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1

千山茶客:嫡嫁千金 74 - 75

  【第七十四章】御射

  琴乐校验这一日,就在众人的唏嘘中落幕了。
  无论怎么讲,姜梨这一日的这一首《胡笳十八拍》,成为了燕京城人津津乐道的话头。关于上三门的怀疑,一时间消散了不少。而姜梨所展现出的琴艺,也让许多人开始重新审视姜二小姐和孟家千金的赌约,赌坊里,甚至有一部分人开始选择押姜梨胜了。
  这些变化都是一点一滴,却又无孔不入。似乎所有人一夜之间都达成了一个共识:姜梨比其他燕京贵女一点也不差。
  这对姜梨来说自然是好的变化,对有的人来说却不尽然。且不提那些被姜梨踩着的其他明义堂女学生,便是这赌约的另一个主人,孟红锦,此刻也是坐立难安。
  孟家,孟友德还没回府,孟母也坐在厅中长吁短叹。孟红锦将自己关在闺房中,赌气的把一桌子的纸笔全都打翻,面露烦躁,然而仔细去看,那烦躁之中还有一丝惶恐。
  不知不觉中,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孟红锦此刻想起来,仍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她怎么也不明白,原本板上钉钉的事,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她已经从下人们私下里的闲谈里听到了,关于她和姜梨的赌约,如今各大赌坊已经开始有人买姜梨,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至少在外人眼中,她是可能输给姜梨的。
  其实不光是外人这么想,就连孟红锦自己,一开始的自信也早已荡然无存。孟红锦明白,自己大约是被姜梨骗了。所谓的什么都不会,一窍不通,不过是姜梨为了蒙蔽自己编出的鬼话,姜梨大概一开始就存了要让自己出丑的念头,这才挖了个陷阱,以激将法逼自己入局。其实姜梨什么都会。
  可话都已经放了出去,整个燕京城都知道了自己和姜梨的赌约,现在想要收回赌约,也来不及了。
  身边的丫鬟劝道:“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心,明日可是小姐最擅长的御射两项,只要在这两项中拔得头筹,姜家小姐便不是第一。”
  “不是第一,我也输了。”孟红锦冷道。姜梨的赌约里,若是她不是明义堂垫底,自己就要跪下来给她道歉。若是姜梨比自己还要出色,就要在国子监门口跪下来给她道歉,若是不仅比自己出色,还是整场校考的第一,就要在国子监门口脱下外裳给她道歉!
  三个赌注,一个比一个恶毒。如今姜梨前四项都是魁首,自然不是垫底,而且比自己还要优秀。便是在御射两门当得了第一,最多也是姜梨没能夺得魁首,依照赌约,孟红锦还得在国子监门口跪下来给姜梨道歉。
  孟红锦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落得那样的境地。
  若是不想名声扫地,就只得寻个理由赖掉赌约,但这样一来,自己何尝不是全燕京城的笑柄?
  自己决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突然地,之前一个阴冷的念头又再次钻入孟红锦的脑中。
  御射场上,刀箭无眼。也有曾经在校验场上御马时候被摔下马背的女子,只是伤势并不太严重,受了些惊吓,在府上养了几日也就好了。可若是姜梨运道不好,就在校验场上被摔下马背,且不提摔折了脖子一命呜呼,就算摔断了腿,终生不良于行也行,或是被地上的尖石划破脸就此破相?还有箭术,万一有人“失手”,混乱之中姜梨自己被别人的箭矢所伤,也是一件好事啊。
  这样一来,姜梨短时间里便不能出现在众人之前,那个赌约便也不会有人再提起,人都废了,谁还管那赌约呐?
  孟红锦越想越是兴奋,仿佛已经瞧见了姜梨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样,竟然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她在御射一事上自来身手了得,要想动手脚,简直易如反掌。
  屋里的丫鬟瞧着孟红锦有些狰狞的笑容,莫名觉得胆寒,不由自主的低下头,竟不敢再多看主子一眼了。
  ……
  如孟红锦这般因为姜梨琴乐得了魁首不高兴的,还有姜幼瑶。
  瑶光筑里,丫鬟跪了一地。姜三小姐心里头不爽利,便随意寻了个由头罚了一屋子的下人。
  季淑然刚进屋,瞧见的就是姜幼瑶掀翻一个青瓷花瓶的景象。
  花瓶碎了一地,季淑然皱了皱眉,小心跨过碎瓷片,吩咐临近的一个丫鬟赶紧收拾。姜幼瑶回头,这才发现季淑然的到来。
  季淑然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姜幼瑶,这位历来看起来和气的美妇人真正生起气来的时候,还是很厉害的。姜幼瑶瑟缩了一下,叫了一声:“娘。”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季淑然按了按额心,走到屋里的塌前坐下,摇头道:“你爹瞧见你这幅模样,又会不喜。”
  “爹早就不喜欢我了,”姜幼瑶咬着唇道:“他如今早就被姜梨那个小贱人灌了迷魂汤,什么都听姜梨的!”
  “我说过多少次了,女儿家注意言行,”季淑然严厉的开口,“你说这话倘若被外人听了去,不知道有多麻烦。”
  “我知道,娘,我就是在你面前说说。”姜幼瑶气急败坏道:“我实在是气得狠了,今日你也瞧见了,姜梨分明就是在跟我作对。我自来擅长琴乐,可今日她却偏偏胜过我。现在全燕京城都晓得她这个姜二小姐琴艺出众胜我多矣,我日后可怎么办?”
  “你莫急……”
  “现在是琴艺胜过我,日后还不知是什么胜过我?她就是想要让我当她的垫脚石。娘,你今日是没瞧见,周世子一直在瞧她,这贱人,她是想要勾引周世子,她还是不死心!”说到最后,咬牙切齿,让人怀疑倘若姜梨在面前,姜幼瑶一定会将她撕得粉碎。
  季淑然微微一怔,此刻也没心思去计较姜幼瑶说话言行无状,只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姜幼瑶委屈道:“她是想要代替我,想重新成为姜家大房的嫡女,娘,你不是说,大房的嫡女只有一个,就是我。没有任何人能抢走我的东西,可如今我的未婚夫君都要被姜梨抢走了,娘,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季淑然心中狠狠一震,姜幼瑶那句“没有任何人能抢走我的东西”,刺中了她的心。
  回头一看,见姜幼瑶果然是十分伤心的模样,两眼通红,季淑然不免心里一软,随即叹了口气,道:“胡说八道,宁远侯世子怎么会被人抢走,且不说别的,之前周家已经改过一次婚约,婚约也不是儿戏,怎么会三番五次的改变?况且姜梨这样的名声,如何能与你比?我曾见过宁远侯夫人,他们家人也是中意你的。若是再改婚约,这将我们姜家置于何地,你爹也不会允许的。幼瑶,你放心,没有人能抢走周彦邦。”
  “可是周世子已经被姜梨迷惑了……”姜幼瑶犹自不甘心。
  “她哪里及得上你一根头发丝,你这是想多了。”季淑然笑道:“倘若他心里有姜梨,便不会八年来从来不曾提过姜梨一句,这般不闻不问,像是心里有对方的人么?”
  姜幼瑶闻言,这才好过一点。
  季淑然心里却在思量,她这是安慰姜幼瑶才这般说,但倘若姜幼瑶说的是真的,周彦邦真的对姜梨有意,那可就需要警醒了。虽然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可要让周彦邦心里想着姜梨去娶自己的女儿,季淑然想想都觉得喉头发堵。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姜梨的确不能留。”季淑然道:“我原本想,她若是乖顺听话,日后也能为我们所用。可眼下看来,她并不安分,这才回府不久,就搅得鸡犬不宁,再留下去也是个祸害。”
  “娘,要对付她么?”姜幼瑶闻言,眼睛一亮,立刻追问。
  “我说了,”季淑然笑着抚了抚姜幼瑶的长发,“姜梨太过招摇,就越是引人嫉恨。你放心,这次她大出风头,已经得罪了人,有人比我们更希望她消失,明日御射,你且等着看就是。”
  姜幼瑶疑惑:“有人也要对付姜梨么?”
  “幼瑶,你要记住。”季淑然没有回答姜幼瑶的话,只道:“最好的办法是兵不血刃,坐山观虎斗。”
  姜幼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
  姜府里,姜幼瑶不悦,芳菲苑里还是其乐融融的。
  姜景睿俨然已经成了芳菲苑的常客,连白雪都晓得他爱喝不苦的茶,在茶盅里浇了大一匙蜂蜜。
  “我说,大伯父大伯母可真是太不地道了,”姜景睿道:“你拿了琴乐一甲,居然什么贺礼都没有。”他两手一摊,“年年姜幼瑶得第一的时候,奖赏可是样样不落。”他仔细的盯着姜梨:“都是大伯父的女儿,怎么差别如此之大?莫非……其实你不是姜家人?”
  这人说话真的实在太不中听,简直像是特意赶过来给人心上捅刀子的。桐儿气的差点破口大骂,白雪也皱起眉。
  姜梨静静的看着他,道:“或许。”
  “咦?”姜景睿惊讶,“你怎么都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她本来就不是姜家人。
  “你可真是好涵养。”姜景睿耸了耸肩,忽而想到了什么,不客气的大笑起来,“一想到今日姜幼瑶的表情,我就想笑——”
  姜梨简直怀疑姜幼瑶是不是曾经狠狠得罪了姜景睿,否则姜景睿怎么这般不希望她好。
  “话说回来,明日你到底准备怎么做?”姜景睿问道:“明日是射御,你……”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姜梨,摇头:“这总不能也能夺魁吧?”
  姜景睿对姜梨在琴乐一事上能得一甲,胜过姜幼瑶,虽然也很吃惊,却不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因着姜景睿自己也是个对琴乐一窍不通的,根本不明白姜梨能完整并且精彩的弹出一首《胡笳十八拍》意味着什么。但姜景睿也是跟他的一群好友去赛马比过箭术,因他自己学的马马虎虎,晓得这有多难,才会过来劝告姜梨。
  “你介时上马,先走两步,便假装不行了认输,或者不要与人比较,我看每年明义堂的那些小姐们,许多都是这样的,有时候上马到最后根本没跑,就一路慢走到终点,也不过了。”他摇头晃脑,“你们姑娘家莫要太拼了,保护自己才最重要,那校验场如此大,万一你摔着了伤着了,可是得不偿失。”
  姜梨听他一席话,知道姜景睿也是好意,心里想着,姜景睿和薛昭到底是不同的。
  倘若是薛昭,必然要讲:“你既然都要和人比试了,当然要学好,万一摔着了伤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一定要把骑术箭术练到最好,一旦发生什么事,也能应付有余。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也要拼!”
  姜梨不由得笑起来。
  “你笑什么?”姜景睿奇道:“我说的很好笑么?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姜梨,我可是看在我们是亲戚的份上才好心来提点你,你这般顽固,介时可不要找我哭鼻子。”
  “放心,我肯定不找你。”姜梨道。
  “你!”姜景睿一甩袖子,“我说不过你,随你吧!”气哼哼的站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住,道:“府里有我的马术师父,你等会子要是想去找他,直接去就是了,我和他已经打过招呼,你至少上马后不能被甩下来吧。”交代完这么一句,姜景睿才是真的离开。
  “姑娘,”桐儿担心的道:“御射真的那么危险么?要不别去了。”她和姜梨在庵堂里呆了八年,当然晓得姜梨没有学过劳什子御射之术。虽然姜梨也没有学过琴乐书算礼什么得,但那些到底不会有危险,比就比了,这一旦关系到危险,桐儿总不放心。
  “没事。”姜梨道:“我自有主张。”她心里隐隐猜到了季淑然为何在白日里对她态度一反常态,既然校验场上刀箭无眼,随时可能出危险,在那个时候出的危险,便只是个意外。
  “意外”随时可能会发生。
  可她不怕意外,因为她能应付有余。
  这就是“底气”。
  ……
  燕京城城西处,肃国公的府邸里,此刻亦是一片安静。
  肃国公喜欢艳丽多姿的东西,是以他的府邸繁复迤逦,修缮的极为精巧豪奢。门前就是安定河,河水边是无数华美楼宇,但这些翘角飞檐的小筑,都不及那栋朱色的大宅来的显眼。
  今日,国公府上没有熟悉的戏腔传来,安静的有些匪夷所思。
  老将军——肃国公姬蘅的祖父,姬大川正蹲在院子里练刀。那院子十分宽敞,四周都是错落有致的芬芳花草,不少还是珍稀品种。却被姬大川带起的刀风“簌簌簌”的砍断了不少,落在地上,脆弱的让人生出哀戚。
  躲在房檐上的几个护卫们顿时叫苦不迭,这一批波斯菊可是国公爷花大价钱从海商手里买下的舶来品,精心伺候了几个月,总算结出了几个花骨朵,就这么被老将军糟蹋了,国公爷瞧见了回头又得好好“体谅”他们。真是太可怕了。
  姬大川如今年过花甲,身材却仍孔武有力。他生的鹤发童颜,依稀能看得出当年是个俊美男子,因此虽然年老了,仍是个年老的美男子。他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一双眼睛却仍炯炯有神,夏日里就打了个赤膊,手腕上绑着一块红锦,左右手各持一把刀,正在练双刀。
  再这么下去,国公爷这一批波斯菊都要阵亡了,一个看上去忠厚的侍卫忍无可忍,终于站出来,制止了姬大川的这个行为,他道:“将军,已经很晚了,先去用膳吧。”
  姬大川闻言,停了一停,“刷”的一下,收回手中两把弯刀,问:“姬蘅兔崽子呢?”
  侍卫道:“……大人刚回府。”
  “他今天不是听人弹琴去了吗?谁弹得好?”姬大川声音洪亮,说的话却仿佛姬蘅今日是去逛花楼听小曲,回来说说哪个姑娘唱的好长得美似的。
  侍卫忍了忍:“首辅姜家的二小姐夺了魁首。”
  “二小姐?”姬大川一边去披衣服往外走,一边道:“不认识,是首辅家,姜乌龟呀……”
  侍卫望着满地残花,无奈的叹了口气。
  屋里,姬蘅倚在塌上,漫不经心的玩着扇子。
  若是有人能进姬蘅的房间,定会大吃一惊。这位生性喜奢艳丽的肃国公,书房竟是出人意料的素淡,甚至称得上肃杀。整个书房宽敞到近乎空旷,全都是黑白梨木,没有多余的任何装饰,让人觉得空空的。然而目光落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顿时又觉得空落落的房屋也变得满足了。
  灯火发出微妙的灯光,屋里还坐着一人。
  陆玑仍旧穿着一身青衫,留着山羊胡,笑眯眯的道:“今日大人去了校验场,观看琴乐如何?”
  “非常无聊。”姬蘅懒洋洋道。
  “可明日大人还得继续观看御射,有劳大人了。”
  姬蘅抬了抬眼皮子,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不仅是琴乐一项的考官,亦是御射一项的考官,是以明日的御射,他还得去一次校验场。
  “陛下为何要让大人去做考官?”陆玑疑惑。
  姬蘅道:“陆玑,我招揽你,不是为了让你对我提出问题。”
  陆玑心下一凛,又听得面前人漫不经心的回答声传来:“因为皇帝要我盯着成王。”
  成王?陆玑一愣,随即恍然。
  洪孝帝虽然如今为帝,可太子年幼,成王不除,始终是洪孝帝的眼中刺。但成王背后有刘太妃撑着,洪孝帝又做的是“仁政”,抓不到成王的把柄,只能让成王暂且活着。可为人君者终究是难以放心,成王既然来观看校验,洪孝帝干脆把姬蘅也放过来。
  可是,陆玑忍不住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洪孝帝大约不知道,成王如今势力的壮大,可不就是姬蘅一手扶持起来的。让姬蘅盯着成王?姬蘅不趁机帮着成王壮大势力就好了。
  “右相和成王很好,”姬蘅漫不经心道:“我看中书舍郎也快了。”
  “沈玉容?”陆玑道:“他和永宁公主似乎……”陆玑只要想到其中内情,便觉得咋舌。毕竟是一国公主,做出这等丑事,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这也是出好戏,只是看的太多了,有点乏,随他们去吧。”姬蘅将手里的折扇展开,那折扇上,手绘着大朵大朵富贵雍容的牡丹,花瓣卷曲,栩栩如生,因着金丝材质,熠熠发光。
  “那明日……”
  “成王不会傻到在校验场上动手,皇帝太多心了。”姬蘅道:“我去了也是无事,不过,”他道:“你多关注叶世杰的动向。”
  “叶世杰有什么问题?”陆玑道:“他眼下成了国子监榜首,很快入仕,未来或许多有用处。”
  “不管未来,突然疏远李濂,”姬蘅笑的玩味,“我也很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提醒他。”
  陆玑一怔,不再说话了。
  ……
  这一夜,姜梨睡得很熟。
  她甚至做了一个梦,梦里薛昭和她各自骑着一匹马,在林间奔走。薛昭的箭筒里箭矢不够了,管她要了几只。而她马背上的袋子里,装满了猎物。正当他们二人要回去的时候,林间突然窜出一只猛虎,薛昭为了保护她,驾马引开老虎,而姜梨追不上,只得看着薛昭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等她醒来后,只觉得满头大汗,令桐儿也吃了一惊,忙去拨弄铜牛里的冰块,埋怨道:“厨房那头给咱们院子里的冰块也太少了些……”
  厨房都是季淑然的人,在这些小事上给姜梨下个绊子是常有的事。姜梨也不甚在意,只是心里想着昨夜的那个梦,隐隐觉得是什么预兆。都说死去的亲人会在梦里给自己的家人托梦,难道薛昭是要托梦告诉自己什么么?
  今日有危险?
  姜梨思忖着,却也并不意外,自她来到燕京城开始,暗中将姜二小姐视作眼中钉的人数不胜数。她若是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必然要挡许多人的道,除去她这个拦路石,是意料之中的事。
  白雪手里托着崭新的骑装过来,道:“姑娘,衣裳准备好了。”
  姜梨目光扫过白雪手里的衣裳,道:“好,放在桌上就是了。”
  御射术既是要御马,必然要穿骑装,姜梨没有,这还是姜老夫人令人新做的,为了以示公平,府里四个女儿都有,都是自己挑的布料,当然了,给姜幼瑶的自然是最好的。
  桐儿还以为姜梨第一次穿骑装会费很大力气,不曾想姜梨很熟练,甚至不需要人帮忙,三两下就穿好了。桐儿替她把头发扎成一束,既精神又利落,显出几分平日没有的英气来,惹得院子里几个丫头都夸说好看的不行。
  因着御射开始的早,姜梨也起得早,便去了晚凤堂与大家一起。她时辰寻得不错,其他几人也刚刚来到,姜玉娥和姜幼瑶就打量起姜梨来。
  姜幼瑶一身粉霞色骑装,她本就娇美烂漫,便是燕京城里特有的活泼小姑娘的模样,姜玉娥是浅蓝色骑装,眉眼楚楚,巧笑倩兮。姜玉燕着鹅黄色,她肤色不白,鹅黄色衬得她更加黯淡了一点,扔在人群里就是看不见的模样。
  姜梨的骑装是淡青色的,她很喜欢青碧的颜色,连骑装也挑了这样的色彩。原本姜梨的五官清秀灵透,看起来清丽寡淡,似乎并不适合骑装这样热烈的装束。可不知为何,她站在这里,衣袖利落,笑意浅淡,便如一颗笔直的青竹,枝叶还带着朝日的露珠,英气勃发,生机勃勃。连姜老夫人都忍不住目露欣赏。
  姜幼瑶心里又是不爽利,不过想到昨日季淑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就看向姜梨笑道:“二姐今日和以往看起来不一样,真是好看。不知等下的御射之术,是否又会艳惊全场。”
  姜梨淡笑:“三妹过誉。”
  姜幼瑶很讨厌姜梨的笑容,姜梨的笑容太过真诚,让晓得姜梨阴险的姜幼瑶觉得,这样的姜梨更是令人作呕,便扭过头,不再看姜梨,转而对季淑然道:“母亲,我们走吧。”
  倒是姜元柏落在后面,顿了顿,才对姜梨道:“若是不会,不必勉强。”径自走了。
  姜梨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没多想,跟着上了马车,往校验场那头走去。
  今日的燕京城几乎是万人空巷,校验场外面都是人山人海,大约是昨日琴乐一项吸引了不少人,连带着今日的御射比昨日观看的人还多了一倍。
  姜梨下了马车,就往校验台下那头走去。
  柳絮见她来了,高兴的与她打招呼,道:“瞧你今日兴致不错,应当没有问题?”话语里带着几分试探。
  姜梨道:“马马虎虎吧。”
  柳絮就心满意足了,一眼又看到了孟红锦,人群中,今日的孟红锦分外显眼,一身火红窄身骑装,衬得她整个人热烈如火,见姜梨来了,孟红锦瞧了她一眼,就迅速的移开了目光。
  姜梨有些纳闷。
  今日嘲笑姜梨的人不及昨日那么多了,许是昨日姜梨的大显身手震慑了全场,便是明义堂的女学生们,也只是聚在一边,悄悄地打量姜梨,连议论也不敢当着姜梨的面。
  柳絮轻哼一声:“现在才知道后怕了。”
  姜梨第一次见柳絮这幅模样,有些新鲜,道:“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如今已经不会是明义堂垫底的人了,孟红锦和你的赌约你输不了,你可知,燕京城的酒馆里,昨日多少人出去买酒喝的烂醉,无非就是在孟红锦身上投注了大价钱,如今血本无归,痛心的呗。”说到此处,柳絮幸灾乐祸道:“我听闻孟家自己也都买了许多银子,这回可是输惨了。若非我爹不让我赌钱,我也应当买一注的,现在不知赚了多少倍呢。”
  姜梨失笑:“我又不是筹码。”
  “别的不说,今日你可悠着点。”柳絮又正色道:“这御射之术,向来是孟红锦的强项,你若是比不过她,也千万不要勉强。万一摔着了碰着了,可是得不偿失。反正已经是稳赢不输了,这些细枝末节,也不必太过计较。”
  也不知是第几个人这样提醒她了,姜梨仍是诚心实意的回道:“我知道,多谢你提醒。”
  今年的御射并在一起,和琴乐不同,是分组的,统共三十人,恰好分为五组,抽签决定五人为一组。五组按抽到的排数进行校验。
  抽签进行的很顺利,姜梨从签筒里拿到木签交给小童,柳絮去看,道:“我是第二组,你是第五组,咱们不在一起。”她显得有些遗憾。
  姜梨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只听得孟红锦那头有人吵闹着,应当是与孟红锦交好的人,道:“红锦,你是最后一组。”
  竟然和孟红锦分到了一组,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姜梨方这么想,就见着姜幼瑶也凑到了自己面前,道:“二姐,没想到你也是第五组,我和五妹妹也是第五组呢。”
  姜梨简直要在心里哀叹一声,这是什么样的孽缘,一组六人,偏偏孟红锦、姜幼瑶、姜玉娥和她都在一组了。且不提剩下二人是谁,便是一组里,都有三个人视她如眼中钉。同组时候不给她下绊子都是奇事。
  柳絮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禁微微变色。
  正想着,又见到不远处的人群开始骚动,柳絮回头一看,道:“是今日的考官来了。”
  今日的考官不如昨日多,只有三人。一人是穿着甲衣的军士,约莫二十七八,龙行虎步,英武非凡,是当今的上轻车都尉孔威,因为在家排行第六,人称孔六。
  一人是曾经的武状元,当今的马军都指挥使,叫郑虎臣,和姜元柏年纪差不多大,皮肤黝黑,亦是身材健壮,不怒自威。
  这二人一看就是练武的人,气魄非凡,站在原地,便叫人心生畏惧,可最后一人,却实在出乎人的意料。
  一身红衣,金丝折扇,笑意浅淡,眉眼深艳,肃国公姬蘅站在这里,并没有被孔六和郑虎臣的英武衬的羸弱,相反,他风华潋滟,倒显得孔六和郑虎臣像是他的侍卫一般。但总是和这里格格不入。
  姜梨心里也生出几分讶然,姬蘅来这里做什么?昨日的琴乐他是考官已经十分令人惊讶,难道今日他也要来掺一脚。
  疑惑的显然不止姜梨一人,观看的席上,成王也皱起眉,他道:“皇兄这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今日还让肃国公过来?”
  成王对肃国公十分忌惮,谁都知道,当今洪孝帝对姬蘅最是信任有加。成王也曾试着拉拢姬蘅,但姬蘅此人软硬不吃,且手段了得,碰了几次钉子后,成王便也不再招惹姬蘅,但总会在暗中注意姬蘅,省的姬蘅为洪孝帝办事,却让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永宁公主没有回答成王的话,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不远处沈玉容的身上了。昨日下午,本来琴乐校验过后,沈玉容同她约在一起见面的,可沈玉容却推脱了。永宁公主瞧的出来他的逃避,晓得是昨日沈玉容听了女学生们的琴声,想到了死去的薛芳菲,心中复杂。想到这里,永宁公主更是气愤难当,薛芳菲已经死了,难道她还比不过一个死人么?必须尽早和沈玉容成亲,沈玉容要做痴情态为薛芳菲守孝三年,她可等不了那么久。
  等校验过后就同自己的母妃刘太妃提起此事,永宁公主暗暗想道。
  这一头,姜梨正看着自己手里的纸条发呆。
  一共六人,除了孟红锦、姜玉娥、姜幼瑶意外,还有两位明义堂的贵女,聂小霜和朱馨儿。
  这二人看起来是娇身惯养的官家小姐,脾气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相与,比起姜梨来,他们和姜幼瑶关系要好得多。姜梨倒是不意外,燕京城的贵女们,大多都是喜欢姜幼瑶胜过她。
  偏偏是最后一组……姜梨沉吟着。
  无人发现,站在角落里的孟红锦,又飞快的看了一眼姜梨,目光里含着难掩的得意与愤恨,这让她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扭曲。等人走过时,孟红锦收回目光,却是暗暗握紧了签筒。
  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将自己和姜梨分到一起,偏偏还有和姜梨不对盘的姜幼瑶和姜玉娥二人,这样一来,要让姜梨吃苦头,更是易如反掌。
  孟红锦的手心有些颤抖,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很奇怪,虽然害怕,但孟红锦的态度却十分坚决。她晓得,若是她不这么做,明日她就要跪在姜梨面前,当着国子监众人的面给姜梨道歉。那样一来,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一场比明义堂校验还要凶残的比试,而她,注定是最后的赢家。
  校考开始了。
  校验场很大,每一组的学生五人同时上马出发,跑往终点,并非谁先到达终点谁就是第一,还要看学生御马的能力。毕竟御,重在一个“御”,而非“快”。在快要到达终点的地方,会有一排箭靶,各自射箭,每个人的箭矢都有自己的标记,不会认错,以最后箭靶上的箭矢来分辨,这便是“射”。
  因人在骑马的时候,在马背上晃荡奔跑,要射中箭靶就更是不容易。今年的明义堂校考,不说能射中靶心,便是能有几位小姐射中靶子不落到外面,也是很好的结果了。
  第一组开始了。
  姜梨仔细的看着,对于明义堂的校验规矩,托萧德音同她过去的交情,她晓得一些,但并不细致,今日自己上场,又和以往观看不同,姜梨打算看的清楚些,上场后也不会出什么错处。
  想到萧德音,姜梨今日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不过这是御射校验,萧德音也的确没有必要前来。
  姜玉燕和柳絮分在第二组,第一组上场比试的很快,虽然校验场很大,但第一组的女学生们大约御射都不是太好,只上了马小跑着就将箭矢射出去了,箭射的乱七八糟,连一个都没用射中箭靶。而御马之术更是平平无奇,不过这些学生们下场也并不失望,似乎只要能上马下马做的不错,便已经心满意足。北燕的女子们,到底也并不推崇舞刀弄剑,虽然将门小姐也令人佩服,可轮到自己,却是吃不了这个苦头。
  姜梨瞧在眼里,心里对明义堂御射水平差不多有了计较。
  柳絮和姜玉燕所在的第二组,比第一组要好一些,至少御马的人是真正的“跑”起来了,还试图争先当第一个抵达终点的人。柳絮竟然是这一组里箭术最好的一个,只因她射出去的箭矢,没有落在靶子之外,而是斜斜插在箭靶的边缘。却也是这一组里最好的了。
  柳絮下场后,还犹自微微喘着气,似乎有些乏累,面上倒是很兴奋,对姜梨道:“今年将御射并在一道,实在是很难,真难想到军中那些骑军是怎么训练的,要在马背上射中靶心,简直非常人能做到的嘛……”
  “你是这一组里最好的。”姜梨笑着恭喜她。
  “我自来御射不出众,今日也是运气好,不过我也没想着要做到多好,”柳絮道:“倒是你,这一次你和孟红锦一组,一定有许多人等着看你的好戏,你可千万悠着点,莫要心急。”
  “我不心急。”姜梨笑笑。
  柳絮一想,的确也是,自打她第一次见到姜梨开始,还真没见过姜梨发起急来是何模样,姜梨的性子就是这么温软柔和,不疾不徐的,这一场比试,在姜梨心中或许也没那么看重。她放下心来。
  姜梨还在认真的看接下来的比试,不知是第一二组恰好将御射不好的学生分在一起了,接下来的两组,并没有那么糟。有几位小姐甚至还做了几个漂亮的马上动作,十分亮眼。放在场中的箭靶,也渐渐布满了箭矢,落在靶外的有,靠近靶心的也有了。
  比试渐渐激烈了。
  很快,一个时辰后,到了最后一组。
  该姜梨上场了。


  【第七十五章】惊险

  跑马场很大,足够六个人并列在马场口。
  整个马场为圆环形,马场起点即为终点。终点处树立着整整齐齐的一排箭靶,上面已经横七竖八的立了一些箭矢,更多的箭矢落到了地上,负责记录的小童将每一次结果记录在册。
  六位校考的女学生,都各自有一匹马。这些马都是轻车都尉孔六调来的,每一次出场的马都是新的,并且性情都很温顺,这是为了保证贵女们的安全,毕竟烈马难驯,倘若让这些女学生们摔着了,也不是什么小事。
  姜梨的马是一匹黑褐色的马,看起来如它模样一般其貌不扬,正低头啃着地上的草皮吃。姜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马儿的脖子,这让她想到了自己和薛昭在桐乡赛马的时候。
  她这个动作落在旁人眼中,只觉得不解,有人道:“姜二小姐这是在做什么?是不知道怎么骑马,以为这有可以和马亲近吗?”
  “说甚么玩笑话,这些马都是轻骑队里的。亲近不亲近也是一样,不过姜二小姐可能真是个门外汉,瞧她动作,生疏的很呐。”
  姜梨听不到外面人的谈论,只是轻轻抚摸着马头,那马倒是呆愣愣的,并没有因此对姜梨亲近几分。
  一边的姜幼瑶见此情景,心中不屑,以为姜梨根本不懂马术,兀自将箭筒装好。
  姜玉娥也盯着姜梨,见姜梨这回不再像是之前几次表现的十分熟练,心里才松了口气。倘若在御射上姜梨再次大出风头,姜玉娥怕是能妒忌的恨不得立刻毁了她。
  持铜锤的大汉狠狠敲打了一下校验场上的大鼓,“铛——”的一声,众人都开始准备,要翻身上马了。
  孟红锦是最快上马的,她一脚跨在马镫上,身子一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抹红色,便见她已经端坐于马上,不由得喝彩一声,纷纷叫好。
  燕京城的贵女们大多柔弱,于御射之术也不甚擅长,能做到孟红锦这般的少之又少。因此孟红锦这般漂亮的动作,众人自然不吝啬赞美。见外头人都对自己投来赞叹的目光,孟红锦心下得意,连前些日子因为姜梨胜过自己而产生的阴霾都散去了许多。
  第二个上马的是姜玉娥,她的动作不及孟红锦那般干脆利落,要规矩的多,但因为她小巧可怜的模样,让她上马的动作都令人心生怜惜。
  接下来是聂小霜,她和朱馨儿算是同时上马,二人应当平日里关系不错,上马的动作也差不多,虽然不算别致,但也没有出错。
  然后是姜幼瑶,姜幼瑶扬起一个笑容,这才翻身上马。因她容貌太盛,笑靥如花,反而上马的动作却无人注意了,不过少年公子们却很吃这一套,皆是看直了眼。
  孔六对此很是看不上眼,对身边的郑虎臣嘀咕了一句:“绣花枕头。”
  郑虎臣没做声,一边的姬蘅靠着椅背,心不在焉的瞧着这些贵女们动作。
  最后一个是姜梨。
  孔六一下子来了精神,坐相都挺直了许多,姬蘅瞥了他一眼,目光冷淡极了。
  “不知道姜梨会不会上马的动作,庵堂里有马么?”叶世杰心里才这般想着,就看见姜梨不紧不慢的抬脚跨上马镫,拉住缰绳,轻盈的跳上了马背。非常流畅、自然,她不如孟红锦那般热烈利落,也不像姜玉娥那样楚楚可怜,更没有如姜幼瑶在上马前还要“嫣然一笑”。她只是平静的拉起缰绳,在马背上安静坐着,很平常,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柳絮有些发呆。
  自打她认识姜梨开始,就晓得姜梨是一个从容不迫的人,不曾见她慌忙急乱,但没想到就连一个上马的动作,也能做的这般温柔。是没有孟红锦来的惊艳,却分外舒服,可转念一想,却觉得又很符合姜梨的性子,姜梨就应当是这样的。
  外行人看热闹,自然看不出什么,只晓得姜家二小姐也不是对御马之术一窍不通,至少懂得怎么上马。内行人看门道,孔六却看出了一点名堂,又和郑虎臣咬耳朵,低声道:“姜二小姐不错。”
  郑虎臣微微蹙眉。
  姜梨已经翻身上马,箭筒沉甸甸的,背在身后,她拉起缰绳,夏日的风拂到脸上,非常温暖,就像薛怀远的叮咛,薛昭的笑言。
  姜梨的眼里,忽然有了一点泪光。
  然而那泪光飞快的隐没,因着开始的鼓声已经开始了,“嗖”的一下,六匹马同时狂奔起来!
  说是狂奔,倒也不既然,聂小霜和朱馨儿几乎是小跑着,她们甚至都没怎么挥鞭子,只是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奔跑”的姿态。孔六抹了一把脸,语气都是恨铁不成钢,道:“真是浪费了老子的好马。”
  姜幼瑶和姜玉娥比这两人好,至少挥鞭子的动作还是很飒爽的,只是她们在马背上展示出来的马术,都很简单,更多的是看起来漂亮。让人只注意到马背上的人,而非马。
  郑虎臣也暗中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些小姐们胡闹的作为很是不满。可这又没办法,明义堂的御射向来都不是长处,或者说,很少有哪个小姐愿意吃苦,去学这种在平日里几乎用不到的本领。
  整个校验场上,一马当先的是孟红锦。
  她就像是一团火,火红的骑装让她看起来高傲又美丽,勾勒的窈窕的身线分明就是令人心动的少女。随着马匹的颠簸,长发在脑后起伏,更像是一副美丽的图画。虽然孟红锦的容貌比不上姜幼瑶,但在马背上的孟红锦,的确比姜幼瑶更加夺人眼球。
  “孟家小姐很厉害,”有人道:“至少在御射上,无人比得过她。”
  “那姜二小姐如何?”身边的人打趣:“之前四项,姜二小姐不都后发制人,反败为胜了么?”
  “喏,你瞧瞧,现在姜二小姐可是落在后面。”先头说话的那人回道:“况且姜二小姐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冲劲儿,要比孟小姐冲在前头,应该不可能。”
  校验场上,姜梨的黑褐马也在跑。
  似乎出人意料之外,可仔细一想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姜梨跑马并不如想象中的生疏,看起来以前也应当是骑过的,只是比起她上三门的魁首,琴乐一首《胡笳十八拍》的惊艳,她的御马之术,看起来也十分平平。
  她并没有在马背上展示任何技艺,看不出来御马的技术有多好,不过有一点大约可以证明,她的确是在认真跑马。因为孟红锦过后,第二就是姜梨。
  这也不难理解,聂小霜和朱馨儿根本就有点害怕跑马,动作都很小心。姜幼瑶和姜玉娥又更忙着表现自己的美丽和可爱,相比之下,就只有姜梨和孟红锦在认真比赛。
  姜梨和孟红锦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大约就是姜梨只要再用力挥一挥马鞭,应当就能把孟红锦超过。可姜梨却愣是不打算发力的模样,甚至跑的还让人觉出几分悠闲。
  孔六急的抓耳挠腮:“姜二小姐怎么回事?只要再加把力就能把孟家的超过去了,她怎么就是不动?哎,急死我了。”
  郑虎臣:“你冷静一些……”
  “我冷静不了,你说这气人不气人,这本来就可以超过的嘛……”
  “啪”的一声,身边有人合起扇子。
  孔六身子一僵,立刻噤声,扭头一看,姬蘅看也没看他,语气凉凉的道:“太吵了。”
  孔六再也不说话了。
  虽然姜梨没能超过孟红锦令孔六很着急,但更多为姜梨担心的人却是松了口气。譬如柳絮,譬如叶世杰,譬如姜景睿。姜梨应该是会骑马的,看她也骑得很稳,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今日也是最后两项,御射一过,姜梨只要保持这样,和孟红锦的赌约就是孟红锦输,也不必被明义堂逐出去,乐见其成的结果。
  众人心中的思量姜梨不晓得,她之所以离孟红锦一段距离,只是为了想看孟红锦究竟要做些什么。或许死过一次,她对阴谋的嗅觉格外敏锐,今日一早就发现了孟红锦的反常。想来想去,孟红锦大概要做什么手脚,或许已经动了什么手脚,姜梨暂且还不知道,她能做的,只是尽量离孟红锦远一些。倘若孟红锦还没有成功,就势必会故意接近自己。
  果然,再跑了一炷香后,孟红锦渐渐慢了下来,姜梨心有警惕,跟着放慢了步调,和孟红锦仍旧保持着一开始一般的距离。这令场上的局面有些奇怪,甚至落在后面的姜幼瑶几人都赶了上来,几乎要和她们并驾齐驱。
  “这是怎么回事?”外头看得人看不明白了:“这是轻车都尉那头的马不行了?是不是早上没喂粮食?”
  “屁!”孔六闻言,也不顾自己还在校验场上考官做的位置,隔着人群回头骂道:“老子昨晚添了几遍夜草,怎么可能饿着?”
  “那就是撑着了才跑不动?”众人哄笑起来。
  孔六真是气的说不出话,一转眼,却见身边的姬蘅不知何时抬起了眼皮,正盯着跑马场上几个并列的背影,若有所思。
  孔六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就算姜梨放慢步调,也渐渐和孟红锦差不多距离了。孟红锦看样子是一开始就冲劲儿太大,到了现在,有些疲乏,所以慢了下来。
  此时,已经到了跑马场的后半段。快要接近箭靶的地方了。
  也正因此,跑马场的通道有一段变得极为狭窄。姜梨和孟红锦都快要通过那个入口处。
  姜梨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往后伸摸到箭筒,从里面抽出一根箭矢来,准备搭弓射箭。御射最难,难就难在在马上射箭的时候,双手都要扶着弓箭,根本无法手握缰绳,更加难以驾驭身下的马匹。许多贵女在射箭的时候,一手还不忘扶着缰绳,因此更加无法瞄准准头,射的乱七八糟。要么就是更不敢丢掉缰绳,直接放弃射靶。便是有胆子大些的,两手都不抓缰绳抓弓箭,时间也极短,飞快的射出箭就握回缰绳。本来瞄准就需要一些时间,这样心下慌慌忙忙的,如何能射中?所以射御到了现在,一个正中靶心的都没有。
  姜梨却是双手都丢了缰绳,手握弓箭,瞄准箭靶。
  “胆子真大。”郑虎臣难得的夸赞了一句。
  周围勇气阵阵惊呼:“她可真不害怕,你看她都丢了缰绳多久了,是眼下时间最长的人了吧。”
  “那是,你看看人家的马御的有多稳,她坐的稳当,我看姜二小姐也是个御马高手,人不慌呢。”
  姜梨骑马射箭,的确神情未见一丝慌乱,甚至称得上潇洒从容,这般急迫的事,被她做来平白都变慢了许多,让人心里的急切都冲缓了。
  她骑着马的动作很稳,两腿紧紧夹着马镫,握着弓箭的手也很稳,虽然姜二小姐的身子比不得她从前康健,但这些日子她努力调养,也好了许多。
  目光紧紧盯着靶心,姜梨的眼里,箭靶已经变成了一只跳动的野兔,一只黄狐,或是一只飞鸟,就如同她无数次和薛昭一起狩猎时候做的那样。
  瞄准,射箭!
  “嗖”的一下,箭矢脱手而出,带着急切划破空中,发出风啸。
  然后,就看见那标红的箭矢,稳稳地正中红心!
  全中!
  校验场上静了一瞬,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孔六一拍大腿,大叫道:“漂亮!”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看见姜梨迅速再抽出一根箭矢,对准靶心射出!
  全中!
  姜梨停也不停,再从箭筒中抽出一支。
  还是全中!
  短短一刻,姜梨连发三支,发发全中!
  寂静变成哗然,哗然变成喝彩。
  姜景睿喃喃道:“我的天哪……”
  这不是琴乐,这是御射,国子监也要学御射的,姜景睿学过御射,晓得御射的艰难,正因如此,看见姜梨这三箭全中,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运气?这绝不是运气!
  孔六看的呆住了,很快的,又在那里摔桌子踢板凳长吁短叹。
  郑虎臣问他:“你干什么?”
  “娘的,你没看见?”孔六指着姜梨:“三箭全中!我的轻车骑队里准头这么好的都没几个?娘的,她怎么是首辅家的小姐,她要是个男的,不,她要是个普通人家的女的,我他娘的非把她要到骑队里来不可!”
  郑虎臣:“……你闭嘴!”
  季淑然瞧见姜梨三箭齐中的时候,险些没遮住难看的脸色,她晓得,姜梨这么三箭,孟红锦之前的风光便尽数被遮掩了,更别提本就不擅长御射的姜幼瑶。这一组的其余人仿佛都成了姜梨的陪衬。
  她蹙起眉,对姜元柏道:“梨儿这是打哪里学来的御射,我看咱们府上的景睿和景佑还有专门的武师父教,做的也不比梨儿出色。那庵堂里难道能学到不少东西,梨儿这番回来,简直跟无所不会似的。”却是不露痕迹的又让姜元柏怀疑起来。
  “大嫂,那是梨丫头自小聪慧,人家说,兰花种子就是长在山里,开出来的花也是兰花……”二房卢氏正要刺季淑然几句,忽然“哎呀”一声惊叫起来。
  众人往跑马场看去。
  稍显狭窄的通道,姜梨在前,孟红锦在后,姜梨射中三箭,孟红锦也打算射箭了,可孟红锦才将将摸到背后的箭筒,姜梨身下的马却突然长嘶一声,扬蹄而起!
  “不好!”孔六一下子站起来。
  姜梨身下的那匹黑褐马出了变故,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疯跑起来。
  孟红锦吓得连摸箭的动作也停住了,立刻勒住马。
  场上一下子沸腾起来。
  过去的跑马场上,也有学生们骑术不精从马上摔下来的,但都只是些擦伤。马匹受惊的事还从未发生过,因着这匹马都是轻车骑队那头调过来的,性情十分温顺,不是难以驯服的烈马。这样的马若不是出了情况,绝不会突然发疯,但姜梨身下的马确实是在众人眼皮子地下突然发狂,没有人碰,也没有任何外力影响。这是怎么回事?
  “赶快救人!”郑虎臣立刻吩咐周围的士兵。
  “天啊。”柳絮一下子捂住嘴,扑到台下的前面,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她没法进到跑马场,只得为姜梨揪心着。
  叶世杰也没料到突然会生出如此变故,他们在场外什么都不能做,眼看着姜梨随着马匹一直往前疯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砰砰直跳,紧接着,又看见黑褐马突然一甩头,把姜梨从身上摔下来。
  “姜梨!”姜景睿大喊一声。
  下一刻,就见姜梨两手死死拉住缰绳,半个身子都飞在马匹之外,斜斜靠着马身,几乎是被马拖着往前飞去。但她没有被摔下来。
  众人瞪大眼睛。
  “她会御马术?”孔六惊道,下意识的看向姬蘅。
  姬蘅手支着下巴,盯着正在惊心动魄的一人一马,不置可否。
  跟在姜梨后面的孟红锦,本以为会看见姜梨背摔翻在地,却不想姜梨竟这样险险拉着马匹侧身飞起,有惊无险。
  孟红锦心里顿感失望,她袖子里,还有一根细小的笔筒一样的东西。那是她大哥从前年给她寻来的小玩意儿,毛笔一样细的笔管底部,有一个突起的机关,只要按下去,就会从里面射出细小的银针。
  孟红锦在银针上涂了药,在窄小的通道里,姜梨刚刚三箭射毕,孟红锦就借着自己拔箭时候,以袖子做遮掩,瞧瞧按下了机关。
  机关里的银针狠狠射击了马臀里,马儿受惊,自然会发狂,这样一来,姜梨一定会被惊马甩下来,谁知道会不会缺胳膊少腿。那银针又十分细小,事后也难以查出来,便是真的查出来,谁知道是她干的?
  孟红锦在之前的时候看姜梨什么马术都没有展现,以为姜梨只会最普通的骑马,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姜梨的马发狂时,姜梨非但没有被甩下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露了一手,这样的动作,可不是不懂御马术的人!
  她被姜梨骗了!
  孟红锦又惊又怒。
  一边来接引姜梨的人也都赶紧跟了过来,姜元柏更是紧张坏了,但发起狂的马太可怕,唯有一刀斩下马首,但马匹倒地的时候姜梨也会受伤。要么就是以轻功腾挪,一并带走姜梨,但这些都是男子,姜梨被人抱在怀里,多少也会惹人非议。
  斟酌的时候,黑褐马又加快了脚步,众人惊呼出声,姜梨一手没拉住,缰绳脱手而去,只剩一只手抓着缰绳了!
  孟红锦心中大喜,姜幼瑶和姜玉娥也喜出望外,姜梨完了!
  可她们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见姜梨突然扬手,抓住了马匹的鬃毛!
  黑褐马颈部吃痛,又是长嘶一声,半个身子扬起,就见姜梨抓住机会,身子后仰,顺势翻身,一个跨步,又重新坐上马背!
  重归原位!
  这惊险无比的一幕,仅仅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看得人仿佛喉咙被人扼住,紧张的说不出话。直到姜梨坐上马背,这才松了口气。
  “这丫头……”郑虎臣说不出话来。寻常女子,便是他们认识的男子,也少有这般有胆识的,且不提姜梨的御马术比想象中的还有高超,更重要的是她临危不惧的那份冷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这是不论是御射还是其他,她都能做好的原因。她可真不像是个官家出来的小姐,而且才十五岁。
  这头才将将松了口气,周围又爆出了阵阵惊呼,郑虎臣定睛一看,这回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姜梨重新坐在马背上之后,非但没有和接引的人想法子会和,而是趁势抓着已经发狂的黑褐马,朝终点冲去。
  她竟然还想完成这场比试,就靠着这匹发狂的黑马!
  太胡闹了!太冲动了!太……他娘的带劲儿了!
  只见姜梨匍匐在马背之上,一袭青碧色的衣衫在风里仿佛一道翠绿色的闪电,分明是清新雅致的温柔颜色,却犹如雨后青竹一般生机勃勃。让人很难相信,那样柔弱的身子怎么会包含这样巨大的勇气,温柔的溪水却能卷起最强硬的石子。
  “你看,你快看……”孔六激动地去拉姬蘅的袖子。
  姬蘅盯着自己的袖角,平静道:“我看到了。”
  跟在后面的孟红锦大惊失色,没想到姜梨竟然如此走运,发狂的马没有把她甩下来,姜梨还冲在了自己前面。这样下去可不行,孟红锦一时慌了手脚,眼见着周围的人都在为姜梨喝彩,谁还把她放在心上。
  这可是御射!是自己最擅长的御射,要是连御射也输给姜梨,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孟红锦陡然发力,狠狠的一扬马鞭,紧紧追随姜梨而去。
  因着方才这一番折腾,落在后面的姜幼瑶和姜玉娥几人也跟了上来。看孟红锦突然发力,也不甘示弱,眼看着是最后一截路了,纷纷扬鞭催马,各显神通。
  这一组校验到了此刻,仿佛才真的有了点你死我活的气氛。然而最令人惊心的还是姜梨,黑褐马是动物不是人,吃痛之下只会更激烈的想把姜梨甩下来,然而无论黑马怎么晃动,姜梨抓着缰绳的手都是稳稳地,好像除了发狂的马以外,一切和最开始没有任何改变。包括她的从容。
  快要最后一截路的时候,面前再次出现了一排箭靶,姜梨匍匐在马背之上,一只手紧紧拉着缰绳,一只手开始往箭筒摸去。
  “看!她还想射靶!”
  “我的天哪,她不要命了!”
  之前姜梨三箭奇中,这已经是今日校验场上唯一一个做到的,她实在没有必要在这里继续射箭了。况且眼下的黑马已经发狂,两只手搭弓射箭,比之前可要危险多了!
  “这丫头有股劲儿,”孔六赞叹:“老子欣赏她!”
  没人在意他欣不欣赏姜梨,紧跟着姜梨的孟红锦见此情景,心头就是骤然一缩,她突然想起,之前中点处的射箭时候,她忙着用机关算计姜梨,并没有射箭。而姜梨在那之前是射了三支箭全中的。到现在,姜梨已经有三支全中的箭,自己什么都没有。
  倘若在终点处自己没有超过三支箭中靶心,就是输给了姜梨,来不及了!
  孟红锦一时顾不得多想,立刻从箭筒里摸出箭矢来,对着终点处的靶子射去!
  就在此刻,姜梨忽而勾唇一笑,也紧跟着搭弓射箭,紧随其后,射出了手中一箭!
  姜梨的箭矢标红,孟红锦的箭矢标蓝,好巧不巧,两只箭矢都射往一个靶心,一前一后,一蓝一红,在空气中拉的分外缓慢。
  或许是姜梨搭弓的力气更大一些,或许是孟红锦太惊慌失措了些,总之,两只箭,姜梨的后发,却在半空中追上了孟红锦的箭,那箭羽带着箭矢,让姜梨的箭和孟红锦的箭碰在一起。
  轻轻一碰,又好像是根本没碰上,姜梨的箭迅速仍旧向着靶心,孟红锦的箭却被碰的换了个微妙的方向,却又因为红箭的撞击重新注入力量,射向了另外一头——
  “公主殿下!”有人惊慌失措的开口。
  一下子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孟红锦下意识的去看,便见离校验场终点最近的方向,成王身边,永宁公主捂着自己的肩膀,正有血流出来。
  那是……孟红锦有些茫然。
  “混账!把她给本宫拿下!”永宁公主尖叫道。
  “是我吗?”孟红锦浑浑噩噩的想,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有永宁公主的侍卫突然上前,不顾还在比试,将她拿下。
  与此同时,姜梨终于通过终点,她一手抱住黑褐马的鬃毛,另一手张开,在路过近旁一颗槐树的时候,猛地松手,往上一跃!吊在了槐树之上。
  姿态虽然不是特别雅观,却也算轻盈自在了。
  发狂的黑褐马冲出马场,已经有人去拦。姜梨最后和孟红锦同时射出的箭,那只箭稳稳当当的落在红心之上,箭羽涂着红色的朱砂。
  她胜了。
  姜梨默了默,又默默看向另一头,正被人簇拥着的永宁公主,心中闪过一丝冷意。
  还是被永宁公主给逃了,若是离的再近一点……孟红锦的箭再利一点,那支蓝箭,没入的就不是永宁公主的肩头那么简单,而是永宁公主的胸口。就差那么一点点。
  孔六终于坐了下来,拍了拍胸口,他这会儿也是满头大汗,身边的郑虎臣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看了这么一场惊险丛生的校验,只觉得比平日里的操练还要累人。不过,孔六还是很高兴,他对姬蘅道:“你看到没有,姜二小姐多厉害,今天可是让人大开眼界,这回她出风头,估计心里乐坏了。”
  “我看她失望一点。”姬蘅淡道。
  “失望?”孔六疑惑:“失望什么?她是魁首,这他娘的六艺都比完了,她每个都是第一,这还有啥失望的?”
  “借刀杀人不成,当然失望了。”姬蘅淡笑一声,站起身来,“今天的戏也不错,就是没见红,简单了一些,再看来日。”
  拂袖而去。
  “真是个变态。”孔六嘀咕了一句,想起了什么,才道:“你还没评判哪!”
  姬蘅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不过今日的御射,本来就比琴乐还要更好评判一些,因为对比太过鲜明。姬蘅参不参与,没有太大的意义。谁都看得出来,姜二小姐的御射之术炉火纯青。
  但是那孟家小姐可就倒霉了,箭术不精就罢了,还射中了刘太妃最宠爱的永宁公主。女子身上留了疤可不是什么好事,别说是永宁公主,就是普通的官家小姐也会不依不饶。往小了说是失手,往大了说,是谋害皇家亲眷。
  孟红锦面如土色,吓得瑟瑟发抖,眼下她也明白了事情有多严重,忍不住一边挣扎一边道:“不是我!我不是要加害公主,是……是姜梨!姜梨害我!”
  人群中有人鄙夷:“这孟小姐怎么尽说谎话,公主殿下身上的箭矢可是标蓝的,就是她的箭,还想往姜二小姐身上攀扯,真是可笑。”
  箭矢都是有标记的,射中永宁公主的箭矢上是蓝色,自然是孟红锦的箭矢。而姜梨的箭矢与孟红锦箭矢相撞,实在是太快,隔得那么远,并无人看清楚。便是孟红锦自己说出来,只怕也无人相信,一来是姜梨的箭术哪有那么精纯,二来是好端端的,姜梨为何要谋害永宁公主?
  柳絮小跑过来,有些后怕的拉住姜梨的手,道:“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方才马受惊,你怎么还往前跑?不过是一场比试,怎值得你拿生命交换?”
  “我不是没事?”姜梨笑着安慰她,心里却很是遗憾。最后关头,就是她故意射偏孟红锦的箭,想着若是能伤到永宁公主才好,只可惜棋差一著。
  “孟红锦这回麻烦大了……”柳絮低声道:“瞧永宁公主的阵势,只怕不会轻易善了。”
  姜梨心中哂笑,永宁公主自来都高高在上,不把地位比自己低的人当做人看,即便孟友德是承宣使,在永宁公主眼里也是不值一提。不过姜梨一点也不同情孟红锦,虽然不晓得孟红锦究竟做了什么,可自己骑的黑褐马发狂,定然与孟红锦脱不了干系,姜梨清楚的记得,黑马发狂的前一刻,孟红锦正在自己身后。
  为了一场比试便想要自己的命,孟红锦也算是心狠手辣了,如今得罪了同样心狠手辣的永宁公主,也算是咎由自取。
  “说起来还真是便宜了她,”柳絮也并不同情孟红锦,反而道:“她这下子被永宁公主为难,与你的赌约便只能这么算了。”
  “谁说要这么算了?”姜梨反问:“等她处理与永宁公主的官司,自然还是要和我这里来履行赌约的,我等着。”
  柳絮讶然,她自来见姜梨是个不爱与人计较的大度性子,认为姜梨简直是于传闻中截然不同的宽和,还是第一次看姜梨咄咄逼人的模样。讶然过后,却忍不住笑起来,道:“本该如此,合着辛辛苦苦赢下的赌注,就这么算了不成?燕京城开赌坊的坊主都要为你抱不平了。不管结果如何,孟红锦还是要遵守赌约,我给你作证。”
  姜梨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候,姜幼瑶几人也跟着下马走回了家人身边。姜幼瑶甫一看到季淑然,便惊魂未定的叫了一声“娘”。
  姜幼瑶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本来看着姜梨的马受惊了,她还暗中窃喜,没想到祸害遗千年,姜梨竟然没被摔死,还在马场上大出风头,箭术超群。就连原先御射最好的孟红锦也没能比得过她,还有孟红锦,莫名其妙就射伤了永宁公主,瞧着孟红锦被永宁公主的人扣押下去,姜幼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后怕。
  “娘——”她盯着季淑然的目光含着愤怒和惊恐,孟红锦是和姜梨作对的人,怎么孟红锦莫名其妙的也身陷囹圄。
  季淑然心中也十分恼火,昨日起,挡她偶然看见孟红锦看姜梨的眼神,已经隐隐猜到孟红锦会对姜梨下手。不必说,今日姜梨的马匹突然发狂必然是孟红锦的功劳,但结局却是姜梨毫发未损,孟红锦却将自己搭了下去。
  虽然不清楚姜梨是怎么做到的,但今日的事,让季淑然对姜梨又有了重新的估量。一件件一桩桩,从姜梨回到燕京后大变的性情,还有她那突然冒出来的琴乐御射,都让季淑然感到陌生和危险。
  如果说之前季淑然还打算借助别人的手,除去姜梨这个眼中钉,如今姜梨带给季淑然的威胁却陡然加大,让季淑然以为,哪怕是自己亲自动手,也得让姜梨尽快消失在眼前。不能等下去了。
  校验台上正在宣榜,人群却因为永宁公主的受伤,已经是一片混乱,倒是无人在意人口中念出的名字。但就算不听,大约所有人也晓得,今日的魁首是姜梨了。
  姜梨自己也无心校验台上宣榜的人,她的目光越过人群,却是落在了成王不远处,和永宁公主保持着一个微妙距离的沈玉容身上。
  永宁公主正被侍卫保护着,被丫鬟贴身伺候着离开校验场疗伤,姜梨估计那一箭虽然没能要了永宁公主的命,但也不会轻到只是擦伤,大约还要养上个把月,会不会留疤痕也很是难说。永宁公主之所以会如此暴怒,也正是于此。
  但此刻的永宁公主,除了暴怒之外,目光还若有若无的流连于沈玉容身上,颇为可怜柔弱。
  姜梨从未看见过这般的永宁公主,在她最后的记忆里,是永宁公主畅快带着得意的笑容,狰狞而又刻毒的脸。这般缱绻娇媚,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姜梨又去看沈玉容,沈玉容微微躲闪着永宁公主的目光,却又在永宁公主快要发火的关头适时的投去关切的眼神,于是那骄纵公主的火气顿时偃息旗鼓,立刻变得如刚才一般柔情万种了。
  姜梨看的几欲作呕,心中忍不住冷笑,沈玉容倒是好艳福,永宁公主竟然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不过,和沈玉容做了三年夫妻的她也明白,当沈玉容要“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真心,鲜少有人能抵抗。
  永宁公主会沦陷,姜梨一点也不意外。不过看着这对真正的奸夫淫妇在自己眼下眉来眼去,姜梨还是感到了愤怒和丑陋。
  她飞快的扭过头,生怕自己多看一眼,会掩饰不了眼中刻骨的恨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没有十全的把握,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跑马场外的小巷里,正有两人往深处走去。前面的人红衣绯艳,饶是背影,也洒满风流。
  “文纪。”走在前面的人开口,声音如夜色里铺就的星河,微凉如梦,他道:“永宁公主和姜家,有仇么?”
  文纪顿了顿,道:“属下不知。”
  前面的人没有停顿,依旧悠悠的往前走,过了许久,有声音传来。
  “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