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9

千山茶客:嫡嫁千金 142 - 144

  【第一百四十二章】传出

  季氏的死,原本应该是件大事,但在姜府里,竟然还不如个胡姨娘来的令人看重。但无论如何,短短几日,姜府里接连死去两个人,还将往昔血淋漓的真相剥离到众人面前,姜府里的气氛,实在算不上轻快。这个冬日,也比往年更冷了些。
  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像是要补偿姜梨过去的遗憾似的,对姜梨百依百顺,事无巨细的关心。光是老夫人身边的珍珠翡翠过来送衣物银子都来了好几回。姜梨对待他们,也都温柔的接受了,看上去像是并无隔阂,但姜老夫人晓得姜梨的反应后,反而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季氏是要下葬的,但对外称是突发疾病,夜病逝。不管外面人如何指指点点,或是疑惑或是不解,身为季淑然娘家的季家人都没说话,显然也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于是燕京城的人茶余饭后虽然也会插嘴两句季淑然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但因都没什么证据,说两句也就转换了别的话头。
  季淑然的棺木过了七日才下葬。七日里,只有姜幼瑶为季淑然守灵。姜丙吉年纪太小,姜梨是季淑然名义上的女儿,可季淑然害死了她的生母,如何会为杀母仇人守灵?至于姜家其他人,季淑然身上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还害死了先前的夫人,谁给这么个杀人凶手守灵,就是和姜老夫人对着看。
  姜幼瑶忍着屈辱独自为季淑然守灵。开始得知季淑然死去的时候,姜幼瑶恨不得去找姜老夫人和姜元柏理论,可这两人压根儿就不见她。还是姜幼瑶身边的金花提醒她,此事根本就是姜老夫人的意思。姜幼瑶才认清了事实,与此同时,她的心里也浮起了深深地恐惧。
  姜家人能毫不犹豫的杀死她的母亲,也能毫不犹豫的杀死她!恐惧战胜了悲伤,姜幼瑶甚至没有心思为季淑然喊冤,起先她心想要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季家人身上。只等着季家人来姜家的时候,让季家带她离开。可季家从季淑然死后,根本都没有出现。连吊唁都不曾有过。
  那刻,姜幼瑶就真的明白了,自己的母亲连同自己,都被季家抛弃了,从此以后,在姜家,她只能靠自己。
  这些事情,都是通过桐儿的嘴里传到姜梨耳来的。对于姜幼瑶的举动,姜梨并不意外,季淑然凡事都帮姜幼瑶考虑周全,自然也养成了一旦出什么事,姜幼瑶习惯于依赖他人的帮助。但季家这回恐怕要让她失望了。为了维持和姜家,至少表面上不至于撕破脸,季家都不会做出任何为季淑然抱不平之事。
  季淑然已经下葬,姜幼瑶暂时沉寂了下来,府里也没生出什么事端。姜梨也仍旧每日去叶府,看看司徒九月给薛怀远扎针,虽然仍旧没什么起色,但至少心有了个惦记。
  但这日,难得的平静被打破了。
  姜梨才起了,让桐儿给梳了头,打算去叶府逛逛。清风突然匆匆跑进里屋,道:“姑娘,出事了!”
  桐儿的手抖,簪子没挂住头发,已经快梳好的头发复又散开,黑发垂在脑后。姜梨没管它,只看向清风问:“何事?”
  “奴婢今日出府采买,大街上到处都在说季氏的死!”
  “说就说呗,”桐儿奇道:“不是早就有人说了?”
  “不是的,”清风急的话都有些说不清楚,“可是他们说季氏死是因为与人私通,还生下孽种,如今丑事揭开,咱们老爷亲自下的手!”
  “什么?”姜梨眉头一皱,站起身来。
  “这不就说的是真相么?”白雪端着热茶闻言怔住,“府里不是不让人将此事往外头说,怎么传出去的?”
  “不管怎么传出去的,对咱们来说应当是好事。”桐儿快意道:“本来咱们姑娘就受了委屈,季氏虽然死了,姑娘身上背着的莫须有的罪名可还在。现在好了,真相大白,人人都知道姑娘当年杀母弑弟事是被人诬陷。咱们姑娘可算是清白了回。”
  “是清白了,”白雪摇头,“但这样来,府里的人都会以为此事是姑娘说出去的吧。”
  桐儿一愣,清风道:“就是这个理儿!”
  “冤枉啊!”桐儿叫起来,“咱们可真是个字儿都没往外说!”
  姜梨沉思起来。
  虽然她是很想替姜二小姐洗清这罪名,但也知道凡事要从大局着想,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儿要是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对姜二小姐的声誉并非好事,还对姜元柏的官途有碍。姜元柏要是倒了,姜家必然会被人蚕食鲸吞。是以她从来没打算将季淑然的事往外说。
  不是她说的,是谁说的?府里的下人卖身契都在主子手里,老夫人虽然老了,但对于这种事,无论威逼还是利诱,肯定会把下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况且对于下人们来说,保命要紧,谁都知道要是说出去,自己也就没命了。
  到底是谁?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忽然又听见外头明月的惊叫:“三小姐,您不能进去。”
  紧接着,响起姜幼瑶暴躁的声音:“滚开!”像是把明月推倒了。
  姜幼瑶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姜梨站起身,瞧着她。
  姜幼瑶看见姜梨,眼一阵刺痛。姜梨穿着素青的丝绸软缎绣花袄裙,长发半梳,耳朵上两粒莹润的珍珠,衬的她的脸庞姣好洁白,秀丽明媚。
  她的心头立刻浮起银花与她说的,外面那些人的笑谈:“姜三小姐不会也是季氏的私通子吧?那姜二小姐可不就是姜家大房唯一的嫡女了?我就说嘛,当日校场六艺的时候,姜二小姐看起来可比三小姐出众多了!”
  这话要是放在从前,姜幼瑶只会嗤之以鼻,但如今,她悲哀的发现,她无法反驳这话。在不知不觉,姜梨已经后来者居上,她霸占了姜元柏的注意,霸占了祖母的偏心,她将自己比了下去,如今,姜梨是首辅千金,她却在外面被人称之为私通子!
  何其不公!
  “三妹这样横冲直撞,可有要事?”姜梨问道。
  “你少来假惺惺的恶心人了,”姜幼瑶冷笑声,“外面那些传言,都是你放出去的吧。父亲和祖母分明说了,此事不可外传,你居然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让姜家沦为笑柄,姜梨,你是何居心?!”
  姜梨摇头:“不是我。”
  姜幼瑶脸上的嘲讽更甚:“不是你?那还会是谁?整个姜家,只有你最恨我和我娘!是你想要绝我生路,才将此事放话出去,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我说过了不是我,若是我要说,我当日就会说,不会等到下葬以后。”姜梨道:“再者,让姜家沦为笑柄的不是我,是季淑然。毁了你的也不是我,是季淑然。全都落在我头上,抱歉,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论起言语杀人不见血,姜幼瑶并非姜梨的对手。三言两语,却激怒的姜幼瑶更加眼红,她盯着姜梨,嘴里喃喃道:“我要杀了你……”就直扑过来!
  这屋里,却还有个力气奇大的白雪。白雪在姜幼瑶扑过来的同时,便将手里的茶杯搁,冲过来挡在姜梨面前。白雪比姜幼瑶个子高些,一把抓住姜幼瑶的手,姜幼瑶被白雪扭着手,冲一边的金花银花气急败坏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贱婢给我抓住!”
  金花和银花这才回过神,拥而上,而桐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招呼清风明月和这几人搅作团,姜梨哭笑不得,自己快步出屋,唤来两个婆子将人分开,又让人去找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的人很快过来,见姜幼瑶衣衫不整,姜梨却云淡风轻,不由得心凛。对姜梨道,姜老夫人请二人去晚凤堂趟。
  姜幼瑶这会儿泄了气,姜老夫人的人在面前也不敢放肆。纵然心不敢,也只得按捺,待来到晚凤堂。却见姜元柏也在。
  “爹。”姜幼瑶怯怯的叫了声。
  姜元柏看着姜幼瑶,心里复杂万千。
  他不是圣人,对于季淑然的痛恨,难免不会连累到姜幼瑶。但看到姜幼瑶如此胆战心惊的模样,又难以硬起心肠。姜幼瑶在姜家娇宠着长大,何时这般瑟缩胆小?他的两个女儿,难道最终都要走上同一条路,对他这个父亲失望,和姜家彻底离心么?
  姜老夫人已经从婆子嘴里得知了来龙去脉,看着姜幼瑶怒道:“三丫头,你太过分了,平日里就是这般学的规矩,竟然谋害自家姐妹!”
  “祖母。”姜幼瑶双膝一软,干脆利落的跪下来,道:“幼瑶也是时冲动。可是……如今外面到处都在谈论娘……母亲的死。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身为女儿,幼瑶自知母亲犯了无可饶恕的错,是以没有为母亲求情。但母亲已经离去了,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为何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这让做子女的心情如何?父亲,请您也感同身受回吧!”
  姜梨瞧着姜幼瑶,看来姜幼瑶在季淑然死后,到底也成长了些,至少会用苦肉计,寻得旁人同情心了。
  “再者,母亲的事传出去,受伤的还有姜家。旁人会怎么看姜家,现在外面人人都说父亲治家不严,姜家乌烟瘴气。二姐姐,”她看向姜梨,泪如雨下,对着姜梨就磕了几个头,道:“幼瑶自知无法弥补二姐姐的伤害,但请二姐姐高抬贵手,不要再抹黑姜家了,只要你能放过姜家,幼瑶什么都愿意做!”
  桐儿在边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原先还觉得这三小姐是个没脑子的,如今看来也不容小觑。至少这装模作样的功夫,和季淑然如出一辙。难怪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这装起可怜来,人人都要叹服。眼下这幅情景,倒显得姜梨咄咄逼人,她还挺无辜似的。
  姜梨道:“三妹,此事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还会有谁?”姜幼瑶抽噎着道:“只有你最恨母亲,你想洗清自己的冤屈,每日能自由出入府的也只有你了……”
  姜梨每日都要去叶家,而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因着先前的事对姜梨心有愧,也没有拘着姜梨,没想到这会儿却成了姜幼瑶的“证据”。
  “我虽然对父亲,对姜家有怨,却也还不至于要拉着姜家道下水的地步。”姜梨平静的道:“虽然说出此事能解了我的委屈,却会让姜家处于很不利的地步。这样来,于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姜梨微微笑,“三妹的难过我很清楚,但再难过,也要权衡利弊,不要冲动做事。”
  她如此坦然地说出对姜家有怨的话,让姜老夫人和姜元柏都愣了愣。紧接着,姜梨说的话,却又令他们心复杂。权衡利弊,为了姜家着想,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姜梨的话,太理智,太冷冰冰,太没有“家”的感觉了。
  可她越是这样,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就越是对她心愧疚。
  姜梨走到姜幼瑶面前,亲自伸手将姜幼瑶扶起,姜幼瑶下意识的往后缩,想要避开姜梨的手。被姜元柏看在眼里,姜元柏微微皱眉,姜幼瑶见状,只得咬了咬牙,将手放在姜梨手心。
  “三妹妹,”姜梨将她扶起,道:“你的母亲已经为当初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了,无论这代价是不是足够,但人已经去世,说其他的也没有意义。此事就当揭过,我从未想过不依不饶。而且,看着母亲离开,身为女儿的痛心,别人不知道,可是在我面前,你怎么能说我不知呢?”她淡淡道:“我当然知道。”
  她当然知道,因为叶珍珍就是被季淑然害死的。
  只一句话,让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对姜梨再也生不出别的什么想法了。姜元柏只问:“阿梨,此事真的不是你说出去的?”
  “父亲大可以彻查,不是我所为。”
  姜元柏点头:“好。今日之事,就当是个误会,背后之人是谁,我也会查清楚的。”他看向姜梨:“若是没事,你就回院子里休息吧。”话语里,甚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姜幼瑶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幕,她突然发现,无论是姜老夫人还是姜元柏,对姜梨,如今竟然是彻底的没办法。好似无论姜梨做什么,他们都会妥协。
  是的,妥协。因为姜梨总能轻而易举的勾起他们的愧疚,又深知他们的底线,于是在底线里提出最大的要求。
  姜幼瑶不甘心,还要再说什么。姜老夫人已经冷冰冰的吩咐身边人,把姜幼瑶送回瑶光筑。
  这是要软禁她的意思。
  姜幼瑶大惊,不明白分明她是被害的人,为何还要这样被惩罚。她想要求求姜元柏,激起姜元柏对自己的同情,可是姜元柏只是神情复杂的看着姜梨。姜幼瑶看着看着,眼里的火渐渐熄灭了。
  她一声不吭,任由姜老夫人的人来“送”她回院子。
  心里却是明白,姜家,她待不下去了。不会再有个人站在她身边,她和姜梨是死仇,注定不死不休,然而如今只要她和姜梨发生冲突,毫无疑问,府里的每个人都会站在姜梨那边。
  首辅千金这个位置,随着死去的季淑然一起消失,再也找不回来。
  她必须另谋生路。
  ……
  另一头,回到芳菲苑的姜梨在书房坐了下来。
  清风明月忙着收拾方才和姜幼瑶丫鬟打架的满地狼藉。白雪和桐儿跟着忙前忙后,姜梨的心却不如面上看起来的平静。
  看姜幼瑶的样子,显然对此事也不知情了。不是姜幼瑶传出去的,也不是自己传出去的。当日里在场的人除了姜家人就只有姜府的下人。如今季淑然与人私通的事传了出去,事情再无转圜余地。姜家声明受损,还有姜元柏和姜元平的官途受损也是必然的事,此事怎么看,都对姜家有百害而无利。
  整个姜家里,看起来只有姜梨的嫌疑最大,因着想洗清自己的罪名。可排除这一点后,会不会是想要对付姜家的人,借着季淑然一事,故意将此事泄露出去。
  会是谁?右相李家?永宁公主?成王?还是其他什么隐藏在暗处的人?如果是这些人,姜家的下人里,也许就有他们的探子。自己在姜家的举动,从此以后也要多加注意。
  如果不是这些人,而是姜家人本身的内鬼,就更要重视了。自古以来家贼难防,若是从府里出了问题,要是府里和府外里应外合,姜家只怕困难的很。
  姜梨觉得脑子有些纷乱,不由得按了按额心,桐儿见状,以为她是在为此事忧心,过来宽慰道:“姑娘不必太过担心,咱身正不怕影子歪,老爷就算令人去查,也查不到姑娘头上。虽然此事莫名其妙,姑娘却也因祸得福,如今燕京城人都晓得当年之事姑娘是被冤枉的啦,反正天大地大,再也怪责不到姑娘头上来。”
  “而且,比起来,现在季家人才应该头疼吧。”桐儿有些幸灾乐祸,“自家姑娘出了这回事,季家所有的女子名声都要被连累。别说是未出阁的,就算出嫁为人妇的季家女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丽嫔娘娘不就是季氏的姐姐么,陛下要是听到这回事,指不定这么想丽嫔呢。”
  丽嫔?!
  姜梨猛地站起身,吓了桐儿跳,道:“姑娘,您怎么啦?”
  姜梨没说话,神色变换不定。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但这些日子也都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听桐儿提起,才突然想了起来。冲虚道长事,可还有个关键人物,丽嫔!姜元柏是抓到了冲虚道长的,他也说过会把冲虚道长的事直言相告洪孝帝。
  若是事情没有出意外的话,洪孝帝应当知道冲虚道长是骗子了,也知道丽嫔当年的厌胜之术案是假的。但如今看来,宫里没有任何消息,难道洪孝帝还不知道冲虚道长是骗子?亦或是宫里隐瞒了消息?但要是隐瞒,至少季家人会找姜元柏来说情。可自从季淑然死后,季家人可是一次都没有来过,分明是不想再与此事沾上关系了。
  真相瞬间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姜梨也想不明白,她身在姜家,要想知道宫里的事,怕是有些难。不由得,姜梨的手摸向袖里的口哨,面前倒是有个捷径……不过,姬蘅会放任赵轲告诉她吗?
  到底也不过是件小事。
  ……
  在姜梨想到丽嫔的同时,宫里的丽嫔,这几日也过的不甚安稳。
  季淑然突然死了。
  丽嫔上次见季淑然的时候,还在与季淑然商量如何利用冲虚道长对付姜梨。那日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季淑然的消息。不仅如此,冲虚道长也失去了消息。丽嫔心里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安,她派出去的人却没有任何结果。姜家守得如同铁桶般,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
  再等了两天后,等到了季淑然急病暴毙的消息。丽嫔心惊,怀疑其出了什么变故,写信给季家。但季彦霖回信什么都没说,也不让丽嫔去姜家吊唁。丽嫔这回便笃定其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令人蹊跷的却是季家的态度。听闻季家也没有参加姜家的吊唁。丽嫔就更加不安了。
  因着心里有事,丽嫔这几日干脆称病,极少出偏殿,便说前几日身子还没好。丽嫔的丫鬟红珠从外面进来,小跑到丽嫔跟前道:“娘娘,外面出事了。”
  “什么事?”丽嫔坐起身子。
  “说是季夫人的死另有内情。”红珠将自己从外面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季淑然,罢了,道:“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此事,怕是……怕是陛下也知道了。”
  乍然得知这个消息,丽嫔一时半会儿有些回不过神。过了好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关于季淑然的那点子事,丽嫔怎么会不知道,陈季氏隔三差五来宫里坐坐的时候,总是与她说过。对于季淑然这个小妹,丽嫔当年并不如何看得上眼,季淑然不如陈季氏强势,不过叶珍珍和柳才事,却让丽嫔刮目相看。到底骨子里还有几分狠劲。
  只是这份欣赏,如今连累到了自己的时候,就变成了厌恶。
  “怎么会传出去的!”丽嫔怒道。
  季淑然出事,整个季家的女眷声明都会受损,连她也是一样。人们看到她,就会说,看啊,她是季淑然的姐姐,骨子里流着样的血,日后会不会也会如此歹毒,水性杨花。身在宫里,更是明争暗斗不断,能借着此事想扳倒她的人,怕是数不胜数。
  等等,季淑然如何会死?是因为丑事暴露被姜元柏处死?那么丑事为何会暴露?算起时间来,正是在冲虚道长府上驱邪不久后?
  难道冲虚道长是骗子的事被人发现了?丽嫔绞着帕子,此事要是真的出现,第个倒霉的就是她!皇上不会容许个欺骗自己的人活在世上!
  正想着,外头的宫女来报,皇上来了。
  丽嫔连忙下榻,起身相迎。
  她低下头,眼角能瞥到明黄色的龙袍角。龙袍在她面前停下,往日里,丽嫔胆子极大,不如宫里其他嫔妃对洪孝帝毕恭毕敬,她能与洪孝帝调侃,因此对着龙袍,也并无太多惧怕。而就是这份无惧,让她才成为洪孝帝眼里,最特别的一个。
  可是今日,明黄的色彩,却如催命符般,她也第一次生出了对于皇权的恐惧,她是卑微的,脆弱的。她低下头的时候,只觉得时间过得分外漫长。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过了很久很久。
  丽嫔的额头上开始渐渐渗出冷汗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免礼。”双手将她扶了起来。
  洪孝帝笑着看向她,一如从前的宠溺与英俊,丽嫔的颗心这才渐渐放下来——看洪孝帝待她的态度,似乎并未受到外头传言的影响。应当也不知道冲虚道长事了。
  洪孝帝伸手替她将散落在面前的长发别到而后,顺势摸到她冷汗涔涔的额头,皱眉道:“丽嫔怎么流了这么多汗?这么冷的天。”
  丽嫔笑盈盈道:“大约是身子还有些虚弱,还未曾大好。”
  洪孝帝点头,吩咐下人让太医过来给丽嫔把脉。见洪孝帝同从前般无二的态度,丽嫔彻底放心下心来。
  事实上,只要冲虚道长的事情不被洪孝帝所知晓,光是季淑然一事,并不足以完全撼动她的地位。丽嫔完全可以用其他法子,表示此事自己完全不知情,甚至还可以用苦肉计。
  只要她能将自己与此事完全割裂开,把自己变成了个受骗的人就好了。
  还好,还好。仿佛从生死路上走了一遭,丽嫔露出个真切的笑容,将头轻轻倚在帝王的肩膀之上。
  洪孝帝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似的,只是眼里的目光,寒冷至极。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冬至

  有关于季淑然的流言,在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不过姜元柏派出去的人,到最后也没能查出来究竟是谁说出去的。此事似乎成了个悬案,结局却是真真实实的,姜家的声誉受到了眼的影响。至少在朝堂之上,弹劾姜元柏治家不严的折子数不胜数。
  右相派的人趁机在外散播对姜元柏各种不利的传言,这个时候,越是澄清反而越是陷于流言心。姜元柏干脆称病不上朝,沉默了许多。姜元平也被连累了不少,姜府气氛并不是很好。
  在这样复杂的境况下,燕京城这个冬天的冬至,悄无声息的来了。
  冬至日,雪下得极大。桐儿站在院子门口,道:“青城山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真好看。”
  北地人们司空见惯的景象,到桐儿眼里却是十分新奇。毕竟两人在寺庙住了多年,极少见这般银装素裹的画面。桐儿问姜梨:“姑娘,今日还要去叶府么?”
  “去。”姜梨笑道:“不过在这之前,先去别的地方吧。”
  “别的地方?”桐儿不解。
  姜梨笑了笑,没有回答。
  外头雪下得极大,便是平日里经常出来摆摊的小贩,今日也没有再出来摆摊。街上空荡荡的,连行人都十分稀少。厚厚的雪地上,只有马车行驶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子,以及凌乱的马蹄形状。
  姜梨出府的时候,门房的小厮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敢劝阻。谁都知道如今大房里二小姐说了算,老夫人都允许二小姐随意进出不必禀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莫非还要拦着不成?
  出府出去的很顺利,姜梨去了白鹭湾的烟雨阁——薛昭长眠的地方。
  桐儿和白雪对这个地方仍有印象,上次回桐乡之前,姜梨曾来过次。听闻烟雨阁看烟雨最好,上次也是下了雨的。如今可没有下雨,莫非烟雨阁的雪景不错?所以今日姜梨趁着兴致才会前去?
  姜梨让丫鬟们在院子外头等,自己进了烟雨阁后院,桃树下,薛昭的坟冢仍旧安静的躺着。几乎要被白雪覆盖了赶紧,若非还有露在外面的半截碑,只怕根本无迹可寻。
  自姜梨回桐乡后,这地方仍旧没有人祭拜过。姜梨眼睁睁的瞧着,不由得心头酸。将薛昭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令她难受极了。
  她弯下腰,从旁边寻了把破旧的扫帚,将墓前的积雪扫干净,扫出小片空地来。又拿篮子里的抹布将石碑仔细的擦拭遍,才拿出香火供果摆在腾出来的空地上。
  就算如今她可以随意出府,却也不能随意的来到烟雨阁。叶家好歹是她的外祖家,薛昭可与姜二小姐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若是被人瞧见,关联前些日子替薛怀远打官司事,生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
  但冬至日,过去的日子,总是薛昭、她以及薛怀远三个人起在屋里过。薛昭会烤起上山打猎猎来的鹿肉,薛怀远会允许他们在那日喝酒。于是火炉上煨着清冽的梅酒,薛昭手舞足蹈的说他的江湖梦,而她附和一两句,薛怀远就在一边纵容的笑。
  物是人非,仍旧是冬日,人却死的死,散的散,疯的疯。姜梨现在还不能把薛怀远带到薛昭墓前,她只能一个人来。
  她坐在墓前,将油纸包包好的鹿肉放好,给薛昭倒了一杯梅酒,如同过去的那些年一般。
  又坐了会儿,她才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雪粒,转身离开。
  桐儿和白雪在外面都等的浑身发冷了,好容易看姜梨出来,也没有询问姜梨来时提的竹篮去了什么地方,只道:“回去了吗?”
  姜梨点头。
  “那走吧。这天儿外头可真不能待久了。”桐儿把暖炉塞到姜梨手里,扶着姜梨上了马车。
  接下来,姜梨去了叶府。
  叶府里,叶明煜带着他的江湖兄弟们正在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门房来报姜梨来了的时候,叶明煜时慌了神,满屋子狼藉,如何能见人?还是叶世杰见状,摇了摇头,自己起身先去见姜梨了。
  姜梨在屋里没瞧见叶明煜,叶世杰个人前来,就问:“舅舅怎么不在?”
  “喝了酒,知道你来了,正在换衣裳。”叶世杰有些头疼。听着屋里传来吆喝行酒令的声音,再看叶世杰的无奈的神色,姜梨心了然。叶明煜本就是个粗犷性子,叶世杰却极为克制。如今叶明煜把江湖都搬到府里来了,对于叶世杰来说,自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姜梨瞧了瞧后面,笑道:“舅舅生性豁达,你也多担待了。”
  “我知道。”叶世杰回答,“三叔历来如此。”他看向姜梨:“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今日冬至,过来看看你们。”姜梨让白雪拿出提前做好的点心,“顺便送点糕饼给你们。”
  叶世杰接过来,心涌起阵异样的感觉。姜梨的神情很温和,态度十分自然,仿佛对待家人般。家人二字映在脑时,叶世杰一个激灵,仿佛被什么击了似的。
  正当他有些怔忪的时候,叶明煜换好衣裳出来了。想来他之前与兄弟们在起的时候应当正是酒酣耳热,虽然换过衣裳,仍有酒气。好在还算清醒,看见姜梨,道:“阿梨,你来了啊!进去坐坐?”
  “舅舅还有客人,我就不多呆了。”姜梨也笑,她个姑娘家,这里全都是壮士的汉子,她是无所谓,怕是这些汉子会不自在。
  “我拿了些东西给你们,顺便看看薛县丞。”姜梨笑道:“看过之后就走。”
  “怎么……”叶明煜还要劝,被叶世杰打断了,叶世杰道:“好,今日的确也不方便你在此,等改日府上没什么外人的时候,你再过来。”
  他把“没什么外人”几个字咬的很重,看了眼叶明煜。
  叶明煜自知理亏的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哈哈道:“那什么,那快去看薛县丞吧?这几日司徒小姑娘来给扎了几次针,老爷子身体好多了,每日能吃满碗饭,精神不错!”
  一边说边带着姜梨去了薛怀远的院子。
  薛怀远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人做皮影戏,大约是叶明煜特意为他寻来的小玩意儿,他看的十分起劲,不时开心的笑起来。姜梨眼见着,不由得有些失望。并没有神志清醒的痕迹。
  叶世杰像是看出了她心所想,道:“你也不必太过心急,司徒姑娘说过,薛县丞这病不好治,得徐徐图之。而且如三叔说的,这几日薛县丞的身子好了很多。刚从桐乡来燕京的时候,尚且虚弱至极。如今已经几乎全部养好了。”
  姜梨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摇头道:“是我太心急了。”
  “知道。”叶明煜挠了挠头,“你把薛老头儿看的比你爹还重,当然为他上心了。要不等薛老头好了以后,你认他做个义父吧。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他也不会拒绝的。至于你爹那头,你也不用担心,我去说!”说罢又恨恨道:“季淑然那事儿我还没找他算账,当年之事,红口白牙全凭季淑然一人说了,把我叶家人置于何地?”
  说起这事儿,叶明煜又是咬牙切齿。
  季淑然当年的事情传出来后,叶明煜和叶世杰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毫无疑问,将姜元柏狠狠大骂了一通。要不是季淑然已经死了,还得登门找季家人要个说法。最后还是姜梨出面,才把叶明煜给安抚了下来。
  不过晓得姜梨受了这么多委屈,叶明煜也就更不待见姜家了,甚至还生出了想让姜梨脱离姜家回到叶家的想法,最后还是被理智些的叶世杰给拦住了。
  “义父?”姜梨心动。她从未想到过这茬,但叶明煜行走江湖,平日里拜个靶子认个干爹之事屡见不鲜,因此早已习以为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叶明煜也是随口一说,姜梨却是暗暗记了下来。她对薛怀远太过上心,日后难免令人闲话,但说起是自己义父,似乎切都能迎刃而解。
  不过在这之前,除非先让薛怀远恢复神智,否则就算姜家人再如何对自己心怀愧疚,也不会让姜梨认一个毫无神智之人做义父的。
  想到这点,前路似乎又多了个新的方向,姜梨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再和叶明煜二人说话的时候,笑意也更真切了些。
  叶世杰隐隐察觉到姜梨态度的变化,却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看着姜梨笑靥如花,难得不曾有心机筹谋的轻松模样,顿了顿,还是把到嘴的疑问咽了下去。
  直到离开叶府,姜梨的心情都是十分不错的。
  白雪问:“姑娘,现在回府么?”
  “回去吧。”姜梨看了看天。其实时间还早,本来应该会在叶府呆久些的,但因为叶明煜的兄弟客人们都在,姜梨不方便,便就先离开了。这会儿雪还未停,呆在外面也实在太冷,既然没什么事,不如就先回去。
  桐儿高兴的应了声,想着回去芳菲苑簇拥着暖融融的火炉,比在外面挨冻强得多。几人正要上马车,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个热切的声音:“姜二姑娘?”
  姜梨回头看,便见居然是不久前见到的闻人遥和司徒九月二人。叫住姜梨的,正是闻人遥。
  见到姜梨,闻人遥便凑了上来,笑眯眯的道:“姜二姑娘这是刚从叶府出来?”
  姜梨点头,对司徒九月道:“司徒姑娘是要去叶府为薛县丞施诊么?”
  “不。”司徒九月回答道:“近三天不必针灸。”
  姜梨笑道:“原是我错了,二位这是要去哪?”与司徒九月在叶府门前相遇,姜梨还真以为司徒九月是来给薛怀远治病的,没料到不是。
  她只是顺口这么问,并未真正的想知道答案。毕竟司徒九月闻人遥和姬蘅的关系匪浅,他们要去做什么事,姜梨并不关心,也关心不得。
  谁知道闻人遥立刻答道:“我们要去国公府。”
  司徒九月白了闻人遥眼,大约觉得他这没心没肺的态度实在令人难以高兴。姜梨也是诧异了一瞬,随即便道:“如此,那便不耽误你们了。”她侧身让开,想让司徒九月和闻人遥先走。
  谁知闻人遥张俊秀的脸上,笑容分外热情,他道:“不耽误不耽误,我们去国公府也只是去串串门。今日不是冬至嘛,过去蹭饭而已。姜二姑娘这是要回去吧?时候这么早,不如起去国公府用饭?”
  姜梨:“……”
  她心里费解,闻人遥这脑子到底是如何长得,她和姬蘅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像是熟络到可以随意去对方府上走动吗?当然,姬蘅是可以来姜家走动的,那是因为姬蘅任性,并不是因为他们私交的缘故。
  姜梨礼貌的拒绝:“不必了。”
  “你还客气做什么?”闻人遥继续笑道:“走吧走吧,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路上相见,就是有缘,大家都是朋友,一起用饭算不得什么大事。我看姜二姑娘办事也是爽快人,不必拘泥于这些。”
  姜梨:“……我想公子大约想岔了我与国公爷的关系,我们并非朋友。”
  本以为这句话已经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谁知闻人遥却像是习以为常,道:“我明白,他的脾气,世上是没有人愿意与他做朋友的。不过就当你不是他的朋友,是我的朋友总行了吧!你千万别客气,千万别觉得姬蘅没有邀请你去府上,就不好意思前去。姬蘅也没邀请我呀!我还是不是去了?”
  姜梨:“……”
  对于这位闻人公子,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一边的司徒九月实在看不过去了,瞪了闻人遥眼,又看向姜梨,思忖了下,道:“你若是没事,倒也可以去国公府看看。前几日你们府上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事私下里姬蘅也有参与,或许你们可以谈谈。”
  司徒九月这句话,让姜梨想起了一件事。就是丽嫔为何安然无恙一事,还有冲虚道长如今到底在什么地方,洪孝帝究竟有没有知道冲虚道长是骗子。这事儿她本来打算询问赵轲,现在想想,询问姬蘅可能来的更方便些。赵轲到底是日夜都在姜府守着,姬蘅却能知道宫里的消息。
  这会儿闻人遥相约,她可以趁势去趟国公府,就是……不请自来,她实在无法做到如闻人遥般若无其事。
  “没事,你可以说是闻人遥把你绑来的。”司徒九月像是看出了她心所想,淡淡道。
  闻人遥精神一振,闻言非但没有反驳,反而笑道:“乐意效劳。”
  于是事情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决定了,姜梨刚出了叶府,就被拐到了走向国公府的道路上。
  因着为了避人耳目,姜梨没有乘坐姜府的马车,而是与司徒二人起乘坐马车。路上,闻人遥十分健谈,变着法儿的与姜梨搭话,相比之下,姜梨就显得沉默许多。并不算多长的路程,姜梨也觉得十分心累。连姜府里最为聒噪的姜景睿和闻人遥比起来,也实在算是“娴静”了起来。实在不晓得这看上去丰姿如玉的公子,怎么是这么个热络性子。姜梨发誓,闻人遥只要紧闭嘴巴什么话都不说站在街边,招来的目光都会比他自个儿找话与姑娘说来的多多了。
  马车到了国公府门口,闻人遥跳下来,桐儿和白雪搀扶姜梨下了马车,就见闻人遥已经熟络的让门房赶紧开大门。不客气的就如自己家般。
  国公府的大门开了。
  前后两世,姜梨都是第一次进国公府。关于国公府的传言,或阴森恐惧,或香艳风流,好好地个府邸,倒像是神仙圣地,又如地狱深渊,被人传说不堪。姜梨走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很美。
  不同于叶家的财大气粗,也不同于姜家的清流风雅,国公府就如它的主人般,艳丽多姿。寒冷的冬季,府上的花园里竟然还是一片姹紫嫣红。白雪覆盖在枝头,大约有被人小心的拂去压弯了花瓣的残雪,越是白雪皑皑,一片银装,一点染着艳丽的春色。初春还是严冬,教人傻傻分不清楚。就如他的主人,多情还是无情,总是令人困惑。
  闻人遥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见姜梨仔细的盯着沿途的花儿,就道:“这府里上上下下全都是姬蘅的宝贝花花,你可千万别踩到碰到他们。哦,绝不是因为它们太过珍贵又是姬蘅花大价钱移栽过来你要是踩了会把你做成花泥,是因为这些花大多都是有毒的,要是不小心弄到手上,恐怕有性命之忧。”
  “有毒?”姜梨诧异的回过头来。
  “是。”回答的是司徒九月,“越艳丽的东西越有毒,花也一样。”
  姜梨不说话了,转念一想,这似乎也很符合姬蘅的性子。姬蘅可不是仅仅为了美就愿意花大价钱将其供养的性子。况且他自己也说了,他只要有价值的东西。毒性,就是这些花朵附带的价值。
  穿过长廊,花坛,绕过大部分走道。姜梨甚至还看见了处练武场,在国公府这开辟出这么大块练武场,可谓是十分珍稀了。旁边稀稀拉拉散落着些兵器和箭靶子。闻人遥俨然副主人的姿态介绍道:“这是老将军的地盘,姬蘅怕老将军在家耍刀伤害了他的花花,就特意给老将军辟了块地。”
  姜梨:“……”亏得国公府够大。
  府里似乎没有女眷,不过真的如外头传言的,所有往来的小厮都长得明媚俊秀,看着十分养眼。但这些下人应当都是经过了严苛训练,见闻人遥带人前来,皆是目不斜视,各自做自己手的事,并未多看眼。
  总算,走到了正堂。
  这府邸也算是十分大了,刚刚走到正堂,就听闻里头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声如洪钟,令人闻之振奋。
  “老爷子——”闻人遥亲亲热热的喊道。
  姜梨跨进门,就看见个穿着铠甲的老者正坐在里间,手持把带着红缨子的长枪,挽了个花。听见闻人遥说话,老爷子转身,那枪杆子太长,差点戳到了闻人遥脸上。
  “遥小子,你什么时候回燕京了?”那老者瞪大眼睛,又看向司徒九月,道:“哟,九月也来了!”
  闻人遥低声对姜梨道:“这是老将军,姬蘅他爷爷。”
  姜梨恍然,对于老将军,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能知道的,也是年轻时候老将军骁勇善战的故事了。眼下看来,传言是真的,至少这么大年纪还能气十足,应当不是假的硬汉。
  不过……老将军和闻人遥、司徒九月看起来也很是熟稔啊,姜梨对这二人同姬家的关系,又有了别的了解。
  闻人遥与姜梨说悄悄话这番动作,却是着不差的全部落入老将军的手心。他这才看到闻人遥身边还有一个人,走近了几步,打量了一番姜梨,突然道:“遥小子,几年不见,你媳妇都有了?这是哪家的姑娘?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就把你瞧上了呢?”
  闻人遥:“……”
  姜梨:“……”
  这老爷子说话还真不客气。
  闻人遥道:“您老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怎么就把我瞧上了?我哪点不好了,你别摆出这幅神情,北燕想要嫁给我的姑娘数不胜数,怎么在您老嘴里我就没点像样的?”
  “可拉倒吧你。”老将军毫不留情的戳破闻人遥的谎言,“就你,别说其他的,我孙子样样比你强,他都没媳妇,你就有媳妇了,这不是姑娘瞎了眼是什么?”
  眼见着话头越扯越歪,居然没有人解释下自己的身份。姜梨只有自己站出来,无奈的道:“老将军,我并非闻人公子内人。”
  屋里沉默了会儿,陡然间,姬老将军爆发出阵大笑,笑声洪亮的隔着屋院子里的人都能听到。他道:“我就说嘛!”
  闻人遥面红耳赤。
  “丫头,你是谁?怎么会跟遥小子一起来府上?你是九月的朋友?”姬老将军问。
  “不是我的朋友。”司徒九月否认的十分干脆,“是姬蘅认识的人。”
  “姬蘅认识的……”姬老将军眼睛一亮,看向姜梨的目光仿佛贫穷的人看到一堆金子,他又凑近了几步,问:“姑娘,你和姬蘅臭小子是什么关系?”
  “祖父。”就在姜梨被姬老将军的热切态度弄得一头雾水的时候,门外想起了个冷漠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姬蘅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他平日里,要么似笑非笑,要么干脆就是诱人的浅笑,哪怕是假的,也不曾摆出这般冰冷的姿态。不过这样的姿态里,又藏了种自己人才有的,卸下防备的轻松。
  “哟,怎么姜二小姐也来了?”有个声音从姬蘅背后钻出来,这人姜梨认识,是孔六。他手里端着盘点心,紧接在他身后的是陆玑。
  怎么人全都到这里来了?姜梨只觉得头疼,今日出门是否没看黄历,她要是真想找姬蘅说话,也是私下里,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但这是怎么回事?国公府这是设家宴,于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不请自来找姬蘅了。
  “姑娘,你找我们阿蘅做什么?”姬老将军不依不饶。
  姬蘅把手的碟子一甩,丢到桌上,道:“我让她来的。”不等姬老将军再说,他就冷着脸道:“再多问,没得吃。”
  姬老将军立刻不说话了。
  姜梨瞅了瞅姬蘅,觉得今日的他十分古怪,好像心情不佳,孔六看姜梨怔怔的盯着姬蘅,就凑到她身边,道:“姜二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姜梨道:“我只是觉得,国公爷好似今日十分不开心,是……因为我来的缘故?”
  “不是。”孔六显然深知其缘故,热情的为姜梨解惑:“他做饭的时候,一贯心情不好。”
  “他做饭?”姜梨震惊。
  “是啊。”孔六说的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再自然不过,他朝桌上指了指:“全是他做的,老爷子钦点,不爱做也得做。”
  姜梨这才注意到,正堂间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看上去色香味俱佳。大约是快要到用饭的时候了,孔六又朝姜梨示意自己手的盘子,“国公爷亲手做的点心,尝个?”
  姜梨不由自主的顺着孔六的动作望向碟子里,但见碟子里的点心做的精美之至,颜色可爱,散发出诱人香气,倒比燕京城最红火的糕饼店做的还要漂亮。
  她觉得这切都十分荒谬,甚至生出一切都不是真实的错觉。
  她又看向姬蘅,姬蘅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淡淡的瞥了姜梨一眼。
  那一眼没有惯来伪装的笑意,甚至称得上是云淡风轻,却让姜梨心凉。
  呃,她好像知道了姬蘅的又一个秘密,会不会被灭口?


【第一百四十四章】内情

  莫名其妙,来到国公府,正赶上国公府用午饭的时间,于是大家就一起坐下来吃饭。
  除了姬蘅看上去不如往日笑盈盈以外,别的人都挺高兴的。
  孔六和闻人遥二人最活泼,闻人遥热情的道:“姜二姑娘尝尝咱们国公爷的手艺,那可比宫里的御厨还要地道,也不是日日都能尝到的,逢年过节……”
  “啪”的一声,姬蘅手的银筷应声而断,闻人遥立刻噤声,安静的不得了。
  姬老将军看了姜梨一眼,问:“丫头,你姓姜?还没问你,是哪家府上的姑娘?听你的口音,是燕京人吧?”
  姜梨便礼貌回答道:“是。我父亲是姜首辅,老将军应当认识的。我在家行二。”
  “姜元柏?”姬老将军神色变了变,问:“你是姜元柏的女儿?”
  姜梨颔首。
  姬老将军嘴里不是咕哝了句什么话,看向姜梨的目光不如之前热切了。想来是过去和姜元柏有什么过节之类,不过姜梨也不甚在意。
  她尝了点面前小盅里的火腿鲜笋汤,十分鲜美。又尝了尝枣泥山药糕,酸甜可口。闻人遥说的没错,虽然她不是经常能用到御膳的人,但想来御厨做的饭菜,也不过如此。
  姬蘅会下厨,手艺还如此之好,这颠覆了姜梨以往的想象。像他这般成日里除了会算计人就忙着勾魂夺魄的人,居然还有这么烟火气的一面,姜梨就觉得,大约自己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姬蘅。
  “怎么样?”孔六笑道:“饭菜还合口味吧?”
  姜梨点头:“很好。”
  姬蘅不耐烦的摔了筷子,似乎在这里和这么大桌人吃饭,已经用尽了全部耐心。忍了又忍,才又重新拿起筷子。
  “姜二姑娘可会下厨?”闻人遥突然问姜梨道:“我听闻一些姑娘在下厨事上天赋秉异,不过我从来未曾遇到一个。像九月更不会下厨了,我怕她在里面下毒。”
  司徒九月冷笑道:“你现在碗里就有毒。”
  姜梨愣了愣,道:“会一点。”
  “我知道姜二姑娘自来谦虚,所谓的会一点,应当就是很会了。”闻人遥眼前一亮。
  孔六也看向姜梨,姜梨会下厨实在太奇怪了。孔六见识过这姑娘在校场骑射上的影子,那可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主儿。虽然看上去柔弱,其实杀气腾腾。要不是她是姜元柏的女儿,孔六都打算把她招揽到车骑队来。这样的姑娘怎么能去洗手作羹汤呢?简直暴殄天物!
  “姜二姑娘最拿手的是什么?”闻人遥问。
  姜梨想了想:“烤鹿肉,还有叫花鸟。”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目光全都聚集到了姜梨身上,就连一直不怎么愉悦的姬蘅,都探究般的看向她。
  “这……这……姜府会做这些?”闻人遥迟疑的问。
  “倒像是江湖客。”陆玑眯起眼睛,“二小姐向来很有潇洒风姿。”
  “我在青城山住了八年,许多事情和燕京城不太一样。”姜梨笑道:“山上寒气重,冬日虽然不下雪,却好像比燕京城更冷些。若是有猎人猎了鹿,鹿皮拿走,鹿肉贱卖我们一点。我与丫鬟便可在林架起柴火,将鹿肉烧烤,也不必放什么佐料,点点粗盐足够了。烤出来的鹿肉并无腥气,反而因有竹签串着染上竹子清香。”
  她说的不紧不慢,却让众人眼前不由得浮现起副画面。冬日深山里,主仆二人,两个小姑娘,围着热乎乎的柴火堆,脸蛋被烤的通红。鹿肉架在竹竿之上,烤的滋滋冒油,成为深山里唯的滋味。
  “寺庙里不许杀生吃肉,你们是偷着跑出去的吧?”司徒九月问。
  “是。”姜梨笑道:“背着庵堂里的人。”
 “难为你还笑得出来。”司徒九月哼了声。
  众人看向姜梨的目光,带了点怜悯,倒是让姜梨哭笑不得。其实她并未真正的在青城山八年,这些烤鹿肉的办法,也是从薛昭那里学来的。但看在别人眼里,大约就是苦作乐,还十分满足了吧。
  “姜丫头,那叫花鸟又是什么来头?”姬老将军大约吃个吃货,并未对姜梨的悲惨境遇表示出点别的情绪,只是追问:“老夫只听过叫花鸡,没听过叫花鸟。”
  “其实和叫花鸡也差不多,”姜梨笑了笑,“弹弓打下来的鸟,清理干净以后,不必拔毛,往肚子里塞些调料,裹上泥巴,埋进生火的灰堆里。等过半个时辰之后,拿出来拍掉泥巴,自然毛都被带了下来,很漂亮的金黄色,刷上层蜂蜜,可以吃了。”
  姬老将军拍大腿:“这个好!我明日就去打串鸟来!”
  “老爷子,这天寒地冻的,哪来的鸟……”陆玑无奈。
  “你的生活,还挺丰富。”姬蘅手支着下巴,笑着看向她。
  他总归不是方才那副要吃人的死样子了。
  “是啊姜二姑娘,你这会的下厨,和我想的不太一样。”闻人遥道:“我以为你的下厨,是在自家小厨房里,旁人把材料都准备好,丫鬟也备好,你只需要动动嘴就行了。没想到你连食材都要自己寻,吃的也和别人不太样。但听上去挺有趣的,和普通的闺阁小姐不同!”
  姜梨笑笑:“情势所逼而已。”
  在她还是薛芳菲的时候,嫁到沈家以后,也为婆婆小姑子,丈夫洗手作羹汤。因她手艺出众,沈家也并不富裕,连厨娘都省了。她最拿手的,冬日里要吃的烤鹿肉,沈母却不让她在府里做。说是味儿太大,是农人猎户才会吃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于是冬日里烧烤灼饮的乐趣也没了。其实现在想想,从嫁到沈家开始,开始她就牺牲了太多东西,那个自由的自己。
  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直到姬蘅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唤回,姬蘅道:“改日国公府也可烤鹿肉。”他看向姜梨,笑盈盈道:“你来。”
  “我?”姜梨惊讶。
  “我不会。”姬蘅漂亮的长眸一眯,“当然你来。”
  “可是……”她和姬蘅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到对方府上烤鹿肉的地步吧!这是国公府不是姜府,她为何要去国公府烤鹿肉,国公府是什么酒楼饭馆吗?
  “好好好!”姬老将军第一个大笑着赞同,对姜梨的称呼也从“姜丫头”变成了“梨丫头”,他道:“梨丫头,你就过来!府里把所有食材都准备好,你只管烤就是!需要什么跟老夫说,决不让你忙累!”
  光是烤已经很累了吧。
  “不错不错,这个提议我认为不错。”闻人遥简直什么地方热闹都不嫌多,还要来凑脚,“我还从没吃过烤鹿肉哪!二姑娘刚才说的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既然这样,那咱们约定个时间,二姑娘开烤鹿肉的时候,咱们都来。要不把那个叫花鸟一起做了吧,大伙儿尝尝鲜!”
  孔六:“同意。”
  陆玑:“……同意。”
  司徒九月:“……”虽然没说话,但没有明确拒绝的神色,分明就是默认了。
  姜梨:“我不同意。”
  她的“我不同意”,连水花都没激起来,就淹没在大家七嘴舌的讨论里。姜梨气闷,不由得看向姬蘅,就见姬蘅托腮看着她,目光里分明带着恶作剧成功的笑意。
  他根本是自己不喜欢下厨,所以才把她也道拖下水吧。所谓的不能自己一人入地狱?
  真是奸诈。
  这顿饭吃的到最后,姜梨反而成了莫名其妙不怎么高兴的人。吃饭完后,众人各自散去。闻人遥还要拉姜梨去国公府花坛里赏花,他道:“不走近,远远地看着就好,燕京城里大冬天的,也只有这里有花了。”
  他还真拿国公府当自己家,一点儿也不见外。不过大冬天里带姑娘去赏花,也只有闻人遥才能做得出来。
  姜梨在门前站定,问道:“有件事我很好奇,冒昧问句,闻人公子与国公爷是什么关系呢?”
  司徒九月和姬蘅至少有小时候就认识并在一起长大的交情,闻人遥的所为所为,分明就是对姬蘅,对国公府十分熟悉。司徒九月是用毒高手,闻人遥又是什么身份?他看起来就像是个长得不错的纨绔子弟,还是没脑子的那种。
  “我爷爷和姬老将军是世交,我爹和姬将军是世交,我和姬蘅……算是世交吧!”
  姜梨:“为何说‘算是’?”
  “啧,姬蘅不承认我是他世交。”闻人遥很委屈,“他嫌弃我。”
  姜梨:“……”就这点来说,闻人遥不委屈,谁要摊上这么个世交,都不会愿意承认的。
  “不过我爹我爷爷都死了,我们一门就剩下我个。”闻人遥道:“他不承认也得承认,要是没了我,谁给他扶乩?”
  “扶乩?”姜梨怔住。
  “我们一门,是‘乩仙门’,有我们扶乩占卜吉凶,几乎没有出错过。不过一生只能为一人扶乩,”他抱歉的看向姜梨,“虽然我对姜二姑娘十分倾慕,但恕我不能违抗师命,是不能为姜二姑娘扶乩的。”
  姜梨诧异,原来闻人遥才是货真价实的高人,和冲虚道长那个骗子不同。不过……看他这样子,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其实在下也认为,自己一身才华,只能付诸于一人身上,实在有些浪费了。尤其是每次为姬蘅扶乩的时候,结果都差不多。为他占卜了这么多年,除了一个女人外,每次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女人?”姜梨好奇的问,“什么女人?”
  “姬蘅命运里注定的一个女人呀。”闻人遥凑近道:“你可别告诉别人,当年我为姬蘅扶乩的时候,就发现他这一生,性命系于一个女人身上。简单的说来,就是成也这个女人败也这个女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当时卜出来的签是这么写的……”
  “闻人遥。”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就从背后打断了他的话,二人回头看,姬蘅就站在院子门口,不远不近的看着他们。也不知方才他们说话的声音被姬蘅听到了多少。
  姜梨有种在别人背后打听消息被抓住的尴尬,想了想,就对闻人遥道:“我还有些事要与国公爷商谈,就不耽误闻人公子时间了。”
  “哎?”闻人遥问:“不赏花了吗?”
  “不了。”姜梨笑笑,“下次吧。”
  闻人遥摸了摸鼻子,不甘不愿的走了。姜梨走到姬蘅面前,笑道:“国公爷。”
  冰天雪地里,他的一身红衣格外显眼,人也深艳。当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他就露出了那种懒洋洋的,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神态来。
  姬蘅问:“你有话跟我说?”
  姜梨点头。
  “随我来吧。”他转身就走,姜梨犹豫了下,跟了上去。
  院子被深深的雪覆盖成一片银白色。他红衣流火,姜梨翠裙青青,一个美艳,一个灵秀,分明是不相容的两种色彩,看起来竟也异样的和谐,像是天生就该如此似的。
  躲在门后偷看的几人,姬老将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孔六悄悄碰了碰陆玑的手臂,问:“你觉得么,国公爷对姜二小姐好像有些不一样。”
  陆玑轻蔑的看了他眼,还“他觉得么”,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件事!虽然不晓得大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姜二小姐显然目前对姬蘅来说,不是个无关紧要的官家小姐,死了都无所谓的那种。
  “我怎么觉得他们走在起还挺好看的,至少……”孔六朝司徒九月的方向努了努嘴,“比他俩走在一起好。和司徒走在一起妖气四溢,和姜二小姐么,好歹还平和了点。”
  司徒九月道:“……我听到了。”
  ……
  身后人如何评价姜梨并不知道,姬蘅带姜梨回到了他的书房。
  和姜梨以为的不同,姬蘅的书房,极为黑白肃杀,东西都放的不是很多。她以为如姬蘅这般华丽的人,应当极尽奢华温暖,但进来后,才觉得仿佛两个世界。
  门外纪在尽忠职守的守着大门,姬蘅走到桌前坐下,姜梨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书桌靠窗,眼能看到外面雪景,说萧瑟也萧瑟,说壮丽也壮丽。小厮送上热茶,姬蘅斟了杯,推到姜梨面前。
  倒茶这回事,本该下人做,但姜梨见了他几次,好似他都喜欢亲自做。当然了,他倒茶的动作优美,手也好看,光是这个动作,也足够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
  姜梨接过茶,抿了一口。
  茶味清香微苦,热腾腾的,进到肚子里,能缓和些外头风雪的寒意。
  “说吧。”姬蘅边给自己倒茶,边道:“有什么话?”
  姜梨迟疑了下,才问:“冲虚道长现在在何处?”
  姬蘅倒茶的动作一顿,看向姜梨,问:“什么意思?”
  “我父亲说过,要将冲虚道长的真实身份告诉皇上。倘若皇上知道冲虚道长的身份,必然会发作丽嫔。但到了现在,丽嫔仍旧没有动静,所以我想,是否冲虚道长根本没有在燕京城,或是我父亲临时改变了主意?”
  “哦。”姬蘅又低下头,慢慢的给自己倒茶。茶水倒的不多也不少,刚好覆盖住茶杯边缘,呈现浅浅的褐色,衬的瓷白的茶杯更加莹润光彩。
  姬蘅复又看向姜梨,似笑非笑道:“这种事,你问姜元柏就是了,为何问我?”
  “我父亲未必会对我说实话。”姜梨道。
  “那你怎么肯定,我不会对你说假话?”姬蘅不紧不慢回答。
  姜梨笑笑:“国公爷没有必要骗我这个小女子,我不值得国公爷费心思去骗。”
  “你也不必贬低你自己,你可不是小女子,在我看来,你比冲虚道长更像骗子。”姬蘅懒洋洋的瞧着她,“打听丽嫔就打听丽嫔,拿冲虚做什么幌子。”
  姜梨一时语塞。
  半晌后,她道:“国公爷看的很清楚,我实在惭愧。”
  “你看着不像是惭愧。像是破罐子破摔。”姬蘅拿起桌上的折扇把玩,修长的手指拂过扇柄,形容女子的纤纤玉指是“指如削葱根”,姬蘅的手指倒是没有那么柔弱,虽然形状好看,却充满力量。可以相信,这双手要是扼住别人的喉咙,轻而易举的就会将其折断。
  “国公爷能否告知呢?”姜梨收回盯着姬蘅手指的目光,婉言问道。
  “可以。”姬蘅回答的爽快,“冲虚被关在私牢里,皇上也知道他的身份。”
  姜梨怔,试探的问:“难道……皇上已经发作了丽嫔,只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不对外透露?”毕竟倘若承认了冲虚道长的身份,便又要扯出当年的案子,当年可是冤死了位贵人。而且要皇帝承认自己错认了骗子,对于皇家威严也有所损耗。
  “没有。”姬蘅的回答出乎姜梨的意料,他道:“丽嫔平安无事。”
  姜梨这回,是真的掩饰不了面上的惊讶了,她道:“为何?陛下真的已经宠爱丽嫔到了如此地步?”
  真要如此,丽嫔只需要在皇帝的面前吹吹枕边风,便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姬蘅笑着瞥了姜梨眼,反问:“你说呢?”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对于此事是何看法,却让姜梨渐渐冷静下来。不会的,如果丽嫔真是受宠到如此地步,季家早就步步高升到可以同姜家分庭抗礼的地步了。丽嫔进宫这些年,季家虽然也的确有所升迁,但到底还是循着规矩办事,没有太过分。况且皇帝如果真是如此容易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昏庸之辈,姬蘅又何必归属于他?至少现在的姜梨以为,洪孝帝并非个势弱无能的年轻皇帝。他有自己的章法,也很有自己的野心。
  “皇上为何知而不说?”姜梨摆出副虚心求教的姿态,“留着丽嫔对他还有别的用处么?”
  姬蘅仍旧笑着,语气却锐利起来,他道:“这可是宫廷机密,小姑娘,你可别什么都想知道,当心惹来杀身之祸。”
  可惜姜梨如今在他面前越发胆大起来,并不为之畏惧,而是义正言辞道:“可是我如今这条命都是国公爷的,国公爷告诉我秘闻,总归会被我带到棺材里去,死人最是能守住秘密的,不是么?既然如此,说给我听又怎么了?”
  少女微微仰着脸,她年纪并不大,正是很好的年华,可见面上青春的朝气,如同国公府院落里的花朵,便是在寒冬腊月里,也能灿烂的开放。
  姬蘅活了二十多年,见过许多笑谈生死的人。有身怀秘密的死士,也有为大义赴死的勇者。但不曾见过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平静的谈论自己的死亡。她脸上没有对死亡的敬畏,也没有胆怯,她说的坦然,坦然到让人不禁猜疑,究竟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才会养出这般矛盾的性子。
  他哂笑声,道:“说的跟你死过一次似的。”
  姜梨的目光微微黯。
  她当然死过,正因为死过一次,她才更加明白当初为何永宁公主非要置她于死地,还要灭了她满门。是因为在永宁公主看来,唯有死人才会守住秘密。
  “说起来,”姬蘅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姜梨,道:“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你的命是我的,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命给我?如今季淑然已经死了,首辅府上,没有你的对手。”
  姜梨一怔,抬眼看向他。
  年轻男人红袍映雪,姿态懒散优雅,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清浅动人笑意,眼底的那颗红色小痣,又让他的风华也带了几分妖冶。
  姜梨垂眸:“还不是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他难得咄咄逼人起来。
  “等永宁公主死了。”姜梨抬起头,坚定地道:“我把一切都处理好,就亲自登门,任凭国公爷处置。”
  她的眼眸干净,语气温和却倔强,显然是下定决心,并非说说而已。她向来狡黠,什么事都给自己留三分余地。唯有这件事,似乎要穷尽一生力气,不择手段,不顾后果去完成。
  姬蘅挑了挑眉。
  他道:“你就这么说出来?”
  “对国公爷,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姜梨笑笑,“隐瞒了也是白费力气。”
  “你很识时务,”姬蘅道:“又嘴甜。我的幕僚里,没有个比你讨喜。”
  姜梨弯了弯眼眸:“谢谢国公爷夸奖。”
  她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温暖,就真如个没心没肺,天真烂漫的豆蔻少女。姬蘅眼里深意一闪而过,他知道,当然不是这样。
  这个姑娘,亦是带着面具站在台上,涂满油彩,以至于人们瞧见她的笑颜,并不晓得油彩之下藏着的真相是什么。
  没什么,慢慢来,真相总会被发现的。
  他轻咳了声,道:“你真想知道为何丽嫔相安无事?”
  姜梨道:“真的。”
  姬蘅:“为何?”
  “皇家秘事么,谁都想听听。”姜梨说的理所当然。
  这么一个不能算是理由的理由让姬蘅也噎了一噎,沉默了会儿,他道:“丽嫔是成王的人。”
  姜梨正打算端起茶杯,闻言手下一个不稳,差点翻倒,好在姬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才不至于打翻茶杯,让滚烫的茶水溅到身上。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覆在肌肤上,像是被玉贴了般舒服,姜梨的脑子里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个念头。姬蘅收回手,并未注意姜梨的走神,只问:“有这么惊讶?”
  姜梨怔忪的看着他:“当然……”
  丽嫔是成王的人!
  丽嫔可是季家的人,季家和姜家可是姻亲,姜家和成王之间,虽然暂且相安无事,可知道,旦成王真要动那个念头且成功了,姜家也是保不住的。季家居然投靠了成王?这件事姜元柏肯定不知道!
  “季家没有投靠成王。”姬蘅似乎能猜到她心所想,及时的开口道:“只是丽嫔一人所为。”
  “为、为什么?”姜梨道:“季家不知道这件事?”
  “你和季家人打过交道,应当知道季家人的性情,”姬蘅笑容带着丝刻薄的嘲讽,“说到权衡利弊,没人比得过他们。”
  “丽嫔进宫多年无子,季家已经准备别的季家女眷进宫了。”姬蘅只说了句话,姜梨就明白过来。
  丽嫔虽然得洪孝帝宠爱,但这么多年都没诞下皇子,就算再受宠爱,也不能算在宫里站稳脚跟,正因如此,丽嫔才没有恃宠而骄,到底称得上是性情温顺。
  但季家人不满足于此,如果丽嫔不能诞下皇子,不能进步巩固自己的地位,季家就不能继续往上走。人心不足蛇吞象,季家打算从宗族里挑选些貌美聪慧的少女进宫,丽嫔在边帮衬着,夺得洪孝帝欢心,最好诞下子嗣。
  这看上去是为了大局着想,但对丽嫔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多个美貌少女来分走皇帝的宠爱,尤其是还是自家人的主意。
  丽嫔肯定会不甘心的。
  “成王知道丽嫔的不甘心。”姬蘅道:“他蛊惑了丽嫔,而丽嫔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