一百个女人也没什么问题啊。”听到他这话,大殿内笑声哄然。
   自古和亲并不是什么奇事,用女人换和平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想到只是一个女人,换来和平,大殿上的人都松了口气,本来还以为弩族要提什么苛刻的条件。
   使臣走到第四个盒子面前,伸手打开盒子,这个盒子与众不同,比前三个盒子都要珍贵的多,用的是上好的玉梨木,边框上还镶有一圈珍珠,从盒子上,就能看出弩族的珍视态度。
   盒子打开,里面原来放着一卷卷轴,使者小心翼翼拿出卷轴,在大殿上徐徐打开,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去。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用这两句诗来形容画中人是最合适的了,画中是一个男装美女,浅笑盈盈,玉姿仙态,顾盼生辉,风情无限。
   众人惊讶之中,不由沉醉于画中美人,突然听到一声轻呼,大臣们纷纷回神,站在左首的楼澈脸色巨变,阴沉难测;而右首的端王则是勾起兴味的笑容,林瑞恩也是一脸恍然,复杂无比,大殿中一时气氛诡异,稍有头脑和见识的大臣都感觉不对劲。而有眼光的大臣也因为画中有些熟悉的绝色,猜出了画中人的身份。
   画中人是......
 
[东风难醉:指鹿为马]
   ……是归晚……
  画轴全然摆在眼前时,楼澈一眼就认出了画中丽人,脸色禁不住就是一变,神色复杂,阴晴不定,看着卷轴,显出不快之色。
   朝堂上喧哗之声不减,众臣交头接耳,一是对画中美人惊叹不已,二是对她身份感到好奇。少数大臣默不作声,其中少数在皇宫宴会上惊艳一瞥,难以忘怀之人,看着楼澈的面色,不敢献言。
   站在右边的武将刚才站出来说话,离卷轴最近,此刻看到画,移不开眼神,啧啧称奇,说道:“弩族倒是有眼光,居然要这么个绝色美人儿。”说完,对着使臣笑了两声,大赞弩族王子眼光不差。
   看他傻楞仍不知大祸临头的样子,站在上首的兵部尚书轻喝道:“大殿上不要喧哗。”众人这才渐渐静下声来。
   就在安静时刻,端王突然笑出声来,在一片各有心思的眼神中,独然道:“有眼光的何只是弩族王子,我们楼相的眼光也自独到的很啊。”
  听他话里有话,众人侧耳,看看楼相的脸色,又看看端王的神情,两边都不是好惹的人,知明识趣的大臣都选择不出声。
   坐在龙椅上的皇上也好奇不已,看众臣的反应不一,可惜他离画距离远了些,看不清楚,当下招手,让使臣把画拿近,仔细向画看去,一怔之间,脱口而出:“这不是楼卿……”顿时住口,往左首第一位看去。
   楼澈春风一笑,脸色温和,回过身,对着伸臣说道:“弩族来使可把画卷留下,本朝会斟酌给以答复,来使在京休息两天。”说完一挥手,不给人回答和拒绝的机会。
   弩族男子有些错愕,一时不知说何话,见到殿旁侍卫走上前来拿画,犹豫半饷,把画一收,开口道:“此画是王子心爱之物……王子交代必须画不离身,天朝如果要照画找人,可以让画师临摹几幅。”说完,把画珍而重之地放入盒中。
   端王忍不住笑出声,似乎心情特别好似的:“贵王子还真是有心之人啊。”说完,向楼澈瞥去。
   皇上也感到气氛紧张,一触即发,召来身边太监,柔声道:“先送来使休息,让画师临摹一幅画卷。”
  看着来使大步流星地离去,大殿内神色各异,安静地不可思议。
   皇上先轻咳了一声,打破沉闷,看到众人眼光都转过来,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淡笑一下。
   那右边的武官不明所以,大声说道:“皇上,只要找到画中人就行,现在就可以贴黄榜找人了。”边关征战多年,终于有了和平的希望,心中颇为激动,恨不能立刻和亲缓解边关之急。
   听到这话,明眼人都是微微变色,连皇上也不能接口,倒是端王一脸戏谑,说道:“呵呵,那就要看楼相的意思了。这画中人,楼相不是正好认识吗?”
  大堂中更静,一部分从没见过归晚的大臣耸动不已,纷纷把眼光投向楼澈。楼澈平静地一笑,声音如常:“天下物有相似,人有相同,难道画的一定是真人吗?只要找到于画七分相像的人既可。”
  “据我所知,这幅画恰巧跟真人一般模样呢。”端王不依不饶。
   满朝无人做声,只有那右排的武将,惊讶不已,傻傻问道:“是谁?”
  端王转过身,面对着楼澈,状似无心地提道:“除了楼相家中娇娆,还有谁家女儿有此等风姿?”
  一语道破机关,彻底捅破这层纸,大殿无人再敢开口,大臣们面面相觑。尤其是刚才口无遮拦的武将,更是脸色发白,想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顿时冷汗淋淋。
   面色不变,楼澈依然用那种让人舒心的温和声音说道:“我楼澈连自己的妻子都认不出了吗?要端王来提点。”
  大殿中人人都知道楼澈动了真怒,这个年轻丞相是出了名的笑里藏刀,面含春风,谈笑间将敌人置之死地。整个大殿,也只有少数几个大臣敢在他面前直言,而敢反驳的,也许只有端王一人。
   端王冷笑一声,不再开口,转身面对皇座,楼澈眼光一扫全场,笑语道:“见过我楼澈之妻的人,尽可告诉我,画中人可是吾妻?”
  一股摄人之气流露开来,弥漫大殿之上,众人纷纷低头,以避锋芒,无人敢直言。林瑞恩皱起眉,深思一会,终于还是紧抿双唇,什么也没说。
   忽然一道轻轻的声音响起:“画中人和楼夫人有些相像而已,刚才是有些弄混了,”注意到楼澈转眸看来,忙又开口,“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搞错了。”
  朝堂上也不知谁先附和这种说法,一时间,人人都陪着笑脸说道:“果然是弄错了”
  “楼夫人的画像怎么会落在蛮人手里呢……”
  “就是啊……”
  “我见过楼夫人,根本跟画中人完全不一样嘛”
  听到如此议论,楼澈微微一笑,不与置评,侧过身子面对皇上。
   皇上见到如此情景,一怔之下,神情复杂,平静地问道:“众卿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又是一个棘手问题扔下来,经过刚才的事,谁又敢在此刻站出来,一致的默不作声,朝堂的静默极为尴尬。
   就在这莫名诡异的气氛中,右列的最后一个绛色身影站了出来,躬身站着,清亮的声音带着种质地透明的感觉,让人精神一振:“皇上,让微臣去办这件事吧。”
  纤长玉挺的身型,清透的气质,新科状元犹如朝堂中一股清新的风,看到他走出来,众人都舒坦了一口气,想他是楼相的门生,就没有多大的问题了。
   楼澈转头,看着右边最下首的管修文,眼里惊疑一闪而过,重新打量这个少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似乎从没有看透这个少年,从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上也隐藏着些微的危险气息。
   皇上嘉许得点点头,看着这个少年俊才,也觉得非常满意。头向左一偏,询问楼澈的意见。
   楼澈默一点头,大殿上有一半人松了口气,皇上立刻吩咐管修文处理此事,想来此事也只能找个与画中人六、七分相似的人送过去,事情也算完美解决了。
   今天的朝会时间似乎特别漫长,也总算是安然度过,皇上一走,众人也就三两散去,楼澈正想举步向殿外走去,后面传来端王的声音:“那画中丽人真是非同一般,风姿无双,难怪弩族要千里迢迢来京找人了。”
  脚步一顿,楼澈停下身,侧转过来,默然看着端王,深沉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端王冷然一笑,说道:“难道楼相不觉得画中人动人非凡吗?堪与楼夫人一比。”
  大殿上还有些许没有走的官员,都把眼光投注到两人身上,楼澈与端王素来不合,两人已是一山不二虎之趋势,这次端王挑衅也是情有可原。
   楼澈淡然一笑,没有任何话语,冷冷看了端王一眼,转身离去。众人都是不明所以,隐隐有些失望,本以为两人会在这里来一次龙争虎斗。
   只有端王站在原地,神色阴郁,情绪不定,定定地站着楼澈离去的身影,在他心里,涌起一种不安感,真正感受到楼澈的胁迫,那种没有破绽的温润春风般的笑容,让他泛起一阵毛骨悚然,还有那临别时别有深意的一瞥……

[东风难醉:暗夜惊魂]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春意虽然迟迟,但毕竟还是来了,”归晚似笑非笑地低吟道,翩然一转首,看着来人,问道,“哥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来人有着一张很平凡的脸,与英俊潇洒几乎一点都不沾边,让人无法联想到对坐的两人竟是同胞兄妹。余言禾笑了,平凡的脸显得正直和真诚:“我在远行之前,想来看看你。”
  归晚笑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异,眼底一丝落寞稍纵即逝,幽然问道:“一定要走吗?”
  听到这话含着藏不住的伤感,余言禾颇有些诧异,坚定地点了两下头,表示自己的决心,续又唤道:“归晚……”后面的话,竟然说不下去,悲伤浮上心头,在他朴实的脸上表现得尤为深刻。抛下归晚一个人留在京城,他有着说不完的歉意,可是这些无法宣之于口。
   “我明白的,”阻止对方再说下去,归晚勾起一道嫣然的笑容,说道,“我不明白的是,哥哥为什么选晋阳城。”那里明明是皇后的故乡……不想深入去想这里面的含义,因为其中有一种让她感到心惊的预感。
   “……皇后现在的处境很困难,归晚。”平淡的一句话,却像春雷一般,落地有声。
   蹙起眉,归晚淡淡说道:“那和哥哥没有关系。”心里排斥着这个话题,一种久违的无措感又浮上心头。
   “怎么会没关系,归晚,你明明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一想到他那无缘的姐姐在宫中的日子,他的愧疚就会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娘亲的脸又浮现眼前,那个不曾对他有过任何疼爱的母亲,在临终前,温柔的话语,他一刻不敢忘怀。
   归晚紧抿双唇,不发一言,想起在营帐中和楼澈一番话,心就有点酸涩的味道,不想和他为敌,在政治上,他是多么可怕的敌人,在感情上,和他为敌,她是多么的为难和神伤……忽然想到什么,她惊异地问:“哥哥是怎么知道皇后的身份的?”
  “娘过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余言禾脸上泛起苦涩。
   “哥哥,”归晚的声音略略扬高,凝视着面前这朴实无华的面容,提醒道,“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后宫是女人的后宫。这不是你能插手的问题。”
  “历来后宫和朝堂息息相关,现在萤妃的气焰已经不不可一世了,皇后的位子能保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
  归晚不语,失神地看着眼前人,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沉默了许久,依然犹豫不决,到底该怎么选择?无论怎么选似乎都是错,选择哪个都会后悔,要削弱萤妃的势力,又谈何容易,楼澈又会如何?一个一个的疑问在心里成形,迫得她慌乱起来。
   看出她的犹豫,余言禾从袖子中取出一张小纸条,摊开放在归晚的眼前,归晚接过,瞥过纸上的字,楞住了,那娟秀过人的笔迹,分明出自皇后之手,字面殷红,是封血书,小小一张字面上,写着:保江山,保皇儿,保国丈。笔笔勾心,字字动情,微微颤动的笔划中流露出皇后的心痛。
   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皇后凄艳的笑容,她俯身跪在自己眼前的场景,她哭着请求自己保护她的儿子和父亲时的悲切,她笑着说要保护江山的坚定,想着想着,心也跟着酸起来,归晚苦笑不已,现在又怎能舍下在深宫中流泪哭泣的姐姐呢?
   “这是去护国寺前,皇后送出宫的,在我这放了一个月了,前几日,好不容易又从宫中传出一张纸条,你看后,自己决定吧。”在归晚沉思之时,余言禾又拿出与前一张相同大小的纸条,递了过去。
   竟然有种不敢承接的感觉,小小的纸条,如此的沉重,沉吟半饷,归晚还是伸手接过。展开一看,里面是半首诗:春风自恨无情水,吹得东流竟日西。
   把两张字条放在一起,归晚片刻难言,把纸揉成一团,她抬首看向余言禾:“哥哥你已经决定了吗......”
  没有回答她的话,余言禾只是定定得看着她,眼里一片温柔。
   时间似乎沉静了很久很久,久到归晚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半年多来的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重温,她在寻求答案,从凤栖坡回来的一个月,她养病生息,躲开了是是非非,知道皇后的位子得以保住,她松了一大口气,同时间她找来几位负有盛名的当代谋略家,学问家,努力学习权谋之术,难道自己的潜意识也在为未来做准备吗?
   怎么想也没有结果,归晚放弃地轻叹一口气,注意到哥哥仍在等自己的答案,她展开笑容,既然没有答案,那就以后慢慢寻找,也许能找到一条两全其美的方法。
   见她笑容中摆脱了阴影,知道她有了答案,余言禾也轻松起来,看着归晚走到书桌前,拿出笔,研起墨,颇为不解,走上前,看着归晚拿出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他刚要凑前,纸已经递到眼前,归晚笑语盈盈地说道:“哥哥临走之前,想办法传给皇后吧。”
  余言禾哑然接过纸,定睛一看,上面短短两句:
   芳菲过尽何需恨,夏目荫荫正可人。
   *******
   送走了哥哥,归晚一个人静坐在书房之中,静谧的环境中,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和孤独,因为哥哥的一番话,一些本来逃避的问题再也无法回避,前途茫茫,她看不清未来是什么样的了。
   正在沉思间,一真喧哗声从门外传来,她站起身,打开门,刚想开口问,就看到楼澈站在门外,雅彦的笑容中带着不可琢磨的深意,身后跟着一众侍卫,还有两个玲珑乖巧的丫鬟。
   微微惊讶,她开口问道:“夫君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楼澈看着归晚从书房走出来,轻皱眉,向后面的侍卫打了一个手势,看着侍卫散开,他走到门栏边,挡住归晚的视线,召来丫鬟,取过一件披风,温柔地披在归晚身上,如水温纯的声音说道:“身体才刚好...不是让你要注意吗?”
  看到归晚从屋内走出,秀美的脸蛋红粉绯绯,引人遐思,情不自禁低头在她脸上轻吻一下,才触到她凝脂细腻的脸庞,一种淡淡的清香传来,受到蛊惑似的,密密轻轻的吻散落在归晚的侧脸,脖颈。
   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递到全身,归晚偏头躲开,自从凤栖坡回来,楼澈就多出很多这种亲密的行为,让她无所适从,心有点慌,余光一瞥,注意到两个丫鬟还在后面,顿时有点羞意,脸色红晕。
   楼澈轻放开归晚,注意到她眼光处,淡笑说道:“这是我为你挑选的丫鬟,以后伺候你饮食起居。”
  归晚一蹙眉,心里顿生疑惑,她贴身丫鬟一直以来就是玲珑一人,府中仆婢也是成群,现在突然多了两个贴身丫鬟,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转过眼光,看到刚才的侍卫散布到了各个角落,分明是把整个庭院加强了护卫,内心更是疑窦重重。
   两个丫鬟走上前,跪在归晚跟前,开口道:“我是如晴(如明),见过夫人。”两人不单动作一致,说话一致,就连语音语调都如出一辙,归晚也暗暗称奇,不知道府中竟有这样训练有素的丫鬟。
   看到归晚似乎并不拒绝这样的安排,楼澈的心定下一半,一从朝堂出来,他就做了一系列准备,要好好保护眼前的女子,她似乎总是很容易地牵扯到他的心,影响他的情绪,而且情况似乎日渐严重,他笑了笑,暗道,难道宠爱也会上瘾的吗?
   吩咐两个丫鬟起身,归晚百转心思,想起刚才给皇后写的字条,想起楼澈在朝中护着萤妃,一时心情复杂。
   楼澈拉着归晚去饭厅用晚膳,一路上,归晚发现,相府的保卫的确比平日森严许多,更加确定心中所想,果然是有事发生,而且看楼澈的行动,莫非此事还与自己有关,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到是什么事,轻轻摇了两下头,她笑自己想得太多,现在不是纠缠此事的时机,现在想的,该是如何瞒过楼澈的眼睛,帮皇后确立地位......
  直到安寝时分,她依然在思索这个问题。其间两个丫鬟果然伶俐乖巧,凡事一点就透,丝毫不差玲珑,只是不喜言不喜笑,如同木头造的人一般,让归晚有些不习惯。
   躺在床上,她思绪如潮,反复思索问题的症结所在,也在考虑未来的两全之策,既能帮助皇后,也不用对萤妃造成伤害,沉思许久,依然很乱,暗叹,难道世事如此残酷,根本没有能够两全的方法?
   正在头脑混乱之际,一股淡淡的暗香传来,闻入鼻端,感觉身体轻飘飘然,思绪渐沉,舒服得令人叹息,脑中闪过一道模糊的概念,隐隐觉得这香不对劲,没等她反应,黑暗已经完全笼罩过来......
  在朦胧的梦中,似乎有人在她的床边徘徊,是谁?
   不对,不是梦,归晚猛地睁开眼,坐起身,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受到惊吓,归晚一声低呼出口,还不等她完全反应过来,那黑影向门外窜去,见他一闪而过,归晚刚舒了一口气,就听到门外一阵打斗声响起,知道是黑衣人遇到侍卫,归晚走下床,步到门口,向外望去,一阵冷风扑面,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淋淋。
   抬眼向庭院中看去,才发现黑衣人和两个人缠斗在一起,那两人竟然就是丫鬟如晴和如明,黑衣人固然武功高强,两个丫鬟竟然也丝毫不差,招招狠辣,半点不拖泥带水。三人的打斗声传开,不一会儿,侍卫像雨后春笋般多了出来,把黑衣人围在其中,归晚冷眼旁观,越看越觉得奇怪,她并不懂武功,为何会觉得那黑衣人的动作似曾相识......似乎在哪见过。

[东风难醉:醉人一梦]
   漆黑暗夜,三道人影在相府中庭打斗不休,一众侍卫把三人团团围住,归晚凝神看着战局,即使她丝毫不懂武功,也看出如晴,如明两人配合默契,合作无间,想不到楼澈居然会给她两个如此厉害的丫鬟......再把眼光转向黑衣人,她疑惑更深,从举动来看,这神秘人并不想伤她,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思绪翻滚不已,她忘神地站在房门口,忽然身上一暖,多了件外衣,侧过脸,对上楼澈略带担忧的眸子,柔和温暖的声音传来:“进屋吧,小心着凉。”原来他也给打斗的声音吸引而来,对着楼澈摇头示意,她站在原地不动。
   楼澈为归晚披上外衣,帮她理了理稍散乱的头发,轻握住她的手,觉得有些冰冷,心下暗恼,忽然踏前半步,遮住归晚大半的视线,轻一扬手,做了个简单的动作,侍卫们动作奇快地散开布成一个扇型,举起了准备好的弓箭,一致对准黑衣人。
   看到这样的阵仗,归晚也猜出,不久之后,黑衣人只怕要变成刺猬,暗叹一声,转身想要回房,就在转身之际,黑衣人一个突兀的动作吸引了她,黑衣人正把如晴逼退两步,突然伸手在怀中掏出一根一寸来长的饰物,隐有淡银光芒闪过,归晚一怔,这个东西,她不可能忘怀,是弩族的蛊毒......
  黑衣人拿起短笛在嘴边吹了一下,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如氏两丫鬟和一干侍卫都惊异不已,记忆回潮,归晚一声惊呼出口:“不好。”
  听到她脱口而出的话语,楼澈一皱眉,对着侍卫命令:“全部退开。”众侍卫闻言,往后退开几步,保卫的圈子顿时扩大不少。正在众人不解之时,一阵“嗡”的声音迫近,直往中庭而来,黑暗中众人定神一看,竟是一群不明虫类。
   谁也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这种事,众人慌乱起来,就在忙乱之时,楼澈冷喝一声:“点火把。”听到这样的指令,毕竟是平日训练有素的侍卫,顿时冷静下来,不一会儿,中庭已经亮起多个火把,有如白昼。虫子大都怕火光,此刻灯火通明,虫子消失不见踪影,就连黑衣人也趁乱逃走了。
   如晴,如明及一干侍卫都齐声跪在原地,不敢动弹,楼澈容色平常,看不出情绪,温然一笑,开口道:“没事了,下去吧。”听他一言出口,众人都松了口气,立刻离开中庭,顷刻间,中庭又陷入黑暗之中。
   楼澈转身,看着归晚隐在阴影中清艳的侧脸,柔声劝慰:“不要担心,我会处理的。”
  浅浅地勾起一道笑,归晚不语,眼神落在中庭,只觉得漆黑的茫茫然一片,似乎连她的心也沉落下去,无边无际。
   陪站在原地,楼澈面无表情,思绪如潮,想起白天才发生的事,夜晚居然有弩族人闯入相府,莫非是朝中有人泄露......
  ......此后一夜,归晚无法入眠。
   第二日清晨时分,一辆轻便简朴的马车停在相府后门。看守后园的家仆们好奇不已,正欲走上前,一个少年突然从车上跳了下来,清俊雅然,神采飞扬,虽然衣料普通,也掩不住他清透如水的气度翩翩。
   家仆们一看是当今状元爷,顿时犯难,一个月前,主子以科考为名,把管修文迁到近郊别院,在他中了状元之后,又吩咐过,不通报不得进内院,现在主子不在府中,这事又该如何处理,想想这状元爷亲切温和,主子防范他实在是没有道理可言。
   正在两难之间,管家走了过来,看到管修文,一楞之下,笑呵呵地走近,凑前一躬身,开口道:“老奴还未曾给管公子贺喜,真是怠慢......”声音真挚无比,诚恳动人。
   “哪里,”管修文忙上前,带着亲切的笑容,如水透彻,“我还没有谢过您老以前的照顾。”
  两人寒暄许久,都有些依依之情,状似无心的,管修文提道:“我想进内院感谢夫人再造之恩,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管家也显出难色,记起相爷曾经的吩咐,他不敢私自放人,转眼注视管修文,一脸的无害纯真,清澈雅然,又不禁暗叹,这样一个亲切少年,又会造成什么伤害,再想起他本是夫人带进府中,现在想去感谢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心稍稍放宽,他低声道:“管公子进去吧,小心别让人瞧见了,夫人在后庭书房休息着。”
  微笑地点点头以示感谢,管修文越过几人,向后院走去。
   本来就对相府的格局了如指掌,他挑选幽静的小路走,竟没碰上一个奴仆,转眼已到后院书房门口,隔着花丛,看见两个丫鬟从书房中走出,小心翼翼地合上门扉,转身离去。心里微微讶意,这两个丫鬟以前似乎从未得见。
   见她们远离,管修文走上台阶,伸手推开门,脸上笑意融融,正想开口呼唤,门半开,看向房内,发不出声来。
   后庭的书房幽静清雅,紫檀木做的贵妃椅上,躺着熟睡的归晚,难以言语的静,似乎把这里隔绝成了另一个空间。
   放低了声音,他慢慢靠近贵妃椅,俯身凝视归晚的睡颜,平日顾盼生姿的眼眸,此刻紧闭,犹如睡莲,醒时常见的笑容隐去,显得越发恬美安然,看着看着,内心一阵鼓噪之声响起,伸手抚上那梦中出现无数回的容颜,指间美妙的感觉传来,他着了魔似的,呼吸急促难平,心急跳,他低下身子,把脸凑到离归晚只有一寸的地方,清晰得感受到归晚轻轻细细的呼吸,心跳得更快了,受不了诱惑似的,他俯首,轻吻上她的发,她的眼帘,她的鼻尖,惊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立刻抬头,一瞬间,似乎都听到自己血管流动的声音。
   椅上的人并没有醒来,沉沉地熟睡着,眉间略显一点疲色,管修文轻轻抚上她的眉心,想为她抹去这一丝的烦恼,手顺着她的脸似碰未碰地划下来,来到唇边,微启的唇比挑花更妩媚三分,情难自控地,他吻了上去,不敢惊动睡梦中的人儿,他浅尝即止,亲吻落在归晚的唇上,犹如发誓一般......
  这也许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誓言......
  静坐在贵妃椅旁,他早就忘记了时间,眼光怎么也无法从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上移开,本来他是想来问昨夜暗袭的事,本来他只是想来听听她的声音,本来......早就忘记原来的目的是什么,他沉醉在这里,无法自拔。
   老管家来到书房门口,从半启的门中,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心下犹如平地惊雷,震惊地发不出声音,那个少年,静坐在夫人的身边,一动不动,眼里柔情无限,那种痴迷的眼神......冷汗淋漓,管家凛然,不敢动弹,不知是该惊动他还是......
  正在犹豫和惊慌不安时,少年突然站起身,向外看来,来不及躲让,一下子对上了少年的眼睛,那是多么诡异的事,刚才还布满柔情的清澈眼眸,竟然在碰上管家的一瞬间,冰冻起来,射出一丝刀刃般的凌厉,管家有种刹那被冰住的感觉。
   少年轻手轻脚地向门外走来,不舍地回头,望望椅上的身影,轻推开门,对着管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走出门外,似乎知道管家会跟上来似的,他站在庭院当中等候着,管家这才反应过来,急步赶上,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
   管修文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管家,启口道:“楼管家的孙女真是天真可爱......”
  不明白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个,管家惊异地看着少年,这个真的是他所认识的管修文吗?如此冰冷,如此无情,如此邪异......
  靠近一步,在管家耳边,低声喃道:“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家人多想想,刚才的,都忘了吧。”说完,笑着别有深意地看了管家一眼,转身离去。
   老管家一个人待在庭院中,风吹过耳边,内心挣扎不休,他应该把事告诉相爷,让相爷定夺,可是他始终迈不出步伐,那句话停留在脑海中,制止了他的行动,“楼管家的孙女真是天真可爱......”那个少年说的是真的,他无法不相信这一点。
   许久许久,他依然站在庭院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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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相府后门出来,管修文始终带着深刻的笑意,掩饰不住内心愉悦的心情,走到马车前,他回望相府,沉吟了片刻,转身上了马车,吩咐等候已久的车夫:“走吧。”
  马车缓缓离开相府,车夫是个三十过头的憨厚汉子,从不过问主子的事,人特别正直,他问道:“公子,是回状元府吗?”皇上御赐了状元一座府邸,虽然没有完全造好,但是也已搬了进去。
   “不用,”脆亮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去弩族使馆。”
  诧异地一回头,车夫本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主人的事,不问不言不多话,才是为奴之根本。
   突然,管修文又问道:“状元府什么时候修好?”声音平板,听不出起伏高低。
   “公子,还要两个多月。”恭敬地回答,车夫又开口,“公子,这庭院中,种什么花好?不如种石榴吧,夏天也快了,石榴花好看,又可以吃石榴.....”
  “种梅花。”冷冷的一声,打断了他长篇的议论。
   马夫惊异道:“梅花?冬天已经过了,光突突的有什么好看......”见马车半点反应也没有,就知道再说也无济于事了,公子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更改。
   耳边隔着帘子还传来车夫唠叨的话语,管修文不理不睬,种什么花?当然是梅花......伸手拿过马车里的一个盒子,轻声打开,里面放着卷轴,失神地看着卷轴,不自觉得露出笑容。
   想了许久,他合上盖子,笑容也随之隐去,想起今天归晚白天如此沉睡,昨夜肯定碰上弩人夜探,看来弩人行动很快,不枉费自己提点他们画中人的线索,眼中寒芒一闪,他脸色阴郁,喃喃出声:“还有很多正事要办......”
  手轻轻抚摩盒子,管修文闭上眼,思绪飘地很远......
  楼澈也好,弩族也好,都没有拥有这卷画轴的权力,他紧紧得握住盒子,紧紧地,就连关节处,都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
 
[东风难醉:各有怀抱]
   翠绿的竹林,节节莹脆,空气中带着清泽的淡香,有些冰冷的气息吸入口中,清新透到心底的感觉。
   林中树着的楼台,屋檐上挂着一串串的珠帘,无论风格或样式,都与天朝大相径庭。珠帘后的人影隐约可见,还没有靠近,就已经听到了里面一道温泽的声音,恻然一怔,少年脚步一顿,想不到他在这里,停下身形,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
   里面的人忽然停下说话,门沿上的帘子被撩起,低沉地动人心怀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修文来了。”冠玉斯文的脸上酝着春风沐人的淡笑,楼澈站在楼台上,一副尊贵雅然模样。只有与他对面的管修文知道,他笑眸中隐含着丝丝寒芒和噬人的冷酷。
   “先生。”抱着盒子,不方便行礼的修文低身鞠躬,没有想到对方会出现在弩使馆,带给他不小震动,稍一喘息,他心境恢复如常,深沉的心思隐瞒起来,他依然是清如明水的样子。
   低笑两声,也分不出这笑是什么含义,半是玩笑半是戏谑:“没想到今天等来的是你,本来还以为是端王……”
  心一颤,尝到不好的含义在里面,管修文谦虚地一笑:“学生奉皇命把画送还,顺便来访弩族使臣。”把来的目的说清楚,以减低对方的疑虑之心。
   不置可否,楼澈侧身一偏,放下帘子,转身回到楼台之内。管修文退无可退,只能跟着走进楼台,楼澈和弩族使臣各坐一边,桌上暖暖清气飘起,茶香充斥鼻间。静不出声,抱着盒子端坐在楼澈的下首位子。
   “我正和来使说起昨夜府中遇袭的情况,既然你来了,也不妨谈谈意见。”不等管修文坐定,楼澈开门见山地提道。
   来使的面上有些不自然,管修文轻瞥一下,依然谦虚恭敬,带着点吃惊的样子,他讶异道:“先生府上遇袭?何人这么大胆?”
  闻言,楼澈笑起来,雅俊的温柔中透出张狂,笑声中满是清冷。在这笑意中,弩族来使禁不住地脸色微变。管修文淡笑着不语,只是紧握的手心已经透出汗来。
   “不愧为我的高足……”笑着说出这句话,不知是褒是贬。
   弩族来使正颜相对楼澈,稳然开口:“楼相今日来,不会就为了说遇袭之事吧。”有点受不了室内略带诡异的气氛,他打破僵局。
   骤然敛起笑,楼澈又是一派温雅作风,不急着回答弩使提的问题,他拿起桌上茶杯,轻茗一口,似有回味的样子,才悠然答道:“我来并非为了遇袭之事,但这事后面牵扯到的深意,我不能不来此一趟。”说完,余光扫过管修文,眸光骤冷。
   来使和管修文都不敢贸然接口,只能静等下文。
   放下茶杯,楼澈看向弩族使臣:“使臣远到而来,求和之心可见真诚,我天朝泱泱大国,自是欣然接受……”看到弩族使臣脸色平缓下来,续又提道,“据说弩族今年冬雪大灾,马和羊死伤无数,农作物也收成不好?”
  听到这话,弩族使者面色一白,啜啜低语回答:“这是夸大其词,今年之灾并不严重。”
  “使臣之话解我疑惑,我还以为弩族自动求和,实在是因为战力不足呢。”
  不光是弩族使臣脸色不尽好看,就连管修文也是微有诧异,想不求和背后还有这么一个原因。
   弩族使者暗暗心惊,其实弩族求和,的确是因为此次灾害面积过大,无论是农作物还是牲口,都是损失严重,战马的骤然减少,使得弩族在短期内不宜战事,求和也是无奈之举。
   沉默一会,使者开口,流利的汉语脱口而出:“我族虽受灾害,但还没有到严重地步,楼相尽可不必操心。”
  管修文一旁倾听,思绪百转,看看使者,再看看楼澈,心里举棋不定。
   楼澈定然不动,淡淡转开话题道:“昨夜出现在我府中的刺客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最后他逃走时,用的居然是弩族的‘蛊’。”抬眼注视一下弩使的表情,说道“我妻受到惊吓,一夜无眠……”话音因为牵涉到了归晚,略带柔情,声音转而柔澈。
   弩使立刻开口澄清:“这事必定有些误会。”
  “我也相信其中必有误会,所以我不打算追究。”忽然起身站起,楼澈信步走到窗几之前,注视着窗外的青竹,“弩族求和内因,我可以忽视,夜袭之事,我也尽可不理,弩族与我朝两方交好,是民之所望……”
  听他这么说,弩使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气,听楼澈的意思,似乎有什么条件,他打足精神,仔细听其中话外之音。
   转过身来,看着室内两人,楼澈笑道:“弩使送我朝三样重礼,我天朝也会拿出珍宝相还,弩族王子喜欢天朝美女,我天朝会选各地佳丽五名,送给弩族。至于那副画,相信只是弩族王子一时兴起之作吧。”
  弩族使者楞住,抬眼看着楼澈,心思兜转,开口道:“楼相的意思是……”
  “修文,”突然的呼喊声让管修文暗自一惊,只见楼澈走近过来,“把画给我。”
  手里紧抓着盒子,不知是给还是不给,定一定心,无奈之下,仍是把画递了上去。
   楼澈伸手接过画盒,立刻打开,取出画卷,徐徐展开,管修文和弩族使者都转头看去,整幅画展于人前,楼澈也赞叹一声,这幅画栩栩如生,生动非常,宛如归晚翩然走入画中,不禁暗疑,弩族王子难道亲眼见过归晚?
   见到画卷,管修文神色复杂,眼神中流露隐痛,伸手拿过桌边刚备的茶,一不小心,竟泼出不少,滚烫的茶水浇在手上,他犹不自觉。
   凝视画卷许久,楼澈目不转睛,开口说道:“画中人是我妻子。”
  其余两人听到了,都不吃惊,一个是早知事实,一个是夜探相府,考证过画中人身份。但是此刻听楼澈亲口说出,仍是有点小小的怔然,要知道,在朝堂上,楼澈曾一口否认,现在突然承认,其中必有原因。
   “以后,希望再也不会有人拿着我妻子的画像找人了,这幅一时兴起的画像就烧了吧。”慢步走到窗台前,拿出火折子,点燃一角,火光扬起,吞噬了画卷,转眼间,画变成灰烬。
   三人都睁眼看着画卷消失于微火之中,弩族使者也有遗憾之感,王子让他寻访画中丽人,看来现在只能无功而反,对着这位温文儒雅的楼相,他总有一种深莫能测的感觉,有种不敢忤逆他的感受。
   回头看看面色各异的两人,楼澈尔雅笑语:“以后不会有这幅画,也不会有人多嘴多舌,弩族也可与天朝交好,还真是一举三得的美事,不是吗?”
  *
  次日,弩族使臣便向皇上请辞,闭口不提画中人的事情,带着珍宝和五位天朝佳丽,离开京城,回弩都而去。
   皇上也是龙颜大悦,觉得烦心之事迎刃而解,朝堂上所见尽是欢颜,个个喜笑颜开。
   “状元爷慢走……”听到呼喊声,管修文错愕地看着对方,神情略见警戒,万没有想到叫住他的居然是端王郑裘,虽然猜不到对方的来意,但是不得不停下来等候。
   端王急步走近,和管修文并肩慢步向宫门外走去,嘴里招呼道:“状元爷年轻有为,人品风流,让本王倾慕不已啊。”
  嘴里连称过奖,管修文心里暗暗警惕,不知道这端王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到管修文眼中隐隐的紧促,端王低沉地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说道:“看来状元爷对我成见极深,我可是本着一片爱才之心哪。”
  “谢端王赞赏……”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依然挂着谦虚的笑。
   “可惜啊……”一声哀叹,引来管修文的注意,他转而惋惜地说道,“楼相似乎并不能容你啊。”
  笑意更浓,管修文显得轻松自如:“端王说笑了,先生对我有再造之恩,恩同父母,岂会有嫉才之心。”
  看到他清润的笑容,端王也不得不暗赞一声,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懂得隐藏情绪,想必几年之后又是一位权臣,可惜现在还稍嫌稚嫩,正色道:“是我失言了,状元爷莫怪。”
  两人说笑一阵,满是敷衍,眼看快到宫门口停马车之处,端王无意提到:“说来今日奇怪,这弩使竟然什么都没提,就走了,状元爷不好奇吗?”
  “下官没有好奇之意……”
  “状元爷真是谦虚了,”端王笑,“你应该很明白其中原委才对啊。”
  没有丝毫松动,管修文一副无辜的样子;“下官真的不是很明白王爷的意思。”
  端王也自不恼,满含意味的看着他,轻声道:“那弩使带来的画,想必状元爷比我还清楚,画中人到底是谁。”
  看到对方豪无反应,端王接着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有一份薄礼送给状元爷,还想请你过目。”说完,从衣袖中抽出一轴画卷,就在抽出的一瞬,他清楚得看到管修文眼底闪过一片复杂之色。
   手都有些颤,管修文几乎不敢去接那幅画,心跳得有些急促,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端王笑着把画塞到他的手上,看着他慢慢把画展开。
   想不到那幅被烧的画会重现自己的眼前,管修文几乎忘记了呼吸,怔怔的看着画,内心翻江倒海。
   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端王不动声色,果然啊,那日在朝堂上,看见画的一刹那,这个年轻状元流露出的爱意被他无意间发现,虽然他掩饰的极好,还是躲不过有意的观察,悠然开口说道:“这是皇宫画师临摹时,我让他多加一幅,并无其他人发现,状元爷尽可放心。”
  管修文尽敛去情绪,眼眸转为冷淡,面无表情地问:“端王此举是何意?”
  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端王带着讨好之意说:“状元爷不必紧张,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见你似乎很喜欢这画,就送给你。”
  冷冷地不回话,知道他的用意并不是这么简单,他静等下文。
   “画固然是好,但是怎么也比不上真人更好吧,”笑谑地说着,脚步并不停下,“听说楼夫人的哥哥要去调职去晋阳,楼夫人要远送他至郴州;弩族使节回弩都,真好和楼夫人的路线相近呢。”端望突然状似无心的提到两件并不相关的事。
   管修文一震,圆睁的眼睛厉芒射向端王,抿着唇不说话。
   端王不以为意,继续道:“不知状元爷可喜欢我的礼物。”忽然停下步伐,迫地管修文也不得不停下,“本王所要的和状元爷要的虽然并不相同,但是方法却正好统一的,不知道状元是否有意和本王合作?”
  听得见风刮过耳边的声音,管修文思绪起伏,乱成一团,眼前之人并不好应付,楼澈更不好应付,如果要等待时机再行动,到底要多少年……蓦地,脑中闪过一张睡颜,勾起他无限柔情,心里千百个念头一闪而过。
   沉吟半饷,管修文把画收入袖中,显出一丝润泽笑容,对着端王轻轻一躬:“王爷之礼真是让下官感到情意深重,下官又怎么会拒绝王爷的好意呢。”
  闻言,端王大笑出声,连连说道:“状元不愧为当世俊才,更难得的,是情深意重,难人可贵啊。”别有用心地夸奖。
   管修文也笑出声来,声音清脆悦耳,两人在人烟稀少的官道上笑得和睦无比,笑容下却别有算计。

[东风难醉:离开京城]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
   曲州是离京西下必经的城市,风景独特,引人注目,地理位置处于商业交通要道,也成为天朝繁华商都之一。曲都的风景比之京城更显柔美,可谓“莺声处处,风烟楚楚”。
   傍晚时分,曲州城外的古道上,缓缓经过一列马车队,少有人烟的古道上,偶尔走过的行人都忍不住猜测车队的身份。队伍中央,竟是一辆八骏马车,气势非凡,禁军以马车为中心,排列开来,保护着前进......
  就在车队不慢不快地移动时,一匹快马从古道的后端追了上来,车队并不停下,等着快马的靠近,不一会儿,已经冲到眼前,马上的人紫袍束冠,分明是宫中太监,马蹄轻扬,停在车队后尾,马上之人立刻开口大声问:“楼相在哪里?”
  八骏马车宽敞无比,再加上车速平稳,车内如同一个小型的房间,如晴坐在车厢的左边,拿起小桌上的一盘水果,转过身来,看向正凝望车外风光的归晚,说:“夫人,吃点水果吧,傍晚的时候,就可以抵达曲州了。”
  待在归晚身边的如明接过盘子,挑一颗草莓,递到归晚面前。
   接过草莓,才放进嘴里,马车骤然一顿,停了下来,归晚放下手中竹签,视线转到车外,神色沉静,似有所思的样子。
   如晴如明对望一眼,显出无奈的神色,这样的情况已经上演了四趟,现在突然停下车,不用问也知道是宫中来人请相爷回去。自从前日离开京城开始,一路上不断有宫中之人前来,烦不胜烦。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马车依然停在原地,如晴如明疑惑以来,这次马车停顿的时间似乎出乎意料的长。正在两人推搪对方去看个究竟时,一匹马慢跑到马车外,归晚抬眼看向来人,浅浅一笑:“哥哥。”
  余言禾脸色不尽自然,定定看了归晚一眼,开口道:“归晚,宫中发生了些事......”后面的话含在嘴里,说不出口。
   听到这话,没有任何反应,归晚只是悠闲地单手支撑下颌,一派不甚在意的样子,静等下文。见状,余言禾轻叹一声,低语道:“萤妃怀孕了,听说今天早晨突然肚子痛,情况似乎很严重,现在正在急召妹夫回宫。”
  没有任何表示,归晚拿起竹签挑起一颗草莓,放入嘴中,轻轻嚼,不发一语。
   余言禾倒有些着急,忍不住促道:“这可不是好消息,皇后......”被归晚略为谴责的眼神制止了后面想说的话,余言禾惭愧之色浮现,这才想起身边还有其他人在场。
   “归晚,”温泽的声音打断他们的交流,楼澈驰马慢跑靠近。
   扬起一抹盈然笑意,归晚看着楼澈,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愧疚之情涌上心头,楼澈凝视着车中人,想起前日离开京城,本意一是陪同归晚送余言禾一程,二是暑夏将至,想陪归晚去避暑一阵,所以一路上就算宫中几次催促,他都置之不理,但是现在.......捏紧手中纸条,楼澈感到为难至极。
   注意到他的犹豫和为难,归晚把眼光移向远处,仍然浅笑如常,眼波流转,一丝落寂和失望一闪而过。
   “归晚,”低低的一声呼唤里像是包含着无限困难,“宫中有急事,我要回去一次。”无法解释其他内容,楼澈有些低恼,看到归晚闻言仅是谅解的一笑,没有其他任何表示,心情颇为复杂。
   策马紧贴马车,众目睽睽之下,楼澈俯下身子,亲吻一下归晚的脸颊,凑到她的耳边,暖暖的气息抚上归晚的耳根,轻声道:“等我,我去去就回。”说完,深深睇视归晚一眼,这才策马转身离去。
   马车周围一圈的侍卫都是瞠目结舌的样子,虽然楼相宠妻是满朝皆知,但是亲眼目睹仍是有些不能适应,余言禾也是一副错愕不已的样子,看着楼澈转到车队后方吩咐了些什么,带着八个禁军侍卫往着来时的路飞驰而去,转身回看自己妹妹,笑道:“看来妹夫对你......”话音截然而止,带点震惊地看着归晚的笑,笑得如此虚幻,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才明白,这样的笑里掩饰了多少失落。
   “归晚......”一声低呼,余言禾的担忧和关怀全蕴含其中。
   内心百感交集,一时难以分辨,听到哥哥的轻唤,归晚笑出声来,淡淡的,幽幽的笑容,转而变地清扬,眼光凝向余言禾,说道:“哥哥是在担心我吗?”最后一个音吐出时,忧郁之色已经一扫而空。
   感觉到事情似乎和楼澈的离开有关,余言禾温柔道:“我们在前面停留两天,等妹夫回来。”
  “不用,”断然拒绝这个提议,淡然的语气把声音拉得格外悠远,“他不可能赶回来的。我们继续走,在曲州还有很多事要做。”
  听到还有很多事要做,余言禾微楞一下,沉吟一想其中含义,忧虑之色顿显,不禁道:“要等到了晋阳,才能想办法......”皇后的处境越显艰难,本来只有皇后生有皇子,现如今萤妃也怀有身孕,如果生下龙子,那皇后唯一的依凭也将岌岌可危。
   “不用等到晋阳,哥哥先赶到晋阳上任,我留在曲州几天。”归晚挥手让禁军侍卫远离,这才对余言禾解释。
   疑惑不解地看向归晚,余言禾楞楞开口问:“留在曲州?”
  归晚眸光一转,顾盼之间流露出动人神采,漆黑的眼瞳因为隐然的笑而显得深幽美丽:“现在的情势的确很不利,天时,地利,人和,萤妃尽占两项,要扭转这个局面除了地方势力,还需要一个字。”
  “什么字?”
  “口,”无意识地把玩手中的竹签,归晚谈笑自如,“悠悠之口,是人和,也是萤妃唯一无处下手的地方。当今皇上能坐上皇位,当初也是靠民心所向,现在我们也可如法炮制。”
  现在明白归晚的意思,曲州是商交之都,任何信息在这里交流最快,在京城中的消息通过这里向外传播,各的信息也都在曲州汇总。心下微恻,又问:“通过什么掌握悠悠之口?”要知道,信息的动向极难把握,控制不好,只怕会弄巧反拙。
   细眯双眼,显出傲睨之态,归晚一手仍支着下颌,右手把竹签拿高,低语道:“天下最能说的莫过于书生了,科考刚结束不久,想必,现在仍有许多学子留在曲州,要通过他们的口,传播天下,又有何难?”
  无法抑制地从内心泛起莫测感,余言禾直视归晚,心头加了两分沉重,喃喃道:“不知道拉你进来是对是错?”
  低低的笑声逸出口,归晚安慰道:“如非我愿意,谁又能勉强我,哥哥尽可不必自责。”
  点了两下头,心头颇不是滋味,余言禾嘱咐两声,策马走开,休息一会,车队重新起行,向着曲州缓缓前进。
   靠在车厢内,归晚眼神锁住如晴如明,清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们刚才都听到了?”
  如晴如明同时点头:“听到了。”
  “现在你们可以选择的,”归晚神态微妙,轻语道,“忠于我,还是忠于夫君大人。”
  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如晴如明面面相觑,不太明白其中含义,一时不敢回答。
   车帘早已放下,车内光线暗淡,安静地没有半点人声,只有车外辘轳车轮和马蹄声掠过耳旁,沉闷地让人有种窒息感。
   浅浅的笑融开,归晚豁然吟笑出声,半是戏谑半是真:“不要紧张......你们没必要回答。”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松口气,差点以为刚才的是片刻梦镜,睇眼看向归晚,黑暗中幽深难测,忽然听到归晚吩咐:“准备好男装,进曲州之后,我们只带八个侍卫,其余禁军侍卫留守曲州郊外。”
  如明不解,一脸的茫然:“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要面对的是文弱书生,不会有什么危险。”
  听出归晚不愿多做解释,如晴点头回答一声是,车内又恢复了平静。
   *
  傍晚时分,曲州驿站内内一片热闹,曲州本是商业重城,人流复杂,此刻暂歇之处,高谈阔论,人影晃晃。
   驿站长喝了两杯酒,兴致高昂地站在大堂处和人划拳,突然耳朵被拎,喊痛不已,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夫人,忙陪笑:“夫人,你怎么下来了?”他的夫人在整个曲州都是有名的,被称为“辣西施”,以貌美和脾气火暴出名。
   “小崖子喊你几声了,你只知道划拳,正经事不做......”
  众人看他夫妻两吵起来,都哄然而笑,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们夫妻相处之道,也顺便做为曲州茶余饭后的笑谈。
   正在两人忙碌吵架时,一个小二跑进大堂,嘴里嚷嚷:“老爷,夫人,门口来客人啦。”
  辣西施一个白眼扔过去,喊道:“有客人你不会往里带,尽站着瞎嚷嚷什么......”
  话音刚落,门口走进八个面无表情的壮汉,两两分开,四人一排分开站在大堂口,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一致地盯着门口看。
   八人刚站定,后面走进来三个人,先前两个动作表情都出奇地一样,像是清秀的少年,仔细一看,脂粉味又太重,竟是女子装扮而成,众人疑惑不解,再向最后一人看去,呼吸顿时一窒。
   华光流彩,清俊绝美,一身浅蓝淬染白叶的衣裳,玉冠银丝束发,银色发带飘扬发间,雅秀身姿尊贵非凡,浅笑不离唇,左耳上,一串黑晕珍珠的耳饰及肩,随着人的动作轻晃,流光异彩,映衬着她清艳无双,明暗间,异魅非常。
   明知对方是女子装扮而成,众人仍是有种不能呼吸之感,这种超越了性别的邪美,大堂中,无论男女都被震撼得不能言语。
   如晴走上一步,对着大堂中央的驿站长和辣西施道:“我们想要二楼半层的房间。”一语打破沉静,大堂才又恢复人声。
   辣西施忙连点两下头,眼睛忍不住归晚身上飘去,暗想天下还有这等人物,口里殷勤道:“有,二楼有贵宾房,平时没人住,正好给各位享用。”挥手叫来正在发呆的小二,一边带路向楼上走去。
   归晚疏淡一笑,举步向二楼走去,打量周围环境,颇为满意,心念悄悄一转,已经胸有成竹,就在此地,她要借悠悠之口一用。

[东风难醉:何妨沉醉]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
   时近夏至,寒意已消,清晨也暖意照人,辣西施被人从梦中吵醒,一脸的不耐和烦躁,散漫地从楼上走下来,嘴里暗暗咒骂:“也不让人睡个好觉,一天比一天来的早。”
  走在前面的小崖子听到了,回头笑嘻嘻地道:“自从楼上住了‘公子’,我们这一天比一天热闹了。”
  飞快瞪了他一眼,辣西施埋怨:“多什么嘴。”心下茫然一片,五天前的夜晚,那个绝美的“少年”住进来后,驿站的确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那个不知姓名的贵客来了之后,头两天邀请了曲州城的文人雅士品茗谈文,后来两天,没有邀请,来的人也趋之若骛。对这种趋势,辣西施不喜反惊,有种不安感悄悄笼罩心头。她阅人无数,却怎么也猜不透这贵客的身份,但是从这两天的举动来看,她觉得事情并没有品茗谈文这么简单,但是症结在哪,她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夫人,到啦。”小崖子轻浮莽撞的声音把她惊醒,望大堂一看,头也泛疼起来,莫非天下的书生都跑到这驿站了吗?偷偷哀号一声,她打起十二分的笑脸,对着大堂黑压压一片人头招呼:“各位,今儿个起这么早?”
  大堂内大半的文士抬起头,看着楼上缓缓走下的人,一个高瘦的书生打扮起身还礼:“夫人,‘公子’起来了吗?”
  大堂内谁也不知道那贵客叫什么名字,甚至有人连‘他’的面也没见过,虽然知道对方极可能是个姑娘,但是听随从一律称呼‘公子’,于是‘公子’这个词成了他的专用。
   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辣西施回道:“‘公子’早起的时辰,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再早来等候也没用啊,你们还是过一个时辰再来吧。”手轻扬,劝慰他们回去,可惜大堂内的人毫无反应,任何人都没有想走的意思。
   轻叹一声,辣西施回头对着小崖子喊:“快去给大伙准备早餐,省得过会没力气‘会文’。”想来对着这些木头脑袋再说也没用,连招待的心情都消失无影,辣西施回头就往楼上走。
   走过回廊,就到了贵客住的半层,停下脚步,她暗自思索了一会,这才慢悠悠地走过去,果不其然,看到如晴如明两个丫鬟拿着焚香朝花厅而去,想必是在为等会的会客做准备,她走前三步,对着如晴喊道:“晴丫头,你们‘公子’可起了?”
  闻声,两个丫鬟都转过头来,看到是辣西施,都露出甜美笑容,大概是因为辣西施为人豪爽直快,如晴如明和她短短时间内就熟络起来。如晴首先招呼:“公子起啦,在花厅呢。”
  辣西施忙走上前,和两个丫鬟靠拢,三人说说笑笑,往花厅而去。
   进入花厅,就看到八个壮汗面无表情地围在花厅各个角落,辣西施见怪不怪,她早就发现,贵客的身边片刻不离人,不是两个丫鬟就就是八个家将打扮的人,有种戒备森严的感觉。
   “是三娘来了吗?”脆如琅玉的声音响起,隔着帘子传了出来,语气不急不缓,平稳带有节拍,声声扣入心扉的感觉。
   辣西施本名三娘,只是许多年没有人叫唤过,此刻听到,竟有如同梦中的感觉,急忙回道:“‘公子’,是我来了。”走近帘子,在距离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五日来,‘公子’会客都隔着门帘,决不许有人走近五步之内,五步,成了铁一般的规矩。
   “三娘不是外人。”帘子里的人影轻轻发话,两个丫鬟闻言立刻上前,把帘子卷起来。
   直面对上帘中人,三娘无可抑制得暗赞一声,对方的绝代风华,即使同为女人,也不得不臣服其中,笑语道:“‘公子’今日起得倒早。”
  欣赏地看向辣西施,归晚嘴边划起秀丽弧度,她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直爽的态度,格外喜欢:“三娘起得也甚早。”
  “这些书生一日来得比一日早,我也是迫不得已,”说完,悄悄注视‘公子’的态度。哪知对方只是淡然一笑,没有任何明显表示。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其他什么的情绪涌上心头,辣西施叹息一声,忽然闻到一股清淡如花的香味,转头看去,帘子另一边的桌上放着一壶酒,香气似乎从中散发出来,她一生极爱酒,忙不迭开口问:“‘公子’,这是什么酒,这么香。”
  “梅花酒。”
  “梅花酒?就是用梅花酿的吧,难怪香气如此清幽。”赞叹着,辣西施喜道。
   手不经意地抚过酒壶顶,归晚沉默片刻,像是回忆什么:“既然三娘如此喜爱,拿去喝吧。”把酒往外轻轻一推,让如明递给辣西施。
   心花怒放,辣西施嘴里叨念:“这可怎么好意思,这不是夺人所好吗?”忽而又抬首道,“‘公子’早膳还没用,就喝酒吗?”
  “不是喝,是闻。”懒懒地解释道,归晚笑看着辣西施喝了一大口酒。
   最里香气盈满,满足地咋了一下嘴,辣西施调侃道:“闻也能饱吗?”
  “可不是,我本以为闻了就能醉三分,谁知还是如此清醒。”半是玩笑地回答她的问题,归晚眉睫轻扬,纯真之色立显。
   微微楞了一下,辣西施大笑起来:“‘公子’真是说笑了,要把一壶全喝了,才有可能醉吧。”
  归晚也随着她笑起来,三分轻狂流露眉间:“三娘已经醉了......”像是感叹般的语气让辣西施一震。
   脸色一正,再一次打量起对面的人,辣西施正经地问道:“‘公子’怕醉吗?”
  “怕,”归晚坐直身子,眼眸深沉不见底,“酒这东西,不是要半醉半醒才有滋味吗?”
  “没有全醉,又怎么知道全醉的感觉不比半醉好呢,‘公子’没有听说酒这玩意是解忧之物吗?不醉又怎么解忧?”
  听了这话,归晚露出迷茫之色,轻声把辣西施的话重复了一遍,似有所悟,似有所悔......想了半饷,又豁然开朗起来,清扬的声音更现透彻,轻吟道:“清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接着的半壶酒怎么也喝不下口,辣西施怔怔然地看着‘公子’,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糅合了自如的美态,一声一吟都能催入人心,像轻风似的引人跟着她起舞,沉醉其中而不自知,刚才她略带伤怀的感受此刻就清楚地传递过来,影响到自己的心情,暗暗定了定神,她笑道:“‘公子’好雅兴。”
  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题,归晚感慨道:“我原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想不到,原来是众人皆醒,我独醉啊......”优柔的声音淡淡的在空气中传播开来,不在意任何人的倾听,抬起头,看到辣西施蒙然的表情,归晚忍俊不禁,倩兮一笑,转了个话题道,“三娘不妨和我说说,最近外面在流传什么。”
  心神突然被拉了回来,辣西施暗暗称奇,这个‘公子’面貌多变,忽恼;忽笑;忽嗔;忽愁;心思让人难以琢磨,行为更是不能以常理推测。听到她的问题,她开口徐徐道来,最近外面开始流传歌谣,唱的的是红颜祸国,君王爱美人不爱江山。
   听着辣西施详细叙述这两天外面突然多起来的流言,归晚神色半明暗,似笑非笑,分不出是喜是忧,是欢是愁......
  ******
   站在帐台边打着帐,一边招呼着离开的客人,辣西施心思飞转,脑中不断回忆着今天早晨在花厅的谈话,总觉得那‘公子’深沉难测,结束谈话时,她问‘公子’,觉得那些歌谣是对是错;‘公子’淡笑一声,反问,世上之事哪有尽对尽错,各人尽显本事而已。
   各显本事吗?笑着摇摇头,暗想自己也被‘公子’迷惑了,和她的一句话,自己今天一天心神不宁。
   抬头一看,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伸个懒腰,走出帐台,辣西施正想喊打着瞌睡的小崖子关门,望门外一看,几匹马和一辆马车停带驿站外,看来又有客人上门,重拾笑容,她站在门口,等着招呼客人。
   下马下车,走过来竟有六个人,笑容更浓,心里盘算着,这两天,驿站等于发了一笔横财,看着人走近,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来的六人打扮古怪,与天朝大不相同,分明是弩族人,天朝素来和弩族敌对,她的驿站还从没招呼过弩族人,走上前一步,挡住他们的路,她笑着道:“各位,我们驿站已经没有房间了。”
  忽然发现六人中有个明艳的女子,对着自己灿烂一笑,还来不及品味这个笑容,肩膀一酸,眼前一片黑暗,不由自主沉沦......
  “塔娜,动作不要太大,小心让人发现了。”一声轻喝出自一年轻男子之口,比天朝人高壮的身形更显得他英伟不凡,一双鹰般的眸子透出利芒,带着浑然天成的霸气和轩昂。
   “王子放心,现在大堂中几乎没人了,不会发现的。”被叫塔娜的女子妩媚一笑,更显得明艳无双,动人非凡。
   几不可见得点了一下头,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楼梯,在这楼上,就住着“他”吧,那个月夜下救了他又打算害他的人,那个让他无法放怀的人,那个让他迷惑不已又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驿站中正在打瞌睡的小崖子此刻还懵然不知,六个陌生人闯入驿站之内。只有大堂口两个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不已,灯影错落,明暗相叠,把漆黑月色衬地邪异非常......
 
[弩都情重:如何是好]
   第五天了……已经是第五天了吗?
   手指在酒壶上轻轻敲打,有节拍的,缓缓的,指间传来冰质的凉感,归晚感到舒心的适意,鼻间萦绕一股清淡的香味,渐渐模糊了她清醒的意志,神情略显恍惚地看着酒壶,她倩笑轻叹,难道自己醉了?
   那个离开时口口声声会速去速回的人,此刻仍然没有出现……说不出心中是失望还是惆怅,她笑得依然畅怀,只是觉得心里隐隐窒闷,在不经意间纠缠……
  手指敲打着壶盖,突然间发出一声轻鸣,归晚刹那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用大了力度,笑笑,放下手中的壶盖,把酒壶盖上,也关住那清淡诱人的香味,收起愁然的暇思,望向帘子外,书生都走了,只有如晴如明还端站在花厅等候。
   归晚掀开帘子走出花厅,抬头一望,天色竟然已暗,累了一天,该是休息的时候了,她淡笑着挥手示意回房。
   如晴如明并排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八个侍卫,一众人向二楼房间走去。
   正上楼梯之际,二楼上一个姑娘迎面走来,面色蜡黄,动作缓慢,竟是一副有病在身的样子,手里端着两盆菜肴,往楼下走来,楼梯甚窄,如晴如明只能侧身让她,正偏身之际,那姑娘看到众人,似乎受到惊吓,脚下倾滑,失去平衡,往楼梯下栽下来,如晴如明同时伸出手,一左一右从旁扶住她,两盆菜肴顷刻打翻在两人身上,两个丫鬟怕伤到身后的归晚,眉轻皱,不躲不让,让菜酱汤水飞溅一身。
   那姑娘发现闯下大祸,连忙倾身赔罪,不住地点头哈腰,如晴如明见她可怜,也不忍多加责备,好在只是弄脏了衣服,并没有受伤。
   一众人回到二楼,八侍卫各自散开回房,归晚忙吩咐如晴如明去换衣服,看着两个丫鬟拿出衣服飞快地往洗浴房而去,归晚不禁莞尔。走进房间,倒了一杯茶,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外衣上也飞溅到几滴菜酱汁,轻蹙眉,放下手中杯子,她走进内间,解开腰间玉扣,一根锦带从腰上滑下,她缓缓脱下外衣。
   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归晚明显的感受到房中还有第二个人的气息,停下手,正疑惑着,突然听到身后喝茶的声音,心突然一惊,急跳几下,她一阵心慌,慢慢回头望去。
   是他!
   耶历坐在桌边,拿着她刚才倒的那杯茶好整以暇地慢慢品尝,看到这一幕,归晚只觉得荒诞不已,脑中片刻空白一片,随即感到了危险的气息,轻抿一下唇,她犹豫要不要叫喊出声,把侍卫召来,随即又放弃了这个想法,耶历的态度太悠闲了,让她有种摸不透的感觉。
   “你的侍卫现在都来不了了,不用费心思了,”耶历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视线紧紧盯锁住归晚,半含欣赏半含复杂,“许久不见了,余晚小兄弟。”
  这声称呼拖长了音调,从他略带生硬的口音中说出来,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归晚微怔之下,心下百回千转,平稳一下情绪,她平静地浅笑嫣然,状似久违好友:“原来是耶历大哥。”
  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自如,耶历脸色骤然一沉,冷然道:“想不到我还有命再次看到你。”
  “耶历大哥不是寻常人,又怎么会有不测呢?”莺声婉然,归晚笑意不改,不退反进,她走前两步,缓步到外间,视而不见耶历的冷竣表情,拿起桌上的茶壶和杯子,自顾自倒了一杯茶,递到耶历眼前,笑语,“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耶历大哥海涵。”
  凝视着眼前的茶,耶历说不出话来,本来脑海中的预想与现在情形相差太大,眼前的人儿开门见山地倒茶赔礼,让他有些不能适从,看着茶叶在水上漂动,心情更加复杂。
   情不自禁想起上次重伤,也是这个俊美“少年”端着一杯参汤站在床前的情形,心里某处被触动了一下,他伸手接过茶,一饮而尽。
   看他茶水下肚,归晚心稍稍一定,在桌子另一头坐下,和耶历同桌而坐,闲话家常似的:“耶历大哥半年不见,风采更胜,相必当初的伤全好了吧。”
  听她声声动人,句句真心,耶历片刻怔楞,冷然的表情少许松动,轻轻回了一声“恩”。
   两人静坐着,归晚自如地谈天说地,耶历的脸色也平复下来,两人犹如回到了在阁楼养伤的日子。
   看到耶历似乎不再计较,归晚暗暗松口气,一边聊着天,一边飞快地转动心思,想着脱身之法。
   耶历内心也并不如表面平静,看着眼前的归晚,混乱的感觉搅得他难以思考。他被眼前人出卖过一次,逃也似的回到弩都,这半年以来,他一刻无法忘怀这个女子,心里时刻惦念,只要见到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他叫人画下她的画像,由于是口述容貌,这副画整整画了两个月,换了十几位画师,才画出让他满意的作品。当时还被兄长戏谑道,不像画仇人,倒像是画心上人。
   心上人吗?偏头看着她春花如笑,心头阵阵悸动,原来以为自己见她只为了报复,今天一见,才知道错的厉害,原来,只是再想见她一次……
  “想不到你竟然是楼澈之妻……”正想着,话已经脱口而出。
   一震,归晚脸显错愕,自己并没有说过身份,为何他会知道?心下暗暗叫糟,口中答道:“耶历大哥真是神通广大。”似有赞美,似有感叹。
   深深凝视她,耶历的眼光灼灼:“想必……你丈夫极宠爱你。”
  被他眼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归晚轻笑淡问:“耶历大哥到底什么意思?”
  “他没有告诉过你,我千里送画的事吗?”话音刚落,手骤然一伸,隔着半张桌子,抓住了归晚的皓腕。
   眨眼之间,手腕被人紧紧抓住,归晚暗惊,手腕一挣,竟然纹丝不动。恼意上来,考虑到此刻情况,她不动声色,说道:“说得我糊涂了,到底是什么事?”隐约觉得有人把自己的行踪泄露给耶历,不安感袭上心头。
   耶历从位子上站起身来,凑到归晚面前,归晚受惊之下,腾然站起身往后退,可惜手腕被抓住,耶历一个用力,把她带入怀中,在归晚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恼意更浓,归晚笑容中隐含冰意:“即使你是弩族王子,也太放肆了吧。”
  感到怀中人的怒意,耶历笑笑,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生气呢……”看着她,忽又道,“生气的样子也很美。”
  深吸一口气,她冷静下来,浅笑又扬起:“耶历大哥到底想怎么样?”
  “我们弩族人可不像天朝人这么深沉奸诈,”暗暗冷讽一声,耶历说道,“我们想要的,都直接抢过来,而我现在……”半句话含在嘴里,无限旖旎,语带暧昧……
  一偏首,对上的竟然是耶历情意流露的眼眸,心急跳一拍,归晚怔住,半启口,发不出声音来。
   “归晚…归晚……你叫归晚是吗?”耶历靠在归晚脸颊一寸距离处,轻唤她的名字,柔情无限,忽视怀中人有些僵硬的身躯,他叹道,“居然连名字都骗我。”
  听到他嘴中轻喃自己的名字,归晚身子一僵,也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有人泄露了信息,否则千山万水,耶历怎么会知道得清清楚楚。
   “以后就叫索格塔吧,跟我回弩都后,你就是索格塔了。”肯定的语气显示了他坚定的信心。
   好个霸道的蛮人,居然连名字都帮她改了。归晚眉轻扬,定然说道:“耶历大哥说笑了,我是楼夫人,怎么可能去弩都呢。”暗含警告,这里还是天朝的中心城镇,她的身份不是任何人都能随意亵渎的。
   轻轻笑出声,耶历忍不住掬起她几丝头发,看到黑缎青丝在手中,莫名的多出一种满足感:“我要是没有万全的准备,怎么会贸然而来……索格塔,跟我回弩都吧,我会一辈子爱护你的。”
  心一颤,归晚楞住,百感交集中,她想起曾经也有人似乎也这么承诺过。暗叹一声,她出声提醒,声音冰彻不含感情:“只要我失踪三天,所有官道都会严防,你不可能安然回到弩都的。”
  “不试试如何知道?”耶历的脸上显出戏谑,把归晚楼紧,在她耳边语道:“跟我回去吧。”
  恼意上扬,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一阵头晕,身体控制不住向后倾倒,完全地沉入耶历的怀中,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心慌起来,知道事情失去先机,她落于下风了。
   知道她的不甘心,耶历楼着她,轻言劝:“他能给的,我一样会给你,不要挣扎,痛苦的只会是自己。”手抚过她柔嫩的脸颊,眼里满是柔情和坚定。
   微张口,发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归晚的心往下一沉,只能任他把自己放在床边,看着他走到门口,朝门外一招呼,走进来一道人影,竟然就是那楼梯上面色不好,还摔了一交的女子,不禁也叹息一声,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被设计在圈里了。
   那蜡黄面色的女子走进屋,对着归晚左看右看,从上打量到下,露出笑容,开口道:“王子好眼光。”
  耶历浮现淡淡的笑:“时间不多了,莫娜,快点给她换装吧。”
  面色蜡黄的女子点点头,开口道:“等我准备一下。”又走出房门,不一会儿,端着脸盆走进来,又往床边走来。
   一看到她的脸,归晚怔然,衣服没换,那张蜡黄的脸居然变的明媚动人,哪里还是刚才那病态的样子,马上知道这才是她的真面容,也意识到她是一个易容的高手。
   想到耶历身边带着能人,分明是有备而来,放弃挣扎,任那叫莫娜的女子在她身上动手脚,心里暗暗思考,看来只有见机行事,另想对策了。
 
[弩都情重:无可奈何]
   “娘娘,这里风大,您身子弱,请您回宫吧。”宫女妙叶的声音巍颤颤,焦虑地看着眼前的丽人,婉声地规劝。
   声音在耳边轻轻飘过,一点都没有传达到脑里,姚萤无意识地点点头,却一步不动,失神地望着宫墙之下。
   无声地哀叹一声,妙叶不再出声,站在萤妃身后,静然地看着这位深宫宠妃,眉宇深锁,内心感慨起伏。从萤妃初进宫时,她就伺候在旁,很过事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只可惜不能宣之于口,不然她一定会规劝这个绝色女子,世事不能勉强,放了别人才能放了自己。
   时间地流逝像是锉刀一般磨去姚萤的耐心和信心,渐渐的产生了慌乱的情绪,难道他真的不来了?轻轻摇头,她甩去心中荒谬的念头,暗自告诉自己,今天早晨已经传来他回京的消息,他不可能不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安慰自己,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她静默等候着。
   妙叶看着萤妃越现苍白虚弱的脸,想起她已是怀有身孕的人了,咬咬牙,打算走上前,无论如何把萤妃拉下来,正想着,突然看到萤妃眼眸睁大,原本就形状优美的唇更是勾起好看的弧度,脸上骤然间光彩四射,灿烂动人,妙叶竟是一楞,无法反应。
   “妙叶,他来了,我们快回宫等他。”笑着嫣然回头,眩花了身后一干侍女和太监,姚萤喜滋滋地说道,脸上的笑显得纯真动人。不等别人反应,姚萤从宫阁的台阶走下,领先向景怡宫方向跑去。
   妙叶忙跟上,嘴里还来不及唤萤妃慢点,小跑在最前方的萤妃突然停下,转过头来,竟是有些愁容,妙叶不解,耳边已传来萤妃的疑惑声:“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看萤妃问得如此认真,妙叶老实回答:“不丑,奴婢还没见过比娘娘更美的人呢。”而且因为风而吹得稍有凌乱的头发,显得萤妃别有风流韵态。
   可惜宫女的回答没有给她带来半点自信,伸手轻抚一下头发,萤妃吩咐道:“快回宫,我要整理一下仪容。”转头立刻加快速度向宫内走去。
   女为悦己者容,这话一点都没错。这么想着,妙叶紧跟在后。
   ******
  熏炉的淡香飘在空中,沉沉郁郁,引人沉醉似的,整个宫殿因为宫女侍卫等人的回避而越发空畅,静谧,沉暗。楼澈走进景怡宫的内宫,眉心暗锁,脸上如常挂着淡笑,朝着内宫处不急不缓,不高不低的喊道:“臣楼澈见过娘娘,娘娘万安。”
  声音沉稳地传入,长长的帘闱突然被人撩起,一个宫装丽人慢步走了出来,衣服本是天下最好的锦缎,最巧的针绣,如果其他人穿了,衣服必会夺其人的光彩,而萤妃穿在身上,却更显得丽质无双,倾国倾城。
   “你终于回来了。”语带埋怨,似责似喜。
   淡淡扫过眼前人,楼澈语调平静无波:“臣才离京三天而已。”
  “三天?”似乎对楼澈的冷淡感到悲伤,姚萤轻摇头,柔美的声音竟有些颤动,“这三天比一年还长啊。”
  不置可否,楼澈沉默不语,肃然站在内宫靠门处。
   脸上飞快闪过不安和愁郁,转而又倩兮一笑,姚萤娇声呼唤:“澈,你进来坐。”
  “臣不敢造次,娘娘身怀六甲,还请保重身体,现在看到娘娘安然无恙,臣心宽慰,望请告辞。”楼澈恭了恭手,就打算转身离去。
   “慢着。”一声娇喝猛然出口,连姚萤自己也给惊了一下,她楚楚然道,“你以为我以病痛之由把你骗回来吗?你气恼我吗......我真的没有骗你。”声声如泣,无限悲凉,想要挽回一些她逐渐失去的东西。
   仔细地盯着她那堪称我见犹怜的容颜看,楼澈松动了点表情,柔声劝慰:“我并没有责备你,也不是气恼你......”只是后悔而已,为什么在曲州城外冒然赶回。
   听到他的回答,看到他如同陌生人一般的表情,她没有释怀,反而更见悲伤,低声道:“你已经不在乎了吗?对我的一切都不在乎了吗?”
  被她那幽柔的声音触动情怀,楼澈苦笑:“你现在已经有了身孕,不要多想了,保重身体吧。”
  “我为什么要保重,为什么?我为什么要为不爱的男人生孩子......”情绪几乎有些崩溃,被长时间的猜忌,思念折磨的心疲惫不已,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伪装的理由,不顾及任何仪态,不在乎刚才整理的仪容,姚萤放声哭泣。
   被眼前的情况所震,楼澈眉紧锁,走上前,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姚萤说道:“萤儿......你冷静下来,我要和你谈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窘迫,姚萤也有些羞愧,深吸口气,哭声渐歇,楚楚之态立现,平复下激动的心,柔情地看着楼澈,等待他说话。
   示意对方在椅上坐,他就近坐下,温泽雅彦的脸上不辩情绪,低沉说道:“将来你的孩子出世,如果是男孩,极有可能是下代君主.......”忽视姚萤复杂的神色,他继续分析,“我想你应该感觉的到,皇上是多多么爱你,不顾别人的眼光,三千宠爱于你一身......”
  “可是我不爱他。”急忙打断楼澈的话,姚萤莫名的慌乱。
   “皇上对你的包容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了,你不要再执着过去了。”似劝似责,楼澈抛下这句话,暗含冷意。
   泪水无可抑制地再次划落脸颊,姚萤笑了笑,竟比哭更伤怀:“如果他真的对我无限包容,何不放了我?”
  “你以为皇上对你的所作所为不清楚吗?我到你宫中,他难道会不知道吗?他却不曾阻拦,知道为什么吗?他在等,等你想明白,等你把执念放下,这样的包容,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到的。”
  泪水挂在脸上,她细想了一下他的话,回过神来,含着丝怨,幽幽道:“你今天这样劝我是为了什么?为了我吗?还是为了你自己?”
  叹口起,楼澈雅俊的脸上浮出薄笑:“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
  “为了我?”姚萤轻哼出声,“你是为了你自己......你心不在焉,是在想念什么?你的心到哪里去了?”一声声的问句,她的心都有种碎裂的感觉,问的似乎不是楼澈,而是自己一直不能面对的现实。
   “萤儿,”低柔的呼唤一声,楼澈站起身,“与其抓着过去不放,不如好好看清现实,你的眼前人早已不是我了。”倏然转身,向门外而去,脚步丝毫没有停留。
   怔在当场,姚萤连呼喊的勇气都没有了,楞然看着楼澈的背影,她脑中一片空白,喃喃声道:“你不管我了?你不再管我了吗?”
  畅旷的空间把她的声音传进楼澈的耳里,无奈地转头,对着失魂的人说道:“只要你在宫中一天,我都会照拂你到底。”再也不回头,毅然离去,再也听到不宫中凄婉的啼哭,也许现在即便听到了,也传达不到内心了......
  快步向宫门口走去,他归心似箭,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很多事情想明白,也放下了,从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阵尖锐的铃声突然响起,传遍了皇宫大小院落,楼澈停下脚步,微诧地抬头,这是宫中报警所用的“御铃”,非到紧急时刻不用,怎会在此刻响起?
   还没想到什么,急促的零碎的脚步声已经慌乱地靠近,宫女和太监的身影都凌乱纷繁,一个慌张身影走近来到楼澈身边,嘴里嚷:“不好了,萤妃娘娘流产了......不好了......”
  楼澈闻言楞在当场,眉轻挑,薄寒拢上脸面,转头看看宫门,心里暗想,归晚只是陪送兄长,不会有什么事,再扭头看看深宫方向,薄唇抿起,无奈地一声叹,回头往宫中走去......
  这一选择让他不得不留在宫中七天,直到一个惊人消息传回相府......
  *****
  即使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和恼恨,现在也无济于事了,归晚斜躺在床边,心里这么暗想道。现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说话都有困难,别说是反抗了,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娇媚女子把自己的发带松开,取下耳饰,到处在她脸上摆弄一番,还把有些黏乎的东西抹在她的脸上。
   折腾了好一会儿,那娇媚女子左看右看,满意道:“全弄好了。”
  闻言,耶历走近,对着归晚仔细注视一番,露出惊异的神色,随即低笑出声:“莫娜,拿镜子过来。”
  莫娜立刻拿了一面镜子捧到归晚面前,归晚对着镜子中人一看,哑然不语,镜中人容貌改变了一番,平凡之极,面色苍白,倒似一个普通的病弱女子,心一沉,暗道,要是以这个样子出城,只怕谁也不会联想到是丞相夫人。
   把镜子拿开,莫娜笑笑,问道:“如何,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如果不是把这手艺用在我身上,我会由衷赞美的,想这么回答的归晚发现面部紧绷,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放弃,心里一阵无措感。
   耶历走近,拿出一件不知何时准备的布衣罩在归晚身上,伸手抱起她,对着莫娜道:“天快亮了,走吧。”说完,迈出房间。
   三人在黑夜中来到驿站的后庭院,早有四人带着马车和马等候一旁,归晚在耶历的怀中不能动弹,唯一自由的似乎就是眼睛了,不由定睛看去,黑夜中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一女三男,两个年轻两个年纪偏大。
   众人对耶历的举动似有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很有次序地散开,各做准备。
   耶历把归晚抱上马车,定定地凝视她,声音放柔:“路上有些辛苦,忍忍吧。”伸手轻抚她的脸,却发现触感不对,无奈收回手,为归晚整整衣领,才转身跳下马车。
   才一会儿,莫娜进了马车厢内,她的性格似乎活泼开朗,笑语着:“一路上我们就做伴吧。”
  即使不同立场,归晚也没办法从内心深处讨厌她,毕竟这样直爽的性格在天朝女子中简直是罕见的存在。
   莫娜颇健谈,加之容貌娇媚动人,一个人说着话也不突兀,车厢内气氛也不沉闷,就在归晚内心念头飞快转动之时,马车一个颠簸,开始动起来。
   默默悲叹一声,归晚苦笑不得,难道自己真要往弩都而去吗?
   没有人回答她无声的问话,只有莫娜的笑语和车轴的转动声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
 
[弩都情重:铁汉柔情]
   “累了吗?”濡水城外不远的一家茶铺里,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温情地问身边的妻子,虽然口音有些生硬,也不失温柔和体贴,羡煞了茶铺内正在休憩的不少女子,纷纷转头往男子所在的桌子望来。
   异族的轩扬男子和病弱的惨白女子,还有一个妩媚动人的美人同行,怎么看,这个组合都有些奇怪,但是看到那异族男子深情的表情和体贴入微的行动,又着实感动了周围的人群,对着这么一个平凡的病妻,他的深情是如此可贵。
   把自动凑到唇边的茶水轻喝一口,归晚把周围人群的神态举动尽收眼底,感到一阵好笑,难道世上的人,眼光都如此肤浅,看不到真正的事实?暗自婉然一叹,她愁上心头,眼前的困境可怎么解决才好,难道自己真的要被迫前往弩都吗?
   “吃点东西吧,等会我们就要进濡水城了。”一声提醒穿进耳朵,归晚偏头,对上耶历,想起一切都是因此人所作所为引起的,一阵心恼,可惜穴道被封,无法出声,只能冷冷瞪他一眼。
   半是惊叹半是陶醉,耶历深深注视着归晚,靠近归晚轻声耳语:“难怪有人说天朝女子一笑一颦皆是风情,你连发火都让我心动不已呢,以后这样的嗔态别让其他男子看去了。”
  斜眼注意到莫娜露出笑,归晚倒有些窘态,被耶历这么一说,她喜也不是,怒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几日相处,她早看出,弩族人与天朝人性格的截然不同,弩族人做事直接,表达大胆,连示爱都显得赤裸裸,耶历更是大胆妄为,霸道得让人难以接受。
   感到归晚的不悦,耶历也不敢更进一步表示什么,洒脱地一笑,开始吃东西,忽然听到隆隆声接近,抬头望茶铺外看去。
   官道上尘土飞扬,黄烟漫天,不一会儿,一队禁军飞快地来到茶铺外,排列整齐。茶铺顿时无声,众人都有些惊奇地看向外面,先不说此刻此地出现禁军是很奇怪的事,领头的居然还是两个姑娘,众人无不好奇,纷纷张望。
   看到禁军和如晴如明两个丫鬟,归晚眼前一亮,突然肩头一紧,身上所剩不多的力气也一瞬间被抽走,倾身向后微仰,倒进一个宽厚的怀抱,耳边传来耶历的声音:“怎么啦?娘子,身子又不舒服了吗.......”语音里尽是担心的优柔,只有在近处的归晚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戏谑和锐利的警告之色。
   肩骨被锁住,半点不能反抗,归晚无奈靠在耶历肩上,众人还以为那惨白的病弱女子又犯病了,谁也不会注意到内情,归晚心里暗暗着急,隐隐不安,想起从在曲州遇上一刻起,她处处落在下风,事情失去先机,虽然感觉到幕后有人操控事情的发展,但是此刻,她一点头绪都没有,尽管这几天来,她留心打听,耶历也深沉难测,半点口风也不透露。
   如晴如明从马上跃下,来到茶铺口,仔细地向内张望,等全部看完,两人不约而同露出失望之色,对着身后的一众士兵做了个休息的指示,禁军们纷纷下马,打算在茶铺休息片刻。
   如晴走上前,问茶铺的老板:“老板,这几日可看见一个很美的女子路过?”
  老板陪着笑,谦恭的道:“很美的女子有很多啊,离这里半里路那有个卖豆腐的寡妇,她也很美的,还有那个......”茶铺内一众人闻言,都哄笑出声。耶历也忍不住低笑两声,低头看看归晚,眼中露出得意和好笑。
   听到老板不断地列举他认为美的女子,如晴不耐烦起来,如明走上前,冷声打断老板的唠叨:“谁说那些胭脂俗粉了,我们要找的是个......”突然停顿下来,她也一时间无法详尽地形容归晚的样貌,只能概括道,“反正你过目难以忘怀,是个极美的人就是了。”
  众人一怔,又笑出声来,这句话不是等于没说。
   如晴挥手拦住如明继续说,轻轻摇两下头,两人退出茶铺,如晴开口道:“事情不宜张扬。”
  赞同地点点头,如明看看远方,低呢道:“夫人究竟被谁带走了呢?一点线索都没有......”
  “都是我们保护不周,”如晴现出惭愧的表情,又有些担忧,“曲州驿站的老板娘应该是唯一见过绑走夫人的人,可是她醒来后居然什么都记不得了。这也太奇怪了。”
  “失去记忆应该是一种可以迷惑心志的武功或邪术。”如明低低答道,有点切齿的恨意。
   “相府的探子已经去探察这方面的情况了,不久之后就会有线索了吧。”安慰似的对着如明说,如晴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又很快敛去。两人都是幽幽一叹,听到后面的有声响,回头一看,是一个小弩族商队,其中一人搀扶着似乎身带重病的妻子,从如晴如明身边檫肩而过,如明看见那病弱女子,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让道,就在错身而过之时,那鹰扬般的男子往如晴如明两人深深一眼,两人心中同时泛起寒意,不觉定在当场,后面跟上的娇媚女子对着两人又是媚然一笑,两人皆感到怪异无比。
   看着几个弩族人上了马车,朝着濡水城内而去。如明这才回神,转头对如晴说道:“休息一下,我们就动身吧,还要继续找夫人的下落呢。”
  如晴轻轻点点头,望着远去的弩族商队,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漏了什么......
  *****
  已经有几天没有听到喧闹的人声了,归晚半躺在车厢中,触目尽是黯然,被下了药的身躯连把车帘掀起的力量都没有,心下恻然不已,她清楚的知道,车队已经离开了天朝的边境,所以四周才会如此安静。
   正在她沉思之时,车帘突然被高高掀起,一个高大的阴影衬着光韵出现在归晚的眼前,带着笑容,耶历坐在归晚身边,车厢宽敞,两个人倒也不甚拥挤。归晚闭上眼,实在是此刻没有任何的心情来对着他。
   似乎没有看到她的举动,耶历伸出手,轻点了归晚身上几个穴位,归晚睁开眼,不解地看向他,他只是谦意的一笑,又拿出一个小小的药丸,柔捏住归晚的下颌,把药丸塞进归晚的嘴里。
   脑海中对那次身中蛊毒记忆太深刻了,归晚不自觉一退,发现无处可退,疑惑地看向耶历,耶历状似无辜地一耸肩,笑道:“不用怕,是解你身上的软筋散。”
  心一紧,归晚动了动手,因为穴道被解,果然恢复不少,马上半立起身,去把车边的帘子撩起,顾不得浑身的酸痛,望外看去,当场楞住。帘外的风景是如此的陌生......
  漫天无际的黄色,分不清是沙是土,广阔无边的空旷,几乎没有人迹,半个落日似乎在天的另一边,残阳如血,把整个天渲染开,似是一张上好的山水画,眼前的一切似乎是把上天的豪壮书写到了一块,透出陆野的粗犷和豪迈。这里没有江南的婉约,没有京城的璀璨,这里是一片没有任何人工修饰的旷野。
   被眼前见到的所震,归晚不禁喃喃低语一声:“好美......”这种震撼人心的自然,让人感到了自身的渺小。
   含笑不语地看着归晚,耶历也是一叹,曾经有过多少天朝女子来过这里,不是哭就是闹,因为这里的荒凉让她们感到惊心,只有眼前这个女子,在第一眼就看出了这里的美,感受到这片异地的雄壮和力量,暗暗赞叹一声,着迷地看着她的侧脸,虽然莫娜的巧手掩去了她雅致的容颜,又怎么掩得住她清华无双的气质和风姿。
   失神地放下帘子,归晚心头百感交集,虽然感动于眼前的美景,但是自己的困境也瞬时笼罩心头,最后一次见到如晴如明两人是在濡水城外,经过了二十日左右行程,她已经远离了家乡,只身一人,来到这陌生国度,该如何是好?又该如何回去?
   “索格塔...”轻唤回归晚空洞的意识,耶历难得温柔地说道,“不要担忧,只要一两天的时间,你身体就能恢复自如,酸痛感也会消失的。”也许是想到自己的行为多么霸道,他也略带谦意。
   看看耶历,再看看车外奇景,稍平复一下心情,归晚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慌乱,必须想办法把自己的消息传到天朝才行,这才是当务之急。想起一路上,耶历的种种巧妙安排和天衣无缝的步骤,她才被带到这里,眼前的男人绝不是简单人物,再加上背后也许还有人在搞鬼,她现在决不能慌,一步错,才会步步错,她现在一步也错不起了。
   行动自由了,思绪也开始飞转起来,归晚半靠在车厢内壁边,一边养神,一边沉思,耳边忽然飘过音律之声,她轻轻一动身躯,往外重新张望了一下,空旷的陆野上看不到其他人影,暗暗纳闷,不知这歌声从何飘来,细耳聆听,这歌声似乎是弩族的胡乐,不但音律节奏与天朝的截然不同,唱的也是弩语,但是隐约听到歌词里似乎有“索格塔”的词,归晚诧异不已,虽然她对这个词听过无数遍了,但是其真正含义她却不懂。
   看到她侧耳倾听的样子,耶历低笑,开口道:“你是在听这歌吗?这是我们弩族人都会唱的歌,好听吗?”
  转头看看他,本想不与理会,但是这歌声的确自如好听,动人心弦,想起穴道已经解开,可以开口说话,归晚问:“好听,这是什么歌?”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轻如蚊蝇,虚弱无比。
   微微一皱眉,耶历道:“换做你们汉语说,这是一首歌颂女神的歌曲,也是我们弩族人向心上人表达爱意时唱的歌。”
  淡淡的恍然表情出现在归晚被易容的脸上,耶历看得一阵好笑,柔声问:“你想知道歌词是什么吗?我唱给你听。”
  轻别过头,归晚抛下一句:“不用劳烦耶历大哥了。”
  知道她本是个云淡风轻的人,也知道她故意想撇清关系的意图,耶历像是没听到她的回答,清清嗓子,眼眸锁住她,用汉语开口唱起来:
   索格塔啊索格塔
   水样明珠
   云样玉椟
   你天仙般的模样楚楚
   我是你忠诚的奴仆
   为了你美丽的笑容
   我愿舍弃天下最好的事物
   索格塔啊索格塔
   明之朝阳
   云之彩霞
   你女神般的摸样无瑕
   我是你可靠的骑士
   为了你温柔的蜜语
   我愿捍卫广阔无边的家乡
   索格塔啊索格塔
   天之涯
   海之角
   你精灵般的身躯皓皎
   我愿做你倾心的情人
   为了你脉脉的柔情
   我原舍弃我的自由和生命
   耶历清亮高扬的声音低低地僚饶在车队中,歌声柔澈动听,磁石似的嗓音配上丝丝柔情,在广漠无边的陆野上回荡,归晚半闭眼帘,不敢直面对着耶历,听着这动人心怀的歌声,心神微微迷茫,想起自己,想起楼澈,想起繁华似锦的家乡......
  车外几人也都听着这阵阵歌声,脸上都露出如花笑颜,此刻他们也都回到了家乡,一股思乡情涌上心头,正在众人都沉醉时,一匹快马出现在黄色地平线上,一道嘹亮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耶历王子殿下......大王子来接你啦......”
  车内歌声骤然而止,归晚也睁开眼睛,什么,耶历有哥哥的吗?抬眼对上耶历的眼眸,他眸光复杂,里面含着诚挚的笑容,一份的沉醉,一份的关怀,还有一份的柔情缠绵......
  
[弩都情重:弩都之景]
   突然间,马车加快了速度,归晚侧偏过头,故意忽视耶历眼中的柔情,把眼光落在车外的异地风情上。车内缭绕歌声已经停止,车外还隐约传来轻幽的歌声,缕缕钻入归晚耳中,于这旷然的景色截然不同的缠绵曲调,让她迷离在这陆野之中,茫茫然不知所处。
   车内维持着寂静,却并不沉闷,也许是刚才的歌声,也许是回到家乡,这种无声的氛围反而掺进了丝丝快乐之感,让耶历回味不已,不去打破,他也状似凝望车外风景,余光流连在车帘边的身影上。
   差点要以为这沉静就是永恒时,一阵阵人浪声已经穿透进车内,归晚从小小的车窗眺望出去,看到了一座城,不得不从心底由衷称赞一声,原来这就是弩都!她凝望许久才发现这城市的奥秘。马车远远赶来,只看见前面是一片戈壁,外面看来,竟是一个黄色的戈壁桶,直到走近,发现人声鼎沸,才发现这是一座天然的镇要,只有从城门处看去,才能看到里面是个热闹非凡,人口众多的城市。
   “这就是我的家乡,弩都,怎么样,和京城比起来又如何?”耶历突然出声,开口问道。
   被莫娜动手易容过的脸上只能透出些微表情,归晚淡然笑语:“天然城堡,果然不同凡响,”停顿一下,才又慢慢给出答案,“但是和京城的悠久沉稳的王者气派比起来,四个字,差之远矣。”
  闻言朗笑出声,耶历并不恼怒:“说的对,的确如此,京城的王者之气,也让我也向往许久了。”带些口音的汉语在向往许久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听得归晚轻皱眉。
   耶历别有深意的话音刚落,马车骤然停下,车外有人高喊:“王子殿下,大王子在前面等候多时。”
  “让大哥久侯了。”耶历低笑一声作答,身子往前一冲之际,掀起车帘,往车外而去。就在车帘高举之时,归晚细心向外打探起来,隔着十步之远处,停着一小队人马,居中站着一个男子,衣料与众不同,想必就是弩族大王子,一眼扫过,归晚失望之极,此人身型巨高,但是一脸蛮横,分明一副村野蛮夫的样子,与耶历的轩昂之态比起来,还是那四个字,差之远矣,想不到两人竟是兄弟。
   耶历跨下马车,转身迎上归晚的眼眸,伸手过来,想要扶她下车。归晚不着痕迹地一缩,握住车轼,脚往地面踩下,一落地,身体虚浮,无处着力,身子晃了晃,竟然站不住,手肘处一热,耶历已经扶住她,叹谓道:“不要勉强,你的身体还没恢复。”
  很想甩开他的手,可惜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力气,归晚暗自苦笑一下,只能由着他搀扶。
   “耶历,这个女人是谁?”那个蛮样十足的大王子惊讶唤道,对耶历的行为十分不解。他高傲的弟弟,何时会有这种表情和温柔?仔细看看那个好象很虚弱的女子,虽然身姿婀娜,但是容貌一般,连莫娜一半都及不上。
   注意到大王子的不解,耶历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招呼道:“哥哥,我回来了。这个......”转头看看归晚,他道,“是我那画中之人,我把她带回来了。”
  是那个画中人?大王子略带疑惑地又扫了一眼归晚,他本来对那副耶历极其宝贝的画非常感兴趣,现在看到真人,他兴趣全失,不但半点姿色全无,还病怏怏的,一点也不符合自己的审美观。
   不多与理会,大王子走上前,拍拍耶历的肩膀,大笑道:“回来了就好,父王等着你,还想和你好好谈谈。”
  差点被大王子如雷般的笑声震破耳膜,归晚把头偏过,自从下车后,他们说的全是弩语,她半句也听不懂,只知道那个大王子眼光放肆,打量了她两遍,眼光冷淡,还带有不屑之意。暗暗一笑,归晚轻叹,如此清楚地把情绪表现出来,可见对方还真是个蛮夫。
   召来莫娜,把归晚温柔地扶递过去,低声吩咐一声,耶历和大王子并肩向城内走去,两人说说笑笑,表情开朗,欢快之情溢于言表。
   莫娜扶过归晚,两人慢慢随后跟着,和耶历的距离拉大,归晚这才有了机会,可以好好打量四周。转头一张望,这里的异域风情真是与天朝大不相同,一个月来的舟车劳顿,她也早有倦态,此刻可以尽情欣赏,心情轻快起来,暂时把烦心之事抛开,全心全意地游览起来。
   莫娜整整一个月贴身照顾归晚,此刻见她如此轻松,也感染到愉悦,边走边指点一点风土民情。
   一行人很快来到城中,归晚看着耶历和身边的路人打着招呼,人人都是面带喜色地招呼两位王子,不免有些惊讶,在天朝,普通百姓几乎是不可能认识皇族,而这里似乎人人都认识王子。转而一想,才明白,这是弩族特点,也是这个民族的凝聚力所在,这个年轻民族的活力似乎在这一刻展现无疑,反观天朝,这一点竟远远不如弩族。
   莫娜轻拉归晚,示意她坐上城门口准备的马车。归晚脸显苦色,刚下马车,又要坐马车?略带不解地望着莫娜。
   轻笑出声,莫娜道:“这里离皇宫还有段距离,王子说你身体不适,不能骑马,所以准备了马车。”
  不能反驳,无奈之下,她又和莫娜坐上马车,耶历和大王子上马,骑着在前方引路,一行人向着弩都的中心进发。
   一路上,路上夹道欢迎还不算,手边鲜花飞扬,向着中心的王子队伍抛来,孩子纷纷献上花朵,还有姑娘当众秋波暗送,连归晚都感染到这民族的热情,而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这种真情实意的拥护,在天朝根本是匪夷所思的现象。
   归晚正细细品味这个民族的独特之处,眼一转,已经看到了宫殿。
   和天朝的华丽皇宫相比,这里的宫殿就难免显得寒酸,但是其与天朝完全不同的构造与风情,还是给归晚带来些意外之喜,这样的格局,逃离这里比想象中要容易了一些。
   不发一言跟着莫娜往宫里走,归晚任凭摆布,耶历进宫之后没有再出现,似乎没有闲暇再来理会这里,她也安心不少,一进莫娜安排的房间,沐浴之后,累得倒头就睡,模糊中,似乎感到莫娜在她脸上又开始施展“巧手”。
   终于意识淡薄,她睡了一个月来最安稳的一觉。
   ......
  无梦无惊,张开眼,阳光差点刺痛她,不适地眨眨眼,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格局的房间,淡笑一下,归晚坐起身,身上的因为药物控制的酸痛感也大半消失,不由的心情大好。四顾一圈,发现房内只有自己一人,她摸索下床。
   坐在床边低头一看,低上铺着一层雪白的羊毯,归晚赤足踏在地上,觉得羊绒柔软服帖,如同踩在云端一般,站起身,仔细打量房间。这里虽然远比不上她相府闺房的雅致,但也不失自然舒适,看出布置房间之人必定手巧,难道出自莫娜之手吗?暗叹自己的胡思乱想,归晚转身向窗走去。
   这里似乎是二楼,窗户很大很低,简直可以把身体一大半凑出去,她半靠在窗户边,俯身向下张望,小半个皇宫尽眼底,静然观察着眼前的景致,她含着意味不明的淡笑。
   忽然底下一声惊喊,她凝神望去,楼下有个打扮儒雅之人,一脸惊讶看着自己,张大嘴巴,却不发声音,不一会儿,一小群人聚到正对窗户的楼下,纷纷指指点点,嘴里唧咕不已,说着一些归晚听不懂的弩语,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叹息。
   嘈杂声入耳,归晚蹙眉,转身离开窗户,好一会儿,外面才恢复平静,她正想起身,再去窗边一看究竟,一阵敲门声响起。
   归晚“请进”两个字还没出口,门已经移开,耶历扬着笑容走进房间,眼里似乎闪过一丝赞叹和惊艳:“索格塔,听到清晨的鸟鸣声了吗?”
  对“索格塔”这个称呼不再做多余的挣扎,归晚轻拢头发,淡语道:“花香扑鼻,鸟语动人,这里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那你喜欢上这块地方了吗?”试探性地一问。
   “美丽的花种在地上,水里固然是好,你能把花移到水中去和鱼儿做伴吗?”笑意盈然,她不答反问。
   “那对鱼儿太不公平了,它明明如此地倾慕着那朵花,”走近少许,耶历脸色黯然稍冷,“就算花不愿意,我也要把它移到水中一试。”
  知道此人性格霸道,多说也无益,归晚轻轻一松肩,不置可否,两人相对无言。
   耶历整整面色,想起她已经身在弩都,以后多的是时间改变一切,声音又放柔几分:“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今天晚上皇宫有个欢庆宴会,你也一起参加吧。”
  本想摇头拒绝,想起耶历是独断独行的性格,把不字含在嘴里,归晚柔顺地一点头,抬头问道:“我的东西呢,可以还我了吗?”她身上之物都被收去,现在连身上衣服都变成弩族衣饰,她颇为不习惯。
   眼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耶历声音微微低沉:“宴会时,你就穿弩族的服饰吧。你的东西,我稍后会还你。”
  低低地冷笑一声,归晚也不表态,自如地站起身,不再理会耶历,向窗外看去,想把更大的天空映到眼中。
   站在她的身后,耶历定然站着,无法转身,也无法移开眼光,轻声喃道:“我的臣民一定会被你折服的,他们必将为你而痴迷,”突然想起刚才皇宫中一阵喧哗声,他又改口,“也许已经有人被你所折服了......”
  他的话,飘进归晚的耳里,她悠然转回头,似笑非笑,嫣然道:“我所想要的,没有这么复杂,我要的,也许只是这世上一个人的心而已,还有一片蔚蓝的天空。”纤指遥遥一举,指向天空,动作流畅自如,带着摄魂的美态。
   耶历控制不住地往窗外那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淡蓝映入眼瞳,他却觉得心悸然一痛,沉郁地看向眼前人,神志瞬时迷离,脱口轻唤:“索格塔?”
  没有人回答,空落满室的寂静和落寞。
   ****
   夜晚很快到来,皇宫内已火光点点,歌声阵阵,热闹非常,归晚坐在房间内,任由莫娜打扮,好一会儿,莫娜才露出满意的神色,赞叹道:“这一定是我一身中最满意的杰作。”
  归晚笑语接口:“这一定是我一生中,最无可奈何的旅行。”撇过莫娜复杂的脸色,她看向门外,现在开始,她要独自面对变数,面对危难,并且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即使它是如此美丽非凡.......
  
[弩都情重:交换]
   常听说弩族人擅长歌舞,如今亲眼见识,归晚还是感到惊叹不已,踏出宫殿,才看到宫内的草坪上点起篝火处处,每个篝火旁都围着载歌载舞的人群,不分男女。视线兜转一圈,看到一个人最多也最热闹的篝火,猜到那就是王族所在,她慢慢走去。
   耶历早在归晚走出宫殿一刻起就看到了她,虽然喝着酒,谈笑风生,而眼光一直默然注视她的行动,半刻不离,心里暗暗警惕,他似乎越来越放不开她,明知她是有夫之妇,而且她的丈夫是天朝首辅的情况下,仍然带她回来,本来带有些政治目的的行动也因为日渐的沉醉而忘记了,更致命的一点,他已为她意乱情迷,而她却半点不为所动,心里不禁对她的丈夫有了嫉恼之情,难道那天朝权相真有如此魅力?
   坐在篝火旁正中的弩族之王看到耶历的异样,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半眯的眼睛里似乎利芒一闪,隐在了黑夜的火光中,他朗朗笑语:“耶历,这就是你从天朝带回来的珍品吗?”
  “是的,父王。”耶历喝了一口酒,辛辣从喉口一冲而下,他却浑然不觉。
   “果然难得一见的绝色,”快慰地称赞一声,老弩王显得精神奕奕,忽而眼底寒意一闪,“但是还不足以拿我们的大业来换。”
  冷厉的声音让耶历蓦然一震,看着父亲的脸,无法回答,举起酒,又大茗一口,有些苦涩的味道吞入腹中。
   篝火的烈炎掩盖不了老弩王的声音,周围一圈人全都静下声来,顺着弩王的眼神看向款步前来的归晚,都是一刹那的呼吸停顿,这粗犷的大地何时见过如此精致的丽人,在众人唏嘘不已的情况下,归晚已经来到篝火旁。
   老弩王对她的自如和镇静也佩服不已,笑着招呼:“姑娘的风采比之草原的明珠有过之而无不及。”
  归晚对弩族人口开汉语并不惊奇,弩族为天朝统治近二百年,弩族人民个个能说汉语,虽然在前一代弩王的反抗下,已经脱离了天朝自为一国,但是汉语仍是弩族的语言之一。淡笑这一屈身,行了个简单的礼,表达对弩王的尊敬,归晚婉然开口:“弩王的英键也让草原的飞鹰逊色不少。”
  忍俊不禁地大声欢笑,老弩王的眼中更见激赏:“如云风雅,如雪皓洁,如风飒爽,难怪我儿子会倾醉姑娘,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年,也定不会放过姑娘。”
  已经习惯了弩族人豪放热情的态度,归晚一笑置之,看到老弩王笑意并未传到眼底,她静等下文。
   “姑娘是天朝的金枝,这次来到弩都,一路颠簸之苦,本王心存愧疚,但是不得不在此感激你。”
  意识到对方别有含义,归晚就着刚才下人搬来的长椅坐下:“弩王客气了,虽然一路上受到如此‘特殊照顾’,能领略到此等风光,我也感到荣幸非常。”
  “我并非客气之词,之所以感激姑娘,是因为姑娘的出现为我弩族带来了生机。”
  静默片刻,归晚莞尔一笑:“我不记得我为弩族做过什么。”
  “你并不需要做些什么,你的存在已经为弩族做出了贡献。”老弩王如此说道,声音洪亮,一脸的桀骜。
   因为琢磨不透对方的意思,归晚已经带了些愠色,如云淡笑的脸上平静如常,试探地问道:“愿闻其详。”
  “我已给姑娘的亲人传了书信,想必现在姑娘的亲人已经准备了厚礼,从京城动身来接姑娘了吧。”
  归晚怔然,百回千转,想不到能听到老弩王亲口说出回去的话语,对他产生一种鄙夷之情,用这种类似绑架勒索的行为,哪里是一国之王的作为。同时也泛起糊涂,到底要交换什么东西,竟要把她千里迢迢绑来弩都。
   只有耶历苦笑连连,他私心带她回来,本来还只是倾慕的感情似乎已经变得浓烈,炙热得他难受无比,胃部一股热浪涌上来,他倏然起身,不顾众人讶异的眼神,一把抓住归晚的手腕,对着老弩王,斩金截铁地宣布:“父王,我不同意。”
  一道道疑惑和古怪的视线投射在他身上,耶历不与理会,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坚定:“鱼与熊掌,我都要。”锐利之势如刀,王霸之气如虹。
   除少数人外,多数人都露出不解,老弩王不说话,盯着他,阴晴莫定的眼里不见喜怒。
   耶历侧过头,定定地看着归晚,哪怕只有一点,给点感情也好,鼓励也好,他愿意为她背负一切。
   一怔之间,犹豫刹那,她甩开他的手,不去看耶历的表情,对着老弩王道:“我在此游览风光,等待家人到来,这次弩王和诸位的厚情款待,我自铭记在心,下次定当回报。”
  “不行,”耶历骤然出声,锁住她的视线半分不动,“不行,我不会让你走的……”
  隐然的淡笑飘在嘴边,她带着冷意看着他:“我的天空不在这里。”抛下一句含义不明的话,她不再理会众人,转身离去,没有半刻犹豫和停顿。
   ****
   京城,夏日的热情已经逐步展现,只有相府的院子里,似乎还留着春末的寒情。
   一道身影飞奔进内院,暗影一闪,一根长矛拦在月牙门前,侍卫的不冷不热的声音显得异常机械:“内院止步,不得随意入内。”
  来人气喘不已,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断断续续道:“有……有夫人的消息。”
  一向冷静的侍卫听到这句话也露出惊喜之色,暗想,夫人的消息来了,这相府的苦日子也应该到头了,犹豫一下,把长矛一收,情不自禁脱口问:“真的是夫人的消息吗?”
  急着喘气,来人只能拼命点头。
   “快进去吧。”侍卫露出罕见的笑容,立刻放行。
   来人顿时一鼓作气,又开步向内跑去,大喊着:“夫…夫人有消息了。”
  夏日灼热的气息一下子扑进了相府的院子,相府热闹起来,一个月来因为楼相的沉郁和怒气引起的死寂被突如其来的惊人消息给打破了……
  ***
  清风悠然穿过相府内院的书房,带动檐上透质的琉璃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回荡着优柔的余韵,室内一片的寂静无声,琉璃铃空留下满室清冷的吟叹。
   一位衣着华贵,清雅俊彦的男子坐在书桌前,稍嫌幽冷的眼眸凝神在桌上的纸条上,紧抿的双唇让温泽的面容平填几分寒意,右手紧捏着一串黑色珍珠耳饰,虽然不发一语,但是身上隐透一层摄人的威严。
   前来报信的人站在书桌旁,额上已经流下汗珠,他却感到身上一阵发冷,不敢动手抹汗,只怕一个轻微的动作就会被桌前那位年轻权相的凛冽气势所伤。
   楼澈紧捏手中耳饰,微冷的触感从手心中传来,直透进心底,连带着扯动他最深层的思绪……
  第一次看到她戴上这串珍珠耳饰是在年末之时,那种华光流彩的异魅,让人过目难忘,此刻耳饰已经回来了,她却仍远隔千里之外,想到这里,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强。再次瞥过桌上的纸条,轻轻一声冷哼出口,涛天怒火涌上心头。
   弩族想用归晚来换取战马的种马,看来此次的弩族灾害真的已经是严重非常了。伸手把纸撕的粉碎,楼澈站起身来,慢步走到窗台边,凝视着窗外一片翠绿,百感交集于胸,难以释怀。
   什么时候已经是夏日炎炎,难道是他遗忘了时间?脑海中似乎只停留在曲州城外那一天,想不到一别之后,竟然就这样失去了她的一切消息,乍闻她失踪时是什么心情,是怒?是惊?是痛?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只知道,即使要把曲州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来。
   而她竟然就这样消失了,即使半个天朝戒备森严,还是没有找到她的踪迹,这一个月,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就连萤妃流产,学子抨击朝政,肆意批评皇上宠妃这些大事,他也无法净心处理,似乎苍茫间,他失去的是半个灵魂。
   花园里没有了她的身影,耳边不闻她轻声笑语,她的娇,她的俏,她的笑,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中,在他已经习惯并且沉醉之后,突然消失于他的世界之中。
   这种苦涩地无以复加的感觉,他刻骨铭心,让他尝尽了患得患失的心情,这种心情,应该就能称之为爱吧?楼澈无言地苦笑了一下,他曾在新婚之时就和她明言,许诺不能爱上对方,两个人身上就像划下了圈,名之曰“不能爱”,可是不知不觉间,他走出圈子,泥足深馅,而她,却似乎仍在圈子里彷徨徘徊……
  一阵狂放的笑声突然响于室内,站在一旁已经快要双腿麻木的报信人蓦然一惊,睁大双目,含着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楼澈,心头一阵发慌。
   楼澈狂笑出声,把一月来的沉郁一尽倾吐,既然发现了归晚所在之处,他不会有片刻犹豫。忆起弩族求和,寻找画中丽人,一幕幕的拼凑起来,眼中寒芒一闪,胸中列焰肆起。居然拿他楼澈之妻做交换,他定要弩族付出惨痛教训。
   “爷……相爷……”抖抖缩缩地轻唤,报信人耐不住压抑的气氛迫然开口。
   “楼育,让相府的禁卫准备,一个时辰后,随我起程去弩都,现在立刻去兵部调几匹战马种马。”
  “相爷……难道要答应他们的要求吗?可是……这样的话……”
  “居然把归晚当成交换条件,难道我会轻易放过他们……”楼澈清淡的话音里带着丝丝笑意,渲染在空气中却扭曲成阵阵阴骛的厉气,报信人心咯噔一跳,即使明知他要对付的对象并不是自己,也被他这阴冷的隐意给逼出冷汗。
   轻咽一口唾沫,他轻声吞吐出声:“可是,不答应的话,夫人不是危险……”
  楼澈清冷的笑声不减,似乎在嘲笑对方的无知:“政治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在这个世界,并不是等价的交换…有时可能是人财尽失。”
  不敢再多问什么,为寒冷气势所震慑,他恭身一拜,缓缓退出书房,压迫感顿时消失,暗暗松了口气,悄悄望门缝中张望,明明是那张如沐春风般雅俊的容颜,为什么会有那种扩张似的冰冷空间感?刚才那种被刀抵触似的压力像是虚幻一场,唯一真实的凭证就是额际的冷汗,不敢再多想,他掩上门,快步退去。
   再无任何干扰,楼澈拿起珍珠耳饰,凝神细望,沉吟不语,放下片刻,他走到桌前,放下耳饰,提起桌上闲置的笔,打算要给皇上留一封书信,让人即刻送入宫。略一思索,他正犹豫用什么样的借词,却发现无意识间,他已在纸上书下写下几个字,等看清纸上的字,忍不住露出一丝春风笑意,纸上赫然四个字:
   吾妻归晚
   ****
  赤足坐在羊绒毯上,归晚摆弄着眼前的各个饰物,沉静的脸上有丝不易捉摸的狡黠之态。
   走进屋内,莫娜惊奇不已:“你在做什么?夫人。”自从那日晚宴之后,弩王下了严令,人人都知道这位天朝女子是贵宾,任何人不能怠慢。
   归晚抬起头来,巧笑倩兮,体现了许久不见的欢欣:“在思考这几日该如何消磨。”
  “夫人何不去弩都逛逛,想必全城臣民都争着想一睹你的风采吧。”莫娜笑道,这几日来,归晚几乎拉着她问了所有弩都的情况,甚至细枝末节也不放过,一副对弩都极感兴趣的样子。
   没有立刻开口回答,归晚装似思考地拿起手边的东西,莹莹淡光引来莫娜的注意,她耐不住好奇地盯着归晚手中东西看,那些都是当初从归晚身上取下的饰物,可是此刻看来,怎么构造略有不同?
   归晚注意到她的好奇,也不阻拦,任她看个仔细,等莫娜拿到手中,又觉得自己多心,这明明就是当初的饰物,并没有丝毫不同。移开眼光,她重新看向归晚。
   归晚依然挂着淡笑,盈然道:“既然无事可做,那我们就去弩都一逛吧。”说完,站起身,一脸的期待之情。
   看到她这样高兴的情形,莫娜忙站起身,在归晚的提意下,两人穿着男装走出房外,在莫娜的陪伴下,两人顺利离开宫殿。
   离开宫门些许,走入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莫娜有些兴奋地向归晚解释一些弩族独有事物,却发现归晚似乎心不在焉,转头问道:“这里没有你的家乡美丽吗?为何你不开心。”
  “这里和天朝各有千秋,我很喜欢,”淡然的笑颜中透出苍凉的味道,归晚侧着脸轻问,“但是我被作为交易物品带到这里……怎么也无法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故乡呢。”
  听到这话,莫娜露出惭愧之色,弩族人向来好战,这次却因为灾害的缘故,损失大量战马,兵力的下降,是弩族面对外敌的战力严重匮乏,所以才要用一个女人来交换战马的种马,而由于耶历王子的私心,却把这个女子绑回弩族,甚至还想把她纳为己有,这种行为的确显得有些卑劣。
   才想说道歉的话,一回头,却对上归晚春花乍放般的笑脸,一怔之间,她正想问原由,手上突然轻轻一刺,身子一酸,含在嘴里的话变成轻轻一声呻吟,人已倒了下去,勉强提起神志,她感到意志正在快速模糊。
   归晚蹲下身子,看着她快要闭上的眼帘,柔声轻道:“这种药并非只有弩族独有哦。我的家乡也有,本来放在身边只为防身,想不到要用在你身上,你好好休息,无论如何,你也不用向我道歉了,我们这也是扯平了。”
  优美的语调伴着莫娜的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站起身,再一次检查身上所有饰物,归晚待在原地片刻,虽然几日来打听了弩族的所有情况,也做了详尽的计划,但是她仍要仔细思考,步步为营,才能真正离开这里。
   抬头仰看了一下天空,归晚露出淡笑,轻甩衣袖,她辩清方向,转身离去。
 
[弩都情重:夜劫(1)]
   “归晚,你要记住,世事如棋,千万不可有一步偏差……”绝艳的脸靠近归晚眼前,上面竟凝着楚楚泪珠,凄凉中却带着坚毅。
   伸出小手,却怎么也够不到眼前人的脸,泪水,凄凉,绝美,似乎都模糊起来,归晚顿时慌了,嘴里呢喃:“娘亲,娘亲……你怎么啦?”为什么平时洒脱直爽的娘亲为何露出如此悲凉的神情?
   “……再美的容颜也终有一日会变成红颜白骨,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感情更是短暂如同烟花。以后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娘亲……你不要再哭了,”小小的手终于碰到母亲的脸,轻轻抹去那滚烫的泪水,归晚笑着安慰对方,“我以后决不轻易相信别人,娘亲不要再哭泣了。”
  美妇终于露出丝淡淡笑颜,拉起归晚的小手,往前走去,嘴里轻轻吟道:“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刻断人肠……归晚,我给了你世间女人都企求的近乎完美,但是我从小教你淡漠情感,你可懂我的苦心?”
  “只要不爱上别人,就不会痛苦,只要淡漠感情,就不会有伤心……”声音渐渐缈淡,隔着纱雾似的,越来越朦胧。
   娘亲……不要……不要再伤心了……
  “娘——”一声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蓦地从黑暗中惊醒,归晚急促地喘着气,心还凉凉的,不规则地跳动着,慌乱地不可抑制,背脊上沁出微汗,深深呼吸一口,调整一下心态。抬头一看,一张慈爱苍老的脸在眼前扩大。
   “姑娘,你怎么啦?”老妇靠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关怀之情,“是做恶梦了吗?”
  涣散的眼神回过神来,归晚露出宽慰淡笑,轻声道:“没事。”一开口,才发现嗓子竟然沙哑了。转头注视四周,车轮声阵阵入耳,低头一看,马车厢内还有三人躺着,姿态各异,似乎没有被惊醒的样子。
   暗暗松了一口气,归晚轻轻靠向车壁,平复了情绪,一天来的种种晃过眼前。迷倒莫娜之后逃脱,根据前几日打听的,她一个人挑人少的路往弩都的西城而去,那里是天朝弩族混居之地,也是她最能隐藏的地方。换上布衣,用布遮住容颜,即使如此,她仍然觉得不安全,直到碰到这个商队和戏班,她用了一条银色丝带才得以买通戏班主,带着她一起起行。淡淡一笑,她不自觉伸手抚过袖口,她的银色丝带都是楼澈请能工巧将用白金丝和天蚕丝编织而成。本身价值不论,世上也许只有七根而已。
   丝带再珍贵,也不可能比自己的安全更珍贵,现在,要不择手段回到天朝……
  在袖口处轻轻一挥,思绪又有些混乱起来,刚才的梦境又缠绕心头,多久了……从没有再做过这个梦,为何突然间又想起了过去,苦闷和郁涩淡淡在心中化开,难道是自己面临险恶境地,所以才又想起了过去……
  不能信任任何人……在世间,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娘亲的话一遍遍犹在耳边,心却感到痛起来,针刺似的,从心底蔓延开来,眼瞳无焦距地看着一处,归晚苦笑,娘亲啊,不能信任任何人,我是多么的孤寂啊......
  我的天空到底在何处呢?
   “姑娘,你可是想起家人了?”老妇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打断归晚有些沉郁的思路。
   “是啊,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归晚幽幽的一笑,尽管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那声音里的飘渺,显得颇不真实。
   “姑娘,等天快亮时,就进入天朝和弩族的交界地带了,然后再走两天,就到天朝边境了。就可以回家了……”老妇满怀期望,刻意压低的声音掩不住激动的心情。
   “姑娘,你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见归晚没有说话,老妇一个人说起话来,“遇到烦心事,也别着恼,不能决定的事,就靠心去决定。有时候,理智和感情的冲突,要看自己的心是怎么说的……”
  “心……”嘲讽似的低喃一声,想要开口反驳,却说不出话,蓦然想起某个男子曾对她说过,满足她所想,那时的情形突然鲜明地出现眼前似的,她倏地一惊。
   “姑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老妇好像睡不着,拉着归晚嘀咕个不停,“怎么一个人上路呢,要知道,女人出门,没有男人不行啊……”
  “路上的确不是很安全,”声音突然发自下方,低头一看,才发现,车厢内躺睡着的三人已经醒来,听到归晚和老妇的谈话,都坐起身来。其中穿着黄衣的女子说道,“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谁会一个人出门。”
  看见她一个眼神瞥向自己,归晚往阴暗中退了少许。
   车厢内的女人再也睡不着,坐在一起聊起天,本来还有些孤寂的空间顿时被撑满。
   正在女人唧唧喳喳的喧闹声中,那个黄衣女子突然回头看着归晚,问道:“你呢?”
  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归晚一脸茫然,自觉道:“什么?”
  “我们在问你,你怎么会一个人上路呢?”
  沉默片刻,自然不可能把实情相告,归晚婉然回答:“我是不想成为其他人的负担,所以才一个人出来。”
  见三人不解的表情,只有那老婆婆若有所思的不语。归晚闭起眼,不再多说。
   她为何要独自逃出来,其实理由很简单,她不想成为楼澈的负担,弩族把她绑来,耶历压抑着不敢对她多有冒犯,这都说明一件事,他们要交换的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也许关系到民族国家,她只做力所能及的事,那就是不要成为楼澈的负担。
   如今最重要的是回到天朝,把消息扩散开,不要让楼澈去弩都交换。
   我的价值由我自己决定,不由任何人来摆布我的命运……归晚默默在内心肯定的说道。
   正在车厢内热闹起来之时,外面突然杂吵声一片,本来还只是一点,突然扩散开一般,渐渐变大,车厢内马上安静下来,归晚不解,轻问道:“外面怎么了?”
  几个女人的脸色似乎随着声响变大而倍显紧张。黄衣女子爬到车口,轻轻打开车门看了一眼,回过头来,脸色煞白,正经道:“好象遇上马贼了。”
  两到惊呼响起在车内,黄衣女子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厉声喝道:“慌什么,安静。”
  车内又恢复平静。这马车本是商队和戏班的尾部,打斗声似乎还没到眼前。
   “太危险了,我们趁现在快跳下车吧。”其中一个女人提议道,表情慌张,连说话都有些不连贯了。
   “跳下去就能活了吗?这是什么地方,在这荒野,不跟着车队,肯定死在半路。”黄衣女子再次出言喝止,表情有些不耐,“现在没有别的方法,把钱财快拿出来,放在一起,现在有没有能灰或泥之类的东西?大家弄些涂在脸上。”
  被她的冷静态度感染,几个女人忙乱起来,纷纷拿出钱财,不知从哪找来一些黑色的粉末,黄衣女子首先抓起一些,涂抹在脸上,还把头发弄散,顿时变得蓬头垢面,见到归晚没有动静,她一把拉过她,说道:“不想活了吗?”抓起灰正要抹上去,突然看到归晚的脸露在微光之下,一怔之间,楞住了。
   “你……”回神过来,她张口不知如何说,又抓了大把黑灰,往归晚脸上涂过去,涂的非常仔细,一边嘱咐道,“等会千万跟在我身后,别张扬。”放下手,还觉得不放心,又往归晚身上洒了一些黑粉,这才转头专注其他人。
   外面的声响似乎更响了,也更靠近了,几个女人团团坐着,面面相觑。归晚也有些心慌,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现下更觉得彷徨无助。
   这两天来的精神紧绷,她觉得好累好累,此刻面临危机,什么都无法思考,乱成一团之中,那模糊的身影又回到脑海,那个发誓要保护她,宠爱她的人……
  如果,如果真的能再次回到天朝,能再次回到他身边,她突然涌起一个想念,如果真能回去,一定要问他:
   你爱我吗?
   你能爱我吗?
   能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爱我吗?
   因为我的灵魂……太孤独了。
   黑暗中没有声响,只有车内人紧张急促的呼吸声,归晚却觉得平静下来,整个心境到了一种清明的状态。
   车门突然响起急拍声,几个女人同时看过去,“喀——”地一声,车门被打开了。
 
[弩都情重:夜劫(2)]
   马车门发出巨响,车内众女都感到车内一阵震动,“哐”的一声,车门从外被打开。众女都往后缩,瑟瑟发抖,不敢多有动弹,归晚在黄衣女子身后,向外看去,车外站着三个高壮男子,脸色凶狠,带着肃杀之气。
   “出来,全部出来。”三人中站在靠前的男子厉声喝道,看到车内都是女眷,倒也没有动手,只是嘴里吆喝。
   五人按照次序慢慢下车,黄衣女子第一个跨出车门,五女中还有一个吓得腿软,下车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三个壮汉不耐烦起来,呼呼喝喝地带着五人走到车队中央。
   天色还没亮,商队和戏班的队伍站在一起,众人面色似乎都不好,商队主和戏班主更是面如土色,几个受伤的车队护卫似乎都受了伤,躺在一边哀号,却无人理睬。
   一路走来,归晚低着头,跟在黄衣女子身后,所经过处因为发生过搏斗而显得凌乱不堪。处处都有斑斑血迹,看得人胆战心惊。五人被赶到女眷站立的地方,一大群的女人相互依偎围成一团,低低的啜泣声浮动在空气中,搅得人心烦意乱。
   马贼们也围成圈子,把众人圈在其中,举着高高的火把,点亮了半边天空。
   “钱只有这些吗?”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一个又瘦又小黑衣人,站在中央,对着低头求饶的戏班主和商队主大声问道,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真的只有这些了,这次弩族大灾,赚不了钱,我们才回天朝的……”看见对方不肯相信的样子,商队主都快哭出声来,肥硕的身躯此刻佝偻成一团,“真的没有了。大侠饶命啊。”
  一旁的戏班主早就傻眼了,抖缩着不敢言语。矮小的黑衣人见状,低沉咒骂一声,跑到一个看似首领的壮汉面前,耳语一番,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壮汉站起身,向中央走来,其他的兄弟们看到他的来到,纷纷向后退开让出道。
   壮汉走到中间,对着戏班主和商队主打量几眼,被他那锐利阴沉的眼神一瞪,戏班主再也支撑不住,一声不吱地晕了过去。众人都不敢出声,女眷群中似乎发出轻呼,又马上隐去。壮汉很快瞥过晕倒在地的人,走到地上堆积财物的地方,粗略地观察地上的金银珠宝。
   “这些盗贼似乎是抢财并不杀人,我们的运气算是不错了。”黄衣女子对着身后的归晚轻轻说道。
   归晚回之一笑,低声道:“好象是的。”
  看到归晚被涂黑的脸上似乎没有那种特别惊慌的神色,不免有些好奇,暗想对对方到底什么身份。
   就在两人低语时,站在中央的壮汉看过地上财宝正欲离去,忽然回过身,再此细看地上的财宝,蹲下身,挑起财宝中一根银色丝带,露出淡淡的诧异和寻思。众人都有些不解,他不对其他财宝感兴趣,却只挑了一条不起眼的丝带,的确奇怪之极。那壮汉沉思一下,挥手召来身边手下,让其中一人两头拿紧丝带,他抽出大刀,在一阵惊呼声中,往丝带的正中,一刀狠挥而下。
   丝带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像众人意料中那样一分为二,众人都是一楞,继而一阵低声的喧哗。连黄衣女子都是一脸惊异,喃喃轻道:“那是……天蚕丝吧。”
  归晚轻抿唇,就着火把的光亮,细细打量那个壮汉,四方国字脸,脸色严厉,与一般盗贼倒是有一些不同。心里微微有些紧张,归晚蹙起眉,凝神打望。
   壮汉大声喊道:“这是谁的东西?”声音洪亮,一下子传遍了空旷的荒野,众人闻声都不敢出声。互相张望中,都不约而同露出害怕的神色。
   躺在地上的戏班主这时才悠悠苏醒过来,被这么一喝之下,又浑身颤抖起来,看到那壮汉手中丝带,慌张起来,一个劲地摇头,嘴里念念有词:“不是……不是我的……”
  禁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声,归晚苦笑,这戏班主不打自招,真是蠢不可及,想到自身安危,她向后靠了稍许,完全隐藏在黄衣女子之后。
   壮汉厉眸闪过,看向地上的戏班主,问道:“是你的?”
  “不是……不……是的,是……”在壮汉的魄力下,戏班主话不成文,一时否定一时肯定,突然被壮汉充满寒意地一瞪,他颤栗不已,嚷嚷道,“是别人给我的,不……能算我的。”
  “哦?”富有意味地露出一丝冷笑般的表情,壮汉把刀收起,“这么名贵的白金天蚕丝带,什么样的贵人带在身边?”
  戏班主闻言,立刻向女眷堆里张望过来,归晚给他时,正是半晚,天色灰暗,而且蒙着面,看不清容貌,但是那一双比繁星更美的眸子给班主留下极深印象,此刻保命要紧,他忙在人堆里找寻起来。
   归晚脸色涂灰,粗布衣衫,混在人群中,何况此刻天色未亮,火把的光亮又离得偏远,戏班主紧张无比,哪里还认得出,茫茫一顾,面色更是苍白,嘀咕出声:“明明是个……女人给我……明明……”
  壮汉显出不耐烦的表情,戏班主更是紧张地战栗不停,就在众人以为戏班主死定了之时,远处传来隆隆声,轻轻地逐渐变成巨响,众人都有些慌乱起来,不知今晚还会遇上什么事。
   黄衣女子细细聆听了一会,脸色变换,复杂之色尽现,低语出声,也不知是说给归晚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这是军队的马蹄声……”
  声音明显是从来的方向传来的,归晚心倏地一紧,脸色也有些泛白。
   比归晚脸色更差的也许就是马贼们了,听出是正规军的马蹄声,顿时紧张,胡乱拾起地上珠宝,打算仓皇逃命。商队却好似遇上救星般,发出开心的欢呼声,本来还是轻轻的,看到贼人们打算逃跑时,这声音就开始变大,蔓延成一片。胆子大并且受伤轻的商队护卫也壮了胆子,竟有几个跑上前,想夺回被抢走的东西,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变得不可收拾。
   黄衣女子回过头,对着归晚说道:“估计是弩族官兵到了……”突然瞥到归晚的脸色,纳闷道,“怎么了?”
  “也许官兵到了,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归晚笑笑,苦涩成分居多。
   谁知黄衣女子听了,黝黑的脸上露出甜美笑容,喜道:“你也是吗?真巧,我也是。不如我们趁乱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抑止不住现出惊讶的表情,归晚看着她,想起她之前的表现,的确不像寻常女子,微微沉思,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高呼的庆幸之声,抬头向那看去,一支弩军已经在不远之外,商队中有人惊讶道:“这是耶历王子的军队啊。”
  轻轻一咬牙,归晚对着黄衣女子点了点头,以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好吧,我们试试。”
 
[弩都情重:夜劫(3)]
   听到回应,黄衣女子欣慰地一笑,迅速拉起归晚的手,在慌乱的人群中,找寻方向,嘴里一边解释:“这里去玉硖关,骑马只要一天的路程。我们趁乱抢匹马吧。”话音落下,她已伸出手,一个利落的手刀,把身旁一个慌乱逃窜的盗贼给劈倒在地。
   看到她流畅无比的动作,归晚一怔,随即又跟着她往前不断地跑,耳边声音嘈杂,眼前人影错乱,在无法分辨混乱的情况下,归晚只能选择信任眼前的黄衣女子。
   弩兵已经很快来到车队后尾,和部分马贼战成一团,而弩军的主力却分散开来,在混乱人群中四散兜转,似乎在寻找什么。
   黄衣女子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回过头,带了丝狡黠的笑容,问道:“弩军在找什么?是不是找你?”
  回之一笑,越显甜美,归晚莞尔,顺了顺气,促然回答:“你呢?为何也要逃跑。”如果说自己的逃跑是情有可原,那这个黄衣女子的行动,也显出她身份极其可疑。
   没想到归晚默认之下,还反问自己,黄衣女子反身一脚,踢倒眼前一个马贼,一手抓过马的缰绳,回头看着气喘不已的归晚,冷静说道:“非常时刻,身份问题就扔一边吧。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归晚忙上前,黄衣女子一纵上马,再把归晚拉上马背,她双腿一夹马肚,马扬蹄飞跑,冲了出去。在混乱的人群中奔跑,却又顾及马下人们的安全,马速并不是很快。
   就在归晚心稍宽之时,一道极其响亮又激动无比的声音传进耳里:“索格塔……”这声音穿透了半个荒野,竟然压过了重重人影,直刺进归晚的耳朵里。
   在颠簸中回过头,归晚向身后弩军方向看过去,在车队尾部的弩军当首,就是耶历,他一脸的焦急和愤怒,还有一种复杂的让人望之而感到痛苦的神色,耶历高举马鞭挥下,打散马前人群,正奋力向前冲过来。
   归晚微微有些慌,没有想到自己涂黑了脸,还是没能逃过他的双眼,眼看他急速之下,已经把距离越拉越近,归晚拉拉黄衣,大声说道:“后面快要追上来了。”
  黄衣女子没有回头,逆着风回答,声音还是镇定如初:“不会让他追上的。”
  听她似乎很有信心的样子,归晚心定下来,抱紧黄衣女子的腰,偏首回头看,隔着半个荒野,乱成一片的局面,她依然感受到耶历灼烈的似乎能把人燃烧起来的情感,那种挣扎、沉沦、和不甘的复杂,即使在这兵刃交接,哭喊震天的情况下,也深沉地传递开来。
   眼看距离一米一米的拉近,耶历大声喊道:“索格塔,你回来……”
  黄衣女子微侧过头,在慌乱中还笑嘻嘻道:“你叫索格塔?月之神吗……有趣。”一瞥之下,耶历竟然已经接近到了十米之内,正了正脸色,黄衣女子空出一只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往着身后的地上,一把撒去。
   归晚眼前一花,只觉得黄衣女子手里散开花朵一般,一颗颗绿色的圆球往耶历的马下而去。身后的马一声嘶鸣,归晚不禁回头,就看到耶历的马发了狂一般,在原地又跳又蹦。距离立刻又拉开。
   “索格塔……你不可以走。”耶历一边紧拉缰绳,一边嘶声大吼,发了狂似的还想赶上来,声音紧绷颤抖,饱含动人心弦的慌张。
   不想听,声音却还是一意孤行地钻进耳朵,归晚略微有些震动,看着这位异族王子一脸的仓皇,在风中显得模糊起来,此时,马已经穿过人群,眼看就能向着东方放蹄而去,空气中一道锐利的气流好像流星一般,向着马上的两人刺来。
   归晚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凉凉的感触一闪而逝,一支长箭贴着衣料飞过。心下大骇,她立刻回头。
   不远处,几个弩兵已经注意到王子追逐的目标,把手中弓箭举起,对准了归晚的方向。
   耶历也看到此刻的情景,冷汗淋漓,心乱起来,大怒喊道:“住手,给我住手,谁都不可以伤她……住手。”
  众弩兵都感到奇怪,这本是弩族抓捕逃犯的好办法,此刻却被命令不能举箭,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大多数弩兵听到命令,都放下弓箭,不敢妄动,而其中一个士兵听到命令后,反应不及,手中的箭已经离弦而去,穿透了风,射向马上人。
   他放下手,转头一看,耶历已经下马,怒气冲冲地向这走来,从没见过这位轩昂王子如此大怒过,心一慌,还来不及开口解释,耶历已经一刀挥来。
   众人都被那一瞬间士兵喷洒出的鲜血震撼住,在空中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猩红的血雨散开,那士兵甚至连那惊讶的表情还没表达出来,已经被耶历一刀切断了咽喉,尸身“砰—”地一声从马上坠下,震醒了周围人群的神志。
   “我不是说了,不许伤害她吗?”阴冷无比的声音出自耶历之口,手中的利刀上,丝丝血流顺其刃而下,滴入荒野的大地上,耶历脸上带着邪佞和暴怒,还有一丝深刻的不甘,抬起眸,凝望着那匹马消失在荒野的大陆上。
   ******
   风刮过的呼啸声响了许久才停歇,一声长鸣于耳,马停了下来,归晚深深呼吸一口,缓过神来,自从落凤坡度过生死之劫后,她对骑马产生一种畏惧感,非是危急关头不敢轻易骑马,稍定了定心,黄衣女子已经翻身下马,仰着头看着归晚,笑语:“危机暂时解除,可以下来休息一会。”
  跟着下马,归晚环顾四周,此处已经不是荒野,青青草地,一望无垠,风刮过时,有种动人的草浪,一波又一波,像一只轻柔的拂过大地的手,连带着,拂过面上的风也带着自然清新的味道,猛然间进入眼帘的是如此美景,即使是在危机还没完全解除的此刻,归晚也有种沉醉的感觉。
   “这里是离玉硖关最隐蔽的一条通道,被称做‘绿海’,很美吧,”看到归晚的表情,黄衣女子忍俊不禁,开口徐徐解释。
   轻点头,归晚微笑答道:“的确很美。”
  微风又一阵吹拂过来,绿海一片翻腾,黄衣女子闭起眼,也跟着归晚呼吸了一下自然之气,睁开眼,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转头看着归晚,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弩族耶历王子会追你?你应该是天朝人吧。”
  “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让我不知如何回答呢。”归晚悠然地回答道。
   “那我就直接问你吧,”黄衣女子走近归晚,盯着她的眼眸,似乎要看穿她,“你是弩族的奸细吗?”
  没有立刻回答,仔细地再次打量对方,归晚斟酌再三,截然说道:“我不是,”忽而一顿,反问道,“你呢?既懂武艺,又有胆色。你到底是谁?”
  黄衣女子和归晚对视半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在女子身上少见的爽朗在她身上体现出来:“我猜你也不是。”松了一口起,她就地坐下,一派舒适惬意的样子。
   “我叫林染衣,是天朝将门之后。”简单的一介绍,她扭头,看着归晚。
   归晚自如的一笑,想起两人曾共同经历生死,对她也少许有些信任感,微微启口,正欲介绍姓名,突然看到林染衣脸色一变,突然从草地上窜起身,拉着归晚就跑。
   林染衣拉着归晚来到杂草最茂盛之处,把身子一蹲,拉着归晚也蹲下身,直到草完全覆没她们两的身影,低声对着对晚说:“有人。”
  没有一丝的吃惊,归晚把身子的重心压低,建议道:“还有刚才的绿球吗?扔到草地的必经之路上去。”
  林染衣微微怔了一下,想起马儿已到一旁吃草,藏在此处,的确不是最好的办法,伸手入怀,又抓了一把绿色球体,一把撒在刚才行马压过的草地上。
   马蹄声果不其然响起,只有一匹马快奔而来,顺着刚才归晚,林染衣行马而过的痕迹而来,走到绿球洒落的地方,马突然胡乱嘶鸣,马上人吃了一惊,不明所以,紧拉缰绳,还来不及控制马,林染衣已经跳起身,手举如刀,向着马上人的脖子砍去。
   马上之人在慌乱之际立刻做出反应,避开这一攻击,弃马而下,同时抬脚,连环踢向林染衣。
   林染衣立刻变通,一个转身,向着来人下盘砍去,来人立时退后一步,两人都未得手,各自后退,看向对方,林染衣讶异不已。
   连归晚都有些吃惊,原以为是弩兵追上来,想不到竟是那马贼头目。
   马贼头目退后,眼光在归晚和林染衣两人之间来回穿梭,见到归晚和林染衣的防备之色,突然显出无奈的表情,犹豫再三,他从袖口拿出一条银色丝带,询问道:“这丝带是谁的?”
  这时提出这种问题,不免显得有些奇怪,林染衣和归晚都不知如何做答。归晚更是泛起荒谬之情,马贼头目追上来,竟然只为问这么一句话,的确匪夷所思,略一沉思,她从袖中抽出一条一模一样的丝带,答道:“是我的。”
  本来还有些怀疑的心情,在看到丝带时,眼前一亮,那马贼走上前,就着三步距离,不理会林染衣摆出的防备姿势,就地一跪,恭敬无比地道:“小人楼盛来迟,请夫人恕罪。”
 
[弩都情重:夜劫(4)]
   楼盛跪在草地上,片刻过后,绿色的草浪不断拂过,耳边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忍不住抬头,看到归晚似有犹豫似有迷离的神情,低头一想,明白了其中顾虑,从腰间摸出一面小小的腰牌,高举过顶。
   看到楼府的探子腰牌,熟悉的楼字盘旋牌上,一缕温暖之情缓缓涌上,归晚终于舒心一笑,说道:“不必多礼,请起吧。”
  简单地答应了一声,豁然起身,早听闻相爷夫人天人之姿,可是今日相见,却见到归晚脸上居然涂着不知名的黑色粉末,厚厚一层,样子狼狈无比,只有那一双幽深的眸子,带了些透澈的质感,灿若星辰。不敢多有冒犯,楼盛移开视线,稍稍整理思路,汇报道:“相爷已经连夜兼程赶往玉硖关了,两日内就可抵达。夫人随我前往玉硖关吧。”
  听到这里,站在一旁的林染衣终是忍不住,开口嘟囔道:“相爷?你是楼相之妻吗?”
  归晚轻点头表示肯定,一旁的楼盛恭敬地抢言道:“夫人,不能在此处多停留,弩军似乎没有放弃,不久就会追上来的。”
  提到弩军,刚才那一箭贴着衣袖飞过的感觉似乎又窜上心头,归晚从脊椎处透出凉意,首肯了楼盛的建议,在林染衣也并不反对的情况下,等待她让发狂的马平静下来,三人两马,向着东方放蹄而去。
   楼盛似乎对这一带的地形极为熟悉,带领着林染衣和归晚穿过绿海,整整一天一夜,终于赶到了玉硖关城门下。
   身体已经疲倦至极,看到玉硖关三个大字,归晚却有一种亲切的解脱感,经历了近一个半月的旅途,终于回来了,还在感慨间,城门已经大开,一小队首城军跑出城门,看到三人,纷纷散开,排成队列,白羽铠甲,青腾军靴,修长挺逸的身形,英俊如霜的面容,从城内缓缓步出的竟然是林瑞恩将军。
   稍带冷淡的表情在看到林染衣时,露出一丝温柔的神情,瞬时给人一种拨开云雾看到阳光的感觉:“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瑞恩,让你担心了,”林染衣走上前,挥着手中鞭棍,笑着大声喊道,“我回来了。”
  不仅是林瑞恩带有笑意,就连旁边的士兵们都现出会心的笑容。大家欢愉之时,林染衣拉过归晚,介绍道:“这位是楼相夫人,我们患难与共,从弩都一起出来的。”
  林瑞恩转向归晚,在眼眸对上的一瞬间,笑意微敛,眉轻皱,隐蕴着缕缕的心疼,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楼夫人……”后面半句哽在喉中,无法成言。
   轻点头示意,归晚莞然:“总能在危急之时遇到林将军和你的亲人,归晚真是幸运至极。”总在非常时刻碰上他,在不知不觉间,对他已经多了一份难得的信任和安心。
   嘴边淡淡漾开一个笑容,冷漠如霜的少年表现出极其罕见的温柔表情,正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他骤然脸色巨变,一个箭步冲向前,手轻轻一勾,楼住她后倾下坠的身躯。
   归晚渐渐地心安下来,一天一夜赶路造成的疲倦感因为精神的放松而突然袭上全身,视线蒙然,从一点开始模糊,扩散开来,身子一轻,向后倒去,最后一眼看到了一小片淡蓝的天空,迷迷糊糊中,感到一双很温暖有力的大手,支撑住她,让她得以安然沉入梦乡。
   在归晚突然晕倒之时,楼盛和林染衣同时都想伸手搀扶,还没及时反应,林瑞恩已经冲到眼前,把归晚楼在怀中,面色铁青,竟显出心慌和心痛的神情,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反应,抱起怀中人,向着城门内跑去,把一干楞住的人抛在脑后。
   众士兵惊讶不已,楼盛和林染衣站在原地,望着城门的方向,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情沉郁,一则是惊,一则是忧。
   ==== ==== ==== ====
  柔柔的温和光亮透进眼里,归晚徐徐睁开眼帘,对上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瞳,平日的冷,此刻在这眼瞳里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温暖之情,柔和了这冷将军的脸部线条,淡笑如风,归晚低唤道:“林将军?”
  才想举起手,勾缠之下,才发现自己竟然抓着对方的手,归晚羞颔地一惊,立刻松手。
   手中怅然若空,林瑞恩收回手,又恢复那种有点冷冰的模样:“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恩。”归晚低低应了一声,轻轻一动身子,似乎已经康复了一大半,看着林瑞恩,心中无限谢意,“有劳将军了。”
  “哪里,夫人客气了。”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其他什么,从她口中听到谢谢两个字似乎并不是自己所愿。昏迷中,她好象睡得并不安稳,最初捏着前来为她净身的丫鬟的衣袖,当他把她的手从衣袖上松开时,她却轻转抓住他的手,明明可以甩开,他却犹豫再三,最后只能任由她而去。她手上用力并不大,却好象一个箍,把他层层套住,无法挣脱,说不清楚什么感受,也许这一切,只是在为他留在这里做了最好的借口。
   室内无声,归晚对周围稍一四顾,这才发现身处军营之中,偏过头,注意到这种奇特的气氛,无声地近似诡秘,林瑞恩也失去了那竣严的冷意,漂亮的眸子里流溢出奇特的神采,似乎在挣扎些什么。
   对着一室的沉静,归晚就在苦苦思考话题之时,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咕噜之声。
   林瑞恩错愕片刻,随即忍不住低笑出声,刚才的诡秘一扫而空,他转身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糕点,端到归晚面前。
   对这精致的糕点阔别已久,一路奔波也没顾上膳食,归晚融开满足笑容,开始专注地吃起糕点。
   看着她慢慢进食,糕点一小口一小口进入她的口中,他的心情也随之一点一点的高兴起来,只要看到她笑,就觉得似乎一切都是美好的,看到她狼狈,他就有心痛的感觉,明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他还是无法控制这种日趋复杂的心情。
   阳光洒进室内,犹如披上一层金色薄纱,窗外绚丽动人的景致无人欣赏,黑发如漆,清艳雅致的女子坐在床前进食,而白羽铠甲的少年将军托着盘子,不懂累似的维持着一个动作,只有那双眼睛里,不时流露出专注神采。
   ==== ==== ==== ====
  “相爷,”一看到远处急速驰马而来的人影,守在军营外的楼盛立时跪倒,恭敬地迎接。
   “归晚呢?在这里吗?”尔雅的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焦急的神色,楼澈带些紧张的问。
   知道楼相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急赶而来,本想劝他多做休息的话语也说不出来,楼盛指指最中央的大营,说道:“夫人在那。”
  多久了?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
   按耐不住有些激动的情绪,楼澈头也不回向着主营帐快步走去。
   从没见过楼相如此模样,楼盛倍感吃惊之余,突然想起,营帐中还有林将军在,清早在城门口的情景无意闪过脑海,直觉告诉他,其中纠缠着微妙的感情。忙跟上楼澈,低喊道:“相爷慢走。”
  没有听到楼盛的叫唤,眼里似乎只有那营帐是唯一的存在,他步不停歇,来到主营帐前,微一使劲,在楼盛还来不及拦阻之下,一把掀起厚重的营帘。
 
[弩都情重:情惑(上)]
   很少见到归晚这样的笑颜,不带有任何的外在成分,纯发自心底的欢愉似的,在金粉般阳光的映衬下更是光彩照人……楼澈余光一扫室内,愉快的笑容顿时滞殆,在走进营内一瞬间,脸上的表情隐去,拍拍身上的灰尘,遗露出一身雅贵之气,悠然道:“看来,此次又多亏了林将军。”
  听到了声音,林瑞恩回过头,没有惊讶,正色答道:“楼相客气了。”
  “我又欠你一个人情。”背着光的脸上忽明忽暗,喜怒难测。
   慢步踱到床边,从盘中挑起一块精致的糕点,放到唇边轻咬一口,似有回味,轻讽道:“原来军中的糕点都如此美味吗?”
  闻言,林瑞恩脸色有些不自然,难以开口解释这些糕点是为归晚特意准备着。
   “将军准备周到,是我麻烦将军了。”发现林瑞恩似乎有些拘谨,脸上的温柔也在楼澈进门时敛去,归晚不自觉地开口打破沉闷。
   不与置评,楼澈唇边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幽深的眼眸转而凝视归晚,其中复杂的眸光中微微泄露出柔情,伸手轻抚上归晚的脸颊,触摸到那细腻地能把手吸住似的的肌肤,神情变得充满爱怜,轻呢道:“瘦了。”
  那丝丝心疼在空气中化开,连阳光都有些醉了,黯淡了三分。
   感到浑身不自然的紧绷,林瑞恩忽略心头逐渐泛开的酸涩,豁然站起身,动作简洁带有种力量感:“楼相远道而来,我不打扰了。”
  “将军。”被那清扬的声音停住身形,林瑞恩回头,看到归晚盈盈笑容,还有一声诚心的“谢谢你。”
  冷竣的本质掩不住那一瞬间的松动,林瑞恩露出复杂的眼神,一闪而逝,点了点头,掀起营帘离去。
   营外的阳光依然非常的灿烂,林瑞恩却无法感受到此刻的明朗,转身之际,看到林染衣站在不远处,走上前,冷淡的表情中浮现出柔和:“姐姐。”
  “瑞恩,”林染衣一脸的正经,甚至带着难得一见的严肃,轻轻道,“我要和你谈谈。”
  *****
  营帐里因为林瑞恩的离去,突然出现一种沉寂状态,许久没有见面,归晚心中有千言万语,此刻单独相对,却无法开口,微启的唇划起绝美弧度,淡笑不语。
   楼澈的手在归晚的颊边流连不已,往下滑到白皙带着透明的脖颈处,感觉血管里血液轻轻流过的触动,轻轻一叹,用上些力道,勾住归晚的脖子前倾,同时低头,吻上那思念已久的红唇。
   归晚还未有任何反应,被颈部力量所牵,抬头已经对上了那双深邃,幽沉,复杂难解的眼眸,里面似乎还氤氲着层层迷雾,缕缕柔情......错愕间,温湿柔软的感觉已经在嘴里融开。唇齿相戏,勾缠辗转,与楼澈温文尔雅的外表不符,他的吻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
   在快要窒息时才被松开,归晚轻启唇,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一声轻吐,楼澈又追上来,亲昵地再次唇碰唇,霸道不失温柔,纠缠不清似的吸吮,把归晚的呼吸轻叹一尽吞噬。
   “你好美......”许久才松开归晚,贪婪地凝视着她酡红的脸蛋,轻言赞叹,似乎第一次看到她似的,不肯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要把她烙印在心中,声音却因为深吻之后没有平复,略带沙哑,透出浓浓情欲。
   没有酒,空气中却带着让人沉醉的甜腻感,归晚深深呼吸,热气似乎全都集中到了脸部,回视着楼澈专注的眼神,不禁露出迷茫之色,深刻感受到对方的态度变化。
   “归晚,”清清沙哑的喉咙,楼澈的眼神渐复清明,“你看,我好像爱上你了。”
  身子轻轻一震,归晚有些不敢相信地盯住他,勾起薄笑,显得有些飘渺:“让我出乎意料的告白呢......”
  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不能移开眼光,低沉地道:“我知道你还在彷徨,我可以等,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是你决不可以爱上其他人,知道吗?”语气因为含着不确定因素似乎更显坚定不移。
   “我不会问你和弩族王子之间的纠葛,也不会追究这件事的起因,只要你把这件事忘了,一切都由我来处理。”
  他似乎越来越不喜欢别人把眼光停留在归晚身上,那种不属于他的专注,让他不安,让他厌恶,极力想抹杀那种存在,他的妻子,绝不许任何的意图染指。
   ******
  “王子,再过去,前方就是玉硖关了,已经是天朝境内,我们还是撤退吧。”一个探子打扮的士兵疾步跑来汇报。
   阴沉着脸色,冷然不语地注视前方,虽然看到的是茫茫原野,他却清楚的知道前方就是被称为“铁壁”的玉硖关,心里沉沉的,手紧紧握着刀柄,有些举棋不定。
   “王子......不可以再前进了,据说半个月前,林瑞恩已经从京城调到边关,镇守在前方,这次我们带的兵也不多,还是退回去慢做打算吧。”苦言像劝这固执的王子,士兵显得苦口婆心,前几日王子的暴怒样子还在脑海中留下深刻影响,偶尔想起就觉得胆寒。
   心里一遍遍地挣扎,耶历手里更用上了劲,手背处青筋暴起。追了两天,还是没有追上她,难以表达的不甘从胸口泛开,堵得他极不舒服。本来的计划全给打乱,交换也无法继续进行,而她......也离开了,狠狠一咬牙,耶历喝道:“立刻传书给父王,告诉他,我们在玉硖关外三十里驻营休息,随时待命。”
  士兵蓦然一惊,这分明是打仗的前奏,连他都知道此刻不宜开战,为何王子会下达这个命令?还想再开口相劝,却看到耶历铁青的脸上满是阴骛,流露出的杀气,靠得近些都会被伤到,想了又想,终于闭上嘴,前去传达命令。
   不一会儿,在玉硖关外三十里处,弩族军营已经搭成,一望之下,遍布了半个荒野。
   战事即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玉硖关。
   玉硖关内的军营,已经是炎炎夏日,由于此处是靠近北方,酷暑似乎并没有在此处留下痕迹。帐营外,站着两个俊昂男子,白羽铠甲的年少将军伸手把手中军报递给那淡笑如风的楼澈。
   轻瞥过军报上的内容,楼澈显得漫不经心,一身青纹锦衣,配上他清俊雅彦的面容,倒似一个在军营闲逛的贵公子。
   “这就是紧急军情?”讥讽的笑出口。
   林瑞恩拿回军报,平静的语气没有起伏:“看来弩族似乎打算开战。”
  年轻的权相笑了,颇为张狂的笑意中隐带森冷:“想必那弩族王子失去冷静了......”
  “此次他们兵力并不强大,这一仗胜败已是定数。”想起归晚狼狈从弩族逃回,隐约可以猜到其中的玄机。
   沉默不语,楼澈似在细细思考,斯文雅俊的脸上依然微笑着,这样的笑容里却带着危险无比的气息和不带感情的冷然:“完全没有必要和他们开战。还是让他们知难而退吧。”
  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林瑞恩皱起眉,陈述道:“这是击溃他们的好时机。”
  “我自有办法让他退兵,总有一日,再做个了断。”
  “何必要再等待时机?此刻不就是最好时机?”实在是不解,林瑞恩忍不住问。
   “虽然现在弩族的兵力不济,但是我国也正处修养国力的非常时刻,没有必要和他们多做周旋。”楼澈笑意更浓,看看天色,已是归晚进食时刻,举步向着主营帐走去,和林瑞恩擦肩而过的一瞬,开口道,“何况今日开仗,打败他的将是林将军你,那个男人,我要亲手打败他才行。”
 
[弩都情重:情惑(下)]
   天载二年夏,玉硖关内急函发往弩都,天朝首辅楼相的亲笔书信递于弩王,弩王看后良久,立刻传书召二子耶历回都,可惜当时耶历王子一意孤行,不肯撤兵,弩王大怒,亲赴玉硖关外弩军营帐,和王子耶历吵了起来,当时在营帐外目睹之人亲口传述,史学家照实如下记载:
   弩王怒极,一掌挥于王子脸,大喝:“天下无美至此耶?为一女子,妄动干戈,我大弩百世基业置于何处?”
  耶历王子怔然,苦笑作答:“天下有美,与我何干?吾唯想月神一人耳,如若得之,天下之美尽弃。”
  弩王哑然,沉默片晌,正颜道:“非至强,焉得月神,非至尊,焉守月神?尔欲得月神,则必先得天下。”
  耶历闻言,茫然不语,半日之后,兵退弩都。
   玉硖关外弩兵尽退,曾有人将弩王营帐外之话传于楼相,戏言相问:“天下之美多矣,何故执于一人?”
  楼澈淡笑,如是答曰:“天下之美多如草,惟吾妻归晚,天下独一人尔。”
  惟归晚,
   天下独一人尔。
   后人把此句刻在碑上,而弩族的月神庙在同年秋季,雕刻起月神石像,月神的样子竟然与弩族时代相传的样子有所不同,五官精致秀美,如同天朝女子。而二王子耶历专心国政军事,心无旁殆。
   此事记载为“玉硖暑变”,为之后的“玉督之战”埋下了导火线。
   ******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盛一院香。
   蔷薇花开得正浓,四处绿树荫荫,玉硖关外,酷暑炎炎,浩壮队伍准备起行回京。
   楼澈离京已有一月余,宫中几次急召,他均置之不理,陪着归晚在玉硖的景胜之地游览一番,到了此刻,也到了不得不回京之时。而林瑞恩本因胞姐探入弩族毫无音讯,而来到玉硖关,此刻,弩军已退,把关防之事交给林染衣后,也准备一起回京。鉴于归晚被劫之事,此次的队伍戒备森严,声势浩大。
   马车已经换成夏日的竹帘,透气清凉,归晚懒散地靠着车架,沿途景色走马观花似的眼前路过,百无聊赖之际,看到楼盛心不在焉地骑在马上,似在沉思,心念一动,归晚招手,让楼盛跟在马车旁。
   “夫人,”驱马上前,楼盛低头示礼,他负责归晚的安危,片刻不赶疏忽。
   “你心事重重,是在想染衣吗?”归晚笑语,在玉硖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但她对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三分倾心,就连这不苟言笑的楼盛,也对林染衣生出情愫。
   紧抿唇,楼盛浑身一绷,声音低了几分:“夫人说笑了。我是什么身份,林小姐将门之后,我岂可高攀?”
  听着话里不无感慨和遗憾,归晚轻笑:“门户之见吗?想不到洒脱如她,也不能幸免……”最后一声倒似感叹,缠着几不可闻的轻讽,逸出口中。
   一个多月相处,楼盛已知道车中人行为思路不同于一般官宦女眷,对她有着一份敬重之情,且她风华无双,自有一种让人倾心的自如,苦涩浮上脸面,说道:“世事难以两全,又岂可强求。”
  “强求?”归晚轻呢,她直觉林染衣也并非无情,只是这感情背后纠缠了太多外在因素,而倍显艰难和无奈。
   难道世事真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
   两人谈论之时,整个队伍渐渐慢下速度,楼澈和林瑞恩回马转身,一左一右来到马车旁,楼澈指指前方,语道:“前面有凉亭,天气炎热,我们在此歇息一会。”
  归晚顺着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是阴凉幽静之处,点头答应,队伍很快来到凉亭之处,暂作休整。
   走进凉亭,还未坐下身,便听到一阵喧闹声四起,归晚好奇回头,亭外士兵本来各做休息,此刻却有些混乱,团团围住一个人,其中被围之人在如此盛夏,竟然穿着厚重的冬衣,披头散发,显然是个疯妇,疯癫四闯,嘴里还念念有词。林瑞恩的士兵果然训练有素,排列整齐,围成半圈,既不让她闯入,也不伤害她。
   归晚仔细一看,这疯妇竟是个瞎子,乱撞乱闯,没有半点方向感。靠近亭子的士兵注意到归晚的视线,朝亭外命令:“还不把这疯子赶走?大人和夫人还要休息。”
  疯妇听到士兵这声命令,大笑出声,嚷嚷着念道:“命是命,运是运,众人皆是醉,惟我心独醒……你说我疯?难道你就清醒吗?听你声线尖锐,却又中气不足,显是外强中干,让我想想,啊……想到了……你定然是丧妻无子之命……”停停顿顿说完之后,显是极为兴奋满意,自顾自地笑起来,不高不低的疯笑声在空气中传开。
   听到她的疯语,别人没有反应,那士兵却是脸色一白,他自己清楚,他现有一个女儿,而妻子在去年刚刚过世。这疯妇竟然完全说中,士兵张口结舌,无法出声。
   林瑞恩皱起眉,朝亭外一挥,轻喝:“给她些钱,让她走。”
  士兵还未领命,那疯妇突然静下来,不再乱蹦乱闯,低低喃了几声,询问道:“是谁?刚才是谁在说话?为何会有如此斗气?冷中含威,斗气四扬……是谁?”
  她这几句话出口,全军都有些震动,这疯女人疯言疯语,却又句句中的,楞在当场,也不知如何是好,归晚忍不住笑出声来,扬手示意,让士兵们散开。
   疯妇注意到身边阻力消失,跌跌撞撞,东倒西歪,步履蹒跚地慢慢靠近亭子,归晚怜她双目失明,让身边士兵前去搀扶,谁知那疯妇一碰到士兵的手,当即甩开,阴恻恻地冷笑道:“我不瞎,瞎的是你们……走好自己的路吧。”
  闯到亭子前,她四晃脑袋,低囔道:“刚才说话之人,能否让我测命?把手给我,我会捏骨……”
  林瑞恩少年之时就已经征战沙场,对怪力神话一向都是不于理睬,冷着脸,不言不语。
   归晚对这妇人倒真有几分兴趣,童心一起,使了个眼色,让楼盛上前给他捏骨,楼盛走上前,把手递到疯妇面前,疯妇人一把抓住,不断揉捏手腕以下的位置,她双手肮脏,油污之渍都沾到了楼盛手上,楼盛眉头也没皱一下。
   “不对……不对,你不是说话之人,你虽也具斗气,但决不高扬,不是将才。”疯妇一边哀叹,一边哼道,“你所爱之人定是为你所死……半身为奴,孤独终老……”
  楼盛控制不住地脸色一变,惨白如纸,把手抽回,阻止她再说下去。那疯妇也不以为意,咯咯笑了几声。这几声笑声传进众人耳里,都被刺了一下似的,冷飕飕的感觉从脊椎处冒上来。
   楼澈坐在亭子左角,把全部情形看在眼里,轻摇纸扇,戏谑道:“想不到此处还有奇人,能够知晓天命。”
  疯妇骤然把头转向左角处,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文气?清贵文气,为何……为何文武之气同时出现。此处什么地方?”
  直到此刻,归晚收起看戏的心情,正色再次打量站在中心的疯妇,轻问道:“你既能卜算命运,怎么算不出身处何处?”
  疯妇突然不再言语,把头转向归晚的方向,怔怔地站着,一动不动。
   虽然知道她目不识物,但这样让她看着,归晚也感到诡异难测,楼澈见状,正要呼人把这疯妇赶走,那疯妇突然浑身发抖似的,走近归晚,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喃喃道:“给我手,让我给你捏骨,说话,说话给我听听。”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纷纷看向亭中各人的脸色。楼澈春风沐人的脸上现出些微不悦,林瑞恩诧异之余,看向归晚,似有担心。
   归晚略楞一下,偏头考虑,抿唇倩兮一笑,豁然道:“好吧。我让你测一测。”
  楼盛上前,仔细地盯着疯妇,怕她做出出格行动,疯妇颤栗着伸出手,搭上归晚的手,众人都有种惨不忍睹的感受,归晚皓腕如雪,此刻却染上了脏腻的污渍。
   捏摸半晌,突然跪倒在地,重重一磕头,嘴里嘀咕:“……是娘娘,是娘娘……浴火凤凰入九天……”
  所有人都楞在当场,士兵们脸色惶然,咄咄不敢出言,楼澈脸色骤寒,手中扇子一收,敲打在亭子的石柱上,冷然道:“胡说什么,来人,把她赶出去。”
  厉喝声冰澈冻人,士兵忙上前,正要去拉扯那疯妇,疯妇还跪倒在地,喃喃自语:“你们不信,不信,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命?这是什么命……娘娘,肯定是娘娘……”和士兵在亭子中拉扯纠缠,不肯离去。嘴里还喊:“相信我,你一定是娘娘的命格,各人有命,不可逆天……”
  归晚也是蹙起眉,现出不快之色,见那疯妇不断挣扎,大喊大叫,心念一转,制止了士兵的行动,唇边漾起浅笑连连,对着疯妇道:“你一生测命,可有偏差?”
  “没有,我不会看错命理。世上命运错综复杂,天命如此,人力不可违……”
  “那就从我开始吧,”归晚打断她絮叨的话,已有些恼意,截然道,“我不信你的命理,我的命,岂容他人擅自决定,我命由我不由天,知道吗?”
  疯妇听完,不敢动弹,突然转身,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口中发出狂笑之声,不住地回吟:“我命由我不由天……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直到跑出很远,她那疯癫的笑声还是不断传入耳中,高高低低,狂乱肆意,震得众人都有些心慌。
   楼澈脸色不善,而林瑞恩神色复杂,本来一场歇息也变得有些沉闷和诡异,休息之后,队伍再次启程,归晚被这疯妇一闹,心中颇不适意,走出亭子之时,不禁回望,看向亭子上方的牌匾,轻念上面的字:“君莫亭?这个亭子叫君莫亭?”
  君莫亭……君莫停,难道真的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