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5

千山茶客:嫡嫁千金 103 - 105

  【第一百零三章】祖孙

  “这古香缎上,怎么会有驮萝?”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是面面相觑。
  叶嘉儿问:“唐大人,驮萝是什么?”
  “驮萝是西域的一种植物,”不等唐帆开口,姜梨就开口回答,“盛开在沼泽周围,气味芳香,不过驮萝的花瓣带毒,曾有人将驮萝花瓣研磨成粉制成毒药,融入吃食衣物之中,无人发现,长此以往,人就会中毒。”
  唐帆诧异的看着姜梨,半晌才道:“二小姐如何知道的这样清楚?”
  “在父亲的书房看过西域志异,恰好见过此种记载。”姜梨笑道。
  姜元柏作为当朝首辅,府内藏书众多,有这样的孤本也是情理之中,唐帆道:“原来如此,二小姐真是博闻强记。”
  叶如风和叶嘉儿对视一眼,姜梨年纪比他们都小,似乎懂得比他们都多。
  “唐大人的意思是,这里头的古香缎,上面都有驮萝?”叶明煜问。
  “不错,”唐帆道:“的确是驮萝无疑。”
  “驮萝花瓣含有芳香,古香缎又自带香气,将驮萝花瓣研磨成粉混在古香缎中,是不容易被发现出来。这样看,古香缎之所以会造成人身上起疹子甚至死亡,都是因为驮萝花的缘故了。”姜梨道。
  “二小姐说的不错,”唐帆看相关叶嘉儿,“叶家的古香缎里,怎么会有驮萝?”
  叶嘉儿摇头:“大人,这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叶家怎么会自毁名声,古香缎这么多年都没出问题,突然出事,必然事出有因。可绝不会是我们叶家自己做的。”
  唐帆盯着她:“也许是叶家织造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将驮萝花混到了里面呢?”
  “这……”叶嘉儿迟疑一瞬,随即坚定地摇头,“大人,叶家的织造场,是由我父亲和二叔亲自一匹匹检查过的,不可能出问题,如果是叶家自己内部的问题,早在出织造场之前,就会被发现。不可能让有问题的布料流出去。”
  唐帆还要说什么,便听一边的姜梨开口道:“唐大人。”
  首辅千金的话,唐帆纵然再胆大,面子也不会不给,便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姜梨道:“据我所知,驮萝花生长在西域南边的沼泽地上,西域离襄阳实在是太远了。襄阳说到底也不比燕京,来往人流众多。叶家织造场的织女们长年累月都不出襄阳,应当拿不到驮萝。襄阳其他人也是同理,不妨查探襄阳每年进出的商人,有没有从西域而来的。倘若有,驮萝最大可能也就是从他手上流出来。无论是有意针对叶家也好,无意混进织造场也罢,这种外来的危险花草,都不是平常能见到的东西。”
  叶明煜闻言,也道:“不错,这劳什子驮萝花,应当是个稀罕玩意儿,我常年走南闯北,也是头一回听所过这东西。阿梨,这玩意儿不便宜吧。”
  “次一点的驮萝花百两银子,好一点的驮萝花千两银子也有。驮萝花颜色越艳丽,香气越浓,毒性越大,也就越贵重。如像出问题的古香缎一般,能毒死人的,应当是上了千两银子无疑。”姜梨看向唐帆,“唐大人,恕我多嘴,一匹上等的古香缎,也就五百两银子,‘无意’将价值千两的驮萝花混入价值百两的古香缎,寻常人怕是很难做到这种事,我想怀疑是有人故意嫁祸叶家,制造这起阴谋,应当不过分吧。”
  她言笑晏晏,说的话却分量不轻,唐帆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心里越来越沉重。姜梨说的话的确有可能,但如果真是一场阴谋,事情就大了。商人之间互相追逐竞利,私下里下绊子也不是不可能。但叶家可是北燕首辅,叶家的商铺整个北燕都是,敢对叶家下手的人,势必胆子不小,这里头很有可能牵扯到一些重要的人。但另一头姜家又在为叶家撑腰,这事儿不调查清楚不可能,尤其是姜二小姐,看着和颜悦色的一个人,脑子清楚地很,想要糊弄她是不可能,人家分明是早就将此事看的一清二楚,就等着有人来当枪使,将此事解决个干净呢。
  晓得自己掺进了一桩了不得的麻烦中,唐帆很有些气闷,思来想去一番,觉得自己此番是不可能明哲保身了。横竖都要得罪人,还不如就卖姜二小姐一个面子。毕竟姜家在朝中的地位这么多年都稳固有加,首辅姜元柏又是一个老好人,自己此番帮了叶家,姜元柏受了这个人情,日后总会美言几句。
  思及此,唐帆立刻道:“二小姐说的有理,此时的确非同小可。虽然查案一事并不归织室令管,但织室令大人派我们来襄阳,就是为了彻查此事。叶家又是北燕织造第一,我们会与佟知府一同商量,从明日起,就彻查襄阳往来西域的人。”
  “佟知府会答应么?”姜梨轻轻皱眉,有些为难的模样。
  “姜二小姐请放心,”唐帆道:“此事关乎襄阳百姓,驮萝花流出也是件危险的事,佟知府一定会答应的。”佟知阳到底只是个襄阳的知府,他却好歹是燕京城的人,佟知阳在地方称霸习惯了,不晓得姜二小姐多厉害,他可清楚得很,姜家全盛的时候,大半个朝堂都是姜元柏的门生,如今姜家谨慎了一些,却不代表没落了,得罪不得。
  “如此,那就麻烦唐大人了。”姜梨笑道:“我回头就写信告诉父亲此事,告诉他一切顺利。”
  唐帆闻言,精神一振,之前还怕掺和到麻烦中的犹豫顿时一扫而光,姜梨这话,几乎就是保证在姜元柏面前美言,或许再过不久,他的晋升之路会更顺遂一些。值了。
  姜梨瞧见唐帆眼里一闪而过的喜意,心中一哂。燕京城的官儿都习惯了依靠裙带往上爬,连制造令手下一个小小的调派官也不例外。有权的确要方便许多,也庆幸她这个身份,能游刃有余的利用权势。
  唐帆一行人带着有问题的古香缎离开了,作为证据,这些古香缎一部分将会被人带回燕京。接下来便是查探襄阳城的驮萝从何而来,姜梨倒不是很担心查不出人来。叶家的确没有必要自取灭亡,洗清冤屈是迟早的事,加之唐帆现在已经偏向于姜梨一边,佟知阳那头的外室又在手上捏着,倒不用很担心。但叶家的声誉现在已经被破坏的十之八九,这样一来,即便洗清冤屈,叶家也不可能恢复到昔日的荣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百姓们对古香缎,只怕日后会望而却步。
  和叶家人一同回到叶宅,关氏和卓氏听完整个过程后,皆是惊诧莫名,谁也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个驮萝花来。
  “有谁会害咱们家?”卓氏不解,“叶家一向与人为善,天灾人祸的时候还派人施粥,不曾与人交恶,谁会用这么恶毒的法子败坏叶家的声誉?”
  “或许是旁的布料商。”关氏道:“古香缎的生意做得一家独大,难免惹人眼红。”
  “要真是眼红,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姜梨道:“叶家前两年时,生意更加鼎盛。这些年将其他的生意搁置,专心织造一面。若是想要对付叶家,前两年就开始了。偏偏选在叶表哥刚刚入仕的时候……”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叶明煜看向姜梨,道:“阿梨,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害世杰?”
  叶世杰是叶家唯一入仕的男子,叶家将来的凭仗,事关叶世杰,所有人都严肃起来。
  “也不是害叶表哥,”姜梨耐心的解释,“叶表哥刚入仕,得了陛下看重,他所处的位置,就很重要。也许有人想拉拢,也许有人想打压,如果叶表哥孑然一身,反倒不好左右他的想法,但叶家就不一样了。如果有人想要利用叶表哥,从叶家下手,是最稳妥最有利的方式。”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这些事告诉叶家人。敌明我暗对叶家来说并不好,不如摊开了讲,让叶家有个提防,省的日后想岔了方向。
  叶明煜拍案而起:“什么东西,这件事是有人故意做的?就为了让咱家牵制世杰?”
  “明煜舅舅,这只是我的猜想,”姜梨摇头,“具体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现在咱们在襄阳,不过也不用着急。既然背后之人想要陷害叶家,现在叶家挑出圈套,对方没有得逞,自然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循着蛛丝马迹,总能看出一些端倪。”
  “表妹,表哥知道这件事么?”叶嘉儿问。
  “知道。”姜梨道,“我在信里除了让他给织室令写信,还与他说了自己的猜想。但世杰表哥如今在襄阳,就算看在父亲的脸面上,便是有人想做手脚,也不敢明目张胆。世杰表哥很聪明,会权衡好一切。”
  “多谢你。”叶如风生硬的道谢,又道:“但是你让人打着姜首辅的名号,姜首辅知道了,真的不会出问题?”他不肯叫姜元柏姑父,生分的用着姜首辅的名字。内心也十分复杂,他很讨厌姜元柏,但平心而论,这一次如果不是用姜元柏的名号镇着,事情断然不会这般简单。佟知阳不会有所顾忌,唐帆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
  “放心吧。”姜梨微笑,“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官已经当得这么大了,有这样的名号不用,岂不是白白浪费?”
  况且,这只是一次小的预演,此事过后,姜家和成王,终究会对上的。她只是让这件事提早到来而已。
  ……
  织室令调派官的到来,让叶家的人心下稍稍安慰一些。驮萝的出现,也让案子的进行有了明确的方案。
  三日后,叶明轩和叶明煜被放了出来。
  唐帆带来的人彻查了整个叶家的织造场,并没有发现驮萝花的痕迹。织造场的织女们个个都被检查了个遍,并无任何疑点。不知道唐帆是如何与佟知阳交涉的,叶明轩和叶明煜暂时回到了叶府之上。
  家里的主心骨回来了,叶家人都很高兴。知道此事都是姜梨周旋的结果,就连一向谨慎的叶明辉,也终究对姜梨敞开了心扉。
  叶明辉叹道:“阿梨,这一次叶家有难,多亏了你。我原本对你还有诸多考量,现在看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不住。”他竟对姜梨长长的做了个揖,权当赔礼道歉。
  姜梨连忙侧身,表示不敢受,笑道:“明煜舅舅这样说可就吓坏阿梨了,本就是一家人,倘若我娘健在,知道叶家有难,也不会袖手旁观。当初我年纪小,受他人蛊惑,伤了祖母和舅舅们的心,现在想来,也万分惭愧。舅舅们愿意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我已经很感激了。”
  她不居功,不动声色的提起叶珍珍,再委婉的对当年之事进行解释,一番话说下来,叶家哪里还会和她有隔阂。
  叶明轩道:“当初的事也怪不得你,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们做舅舅的却不是小孩子,偏还虚活了这么多年,受了奸人挑拨。让你小小年纪就在姜家周旋,还被那女人……”他倏然住嘴,生怕触及到了姜梨的痛处。叶家人想的也单纯,这些日子和姜梨相处,姜梨温柔可爱,怎么看也不是能做出杀母弑弟之事的人,定是被季淑然给陷害了。
  “咳咳咳,”叶明煜摆了摆手,担心姜梨伤心,将话头岔开,道:“不管怎么说,大哥二哥现在平安归来,总是一件好事,咱们得好好庆祝吧。对了,你们既然回来,什么时候张罗着让阿梨见见娘啊。耽误了这么久,这还做不做正事了?”
  “对,”叶嘉儿也想起来,“表妹应该去见见祖母了。”
  叶明煜和叶明轩没被衙门的人带走之前,姜梨就该去和叶老夫人见面的。但因为佟知阳的举动,不敢让叶老夫人发现叶家的变动,便暂时搁置了此事。一来一去耽误了这么久,姜梨回襄阳都快一月了,连叶老夫人的面也没见着。前面是叶家人的故意阻挠,后来是事出有因,但现在想想,还真是对姜梨愧疚不已。
  姜梨迟疑道:“现在……外祖母的身子可受得住?”
  话音刚落,便听得自厅堂后,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道:“谁说老身受不住?乖囡囡,让外祖母看看。”
  众人讶然转身,姜梨回头,便见厅堂的帘子被人撩起,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蹒跚着往这头走来。
  “祖母!”叶如风叫了一声,“您怎么出来了?”
  姜梨愣住,这就是叶老夫人。
  比起姜老夫人的严厉和矍铄,叶老夫人显得要慈眉善目许多,也要苍老许多。她满头银发,带着一个松香绿的宝石抹额,走到离姜梨几步远的地方便站住,笑眯眯的看着姜梨,叫了一声:“囡囡。”
  姜梨却瞧见了,她眼里的泪光和激动的颤抖的手。下意识的,姜梨就应了一声,叫着“外祖母”,走到了叶老夫人身前。
  叶老夫人见到姜梨,目光恍惚了一下,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握住了姜梨的手,细细的盯着姜梨,像是要把姜梨仔细看个清楚明白,她道:“有生之年,阿梨还能来看我,我真是高兴极了……”
  和叶明辉的提防和叶明轩的谨慎相比,叶老夫人和叶明煜一般,好似完全没有那些隔阂,甚至比叶明煜还要热烈。姜梨相信,在这一刻,叶老夫人的确是因为见到了这个久违的外孙女而欢喜。
  “外祖母,不怪我当年做错了事么?”姜梨轻声问道。
  叶老夫人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说:“怎么会,你可是我们叶家的孙女啊。”
  你可是我们叶家的孙女啊。
  这一刻,姜梨的心中涌起了饱涨的酸酸涩涩的感觉,几乎要忍不住眼眶里的眼泪,随之而来的又是从心底的满足。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来自于真正的姜二小姐与叶老夫人血浓于水的亲情使然,但这一刻,她从这位老人眼里看到的,纯粹没有任何掩饰。
  姜二小姐并不是没有人爱的,除了死去的生母叶珍珍,世上还有一位惦念她的亲人。总算也不孤独。
  “娘,你怎么起来了?”叶明轩快步上前,看了看姜梨,又看了看叶老夫人,迟疑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阿梨来了……”
  叶老夫人看见姜梨虽然欢喜,却绝不是第一次见到姜梨的惊诧,况且她直接来到前厅,似乎早就知道姜梨会在这里。
  叶老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我早就知道了。从阿梨来到叶家的第一天开始。”
  众人一愣。
  叶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轻声开口:“表小姐刚到襄阳回府,老夫人就知道了此事。怕惊扰了表小姐,让奴婢们不要告诉旁人知道二小姐回府的事。本想着过几日便能与表小姐见着面,不曾想中途叶家的古香缎出事。”
  这却是没有想到的事。
  但转念一想,也的确如此,叶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与叶老太爷打理叶家的生意,不能因为老了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叶家但凡有个什么动静,叶老夫人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只是为了不让姜梨为难,便是生生忍住了,等着姜梨准备好来与自己相见,却没想到叶明辉和叶明轩突然被带走。
  “老身本想找朋友帮忙救老大和老二出来,阿梨却主动站了出来。”叶老夫人拍着姜梨的手,“我没想到阿梨会有这么大的本事,你比你娘还要能干聪明,你娘在天有灵知道你如今聪慧至此,也会欣慰有加。”
  姜梨颔首。她却没想到自己到了叶家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叶老夫人看在眼中。
  叶明煜挠了挠头:“娘,我们还想着要阿梨要怎么与您见面才好,您倒好,什么都知道,却瞒着不说,害的孩儿们心力交瘁。”
  “我要不装聋作哑,怎么会看见你们如此不中用。”叶老夫人叹了口气,“早与你们说过,树大招风,叶家繁盛如此,总会招来麻烦,要有提防之心,谁料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姜梨安慰:“祖母,这次的确不怪明煜舅舅和明轩舅舅,他们已经做的很好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事不是那么简单。这次的事也算是给咱们提个醒,日后有了教训,就晓得该如何做了。”
  叶老夫人看着姜梨,半是欣慰半是心疼的道:“囡囡,你小小年纪能想到如此,可见在姜家过的也甚是艰难,都是我们叶家对不住你。当初要是我再强硬一些,将你带回襄阳,又怎么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姜梨的聪慧众人有目共睹,但当年的姜梨骄纵任性也是人尽皆知,从骄纵的小小姐变得有手腕有谋略,必然是生活所迫。姜梨还有继母继妹,现在还有姜丙吉,日子定不会轻松。聪慧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姜梨笑着握住叶老夫人的手,道:“我没有受委屈,在姜家过的也还不错。”
  叶老夫人只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罢了只是道:“无论怎么样,回来就好。”
  她却是一心一意为姜梨的归来而欢喜,大约在叶老夫人眼里,姜梨只是一个闹性子的孩子,她从来不曾真正的生过姜梨的气,无论姜梨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会如眼前一般,含笑着欢迎。
  这就是家人。
  姜梨的眼眶,不由得也湿润了,不知是因为叶老夫人的宽容而感动,还是因为想到了自己。
  倘若薛怀远还在,犯了识人不清的错的薛芳菲,应当也是会被原谅的吧。可惜,薛芳菲的家人,世上能原谅薛芳菲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而她找不到原谅自己的理由,只有独自一人走下去,惩罚仇人,也惩罚自己。
  “嗯,”姜梨隐去眼底的一点泪意,霎时间又换了一副浅笑盈盈的神情,道:“我回来了。”
  ……
  叶家时隔多年来的冰释前嫌,一家其乐融融,到底也瞒不过邻人。
  毗邻叶家不久的黑白大宅里,侍卫们蹲在房檐上,正看着花坛里小厮们卖力的挖掘泥土,将一棵一棵的花苗栽种下去。肃国公姬蘅最爱奇花,即便到了襄阳,即便只是一个歇脚的院落,下人们也绝不肯怠慢。襄阳城不如燕京城物资丰富,采买的小伙计还是早出晚归的四处寻些样貌奇特好看的花儿栽种在院子里。
  还别说,国公府花团锦簇的看多了,到了这空落落的宅院,侍卫们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眼下把花草一栽,顿时觉得顺眼许多,好似心口的一口闷气,霎时间也被畅快的呼了出来。
  “叶老夫人与姜二小姐已经见过面了。”文纪道,“没有特别的事发生。”
  没有特别的事发生,也就是说一切顺利了。
  姬蘅的旁边,陆玑询问:“他们相处的可算融洽?”
  “十分融洽,”文纪道:“就像一家人。”
  陆玑叹了口气,道:“姜二小姐真不简单,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叶家人待她再无隔阂。”
  姜梨和叶家当年的那点龃龉,看似简单,其实真要跨过去,并不十分容易。尤其是隔了十几年,误会这回事,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就烟消云散,尤其是当初没有结果的,反而会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了最后,就如坚不可摧的磐石,别说击碎,连撼动都很难。但姜梨就这么做到了。
  “能在危急时刻共患难的人,当然容易令人感动。”窗前,姬蘅无谓的笑了笑,虽是夸赞的话语,由他嘴里说出来,却像带着嘲讽。
  “是啊,这就是姜二小姐的聪明之处了。”陆玑点头,“本来叶家和她之间的结难以解开,偏偏叶家这回遭逢难事,幸得她在解了燃眉之急,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又有同舟共济的感情,叶家怎么也不会对她横眉冷对。且姜二小姐惯会做人,瞧着真诚,只怕叶家人早就被她收买人心,收买的死死的了。”
  罢了,感叹一声:“怎么就让她撞上了这样的机会,也算是运气吧。”
  “什么运气,”姬蘅摇了摇扇子,“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早早的就等着戏开场。这年头,多得是感动自己的人。”
  陆玑沉默一刻,才道:“大人,织室令的人已经到了。襄阳的事,咱们要不要插手,眼下看来,佟知阳不是个担事的人,他的外室又被叶明煜拿捏在手中。叶家是安然了,局面恐有变化。”
  “不必。”姬蘅道。
  阴天,折扇上的牡丹似乎也被阴郁的天气影响,显得黯淡了几分,唯有他的红色衣袍,成为天地间一抹亮色,岿然不动的鲜妍着。
  “李家的小子难堪大用。”姬蘅慢慢的道,“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本事。叶家的事李濂插不上手了,至于栽不栽跟头,让他自求多福吧。”他的眼里划过一丝奇异的色彩,“倒是姜家的小姑娘……如果不姓姜,就好了。”


  【第一百零四章】戏糊

  和叶老夫人见面的事,比姜梨想象中还要顺利。虽然是有意识的利用此次叶家有麻烦来拉近和叶家人的关系,但姜梨心里以为,便是没有这件事,叶老夫人与姜二小姐之间,也是没有隔阂的。只要姜二小姐回头,叶老夫人就会永远做她的后盾。
  不过到底是完成了一桩心事。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安心等待唐帆那头传来的结果。只是众人都没料到,结果会来的这么令人措手不及。
  三日后,唐帆登门叶家,进门就道:“找到带驮萝花来襄阳的人了。”
  叶明辉问:“是谁?”
  唐帆摇头:“这几日我同佟知府一同派人查案,顺藤摸瓜,找出了襄阳城大封药铺,这间药铺的掌柜每隔半年都会派人前去搜集一些珍稀药材。他手下有个伶俐的伙计,两个月前从西域回来。有人说他带回了不少药材,根据旁人的说法,似乎有驮萝花的痕迹。”
  “大封药铺?”叶明轩沉吟了一下,“襄阳百姓抓药都在大封药铺,可和咱们叶家没什么过节。”
  “我们本想尽快抓人,谁知道今日一早,大封药铺掌柜一家七口,连同从西域归来的那个伙计,都被人灭了口。”
  “灭口?”叶嘉儿惊呼一声。
  “不错,应当不是仇杀,我倒是觉得,”唐帆看向姜梨,“很有可能是背后之人知道我们在调查,弃车保帅。”
  “你是说,背后还有人?”叶明煜问。
  “如果单是大封药铺的人自己的主意,大可不必灭门。现在看来,这些知情的人全都死了,却是另有他人在背后指点。”唐帆回答。他本来心中还不是很确定,当看到被怀疑的大封药铺一夜间被灭门,几乎就能肯定了,叶家古香缎一事,的确是有人在背后算计陷害。不过,手段如此残暴,毫不畏惧后果,可见对方势力不小。只是既然已经站在姜家一边,现在要反悔也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做下去。
  “唐大人对大封药铺的怀疑,应当还没有泄露出去。”姜梨微微一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却让大封药铺的人被灭了口,会不会有人提前得知了消息,这才对大封药铺下杀手。这样一来,便是有内奸……”
  “绝不可能!”唐帆急急的保证,“我们由织室令派来襄阳,目的就是为了彻查此事,与大封药铺毫无关联,绝不会走漏风声。”他生怕姜梨怀疑是他们的人给对方通风报信,才让大封药铺人证被灭口。
  “唐大人不必心急,此事我既然全都交给唐大人,自然相信唐大人会给我们个交代。只是此事实在很意外,刚刚盯上大封药铺,大封药铺就一个活口不留,难道不觉得太巧了么?佟知府手下不少,会不会是佟知府的人不小心泄露了消息,给人可趁之机了?”姜梨笑道。
  唐帆看向姜梨的目光微变,心中暗叹一声,佟知阳这是彻彻底底的得罪了这位姜家二小姐啊。姜梨话里的意思,却是怀疑佟知阳是与陷害叶家的人是一伙的,得了消息,便告诉对方,对方这才派人灭了大封药铺的人满门。虽然此事是有可能,但姜梨这时候提出来,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打压佟知阳。等姜梨回到燕京城,将这件事告诉姜元柏,姜元柏随便找个什么理由,佟知阳就能被人盯着仔仔细细查个一清二楚,总能查出来一点端倪。
  姜二小姐不好惹,莫要得罪。唐帆心中有了这个认知,对着姜梨说话的时候,就更客气了,道:“我们在大封药铺伙计屋后的院子里,发现了一点散落的驮萝花粉,虽然大封药铺被人灭门,但大概可以断定,此事就是伙计所为。只等再搜集足够证据,就能还叶家一个清白。”
  “可背后之人没找到不是么?”叶明辉沉声道:“这一次不成,下一次那些人再算计我们又如何?眼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线索,大封药铺就被人灭口。这下百姓如何相信叶家的说辞,说不准还以为我叶家和官家官商勾结,找的借口,叶家的声誉已经毁了,且不说其他,古香缎的生意日后只怕是不会做了,这又当如何?”
  叶明辉说的痛心,却也不是全无道理。唐帆道:“我们织室令会想办法告诉百姓实情……”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很是勉强。即便织室令的人说了,叶家古香缎的生意日后做不成,叶家的主要生意可就是古香缎啊,此番一来,叶家也算是元气大伤。
  “明辉舅舅,”姜梨开口道:“查案一事,本不是织室令该做的,想要知道幕后之人的线索,还得仰仗佟知府。咱们将此事全权交给佟知府,佟知府来调查。若是佟知府也查不出,就继续上报,一层上报一层,要是连燕京京兆尹都查不出,想个办法,我让父亲进宫面圣也不是不可以,总能找到出路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唐帆在一边听得心惊肉跳,心中思忖,佟知阳这个知府看来是走到头了,幸好自己一开始就站在了姜家这边。否则以姜二小姐锱铢必较的性子,事后收拾,也不知道要得着多少道。
  心里想着,唐帆也不敢怠慢,又与姜梨细细交代了一番接下来的事,这才离开。
  唐帆走后,叶如风忍不住开口:“大封药铺的人与我们无冤无仇,怎么会被人当枪使,给咱们叶家下绊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叶明轩教导自家儿子,“既然甘心为枪,要么是受了人好处,要么是受了人威胁。倘若此次织室令的人没有出手,叶家就是死路一条。踏着别人的血来好好的活,总会付出代价,你看,好好的一个药铺,现在什么都没了。”
  因为人都死了,再追究也是徒劳,叶明轩很是唏嘘。
  “但至少给我们提了个醒,不是么?”姜梨笑道。
  “但古香缎的生意却是断了,”关氏叹了口气,“娘迟早会知道这件事,叶家的家业是爹娘一手打下来的,尤其是古香缎,现在毁在咱们手中……”她有些说不下去。
  叶老夫人身子不好,不能长时间的在外,要卧床静养,除了和姜梨见面说笑以外,平日这些琐碎的事情都不去麻烦叶老夫人。但并重的叶老夫人会不会从下人嘴里听到这些事,就说不清了。
  想到叶家未来的艰难,众人都是心事重重。散去的时候,姜梨拉了一下叶明煜的衣角,叶明煜见状,心领神会,和姜梨走到屋子里说话。
  “明煜舅舅,素琴和佟雨现在还好吧?”姜梨问。素琴和佟雨就是佟知阳的外室和儿子。
  “放心,被我好好地安置着。佟知阳这些天就像条疯狗,到处派人查探两母子的消息。要不是忌惮着贺氏,我看他能把他们衙门的所有人手都调出来找人!”
  姜梨道:“无事,今日便让人给佟知阳带信吧。”
  “带什么信?”叶明煜狐疑,道:“我正愁着这两母子应该怎么解决,现在古香缎的事尘埃落定,两母子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我还想要不直接告诉贺氏,让贺氏收拾佟知阳。”
  “最后肯定是要告诉贺氏的,”姜梨笑笑,“但在这之前,我们得让佟知阳吐出,谁才是幕后害叶家的人。”
  “他知道?”叶明煜一震。
  “我想以他一个知府的身份,还不至于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他总能说出一点线索,有了这点线索,等我回了燕京城,不怕找不出人来。”她看向叶明煜,“明煜舅舅就拿佟雨的贴身织物来威胁佟知阳吧,佟知阳就算为了这唯一的香火,也会知无不言的。”
  叶明煜道:“我这就去!”
  “小心些。”姜梨道:“别被人抓住了把柄。”
  叶明煜一笑:“放心吧!”
  ……
  佟知阳这些日子过得很不顺遂。
  先是对叶家十拿九稳的事,突然冒出个搅乱全局的姜梨,眼睁睁的看着叶家逃出生天。后来又来了个唐帆,仗着燕京城织室令的名义,在襄阳城压着他,让他毫无威严。
  最重要的是,他最宠爱的外室素琴和儿子佟雨失踪到现在,还没找到。
  每每想到此事,佟知阳都心如刀绞。素琴就罢了,虽然貌美又体贴,但终究是个女人,没了还能再养一个。佟雨就不一样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看贺氏又是生不出儿子的模样,要是没了佟雨,他们佟家的香火就要从他这里断了,如何不急?
  佟知阳最怀疑的是贺氏知道了两母子的存在,是贺氏将两母子带走的。但仔细想想,以贺氏的性子,若是知道了素琴和佟雨的存在,绝不会装聋作哑,暗中谋事,最大的可能就是打上门去。而且就算真的是贺氏做的,佟知阳也没有胆量去质问贺氏,只得憋在心里,自己坐立难安。
  织室令的动作太快,好在他及时将唐帆怀疑大封药铺的人说了出去,不至于让大封药铺那头出了岔子,虽然没能完成妹夫的计划,却也不至于捅出什么篓子来。
  正想着,他的小厮,突然从外面匆匆忙忙的跑来,叫道:“老爷!”
  佟知阳不耐烦的回头:“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小厮关上门,喘着粗气道:“少爷……少爷……”
  “少爷有消息了?”一听有关佟雨,佟知阳立刻激动地站起来。
  小厮将手里的一封信送到佟知阳手里,连同一块长命锁,道:“这是在门房发现的,不知道多久了,小的看出这是少爷的扣子,猜此事和少爷有关。”他把信和银锁一起递给佟知阳。
  佟知阳看了看那银锁,激动之情顿时溢于言表,道:“是雨儿的!”
  佟知阳宠爱佟雨,佟雨出生的时候,特意让人搭了一块长命锁。眼下手上的这一块,赫然就是佟雨那一块。他迫不及待的拆开信,越看脸色越难看。
  小厮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只见佟知阳看完后,将信狠狠一甩,砸在地上,咬牙道了一声:“岂有此理!”
  “老爷,出什么事了?”小厮问。
  “有人绑了雨儿和素琴,”佟知阳深吸一口气,“这封信就是来威胁我的!”
  “他们是要银子?”小厮问。但凡威胁,总要有所图谋。
  “要是要银子就好了!”佟知阳十分气恼。那信里说的清清楚楚,佟雨和素琴都在对方手上,对方也不求才。就让他把所知道的这回叶家麻烦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明白,要是对方满意了,自然会放人,要是对方不满意,就等佟知阳说到他们满意为止。
  这是要让佟知阳出卖自己的妹夫!
  佟知阳心不甘情不愿,可看着佟雨的长命锁,心中又十分不甘。如果没有佟雨,他官儿做的再大,家产再丰厚,也是后继无人。难道着自己唯一的香火就这么断了么?
  思来想去,佟知阳一咬牙,下定决心。人都是自私的,再说他妹夫的事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要怪就怪姜家二小姐突然出现让事情反转,他却不能为了别人拿自己的骨肉开玩笑。
  “拿纸笔来!”佟知阳道。
  小厮忙不迭的跑去拿东西,佟知阳看着地上的那封信,又咬了咬牙。
  对方让他写好信后,让人送到贺家后院。佟知阳本想派人盯着信,顺藤摸瓜找到对方究竟是谁。可是送到贺家,贺家是贺氏的娘家,他再如何胆大,也不敢在贺家眼皮子底下动手,更怕贺家人因为他,发现素琴母子的存在。
  对方真是机关算尽,滴水不漏,让人恨得咬牙……
  ……
  姜梨站在叶府的门口。
  她在等叶明煜回来的消息。叶明煜去拿佟知阳给的回信了,虽然姜梨大概猜得到结果,但还需要佟知阳的信来证实一些东西。
  日光懒洋洋的洒下来,冬日已近,襄阳城的冬天暖洋洋的,和北地的燕京不同,下雪的时候都不很冷,倒像风里飘起的雪白梨花。邻宅的门口开了,姜梨往那头看了一眼,便见姬蘅和那个叫文纪的侍卫,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二人也看到了姜梨,姬蘅瞧着姜梨,露出一个笑,不紧不慢的往这头走来。
  叶宅门口的行人并不多,住在这里的都是达官贵人,但姬蘅的容貌太盛,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姜梨甚至看见远处的宅子门口,有妙龄少女倚着门前,频频的往姬蘅这头看。他们并不知道姬蘅的身份,即便如此,姬蘅也能在这里成为最亮眼的一个。
  “国公爷。”姜梨同姬蘅行礼。
  “难得见姜二小姐出来晒太阳。”姬蘅笑盈盈的握着折扇,对她道。
  寒冬腊月,折扇早已不必用了,若是旁人拿着,只怕要被说附庸风雅,但由他拿着,却觉得十分契合。好像那金丝折扇天生就该被他这样美丽的人握在掌心似的。当然,姜梨心中也十分清楚,见过那金丝折扇上的牡丹挡住刀尖的一刻,姜梨就知道,这折扇也不仅仅是一把折扇,它还是最危险的武器,只是用这样散漫的方式隐藏着。就如它的主人。
  姜梨笑道:“国公爷也有好兴致。”
  旁人看来,只会觉得他们二人神态十分熟稔,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但姜梨不会真的以为姬蘅拿自己当朋友,他温柔的笑容下,隐藏着最冷酷的心肠。至于他要做什么,姜梨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二小姐在等什么,”姬蘅道:“等佟知阳的告密?”
  姜梨抬眼看他,果然,便是自己这一头的动静,哪怕只是微小的一点,也瞒不过姬蘅的眼睛。
  她便大大方方的应承了:“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襄阳城毕竟这么小。”姬蘅谦逊,“没什么秘密能守得住。”
  “那倒是事实。”
  文纪站在一边,见这边一大一小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着,心中难掩惊异。姬蘅看起来温柔多情,实则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对待陌生人尤为傲慢冷酷。鲜少能与一个人说这么多话的,姜二小姐离开青城山其实不到半年,半年时间里,除了在燕京城掀起轩然大波外,和姬蘅也建立了不少的联系。
  文纪看不出来自己主子心里在想什么,说姜梨迟早会成为牺牲的棋子,姬蘅从头到尾也没动她,说姬蘅打算扶持姜梨,但针对姜梨所产生的阴谋和危险,姬蘅也从未出手相助过。只是在一边愉悦的看着戏,不打算出手相助,也不打算落井下石。
  而姜二小姐也是个妙人,面对喜怒无常的肃国公,不曾有过一丝胆寒,别说她是个小姑娘,便是年纪再大些的,也不会这样镇定自若的与姬蘅交谈。
  “二小姐好像已经猜到是谁了。”姬蘅含笑着瞧了她一眼,道。
  “我猜是李家。”姜梨直接道。
  大约是没料到姜梨会突然说出来,连遮掩都不遮掩一下,姬蘅微微意外,没有说话,下一刻,就听见姜梨道:“国公爷早就知道了,对吧?”
  又把这个问题朝他抛来。她倒是一点也不怕他。
  姬蘅道:“为何问我?”
  “因为襄阳太小,什么秘密都瞒不过国公爷的眼睛啊。”姜梨理所当然的回答,她笑眼弯弯,看上去心无城府,单纯的可爱,却是字字机锋。
  姬蘅也笑了,问:“想知道?”
  姜梨只是看着他笑,姬蘅就摇了摇扇子,道:“不可说。”
  说是不可说,其实也就是说了。姜梨颔首,其实至今为止,她仍然看不透姬蘅到底是站哪一边的。且不提他和成王洪孝帝之间的关系,便是他和右相一家,也是扑朔迷离。瞧着和李家大公子李璟认识,但事关李家,眼看李家计划失败,却也不伸出援手。若说是盟友,也实在是很讨人厌的盟友了。
  正说着,自远而近便奔来一匹枣红骏马,马上人也不拉缰绳,只是打了个唿哨,大马便在门前蓦地止蹄。
  是叶明煜回来了。
  叶明煜翻身下马,就看见姜梨和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男人站在一起。这男人穿着一身红衣,美的过分,却又丝毫不显女气,虽是笑着,却又觉得一双狭长的凤眼全无笑意。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的多了,叶明煜本能的察觉到危险,下意识的就想将姜梨拉到自己身后,远离这男人来。
  “明煜舅舅。”姜梨唤道。
  “阿梨,这位是……”叶明煜看向姬蘅,襄阳城何时来了这么一位人物,他可不记得。
  姜梨犹豫了一瞬,就道:“是住在邻宅的一位公子,有过几面之缘。”到底没把姬蘅的身份说出来。
  姬蘅笑笑,对姜梨道:“秘密回来了,二小姐快回去吧。”很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模样。
  因叶明煜在此,姜梨也不方便说的更多,便对姬蘅颔首,随着叶明煜走进叶宅。
  文纪见二人离开后,问道:“大人,可需要我……”
  姬蘅拿扇子一挡,道:“不必。”看了一眼紧闭的叶宅大门,笑了笑,“不用看也知道她要做什么。襄阳要被搅得天翻地覆了。”
  ……
  叶明煜和姜梨回到姜梨的院子里。
  桐儿和白雪连忙给叶明煜沏茶,叶明煜见这里没有别人,立刻迫不及待的问:“阿梨,刚才的男人是谁?你虽没明说,我看不是池中物,你们也好似有旧交情的模样。”
  姜梨见瞒不过他,就道:“他是当今肃国公姬蘅。”
  “肃国公?”叶明煜倒吸一口凉气。他是听过肃国公名字的,只是肃国公这个人,对于他们襄阳的百姓来说实在太遥远,就像是一个传说。亲眼见到传说,总会有不真实的感觉。
  “肃国公怎么会在这里?”叶明煜道。
  姜梨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曾随父亲进宫宴的时候见过他,因父亲的关系说过几次话,算是有几面之缘。这一次偶然在襄阳见到,实在意外,就多说了几句话。不过,”顿了顿,姜梨继续道:“此事还请明煜舅舅不要告诉别人,肃国公身份特殊,不知他来襄阳有何贵干,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不要说出去的为好。”
  “我知道。”叶明煜拍了拍胸脯。虽然他不懂官场中事,但也知道这些达官贵人们私下里的动静不少,莫要卷入别人的风波,平白无故当了替死鬼。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是在贺府搜到的回信。”又转头夸奖姜梨:“你可真厉害,知道佟知阳畏妻如虎,将回信的地方放在贺府。佟知阳果然没敢让人跟着,这信拿的容易得很,就是不知道佟知阳写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姜梨一边拆信一边道:“真的,佟知阳不会拿自己儿子性命冒险。”
  她展开信,细细看了起来,片刻后,将信递给叶明煜,示意叶明煜来看。
  叶明煜拿起来看,姜梨陷入沉思。
  佟知阳应当是非常着紧佟雨的性命,这封信传递出的消息不少。叶家古香缎的事具体是谁而为,佟知阳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他那位钟官令的妹夫写信来嘱咐,在叶家古香缎一事上,佟知阳一定要让叶家吃苦头。到叶家走投无路的时候,佟知阳就会给叶家一条生路,叶家要付出一定代价,但佟知阳就是叶家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样看来,似乎是有人利用古香缎一事,想要逼得叶家走投无路,与对方做一笔交易,成为对方的一把刀。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佟知阳也不清楚。虽然此事是借由他的妹夫所说,但他的妹夫也只是一个传话人。因为他的妹夫曾经保证,倘若此事能成,佟知阳的仕途必然会再上一层楼。而那位钟官令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个意思,这整件事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势力,涉及到燕京城一位颇有权势的贵人,他们都是替这位贵人办事。
  本来是万无一失的事,谁知姜梨突然出现,而且在姜梨刚到襄阳知道古香缎一事的第一时间起,就写信回燕京让织室令的人前来,打乱了佟知阳的整个计划。他不得已写信给钟官令妹夫,可织室令的人来的太快,没等到回信指示下一步该如何走,事情就已经不受佟知阳的控制了。叶家非但没有被逼到绝境,反而绝地逢生。
  这就是佟知阳所知道的全部事实,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姜梨相信,佟知阳并不是全都说了出来,还是隐瞒了一部分。比如大封药铺的灭门,但这些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佟知阳说出来的部分里,那位有权有势的贵人,她如果没猜错,应当就是右相李仲南家的人无疑了。从一开始的李濂瞄上叶世杰,到后来李璟和姬蘅的攀谈,再到现在对叶家的阴谋,整件事扑朔迷离,似乎看不到边。
  “阿梨,”叶明煜看完信,道:“这信上的字我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就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明煜舅舅,简单的说来,就是燕京城有位贵人,看上了叶家的家产,还有叶表哥的仕途,故意做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戏。不过嘛,”她一笑:“唱糊了。”


  【第一百零五章】开始

  “明煜舅舅,简单的说来,就是燕京城有位贵人,看上了叶家的家产,还有叶表哥的仕途,故意做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戏。不过嘛,唱糊了。”
  叶明煜有些发怔,姜梨说的话,他听得不太明白,却也不是全不明白。
  叶家是北燕巨富,这万千家财到底惹人眼红,除了心怀妒忌的同行之外,也有生出不轨之心的其他人。想要利用叶家,利用叶家的万贯家财,做些下作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但姜梨话语中隐隐的透露出一个意思,隐藏在大封药铺,甚至是佟知阳、佟知阳妹夫的身后人,极有可能权势滔天。权势滔天的人,向来不好惹。
  世人都晓得民不与官斗的道理,虽然叶明煜一腔孤勇,无所畏惧,但整个叶家并不是铜墙铁壁。被这样的人盯上,一次可以逃脱,两次呢,三次又如何?总不能次次都好运。
  他喃喃道:“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明煜舅舅也不必妄自菲薄,叶家与姜家也是有姻亲关系的,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姜叶两家断了往来。我父亲和二叔在朝中地位匪浅,那一位是贵人,我们姜家也不是低贱之户,叶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欺负了去的。还有叶表哥,如今他已经是户部侍郎,起点如此之高,日后只会更加顺畅,等叶表哥走到一定地位的时候,叶家就有了天然屏障。”
  姜梨顿了顿,继续道:“那些人为何选择现在动手,无非就是现在叶表哥羽翼未丰,等野兽长出爪牙,要想动手就难上加难。他们这一次没能得逞,日后想要找到机会,只会越来越难。”
  她这么一说,叶明煜心中才稍稍安慰了一些。想到姜梨说的话,不由得又是惭愧道:“这么一来把你父亲,姜家牵扯了进来,左右是麻烦。”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姜梨笑笑,“指不定有一日,姜家有了灭顶之灾,介时还需叶家来出手相助呢。”
  叶明煜被她逗笑了,道:“阿梨,你可真唬人,姜家怎么都不会沦落到我们叶家来帮忙的,你也别为了宽慰我,就说出这种天方夜谭。”
  姜梨不置可否,在她看来,未来的事并不好说。眼下成王联合右相势力越大,对姜家来说也就越不利。洪孝帝暂且势弱,未来天下会不会落到成王手中尚未可知。虽然她在努力避免这种局面发生,但在这之前姜家出什么岔子却不是她能控制的。风水轮流转,姜家春风得意了这么多年,谁知道日后会如何。
  姜梨收起心中的思绪,笑道:“不管怎么说,古香缎的事暂且是解决了。佟知阳的外室母子是个问题,既然这位佟知府如此守信,那我们也还是按照约定,将他的美人和儿子归还。”
  “就这么还给他?”叶明煜有些不忿,得知了佟知阳在信里写到的真相后,他就十分不悦。佟知阳最初可是想要连同那些一起给叶家泼脏水的,结果倒好,虽然叶家洗清了冤屈,可古香缎的生意日后想要再恢复也会很难,佟知阳却什么事都没有,这不公平。
  “做人要守信嘛,”姜梨笑的和善,“佟知阳这么心疼他的儿子,就是因为佟雨是他唯一的香火。让他唯一的香火流落在外,可不是一件好事。我们这回也就做个好事,顺便帮佟雨一把,让贺家也得知佟雨的存在,这么一来,佟雨也就不必做个私通子,而是名正言顺的知府少爷。日后佟知阳步步高升,好歹也后继有人,不是么?”
  她言笑晏晏,形容真诚,每一句话都好似在为佟知阳着想,任谁看了也不会怀疑她的好意。
  叶明煜听着听着,神情古怪起来,待听完姜梨最后一个字,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可我今日才知道,小女子也是不好惹的!”
  姜梨每次说话设计的时候,总是十分坦荡,将阴谋用成阳谋,便只有她才能做得出来。这法子实在算不得光明正大,要知道刚刚说完要“守信”,转头就给佟知阳添了天大一个麻烦,但作为叶家人来说,叶明煜听完,只觉得畅快至极,连日来的郁闷也一扫而光。
  “佟知阳畏妻如虎,一听说易信的地方在贺家,都不敢派人跟着,可见他有多忌惮自己的夫人。如今要让贺氏得知了这对母子的存在,佟知阳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别的不说,他这知府的位置还坐不坐的端正,就得看贺氏会不会心慈手软。不过咱们襄阳城的人都知道,知府夫人最是严苛刻薄,泼辣厉害。哈哈哈,阿梨,你这一招,可是很妙啊!”
  “舅舅谬赞。”姜梨笑的谦逊。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放过佟知阳。佟知阳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再给叶家使绊子,让他和贺氏胶着,成为襄阳城的笑话。这个笑话传到燕京城,传到那一位的耳中,让对方心里堵上一堵,也是好的。总不能让人坏事做尽,半点惩罚也没有吧。
  叶明煜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想到就做,当即便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早就想看佟知阳那孙子丢脸的模样了,阿梨,你在府里等着,这回就看我怎么给咱们叶家报仇!”他一扭身就消失在门前。
  叶明煜走后,桐儿担心的问道:“姑娘,三老爷这样做,不会出事吧?万一那贺氏和佟知阳联手转头来对付我们该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的。”姜梨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贺氏必然容不下佟雨,佟知阳又必然要护着佟雨,单是佟雨,就能让他们夫妻二人鸡飞狗跳。只要稍加挑拨,彻底离心只是时间问题。”
  她这么一说,桐儿才放下心来。
  姜梨却没有舒缓眉头。
  叶家的事情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可她的事情还未解决,她回襄阳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此,而是桐乡……
  她的父亲,薛怀远。
  ……
  叶明煜的动作很快,比姜梨想的还要快一点,因为当天下午,襄阳城里就出了一场闹剧。
  佟府门前,佟知阳和知府夫人贺氏大闹一场,甚至扇了贺氏一个巴掌。襄阳城的人都知道佟知阳最是畏妻如虎,平日里见了夫人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反驳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更别提对自家夫人动手。然而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佟知阳却吃了熊心豹子胆,打了自家夫人一巴掌。
  不明所以的百姓们看的津津有味,这才瞧见佟知阳的身后还护着一位年轻娇美的女子,还有一个长得和佟知阳有几分相似的小童。这下子事情便一目了然了,原来从来不流连青楼的佟知府,竟然在外面养了一位外室,还有了个儿子。眼下东窗事发,不知怎么的被自家夫人发现,当然要被收拾了。不过佟知阳看来是铁了心的站在外室这头,竟然为了外室母子对夫人动手,这下子可还了得?贺家可不是吃素的,要知道佟知阳能有今天,可全都是仗着贺氏的娘家。
  “你这个杀千刀的!”贺氏被打了一巴掌,发髻也散乱了,她也顾不得自己官家夫人的模样,指着佟知阳的鼻子骂道:“竟然敢为了这个贱人打我?佟知阳,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佟知阳其实打了贺氏一巴掌后立刻就后悔了,他的一切都是拜贺氏所赐,对贺氏动手,之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可看见贺氏要对佟雨下手的时候,他又实在忍不住。佟雨可是他唯一的儿子,贺氏这个毒妇,竟然连他的骨肉都不放过。
  这样想来,他心一横,索性大吼出声:“毒妇,我早就受够你了!我与你成亲多年,没有子嗣,我佟家总不能绝后,便是七出之条无子这一条,我就能休了你。素琴给我佟家生下儿子,你非但不能容下她,还想对雨儿痛下杀手,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
  “休了我?”贺氏不怒反笑,道:“好啊,你既然有胆子休了我,现在就能回去写休书。我绝不多说二句,不过你记好了,你佟家的宅子,下人,还有你这个知府的身份,全都是我的。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不是要给佟家留香火吗?可以!我看你没了银子,还拿什么来传宗接代!”她一挥手,直接让佟家的下人跟着她回府,进了佟府,吩咐下人将门“砰”的一下关上。竟是不许佟知阳进门了。
  佟知阳好歹是个知府,虽然这么多年被贺氏压制,可在百姓面前总是端着架子。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被扫地出门,脸上如何挂得住。当即吩咐人群散了散了,却仍是满脸臊意。
  看着围观的人们面上露出好笑的神情,佟知阳又气又恨,气的是不知怎么回事让贺氏发现了素琴母子的存在,恨的是贺氏实在不讲夫妻情义。随之而来的,却有一丝不安的恐惧。
  贺氏的确能剥夺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如果他不是知府,手上也没有银子,日后该怎么办?这下可是进退维谷,不知所措了。
  ……
  叶明煜将佟府门口的事情说与大伙儿听。
  说起佟知阳的丑态,叶明煜只有幸灾乐祸的份儿。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当时贺氏的泼辣和佟知阳的色厉内荏。
  关氏奇道:“没想到佟知府平日里看起来对贺氏说一不二,竟是偷偷养了外室,原是阳奉阴违,连儿子都这么大了。”
  “啧啧啧,的确没想到。”叶明轩摇头,“按理说佟知阳瞒了这么久,可见此事已经是滴水不漏,怎么会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被贺氏抓住辫子?”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叶如风不屑,“他自己做的事,纸包不住火,迟早会被人知道。”
  叶明煜和姜梨交换了一个眼色,佟知阳外室母子的事,叶家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之所以不告诉叶明辉他们,是怕他们一开始就反对。叶家虽然是巨富,但正因为生意做得很大,平时才格外小心,循规蹈矩做生意。叶明煜就不一样了,他胆子大,也敢动手,姜梨唯有和他商量,不怕他不同意。
  “佟知阳的官路这下子得走的艰难了。”叶明轩道:“即便为了给个教训,贺氏也不会让他如从前一般好过,指不定削减他手上的职权。”
  “对我们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吧。”叶嘉儿道:“不过……即便如此,古香缎的生意现在也是一落千丈。”
  唐帆让人交代了叶家古香缎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百姓们只管结果,不管其中弯弯绕绕。无论是不是别人陷害,出问题的就是叶家的古香缎。穿过古香缎可能会死,那就不穿。织造场已经重新开始织造布料,可最新出来的一批古香缎却无人敢买。不得已,叶明辉只得暂停织造场的所有织造,但直到现在,也没想出一个好法子来解决。
  “要不,咱们不做这生意了。”叶明煜大大咧咧的道:“反正咱们叶家的家产够用几代人,谁还巴巴的赚银子。就学那些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成日游山玩水不好么?”
  这简直不像是叶家人能说出的话,果然,此话一出,叶明辉就严厉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道:“你说的这话,最好不要在娘跟前提起。这么多年,我看你是虚长了岁数,越活越回去了!”
  关氏无奈:“三弟,这可不是我们做不做生意的问题。叶家的生意是爹娘一手拉扯起来的,娘当初在古香缎上花费的心血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能让叶家的生意败坏在咱们手上?这样日后九泉之下,我们有什么脸面见爹。”
  “是啊,三叔,”叶嘉儿也道:“眼下大哥还在朝中为官呢,听说在朝为官,上下打点都需要用银子。燕京又不比襄阳,银子不见得能花多久。总不能让大哥在燕京城过的捉襟见肘吧。”
  “就是,”叶明轩也道:“连嘉儿都比你懂事。”他又看了一眼姜梨,道:“再说,这次古香缎出事,若非阿梨出面,借着姜家的名号,我们怎么能全身而退。人家这头才帮了你,那头你就不做生意了,姜家听了是什么感受?”
  姜梨明白叶明轩说的意思,不提她自己,姜元柏虽然是官场中人,但其实如今的官场与商户其实是殊途同归,同样看重利益。姜元柏帮了叶家,叶家有什么利用价值,无非就是生意做得比旁人大一点罢了。等叶家不做这生意,叶家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姜元柏巴巴的救了叶家,这才是真的什么都得不到,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话虽然难听,但叶明轩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好了好了,说来说去都是我不懂事。”叶明煜被群起而攻之,连忙拱手做了个讨饶的姿势,道:“我说不过你们,都是我不对。但这也不是我说了算,本来古香缎的生意看样子就不能做了,咱们叶家的织造,主要就是靠古香缎,没错吧?”
  叶家人都沉默了。
  姜梨问:“叶家织造,除了古香缎以外,就没有别的了么?”
  “也不是没有别的。”关氏解释,“其实除了古香缎以外,咱们的织造场里,还织造许多别的布料。但那些布料,别人也能织造出来,便是别人不能织造出来的,又并不多吸引人。娘当年和爹在一起的时候,每隔一阵子,都要出些时兴的布料,但流传久了的,只有古香缎。”
  “古香缎这料子上乘,又自带芳香,富贵人家都喜欢用,便是平头老百姓,手上有些宽裕银子,也愿意买上一两匹逢年过节做衣裳穿,因此不缺人买。”
  姜梨想了想,道:“说来说去,叶家之所以靠古香缎起家,是因为古香缎受人喜爱,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只要再做出比古香缎更吸引人的布料,不久可以重振声名了么?”
  屋里人静了静,叶嘉儿道:“表妹,话虽说的简单,可这么多年,北燕做布料的商户数不胜数,有那么多花色,你能做出来的,别人也能做出来,别说喜不喜爱,便是不可替代四个字,也不是简单就能做到的。”
  这倒也是,古香缎的不可替代,是因为布料织物天然的芳香,那是叶家人不外传的秘方。但秘方这东西,不是大街上随便找找就能买到的。有时候十年百年也出不到一个,而有时候一个秘方,就能拯救一个家族。
  “明煜舅舅不是常年在外奔走么?”姜梨看向叶明煜,问:“要说新鲜的没人见过的原料,明煜舅舅应该见过很多才是。”
  要想找“秘方”,就得找新鲜的“原料”,叶家人都在襄阳很难见到许多,叶明煜却不同了。他沙漠草原到处跑,总会见到一些别人见不到的稀罕玩意儿,这些玩意儿里,指不定就有能成就新布料的东西。
  众人都看向叶明煜,叶明煜摸了摸鼻子,颇为难为情的小声道:“我成日里是见过不少稀罕玩意儿,可都跟布料生意无关,出去玩儿,谁还惦记着生意哪……”
  叶明辉和叶明煜便都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这个弟弟不靠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姜梨没有气馁。她道:“不一定是要和织造有关的稀罕玩意儿,譬如明煜舅舅送我的那一箱子孔雀羽,不是也可以用在布料上么?”
  “孔雀羽?”叶明煜愣住。
  “什么孔雀羽?”叶明轩问。
  “三叔回来的时候带了几箱好看的贝壳,就像是孔雀的羽毛,挺好看的,但不值当什么银子。”叶如风没好气道,说完又好奇的看向姜梨,“孔雀羽如何用在布料上?”
  叶明煜也看向她,虽然是他找到的这些贝壳,可真要用,他也是一头雾水,当初买下这些孔雀羽的时候,他可没想到做生意这一茬,只是有银子,又觉得好看,权当是买个稀罕就买了下来。
  “我也是突然想到这件事的。”姜梨笑道:“我对布料的事一窍不通,只是突发奇想,若是说错了,大家不要笑话我。孔雀羽上有细小的磷光,我曾看过一本志异,上头些海上仙岛有仙子出没,穿的衣裳上有细小磷光如水波,却不是金线银线绣成,仿佛珠光。颜色鲜艳却不俗气。我想着,古香缎既然能让布料自带香气,孔雀羽是不是也能让布料产生志异上记载的那样,粼粼的波光。当然,不一定要用孔雀羽,只要用原料让它泛出和孔雀羽上相似的光华,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而且有志异记载,放到燕京城的贵人中,定然很受女儿家喜欢。虽然古香缎做不成了,可叶家的招牌还在,做出新的比古香缎还要招人喜欢的布料,慢慢的就形成了新的生意。”
  姜梨说的不紧不慢,仿佛对自己的话很有自信一般,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能不能成。术业有专攻,这是说的细致的活路,但天下之事,大多触类旁通,这件事做得好的人,那件事做的也不差。做买卖和读书之间,其实并不是南辕北辙。
  她的这个想法显然出人意料,沉默了不知多久,叶明辉突然站起身来,对叶明煜道:“你去把你的孔雀羽拿过来给我看看,明日去织造场。”
  叶明煜一怔,还没回过神,就见叶明轩跟着激动起来,道:“我看这是个好主意,也未必不能成。先到织造场看看能不能出,若是可以……若是可以……”他顿了顿,好似有些抑制不住的欣喜,才说出后面半句话,“我们叶家,恐怕要迎来新的盛景了。”
  叶嘉儿和叶如风闻言,也很有些期待,看向姜梨的目光,也忍不住露出异样。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又总能在绝处之中开辟出一条崭新的道路,带领众人往新的方向的走去。她永远饱含希望,让人安心。
  姜梨感受到了叶家人对她感谢的目光,微微一笑。
  她做到了自己能做到了的。接下来还有一件事,却不是她只要努力就能做到的。
  ……
  叶明煜带着大家去看孔雀羽了,姜梨没有跟着去。
  她先去看了一会儿叶老夫人,陪着叶老夫人说了些话。叶老夫人这几日精神好了很多,也听说了姜梨提出以孔雀羽来做新的布料一事,对姜梨的奇思妙想赞不绝口。姜梨与她呆了一会儿,祖孙二人其乐融融,越发亲密无间。
  等叶老夫人乏了,躺下休息的时候,姜梨出了叶老夫人的院子,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反而向门外走去。
  桐儿问:“姑娘,是打算出门?”
  姜梨点头:“出去走走吧,今日天气也不错。”
  桐儿和白雪犹豫一下,便也点头应了。在叶家和姜家不同,姜家的门房会盘问姜梨去往何地,季淑然的人也会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但在襄阳叶家,姜梨是绝对自由的,不会有人窥探她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至少在叶家没有人会这么做,所以相对来说,也方便了姜梨自己的筹谋。
  姜梨和桐儿白雪三人,先是直接在襄阳城的城中心走了一会儿,因着她如今姜二小姐的身份被人知晓,姜梨也戴了个藩篱。桐儿和白雪觉得新奇,买了些小玩意儿,姜梨瞧着,却没什么兴趣。这些都是她曾经见过许多次的东西,并非第一次所见,自然生不出新鲜之感。
  不知不觉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桐儿隐隐觉得姜梨走的路有些眼熟,却又想不出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姜梨惯来认路认得很准,从来没有走错路过,尤其在襄阳,更像是来过许多变的熟悉,因此桐儿和白雪也没有多想。直到姜梨在一处大宅前停下脚步。
  桐儿看着眼前熟悉的宅子,声音都有些哆嗦了,道:“姑娘,这是惜、惜……”
  “惜花楼。”姜梨体贴的提醒。
  “惜花楼!”桐儿一下子说了出来,随即立刻捂住嘴,生怕被人看到,她悄声对姜梨道:“姑娘,咱们怎么又来这里了?”
  上回来惜花楼后,一脸好几日,桐儿都担心受怕,生怕别人发现了姜梨一个官家千金逛青楼。不曾想那段日子才过去没多久,如今又要噩梦重现,姜梨又来了!莫不是自家姑娘真的在里面看上了什么姑娘吧?自家姑娘可没有磨镜之好啊,也听说有小倌儿的,但青楼里有小倌儿么?
  桐儿心里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姜梨道:“你们不必上去了,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桐儿和白雪都没来得及劝阻,姜梨就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她们记得,这是惜花楼的“后门”。
  姜梨一步一步走的很坚定。
  时间过去了一些日子,她把叶家的事暂时解决了,但她回到襄阳的真正目的,这才刚刚开始。
  不知道琼枝那头,打听的桐乡的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