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9

千山茶客:嫡嫁千金 139 - 141

  【第一百三十九章】见面

  第二日一早,姜梨还没来得及去晚凤堂给姜老夫人请安,芳菲苑就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姜元柏来了。
  清风和明月正在扫院子,看见姜元柏的时候大吃一惊,正要去通报,姜元柏制止了她们。姜梨起得要稍稍晚些,他也没有打扰,就坐在芳菲苑外头的院子的石桌前,看着覆满霜雪的树枝出神。
  姜梨起床后梳洗后,看见的就是姜元柏独坐的场景。
  桐儿和白雪先行礼,姜元柏看向姜梨,嘴角牵动一下,似乎是想要笑,却又不知道如何笑才最自然,道:“小梨。”
  姜梨颔首:“父亲。”
  她的态度客气又疏离,并不像对待父亲,仿佛对待旁人家的大人似的。姜元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自嘲起来。
  事已至此,他本就无法对姜梨要求太多。当年姜梨被季淑然陷害送往青城山的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察觉真相,助纣为虐,亲手将这个女儿推离身边。如今想要补偿,却是于事无补。
  姜梨已经长大了,她的陌生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姜元柏连怀疑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总还想做点什么。他道:“还没用饭吧,一起?”
  姜梨看了他一眼,姜元柏的目光里,竟然流露出一丝紧张的希翼,姜梨的心稍稍软了些,就道:“好。”
  姜元柏大喜过望。
  周围伺候的丫鬟看着眼前这一幕,皆是不可思议。姜梨曾是姜家被放弃的小姐,曾经多年都不闻不问,如今姜元柏却看重她至此。
  姜梨却觉得,不过是因果报应,曾经做过的事,到了最后,命运也会在暗中标注代价。如今就到了姜元柏还债的时候。
  用饭的时候,姜元柏瞧着姜梨的喜好。姜梨的确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的食宿习惯,和小时候的姜梨根本就是两个人。姜元柏又想到了姜梨当着冲虚道长说的那一番话,在青城山的八年是如何度过的,便觉得这丰盛的菜肴,他也难以下咽。
  “前日的事情……”姜元柏道:“你……”
  “被道长驱邪以后,我就失去了知觉,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但什么都不知道。等我醒来后,白雪把之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姜梨的声音依旧平静柔和,“我很惊讶,原来冲虚道长说的是真的,我果真是被邪祟缠身。”
  “什么道长,”姜元柏冷笑一声,“不过是装神弄鬼的骗子而已。一旦出事,就吓得原形毕露!”
  姜梨讶然的看着姜元柏:“骗子?父亲,这可是陛下亲认过的。”
  “陛下也有可能看走眼。”
  姜梨迟疑的道:“父亲会将此事告诉陛下吗?”
  “当然。”姜元柏道:“欺君之罪,我不可能和骗子同流合污。”
  “可这毕竟也是皇家私事,父亲要是参与其中……不怕皇上心生不喜?”姜梨问。
  连冲虚道长都知道明白的秘密越多,日子就越难过的道理,姜元柏不可能不知道。倘若姜元柏将此事告诉洪孝帝,无非就是让洪孝帝没脸,洪孝帝轻信他人,被鬼神骗子蒙蔽一事,居然被臣子知晓,无论如何,都会成为扎进帝王心头的一根针。
  “这是君臣之道。”姜元柏道:“皇上就算心生不喜,我也要说。”
  姜元柏的这番话,倒让姜梨有些刮目相看。姜梨知道姜元柏是只老狐狸,十足狡诈。不过他也没有投靠成王就是了,不管洪孝帝对他如何,也不管姜元柏的忠心有多少,至少也尽到了做臣子的本分,势力最广大的时候,也没有“反”意。
  当然了,即便姜家真的有反意,无非也是死得更快一些,原先姜梨不甚清楚,如今可是心知肚明。姬蘅绝对不允许姜家打破平衡,他要一个平稳的局面,来筹谋他的事。
  “那……夫人,父亲打算如何处置?”姜梨还是问了出来。
  姜元柏全身一震,其实他早就等着姜梨问这个问题,但姜梨真的问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涌出了一阵万千复杂的情绪。沉默片刻后,他道:“她做了不可饶恕之事,理应受到惩罚。”
  姜梨笑了笑,道:“什么样的惩罚?”
  “以命抵命。”他道。
  姜梨面色没有太大波动,姜元柏心中无声叹息,他知道,仅仅这样,不足以弥补姜梨所遭受的委屈。但他同时还是姜家的大老爷,他不能置姜家的名声不顾。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季氏有如此歹毒的心肠,别的不说,当初你娘病情一日比一日重的时候,我只当她是身子疲弱,从没想过她是被奸人所害。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让季氏进姜家的大门。”
  这一点,也勿怪姜元柏。谁能想到当时会有人想要下毒害叶珍珍呢?胡姨娘没有那个胆子,姜元柏也没有其他女人。但没想到,还没进姜家大门,季淑然就一步一步设计好了。
  整个姜家都被季淑然玩弄于鼓掌之中,而她玩弄的第一步,就是借着姜元柏的“一见倾心”。
  姜元柏摇头:“我也不知月儿是被她害的,月儿才四岁……她也狠得下心。我更没想到,她会与人私通,还顺势诬陷于你。让你离开姜家……季氏有错,我也有错,我差一点就让姜家出了大事。”他自嘲道:“小梨,你一定很怨恨我吧?”
  “还好。”姜梨道:“其实自打那件事后,我对于有人坚决站在我这一边,无条件的相信我一事,已经不抱期望了。所以遇到什么事也不会感到意外。父亲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何我对薛县丞如此上心?不过是因为我实在认为,薛县丞与我同病相怜。没有人相信他,也没有人肯为他说话。看见薛县丞,就像看到了曾经的我。曾经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至少现在我能帮薛县丞平反,”姜梨笑了,“这很满足了,父亲。”
  姜元柏听明白了她的话,她没有怨恨姜元柏,但是,也不再尊敬孺慕姜元柏了。
  姜元柏闭了闭眼。
  姜梨放下筷子,道:“父亲还有别的是么?没有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
  “去叶家,看看舅舅和叶表哥。”姜梨顿了顿,道:“父亲放心,前日里发生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同舅舅他们吐露。姜家的名声不可糟蹋,我知道的。”
  她很懂事,懂得为姜家着想。可在如今的姜元柏看来,越是令人心疼。
  他无力的摆了摆手:“去吧。”
  “是,父亲。”
  ……
  简单收拾了一下,姜梨就乘马车去往叶府。
  不知是不是为了补偿他,姜元柏如今对她去叶府也一句话不多说,门房也没有多问,姜梨整个人比起从前来,实在是自由多了。
  桐儿在马车上道:“老爷总算知道心疼姑娘了,姑娘这回算是苦尽甘来,季氏的真面目被人认清,日后府里就不会再有其他人想给姑娘使绊子啦。”
  姜梨笑道:“但愿如此吧。”
  其实对于姜家的争斗,除了想要帮姜二小姐讨个公道之外,对于她自己来说,实在生不出多大的兴趣。相反,接下来要去叶家,却比她前日里面对冲虚道长紧张多了。
  赵轲说,姬蘅要带她见个人,这人是北燕第一神医,可能医治好父亲的病。姜梨做梦都想让薛怀远恢复神智,对她来说,能与薛怀远相逢、相认,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庆幸的事。至少让她明白,作为薛芳菲的自己,在这世上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越是靠近叶府,姜梨的心就越紧张,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似的。桐儿和白雪还有些古怪,不晓得姜梨是怎么了。
  等到了叶府,门房看见姜家的马车来了,立刻热络的迎上来牵马。小厮笑道:“二小姐总算是来了,您这三天都没来,三老爷还以为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不是少爷按着三老爷,三老爷非得上姜家一趟不可。”
  姜梨笑了:“我没事。”
  姜家纵然再好,似乎在叶明煜眼里也跟龙潭虎穴一般,姜梨进去就是受苦的,不是享福的。
  “三老爷是真心待姑娘好。”白雪感叹道。
  等到了叶家院子里,就看见叶明煜背着个刀出来,门房大约还没来得及通报,叶明煜看见姜梨,差点跳了起来,他道:“阿梨,你来了!”
  “舅舅。”姜梨走上前。
  “你这两天怎么都没来叶府,我本来想上姜家看看你,世杰那小子非不让,说你定是有自己的事。怎么了?你没事吧?你爹他是不是揍你了?”
  姜梨摇头:“没事的,舅舅,这几日我只是稍稍感染了风寒,在屋里没能出门。”
  “风寒?”叶明煜瞪大眼睛,道:“那你怎么还出来?感染了风寒就不要出门!”
  “已经好了。叶表哥不在?”姜梨四下看了看,未曾看到叶世杰的身影。
  “户部有事,他去忙了。”叶明煜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做了天大的官儿,每日灯都要亮到深夜,好几次我夜里起来,这小子还在看折子,不知道弄些什么。”
  “世杰表哥刚上任,正是忙碌的时候。”姜梨笑了笑,“薛县丞这几日还好吧?”
  “好着呢。”叶明煜没好气的道:“你舅舅我每天陪他游戏,他怎么会不好?就为这事儿,我都被我兄弟手下笑了。”他不甘心的咕哝。
  “都是我让舅舅照顾薛县丞,舅舅才会如此辛苦的。”姜梨歉疚。
  叶明煜一看姜梨这副模样,连忙道:“不麻烦,哎,不麻烦,都是一家人,反正我在燕京城也没事干,陪他玩儿。阿梨你不必跟我道谢。太生分了!”叶明煜本来觉得自己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面对自己露出恳求又愧疚的眼神,叶明煜也实在态度凶不起来。好似还是他错了一半。
  “对了,阿梨,”叶明煜迟疑了一下,突然道:“那个,国公在我们府上。”
  姜梨本来还想着如何婉转的询问叶明煜姬蘅的事,或者姬蘅根本没与叶明煜打招呼,等自己单独走到一个僻静角落的时候就会出现,没料到叶明煜就这么毫无遮掩的说了出来。让姜梨都吓了一跳。
  “他说你今日午后会来,我还以为是假话。”叶明煜道:“没想到是真的。”
  “他……现在就在府上?”姜梨问。
  “是啊。”叶明煜道:“晌午过后就来了。”他想要抱怨,大约又怕姬蘅是个厉害人物惹来麻烦,于是就低声的抱怨,“又没有人请他来。他刚来的时候,我都想赶人。不过他说和阿梨你约在这里见面,我就只好放他进来了。想着你们是自己人,也许要商量什么要事,不能耽误了你的事。”
  姜梨:“……”在叶明煜的眼里,她和姬蘅都可以算得上自己人了?
  姜梨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不过转念一想,在桐乡的好几次,姬蘅都与自己单独见面,也并未伤害自己,甚至还出手相助。看在别人眼里,的确是足够的理由表示两个人是一伙儿的了。
  “那他们现在在何处?我想去看看他们。”姜梨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叶明煜奇道。
  姜梨说:“我跟他之前事先说好的。”
  “也是。”叶明煜点头,“要不是他还带着别人,我才不放心让你们两个单独见面。你好歹也是个姑娘,他又是个男人,万一对你抱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不放心,阿梨,舅舅告诉你,男人最重要的是担当,不是相貌。他长得是不错,可长得不错不能过一辈子,等年纪大了,还不是满脸皱纹,不如街头上二十岁的讨饭郎。”
  姜梨:“……”
  她有时候真不知道该不该怪这位舅舅瞎操心,只好道:“知道了,舅舅,他不会对我有非分之想的,我也对他全无兴趣,我找他是为了正事。舅舅,还是先去见他吧。”
  叶明煜见姜梨真的很急切的模样,这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好吧。”
  ……
  叶府里的摆设,很是清简。
  或许是因为自由叶世杰和叶明煜两个大男人住,连照顾薛怀远的都是小厮。叶明煜怕燕京城里还有人想暗中对薛怀远下手,尤其是永宁公主。所有的事情都亲自过手,叶府门口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后院的偏房里,小几前正坐着三人。听见动静,那三人回过头。
  “阿梨来了。”叶明煜道。
  姜梨往屋里看去。
  姬蘅含笑朝她看来,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他都是这般华丽耀眼。坐在叶家这什么都没有的偏房里,把这偏房衬的也光亮几分。
  “舅舅,您先回去吧,我与国公爷说几句话。”姜梨笑道。
  叶明煜看了看姜梨,又看了看姬蘅,忍耐了一下,终于还是出去了。他道:“我就在院子外面,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
  他还是信不过姬蘅。
  等叶明煜走后,屋子里的三人也站起身来。
  姬蘅身后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穿的一身白衣,翩翩佳公子,生的俊秀莫名,面上挂着的和煦的笑意。他往前走了两步,好奇的打量姜梨,道:“原来这位就是姜二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姜梨没见过如此自来熟的人,便只好不说话,冲着他笑了笑。这一笑,这男子就更不得了,道:“姜二姑娘真是太可爱了。”
  姜梨:“……”
  “闻人遥,你再这么说话,我就要吐了。”从姬蘅的身后,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姜梨敲过去,便见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女走了出来。
  这少女似乎并非燕京人士,穿着打扮皆是异族。头发全都绑成细细的小辫,上面缀满黑色的铃铛。她生的甜美,只是一双水盈盈的燕京里,有几分淡漠的狡黠。姜梨注意到,她的手上还刻着一只小小的蝎子。
  姜梨还记着今日来见姬蘅的初衷,却也不能直接就这么说出来。便看向姬蘅,道:“冲虚道长一事,多谢国公爷的人手了。”
  虽然是赵轲找的人,肯定也是姬蘅默认的。况且没有姬蘅给的哨子,她也支使不动赵轲。
  姬蘅笑的有几分刻薄:“我只是意外,你会用如此难堪的办法,装鬼这种东西都用上了。”
  姜梨:“……”
  她知道,她这个法子实在算不得什么足智多谋,甚至和那些江湖骗子没什么两样。冲虚道长驱邪无非就是利用人心里有鬼,她前日里装鬼也无非是利用季淑然心里的鬼。这和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来说,没有任何根据和底气,就像小孩子过家家。
  那叫闻人遥的闻言也“噗嗤”一声笑起来,道:“我不认为二小姐这办法难看呀,我觉得……很可爱。”他一脸真诚盯着姜梨的眼睛,十分友好。
  姜梨简直不知道这么友好又不懂得收敛的人是如何在姬蘅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
  “不过骗人这种事,二小姐要是有需要,可以来找我。”闻人遥凑近她,道:“在下最懂得如何骗人了。最擅长骗的……是女人的心。”
  姜梨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闻人遥一脸关心:“二小姐没事吧?是不是出来受了风寒?这几日燕京冷……”
  姬蘅的扇子一展,挡住闻人遥凑近姜梨的脸,冷眼道:“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滚出去。”
  “阿蘅……你变了……”闻人遥苦着脸。
  姬蘅没理会他,只对姜梨道:“赵轲告诉过你了,今日来,是带你认识可以为你父亲治病之人。”
  姜梨看向闻人遥,是这么个人么?这么个人,似乎也太不靠谱了些。
  下一刻,就见那黑衣少女站了出来,打量着她,露出一个颇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司徒九月。”
  “九月姑娘。”姜梨从善如流,“听赵轲说过,您是北燕第一神医。”虽然年纪相仿,姜梨的态度也没有丝毫轻视,而是足够尊重。
  司徒九月一笑:“赵轲说错了,我并非北燕第一神医,我是北燕第一毒手。我是制毒的,不是救人的。对我来说,救人并没有制毒好玩。”
  姬蘅道:“司徒九月。”
  少女脸色变也不变,继续道:“不过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偶尔也会帮忙救个人。虽然我救人不是很擅长,但至少比起这世间大部分大夫,尤其是太医院那群老废物来说,高明得多。”
  这少女行事无忌,说话粗犷,看着倒像是叶明煜那一类人,应当很少混迹在权利旋涡中。年纪不大,却很有主见,不知是哪家才能养出这样的性子。姜梨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这辈子上辈子,却都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薛县丞日后还能恢复神智么?”收回思绪,姜梨问出了这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不好说,也许能,也许不能。很多人崩溃,失去神智,是遭受了巨大打击。而人们大多不愿意回忆这部分痛苦的记忆。会主动避开,这样一来,就会一直找不回清明。”司徒九月道:“我看薛县丞应当就是如此。听说他的一双儿女都已经过世了,这样的人在世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并没有必须回忆过去的理由。”她盯着姜梨的眼睛,道:“恕我直言,姜二小姐,这薛怀远已经如此痛苦,您何必让他再想起以前?”
  姜梨摇了摇头:“不,薛县丞自己是希望能醒过来的。”
  司徒九月一愣,闻人遥也诧异,只有姬蘅并不意外。
  “我知道薛县丞是希望自己能醒过来的。虽然他的一双儿女是没了,但是没的不明不白。我若是薛县丞,必然希望能为儿女洗清冤屈,查找真相。所以,他希望能清醒过来。他是有责任担当的父亲。”姜梨道。
  或许是她说话的语气太坚定,让人难以怀疑其中的真诚。司徒九月耸了耸肩,道:“好,那我就试试看。我会每日来给薛怀远施诊。”
  姜梨深深拜谢:“那就多谢九月姑娘了。”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他吧。”司徒九月看了看姬蘅,“国公爷好像单独有话跟你说,我们先出去了。”说罢,她就使劲儿拉着还想看热闹的闻人遥,出了屋,还带上了门。
  屋里只剩姜梨和姬蘅二人。
  半晌,姜梨道:“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奇怪,我帮过你那么多次,好像只有这次,你感激的最多。”姬蘅玩味笑道:“看来比起你自己的事,薛怀远的事更让你看重。”
  姜梨也笑:“或许吧。”对她来说,能让薛怀远好起来,是她这辈子奢侈的愿望。姬蘅让这个愿望可能得以实现,她如何不感激。
  “九月姑娘似乎不是燕京人士?”姜梨问。
  “漠兰公主,”姬蘅道:“父兄在小叔篡位的时候死了,她逃了出来。”
  姜梨怔住。漠兰动乱的事她也曾听说过一点,对她来说是很遥远的故事了。没料到在这里会遇到漠兰公主本人。不过漠兰人都擅长制毒用毒,难怪司徒九月会如此。
  “季氏已经被你对付了。”姬蘅笑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必我打算,问题就会出现在眼前。”姜梨叹了口气,“永宁公主会找到办法收拾我的。”
  姬蘅瞥了她一眼,“听你的语气,好像还挺期待?”
  “如果我说是,国公爷会相信吗?”
  “信。”姬蘅慢条斯理道:“你说什么我都信。”话到尾音,又暧昧的勾起,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诱人笑意。
  闻人遥说自己善于诱骗女人心,大约不假,闻人遥这样少年,就像一块蜜糖,放在装点了花瓣的糕点里,女孩子们见了,总被甜蜜的味道诱惑,想要尝一尝。
  姬蘅不是蜜糖,他就是一杯毒药。席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那一杯明亮的,渗着幽幽毒意的鸩酒就放在台上。人们走过,不自觉的被吸引,明知道是肠穿肚烂的毒药,也会为一刻的梦幻倾倒,醉生梦死片刻。
  “国公爷已经对我信任到如此地步,是姜梨的荣幸。”她笑道。
  姬蘅收回目光,站直身子,懒洋洋的道:“据我所知,周彦邦似乎对你念念不忘。”
  “姜玉娥给我写了帖子,”姜梨道:“不过我没去,丢给了姜幼瑶。”
  这些事,想必姬蘅真想知道,赵轲也会告诉他,因此姜梨也不必隐瞒。
  “你的仇家真多。”姬蘅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处理完了一批,赶紧又来一批。十五岁的姑娘家,能被人记恨至此,姜梨也算是很出色了。
  “我也不想。”姜梨道:“实在太碍手碍脚了。”
  “需要我帮忙吗?”姬蘅挑眉道。
  “如何帮?”姜梨问。
  “我不喜欢掺和这些事,如果我出手,就会很可怕。”他像是恐吓小孩的恶劣大人一般,“姜玉娥、姜幼瑶、周彦邦,加上一个沈如云。”他笑眯眯的看着姜梨,“你想让谁死?或者,你希望哪一个活?”
  “……还是,一个都不放?”


  【第一百四十章】下令

  他说的轻描淡写,谈笑间就能将人的性命掌握在手心。姜梨倏而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姬蘅是否和永宁公主一样,只因为身居高位,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只要碍着自己的路,就能不费吹灰之力丢弃。
  不过很快,她就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姬蘅和宁远侯府无冤无仇,说出这种话,本身是为了自己。她要是再挑三拣四,那就是真的不识好歹了。姜梨也不愿意做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之人。
  她道:“多谢国公爷好意,不过弄出性命之事,宁远侯府那头也不好交代吧。如今燕京城正是多事之秋,再生事端,反而惹人怀疑。”
  她委婉的拒绝了姬蘅的帮忙。
  姬蘅不置可否,道:“那你自己多提防着点。”顿了顿,他又提醒,“你的命是我的,可别不小心被别人拿去了。”
  姜梨笑了:“是。”
  又与姬蘅说了会儿话,姜梨就走出屋,去看薛怀远去了。司徒九月今日是第一次为薛怀远扎针,薛怀远极是害怕,姜梨只好扶着薛怀远的肩,轻声哄着他,薛怀远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很听你的话。”司徒九月看了她一眼,“这很难得。”
  “我将薛县丞从桐乡牢狱接出来后,很长时间都是我照顾他。他虽然失去了神智,却懵懂的知道谁对他好,我在的时候,他会安心一些。”
  “可不只这样简单。”司徒九月把一根银针扎进薛怀远的穴道,头也不抬的继续道:“这一类失去神智的人,看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会对人有极好极坏之分,但他对你明显态度不同。叶明煜在这里与他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他对叶明煜没有任何感情。”
  “你们之前认识吗?”司徒九月问。
  姜梨心中一跳,断然否认:“不,我在燕京城,后来去了青城山,薛县丞一直在桐乡,我们没有交集。”
  “这就奇怪了。”司徒九月似乎有些不解,“对你做出这样的举动,应当是他残留的记忆习惯里,你是她熟悉的人。”
  姜梨只好道:“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司徒九月又看了她一眼:“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胆子可真大,难怪姬蘅会对你另眼相看。”
  姜梨见她直呼姬蘅名字,心中好奇,便问:“九月姑娘似乎与国公爷很是熟悉?”
  “算是吧。”司徒九月道:“彼此都有救命之恩。”
  姜梨心中诧异,姬蘅救过司徒九月的命,姜梨倒不意外。记得漠兰动乱的时候也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候算起来,司徒九月应该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没有自保能力,漠兰离在北燕东线边缘,司徒九月能来到北燕,应当有北燕人帮忙。这个人是不是姬蘅,姜梨就不知道了。
  但司徒九月竟也还救过姬蘅的命?
  “你别看他现在活蹦乱跳,当年差点就死了。”司徒九月道:“好容易活了下来,现在倒是谁也弄不死。”
  姜梨:“……”
  这姑娘说话还真够不客气的。
  屋里没有别人,薛怀远兀自“呀呀”的叫着,司徒九月一手扶着他的后颈,将一根银针缓慢的刺入,一边道:“不过他叫我过来帮你,倒是出乎人的意料。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坏人,听陆玑说当年你杀母弑弟都是被冤枉的,啧啧啧,”她道:“你虽有胆量在桐乡行事,但到底是只善良的兔子,姬蘅身边的人都不是善类,你怎么会跟他们混在一起?要我说,”她起手娴熟,看的姜梨眼花缭乱,“你不如趁早和姬蘅划清界限,免得日后连累了你。就算连累不了你,也迟早被他吓死。”
  姜梨笑了笑:“多谢九月姑娘关心。”
  司徒九月眉头一皱:“我可不是在关心你。”
  姜梨心中好笑,司徒九月看样子,比姜二小姐年纪大一两岁,可比起前生的自己,却要小一些。但她说话行事的作风,又颇有长者风范,这会儿与自己说话,就如长姐劝慰天真的小妹妹一般,办事恐吓半是劝导。
  不过也是了,人生突遭巨变,难免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天真烂漫可不能保得了命。
  尚在思索的时候,司徒九月已经为薛怀远扎完最后一根针,薛怀远似乎也是乏了,沉沉睡去。姜梨将他扶到床上躺下,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司徒九月站在一边看着,她生的甜美可人,偏生穿一身黑,笑容也带点狠意,一看便不是好惹的人。她道:“你可真是会照顾人。”
  “是么?”姜梨笑了笑。
  “没有人这么说过吗?”司徒九月奇怪。
  “你是第一个。”姜梨道。
  她前生在夫家的时候,将沈家一大家子伺候的服服帖帖,可从未接收到任何夸奖。而在她出嫁之前,照顾人这件事,都是薛昭来做的。薛怀远疼爱女儿,却要磨炼儿子。薛昭除了文韬武略之外,连做饭都会。
  有时候姜梨觉得,自己这个姐姐,还得接受薛昭许多照顾。
  想着想着,突然见自己面前有东西晃动,是司徒九月拿手在她眼前晃,道:“你想到什么了,这么出神?”
  姜梨回过神,道:“是想到家中事了。”
  司徒九月道:“好吧。”
  “九月姑娘特意为薛县丞施诊,姜梨在此先谢过。”
  “不必道谢。”司徒九月道:“我可不敢违抗姬蘅的命令。你还有事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她果然就走了,潇洒的一句话都没跟姜梨多说。不过姜梨并未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这姑娘十分有趣。
  她走出去,姬蘅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了。闻人遥见她出来,眼睛一亮,一口一个“二小姐”的缠上来。姜梨被他的热情弄得一脑门汗,随意寻了个借口,就离开叶府,先回姜家了。
  姜梨走后,闻人遥站在院子里,问司徒九月道:“九月,我好看吗?”
  司徒九月:“滚!”
  “好奇怪啊,”他对着镜子照了照,里面年轻的男子仍旧生的白面俊秀,丰姿如玉,他道:“为何姜二小姐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寻常姑娘我这般对待她们,她们不都笑的格外开心吗?”
  司徒九月冷笑一声:“姬蘅长得比你好看多了,姜梨看见他不照样冷静的很。有上好的佳肴不爱吃,还能爱吃屎?”
  闻人遥:“……”
  他道:“你真是太粗俗了!”
  ……
  姜府里,晚凤堂中,姜老夫人阖目坐着。
  自从冲虚道长一事过后,紧接着胡姨娘又寻短见而死。姜家也算家逢巨变,此事虽然没有泄露给外人晓得。但姜家自己人却是心知肚明。闹到如此地步,让季淑然眼睁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害了几条性命,姜老夫人一夜间,似乎也苍老了不少。
  她自来都是精神矍铄,即便年长,仍旧有些与年轻时候不相上下的魄力和威严。但此事过后,仿佛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大半,身边嬷嬷光是瞧着,就见姜老夫人成日里只是闭眼坐着。
  她甚至没有去看她最疼爱的小孙子姜丙吉一眼。
  翡翠走进来道:“老夫人,三小姐还在外面,求着想见您一面。”
  姜老夫人睁开闭上的双眼,却也没有看翡翠,只是看着面前的暖炉,道:“让她回去吧。”
  翡翠道:“是。”便离开去同姜幼瑶回复了。
  嬷嬷站在姜老夫人身边,小心的为她揉着肩,道:“这几日三小姐来找老夫人好几回了。”
  “她倒是机灵,不去找他爹,反来找我。”姜老夫人的语气,有淡淡的嘲讽。
  姜元柏最疼爱姜幼瑶的,但此事一过,姜幼瑶却没在姜元柏面前替季淑然求过情。而是来找姜老夫人,她生怕姜元柏因为季淑然的事迁怒自己,便干脆选择不在姜元柏面前出现。
  “和她娘一样精明。”姜老夫人道,眼里有些厌倦。
  虽然知道季淑然做下的事和姜幼瑶无关,但人吃五谷杂粮长大,都有七情六欲。理智上知道是一回事,事实上能否做到又是一回事。姜老夫人心里知道不能迁怒姜幼瑶,但只要想到叶珍珍,想到死去的姜月儿,想到季淑然甚至于柳文才有过一个私通子,姜老夫人就犯恶心,连带着看姜幼瑶,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事实上,她对一手带大的姜丙吉都难以做到和过去一般,更别说是姜幼瑶了。
  “老夫人……几日过去了,季氏那头,您是想如何处置?”嬷嬷问道。
  姜老夫人的动作微微一顿。
  沉默了半晌,嬷嬷都几乎以为姜老夫人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姜老夫人平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喂药吧。”
  嬷嬷的手一抖,姜家已经许多年没有替人喂过药了。老夫人虽然待人严厉,但伤人性命的事却很少做。除非是犯了大错的奴仆,但也不会直接打死。可见这次是对季淑然恨得狠了,才会非要她命不可。
  “怎么?你认为我下手太狠了?”姜老夫人察觉到对方的迟疑,不等嬷嬷回答,又自嘲的道:“我还嫌实在太便宜她了。且不提她和奸夫私通,怀了孽子,就算我们姜家,也赔上了三条性命。三条性命啊。”她喃喃道:“你说是有多歹毒的心肠,才会连孩子也下手。”
  “我早就跟元柏说过,娶妻不必娶太过聪明的,以姜家的家世,也不必去攀附什么。叶氏虽然家世次了一些,但重在人敦厚温柔。现在想来,也不知是是福是祸,也许正是因为叶氏平日里为人太过宽和,才会让手下生出异心,被季氏蛊惑,丢了性命。不过,这也是我治家不严的罪过,若是我当年多注意一些,叶氏未必能着了季氏的道。”
  “老夫人不必太过自责。”嬷嬷道:“谁能知道当时夫人还在,季氏就看中了夫人的位置,生了歹心呢?这在燕京城也是闻所未闻的事。”
  “不说叶氏,连她的女儿二丫头我也没照顾好。”姜老夫人的笑有些苦涩,“当年二丫头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推季氏,我却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从未想到,不过是季氏做的一场戏。我只是没想到,季氏连自己腹中的骨肉也能干脆舍去。”
  嬷嬷想到这里,也不觉心惊肉跳。那可是自己身上的肉啊,就算是私通子,与自己也是血脉相连。季氏竟然为了能陷害姜梨,就毫不犹豫的舍去。众目睽睽之下,骗过了所有人。
  “二丫头在青城山呆了八年,如今她回来了,你看看,她可曾亲近过这府里的一个人?”姜老夫人问道。
  嬷嬷说不出话。
  二小姐行事温柔礼貌,但要说多亲近,没有,连对姜元柏也是客客气气的。
  “她每日都要去叶家,别的不说,就是对一个失去神智的外人,也比咱们亲近得多。这是咱们咎由自取。当年舍弃了她,她自然也看不上咱们。”
  姜老夫人这话说的难过,嬷嬷听着也不由得鼻酸,劝道:“二小姐是刚回姜家,呆的时日不长,心里有心结。如今季氏的事情真相大白,她的心结也算解开,等日子长了,自然还会好的。您和大老爷是她的亲人,她不亲近你们,还能亲近谁呢?”
  姜老夫人摇了摇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一只脚都是迈进棺材里的人了。什么人没见过,这把年纪,相看走眼的人也少。二丫头不会亲近咱们了,她的心肠已经硬了起来,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晚了。”
  竟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嬷嬷还没来得及说话,姜老夫人的声音又传来:“不过挺好,她这样,倒不会像她娘一般被人欺凌。心肠硬一些,凡事多留个心眼,不至于遇上个人就掏心掏肺,日后也不会被人骗。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嬷嬷想了一会儿,道:“老夫人先不必将话说死,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现在开始咱们对二小姐好,总有一日,二小姐会看到。”
  姜老夫人摆了摆手:“算啦,我活着的时候,不知还能不能看到那时候。二丫头现在还没回府?”
  “出门去了叶家。”嬷嬷道。
  “等她回来的时候,让她去看看季氏,有什么话要对季氏说的,就对季氏说。”
  “老夫人,这是……”嬷嬷心中一惊。
  “等她见过了季氏之后,就给季氏喂药吧。”姜老夫人眉目冷凝,“早点上路,早点赎罪。”
  说完这句话,她就再次阖上双目,像是睡着了。
  嬷嬷沉默半晌,没有再继续说话。
  ……
  瑶光筑里,姜幼瑶在屋里烦躁的踱着步子。
  季淑然被关了起来,旁人不许靠近,她不能去看望季淑然,事实上,姜幼瑶也不敢去看望她。纵然她平日里再如何不懂事,那一日季淑然承认的罪行,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别的不说,就是那一条私通之罪,姜幼瑶也知道,姜家必然不会轻饶了季淑然。
  当年燕京才貌双绝的状元夫人薛芳菲就是因为私通罪名被发现,到了现在,人们提起她的时候,也只会说一句“荡妇”。如今这人换成了季淑然,可想而知,要是被人传出去,当朝首辅夫人私通,绝对比状元夫人私通更有话头兴致。
  好在姜老夫人已经处理好了,院子里的下人们卖身契都攥在老夫人手里,保证不会泄露一个字出去。即便如此,姜幼瑶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的。还有二房三房看她的眼神,卢氏这两日看见她的时候,目光里的嘲讽真是让姜幼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季淑然脏了,人们看她的眼神也很脏,就像她才是那个私通子似的。可她不是,她是姜家嫡出的小姐,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这个位置别人别想抢走,也永远抢不走!
  “小姐……怎么办……老夫人态度太强硬了。”丫鬟金花道。
  “我给姨母写的信,有回信了么?”姜幼瑶问。
  如今墙倒众人推,想要带出去一封信比登天还难。她用了不少银子,才收买了姜府的小厮将信送了出去,送到陈季氏。姜梨在心里让陈季氏去宫里找丽嫔,丽嫔肯定有办法。
  银花摇了摇头。
  姜幼瑶顿时目露失望之色,道:“不会的,是不是老夫人如今将姜家守得太严,外面的信进不来。金花,你再去打听一下。”
  金花小心翼翼道:“小姐,恐怕陈夫人是不会再来了。前日夫人出事后,季家的人来过一趟,可后来又走掉了……他们,是不是打算不再管夫人了?”如果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季家人断然不会走的如此干脆,至少还要在府里再拖一段时间。可他们直接走了。
  此话一出,“啪”的一声,金花挨了姜幼瑶一个巴掌,姜幼瑶恨恨的道:“胡说八道!外祖母姨母他们怎么会不管我娘?分明是缓兵之计!不知道祖母和父亲他们说了什么才骗的姨母他们离开,姨母他们是不知道我娘现在是什么情形。如今我在信里都写清楚了,他们得知了娘的境况,就会立刻来人救我们出去的!”
  金花连忙跪倒在地,道:“奴婢知错,是奴婢胡说八道,陈夫人一定会来救夫人的。”
  姜幼瑶心中余怒未消,她虽说的笃定,可随着金花的一番话,心中也渐渐不安起来。
  季淑然那一日没有告诉她究竟姜梨会如何倒霉,但姜幼瑶隐隐也能猜到,最后的结果应当不是这样。那冲虚道长后来也没了音讯,倘若陈季氏向宫里丽嫔求救,丽嫔定不会袖手旁观,可为何到现在也没消息传来?哪怕季陈氏进不了姜府,托人带个话总能做到。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样下去不行,姜幼瑶虽然心里害怕,却也晓得,府里能为她真心着想的,也就只有季淑然了。姜元柏如今恼了季淑然,还不知会不会原谅母亲,但这么干等下去,对她而言是不利的。谁知道姜梨那个贱人会不会又暗中使什么阴招?
  她“腾”的一下站起身,道:“不行,我得想办法出府一趟。”
  “小姐?”银花一愣:“如今府里管的严严实实,如何能出去?”
  为了防止下人将此事传播出去,府里一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还别说姜幼瑶这样的大活人了。姜幼瑶虽然没被禁足,但其实她哪里都去不了。
  “可恶。”姜幼瑶沮丧的在椅子上坐下来,“这可怎么办?”
  ……
  天色渐渐暗下来。
  若说府里还能自由进出的人,大约姜梨算是一个。她刚从叶家回来,走到芳菲苑。清风和明月坐在院子里绣荷包,看见姜梨回来,起身迎接。
  “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姜梨问。
  “抱琴来了一趟,将姑娘先前救济给胡姨娘的银子和炭火都还了回来。”明月道:“抱琴跟了胡姨娘一辈子,胡姨娘走后,抱琴没了去处,老夫人把卖身契还给了抱琴,让抱琴回家。不过抱琴似乎已经死心,说要去庙里,青灯古佛过完下半辈子。”明月说着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她已经走了么?”姜梨问。
  “明日离府。”
  姜梨复又把银子递给明月:“虽然是去庙里,但银子也是必不可少的。未来的日子长的很,不必现在就把退路全部赌住。不过现在说这些话,她也是听不进去的。你想个办法,把这些银子带给她,不必让她知道。”姜梨道。
  明月接过银子,愣了愣,半晌笑道:“姑娘心肠真好。”
  “不过是感怀罢了。”姜梨摇头。
  “对了,老夫人身边的珍珠也来过一趟。”清风想起了什么,道:“珍珠说,老夫人让姑娘回来后,可以去见见季氏,有什么要对季氏说的,可以去跟季氏说。”
  桐儿诧异:“老夫人不是不让人接近季氏那个疯子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特意为了姑娘出气。季氏把姑娘和夫人害的这么惨,自然应当好好骂她一顿,方才解气。”清风不以为然。
  姜梨却不这么想,老夫人突然说这句话,只能说明,她是下定决心了。季淑然的路,就走到了这里,老夫人这是让她去见季淑然最后一面。
  姜梨道:“既然是老夫人的话,那我们走吧。”
  “现在么?”桐儿问。
  “就现在。”
  再晚,就来不及了。
  ……
  季淑然被绑在偏院的一处旧房屋里。
  房屋里里外外都挂着白绸,胡姨娘死了,本来府里姨娘去了,大户人家是不必操办丧事的,尤其是如胡姨娘这样,常年来在府里几乎没有人记起的人。但因胡姨娘死的太凄惨,姜家有愧,所以即便是个姨娘,仍旧好好下葬,府里人人戴孝。
  季淑然待的这间屋子,亦是如此。屋子里只点燃了两只白色的蜡烛,烛油滴成奇形怪状的模样,像是人的眼泪。门口不知是谁架起了铜盆,里面还有未曾燃尽的纸钱,一些飞了出来,映在窗户上,翩跹出诡异的影子。
  季淑然缩在角落里,脊背发凉。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的心里很害怕,甚至于那些对她恶声恶气的粗使婆子此刻她也觉得格外想念,至少这屋里有个人,她就不会觉得如此鬼气森森。
  她向来认为自己是不怕鬼神的。只要人有手段,鬼都害怕恶人。可冲虚道长来驱邪的那一日,她亲眼所见,粉碎了自己心中的坚定。这世上是有鬼的,一旦确定了这一点,季淑然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些被自己的害死的人张牙舞爪的前来。
  叶珍珍、姜月儿、柳文才、司棋、还有许多许多,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她的脑子里分外嘈杂,有许多人说话。这时候,她觉得自己脆弱极了,很希望姜丙吉和姜幼瑶在眼前。
  不过,他们没有来。
  想想也是,她如今在姜家人面前是罪无可赦,她的一双儿女自然应当也被明令禁止来看望自己。好在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倒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不会因为自己而迁怒一双儿女,这样一来,季淑然心中也好受些。
  正在这时,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响动。季淑然又紧张的蜷缩起身子,她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这让她无法动弹,也不能逃跑。她自打生下来,虽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却也没过过什么苦日子,更不用提被人如此对待。季淑然想着,姜家对她如此苛待,待她出去,一定会让自己的姐姐丽嫔想办法,狠狠报复姜家人。
  是的,季淑然还想着出去。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不会有活的机会,因为柳文才的鬼魂出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柳文才并没有带走她。人只要没死,求生的欲望就会格外强烈。季淑然缓过神后,便想着如何逃出去。
  其他的不提,至少她的姐姐是皇帝最宠爱的嫔妃,姜家想要动她,也得掂量几分。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步一步,不轻不重,季淑然却觉得每一步都重重击打在了自己心上。
  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
  风吹起地上的纸钱,有人素衣白裙,头戴白花,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是姜梨。


  【第一百四十一章】了结

  姜梨走了进来。
  季淑然愣愣得看着她。两日以来,除了对她恶声恶气得婆子,她没能看到任何一个人。姜元柏和姜老夫人不必说了,姜幼瑶和姜丙吉她也没法见。至于她的贴身丫鬟,大约都被关起来了。季淑然不能得知外面是什么情况,她一个人想许多事,想自己得出路,也想到姜梨得境况。
  姜梨当时的模样,分明是被鬼上身了。虽然自己落得现在这般田地,季淑然还是不无恶毒的想,要是姜梨一直被鬼上身,或者干脆被那些鬼魂弄死也好。如今姜梨出现,有一瞬间,季淑然以为自己看到的姜梨,已经不是活人了。
  但她又看到姜梨轻声叮嘱身边的丫鬟,复又失望的接受了一个事实,姜梨没有死,相反,看眼前她的样子,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姜梨一个人进了屋,丫鬟都在外面,屋里的门也被带上了。姜梨也没有点灯,于是屋子里除了蜡烛的火光之外,就只有姜梨手提的一直白灯笼发出清幽幽的光。
  季淑然觉得更冷了,然而她的面上却浮起一个冷笑来:“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姜梨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灯笼被她随意的搁在地上,她看向季淑然,温软的眉眼十足平静,说出的话却不能让季淑然从容,她道:“好歹你也在姜府过了这么多年来,临走之前,我应当来看看你。”
  “临走?”季淑然皱起眉头,“什么临走?”
  姜梨静静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道:“做了这么多事,夫人不会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吧?”
  季氏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要痉挛起来了,衣裳难以带给她一丝暖意,她道:“姜梨,你少来恐吓我!这一次是我棋差一着,才会中了你的计!”
  “夫人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喜欢让旁人承担莫须有的罪名,落到如此田地,难道不是夫人的报应么?你不是中了我的计,你只是被你谋害的人,找上门来了而已。”
  这话却是戳中了季淑然连日来的心中的恐慌,可越是恐慌,她就越是要否定姜梨的说法,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勇气一般,她道:“可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因果报应。要是真有因果报应,为何不早来,却要等到这时候?如今做了鬼来寻我,难道我会怕?不过是白费力气!”她冷冷道:“我在姜家早已立足脚跟,又诞下一儿一女,娘家姐姐更是陛下宠嫔,就算到了如今地步,也不是全无生机,看在我爹的脸面上,姜家也不会奈我何?”
  她挑衅的看了一眼姜梨:“叶珍珍死了,姜月儿也死了!她们都死了,我的儿女却还有大好的未来,世上有报应又如何?报应来的太晚,我还是赢了!”
  说到这里,她近乎癫狂的笑了起来。
  姜梨只是瞧着她,她自己不是出身于高门大户,在薛家,也不必勾心斗角什么。因此得知了季淑然所有罪行的那一刻,姜梨除了诧异之外,只有不理解。如今看来,她却能理解一点了。
  季家养出了一个自私自利,心肠歹毒的女人。她从本质上便十分恶毒,和所处的环境没有任何关系。就算季淑然生在普通人家,也会为了自己,不惜让别人成为垫脚石。
  人性的善恶两面,在季淑然身上,姜梨只看了恶。
  她淡淡的笑起来。
  幽暗的灯火下,少女的衣裙素淡,更衬得容颜清冷。她五官灵秀,总是挂着让人温暖的笑意,但是冷下脸来的时候,就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姜梨道:“是么?你真的以为,姜幼瑶和姜丙吉日后会过的很好?还是你以为丽嫔会安然无恙?恕我直言,丽嫔如今自身难保,你让丽嫔帮你,却让丽嫔也陷入麻烦里,季家埋怨你都来不及,如何会为你花费代价来保你平安?你自己也是季家人,季家会如何做,你不会不明白吧?还是根本就知道,却一定要自欺欺人?”
  季淑然神情变了变,她道:“你说谎!”
  “冲虚道长是招摇撞骗的骗子,”姜梨笑笑,“是过去身上背负两条人命债,从家乡出逃的官府通缉犯。倘若这一次不是因为来姜府作法,还不会有人发现。不过这一次东窗事发,宫里的丽嫔如何解释。毕竟多年前,陛下宠爱的那位贵人,可就是在这位道长的指认下,香消玉殒,丽嫔在宫中再无争宠对手,才能到如今的地位。”
  “你说,要是当今陛下发觉自己被骗,当初心爱的那位贵人是被人冤枉谋害,这位道长是个骗子,会不会认为这是丽嫔为了除去对手而特意设置的一个局,会不会后悔?帝王不会承认自己的错,他只会加倍的把过去的错怪责在别人身上。”
  季淑然愣愣的听着姜梨的话,她道:“你怎么知道?”
  丽嫔多年前在宫中被那位贵人陷害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季淑然知道,也无非是因为出事的人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这件事姜幼瑶也不知道,更别提跟她完全不亲近的姜梨了。而且这些宫中的秘闻,要打听也绝非那么简单。但姜梨就是知道了,看她的样子,知道的似乎还不少,还很理所当然。
  “我是如何知道的你不必担心,你只需要知道的是,丽嫔这一回,怕是自身难保了。”
  季淑然心中慢慢的觉出冷意。她知道姜梨说的没错,一旦冲虚道长是骗子的事情被发现,意味着多年前宫里的那桩案子将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可她仍旧嘴硬道:“你如何知道冲虚道长是骗子?你……”
  “我自有办法。”姜梨只说了一句话。
  季淑然看着她。
  “事实上,昨天季家的人已经来过了,不过你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你,大约是知道了你的消息,本来打算来救你的。”姜梨的语气含着淡淡的嘲讽,“不过他们已经回去了,在见过父亲和老夫人之后,我想,以后他们也不会再来。”
  “不可能!”季淑然惨然叫道,姜梨像是剥夺了她最后一丝希望,她绝望地喊道:“他们不可能放弃我!”
  “为什么?”姜梨冷漠的回答,“你可以为了除去我保护你自己,就牺牲自己的骨肉。季家人为何不能为了保护自己,牺牲你呢?”
  季淑然恨恨的盯着姜梨。身为季家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季家人骨子里的趋利避害。是的,她流着着季家自私自利的血液,没有理由季家人不是这样。
  “季家已经抛弃你了,父亲和老夫人从前对你宽容,无非是看在你失去过一个孩子的份上。如今已经证明,当初对你的怜悯不过是你一手主导的阴谋。你手上还有姜家的几条命债,终究是要偿还。”姜梨说的轻言细语,却让季淑然的心头发冷,“你死之后,父亲仍旧还会续弦,府里不能不有新夫人。当年你如何对待我,新夫人就会如何对待姜幼瑶和姜丙吉。”
  这话就像是一个诅咒,季淑然尖叫起来:“不!我要见老爷,我要见老爷!”她疯狂的道。
  “父亲不会来看你的。每当看到你,就会提醒他当年的自己有多愚蠢,谁会自讨苦吃呢?”姜梨又笑了笑,“姜幼瑶被你宠爱的无法无天,不必新夫人亲自动手,迟早有一天,她也会自己将自己的路封死。至于姜丙吉,”姜梨特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慢道:“虽然姜丙吉出生的时候,柳文才已经死了多年。但因为有你这样的娘,父亲虽然不会迁怒,只怕对姜丙吉也再难以毫无隔阂。连父亲都对他如此,新夫人又怎会上心?只要新夫人生下儿子,姜丙吉就自然被厌弃了,当然,若是这位新夫人心里再狠一些就像你对姜月儿做的那样……”
  “不!”季淑然面上勉强维持的平静终于碎裂,像是被抢走幼崽的野兽,狰狞的尖叫着:“老爷不会这么对他们的!他们是老爷的骨肉!”
  “季淑然。”姜梨平静的道:“你说的报应拿你无可奈何,那是不可能的。你做的孽,当然要慢慢偿还。倘若轻饶了你,就必然严待你儿女。你当年如何对我,以后别人就如何对待你的骨肉。”姜梨微笑,“这很公平。”
  季淑然的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十分狼狈。
  她什么都不怕,虽然怕死,但最担心的还是两个孩子。季淑然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是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姜元柏对两个孩子的愧疚和格外疼爱。但姜梨如今连她这个愿望也无情的粉碎了。
  是了,她为了一双儿女铺路,害死其他子女,抢走别人亲事,暗中买凶杀人。只要有人可能挡了他们的路,季淑然就毫不犹豫的除去。主要是自己子女看中的,就从别人手中抢过来。所以姜幼瑶养成了现在这般不知轻重的性子,她招架不住姜梨,连她都招架不住姜梨。
  季淑然心中绝望,又从绝望中生出怨恨,她看着姜梨,道:“冲虚道长就算是骗子,你也是邪物。”她道:“你不是叶珍珍的女儿!你不是姜梨!”
  季淑然是在发泄自己的不甘。
  她筹谋一世,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手上,满盘皆输,如何甘心!姜梨小小年纪,就满腹心机,自从回府以来,屡次交手,她从没在姜梨手中讨得了一丁点好处。还总是一步一步丢失城池,和宁远侯府的亲事,姜幼瑶的才名……还有这一次,这一次若非是为了对付姜梨,她何至于请冲虚道长来府上,何至于弄成最后这样一个结果!
  本是为了发泄,却见姜梨闻言,微微侧头,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来。
  季淑然本能的后退,背后靠着的却是墙壁,她手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女慢慢逼近。
  分明是秀气的豆蔻少女,季淑然却觉得仿佛厉鬼。姜梨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
  少女的眼睛乌黑明亮,难以想象世上会有这样澄澈分明的眼睛,但季淑然知道,她的眼睛里,不是干净天真,她什么都知道。
  姜梨看着她,突然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她轻飘飘的道:“被你发现了啊。”
  季淑然有一瞬间的迷惑,发现什么了?
  带她想清楚姜梨究竟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你不是叶珍珍的女儿!你不是姜梨!
  被你发现了啊。
  季淑然恐惧的往后缩着身子,姜梨微笑着打量着她,她的声音十分轻微,就像是情人间耳语一般。贴着季淑然的耳朵说话,便是屋里有第三个人,也不会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
  耳朵上传来令人战栗的触感,那少女微笑着道:“可惜,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
  季淑然豁然开朗。
  为什么姜梨会突然性情大变?为什么六艺能夺得魁首?为什么年纪轻轻却满腹心机,又为何,她什么都知道?
  似乎一切都有了一个答案。
  “你……你不是她……”季淑然的声音都在哆嗦,“你为何要害我?”
  “为了叶珍珍,姜月儿,胡姨娘,司棋,还有姜梨。为了所有你害过的人,”姜梨微笑道:“所以你猜,我会怎么对待姜幼瑶和姜丙吉呢?”
  季淑然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叫。姜梨站起身来,季淑然瑟瑟发抖,破口骂道道:“你这个邪物!你不是姜梨!我要见老爷,你这个邪物!”
  姜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道:“永别了,季氏。”
  她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姜梨离开屋子的下一刻,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走了进来,一人手里拿着托盘,上面一个瓷壶。
  季淑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的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来人啊,救命啊!”
  屋子里的挣扎声渐渐微弱了下去,很快,什么都动静都没有了。
  走了一段路的姜梨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偏房的方向。
  桐儿和白雪默默的站在姜梨身边。
  姜梨站在雪地里,天上下起纷纷扬扬的雪来。
  季淑然无论如何都会死的,因为姜家的关系,也不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但是,犯了罪行,就该付出代价。让她轻而易举的死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这样怀揣着不甘心和不安心,恐惧担忧绝望又可怕,悲惨的死不瞑目,才能对得起那些地下的人。
  姜二小姐,姜梨心里默默地想,你可以放心了。
  雪到了第二日就停了,是个难得的晴天。
  这一夜,姜梨睡得分外安稳,梦里有个眉清目秀的少女,站在雪地里,对她深深的行礼,道:“多谢了。”她的声音陌生,面容却十分眼熟,那是姜梨自己。
  不,那并不是姜梨,那是真正的姜二小姐。
  姜梨醒来的时候,看着掌心发怔。梦里遇见了姜二小姐,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巧合,还是那位可怜的小姐真的前来道谢来了。
  她相信世上有因果轮回,因此诧异了也不过片刻就释然了。不管姜二小姐是不是前来道谢,她能为这位小姐所做的,至少没有袖手旁观。
  桐儿从外面进来,一进来就四处看了看,姜梨瞧见她这幅模样,笑了:“你瞅什么?”
  桐儿吓了一跳,道:“姑娘,您醒了啊,奴婢以为您还睡着。”她过来扶姜梨下床,一边道:“今儿晨起难得见姑娘睡得香,奴婢就没有叫醒姑娘。这几日也辛苦了,多休息一些也好。”
  姜梨可没忘记桐儿方才的神色,就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桐儿动作顿了一顿,抬起头看向姜梨:“姑娘,季氏死了。”
  姜梨没有出现意外的神色。
  桐儿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一大早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桐儿其实内心也很疑惑。昨夜里老夫人特意让姜梨去见季氏,当时桐儿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但也不敢妄加揣测。如今看来倒是成了真,只是看姜梨的神色,分明是早就料到了。
  想来也是,自己都能感觉到的事,姑娘肯定更能猜想的出来。
  不过,老夫人对季氏下手下的真是干脆利落,原本还以为就是看在季家的脸面上,也会蹉跎一些时日。没料到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不过虽然季氏死了,但府里如今并没有大肆谈论这件事,瞧着外头似乎也还不晓得。”桐儿有些犹豫。
  姜梨道:“季氏的死并非自然,若是大张旗鼓,反而奇怪。”
  “别的奴婢不担心,只是担心三小姐。”桐儿忧心忡忡道:“三小姐那性子,府里人都知道。如今季氏死了,三小姐定会把这笔账算在姑娘头上,若是她不依不饶起来……”
  姜幼瑶发起疯来,没准儿又是一个季淑然。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她歹毒呀。
  “不必担心。”姜梨微微笑了一下,“季氏一死,她大势已去,成不了气候。”
  姜幼瑶不足为惧,再不济,还有赵轲在一边盯着。现在要对付的,最重要的,还是永宁公主和沈玉容。
  属于薛芳菲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