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千山茶客:嫡嫁千金 85 - 87

  【第八十五章】争夫

  姜梨死死盯着沈玉容。
  身为沈如云的大哥,沈玉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妹妹的心思。永宁公主如此识情识趣,帮自己妹妹解决终身大事,沈玉容亲眼所见,会不会有所感动?
  沈玉容的眼皮子微微动了动,却是没有说话。
  姜梨心中嘲讽,竟然如此淡漠,她还以为沈玉容会顺势欢喜的谢恩呢。
  另一头的季淑然能清楚地感觉到怀里姜幼瑶的激动,一时间也犯了难。
  如果说前些日子周彦邦提出要和姜幼瑶解除婚约,季淑然只是愤怒,却并不是很担心,毕竟但凡宁远侯府有点脑子,也不会做出自毁前程的事。但眼下的事情,就大大的超出季淑然力所能及的范围了。
  如果只是姜玉娥一人,季淑然也能想法子徐徐图之,然而还牵扯到了中书舍郎沈玉容的妹妹,沈如云可不是能被轻易打发的角色。这回宁远侯世子周彦邦也是自身难保,季淑然一眼看见姜元柏难看的脸色,就晓得在姜元柏的心中,这门亲事应当是不成的了。
  季淑然也不希望姜幼瑶嫁给周彦邦——周彦邦此事一过,仕途再无可能。
  奈何姜幼瑶喜欢周彦邦。
  季淑然只觉头疼,这实在是飞来横祸,虽然倒霉的是周彦邦,但最伤心的还不是姜幼瑶?想到这里,季淑然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姜梨。
  姜梨站在姬蘅身边,姬蘅个子高,恰好令姜梨站在他的背影中,因此看不清楚姜梨的神情。但季淑然以为,现在姜梨的脸上,一定挂着那种讨厌的,好似没什么能动摇她的笑容。
  此事一定和姜梨有关,季淑然恨恨的想,今夜本想让姜梨和叶世杰名声扫地,不曾想出事的却是周彦邦,且不提沈如云这头,姜玉娥如何和周彦邦搅在一起,着让季淑然气恼,却也相信一定有姜梨在其中动手脚的缘故。
  但姜梨和姬蘅到底是什么关系?季淑然不敢过去质问姜梨,她实在忌惮肃国公,那貌美的青年就像颜色艳丽的毒蛇,盘旋在姜梨周围,却无意中把姜梨纳在了保护范围。
  季淑然也束手无策。
  永宁公主的话,一时让人接不下去。
  其实沈玉容也进退两难,若是他接了永宁公主的话,便太过轻易的解决了此事,显得沈家女儿轻贱,好似迫不及待地要嫁给周彦邦似的。若是推辞,当着沈如云的面……沈如云一定会不理解。
  永宁公主自以为了解他的心意,却太过愚蠢,这种事,私下里商量就是了,何必在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来,让人难以回答。若是薛芳菲在,她一定不会这么做……沈玉容怅然的想。
  最后,他还是没有顺势接永宁公主的话,只是对宁远侯道:“今日舍妹受惊,在下先带她回府休息看大夫,此事在场诸位都亲见所见,日后还请大人一定给我沈家一个交代!”说完,一副不欲过多纠缠,十分关心沈如云的样子,就走到沈母身边,腰带沈如云离开。
  沈如云大失所望,对沈玉容没有顺势承接永宁公主的话感到非常不解,还要不依不饶的闹上几句,一抬头正对上沈玉容严厉的眼神,当即不敢说话了。虽然沈玉容对她很好,但沈玉容真的生气的时候,沈母都不敢招惹他。
  沈如云只得万般不甘的同沈玉容离开了。
  永宁公主一番好心,不曾想沈玉容根本不接她的话,十分下不来台,一边在心里骂沈玉容没有良心不识好歹,一边又恨都怪着周彦邦生事。一时间连周彦邦也恨上了,只对着宁远侯冷笑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伤风败俗!”一转头走了。
  宁远侯今日算是当着同僚的面,里子面子全丢了个干净,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
  姜梨唇边溢出一丝笑。
  姬蘅问:“姜二小姐笑什么?”
  “五十步笑百步,”姜梨道:“不好笑么?”
  永宁公主骂宁远侯是上不得台面的伤风败俗,却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资格说这番话,在姜梨眼中,永宁公主和周彦邦不过是一丘之貉。况且周彦邦可没有杀人,永宁公主还鸠占鹊巢,更加不要脸面。
  宁远侯夫人总算是回过神,她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和惊慌,走到毓秀阁门口,先是佯打了周彦邦几下,又看向姜玉娥,道:“姜五小姐今日也受惊了,先回府休息去吧,过几日,我们周家也一定给姜五小姐一个交代。”却是皮笑肉不笑的,令姜玉娥也有些害怕。
  沈如云是口口声声说自己被周彦邦轻薄,可姜玉娥和周彦邦在一起被众人发现的时候,可不像是被人轻薄的模样,反倒是郎情妾意。在宁远侯夫人眼中,指不定是姜玉娥先勾引的周彦邦。而姜玉娥的身份,就犯不着宁远侯夫人诚惶诚恐了,便是要给姜玉娥一个身份,最多也是周家的一个妾。诸人都晓得,姜家三老爷姜元兴和姜元柏姜元平不是嫡亲的兄弟,也不必看在姜家其他人的面子上对姜元兴多有礼遇。给姜元兴一个交代,也就轻松得多了。
  姜玉娥不是没有听出宁远侯夫人语气里的奚落和不在意,她心中半是屈辱半是羞愤,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杨氏。
  杨氏和姜元兴二人,此刻才是叫苦不迭。虽然平日里杨氏也不喜欢自己女儿讨好季淑然母女,但身为姜家人,也晓得其中利弊。姜玉娥成了姜幼瑶跟班一样的存在,不是没有杨氏纵容的结果。姜玉娥眼下这么做,无疑是得罪了大房,便是想为姜玉娥说话,现在场上,也实在没有姜家三房开口的位置。尤其是,姜玉娥和周彦邦之间,指不定是你情我愿,既然是你情我愿,也就不存在什么“交代”不“交代”得了。
  杨氏都不好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扶起姜玉娥,带着姜玉娥走到一边,匆匆与姜元柏说了几句话,甚至不敢去看季淑然是什么表情,匆匆离去了。
  在场的人见此情景,身在此局中的两位小姐都离开了,独独只剩周彦邦一人。宁远侯府也是立刻要带周彦邦离去的。看客们看到此处,也晓得接下来没什么精彩可欣赏,便纷纷告辞打道回府,却是准备着回到府中,继续谈论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流韵事。
  姜家也得回府。
  姜幼瑶大约还想质问周彦邦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奈何季淑然一直死死牵着她,况且周围还有许多人再看,只得作罢,只是那心如死灰的模样,竟比被捉奸的周彦邦还要憔悴几分。
  姜梨也跟在姜家人身后,准备一起回府。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姬蘅还站在原地,见她转身,有些意外。
  姜梨轻轻对他行了一礼,道:“今日的事,全仰仗国公爷出手相助。姜梨不胜感谢。”
  “别。”姬蘅的扇子在黑夜里,发出些幽暗的华光,他漫不经心的道:“唱戏的是你,看戏的是我,二小姐不要弄错了,”姬蘅诡异的一笑,“我只看戏,不唱。”
  姜梨微微一怔,心里有几分泄气,她故意这般说话,便是想让姬蘅以为,今日之事是他们二人一起做成的。日后姬蘅倘若想要出卖她,总有几分顾忌。谁知道这人连这个当也不上,倒是警惕的不得了。真是奸诈极了。
  姜梨的笑容就淡了几分,点了点头,随着姜家的队伍飘然而去了。
  “唔,女人真可怕,”姬蘅在背后低笑了一声,自语道:“小女孩也是女人。”
  ……
  回去的时候,姜梨没有和姜幼瑶他们同乘一辆马车。
  姜幼瑶大约要同季淑然好好哭诉一番,这番伤心欲绝的模样是万万不能被其他人看在眼里的,尤其是姜幼瑶的眼中钉姜梨。姜梨便与二房乘坐一辆马车。
  一路上,姜景睿神情古怪,仿佛极力忍耐想要与姜梨说话的冲动。想来也是了,他定然巴不得和姜梨好好讨论一番今日姜玉娥和周彦邦的秘事,只是父母兄长都在一个马车,姜景睿不好开口,便一路上都对姜梨挤眉弄眼。姜梨不必问他都知道他想说什么——回府后到芳菲苑再细细说谈。姜梨却是懒得应付他。
  今日之事,季淑然母女想害她和叶世杰,结果却成全了周彦邦和姜玉娥,甚至让沈如云钻了空子。这池塘里的水已经被搅得混到不能再混,说实话,就连姜梨自己也没料到会促成这么个结果,谁知道沈如云会有这么一出神来之笔?
  看起来对于姜梨来说是皆大欢喜,实则却才刚刚开始。
  季淑然迟早会弄清楚,姜玉娥和周彦邦一事是姜梨所为。而这一回后,姜幼瑶彻底不会和周彦邦走在一起,姜幼瑶恨姜玉娥,更恨始作俑者姜梨。
  而叶世杰那头,季淑然想害叶世杰不成,但叶世杰如今已经是户部员外郎,本就惹人眼热,谁知道明里暗里会招多少嫉恨?先不说别的人,季淑然大可以让她的娘家,季家人给叶世杰下绊子。叶世杰虽然是洪孝帝钦点,但刚入仕,一点可以依仗的关系都没有,叶家过去并无做官的人,能给叶世杰的庇护,实在很少。
  她和叶世杰的路,接下来势必要走的更加艰难。
  不过,那也没什么。姜梨愉悦的想,无论如何,能让眼前的敌人吃亏,也不算亏待了自己。未来的困难再多,再多也无非是像今夜一样,一一化解就是了。
  她的路,总会越走越平坦的。
  ……
  回到府里后,姜梨没有与姜元柏他们打招呼,直接回去了芳菲苑,今日已经太晚。白雪和桐儿见她安全无虞的归来,皆是松了口气。姜梨也没有告诉她们二人今日宫宴上发生了什么。今夜她也忙了一夜,还和肃国公姬蘅周旋,眼下也想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至于姜元柏和姜老夫人那头,姜梨微微一笑,今夜他们当然顾不上自己,还要更重要的事要做。
  晚凤堂里。
  姜老夫人肃容看着姜元柏。
  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见过不少事,大庭广众之下捉奸的事听了不少,也不是没有亲眼见过。譬如之前状元郎沈玉容的妻子薛芳菲,当初在沈母寿辰宴上被抓到与人私通,姜老夫人也是在场的。
  她鄙夷不知自爱的人,讨厌破坏家族名誉的子女,但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件事会发生在他们姜家身上。
  “真是庶子德行!”姜老夫人冷道:“教出来的女儿也一样!”出事的是三房,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姜老夫人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愤怒。
  姜元柏很少看见母亲如此动怒,也沉默着不说话。
  “你打算如何?”姜老夫人问。
  “儿子打算立刻辞了幼瑶和周彦邦的亲事。”姜元柏正色道:“此事一出,幼瑶不能再嫁去周家了。不管玉娥和周彦邦如何,幼瑶是我大房的嫡女,嫁去周家,也会沦为全燕京城的笑柄。”姜元柏叹道:“且周彦邦此子,心术极为不正,明明与我儿定亲,却又和姜家其他小姐牵扯不清,人品有悖,我不相信此人以后会好好对幼瑶。”
  “我也是这般想的。”大约是看姜元柏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姜老夫人脸色也缓和了几分,道:“他们周家此番也没脸再提和幼瑶的亲事。无碍,幼瑶如今年纪不大,这几日你再多留意合适的人家,我姜家的女儿再怎么,找个比周家小子好的郎君,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姜元柏点头称是。
  母子两刚说到此处,外面便传来女孩子哭叫的声音,姜元柏回头一看,却是姜幼瑶不顾季淑然的阻拦,自己闯了进来。
  姜幼瑶一闯进来,就拉着姜元柏的袖子哭道:“父亲,我不能取消和周世子的亲事!”
  闻讯赶来的季淑然赶紧拉起她,姜老夫人眉头一皱:“季氏,你是怎么带幼瑶的,怎么让她进来了?”
  季淑然万般无奈,只道:“娘,老爷,幼瑶她伤心的过分,之前几次都险些晕厥了过去……幼瑶也是太可怜了,好端端的,周世子做出这种事,不是在往咱们幼瑶心头扎针么?”
  姜元柏低头看向小女儿,姜幼瑶显然是真的伤心了,以她这般爱惜模样的性子,如今眼泪哭花了妆容也顾不得,嘴唇更是苍白如纸。姜元柏也难免心疼,在他看来,这件事受伤最大的就是姜幼瑶了。毕竟姜幼瑶没有做错什么,却遭到了心上人的背叛。
  姜元柏耐着性子道:“幼瑶,别任性了,周彦邦做出这等事,如何能做我姜家的女婿。”又看了一眼姜幼瑶不死心的模样,狠着心肠继续开口,“周彦邦既然能和姜玉娥在一处,显然是心里没有你的。他心里若是惦念着你半分,就不会做出这等让你蒙羞的事。为父不能把你嫁给这么一个没有担当,也没有你的男人!”
  “不——”出乎意料的,姜幼瑶听完姜元柏的话,非但没有被说服,反而更加执拗起来,她反驳道:“周世子的心里是有我的,他之所以和姜玉娥在一起,是因为……是因为姜玉娥勾引他!是姜玉娥害他的,对,是姜玉娥做的戏,姜玉娥早就想抢走周世子,才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这不是周世子的错,爹,是姜玉娥的错,你要做的不是解除我和周世子的婚约,是严惩姜玉娥那个贱人!”
  此话一出,季淑然暗叫不好,姜元柏吃惊的看着姜幼瑶。
  姜元柏的心里,姜幼瑶一直是个天真烂漫不懂事的小女孩,而眼下这个状若疯癫,满口污言秽语的女子,实在是太陌生。
  季淑然忙笑道:“幼瑶她是太生气了,之前也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玉娥……”她也有意要把脏水往姜玉娥身上泼,或许也算不上什么脏水,季淑然看来,姜玉娥最后与周彦邦搅在一起,未必没有半推半就,或者根本就是和姜梨狼狈为奸。
  “胡闹!”一直冷眼瞧着的姜老夫人厉声道:“姜玉娥是自己引诱的周彦邦,那沈如云又如何?中书舍郎的妹妹,可犯不着主动去引诱周彦邦!”
  倘若姜梨在这里,听到姜老夫人的这番话,定然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就如姜老夫人荒谬的说法,中书舍郎的妹妹,可不是主动着去引诱周彦邦?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也要放言周彦邦“轻薄”与他,嫁到周家去!
  姜幼瑶呆住了。
  的确,姜玉娥可以说是引诱周彦邦,那沈如云又是怎么回事?沈如云和周彦邦之间,过去可以说的上是陌生人啊。况且沈如云不是姜玉娥,一旦沈家提出要周彦邦负责,毫无疑问,如永宁公主说的那般,周彦邦是一定要娶沈如云的。自己就算贵为首辅千金,也不能怎么样?除非当日被周彦邦轻薄的还有自己,或许还能和沈如云一较高下,看周彦邦最后如何选择。
  看姜幼瑶似乎有所触动,姜老夫人又冷声道:“况且,不管姜玉娥最后和周彦邦如何,我们姜家,也绝不允许姐妹共事一夫的事情发生。周彦邦,不可能成为你的丈夫。”
  姜幼瑶身子一软,直接瘫软在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顾着嘤嘤的哭泣。
  她知道,姜老夫人说的话是真的。她和周彦邦,什么都做不成了!
  辛辛苦苦筹谋,从姜梨手上抢来这门亲事,欢欢喜喜的等着良人迎娶自己进门,只要等来年冬天,只要等那时候,她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可这一切,却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功亏一篑,到头来辛辛苦苦,却全为他人作嫁衣裳!
  姜幼瑶的心中,灰暗的绝望。
  正在这时,外面又自远而近传来女子抽泣的声音。有人打外面进来晚凤堂,却是姜家三房的人。
  姜元兴一进门,二话不说,就对着姜老夫人跪了下来,在他身后,杨氏和姜玉娥也跟着跪下来。
  姜元兴转头,对着姜元柏“砰砰”磕了两个响头,道:“大哥,三弟对不住你,子不教父之过,玉娥这次闯下大祸,都是我没有教好她的缘故,你打死我吧!”
  杨氏也冲季淑然哭道:“大嫂,我实在没有脸面来见你。我知道玉娥这次做的实在太过分了,但是……玉娥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也是做人母亲的,我没办法,求您给玉娥一条生路吧,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姜玉娥也是泪眼朦胧,对着姜幼瑶哭着磕头,她倒是不如姜元兴和杨氏那么多话,只是抽噎着道:“三姐……我错了……”
  这一家子人,竟是全都来赔罪来了。一时间,晚凤堂哭声震天,好不热闹。
  姜元柏有些尴尬,他和这个庶弟平日里并不怎么亲热,倒不是嫡庶有别,而是姜元兴的性子实在太过懦弱无能,姜元柏看不上他。这会儿也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姜元兴给他跪下,姜元柏不觉得这样就是姜元兴心诚的表现,反而会觉得他太过轻松地就下跪了。
  季淑然则是避过杨氏抓自己裙角的手,勉强笑道:“弟妹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我给玉娥一条生路,我又没有对玉娥做什么。倘若你说的是周家和幼瑶的亲事,那倒不必顾忌什么。我们家幼瑶和宁远侯世子是决不可能的,玉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和幼瑶扯不上半点关系。所以你说的做牛做马报答,倒是不必了。”
  杨氏没料到季淑然会说的这么爽快,再听到姜幼瑶和周彦邦之间不可能,这门亲事大约是不成的时候,心里更是一沉。姜家所有人都晓得姜幼瑶对周彦邦情根深种,如今姜幼瑶进不得周家门,姜玉娥却进了,姜幼瑶不记恨姜玉娥才怪。
  杨氏的心就像是漂浮在水里的浮萍,分不清上下左右,茫然无措,慌张的很。
  一边听着的姜玉娥却是心头一喜。
  平心而论,若是在沈如云和姜幼瑶中选一个成为周彦邦的正妻,姜玉娥宁愿选择沈如云。日日和姜幼瑶呆在一处,就会让姜玉娥想到自己在姜家不受重视的日子,也会提醒她自己只是一个庶子之女的事实。姜玉娥并不愿意和姜幼瑶呆在一处,姜幼瑶将她比下去,她还得给姜幼瑶敬茶请安,布菜问候,就像平日里自己恭维姜幼瑶那般,和过去的自己并无什么区别。这样一来,她还不如去伺候一个陌生人。
  姜玉娥目光中的喜悦,却是清清楚楚的落在了姜幼瑶的眼中。姜幼瑶只觉得心里头的火“嗡”得一下窜得老高,那喜悦刺眼得让姜幼瑶失去了理智,她一下子跳起来,朝姜玉娥扑了过去。
  “贱人!”她尖声叫道。
  姜玉娥正瑟缩着身子楚楚可怜的跪着,冷不防姜幼瑶突然跳起伤人,一下子被扑倒在地,发髻上的珠钗刚被甩落,就被姜幼瑶扑的往地上跌去。
  姜玉娥惨叫一声。
  ……
  日头懒洋洋的照射在雕花的窗户上,一只黄鹂停在门口海棠花枝上,叽叽喳喳的欢快叫着。
  姜梨走过来的时候,那黄鹂受了惊,便扑棱着翅膀,一眨眼飞到高树上去了。
  姜梨抬眼看着外面的天空,是个好天气。
  “姑娘——姑娘——”桐儿自外面小跑进来。
  白雪正在扫地,桐儿进门的时候跑的太急,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扑倒在地,白雪忙伸出一只胳膊托住她,不愧是力气大的白雪,一只手也托的稳稳地,桐儿这才站直了身子。有惊无险的对白雪感激道:“谢谢你啊白雪。”
  “有什么事这么急?”白雪好奇道:“慢慢说不行么?”
  “不行,头等的大事,慢慢说就不新鲜了,姑娘——”她终于寻到站在窗前晒太阳的姜梨,道:“可算是找着您了,姑娘,今儿个奴婢去外头院子,听闻了一件事,姑娘可知道是什么事?”
  不等姜梨开口,白雪就插嘴道:“你不说,姑娘怎么知道是什么事?”
  “你别说话。”桐儿道:“奴婢听闻昨儿晚上晚凤堂里出事了,不知道三小姐和五小姐因为什么事情打了起来。”
  “打了起来?”姜梨意外,不过想想也释然。姜玉娥和姜幼瑶二人本来都不是什么沉得住起气的人,打起来也很正常。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晚凤堂,当着姜老夫人的面也不知道收敛几分,胆子不小。
  “谁打赢了?”白雪只关心这个。
  “嘿嘿嘿,三小姐那么横,当然是三小姐打赢了。听闻五小姐还被三小姐伤了脸,流了血,这回可是破相了。不过奇怪的是,三夫人和三老爷也没说什么,昨夜里找大夫来瞧过,此事就算揭过了,居然没有责怪三小姐,这也太奇怪了。”
  桐儿耸了耸肩:“也不知道她们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姜梨笑了笑,她知道她们是为了什么。
  为了周彦邦。


  【第八十六章】怨恨

  姜梨见桐儿和白雪想不明白的模样,便告诉了她们昨夜里发生的事。
  两个丫头没有跟着去宫宴,是以也不知道还要这么一出,听完姜梨叙述的整个过程,皆是十分惊讶。姜梨倒也没说自己是如何作弄姜玉娥的,只说阴差阳错,该给自己的药酒被姜玉娥给喝了去。
  桐儿后怕极了,惊惧的道:“多亏那药被五小姐给喝了下去,若是被姑娘喝了……”桐儿简直不敢想接下来姜梨会遭遇什么事,又双手合十对着天上默念,“这都是夫人在天有灵,一直在暗暗保护姑娘不受伤害,阿弥陀佛……”
  “夫人的心太狠了,”白雪却是皱眉道:“这么做,是没有给姑娘留一条活路。看着温柔慈爱,实则却是蛇蝎心肠。姑娘,咱们不能告诉老爷,让老爷看清她的真面目么?”
  姜梨摇了摇头。“此事我并没有证据,光是我的一面之词,她们自然也可以反驳。且如今姜幼瑶无端被毁了亲事,父亲对她本就有愧,心中偏向于她,我说什么都不会被人相信。无事,”姜梨道:“光是这一回和周彦邦的亲事作废,也就足以令这母女二人元气大伤了。总归没伤到我,至于她们的真面目,”姜梨微微一笑,“只要我还在这府里待上一日,就总能找的着机会。”
  桐儿和白雪面面相觑。
  既然姜梨都这么说了,她们也只能作罢。桐儿问:“那如今周世子到底要如何?是要娶五小姐过门么?我瞧着老爷一定不会再让三小姐嫁给周世子的了。”
  连桐儿都看得出,经过这么一出,姜幼瑶是不可能再入周彦邦的门,姜元柏绝不会允许姜幼瑶这样轻贱自己,也辱没姜家的名声。
  “五小姐也不可能做正妻吧,”白雪跟着道:“周世子不还有个沈家小姐牵扯着的嘛?便是沈家小姐的地位,也要比五小姐高得多。如果要给五小姐交待,就更要给沈家小姐交待,沈家小姐和五小姐之间,肯定会先迁就沈家小姐的。”
  桐儿大力点头,随即又看着姜梨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道:“周世子和这么多女人牵扯不清,这还没成亲呢……如此看来,此人真不是什么良配,姑娘和他早早的撇清关系也好,就让他去祸害其他人好了。”桐儿十分庆幸,幸而姜梨早已和周彦邦解决了婚约,否则如云伤心的就不是姜幼瑶,而是眼前的姜梨了。
  “不过,”桐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疑惑的问道:“不曾听过周世子之前和沈家小姐有什么干系啊?他们有事怎么搅到一块儿去的?是意外么?”
  喝醉了的周彦邦偶然见到沈如云色心顿起,才会突然生出非礼之举,是这样?
  姜梨的笑容冷淡了些。
  郎君无情,妾却有意,这可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沈如云精心布置的“壮举”。
  ……
  沈家。
  家仆们低着头认真做事。
  即便如今的主子归为中书舍郎,看上去也十分宽容仁爱,但中书舍郎的老娘,还有他的妹妹却不如沈玉容那般好说话,两个女人生来脾性里就带着些刻薄。尤其是在沈玉容官运越发亨通的现在,两个女人的脾气也渐渐增长,好似为了弥补过去的苦难,便要将从前所受的苦全都发泄出来似的。而发泄的办法,自然是折磨下人了。
  沈府的下人们都晓得两位女主子待人苛刻,因此做事一丝一毫也不敢分神,十分小心。
  屋里,沈如云正与沈玉容对峙着。
  “你做的太过分了!”沈玉容道。
  沈如云不以为然,回道:“哥,做错事的不是我,是宁远侯周彦邦,你怎么还来怪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大哥?”
  沈玉容不怒反笑,看着沈如云,问:“哦?真是他做错了?”
  他的目光十分尖利,像是“嗖的”一下直接钻入人的心里,将人心里所想的全都窥探的一干二净。沈如云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道:“不错!”
  沈玉容定定的看着她。
  沈如云有些心虚。
  宫宴上的那一晚,众人看得见结果,宁远侯世子周彦邦和未婚妻的堂妹姜玉娥宫中私会,颠鸾倒凤,还意图轻薄中书舍郎的妹妹沈如云。宁远侯世子并不如表面上起来是个翩翩君子,而是色胆包天。众人看得见结果,却无人知道那一晚具体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周彦邦和姜玉娥,可能知道的也不甚清楚,最清楚莫过的,正是沈如云。
  那一夜,她在花园里偶遇了姜梨,得知周彦邦的去向,挣扎几番,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一腔思慕,自己也前去了毓秀阁,打算与周彦邦“偶遇”,至少与周彦邦说上几句话,让周彦邦记住自己,晓得有这么个人,而不是一个陌生人。
  直到现在,沈如云还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
  当她推开毓秀阁的大门,看到姜玉娥和周彦邦耳鬓厮磨抵死缠绵的丑态时,差点忍不住尖叫出声。愤怒和妒火瞬间淹没了她,沈如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打算跑出去,将这桩丑事公之于众,狠狠报复这个伤了她心的男人,和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在离开之前,沈如云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又退了回来,她想要质问周彦邦为何要这么做。如果之前自己不得不放弃,只能远远地望着这个深爱的男人,是因为周彦邦和姜幼瑶已经订了亲,但已经定亲的周彦邦,为何要和姜玉娥在一起,难道他喜欢的是姜玉娥吗?
  沈如云一眼就认出来姜玉娥,姜幼瑶的妹妹,一只讨厌的总是摇尾乞怜的姜幼瑶的狗。
  可是在沈如云鼓起勇气质问周彦邦后,周彦邦却没有回答。他好像听见了沈如云说话,抬起头对着沈如云的方向,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迷迷糊糊的,仿佛喝醉了一般,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沈如云就想起姜梨所说的,周彦邦喝醉了小憩,想着周彦邦莫不是喝醉了,心中又生起一点侥幸,是周彦邦喝醉了无意识的做出这种事吗?
  当她大着胆子再走近一点,强忍着内心的厌恶看向姜玉娥的时候,发现姜玉娥也如周彦邦一般,迷迷糊糊的不清醒。但纵然是醉酒的人,也不该是这副模样。
  沈如云隐隐约约察觉出有一丝熟悉的感觉,觉得这画面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直到她看见屋里的角落,点燃着半截熏香,另外半截已经变成灰烬,落在地上。
  沈如云恍然大悟!
  她明白了为何眼前的这幅画面如此熟悉,让她忍不住回想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如今终于晓得,这不就是当初她的大嫂,薛芳菲被人抓到与“奸夫”在一起时候的画面么?几乎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薛芳菲也是如此,迷迷糊糊不甚清醒,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好容易将她弄醒,外头围观的夫人们将想看的场景也看的差不离了。
  也是一样昏昏欲睡不清醒的两个人,也是一样的熏香,一样耐人寻味的味道。
  沈如云在房里呆得愈久,愈是能感觉到口干舌燥,一股陌生的热潮在体内涌动。
  若是她没有经历过薛芳菲一事,以沈如云不算聪明的头脑,自然弄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因为有过经验,沈如云这回十分聪明,立刻就猜出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彦邦和姜玉娥这是被人算计了!
  事已至此,沈如云反倒犹豫了起来。
  周彦邦若是被人算计,就并非是他本意,自己自然也犯不着报复他,不必叫人来围观这场丑事。但若是不叫他们起来,醒来以后,姜玉娥会不会借机利用此事赖上周彦邦?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沈如云甚至在想,说不准,设计算计周彦邦的,就是姜玉娥自己。
  有了这个猜想,沈如云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要知道以姜玉娥的身份,未来想要嫁给官家子弟,是不可能的事,更别说是燕京城少女人人倾慕的宁远侯世子。便是嫁给宁远侯世子做个妾,也算是姜玉娥高攀。
  这样一想,沈如云就觉得耿耿于怀起来,看姜玉娥十分刺眼。要是自己就此走掉,岂不是如了姜玉娥的愿?让姜玉娥白白捡了个便宜,是沈如云不愿意看到的事。
  思来想去,沈如云也没想到很好的办法,不由得愤愤,谁让和周彦邦纠缠的不是自己呢?若是如今和周彦邦躺在一张床上的人是自己,事情就好办多了,以中书舍郎妹妹的身份,周彦邦娶了自己不就行了呗,还门当户对,十分般配。而有了夫妻之实,便是姜幼瑶再如何不甘,也势必要和周彦邦断了往来的。姜家不会允许姜幼瑶做平妻的。
  本来是随意一想的事,想到后面,沈如云突然一愣。
  对啊,既然自己要是和周彦邦纠缠在一起,姜幼瑶就没戏唱的话,那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反正如今的周彦邦被人下了药人事不省,便是多一个人“纠缠”,周彦邦也不会知道的。
  只是沈如云也清楚,自己如今身份不比往昔,还有个中书舍郎哥哥。自己做的太难看,沈如云脸上无光,或许会影响沈玉容的仕途。她不可能和姜玉娥一样,也这样衣衫不整的睡在周彦邦身边,她是女子,她得顾忌到自己的声誉。
  在这一事上,沈如云大约把此生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尽了,才编造了一个‘被轻薄’的故事,如此一来,她便成了人人可怜的受害者,但也和周彦邦有了肌肤之亲,能以此让周彦邦对自己负责。
  事情进行的十分顺利,甚至永宁公主都站在自己这一边帮自己说话,看宁远侯的语气,也势必会给自己一个交代。
  沈如云睡着都做着嫁给周彦邦,做世子夫人的美梦。但没想到自己的亲哥哥,沈玉容却没有站在这一边,相反,还指责她不该这么做。
  被沈玉容的目光看的心里发毛,沈如云岔开话头,道:“哥!现在还来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宁远侯说过要给我们交代,如今我和周世子有了这样的关系,旁人也不敢再娶我了,除了嫁给他,我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沈玉容哼了一声,“你当时这么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没有别的办法!”
  沈如云心里一震,沈玉容还是猜到了,也是,以沈玉容的心思,不会猜不出其中的蹊跷。
  “我知道你喜欢他,但他是姜家的女婿!”沈玉容道:“如今姜家唯有退婚,你害姜家和周家成仇,你以为宁远侯府不会恨你?姜家也会记在你头上!”
  沈如云最讨厌提到姜家,虽然她如今也是中书舍郎的妹妹,但还是比不上首辅千金来的金贵,她忍不住讥讽道:“姜家姜家,你就知道姜家,说到底,你还是在意你的仕途。如今公主殿下都在咱们沈家,你何必惧怕姜家,你——”
  “啪”的一声,沈如云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沈玉容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沈玉容被她打的身子一歪,险些跌倒。只见沈玉容双目通红,手掌发抖,看着她,目光阴鹜,他道:“注意你的言辞。”
  沈如云吓得连哭也不会了。
  她晓得自己这个大哥聪明,从小念书就念得好,私塾里的先生都说,他们沈家迟早要出一个状元郎。后来沈玉容果然成了状元。
  沈玉容对沈母和沈如云很好,但沈如云真的惹恼了他,沈玉容发火的时候,沈如云也会忌惮。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约是从薛芳菲死了以后,沈如云就觉得自家这个大哥越变越阴沉,越变越陌生,譬如现在,她害怕极了,她不知道沈玉容会做出什么事。
  外头听到动静的沈母忙推门进来,一进来,便见沈如云捂着脸双眼含泪,急忙过去拨开沈如云的手,一见沈如云脸上的伤痕,顿时怒道:“玉容,你怎么能对你妹妹动手!”
  沈玉容见沈母来了,顿时无奈的按了按额心,道:“娘,此事你不要插手。”
  “怎么能不插手!”沈母道:“我是你娘!如云昨夜受了这么大委屈,她做错了什么?她是你妹妹!我晓得你本事大了,如今我管不住你,你要是觉得我和如云累赘,嫌我们丢人做不得你的家人,便趁早告诉我。我和如云收拾东西回乡下去,不敢招惹你这位状元爷!”说到最后,却是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干嚎道:“都怪老爷死得早,丢下这么个烂摊子,好容易把儿子含辛茹苦养大,眼下却不认亲娘,真是作孽……”
  沈如云连忙跟着蹲下来,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外面的下人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佯作没有看到,离得远远的。这样的场景沈府里并不陌生,沈母每当奈何不了沈玉容的时候,总会用干声嚎哭这一招逼沈玉容妥协。
  果然,沈玉容立刻败下阵来,他道:“娘,我何时说过不管你们了,都是儿子不好,儿子不孝,是儿子错了。如云,晌午我去宁远侯府一趟,此事不会让你受委屈,周彦邦……你在家放心等着吧。”
  沈如云心中暗喜,却还要抽抽噎噎的道:“大哥莫要骗我,也莫要觉得是妹妹不依不饶,如今若是宁远侯府不给个交待,我也没有别的去处,只得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了。燕京城人如何对待不洁的女子,你也是知道的……”她猝然住嘴,惶惑不安的看了一眼沈玉容。
  沈玉容不允许在府里再提到薛芳菲一句,众人都猜测是因为承认自己戴了绿帽子,妻子与人私通对丈夫来说到底是一件屈辱的事。
  沈玉容眉心微微一跳,没有发火,只是突然安静下来,神情也变得冷淡,他说:“我知道了。你们在府里等着吧,我先出去一趟。”说罢,竟也没管沈如云和沈母,径直出去了。
  沈母这一回,也没再次干嚎,只等沈玉容走了后,兀的一巴掌拍向沈如云的后背,埋怨道:“好端端的,你提起那件事干什么?你看你哥,又不舒服了。”
  沈如云心里也很后悔,这个结骨眼儿上,她也不愿意惹沈玉容生气,嘴上却还是不松口,道:“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提起那人还如此作态,不会是还惦念着她吧?”
  “胡说什么?”沈母立刻道:“你大哥和那个女人早就没有关系了!她让你大哥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天下哪个男人能容得下偷人的妻子,她死得好,她若是不死,你大哥还要被她拖累,哪里来的如今的好前程?!”
  见沈母声色俱厉的样子,沈如云也不敢反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道:“娘,大哥真的会去宁远侯府替我出头么?”
  “他当然会!”沈母握着沈如云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厉芒,“便是你大哥不出面,宁远侯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辱了你的清白,自然要给你一个交代,实在不行,就让公主帮忙……总之,断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沈如云有些心虚,她算计周彦邦一事,除了让沈玉容猜出来以外,连沈母都不知道。宁远侯府若是得知了真相,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但昨夜瞧周彦邦的情状,应当是不会得知真相了。如此一来,此事天衣无缝,她能顺利的嫁入宁远侯府。她总算得偿所愿了。
  ……
  此刻的宁远侯府,堂厅里传来女子的哭声。
  “老爷,别打了,别打了!彦邦经不住这么打,快住手!”宁远侯夫人劈手就要去夺宁远侯手上的鞭子,被宁远侯一把推开跌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那乌黑油亮的鞭子落在周彦邦背上,周彦邦顿时惨叫一声。
  厅中的下人,宁远侯府的其他人都不敢为周彦邦求情。周彦邦跪在地上,有意要躲避父亲的鞭笞,却被抽打的更凶。他的背上,立刻爬满红色的伤痕,伤痕一道道凸起,因着平日里细皮嫩肉的长养着,疤痕十分可怖。
  宁远侯一边打,嘴里一边痛骂着:“竖子荒唐!”
  宁远侯夫人再怎么也劝阻不了,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宁远侯打累了,将手里的鞭子一扔,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开去。
  宁远侯夫人连忙扑上去,见周彦邦奄奄一息的模样,眼泪顿时怎么也止不住,对身边的下人急喝道:“快去请郎中!”
  郎中很快来了,为周彦邦写了几张药房,宁远侯夫人连忙叫人去抓药拿到厨房去煎,一边又亲自为周彦邦的后背涂上药膏。
  过了一会儿,昏迷的周彦邦这才悠悠醒转过来,唤了一声:“娘。”
  宁远侯夫人的眼泪落在手背上,心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不得伸手打周彦邦两下,却又舍不得下手,只道:“你这是做的什么事?”
  周彦邦也说不出来。
  做的什么事?从昨夜到现在,他都晕晕乎乎什么都不清楚。
  宁远侯夫人又道:“你和姜玉娥搅到一起便算了,左右也只是个庶子的女儿,实在不行,纳进来做个贵妾也就过了。可你好端端的,去招惹沈如云做什么?那可是中书舍郎的妹妹,如今皇上最是看重沈玉容,你招惹沈家,皇上势必对你不喜,也对咱们宁远侯府心生不虞,你父亲才会如此生气。”
  周彦邦只听得头大,他何时去招惹沈如云,他连沈如云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中书舍郎的妹妹,昨夜出事,她声泪俱下的控诉时,周彦邦才第一次看清楚这女子的模样。对这么一个陌生女子,他如何会去轻薄?周彦邦自己都想不清楚。
  “你之前不是说你中意的是姜家二小姐姜梨,既是中意她,如何又会找上姜五,还有沈如云,彦邦,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姜梨?周彦邦一愣,背上鞭笞留下的疼痛一瞬间都被他忽略了。周彦邦想了起来,昨夜里,他分明是在毓秀阁约见的姜梨,怎么会变成姜玉娥?那时候他眼见着毓秀阁来人,以为姜梨前来赴约,心中喜不自胜,才会情不自禁。难道那时候起,来的其实就是姜玉娥?
  见周彦邦呆住不说话,宁远侯夫人问:“你怎么了?”
  周彦邦回过神,敷衍道:“没事。”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实在无法平静。
  姜梨会变成姜玉娥,这是怎么回事?那封纸条是让人送到姜梨手上的,回报的人也说清楚了,姜梨是拿到了这张纸条。这种重要的东西,姜梨也定然不会随手乱扔让人捡到。
  周彦邦又想起昨夜沈如云引来人群后,姜梨也站在人群之中,望着他的目光里,并无一丝惊讶,平静的让人齿寒。
  她早就知道了。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周彦邦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冷的发抖,身体越是冷,心里头仇恨和愤怒的火苗却是越窜越大,越来越旺。
  姜梨不想来赴他的约,就干脆和姜玉娥合起来陷害他。一个姜玉娥千方百计想要嫁进姜家,姜梨一定是早就知道这事,才把这张纸条给了姜玉娥。如此一来,她就能站在人群里,冷眼看着自己的丑态!
  周彦邦心中出离的愤怒。
  便是他再傻,也知道经过昨夜的事情后,他的仕途算是全都毁了。从国子监出来的门生,第一个必须的便是德行。他的德行经过如此多人的验证,已经成了个笑话。洪孝帝不喜,他没有在仕途上大展拳脚的机会了!
  这一切,都是拜姜玉娥和姜梨所赐。
  周彦邦恨姜玉娥,更恨姜梨。姜梨不来赴约就算了,还用了这么一种折辱人的法子。她对自己的真心视而不见,还弃如敝履。用了这么一种办法,毁了自己一生。这是个恶毒的女人!
  见周彦邦似乎浑身上下都发起抖来,宁远侯夫人有些着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再让郎中来瞧瞧?”
  “不用了。”周彦邦强忍着背上的疼痛和心里的寒冷,道:“娘,接下来应当怎么做?眼下的我和姜五小姐,沈家小姐都有了牵扯,我当如何?”他牵起嘴角,“和姜幼瑶的亲事,应当不可能了吧。”
  宁远侯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今日一早,姜家就派人来了。”她的语气也不知是愤怒还是遗憾,“和姜幼瑶的亲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周彦邦道:“无事,本来我和姜幼瑶的婚事,也不应该。”
  宁远侯夫人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奇怪,忍不住看着他。
  周彦邦心里却想着,当初和姜幼瑶的亲事,本就是他和姜梨的代替。如今姜幼瑶离开,也算回到了最初。但他和姜家的渊源,似乎并没有全部断开。
  “姜玉娥怎么样?”周彦邦问:“我好像得给她安排一个名分,娘,她做妾怎么样?”
  “这是最好的了。”宁远侯夫人哼了一声,“也不看看她自己的身份,若是这个都满足不了她,她就最好打消了进宁远侯府的念头。”


  【第八十七章】中秋

  如同宁远侯府商量着对于姜玉娥的处置一样,姜府里,三房院子里,杨氏也正为姜玉娥的事与姜元兴争吵不休。
  “玉娥现在已经和周彦邦在一起了,她只能嫁去宁远侯府!”杨氏瞪大眼睛,大约是因为姜玉娥的事,一夜之间,她竟看上去消瘦不少,越发显得脸尖而薄,颧骨高高,比平日里更显泼辣。
  “我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做妾!”姜元兴却一改往日的懦弱性子,与杨氏争得脸红脖子粗。他道:“去给宁远侯做妾,将来她的儿子就会像我一样,只能做个庶子!”
  这一下,竟是连杨氏也哑口无言了。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当初嫁给姜元兴,她也不是不喜欢,姜元兴虽说只是三房的庶子,但她也只是个司直郎的庶女,想要嫁给更富贵的人家,也是不可能的。加之姜元兴看起来清秀文弱,也不讨厌。但过日子,总是柴米油盐。人的心又总是喜爱比较,比起大房和二房的富贵,三房过的这般拮据,让杨氏也气恼不已。心中有了不甘心和责怪,杨氏便时常与姜元兴争吵。姜元兴从不反驳,只是诺诺的受了,杨氏这才看清这男人不是文弱,是生性懦弱,一辈子也只能是个校书。如今成亲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姜元兴与她争吵。而连“像我一样只能做个庶子”这种话都说了出来,显然姜元兴是被气急了。
  姜元兴的确是被气急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做个庶子有多么卑微,虽然平日里看着他好像不计较这些,但在两个兄长面前,他总是自卑抬不起头的。他小的时候也曾幻想过,倘若他的生母是姜老夫人就好了,那么兄长拥有的一切他都能拥有,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长大了以后,便晓得,一切都是人的命,老天要他托生在一个妾侍的肚子里,他的一生就注定只能被两位兄长踩在脚下。
  他的命运是不能更改的了,但他的女儿可以。姜玉娥是可以不走这条路的,她可以选择不嫁给周彦邦,这样一来,她的子女也就不必成为庶出这样悲惨的命运。
  “那你说要怎么办?”杨氏突然冷静下来,她没有如从前一般和姜元兴不依不饶的争吵不休,而是近乎绝望的道:“玉娥的身份,只能嫁给宁远侯世子做妾,难道他们会娶玉娥做正妻么?眼下全燕京城的人都晓得玉娥和周彦邦在一起了,没有人会娶玉娥,你难道要她一辈子呆在府里做个老姑娘?还是让她干脆剪了头发到庙里去,青灯古佛一辈子?”杨氏喃喃的道:“我是没有教导好女儿,可你若不是个校书,如果出事的不是玉娥而是大房的女儿,断然不会是这么个结果。”
  姜元兴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
  这时候,姜玉娥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进来便跪倒在地,哭着对姜元兴道:“爹,我不要做姑子,我也不要在府里呆一辈子。眼下已经如此了,如果不嫁给周彦邦,我便是没有别的路可走,爹,您要逼死女儿吗?”
  见妻女如此,再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份,姜元兴脸色灰白,再无招架之力,蠕动着嘴唇,终于闭了闭眼,半晌后才道出一个“好”字。
  就此尘埃落定。
  ……
  时日不紧不慢的过去,夏日终于过去了,秋天随着桂花的香气一道从遥远的长空中赶来。
  这个夏日过的分外漫长,燕京城似乎发生了许多了不得的事。仔细想想,除非生死,也都是小事。但是小事里,也有被人津津乐道数月不停的。
  宁远侯府周彦邦的桃花运便是一桩。
  说起来,自从宫宴之上宁远侯世子当着诸位宾客的面与两名女眷纠缠不休,男子们皆艳羡周彦邦可享齐人之福,女子们则是不约而同的同情起周彦邦原本的未婚妻姜幼瑶来。
  说起来也是飞来横祸,姜三小姐只要再过一年便可与周彦邦完婚了,谁知道中途出了这么个事。分明什么也没做,未婚夫便被人抢了。也有妒忌姜幼瑶的人拍手称快,只说一切都是报应,姜三小姐的这门亲事,可不是从姜二小姐手里抢走的么?可见真是自己的东西,抢也抢不来。
  不管众人如何说道,最终这桩风流韵事,还是以宁远侯府周彦邦的姻缘来解决。
  周彦邦将迎娶沈家小姐沈如云为妻,同时纳姜家姜三小姐为妾。
  沈如云是被周彦邦“轻薄”的,又是中书舍郎的妹妹,女儿家的清白声誉最是重要,只得将沈如云娶进门去。那姜玉娥,燕京城流言里大多都是姜五小姐和自己的准姐夫早就暗度陈仓,只是为了遮掩这桩丑事,不得已才纳进门,只是姜家三房地位低微,做妾便行了,当然,姜家三房也应了,无形之中便更是映证了姜玉娥与周彦邦早有私情一事。
  在外人看来,周彦邦娇妻美妾在怀,又成了当今皇上面前的红人——中书舍郎的妹夫,也算是皆大欢喜。但这其中滋味,也就只有周彦邦自己知道了。
  芳菲苑里,桐儿坐在屋前的小凳上,和白雪一起打络子。
  “三小姐不在,近日天气都好了很多。”桐儿伸着鼻子深深嗅了一口,空气里的桂花香气格外浓烈。
  白雪煞有介事的点头:“对。”
  “就是不知道三小姐要被禁足多久,”明月和清风扫完地,闻言笑道:“多关个三五日才好。”
  姜梨笑着看着院子里的丫鬟,这段日子以来,她们也轻松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淑然母女没空理会芳菲苑的缘故。
  姜幼瑶被禁足了。
  那一日晚凤堂里,姜幼瑶和姜玉娥打架,听闻姜幼瑶划伤了姜玉娥的脸,姜梨是没有看到,不过有看到的丫鬟说,姜玉娥当时血流如注。以姜元兴的身份,自然不能对姜元柏要求什么,也不能把姜幼瑶怎么样。但老夫人动怒了,令人将姜幼瑶禁足。
  姜梨想着,姜老夫人让姜幼瑶禁足,倒也并非是为了惩罚姜幼瑶弄伤姜玉娥一事,想来是怕姜幼瑶对周彦邦仍不死心,知晓周彦邦要娶沈如云和姜玉娥后,做出什么蠢事,干脆绝了她的路。
  姜老夫人这么一来,实在省了姜梨的力气。没有姜幼瑶在姜府里惹人讨厌,季淑然大约也分身乏力,没有力气来对付她,这些日子,姜府里平静的要命。
  姜玉娥听说是送去庄子上养伤去了,和宁远侯府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姜梨还是挺佩服宁远侯府的魄力,周彦邦的婚姻,便这么轻轻松松的定了下来。算起来,周彦邦也算是经历过三门亲事的人了。只是最后这一桩,想来是周彦邦最不满意的。
  不过周彦邦不满意,沈如云和姜玉娥却一定满意。
  沈如云也算得偿所愿,嫁给早就心仪的周彦邦了。姜梨以为,沈如云未来的日子并不好过,沈如云心胸狭窄,性情跋扈,却有一个功于心计,善于谄媚的姜玉娥相抗衡。而周彦邦本身并非爱慕沈如云,长此以往,定会对沈如云心生埋怨,这几人在一起,不怕宁远侯府不鸡飞狗跳。
  恶人自有恶人磨,把沈如云和姜玉娥凑在一起,实在很圆满。想着未来宁远侯府的闹剧,姜梨忍不住有些想笑,正想着,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你这是思春呢?还是思春呢?”
  姜梨抬眼一看,姜景睿正一脸促狭的看着她,仿佛逮到了姜梨的小秘密,还嫌不够似的凑上前道:“说出来,咱们府上的二小姐青睐的是哪家公子?小爷我帮你去探探虚实。”
  “胡说什么?”桐儿“蹭”的一下子站起身,道:“我家小姐清清白白,男子都没见过几个,什么思春,二少爷再胡乱说话,小心二夫人教训你!”
  “这还威胁我娘告状,”姜景睿张大嘴巴,“姜梨,你养的丫鬟也太凶了。”
  姜梨实在懒得管他,姜景睿成日就跟没什么事可做似的,一晃神就晃到这里来了。卢氏也真是奇怪,姜景佑管的那么好,怎么对姜景睿就这么放纵,难道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姜景睿越是无法无天,就越是没人敢管他?这也不对,倘若薛昭敢这么做,早就被薛怀远罚的叫苦不迭了。
  “你来到底有什么事?”姜梨问。
  “三日后是中秋夜,晚上有灯会,去不去看?”
  姜梨:“不看。”
  “不看?”姜景睿瞪大眼睛,仿佛看怪物似的看着姜梨,“你为什么不去?中秋夜灯会上有那么多好吃好玩的,你之前又没去过……咳,你之前去过也是很多年前的了,如今更比从前热闹,怎么不去?”
  姜梨道:“不想去。”站起身就要往屋里走。没料到姜景睿跟个无赖似的,立刻站起身,缠着她进进出出的问:“姜梨,你很有问题!旁的小姐都盼着每年的中秋灯会好热闹,你倒好,却也不去,到底是怎么的?那一日咱们府里的人都要出去,你不去,呆在府里干嘛,和禁足的姜幼瑶打叶子牌?还是陪祖母抄佛经?”
  姜梨这样的好脾气都有些不耐烦他,道:“没有为什么,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姜景睿站在原地,桐儿白雪她们也一道看向姜梨。
  姜梨这才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重了些,她缓了缓心情,对姜景睿温声道:“我不爱热闹,人太多难免磕磕碰碰,实在害怕,你要去便自己去吧,我一个人不去没什么的。”语气虽然温和,却是不由分说的肯定。
  姜景睿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最后也无奈的发现姜梨好像没有要改变心思的意思,只得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姜景睿走后,姜梨便没有在院子里晒太阳,自己进屋去了。
  等姜梨进屋后,白雪疑惑的问桐儿:“姑娘怎么不高兴了?”
  桐儿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二少爷太讨厌了吧。”
  屋里,姜梨对窗坐着。
  桂花树翠绿的叶子里,开着细小的浅黄花粒,看着虽不起眼,却比其他花束都要芬芳。树底下也落了许多残败的花朵,由浅黄变成金黄,最后变成带着香的花泥,尘归尘,土归土。
  又是一年中秋了,姜梨默默地想。
  她回忆自己第一次跟着沈玉容来到燕京城,第一次在燕京城里过中秋。中秋是团圆的时候,她想念远在家乡的父亲和薛昭,总是分外怅然。沈玉容就牵着她的手对她道:“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没见过燕京城的中秋灯会吧,不比桐乡差,我带你去看,以后每年都带你去看,你会喜欢这里的。”
  沈玉容就带着她去看灯会。
  和桐乡这样的小地方不同,如果桐乡是淳朴,自然、温馨和可爱,燕京城就是繁华、迤逦、热闹和人群。她第一次见这么多花灯,那些猜灯谜的小贩写在灯谜上的谜语总是分外简单,她和沈玉容总是一猜一个准,赢得的灯笼手里也拿不下,转而送给路边偶遇的小童。
  她还记得有个灯谜叫“众里寻他千百度”,她猜出来是“盼”,沈玉容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个字,就像我对你一般。”
  他“盼”着她,那时候的她以为是真的,也真的相信,却不知道那个“盼”后,还有一个“死”。
  他盼着他死,才无人可挡他路。
  姜梨手握成拳,深深吸了口气,才慢慢松开掌心。
  她并不愿意沉溺于过去的回忆之中,但后来越是残酷,就显得过去的回忆越是清晰。姜景睿说的要她也出门看中秋灯会,但姜梨怕,她怕一走出门,处处都是回忆,处处都是往昔。
  那就太残忍了,她宁愿不看,永远只记得对方丑陋的面目,这样温情的美好好似也不会被打破,就被封存在地下,就当一开始就没用过。
  她不会自讨苦吃。
  ……
  燕京城的客栈里,有一间的灯火燃的特别亮。
  叶世杰坐在屋里,正小心的拨动灯里的烛心,正动着,身后门的方向突然传来声音,有人推开门进来了。
  叶世杰站起身转头一看,脸上流露出些激动:“二叔!”
  来人是个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模样倒也生的文质彬彬,戴着羽冠,白衣,垂下两条银色的缎带,看起来像个读书人,眼中却有一丝狡黠的灵慧。他关上门,也快步上前,嘴里叫道:“世杰,你可是有出息了啊!”
  他走到叶世杰面前,用力拍了拍叶世杰的肩膀:“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一路上听夸你的人不少。不错,给咱们老叶家长脸了!”
  这男子正是叶世杰的二叔,襄阳叶家的二老爷,叶明轩。
  叶世杰看了看叶明轩的身后,没看到其他人,疑惑的问:“二叔,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爹呢?”
  说到此处,叶明轩眉头微皱,方才的喜悦也稍稍冲淡了一些,他道:“你祖母身子不好,前几个月在家晕了一回,眼下身边离不开人。襄阳的生意也有了些麻烦,别说你爹,你三叔都回襄阳了。”
  “怎么?”叶世杰一愣,“出什么事了?”
  “不是特别大的事。”叶明轩回过神,拍了拍叶世杰的头,“我此次过来,是给你送些银票,顺便把燕京城的生意收一收。你如今是官儿了,上下打点多要用银子的地方,虽然说财不可露白,但该用的地方还是要用,咱们家也不缺这点银子。”
  叶世杰还是有点难以放心,问:“二叔,真的没什么事?我想回去看看祖母。”
  “你这才刚上任没多久,哪有这么长的时间回襄阳,没事,你祖母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且安心在燕京城待着。等你在这头立稳脚跟,咱们举家迁到燕京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喏,我估摸着那得等你升迁到三品,其实三五年就也成了。”他摸着下巴思忖。
  叶世杰有些无言,想了想,对叶明轩道:“二叔,你还记得姑母么?”
  叶明轩微微一怔,看向叶世杰。
  他们叶家有三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就是叶珍珍,也是他的妹妹。只是这位妹妹命薄,死的太早了,提起来也令人唏嘘。
  叶世杰观察着叶明轩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前段日子,我见到了姑姑的女儿……表妹。”
  “姜梨?”叶明轩反应极快,立刻说出了姜梨的名字。
  叶世杰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叶明轩没有忘记还有姜梨这么个人。既然还记得,那就好说多了,叶世杰便将这些日子以来遇到姜梨的事,姜梨对他说的话,还有燕京城里关于姜梨的传言,事无巨细,一一告诉了叶明轩。他对姜梨也有许多困惑看不明白,眼下总算是有了个能商量的人,说出来也能商量商量。
  好容易说完,叶世杰已经是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水来灌了一口,道:“二叔,你说姜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和咱们叶家重修旧好?但她当初也说过不屑于商户为伍,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叶明轩毕竟比叶世杰年长一些,听完叶世杰的话,也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细想了想,才道:“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凡事听人一面之词自然不可信,我并非不信姜梨,而是信不过姜家。姜家虽然身为官户,但官户有时候还不如商户坦荡。我怕这并非姜梨本意,而是姜家在背后指点,虽然咱们叶家没什么可图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叶明轩敲了敲桌子,道:“这样吧,找个机会,我想和姜梨见一面,介时真心或假意,一试便知。”
  “二叔,”叶世杰迟疑的问道:“姜梨说她羞辱商户那些话,并非她本本意所说,你以为,这件事是真的吗?”
  叶明轩笑了,他一笑,那股商人的精明冲淡了不少,又像是个读书人了,他道:“并非不可能。只是,就算是有人背后授意她这么说,只要当时她肯相信我们,当着我们的面说出实话,我们也能有办法带走她,但她没有相信叶家。”
  “也许是当时她年纪太小了,年纪太小,很容易被人吓唬住。”叶世杰忍不住道。
  叶明轩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叶世杰,看的叶世杰也不自在起来。他问:“怎、怎么了?”
  “没什么。”叶明轩道:“不错,小孩子的确容易被人蛊惑,所以真是如此,我们也不会怪责她,反而会自责当初我们没有发现此事。不过如今她不是小孩子了,听你的话,她是个有主意,胆子很大的姑娘,这一回,她可以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也能自己选择是否要相信我们。”
  “一切等见了面就知道了。”他说。
  ……
  肃国公府。
  肃杀的秋日,国公府里的花园里,仍旧是花团锦簇。
  国公府似乎没有秋日冬日的萧条景象,肃国公养了一府的花,自然有春夏秋冬都能盛开的。桃花不会在秋天开,但秋天有菊花,荷花不会开到冬日,但冬日也有红梅。
  当然了,普通的桃李菊梅,都入不得肃国公的眼,肃国公府养的花,比燕京城里大多人都要娇贵。冻着不成,热着也不成。水浇多了不成,土埋浅了也不成,还要时时为她剪枝,捉虫,为她寻一个舒服的位置,不能太逼仄,也不能太空旷。不能被猫抓坏,也不能被鸟啄伤。
  国公府里的每一个人,上至管家侍卫,下至倒夜香的,人人都是养花高手。若是寻常人养不好的花,去肃国公门口蹲着,等早上小厮出门的时候随手逮一个问问,保管能说的头头是道。
  是以别人问燕京城景色最好的地方是哪里?不是白云山,不是青道观,不是宫里,不是画舫,而是国公府。那是把人间最好的颜色都集到一处,与外头格格不入的艳丽。有人说,若不是肃国公喜怒无常无人敢惹,只怕每日偷看国公府花园的人都能把府门的外墙推翻。实在是太美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地方越美的地方,养的人也是美的。整个国公府里的下人小厮侍卫打手,个个都貌美如花,虽比不得肃国公绝色倾城,拿到外面去,大约也能迷倒一片。实在费解。
  此刻,肃国公府书房里,有人正在说话。
  孔六一拳擂在桌上,粗着嗓子道:“明日中秋灯会,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姬蘅干脆利落的回了他两个字。
  “为什么?”孔六问:“你不想看成王搞什么鬼了吗?”
  “还不到他动手的时候,去了也没用。”姬蘅漫不经心的道:“年年都一样,没意思。”
  “今年有金满堂。”坐在另一边的陆玑斯斯文文的开口,还不忘抚弄一下他尖尖的山羊胡:“大人不是很喜欢看戏?”
  “对对对,”孔六也道:“金满堂,听说比那劳什子之前红遍天的相思班要好多了。”
  姬蘅看了他一眼,要知道,之前名满燕京城的相思班,就是因为出了个柳生场场红的,只是那总是唱旦角的小生柳生却起了不该起的心思,竟然趁着来国公府给老将军祝寿的时候企图爬姬蘅的床。可把姬蘅恶心坏了,姬蘅打折了他的腿将他丢了出去,连带着相思班也连夜逃出燕京城。
  惹恼了肃国公,丢掉性命都是轻的。相思班就此从燕京城销声匿迹,也没有别的戏班子起来。前不久来了个金满堂,说倒是不错。
  见姬蘅还不回答,孔六大叫道:“你要是不出门,我和陆小胡子都得在国公府陪你处理一晚上公事。明日是中秋节,中秋节!姬蘅,国公爷,大人!能不能有点人性呢?叫花子都得过节哪!”
  陆玑没有说话,笑眯眯的模样,却也是十分附和孔六的话的。姬蘅抬眼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半晌,道:“不。”
  孔六一下子泄了气,正要反驳,门忽然开了,姬蘅的祖父,老将军走了进来。
  九月末的天气,老将军还是打着赤膊,应当是在院子里练剑刚回来,额上还有亮晶晶的汗珠。不过他的剑气应当一如既往的糟蹋了不少姬蘅养的花。眼见着老将军头上还飘着几朵残落的花瓣,陆玑的眼皮子就忍不住跳了跳。他可认了出来,那花瓣好似之前姬蘅花一千两银子从外商手里买回来的“香雪海”,这么几片花瓣,也值当个一百两银子吧。难怪国公府的下人老说最奢侈的不是姬蘅,而是老将军。这般不怜香惜玉的祖父,真不知道是如何与姬蘅相处下来的。
  “明日你们要去中秋灯会啊?”老将军中气十足,声音洪亮,看着姬蘅,眼神里有些惋惜,“我本来想让你留在府里陪我练剑的,刚听到你们在屋里说甚么灯会,太可惜了。”
  孔六正要说“不可惜姬蘅又不去”的时候,就听见姬蘅遗憾的声音响起:“确实很可惜。”
  孔六吃惊的看向姬蘅,姬蘅微笑着,神态自若的道:“祖父一人在府里练就好了,最好在空地练,我们出门会很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