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绿帽
“不多,五百两银子。”
“姜二小姐,莫不是在说玩笑话吧。”陆玑道。倘若所有的宝马只要五百两银子便能买到,那大街小巷上奔走的全都是这般宝马了。
“千真万确,我是在东市的一处马贩手里买的。”姜梨道。
说道东市,众人立刻心知肚明,东市是什么地方,那是倒腾买卖的人必去的地方。买赚买亏,全凭眼里,姜梨既然如此说,必然就是那马贩以为马驹是寻常马驹,而姜梨偏偏发现此马的不同寻常之处,才买了下来。
“那姜二小姐,那马贩是在什么地方?可还有其他的马?”孔六追问。姜梨的话让他动心不已,花五百两银子买匹宝马,谁都愿意做这买卖。
“是啊是啊,”闻人遥也凑热闹,“可还剩有其他马?”
“其他马倒是很多,不过我之前去的时候,汗血宝马只有这么一匹。”姜梨微笑着道:“你们倘若真的想去,大可以再去,也许主人家近来又有新的宝马良驹了。”她虽然这么说,话里的意思却不是很看好。众人一听,便也晓得这事不是天天都能碰上的。遇着这马驹的人有运气,却没有眼力,有眼力的人却没有运气,遇不着这马贩,唯有姜梨既有运气又有眼力,恰好在那一日走进东市,恰好看到那马贩,然后一眼从一群小马驹中看到了这一匹。
“姜二小姐真是见多识广,”陆玑抚了抚胡子,“连相马之术也懂的。”
“只是略懂而已,都是照着书上写的相看。”姜梨也笑,“运气更多。”
“闲话少说了,这马还没有名字吧?取一个名字。”姬老将军道:“赤龙?绝影?逸群?”
“老爷子,光是咱们车骑队里,赤龙有三匹,绝影有五匹,逸群有七匹。”孔六提醒道。
这些名字是惯来用的,一个车骑队里重名也不稀罕。闻人遥好奇地问,“那么多同样的名字,你们怎么区分?”
“这简单,加上主人的姓氏就行了。”孔六说的理所当然,“李赤龙,王赤龙,张赤龙,倘若姓也重合了,再加上名。李三绝影,李四绝影,李五绝影,总能找得着办法。”
闻人遥:“……”
“阿蘅,那你来说,你来取个名字。”老将军道。
刚说完这句话,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声音,大叫道:“好马!好马!”却是姬蘅养的那只八哥小红飞了过来,离弦的箭一般飞到马驹头上,抓起早上白雪给别在小马耳边的那朵布花。
小红聒噪的声音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欣赏,居然还说完了一句完整的话,“好花配好马,好马配好花!”
姜梨:“……”她真恨不得堵住这只丢人现眼的八哥嘴,同时也不由得心生疑惑,当初在沈家的时候,这八哥也不像如今这般聒噪啊,甚至称得上是安静了。也没人教她说这些胡话,至多也就叫个人而已。莫非国公府还激发了八哥骨子里的什么特性?
“这是公的母的?”闻人遥问。
“是男孩子。”孔六早就看明白了。
姬蘅瞥了一眼那八哥,突然道:“既然是男孩子,就叫小蓝吧。”
众人:“……”
孔六道:“我突然觉得,方才的赤龙、绝影、逸群都还挺不错的。”
姬蘅根本没有理会孔六的话,扇子抵在马驹的额头上,微笑道:“你就叫小蓝。”
小蓝得了这么个与它身份不符的身份,已然很不高兴了,似乎是想要发火,但姬蘅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它,摸了摸他的鬃毛,小蓝这位男孩子,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动也不敢动,乖乖的任由姬蘅摸。
大约这样的马都是有灵性的,而有灵性的动物又最是懂得谁才是真正危险的人。看着站在檐下那只趾高气昂的八哥小红,看着站在人群中垂头丧气的马驹小蓝,姜梨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真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说了。
对于小蓝的热情,终于在过了一会儿之后散去了。姬老将军让人将小蓝牵走,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让小蓝靠近国公府的花圃。大家都往堂厅走去,待走到堂厅,发现司徒九月也早就到了,海棠跟在司徒九月身边,和司徒九月看上去相处的不错。
姬老将军的生辰宴,统共便也只邀请了这么些人了。
想想除了孔六是在朝为官的人,这里的人都和姜家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一起的关系,难怪姜老夫人和姜元柏要不放心了。就算今日回到姜府,姜梨将这里做客的人告诉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只怕他们二人也不晓得这些人是什么身份。
但换句话说,这是否意味着,姬老将军至少将她当成是自己人了呢?姜梨心想这,一边在宴席上落座。
菜肴十分丰盛,闻人遥道:“今日又是咱们阿蘅下的厨,大伙儿抓紧机会赶紧吃,也别多说话,多吃,少说。”
姜梨讶然的看了一眼姬蘅,竟然又是姬蘅下厨。看来逢年过节或者是姬老将军的生辰时候,都是姬蘅下厨。说是珍惜,倒也并不珍惜,因着每年都会有那么几次,说是寻常,又绝对不寻常,姜梨估摸着,这个世上能吃到姬蘅做菜的人,只怕都在这里了。
她其实很想问,姬蘅这样的身份,是决计不必自己下厨的,为何却有一手好厨艺。但姬蘅本身不喜人谈论他厨艺一事,姜梨也就放下这个念头。
再说了,她虽然好奇,但好奇并不一定要有答案。
这一场寿宴,吃的倒也算是宾主尽欢。比起上一次来,姜梨与这些人熟络的更多,寿宴之上也并没有交谈什么重要的事,都是些家常闲谈。不知是不是因为姜梨送了一匹宝马的缘故,姬老将军显然对姜梨亲近多了,还与姜梨交换了一下相马之术,彼此都很有收获。
这顿寿宴,姜梨仍旧没有饮酒。
自从沈家这件事以后,所有的宴席,姜梨都不再饮酒了。不过众人都很体谅她不善饮酒这回事,并未相劝,特意拿了没有酒的果子露给与她喝。等这顿宴席吃玩,姬老将军众人都已经醉的横七竖八。司徒九月、海棠和姜梨三位女子却是没醉,剩下的还有清醒的人,就是姬蘅了。
下人扶着醉了的人进屋,剩下的人走出堂厅,姜梨见司徒九月站在院子前,上前道:“九月姑娘。”
司徒九月道:“你要的药已经做好了,我交给了姬蘅,你大可以同他讨要,不过需要记得,此药只能用三个月,三个月后,所有的孕像消失,大夫一把脉就会发现之前的脉象是假的。”
“三个月已经足够了,”姜梨对着司徒九月深深地行礼,“这一次也多亏九月姑娘了。”
“不必谢我。”她说完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钻进屋里,大约是又要做什么新药了。海棠可能是在给司徒九月打下手,姜梨看着她对着自己行过礼后,就匆匆进了司徒九月进的那间屋子。姜梨瞧着瞧着,便笑了,海棠这样子,找着了暂时可以做的事,到底心思也好些。
说到底,姜梨并不希望海棠被仇恨的心思所缠绕,薛家的仇她自己会报。仇恨会改变一个人,背负着仇恨的人并不会快乐,有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不必增加其他人。
“在笑什么?”正在姜梨想的出神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姬蘅的声音。姜梨回头一看,他与自己并肩站在院子门口,并未看向自己,而是看向天空,不知在看什么。
“没什么不好的事,觉得很好,就笑了。”姜梨道。
“那看来接下来你会一直笑。”
“什么?”姜梨一愣。
姬蘅道:“跟我来。”他走出了院子。
姜梨连忙跟上。
这会儿国公府孔六一行人都醉倒了,司徒九月去炼药了,除了下人外,就只有姬蘅和姜梨两个人。姜梨见他走动的方向,分明是向书房走的,顿时心知肚明,大约姬蘅是有话要跟他说的。恰好,她也有话想对姬蘅说。
二人走的不快也不慢,雪地里能清晰的映出两个人的脚印,姬蘅的深些,是靴子的形状,姜梨的浅些,是绣鞋的形状,一大一小,十分和谐。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书房前面,小厮将门打开,姜梨和姬蘅走了进去。
书房还是姜梨熟悉的样子,黑白肃杀的模样,和姬蘅的样子极为不相衬,但又觉得,好似又是相称的。他的内心就是如此杀伐果断简单利落,黑白最好。
姬蘅走到桌前,给姜梨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姜梨发现,无论什么时候去国公府,姬蘅的书房,茶壶里的茶水,便总是温热的。这或许说明了他的性子,凡事都有准备。
姜梨在他的书桌前坐了下来。
“两个消息,”姬蘅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听哪一个?”
有一瞬间,姜梨恍惚了一下。
过去薛昭同她玩闹的时候,也极喜欢喜欢这般说道“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面前坐着的年轻男人与薛昭是截然不同的人,而薛昭已经死了。
她定了定神,从前她总是回答“先听好消息吧”,可今日,她却是对着姬蘅道:“坏消息。”
姬蘅嘴角一勾,笑容玩味,“看来你喜欢先苦后甜。”
“算是吧。”姜梨苦笑。可她何尝是先苦后甜,要知道前生做薛芳菲的时候,她的一生,实在是先甜后苦。前半生只觉得人生花团锦簇,妙不可言,即便是有不满、痛苦,都比不得欢乐来得多。所以老天是公平的,先前享福,后来就吃苦。后来发生的一切,可不就是证实了这句话。
可她作为薛芳菲被沈玉容害死的苦,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甜”。
“姜幼瑶找到了。”姬蘅道。
姜梨一愣,脱口而出,“她在什么地方?还在燕京城么?”
“还在燕京城。”姬蘅意味深长道:“不过她呆的地方,是一个你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的地方。”
姜梨见他话里有话,便安静的等待姬蘅接下来的答案。
“她在右相府上。”
“李家?”姜梨吃了一惊。她曾想过许多次姜幼瑶可能在什么地方,但万万没想到是在李家。李家和姜家素来不和,姜幼瑶便是再走投无路,也不至于去右相府上。况且李仲南那只老狐狸,也不至于会利用姜幼瑶来做什么,姜幼瑶对李家来说,没什么用处,说不准还会惹来一身臊,说是麻烦还差不多。
“这是怎么回事?”姜梨皱眉道,“是李家将她抓起来了?还是李家有别的图谋?”
“姜幼瑶从姜家逃走后,还没跑到季家,就遇到了麻烦,”姬蘅耸了耸肩,“你知道的,燕京城说太平也太平,说不太平,能遇上的事也挺多。路过的李濂帮她解了围,见她狼狈,就带回了右相府。”
“李濂?”姜梨闻言,倒是明白了几分,“他这是早就看出了姜幼瑶的身份,才特意这么做的吧。”
右相的这位小儿子李濂,和他的大哥李显不同,成日走马游街,是个纨绔子弟,虽然生了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却到处胡闹。至于喜欢过多少姑娘,糟蹋过多少女孩子,姜梨也是有所耳闻的。但就是这么个人,面上却还要表现的非常温和大度,好似个君子一般,年轻的女孩子见了,稍不留意,便会被欺骗。
其实别说是女孩子,便是男子,也时常被李濂的假象所迷惑。要知道叶世杰初来燕京的时候,若非姜梨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不对,及时提醒了他与李濂保持距离,李濂还不知道最后会利用叶世杰来达成什么目的。
李濂也跟随右相去过大大小小的宴会,要说没见过姜幼瑶,也是不可能。当初姜幼瑶身为首辅千金,美貌娇艳,燕京城勋贵子弟们大多也都了解。就算那一日姜幼瑶是偷溜出府,乔装打扮,李濂多半也能认得出来。
再换句话说,如果是别人把姜幼瑶带回府,姜梨相信也许对方并未认出姜幼瑶的身份,但换了是李濂,姜梨就有理由相信,李濂是认出了姜幼瑶,才对姜幼瑶做了接下来的动作。
“显然你的妹妹并不这么想,”姬蘅气定神闲道,“否则也就不会跟李濂回府了。”
姜梨皱眉:“那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姬蘅悠悠道,“当然是顺其自然,带回府后,说明身份,阐述难处,恳求收容,一人怜惜,一人感激,情投意合,如胶似漆……”他越说越不像话,语气里真是十足的嘲讽。
“我知道了。”姜梨打断了他的话。想也知道姜幼瑶会怎么做,和姬蘅说的毫无差别,无非就是等回到李家后,洗清脸面,发现再也隐瞒不住,又看这位李二公子风度翩翩,温柔体贴,便好一番殷殷语语,哭哭啼啼,惹得知道“真相”的李二公子心生同情,决议帮这位误入歧途的小白兔隐瞒、收留,进而照顾她的未来以后。
“他们现在如何了?”姜梨想了想,问,“已经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
“只有多余,没有夸张。”姬蘅回答。
姜梨心中简直说不出是好气还是可笑。虽然早就晓得姜幼瑶是个没脑子的,但再没脑子的人,哪怕是自私自利的姜玉娥,也都明白李家和姜家素来不和。别说是和李家的人私定终身,便是多一点交往,也是不可以的。那是把姜家的软肋亲手送到别人手上,那是给别人递刀子。虽然姜梨并不认为为了家族牺牲个人是什么很光荣的事,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姜幼瑶只要不是三岁小儿,也该明白的。说不准三岁小儿都懂这个道理。
“她可真是不把姜家的死活放在心上,明知道李家是什么身份,也敢往上凑。”姜梨恨声道。
“也许她认为自己是戏文里的女角儿,李濂是男角儿,互为世仇,爱情忠贞,感天动地,最后能谱写一段赚人眼泪的传奇。”姬蘅一本正经道。
他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嘲讽起姜幼瑶来也是不遗余力。姜梨看向他:“这事你是怎么打听到的?”
“右相府上,也有我的人。”姬蘅漫不经心道:“之前没往右相府上找,觉得你那妹妹,也不至于胆大到如此地步。后来那边的人偶然发现不对,回国公府了一趟,我让人再确认一遍,才发现,”他笑了一笑,“世上还真有这么蠢的人。”
姜梨闻言,心中又忍不住狠狠一跳,姬蘅竟在右相府上也埋有眼线,这燕京城的高门大户里,所有的秘密都被他掌握在手心中,也难怪他如此有恃无恐了。他晓得所有大户里深藏的秘密,也许连皇家的都一样。
“不管怎么说,都谢谢你了。”姜梨道,“倘若不是你告诉我,也许姜家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姜幼瑶在李濂府上。”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姬蘅摩挲着茶杯的杯面,问她,“回去就告诉你爹?”
“我也还没想好,”姜梨迟疑一下,“我父亲虽然口口声声说对姜幼瑶感到失望,事实却是仍旧疼爱她。如果现在说了,我认为,他会很冲动的去同右相府上要人。一来李濂也许在很短的时间里将人藏起来,扑了个空,二来还会给李家留下把柄,说我们姜家蓄意污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再添一事,指不定会招来什么。”
“我也认为,”姬蘅道:“如果姜幼瑶对姜家来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李濂就不会对此上心了。”
姜梨试探得问:“你的意思是,是让我放任姜幼瑶在李家,先观察李濂究竟想做什么?”
姬蘅摊手:“这是你们姜家的事。”
姜梨只觉得头疼,姜幼瑶真是将本来就不简单的事弄得更加复杂了。可是姬蘅的话也没错,现在告诉姜元柏姜幼瑶在李家,谁知道李家会用什么法子。要么趁其不备突然去要人,要么就是等,等到过一段日子,李濂对姜幼瑶兴趣淡了,再想法子把姜幼瑶弄出来。
现在看来,李仲南应当不晓得这回事,应当是李濂自己的主意。也许能获得死对头家的女儿芳心对李濂来说是一件尤为自豪的事,至少在现在,他对姜幼瑶还是柔情蜜意的。
这件事情现在也想不出个头绪,不如到了晚上回府再慢慢思考。姜梨想了想,问姬蘅道:“国公爷说的,好消息又是什么?”
姬蘅要告诉她的,可是两件事情,姜幼瑶的事情算是一件,还有一件,到现在也没说。
“司徒的假孕药已经做出来了,”姬蘅勾唇一笑,“永宁已经服下。”
姜梨一愣:“什么时候?”
“沈如云大婚之日,永宁和沈玉容见面之后。”姬蘅道。
永宁公主是隔三差五就寻些机会和沈玉容见面的,和沈玉容见面,自然也要温存一番。姬蘅令人将药用在他们二人欢好之后,至少时日上是再合适不过。沈玉容多疑谨慎,这样子,也找不出什么不对来。
姜梨喜出望外,这的确是一件好消息,应该是这段日子以来,对她来说最好不过的消息了。这意味着她的计划可以大大的往前推进一步,她不必再漫长的等待下去了。
“真是太好了。”她喃喃道。
“你要怎么谢我?”姬蘅挑眉。
他容貌深艳,这般含笑讨恩的神态,几乎是令人惊艳的移不开眼睛。姜梨道:“国公爷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事实上,便是终其所有,我也难以回报。”
如果不是姬蘅,她自己要将假孕药送到永宁公主面前,再让永宁公主顺利的服下,需要花费不少的周折,其中可能还会失败,一旦失败,永宁公主就会对此心生警惕,再想下手,就会很难。姬蘅几乎让她的计划最困难的一步算是顺利完成了。
姬蘅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喝了一口茶,才道:“我暂且想不出来。不过对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倒是很好奇。”
“接下来的事?”姜梨疑惑。
“永宁显出孕像后,你会做什么?”他问,仿佛真是十分好奇的模样。
姜梨想了想,“不知道九月姑娘的药,什么时候才会发作?”
“十二个时辰之后,”姬蘅沉吟了一下,“算起来,已经发作了。”
“那就很简单了。”姜梨微微一笑,“云英未嫁的姑娘,突然有了身孕。寻常人家遇到这种事,姑娘的一辈子便是毁了。大户人家为保名声,甚至会让姑娘自己悬梁。当然了,永宁是金枝玉叶,是成王殿下的亲妹妹,没有人敢让她悬梁的,她也没有必要悬梁。”
她这话说的,亦是十分嘲讽。
“所以在孕像不是很明显之前,定然要为永宁寻找一门好亲事。欢欢喜喜的将姑娘嫁过去,一来遮掩孕像,二来恰好这位公主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样一来得了一桩好姻缘,也是人人羡慕的喜事。”
“所以,”姬蘅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微微扬唇,慢条斯理的开口,“你打算让她和沈玉容成亲?”
“当然不。”这个回答,却让姬蘅的面上也显出些意外之色。
“沈大人对亡妻情深义重,便是那位沈夫人给他戴了绿帽子,仍旧深情不悔。绝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另娶他人的,况且若是娶了永宁公主,旁人会不会说,他们早有奸情,之前桐乡一案里有谣言说,永宁公主就是背后指使冯裕堂加害薛县丞之人呢!原来她加害薛县丞,是早已心仪沈大人,给沈大人报仇啊。
“沈大人自来注重声明,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姜梨道。
姬蘅的手抚摸着扇子的扇柄,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说:“那姜二小姐打算让永宁公主嫁给谁?”
“永宁公主嫁给谁,并非我能决定。是由皇上决定的。”姜梨笑道:“我至多也只能分析一下,总归刘太妃是看不上沈大人的,沈大人虽然看着不错,可到底家世太薄,白身起家,配公主么,总是高攀了。如今朝中的青年才俊,年貌相当,又家世丰厚,门当户对,嫁过去也不至于让永宁公主低嫁的,我倒是发现了一个。”
她笑眯眯的吐出一句话,“右相李仲南的大公子,李显。”
姬蘅一怔,突然笑了起来,他笑的极为开心,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欣赏。
“这很有趣,让永宁公主嫁给断袖李显,的确不寻常。”
姜梨道:“更有趣的是,这位在女人面前不可能动情的李大公子,娶妻之后,迅速得子,李家后继有人,右相大人一定很高兴。
“就是这绿帽子,并不是人人都肯戴,世上只有一个沈玉容能容忍并且戴的甘之如饴,不知李家人戴起来,可会觉得还好,可还会善罢甘休?”
到那时,成王和右相的联盟,也就像是一盘沙,吹吹也就散了。
【第一百六十章】身孕
回到府后,天色已经是傍晚了。
姜梨并没有直接回院子,而是去了晚凤堂,这一次去国公府,姜老夫人和姜元柏都很疑惑,特意在晚凤堂等她。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神情也没什么大碍,十分平静,才放下心来。
“梨丫头,你今日去国公府,可曾见过什么人?又在国公府做了什么事?姬老将军有没有说,为何单独邀请你一人前去赴宴?”姜老夫人问道。
“今日国公府老将军的生辰宴上,并不止我一人,还有五六人,但都挺面生,看样子也不是燕京官家人。有男有女,大约是老将军的故人。”姜梨胡诌起来面不改色,继续道:“用过饭后,老将军询问了我一些骑射上的事。大约是之前得知了六艺校考中我在骑射上的表现,以为我精通此道,对我好奇一些,才特意邀请我参加。之后与几位小姐闲谈了下午,傍晚便回来了。看样子只是寻常的家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至于为何单单请了我,这问题实在不方便问,老将军也没有说。”
她的回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便是有问的,看姜梨这模样,只是去用了一顿饭,什么都不知道,应当也回答不出来。
姜元柏道:“既然如此,你回去休息吧。”
姜梨犹豫了一下,又道:“父亲,今日我在国公府生辰宴上,听闻他们谈论时局,近来燕京城可能不太平,父亲且做好准备。”
姜元柏一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具体的,我也实在不知道了。他们在宴席上也不会说的太多,便是这一点,已是我很努力打听到的。”姜梨道。说完这句话,她便对姜元柏和姜老夫人行礼,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姜梨离开后,姜老夫人问:“元柏,二丫头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姜元柏面色沉沉:“成王恐怕是要有动作了。”
“姜家要不要暂避锋芒,暂时离京?”姜老夫人问道。
姜元柏苦笑一声:“娘,这个节骨眼上,便是我想走也走不了。我这个位置,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只希望皇上不是全无准备,这一仗还有机会。”
姜老夫人又是沉沉叹了口气,时局如此,他们纵然身为首辅大学士的家人,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也不过是权力的蝼蚁。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要流血,又能如何?只是这番动作,成王的举事,皇帝的反击,不知燕京城又要如何血流成河,多少家庭都要妻离子散了。
另一头,姜梨回到了院子里。
桐儿和白雪忙着收拾,她却坐在屋里,眉梢爬满心事。想来想去,还是同姜元柏提了这么一句,虽然在姜梨看来,成王这一仗多半要输,但姜家处于风口浪尖,谁知道会不会出事。如今她既身在姜家,和姜家也要相辅相成,姜家真要出了事,对她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更何况,虽然姜家曾经冤枉姜二小姐,也出过季淑然这样的毒妇,但她如今的一粥一饭,衣食起居,都要依仗姜家。姜二小姐若是在,也不希望自己的家族就此覆灭。如果能让姜元柏提前做好准备,也许接下来的事情也会少掉许多麻烦。
至于姜幼瑶的事,姜梨也准备接受姬蘅的建议,暂时不告诉姜元柏。只是先看李濂那头有什么动静,姜幼瑶应当好好吃些苦头,若是如今就想办法将她接回府,她非但不会感谢姜家人,说不准还会认为姜家人是故意拆散她和李濂。这样一条白眼狼,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反咬姜家一口,还不如眼下将她丢给李濂,姜家也能清静清静。就算李濂想要从姜幼瑶嘴里得知姜家什么隐秘的消息,也绝无可能。要知道姜幼瑶根本不关心除了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事,所以李濂想要打探什么,也注定是无功而返。
姜梨如今最为紧张关心的,却是永宁公主那头。
按姬蘅所说,永宁公主如今已经有了孕像,不知她自己发觉没有。一旦永宁公主发现自己怀孕了,想来接下来的一件事就是找沈玉容商量,对沈玉容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至于事情接下来如何发展,姜梨很是期待。
她实在迫不及待想看着这两人难看的脸色了。
公主府里,屋子里燃着淡淡的熏香。线香细细的一条,袅袅升起的青烟也是细细的,散发出的香气像是茉莉,十分可人。
永宁公主自来很喜欢浓艳热烈的香气,淡一点的熏香,在公主府里几乎是寻不见的。但近来几日,永宁公主总是很容易疲倦,打不起精神,尤其是吃什么也没胃口,总是觉得胸口发闷,还容易想吐。浓艳的香气闻起来令她不舒服,公主府里的熏香,便全部换上了这种淡淡的。
但即便是淡淡的熏香,永宁公主也不觉得很好。她倚在软塌之上,神情恹恹,向来娇艳精致的妆容也无心打理,显出几分憔悴。皮肤也不如往常一般白皙,有些蜡黄。
“公主,章太医很快就来了。”梅香轻柔的为永宁公主按着肩,笑道:“等章太医来了,为您开上两副药方,奴婢抓了药煎好您服下,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永宁公主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有这般不舒服的景象的,仔细想想,大约是在沈如云喜宴之后。但那天她也没做什么,如往常一般,得了机会和沈玉容痴缠,别的也没什么了。何以回到公主府后便觉得很是不舒服,这都好几日了,一点儿好转也没有。实在没有办法,便让梅香拿了令牌去请章太医来给她看看。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有些埋怨沈玉容。分明她早就让身边人告诉了沈玉容,这几日她身子不爽利,可沈玉容竟也没有来看看她。虽然晓得朝中事务繁忙,但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沈玉容的心里莫不是没有她吧。
这些埋怨积攒在心里,倒让永宁公主越发的不舒服起来。只觉得头也疼,手也疼,腿也疼,连脚趾也是疼的。
傍晚天色暗下去的极快,很快,天色就整个的黑了起来。燕京城晚上刮起了大风,丫鬟们怕永宁公主觉得闷,便将公主府的窗户们都打开。一打开,狂风便迫不及待的冲进来,将大厅里的烛火顿时吹灭了一半,也桌上的纸笔吹得到处乱飞,吹得花瓶东倒西歪。
永宁公主看着更加心烦意乱,正想责罚下人的时候,梅香小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松绿棉褂子的老人,道:“殿下,章太医来了。”
章太医是太医院里与永宁公主相熟的大夫,平日里永宁公主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多喜欢直接让章太医来府上给自己看看。这会儿见章太医总算来了,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坐直了身子,主动伸手道:“章太医,本宫身子近来总是很不舒服,说具体的便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没甚么力气,乏得很,胃口也不好,总是犯恶心。有时候下午睡着了,到半夜才醒,你给本宫瞧瞧,到底是什么问题?”
听到这些的时候,章太医一愣,面上顿时生出了几分惊疑的神色,永宁公主见他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也不给自己把脉,顿时有些不耐烦道:“章太医,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本宫把脉呀!”
章太医这才回过神,勉强笑了笑,道:“殿下莫慌,老夫这就给殿下把脉。”
他伸手搭上永宁公主的手腕,仔细把起脉来。
时间其实过得并不长,但章太医的脸色在某个瞬间,突然变得雪白。不仅如此,他的额头开始渐渐渗出冷汗,连手都有些发否。
永宁公主见这次把脉的时间实在太长,忍不住皱眉斥道:“章太医,到底是什么事啊?你怎么没动静?”
章太医一下子缩回手,站起身来。他看也不敢看永宁公主,低着头踌躇着,声音都开始打哆嗦,“殿下、老夫,老夫肯能是把错了,殿下不妨另请高明,来看看殿下究竟是何缘故?”
他越是这么说,就越是令永宁公主心中生疑,永宁公主道:“太医院里,本宫就只信任你了。章太医,本宫到底有什么事,你且说来,不然,本宫就治你得欺瞒之罪!”
章太医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一把年纪的人,声音里竟然是止不住的惶惑,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似的,他道:“公主殿下饶命,公主殿下饶命!殿下怕是有了身孕了!”
有了身孕了!像是一道惊雷,突然劈在自己头上,永宁公主惊了一惊,差点没回过神。
“你好大的胆子,怎敢在殿下面前妄言!拖下去!”梅香反应极快,立刻开口命令道。
“老夫不敢妄言,殿下饶命啊!”章太医不住地磕头,声音凄厉。
永宁公主皱了皱眉,像是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她看着章太医,突然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章太医连忙呼道:“下官不敢妄言。”
“你瞧着这日子,如今有多久了?”永宁公主问道。
章太医冷汗涔涔,却又不敢不回答永宁公主的话,道:“应当不足一月。”
“不足一月……”永宁公主喃喃道,算起来的话,时间倒是很合适,这段日子她和沈玉容统共也只见了几次面。只是她不明白的是,每一次她都是用了避子药,沈玉容在这方面十分小心。当然,永宁公主也不愿意未婚先孕,北燕的风俗就算再开放,这种事放在寻常人家也是见不得人的丑事。可没料到,便是如此,还是怀了沈玉容的孩子。
永宁公主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自己的小腹。
梅香见状,急道:“殿下,您打算……”她没有说下去,永宁公主转头看向她,问:“准备什么?”
梅香讷讷道:“您打算留着这孩子么?”
永宁公主一听,狠狠的一巴掌扇过去,直把梅香打的头一偏,她厉声道:“本宫肚子里的孩子,也容得下你一个贱婢置喙?”
跪在地上的章太医还未起身,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梅香也顺势跪在地上,她的脸上清晰的映出五个手指印,她却么也没察觉似的,仍旧道:“殿下腹中的骨肉一日日长大,终究怎么也瞒不住,若是被皇上看见,若是被外人看见,只怕解释不清。殿下一心怜惜那人,倘若事发,皇上等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发现是那人的骨肉,那人的仕途怕也是毁了,殿下定然会心疼。”
因着章太医在此,梅香没敢说出沈玉容的名字,而是以“那人”代替。这话却是说到了永宁公主心坎上去了。这孩子一天天长大,肚子是怎么也瞒不住的。要是皇上发现了此事,一定要追究,最后发现是沈玉容的骨肉,沈玉容的仕途到此为止。虽然对于永宁公主来说,沈玉容做官还是不做官,她都不在意。但沈玉容自己一定不会开心的,沈玉容不高兴,永宁公主也不会快活。
她顿觉头疼。
“可这是我与他的孩子……”永宁公主说着说着,眼里竟然闪现出一点近似于慈爱与温柔的神情。仿佛是和蔼的母亲,期待着新生命的出现。
这是她和沈玉容的孩子,光是这一点,便让永宁公主有无数个理由不能抛弃她。这也许是儿子,也许又是个女儿。也许眼睛长得像沈玉容,也许嘴巴长得像自己。将来长大后,会唤沈玉容一身爹,会叫自己一声娘。这是她与沈玉容深情的证据,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将这个孩子抛弃。
“我要留着他。”这句话,永宁公主说的斩钉截铁。跪在地上的梅香和章太医同时心中一惊,都没有说话。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倒是不急,如今尚且还不足月,旁人也看不出来。当务之急是养好我的孩儿,如今人心莫测,想要害我孩儿之人数不胜数,我得保护好他。”永宁公主道。
梅香道:“奴婢会保护好小殿下的。”
永宁公主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划过跪在地上的章太医,眼中闪过一丝凉意,她道:“章太医今日也辛苦了,梅香,你带章太医下去,请他吃杯茶再走。”
梅香会意,章太医还要求饶,只听得永宁公主笑道:“章太医不必心急,吃完茶再走,一杯茶的时间,你的夫人儿子,都不会在意的。”
章太医闻言,身子猛地一震,目光里顿时黯淡了下去,他不再说什么了,失魂落魄的跟着梅香走了出去。
大殿里又恢复了平静。
永宁公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虽然她十分希望能留下这个孩子,但梅香的话也传到了她的耳朵,这样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沈玉容呢?怕是不能,沈玉容若是知道了此事,一定会劝她不要这个孩子。这段日子他已经不止一次的说过,正值风口浪尖,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应当保持距离。要是有了孩子,岂不是把把柄送到别人手上。
对自己,他总是有办法的,就算自己再如何笃定,最后也会被他的温柔打动,遂了他的意。可这一次,永宁公主怎么也不打算听从沈玉容的意思,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该想个什么办法,名正言顺的将此事揭过,又能让孩子留下呢?这孩子一生下来不能没有爹,他必须得叫沈玉容一声爹的。
永宁公主突然心中一动,对的,这孩子必然是要有个父亲,这父亲也只能是沈玉容。只要在别人还看不出来的时候与沈玉容成婚,介时再寻个理由,说是早产了,便能将此事变得光明正大不是么?
但要在极短的时间里与沈玉容成婚,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了。永宁公主不打算与沈玉容商量,因着沈玉容定会提出质疑,而她又不能告诉沈玉容自己有了身孕的事实。她打算明日一早就进宫见刘太妃,让刘太妃说动皇上赐婚。无论如何,此事都不能失败了。
燕京城的夜里,几家欢喜几家忧,有人在为腹中骨肉欢喜复杂时,也有人在为今后前程忐忑不安。
右相李府修缮的十分精致豪奢,右相在位多年,尤其是近年,在朝中地位愈发稳固,平日来送礼的人不在少数,送的礼许多看都没看,连着单子一起丢到了库房里。听闻右相府上的库房,甚至比国库还要充盈,但究竟是传言还是真的,便无人知道了。
靠西边的已一处院子,比别的院子要安静许多。扫洒的丫鬟只有三两个,但院子还挺干净。屋里,桌前正坐着一人,她手里拿着书,却是无心翻开,看着窗外发呆。
这女子年纪轻轻,也称得上容貌可爱,不是别人,正是姜家李家出逃的姜三小姐姜幼瑶。
姜幼瑶来到李府,已经有好长一段日子了。那一日她从姜家逃出来,本想去季家,可谁知道大年夜,竟然也在街上遇到了匪寇,那些匪寇见她是女流之辈,不仅抢走了她的包裹,还想对她动手动脚。正在姜幼瑶感到绝望之时,天降神兵般的,出现了一名容貌俊秀的年轻公子。他让随从赶跑了那些匪寇,还扶起姜幼瑶,见姜幼瑶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便将姜幼瑶带回府,清洗干净,让她安神别怕。
其实在姜幼瑶被救起的时候,她就认清楚了这公子是谁。是右相李家的李二公子李濂。按常理来说,姜幼瑶是不应当与李家的人有任何纠葛的,要知道李家和姜家是死对头。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拒绝李濂带她回府的举动。也许是因为她恨姜家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对自己不闻不问,报复般的想以此来令姜家生气。也许是因为她如今是真的走投无路,不知道该去依靠谁。又或者也许是因为这位李二公子看起来太过温柔,不像是父亲说的奸猾之人,在这种落难的时候有个人温柔相待,便很容易相信。
她跟着李濂回到了李府,待洗干净脸之后,李濂也认出了她来。姜幼瑶心一横,便在李濂面前,诉说了这些日子在姜家的委屈。她是不得已来李家的,还希望李濂不要将自己在李家的事情告诉别人,被姜家知晓,是要把自己抓回去的。
李濂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好似对她动了恻隐之心。果然没将此事告诉李仲南,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分了一块地方给姜幼瑶,姜幼瑶平日就住在这里。她不能出门,否则会被人看见,姜幼瑶就只能在院子周围走动,还要提防着不被李家其他人看到。时间久了,自然觉得乏味和无聊。
而她每日能见到的人,除了这些下人,就只有李濂了。
和李濂相处的时间越长,姜幼瑶便越发觉得李濂是个不错的人。他温柔体贴,又极懂得自己的心,几次三番下来,姜幼瑶也忍不住与他交心。后来便和李濂有了更深一层的关系后,起初姜幼瑶也是害怕的。她从姜家逃离出来,内心里一时半会儿还想着自己是首辅千金的身份,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只怕要给姜家蒙羞的。
但李濂告诉姜幼瑶:“你若是不想回去,便不必回去了。总归你说姜府带你苛刻,不若留在我们府上。我介时为你寻一个身份,你便能名正言顺的与我一辈子在一起。”
姜幼瑶很受用。
承诺是真心的提现,周彦邦一直不肯给她承诺,让她痴痴等了许多年,最后还与别人成亲,实在是令她很伤心。现在有一个人能主动站出来,抚慰她的伤痛,姜幼瑶自然抵挡不住。
她也想过以后,比如李濂的妻子,只能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他便是再神通广大,为自己寻一个身份,都不可能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千金。她呆在李濂身边,无名无分,至多也就是个妾侍。可姜幼瑶怎么能甘心做妾?
但即便她还是姜家的三小姐,也不可能和李濂成为夫妇,因为李家和姜家自来不对盘,不是一日两日。
与李濂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快乐,但一眼看不到未来,即便如此,姜幼瑶还是狠不下心离开他。因为离开李濂,她也不见得过的更好。倒不如把握眼下,先高兴了再说。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觉得坐了许久了,姜幼瑶站起身,想到院子里走走。丫鬟们都各自做着自己手里的事。这些丫鬟不知道认出了她的身份没有,其实姜幼瑶对他们并不是大满意,有时候也在叹息,早知道便将金花银花一起带出来了,到底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用着也顺手。而这些丫鬟的主子是李濂,对李濂是毕恭毕敬,对姜幼瑶却说不上是多热络了。
最重要的是,李濂院子里的丫鬟个个貌美,莺莺燕燕的很是惹人心烦,姜幼瑶有时候会忍不住吃味的想,李濂莫不是将这些丫鬟都放在院子里,方便自己收用。她也曾在李濂面前暗示过,可李濂太会哄人,三言两句便将她哄得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不再兴师问罪了。
姜幼瑶走到院子边上,不由得抬眼往另一边的院子看去。
旁边的是李大公子李显的院子。李显不常回府,听闻他公务繁忙。姜幼瑶对早有耳闻,李仲南的两个儿子,李显比李濂要得众人称赞多了。他年纪轻轻便仕途顺遂,自身也极有才华,生的也俊美文气,比起李濂来,似乎更为洁身自好。这么大年纪,未曾听过他有什么不好的习性。
姜幼瑶目光在那院子里扫了一圈。
李显的院子和李濂的院子,最大的不同,大约就是伺候的人了。李濂院子里的丫鬟个个娇俏可人,李显院子里却未曾看见什么丫鬟。小厮倒是不少,就是年纪小了些。看起来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甚至有一次,姜幼瑶还看见了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姜幼瑶不大明白,为何这些小厮年纪都这般小,伺候起来不会觉得不方便么?但凡跑个腿搬个重物什么的,看这些都还是小孩子的小厮,不见得能做的很好。
她也曾问过李濂这个问题,李濂总是笑着摇头,说那些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李显见他们可怜,便将这些孩子都送到府上做小厮。表面上是做小厮,实则能送他们一口饭吃,日后长大了,也能为府上效力。
姜幼瑶闻言,心中还嘀咕,看来这位李大公子心底良善,是位大大的好人,竟然能想出这般迂回的法子替他们着想。
她收回目光,又往回走,心里忍不住感叹,不过这位李大公子也十分会挑人了,院子里的这些小少年,生的个顶个的漂亮。若不是晓得李显是什么人品,还以为他和那位有特殊癖好的肃国公一样,是喜欢男子的断袖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恢复
年关过后,燕京的雪总算是停了两日。停了的这两日里,还难得罕见的出了太阳。新年洗去了过去一年里的不快,无论如何,新的开始都要继续。
姜家在过去一年里遭受的非议,像是被姜家人心照不宣商量好要忘却似的。突然间大家都不再提了,府里的下人们也不在哭丧着脸过日子,又是欢欢喜喜,高高兴兴的。过去发生的事都被掩埋了,谁还都是一样过日子。
姜元柏也开始上朝了,不再称病告假了。
这一日,天气晴好,姜梨正坐在院子门口,看明月和清风把屋子里的书搬出来晒。一个冬日,书都捂得发了潮,适逢有阳光,恰好可以拿出来晒一晒,把虫子都晒掉。
正眯着眼享受温热的日头时,白雪突然从外面进来,道:“姑娘,方才叶府的阿顺过来,说让姑娘赶紧过去一趟,薛县丞出事了。”
姜梨脸上的笑容霎时间褪了个干干净净,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来,道:“什么事?薛县丞出了什么事?”
“奴婢问过了,阿顺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让姑娘赶紧过去看看。现在三老爷和司徒姑娘都在叶府,姑娘,现在要去么?”白雪晓得姜梨自来紧张薛怀远紧张得很,要是得知了薛怀远有个好歹,怕是立刻要赶过去看的。因此几乎是在阿顺说完事情的当时,就让人赶紧去备马车。
姜梨果然道:“当然现在去。”她匆匆回到屋里,也来不及梳妆打扮,只拿了一件披风就出来,招呼上桐儿和白雪,“你们跟我一道去。”
她走的很急,吩咐明月和清风,要是有人问起来,她去叶府了。反正老夫人和姜元柏对她隔三差五去叶府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人敢说什么。等上了马车,姜梨感觉到自己心跳的极快,她分明前几日在见过薛怀远,薛怀远还好好地。司徒九月说,他现在能看书写字了,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坐着发呆,但这代表着他在渐渐好起来,开始主动寻找自己的记忆。怎么才过了两日,阿顺就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说是薛怀远出事了?
姜梨晓得,要不是情况紧急,叶明煜是不会让阿顺过来告诉自己的。可见此事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候。
白雪看出了姜梨很是紧张,宽慰她道:“姑娘不必焦急,有司徒姑娘在,想来不会出什么事的。”
“是啊姑娘,”桐儿也跟着道:“说不准今日去是薛县丞好起来了呢,恢复了记忆?”
姜梨心中狠狠一跳,旁人认为恢复记忆大抵是一件好事。可姜梨心知肚明,对于薛怀远来说,恢复记忆可能意味着痛苦的来临。要是薛怀远真的恢复记忆,找回神智,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儿女皆亡,薛家不再的事实。对于一个父亲来说,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他会不会再次崩溃?甚至不愿意想起这一切。姜梨心如刀绞。
这般胡思乱想着,很快就到了叶府门口。叶府的大门开着,小厮在外等候,见了姜梨,便道:“姜二小姐,您总算来了。”
闻言,姜梨更加心慌意乱,恨不得马上就飞到薛怀远身边。她都没来得及和门房的人打一声招呼,提着裙裾,便急急忙忙的往里冲。
薛怀远常住的那间屋里,外头站着几个人。姜梨走近,看清楚站在最外面的人正是叶明煜,道了一声:“舅舅!”
叶明煜一愣,问:“你来得怎么这样快?”
叶府和姜府之间虽然离得不算远,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到了。姜梨道:“我让车夫赶路来着。”车夫得了她的命令,一路上行的飞快,总算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到了叶府门前。
“舅舅,到底出了什么事?薛县丞在屋里吗?”姜梨不等叶明煜回答,便急忙追问。
知道她向来把薛怀远的事情看的很重,叶明煜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今日一早,我恰好在府里没外出,最近这位薛县丞很喜欢看书,虽然只是对着书发呆,我就搬了个凳子让他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书。”
“后来厨房来送热汤,我就起来端个热汤的功夫,一回头就看见薛县丞坐在地上,那凳子也翻到了,可能是他起身的时候没站稳,你知道人上了年纪,有时候突然起身容易头晕。我看他一直坐在地上没起来,生怕他磕着碰着哪儿了,赶紧上前去扶他,等一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脑袋上磕着了,流了不少血。”
姜梨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忍不住问道:“怎么会这般严重?现在可还好?”
“我也吓了一跳,谁知道薛老头看着我走过来,突然问我:你是谁?阿梨,”他挠了挠头,“当时薛老头的脸色,看起来真是十分吓人。这段日子他也经常对人问这话,不过今日的语气实在有些怪,我也说不上具体哪里怪,反正我回答我是叶明煜,他又问我这是哪里,我说这是燕京城。然后他居然不要我扶,自己站了起来。”
姜梨道:“自己站了起来?”
“可不是?我还以为薛老头是身子好了,现在不爱让人扶。可才走了两步,他就一头栽倒下去。吓得我连忙请人去请司徒大夫过来。我想着薛老头今日奇奇怪怪的,莫要出什么事才好。司徒姑娘来得快,但是司徒姑娘来过以后,只跟我说,赶紧让你过来一趟。”
姜梨愣愣的听着,司徒九月如此说,必然是因为薛怀远的事情不是小事了。
正在思考的时候,司徒九月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姜梨来了么?来了就快点进来。”
“得,在叫你了,赶紧进去吧。”叶明煜道。
姜梨就和叶明煜一道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帘子都拉上了,大约是司徒九月让拉上了。虽然是白日,点着灯火,倒也明亮,有安神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姜梨走到里侧,床边,司徒九月坐着,身边站着的竟是海棠。海棠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姜梨的心里“咯噔”一下,事情到了如今,若是薛怀远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只怕实在不知如何坚持下去了。
她朝薛怀远看去。
薛怀远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司徒九月正低头收拾着自己的药箱,姜梨忍不住道:“九月姑娘……”
“他可能恢复记忆了。”司徒九月头也不抬的道。
姜梨的手一颤,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后,她才道:“……全部么?”
“也许。”司徒九月站起身,面对着姜梨,她淡道:“即便不是全部,应该也想起了大部分,他所认为很重要的事。”
姜梨定了定神,又问:“可他现在为何昏睡不醒?”
“正因为想起了大部分过去,那些记忆里应当不算什么特别美好的记忆。”司徒九月说的很是平静,“据我所知,这位薛县丞的过去,过的可谓是十足凄惨了。正因为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痛苦的事,一时之间无法承担,才会昏睡过去。你可以将这种行为所为是他本能的逃避。不过我之前已经与你说过了,这种情况是很可能的。”
姜梨垂眸,“我知道。”她又轻声问,“薛县丞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不好说,这得看他逃避到什么时候。”司徒九月把药箱背在身上,“不要认为这是一件简单的事。任何一个再勇敢再冷血的人,乍然恢复记忆,尤其是这种不好的记忆,是一定会经过挣扎的。等他渐渐接受了事实,愿意醒来的时候,自然就会醒来。可能是一日,也可能是十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当然也能施针让他立刻醒来,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去面对这种现实,对他来说也会很痛苦。你准备怎么做呢?”
迎着司徒九月的目光,姜梨扯了一下嘴角,却最终没能笑出来,她道:“不必了,让他慢慢接受,慢慢醒来吧。”
她自己尚且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接受过去的事实,父亲那么疼爱她和薛昭,受到的伤害比她还要深百倍千倍,她怎么忍心让加深父亲的痛苦?
叶明煜叹了口气,道:“这薛县丞一辈子,也真是坎坷,看着让人心里怪难过的。”
“不论如何,等他醒来后,要面对的就是清醒的人生了。”司徒九月的语气里,似乎也含了一些淡淡的惆怅,她道:“其实过去的日子未尝不好,世人眼中的疯子,倒比其他人活的快活一些。”
她自己是漠兰公主,当年经过动乱,想来也晓得要清醒的面对现实,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薛怀远大概能让她感同身受。
“我想留在这里。”海棠的声音还有些哽咽,“老爷现在这个样子,要是得知了薛家发生的事,一定很难过。我想陪在老爷身边,至少告诉老爷,薛家并不是全无人。我也想把小姐的委屈告诉老爷,叫老爷晓得,当年小姐并非是别人嘴里那般不堪。”
姜梨看向司徒九月,司徒九月耸了耸肩,道:“这是你救回来的人,当然是你说了算,不必看我。”
姜梨想了想,就对海棠道:“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里吧。照顾着薛县丞也好,只是平日里就不要出去了。省的被人瞧见。”
海棠点了点头:“好。”
姜梨走这么一趟,原本以为薛怀远出了什么意外,没料到最后竟是得知了薛怀远恢复了记忆一事,一时间心中悲喜难言。
等她又在薛怀远的床边看了一会儿,走出屋去,看见司徒九月早就在屋外等候她了。姜梨上前一步,司徒九月便道:“等薛怀远恢复记忆后,你打算告诉她你准备提薛芳菲报仇的事么?”
姜梨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哦?”司徒九月不解。
“倘若告诉他,他也许会觉得,自己子女的仇还要别人帮忙才能报仇,也许心中会更难过。但倘若不告诉他……他应该知道真相的。”
司徒九月轻笑出声,“你倒是考虑的周全。”
姜梨摇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真奇怪,在别的事情上,你一向很有主张,但在薛家的事情上,你却总是关心则乱。”司徒九月道:“不懂,不过也无事。等薛怀远醒来那一日,我会来叶府给他诊看的。之后也会告诉你,至于你如何与薛怀远相处,怎么告诉他真相,那是你的事了。”她挥了挥手,往前走去,“我先回去了,恕不奉陪。”
司徒九月就这么离开了。
叶明煜看着司徒九月的背影,感叹道:“司徒大夫也是个不一般的人。”
姜梨回过神,叶世杰没在府上,她又在屋里,陪着海棠一起照看了一会儿薛怀远,待到晌午在叶府同叶世杰一起用过饭后,才乘马车往姜府走。
回去路上,姜梨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桐儿和白雪也不敢打扰她,姜梨却是有些心烦意乱。薛怀远醒来之后要怎么与他说,要不要与他相认,什么时候相认,要是薛怀远不相信自己就是薛芳菲又该如何?她的心里一团乱麻,与此同时,还有难以言喻的愧疚。
薛昭是因为为自己平反而死的。便是自己成为姜二小姐,重新得了生命,薛昭却再不可能重新活着了。父亲终究要面对失去一个儿子的事实,姜梨不知道要怎么说。她只要一想到这种画面情景,便觉得浑身发凉。
待回到姜府,姜梨什么话都不想说,直奔芳菲苑。谁知道刚刚走到院门口,明月就过来道:“姑娘,有人登门想要见您,奴婢说您外出去了,她就在前厅等着您回来。”
“见我?”姜梨今日实在没有心思来见什么客人,却也晓得不能少了礼数。只是她的朋友自来很少,能主动登门的更是寥寥无几,若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不见也就不见了。因此,她就问道:“谁要见我?”
她猜想着,也许是柳絮。燕京城里和她交好的小姐,也就只有柳絮了。谁知道明月摇了摇头,道:“明义堂的萧德音萧先生。”
“萧德音?”姜梨蹙起眉,她怎么也没想到,萧德音会来找自己?且不提薛芳菲如何,在姜二小姐的生活里,和萧德音除了明义堂的师徒名义之外,并无任何交情。况且这师徒情谊,还十分单薄。只要姜梨不上学的时候,便什么也没有。尤其是进来她几乎不再去明义堂了,和萧德音更是面也不曾见到几次,莫名其妙的,萧德音怎么会主动来找她?
况且……姜梨心中沉吟着,前些日子,叶明煜不是才派人在萧德音的府门口安排了一场“灭口”,萧德音闲杂应当正是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怎么还会来找她?
“她现在还在前厅么?”姜梨问,“若是还在,明月,你将她带到我的院子里来吧,在前厅说话,总是有些不方便。”
明月赶紧道:“还在的,奴婢这就请她过来。”
姜梨脱下披风,换了件衣裳,又让桐儿稍微替自己整理了一下头发,看起来很从容了。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日光流了一半在碧色的茶水里,茶水温热的刚刚好的时候,萧德音来了。
她跟在明月身后,穿着一袭紫色绞纱绣梅群,袅袅婷婷,衣袖宽大,很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而她脸庞秀美,嘴角含笑,看起来温柔又良善。难怪明义堂里最得学生喜欢的先生,萧德音算是头一个。
她看见姜梨,便笑着上前来唤了一声:“小梨。”自己在石桌的另一头坐了下来。
“萧先生。”姜梨也微笑着还礼,道:“先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前些日子你一直不曾来明义堂,知道你家是出了点事情。”萧德音笑道:“我早就想来看望你了,只是怕打扰了府上,觉得有些不方便。但你到底是明义堂最好的弟子,至少在琴艺一项上,整个明义堂没有比你更好的学生了,我打心眼里的喜欢你,想来想去,年关已过,还是来看看你。”
这话说的,好似这位先生平日里就十分喜爱关心这位学生似的,也说的姜梨就是她的得意门生。姜梨微微笑着,既不附和,也不反驳。眉眼弯弯的样子,不知为何,竟看的萧德音有点儿脸热。
不过她很快就道:“小梨,近来可好,打算什么时候回明义堂?”
“日后可能不打算去明义堂了。”姜梨道。她本来进明义堂无非就是为了打听消息,二是扬名。既然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而明义堂也不能再教会她别的东西,再待下去,就是浪费时间。况且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明义堂上,就意味着她只能用小部分的时间去关心薛怀远,报复沈玉容,实在很不划算。
姜梨清楚地看见,萧德音的眼中,划过一丝希冀,但萧德音的面上,却浮起一个真切的惋惜,她道:“为何?你可是明义堂最好的学生啊。”
“先生谬赞,实在是府中多事,我也不再适合去明义堂了。”
萧德音叹息一声:“你心意已定,我也不好再劝,知晓你有自己的主意,也只能惋惜一番了。要知道,明义堂的学生们,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不仅因为你才华横溢,还因为你有胆气,有公义之心。譬如桐乡薛怀远的案子,你一个闺阁小姐,却敢于带着桐乡的乡民上京,替他们上告,便是我,心里也是佩服的。”
来了来了,这才是萧德音此行的目的,姜梨心知肚明,一瞬间便晓得今日萧德音来的重头戏在这里。但她佯作不知,只是微笑着,有些赧然的道:“换了先生,也会这般做的。”
萧德音点头,感叹般的道:“只是这世道上,有公义之心的人虽多,没有公义之心的人却是极少。”
“先生想太多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姜梨适时的做出一副天真纯善的小姐姿态来。
萧德音看了她一眼,突然微微凑近身子,低声道:“小梨,你告诉先生,当初廷议之上,指使冯裕堂对薛县丞下手,背后之人是永宁公主的那个证据,并不只是一个谣言吧?”
姜梨吓了一跳,掩嘴道:“萧先生怎么这样说?”
萧德音却笃定她有所隐瞒似的,道:“你告诉先生,是还是不是?”
“当初廷议之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姜梨支支吾吾道,“证据是拿了出来,但那只是有心之人想要污蔑永宁公主而做的手脚。虽然上面有公主的印信,但也做不得真的。”
“既然都有了印信,便是真的,怎么叫做手脚?换了旁人,早已被定罪了,无非是因为她是公主,旁人才会想方设法的给她开脱。”萧德音道。
姜梨讶然的看着她,似乎极为诧异萧德音会这么说,她道:“可最重要的是,公主殿下并没有理由这么做呀!薛县丞是桐乡的一个县丞,离燕京城十分遥远,终其一生,只怕薛县丞也不曾见过永宁公主。公主殿下何必大费心思,去为难一个小县的县丞?”
“没有理由?”萧德音面上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怎么没有?”
姜梨瞪大眼睛。
萧德音又往前凑了一点,几乎是贴着姜梨的耳朵道:“这位公主殿下,可是十分青睐当初的状元郎沈大人啊,而沈夫人的父亲,就是薛县丞。”
姜梨皱眉:“我不明白。”她将一个虽然聪慧,却对男女一事一窍不通的单纯小姐表现的淋漓尽致,萧德音也不疑有他,就指点道:“永宁公主喜欢沈大人,却认为沈夫人碍事,女子的妒忌心,让公主不惜为难远在千里的薛县丞,才满足自己的报复心。”
姜梨吓了一跳,目光惶惶的看着萧德音:“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又何必骗你?”萧德音轻叹一声,“事实上,那沈夫人薛芳菲的事,怕也是大有周折,想想怎么会这般巧,沈大人中状元之前,无人知道,他就和夫人琴瑟和鸣,等他中状元后,公主殿下看见了,心仪了,沈夫人就恰好与人私通,恰好不久之后就病逝?恰好一门三人,什么也不剩,小梨,你心思澄澈,不知人世险恶,却要明白,人要是坏起来,什么事情都做的出的。”
姜梨听得直想笑,这话萧德音说的语重心长,可这话不就是说的萧德音自己?
姜梨像是被这番话吓坏了,小声道:“先生,这话不能乱讲,你如何知道永宁公主就心仪沈状元?”
“我自然是有证据的。我之前听闻这事的时候,也与你一般,毫不相信,若非亲眼所见……”她叹息一声,“我有心想为我的朋友芳菲报仇,可惜人微言轻,永宁公主在燕京城权势不小,而我只是一个教琴的先生,难以与之相抗。只怕还没有说出真相,便被人害死了。”
姜梨瑟缩了一下。
萧德音看向她:“小梨,你可相信先生的话?”她言语殷切,语气真诚,完全不似作伪。姜梨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些话,我并不敢告诉别人。”萧德音道:“这个秘密事关重大,我怕引来麻烦。况且不瞒你说,我在燕京城中,除了芳菲以外,习惯了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但小梨你不一样。
“你是亲自接受过桐乡案的人,你敢在廷议之上为薛县丞翻案,可见你内心正直,不怕权贵。我告诉你,也不怕你告诉其他人。而且,”她鼓足勇气,看着姜梨的眼睛道:“我也希望,你能帮得上忙。”
“我?”姜梨诧异,“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萧德音道:“你既然已经管了薛县丞的事,薛芳菲是他的女儿,你也许会一管到底,替薛芳菲平反。我知你内心正直,况且背后又有整个姜家撑腰,也许能与永宁公主抗衡。我虽然得知真相,有心想为好友鸣冤,奈何势力单薄。但我想,倘若我们能联手,也许事情会容易的多。”
“联手?”
“是的。”萧德音见姜梨似有所动,连忙道:“倘若你愿意为薛芳菲的案子奔走,我可以成为你最重要的人证,帮你指认永宁公主。这样一来,胜算就很大了!”
姜梨看着萧德音,面色惊讶,内心却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她实在没想到,萧德音竟然会找到自己头上,还打的是这么个主意。这本是萧德音的想法,弄到现在,仿佛却成了姜梨的任务,而萧德音只是成为一个“人证”,一看势头不对,还能及时的抽身而退。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私自利。
姜梨心中冷笑,面上却浮起一个迟疑的表情,道:“先生,这件事,我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再容我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