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6

千山茶客:嫡嫁千金 216 - 218

  【第二百一十六章】姐弟

  “阿……昭?”姜梨道。
  姬蘅眸光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姜梨快步往那人身边走去,她走得极快,到了最后,几乎要小跑起来,比赵轲还要先到那人面前。赵轲也没料到姜梨突然赶了上来,诧异的看着姜梨,没有说话。
  椅子上的少年转过头,看见姜梨也是一怔。月光下,他的影子由模糊到渐渐清楚起来,仍旧是熟悉的眉眼,却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坚毅。他的脸上还有一些淡淡的疤痕,一双眼睛却还是如从前一般澄澈,只是带着疑惑看向姜梨,他甚至还想对姜梨笑一笑。
  姜梨的脑子“嗡”的一响,双手不受控制的往少年脸上摸去,似乎要分辨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她喃喃道:“阿昭……”
  少年疑惑道:“这位姑娘……认识我吗?”
  他的声音仍旧如从前一般清凉,炸响在姜梨耳边,直教姜梨身子一抖,一个激灵回过神,愣愣的看着他。
  不是假的,阿昭在说话,是阿昭的声音,不是梦,赵轲和姬蘅也在这里,这也不是阿昭的鬼魂。
  一瞬间,她的心中同时被巨大的喜悦和悲痛充满,一下子抱住了阿昭,大哭起来。
  女孩子抽抽噎噎,哭声在院子里回荡的格外清晰,赵轲张大嘴巴,下意识的往姬蘅那头看去。姜家二小姐居然抱着这个叫阿昭的小子,莫不是他们早就认识?姜二小姐和阿昭如此亲密,该不会是从前就有过私情,要真是这样自家大人情何以堪?好好的一个人竟然比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姜家二小姐先前才和大人手牵手,这会儿就已经当着大人的面抱起别人来,这可真是……
  阿昭被姜梨这么抱着,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少年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突然被一个陌生姑娘这么抱着,阿昭本能要推开,然而这姑娘哭的撕心裂肺,如此伤心,莫名的让他也跟着鼻酸起来,一时间竟不忍心推开她,任由她伏在自己肩头,泣不成声。
  因着是夜里,姜梨的哭声,很快就惊动了旁人。笼子里的小红扑腾个不停,瞅着姜梨喊“芳菲”,只是淹没在姜梨的哭声里。姬老将军似乎也被吵醒了,中气十足的在隔壁院子里吼,让姬蘅消停点。
  姬蘅走过来,抓住姜梨的手臂,将她从阿昭身上拉起来。赵轲注意自己的主子的脸色,发现姬蘅竟没有生气的意思,一时之间更惊讶了。姜二小姐做了这种事,大人竟然还如此包容,难怪人们总是说“红颜祸水”了。
  姬蘅道:“进屋说。”
  姜梨抹着眼泪,推着阿昭的轮椅进了屋,姬蘅也跟了进去,剩赵轲在屋外守着。
  阿昭平日里就住在司徒炼药房旁边的小屋里,小屋里倒也简单,姬蘅坐在床边,拉姜梨坐下,阿昭点亮了油灯,看向姜梨,还是有些不自在,正想说话,就听见姜梨开口,姜梨问:“你的腿怎么了?”
  阿昭张了张嘴,这般莫名其妙的女子,莫名其妙问自己又问的如此熟稔,仿佛自己理应告诉她自己的一切似的。但阿昭鬼使神差的,就老老实实的回答:“司徒大夫说我的双腿断了,日后不可能站的起来。我总想着能不能再试一试,夜里就自己扶着窗台站一会儿,坚持不了多久。我怕司徒大夫看见后会生气,所以才晚上做,没想到被大人和姑娘看见了。”
  “断了?”姜梨轻声问,说完这句话,她的眼泪顿时又流了下来。她实在想不到,身为阿昭这样的江湖少年,若是从此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会是怎么一番场景。要知道少年时候的他,志向不是做官,也不是发财,就是四处游历,惩恶扬善。和叶明煜很像,不同的是,叶明煜的确做到了,可阿昭日后却再也做不到。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仿佛伤心到了极致,姬蘅在一边看着,轻轻叹了口气,掏出一方手帕,替她擦眼泪。从前觉得小姑娘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境况,总是从容的,哪怕遇到的再恶劣的人,她都笑得出来。如今看来,她仅有的几次哭泣,都是和亲人有关。只要遇到了亲人,她的眼泪就止也止不住,哭的人心都软了一截。
  阿昭也不知所措的看着姜梨,这姑娘听到他腿断了,就哭成这幅模样,他也看得出,这姑娘是真心为他伤心。但正因为这样,阿昭反而更加疑惑了,他的确是没见过这位陌生的姑娘,但她为何要为自己如此难过?他只好手忙脚乱的安慰:“姑娘不必觉得我可怜,虽然站不起来,但我还活着,留着一条命在,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世上比我可怜的人多不胜数,有些甚至还没能活着,比起来,我已经很好了。”
  闻言,姜梨愣住,她道:“活着?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阿昭一愣,看向姬蘅。
  姬蘅温声道:“你还记得,那一日你叫我去永宁公主的私牢里,找姜幼瑶。”
  姜梨点了点头。
  “我在私牢里的时候,看见了他,他向我求救,我就把他带了回来。”姬蘅回答。
  听到这里,少年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恍然,道:“你是……姜二小姐?”
  阿昭还记得赵轲说过,那一日是姜二小姐请姬蘅去私牢里找人,却无意间撞到了他。算起来,姬蘅是他的救命恩人,姜梨也算是救了他一条命。如果没有姜二小姐让姬蘅去公主府的私牢,他也不会被发现。
  他道:“原来姑娘是姜家二小姐。”
  姜梨看着他,他的眼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感激。对于薛昭看来,姜梨便只是一个偶然的救命恩人。
  “我不是姜二小姐,”她道:“我是姐姐,阿昭。”
  薛昭愣住了。
  他有些不明白姜梨的话,姜梨看上去分明年纪比自己更小,为何要说自己是姐姐,而且刚认识就让自己叫她姐姐,也太自来熟了。
  姜梨见他仍然疑惑的模样,就知道薛昭根本没听懂自己的话,她又说了一遍:“阿昭,我是薛芳菲,是你的姐姐。”
  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姬蘅伸手握住他的手,姜梨稍稍安心了些。阿昭却如遭雷击,盯着姜梨,半晌才道:“你……你在说什么……”
  面前的姑娘是陌生的姑娘,薛昭绝对没有见过这位小姐,而他的姐姐,只要薛昭想起来,便觉得心痛至极。在私牢的时候,薛昭就已经知道了薛芳菲死去的事,可怜他的姐姐,被那一对奸夫淫妇所害,还要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
  “你不相信我,是吗?”姜梨轻声问。
  “我不认识你……我的姐姐,已经死了。”薛昭看着她,愣愣的回答。
  “你身上有一块圆形胎记。”姜梨道。
  薛昭怔住,他的确有一块胎记,那胎记在他大腿内侧,自小就有,除了家人以外,旁人应当不知道。但这也没什么,他被送到国公府后,治伤的时候也许被人看到。
  “你五岁的时候,同我去树林里,陷入了沼泽,是我把你救上来的。当时我们二人都以为活不了了,最后还是侥幸捡了一条命。父亲不让我们去树林里玩,所以回去后,我们谁也没有对父亲说起此事,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薛昭慢慢的睁大眼睛,他知道姜梨说的话是真的,那件事,也的确没有第三人知道。却因为生死攸关,在他脑海里记得格外清晰,到现在还不能忘怀。
  “你喜欢吃桂花糕,喜欢喝青竹酒,最喜欢去桐乡张大叔的酒馆,你平日里出门总是带着一串铜板,一锭银子。那银子是你从赌坊里赢来的彩头,从不肯用,说是攒够了五十两银子,就去买一把宝剑。你喜欢我给你做的靴子,不喜欢爹买的笔墨,自小你就跟我亲……”
  她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段,中途甚至都不停顿,那些事情像是深深的镌刻在她心里一刻也没有忘怀一般。随着她说的越多,屋里几人的眼前似乎可以看到薛昭从小到大,从一个幼童到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的模样。
  阿昭的眼眶不知不觉已经红了,他的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盯着姜梨,仿佛强烈抑制着激动。
  直到姜梨看见他掉了一颗眼泪,她停下了说话,问:“你现在信了么?阿昭?”
  阿昭似哭似笑的看着她,过了好一阵子,突然道了一声:“……姐!”
  信!怎么不信?她说的那些事,本就是曾经真真正正在他身上发生过的。包括他的那些习惯,旁人若是想要查他,却也查不到他心里的想法。那些年他姐弟二人谈心的对话,到现在姜梨却能一字不落的说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可是过目不忘!
  而且她说话的神态,实在是和薛芳菲太像太像了。如果姜梨不说,薛昭也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巧合,但当姜梨说明自己的身份,再看那些蛛丝马迹,就都成了不容辩驳的证据。分明是陌生的眉眼,但薛昭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姐姐又活过来了,她温柔的包容自己的淘气,与他说如何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姐姐!”薛昭喊道。
  “阿昭……”姜梨哭道。
  “姐姐!你真的是姐姐!”薛昭道:“外面的人都说你死了,我也以为你死了,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恍然道:“你是不是易容过,可是怎么成了姜家的二小姐?这些日子你怎么样,是不是沈玉容和永宁公主害死了你?还有爹,爹你去看过吗?他知不知道我们的事?”
  他的问题实在太多,可见真是有许多不解想要问清楚自己。姜梨笑中带泪,只道:“没事,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阿昭,我现在已经不是薛芳菲了,我是姜元柏的女儿姜梨。当时沈玉容和永宁公主算计我,害我失了名声,只得留在府中,永宁公主想要给我下药,令我油尽灯枯,被我发现端倪不成,就勒死了我。”
  已经是第二次听这种事,姬蘅还是忍不住微微凝眸,抓着姜梨的手微微收拢。薛昭更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混账!”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姜家的二小姐。当时的姜二小姐住在青城山,我便想办法回京,为的就是回到燕京城,找机会报仇。”
  薛昭问道:“所以,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如今被人状告处刑,是你做的?”
  “是。不过我在暗处,是爹来写的状纸。”
  “爹?”薛昭明白,姜梨说的是薛怀远,他吃惊的问:“爹也在燕京?”
  姜梨叹了口气,薛昭被永宁公主关的时间太久了,他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永宁公主也没与他说过,所以薛昭根本就不知道薛怀远在桐乡受了多大的苦。
  “永宁公主在我死后,还令人去了桐乡,污蔑爹下狱,爹在狱中受尽折磨,神志不清。我成为姜梨后,因姜梨的外祖父在襄阳,便想法子去了襄阳一趟,知道了爹的境况,为给爹平反,就带着桐乡百姓和爹上燕京城告御状。后来爹就一直留在了燕京城,九月姑娘也治好了爹。”
  姜梨又把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同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复仇的事情说了一遍给薛昭听,薛昭听完,又惊讶又愤怒,五味杂陈,末了,道:“他们可真是狠毒,姐姐……你在姜家,受了不少苦吧?”
  虽然姜梨说的轻描淡写,但薛昭知道,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站稳脚跟,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大户人家规矩多,自己姐姐本来从来就是无拘无束的,如今踏入高门,自然就要忍受许多规矩,怕中途还有人想算计害她。
  “我没什么,姜家人都还不错。”姜梨不想让薛昭知道不好的事情,只问:“倒是你,当日我只知道你被匪寇所杀,还将你安葬在烟雨楼。直到我死之前,永宁公主才告诉我,是京兆尹将你的行踪告诉她,她才杀了你。”
  薛昭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大吃一惊,随即道:“那一日我的确是寻京兆尹,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和永宁公主是一伙的,只是我没有死,我被打昏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公主府的私牢里。我后来知道是永宁公主干的好事,恨不得杀了她替你报仇,可惜实在做不到。我想,她也许是为了激怒你,让姐姐带着恨意和不甘心死去,才故意这般说的。”
  姜梨点头,那具和薛昭一样的尸体,看来也是永宁公主动的手脚了。
  她看着薛昭,心中又涌上了巨大的悲恸,“如果我早知道你在公主府的私牢里,一定会比想办法把你救出来。不会让你在里面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连……”她看着薛昭的腿,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
  薛昭却朝她笑了笑,道:“姐姐,我说过了,我还有一条命在,在我看来,上天已经很眷顾我了。我本以为我就会这样无人知晓的死在公主府的私牢里,和私牢里的其他人一样,没想到还会被人所救,更没想到如今还能遇到姐姐,爹也在燕京城,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还是给咱们薛家留了一条生路,没有赶尽杀绝。人人都说苦尽甘来,咱们受了苦,以后的日子,定然都是好日子吧!”
  他惯来豁达潇洒,连这种事都能笑着说出来。他越是如此,姜梨就越是难过。
  “姐姐,爹知道你的身份吗?”薛昭问。
  姜梨一顿,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如何跟他说,不过,就这几日,我也打算与爹坦诚了。”
  “姐姐,你说的话,爹一定会相信你。虽然你现在变成了姜家小姐,有些难办,但至少咱们一家人都还在燕京。我也想去见见爹,我可不可以去见爹?”
  他这幅样子,薛怀远看了,定然会难过,但比起薛昭的死讯,薛怀远知道薛昭还活着,更多的只怕是高兴。姜梨就看向姬蘅,问:“可以让阿昭去叶府吗?”
  姬蘅道:“可以,我让文纪护着他去。”
  薛昭看了看姜梨,又看了看姬蘅,刚看到姜梨,知道自己姐姐还活着,沉浸在狂喜和激动之中,竟然忽略了方才的所有话,姜梨都是当着姬蘅的面说的,没有隐瞒。
  薛昭问:“大人早就知道了姐姐的身份了?”
  姜梨点头:“他知道,报仇的时候,他也帮了许多忙。”
  薛昭刚想说什么,目光落在姜梨和姬蘅握在一起的手上,目光闪过一丝困惑,然而他什么都没说。他其实还想问一问姜梨和姬蘅是什么关系,看样子,他们二人的关系匪浅。来国公府这么长时间,薛昭就只见过姬蘅一次,那一次的冷淡和这一次的温柔,却是截然不同。
  是因为自己的姐姐吗?那姐姐呢?她是如何想的。
  但姬蘅在眼前,薛昭也不可能问出来。姜梨看着薛昭的腿,道:“阿昭……你的腿……”
  “站不起来没什么的,”薛昭道:“我之前一直想有朝一日能站起来,甚至在夜里躲着司徒大夫练,不过是因为我以为从此以后,就只有爹和我了,倘若我不能站起来,谁来照顾爹,总不能让爹来照顾我。但姐姐还活着,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我们一家人还活着,就很好。”
  他真心实意的显出满足的情态来。
  姜梨其实还想与薛昭多说一阵子话,她实在是对这个弟弟有太多的话要说了,然而姬蘅打断了他,姬蘅道:“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姜梨看了看天,她今日在国公府呆的时间很长,要是再待下去,等回到府中时,说不准天都要亮了,夏日天白得早,要是被人发现可就糟糕。
  薛昭也明白过来,就道:“姐姐,你快走吧,如今你是姜家的小姐,姜家要是知道你夜里出行,可不是一件小事。”
  其实他也困惑,自家姐姐虽然从前也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偶尔还会同他一起胡闹,但也不至于深更半夜的去陌生男人府上说话。不过即便如此,薛昭也仍然相信,姜梨和姬蘅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是因为他相信姬蘅是正人君子,而是相信薛芳菲不是那样的人。
  “好。”姜梨知道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就站起身道:“阿昭,我改日再来看你。你去见父亲那一日,提前让人告诉我,我同你一起去。你在我身边,我才好同父亲说明我的身份。”
  薛昭笑了:“放心吧,姐。”
  姜梨又好好嘱咐了一遍薛昭要注意什么,她叮嘱的时候,更是和薛昭记忆中的薛芳菲一般无二,薛昭笑着全应下来,姜梨这才和姬蘅走出屋子。
  赵轲在门口蹲了许久了,看见姜梨二人出来,忙让开。只见姜梨双眼微肿,像是狠狠哭过,姬蘅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赵轲心里胡思乱想着,莫不是自家大人看见姜二小姐和阿昭关系亲密,威胁了姜二小姐,要么就是把阿昭给杀了。大人心狠手辣,这种事情是做得出来的。只是看样子姜二小姐吃软不吃硬,这么硬来,只怕姜二小姐会生气。
  他远远地跟在姬蘅和姜梨身后。
  “谢谢你,姬蘅。”姜梨的声音因为哭过,有些闷闷的,不复往日的清亮,“你救了阿昭。”
  “举手之劳而已。”姬蘅道:“况且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是你弟弟。”
  他的确是没有想到这人是姜梨的弟弟,甚至于薛昭在府上呆了很久,他都没注意薛昭的名字叫什么,如果不是今夜赵轲喊了一声“阿昭”,这样的误会不知何时才能解除。但是薛家这两姐弟看来感情的确十分要好,他也很庆幸自己当时的举手之劳。
  虽然他惯来不爱看结局欢喜的戏,总觉得太假太可笑,然而倘若是姜梨身上,他便觉得,最好那些悲剧都离她远远地,所有的事都是皆大欢喜。
  “你和司徒大夫,都是我们薛家的恩人。”姜梨轻声道:“你将他们救出来,九月姑娘把他们医好。阿昭能恢复的如此之快,九月姑娘功不可没。”
  “我没让她那么上心的对待一个陌生人,是她自己这么做的。”姬蘅挑眉,“你的弟弟,倒是很不简单。”
  “他当然不简单。”姜梨说起薛昭就笑了,“就如你们所说,就算在私牢里,他也没放弃不是么?阿昭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我现在想起来,仍然有些后怕。如果那一日我没有让你去私牢里找姜幼瑶,如果你没有看到阿昭,如果你看到了阿昭没有把他救出来……我的弟弟,仍然活着我却不知道,让他生生受着折磨,只要想起来,我就觉得害怕。”
  即便是夏日的深夜,也会觉得冷,她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的样子格外可怜。似乎想到了极可怕的事,连唇色都苍白了。
  姬蘅蹙眉,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姜梨捂着头看向他:“你做什么?”
  “哪有什么如果。”他说的理所当然,“没有如果,所以我才会遇到他,把他救出来,他才会活着。如果说如果,一开始如果我没有遇到你在青城山捣乱,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姜梨愣了愣,笑了,道:“也是。”
  走了一会儿,快要到门口的时候,姜梨又问:“可是姬蘅,有件事我还是不明白,当时的你,怎么会救阿昭呢?就算阿昭同你求救,你为何那么轻易就答应了?”
  姬蘅从来不是一个心地仁善的家伙,旁人求救,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作壁上观的,可独独这一次,私牢里,阿昭抱着他的靴子,他就答应了下来。
  姬蘅笑了笑。
  为什么?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身在黑暗中的人,总会不自觉的被光明吸引,就如他会奇奇怪怪的,喜欢姜梨这种女人。她多余的温软和善良,本来是他最为厌恶的东西,但奇怪的,就是因为那些他本厌恶的品质,他又喜欢上了她。
  薛昭也是一样,在黑暗的牢笼里,他看见了奄奄一息的少年,那少年艰难的在地上爬,双腿拖出长长的血迹,抓着他像是抓住了一束天光,少年目光清亮,带着希望,突然就让姬蘅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在黑暗中爬行,他把灵魂卖给了恶鬼,他撅弃了所有柔软的情感,没有软肋。但他看到这少年的时候,却突然生出一丝怜悯。于是他一手把他从黑暗里拉了出来。
  没有为什么,他只是不想看到当初的自己,再度重复一遍过去的历程而已。
  却误打误撞的,救了姜梨的弟弟。
  姬蘅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姜梨。
  姜梨仰着头看他,女孩子的目光,和她的弟弟如出一辙,却比少年的莽撞和豁达之中,多了一丝坚毅和坦荡。
  “我不知道。”他说。
  你为什么要救他?
  我不知道。
  “也许,”他含笑着叹息道:“这是命运的指引,我没法拒绝。”


【第二百一十七章】父兄

  这夜,姜梨回到姜府后,恰好赶在天亮之前。桐儿和白雪等了她许久,见她头次回来的这般晚,还一直心神不定,见姜梨平安归来,才松了口气。之后便让姜梨上塌休息,好好睡觉。
  这一睡,直睡到第二天午太阳上头,姜梨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桐儿和白雪惊讶的发现,她的笑容里,之前的心事似乎一扫而光,显得格外轻快灿烂,让人看着,嘴角也跟着止不住的上扬起来。
  桐儿还记得昨夜姜梨说的话,等姜梨梳洗过后开始用饭的时候,便问姜梨:“姑娘,咱们什么时候离开燕京城?”
  姜梨昨夜去国公府的时候,曾说过,她是要去同姬蘅告别的,既然是要离开燕京城,总得提前计划好一切。庆功宴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只要那时候陛下给姜梨和殷之黎赐了婚,姜梨那时候再跑,就是牵连了姜家,要背负抗旨的罪名。眼下先提前跑路,也算是不用连累旁人。
  “不走了。”姜梨道。
  白雪和桐儿面面相觑,白雪很快就猜到,或许是姬蘅改变了姜梨的主意。白雪看着姜梨,小心翼翼的问:“国公爷有办法?”
  姜梨的脑中,突然就浮起昨夜里,他亲吻自己的画面来,还有他说的“小姑娘,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姜梨的脸“腾”的下红了,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道:“所以不必走了。”
  她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两个丫鬟见她如此情态,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几分。姜梨鲜少有害羞的时候,大部分的情况下,她都落落大方,面对殷之黎的时候,哪怕是知道对方想要和她成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然而今日只是提起了姬蘅,她就变成这幅模样,可见昨夜里是发生了什么。
  两个丫鬟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家姑娘高兴,她们当然也为姜梨高兴,忧的是可千万莫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要知道永宁公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姜梨不知道两个丫鬟心中所想,她并不仅仅高兴于姬蘅喜欢她这件事,更高兴的,大概还是看见阿昭还活着。阿昭还活在世间,对她来说,已经是老天爷格外开恩了。和阿昭的相认,也顺利的不可思议。她原以为自己在成为姜梨之后,除了陌生的身份外,已经一无所有。原本也不抱任何希望,可是先是找回了父亲,现在还知道了阿昭还活着,虽然大家都并不如从前,父亲老了许多,阿昭不能再站起来,但还有什么事,是比一家团聚更让人高兴地呢?
  她是不能在白日里光明正大的去国公府,但是叶府还是可以的。前些日子因为成王的关系,姜元柏不让姜梨独自出门,去叶府也不行。如今成王的叛军已经尽数被殷湛清剿了,燕京城没什么危险,她自然也能出府去。
  姜梨用完饭,稍稍休息了会儿,就道:“我去晚凤堂找老夫人。”
  白雪问:“姑娘找老夫人可有什么事?”
  “我看姜家的门禁到现在应当可以解开了,我得去叶府一趟。”
  之后,姜梨就去了晚凤堂,找姜老夫人说话。因着昨夜里和姬蘅敞开心扉,又见到了阿昭,姜梨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之前因为殷家一事对姜家众人的抵触抗拒也烟消云散,她笑容温软诚挚,看的姜老夫人也是愣了一愣。姜老夫人知道这个孙女虽然看上去乖巧懂事,实则十分倔强,然而今日的她,却像是卸下了自己所有的盔甲,柔软的不可思议。面对这样的姜梨,姜老夫人的心也软了几分,等姜梨说出自己这几日想要去叶家的时候,姜老夫人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姜梨得了姜老夫人的首肯,又与姜老夫人说了一会子话,就要离开,离开前,却又被姜老夫人叫住。
  姜老夫人对她道:“二丫头,你不要记恨我们,你是姜家的姑娘,姜家只会为你好。”
  姜梨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若是之前桐儿没有偷听到姜元柏和姜老夫人的谈话,姜梨也不会将她此刻说的放在心上,但当知道内情以后,姜梨就晓得,姜老夫人这是在为之后赐婚的事情做铺垫。
  姜家也不能说不看重姜梨这位小姐,至少在他们看来,殷之黎的确没什么缺点,是个良配,但姜家人和薛家人最重要的不同在于,薛怀远和薛昭会尊重她,哪怕对方再好,薛芳菲不喜欢,他们就不会勉强。这大约是平凡人家和官家的区别。
  姜梨笑了笑,客气的同姜老夫人告别,走出了晚凤堂的大门。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
  国公府里,薛昭的身份,好像一夜之间,就被所有人知道了。
  “原来你是薛芳菲的弟弟。”司徒九月恍然,“难怪你的仇人是永宁公主。”
  “当时不告诉司徒大夫,实在是因为情势所迫,贸然相告,怕连累了司徒大夫。”薛昭不好意思的笑道。
  “你不必告诉我这些,告诉了我也没用,我也不会为你报仇。不过……”她疑惑的问道,“你和姜梨曾经见过?不然她怎么会认出你?”
  国公府的人都知道阿昭姓薛,是薛芳菲的弟弟,然而并不知道如今的姜梨就是薛芳菲,可能天下间除了薛昭以外,就只有姬蘅知道这个秘密。当然姬蘅是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的。
  薛昭道:“她……她和我们薛家曾经有些渊源,所以也是见过我的。”
  司徒九月不疑有他,且她也不爱去打听人的秘密,薛昭说的她也就信了,只道:“早就看出来了她和你们薛家关系匪浅,不然怎么独独对薛家另眼相待,又是报仇又是平反,做的可真不少。”
  在旁人眼,姜梨为薛家做这些自然是令人费解的,只有薛昭知道原因。他道:“听说司徒大夫也救了我的父亲……多谢司徒大夫。”
  “我没有救你的父亲,”司徒九月道:“救人的是姜梨,我只是让他恢复神智而已。原先我认为他不要恢复神智比较好,毕竟这么清醒的活下去是很痛苦的,要不是姜梨坚持,我也不会给他治。不过现在看来,姜梨做的倒对,你父亲心智坚韧,并没有因为痛苦就一蹶不振,不但报了仇,还能再见到你这个儿子,也算是福报了。”
  薛昭一笑,道:“无论如何,没有司徒大夫,就没有现在的父亲,司徒大夫的恩德,我们薛家没齿难忘。”
  司徒九月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好像并没有把薛昭的话放在心上。她这辈子,杀过的人比救过的人多多了,要是把每个人说的话都放在心上,才是真累。她如此态度,薛昭也没有生气,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司徒大夫,有件事情我很好奇。”
  “你又有什么好奇的事?”
  “肃国公和姜家二小姐……关系很好么?”薛昭问。
  司徒九月闻言,先是一顿,随即看向薛昭,少年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流露出紧张和好奇,像是的确十分关心这个答案。不知为何,司徒九月的心,突然觉得有些发闷,她扬眉,问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姜梨和姬蘅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很好奇罢了。”薛昭被司徒九月的冷言冷语吓了一跳,委屈道。这位司徒大夫虽然冷冰冰的,但每次待他也没什么坏的地方,然而方才薛昭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生气了。虽然他也不知道司徒九月为什么会突然生气。
  薛昭只是很奇怪罢了,昨夜里姜梨遇到自己,分明只是个巧合,那么就是说,她来国公府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姬蘅。看样子也没有避讳姬蘅知道她是薛芳菲的身份,若不是信任一个人,何以做到这种地步,但姬蘅凭什么就能得到姜梨的信任呢?薛昭不由得又想到姬蘅牵着姜梨的手,还有言语间对她独有的温柔。
  原先的姐姐有倾国之貌,天下男子前赴后继自然不在话下,如今的姐姐……容貌是比不得从前,但是……还是能收服肃国公这样的男子么?
  薛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伤还没好,还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然而他茫然发呆的模样被司徒九月看在眼里,更是心中烦闷。司徒九月极快的收拾好药箱,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屋子。
  赵轲恰好来找薛昭,看见薛昭在屋里,就道:“阿昭,大人让我找你过去。”他绕到薛昭身后,推着薛昭的轮椅,往屋外走去。
  赵轲心也苦,他之前不晓得阿昭是薛家的少爷,昨夜过了后才晓得。要知道姜二小姐对薛家连海棠那个丫鬟都另眼相待,可见薛家的少爷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自己却当着姜梨的面对薛昭大呼小叫,要是姜梨因此对自己生出不满,在姬蘅面前告状,他可怎么办哟。
  只得先讨好薛昭,弥补一下要紧。
  他一张娃娃脸倒也亲切,弄得薛昭还有些赧然,道:“我自己推就好了。”
  “阿昭……薛少爷这是说哪里的话,你身上还有伤不方便。”赵轲笑眯眯的回答。
  薛昭被他一声“薛少爷”叫的也是呆了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赵轲路飞奔推到了姬蘅面前。
  姬蘅在花圃面前,他的肩头还停着那只聒噪的八哥,看见薛昭,鸟喙一张,一声“呆子”脱口而出。
  薛昭:“……”
  “你来了。”姬蘅转身看向他,随手递给他一封信,道:“阿狸给你的信。”
  薛昭听到“阿狸”二字时,又是耸然惊,这是姜梨的乳名,薛怀远才这么叫他。哪怕是沈玉容,薛昭也不曾听过沈玉容这般叫姜梨,这会儿被肃国公叫出来,薛昭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呆子!”小红的一声惊叫,才把薛昭叫回了神,薛昭这才拆开信,看完后脸上便抑制不住的激动,道:“姐姐叫我明日起去叶家见爹!”
  一边的赵轲不小心听到这句,心中纳闷,怎么才一夜功夫,这小子就叫姜二小姐“姐姐”了?攀亲带故的本事也实在太强了点。
  姬蘅点了点头,道:“明日让赵轲送你过去。”
  “多谢大人。”薛昭诚心实意的道,忍不住又看向姬蘅。或许是因为知道姬蘅和姜梨的关系匪浅,薛昭看姬蘅的目光里,就带了几分打量。见这青年连红衣都穿的极为好看,一张脸艳丽妖冶,虽然容貌太盛,却也不显得脂粉气息,虽然嘴角噙着笑容,但江湖人,大抵能感觉到他的杀伐之气,虽然收敛起来,到底有些狂妄。
  在气场上,他比沈玉容要高出许多,容貌上也是。至于舞弄墨的功夫,因薛昭不喜欢,因此也不觉得算是个长处。武功……啧,薛昭的目光落在他手那把华丽的折扇之上,这扇子上可有不少玄机。
  “你看我做什么?”姬蘅挑眉问道。
  “大人……和我姐姐是什么关系?”薛昭考虑良久,决定还是单刀直入的问,他有种直觉,这个姬蘅,并不是个迂回的人,如果你问什么,他就会直截了当的告诉你答案,这可以说是坦诚,也可以说是自负。
  “什么关系?”年轻男人合起扇子,华丽的金丝牡丹转瞬便消失不见,只看见严丝合缝的一条,他略略沉吟,才含笑道:“过不了多久,你就该叫我姐夫,这种关系。”
  薛昭险些被呛住,赵轲头皮发麻。
  他说的真是直白。
  ……
  姜梨和薛昭约好了,第二日同去叶家看薛怀远。当日早晨,一大早姜梨便梳妆打扮。她穿衣裳梳头发都是自己动手,不让桐儿帮忙,桐儿只得站在一边。待姜梨打扮梳妆完毕以后,便又觉得今日的姜梨格外不样,似乎明艳了几分,或者说,和她以往判若两人。
  大约是自家小姐心血来潮,想要换个花样,桐儿和白雪也没放在心上。二人扶着姜梨起出府上了马车。因着提前给姜老夫人打过招呼,姜老夫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多派了几个姜府的侍卫跟着马车,省的途中出什么事。
  夏日里清晨还好些,到了正午时分,便热的叫人浑身难受。姜梨走得早,日头还比较浅,然而她心情激动,难以平静。
  待到了叶府门口,正好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赵轲和薛昭前脚刚到叶府,后脚就看见了姜梨。薛昭见姜梨,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姐姐”。然而立刻就住了嘴,姜梨如今的年纪,可比他还要小些,便是旁人说他攀亲带故,叫“姐姐”未免也太奇怪了。只得笑着对姜梨道:“姜……姜姑娘。”
  “阿昭。”姜梨却叫的很顺口,她看了看周围,没看到姬蘅的影子。赵轲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走到姜梨身边,低声道:“大人今日不在府上,让我将薛少爷送过来。”
  姜梨点了点头:“多谢。”心中却想,殷湛还不知道要在朝玩什么花样,姬蘅要费心机对付他,想来这些日子是很忙碌的了。因此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就道:“我们先进去吧。”
  叶府,叶世杰上朝去了,叶明煜是提前得了姜梨要来的消息,早早的就在屋里等待了,也知道国公府要来人,还以为是司徒九月,没想到只看了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他不晓得薛昭的身份,但也明白薛昭绝对不是护送姜梨的侍卫,哪有侍卫自己还是个瘸子的。他猜测这又是什么能人异士,只看着薛昭,疑惑的问姜梨:“阿梨,这位小少爷……”
  “叶老爷。”薛昭主动开口,笑着道:“这些日子,从桐乡到燕京,多亏叶老爷护着我爹,您对我们薛家的大恩大德,薛昭结草衔环也要相报。日后若是有用得着薛昭的地方,薛昭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是叶明煜本身看起来便匪气纵横,薛昭与他说话的时候,便又似乎恢复了点少年才有的江湖气。这话说的叶明煜十分熨帖,当即笑眯眯的拱手道:“哪里哪里,都是举手之劳,小兄弟不用客气,你刚才说……你爹,薛家?你爹是……”
  薛昭正要说话,这时候,海棠从院子里端茶过来,看见薛昭先是一愣,手的茶壶“砰”的一声打翻在地,惹得众人都回过头去看。海棠却毫无知觉,只是傻傻的看着薛昭,薛昭微微笑:“海棠。”
  “少……少爷!”海棠失声叫道:“您还活着!您不是……”
  “我没有死。”薛昭笑道:“姜二小姐将我救了出来。”
  “少爷?”叶明煜在这时候,终于回过味儿来,道:“你是薛家的少爷?”
  叶明煜和薛怀远住了这么久,对于薛家的事情,早已了解的七七八八了。晓得薛怀远还有个儿子叫薛昭,不过也被永宁公主害死了。如今这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竟然自称是薛昭?
  叶明煜走到姜梨面前,扯了扯姜梨,低声问道:“阿梨,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找到薛昭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姜梨微微笑,“舅舅,我们还是快些去见薛先生吧,阿昭既然还活着,薛先生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叶明煜连忙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走吧走吧,给薛先生一个惊喜,让他大吃一惊!”
  屋里,薛怀远正在看书。
  白日里叶世杰上朝去了,薛怀远就在屋子里看书。叶家不缺银子,为了让叶世杰有出息,从前也替叶世杰搜罗了大摞前朝大儒的孤本,装了满满箱子,饶是薛怀远看了也会心动。无事的时候,薛怀远就拿这些书来看,他也不觉得乏味,有时候在书房里,看就是一天。
  海棠在门外轻轻敲门,得了薛怀远的应声才推门进去。然而海棠进去后,只站在门口,却不走近,叫了声:“老爷。”
  薛怀远问:“怎么了?”
  “少爷……少爷回来了。”海棠道。
  薛怀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海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姜梨推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走到了自己身边。那少年眉眼熟悉,眼带泪,却还是笑着叫了薛怀远一声:“爹!”
  薛怀远直直的盯着薛昭,渐渐地,他的嘴唇哆嗦起来,手也颤抖着想去摸薛昭的肩膀,却又颤巍巍的,仿佛害怕这是一场梦,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生怕破坏了这场来之不易的美梦,等到梦醒之后,便再也看不到薛昭了。
  薛昭主动握住薛怀远的手,道:“爹!是我,我回来了,我没有死!”
  薛怀远被薛昭握住手,那双手温暖真实,并不是梦出现的幻觉,他像是在这时候才敢相信似的,叫了声“阿昭”,顿时老泪纵横。
  薛昭也哭个不停,边哭边道:“都是孩儿不孝,惹得父亲担心,若是孩儿早点见到爹,也不会让爹受永宁那毒妇的折磨。”
  “阿昭,”薛怀远道:“你的腿怎么啦?”
  薛昭看了看自己的腿,他笑了下,道:“爹,我不能走路了,不过还好,我还活着!”
  他说的云淡风轻,薛怀远却下子就明白过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毕生的愿望,也知道他侠骨柔情,希望闯荡江湖。这样个年貌正好的少年,却从此以后都要禁锢在椅子上,再也不能肆意飞扬,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痛苦。薛怀远嘴唇发白,他自来对薛昭严厉,这回,却是忍不住拍了拍薛昭的手,道:“没关系,阿昭,没关系的啊。”
  屋子的人都听得格外心酸,只觉得看着这对父子重逢,旁人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阿昭,你到底去了哪里,姜姑娘说你死了,我还去见过你的墓地,据我所知,你的确是……”
  “爹,那是永宁公主的陷阱,我没有被杀,只是被关到了永宁公主的私牢里,她折磨我,却要用我的死讯来刺激姐姐和爹,我原以为我逃不出来了,没想到还能活着。”薛昭解释。
  薛怀远的目光落在姜梨身上,他道:“你说……是姜姑娘救了你?”
  “是的。”薛昭回答。
  薛怀远便疑惑的看向姜梨,叶明煜也十分不解,都知道公主府的私牢是无意间被人发现的,但当时也没有人看见薛昭啊。姜梨又是如何找到薛昭的,况且还能眼认出薛昭的身份。联想到之前姜梨对薛家的诸多帮忙,薛怀远就更加怀疑起来。
  “爹,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慢慢跟你说。”薛昭道,他看向叶明煜等人:“叶老爷……抱歉,你们其他人,可否稍微回避下?”
  叶明煜耸了耸肩,自觉的退了出去,人家爷俩说话,他一个外人,的确是不方便听,况且万一薛昭要说什么秘辛呢。海棠和赵轲也退了出去,叶明煜回头,看见姜梨仍旧站在薛昭的轮椅后没动,就问姜梨:“阿梨,你怎么不出来?”
  “姜二小姐留下来吧。”薛昭道:“我也有些话想要对姜二小姐说。”
  叶明煜一愣,赵轲已经把门关上了。叶明煜呆了呆,才道:“什么啊,阿梨是我们家的人,怎么到他们家去了,还一副很熟的模样,怪怪的!”不知为何,叶明煜看见姜梨和薛怀远薛昭三个人待在起的时候,感到格外不自在,分明姜梨和薛家就非亲非故的,何以他们三个人待在起的时候这么自在,好像早就该这么做了,反倒他才不像是姜梨的舅舅,像个外人般。
  赵轲低头专注的看着地面,他知道薛昭为什么要让姜梨进去,薛昭都把姜梨叫姐姐了,攀亲带故起来,当然要做的更为亲密才能让姜梨对薛家越来越好啊。这小子,赵轲心中暗暗地想,倒没想到是个会拍马屁的角色,哄姑娘的一把好手。
  屋里,薛怀远和薛昭坐着,薛昭对姜梨道:“姐姐,你也坐吧。”
  听到“姐姐”二字,薛怀远愣了愣,印象里,薛昭只叫过薛芳菲姐姐。怎么如今和姜梨这般亲切了?
  他看向姜梨,因着为薛昭的出现而激动,薛怀远都没好好看过姜梨,这会儿看,却恍然发现,姜梨和芳菲,实在是太像了。是全然不同的相貌,然而坐下的动作,穿戴打扮,还有皱眉的小神态,若不是因为脸不同,薛怀远几乎有种错觉,芳菲回来了。
  “薛先生,”姜梨坐下后,才看着薛怀远道:“之前您一直问我,为何对薛家屡次施以援手,从桐乡到燕京,报复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如今又救了薛昭。我与您说,这是因为我与薛家曾经有过渊源,但什么渊源,您一直不知道,我也不曾告诉您,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也怕您不相信我,认为我在胡说八道。”
  “但现在阿昭回来了,我没什么好怕的,自然也能说出来。”
  薛怀远盯着姜梨,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爹,我是阿狸。”


【第二百一十八章】团聚

  “爹,我是阿狸。”
  屋子里的这句话,令薛怀远呆住了。
  他鲜少有这般惊讶的时候,然而今日先后两次,先是薛昭,后是姜梨,这二人,却是让他接二连三的说不出话来。
  姜梨有许多话要说,她想要慢慢的一点点的诉说过去的事情,让薛怀远相信自己,她就是薛芳菲。可是甫叫“爹”,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一位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小姐,即便帮助了薛家很多次,但薛怀远也知道,她是姜元柏的女儿,自己的阿狸早就被沈玉容和永宁公主害死了。姜梨和薛芳菲也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但当面前的女孩子泪眼模糊的看着自己,他的眼前,突然就看到了阿狸小时候。小姑娘性子好,他那时候刚到桐乡,处理政事,每日很晚才回家。薛昭是男孩子,自然性子粗糙,阿狸却是女孩子,却也坐在院子里乖乖等他天黑才回来。那时候,薛怀远回去,小姑娘就跳起来,软软的叫他“爹”,声音里又是委屈又是高兴,让他的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当他看着姜梨在自己面前流眼泪的时候,薛怀远就不由自主的探手过去,想要摸摸她的头,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他怔怔的道:“阿狸……”
  姜梨也愣住了。
  她没料到薛怀远这么容易就相信了,或者说,她没想到薛怀远会这么容易就认出了自己。这或许就是血脉亲情,割舍不断,即便是换了个身份,换了张脸,也能轻而易举的认出来。没有她想象那么纠结,那么多怀疑,一切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薛昭本来也很紧张的看着他们二人,生怕薛怀远不相信姜梨的话,伤了自家姐姐的心,想着介时自己帮着姐姐证明,却没想到薛怀远叫出了“阿狸”。
  姜梨能确定他叫的是“阿狸”而不是“阿梨”,因为对于姜二小姐,薛怀远从来叫的是“姜姑娘”。
  “爹,你相信姐姐的话了!”薛昭道:“太好了!”
  “阿狸……”薛怀远也跟着老泪纵横,他原本也是个颇有气度的中年人,如今却苍老的和姬老将军那么大岁数一般。他伸手握住姜梨的手,也不知道是恍惚梦境,还是清醒着的,他问:“阿狸……爹的阿狸还活着……”
  姜梨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在薛怀远身前跪倒下去:“爹,女儿不孝,当初若不是女儿同沈玉容成亲,怎么会为薛家招来如此祸患,还连累爹和阿昭受尽折磨,都是我的错!”
  “不不不,”薛怀远慌张的要扶她起来,语气里没有丝责备,只道:“这怎么能怪阿狸?都是爹的不是,爹成日忙于公务,没有关心你……没有替你打听清楚,沈玉容是个什么人,才会这样将你嫁过去,你在沈家定吃了许多苦,爹都不知道……”
  “你们别互相这么说了,”薛昭道:“此事不怪爹,也不怪姐姐,谁能想到沈玉容会是这么一个人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沈玉容在桐乡的时候也是人模狗样的。换了旁人来看,就算想要打听,也打听不出来。人的本性更要在面临巨大抉择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之前沈玉容没什么选择,自然算不错,后来他富贵了,才变了心的。”
  薛昭的这番话,像是令薛怀远慢慢的清醒过来。他拉着姜梨,让姜梨在身边坐下,看向姜梨,姜梨的脸,实在是和薛芳菲完全不样,然而她的神情和动作,却又让薛怀远觉得薛芳菲犹在身前,薛怀远有些混乱,他道:“阿狸……你的脸,你怎么成了……成了姜元柏的女儿?”
  姜梨和薛昭对视眼,这件事,迟早都是要解释的。姜梨便将自己之前同薛昭解释过的解释了一遍,薛怀远听完后,目露惊异。薛昭在边插嘴:“姐姐,你这是借尸还魂啊,从前只在酒楼的说书人那里听过,没想到会发生在你身上。不过老天爷待你还算不错,变成了姜家二小姐,好歹也是个官家,幸好没有变成个男人。否则便是你找到了爹,跟爹说你是姐姐,爹也不会相信你的,还会以为是个疯子。”
  薛昭自从见到了姜梨,得知薛怀远也在燕京城,便逐渐恢复了从前跳脱的性子,凡事都不放在心上。姜梨之前还怕他因为站不起来此事心中难过,一蹶不振,如今看来倒是可以大大的放心了,就连这件事他都能用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可见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就是说,虽然你是阿狸,现在却已经是姜家二小姐的身份了?”薛怀远问道。他的心涌起阵酸酸的感觉,分明是自己的女儿,可如今却要叫别人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相认。
  “没事的,爹,我早就想好了。”姜梨道:“我日后会想法子认你做义父,姜首辅若是同意了的话,我是可以叫你爹的。旁人只会以为我们是义父义女的关系,但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没那么容易吧。”薛昭插嘴道:“官家规矩多,认个义父可不像是在桐乡那么简单。姐姐,你要是认义父,认个高官权贵也就罢了,认爹……怕是那位首辅大人会以为你在胡闹。”
  姜梨道:“我自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薛昭见缝插针的问:“难道是要那位大人帮忙?”
  姜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位“大人”指的就是姬蘅。那天晚上和薛昭相认的时候,她没有避讳姬蘅,姬蘅还牵着她的手,只怕被薛昭看在眼里,傻子也能猜得出她和姬蘅不是普通关系。
  “那位大人是谁?”薛怀远疑惑的问。
  “没、没什么。”姜梨像是做错了事情被抓到的小孩,笑着敷衍过去,“就是一位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罢了。”她瞪了薛昭一眼,薛昭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姜梨的眼神。
  “难怪,”薛怀远没注意到薛昭的眼神,只是兀自说道:“你会直帮着薛家……”
  姜梨的确和薛家有很深的渊源,因为她本来就是薛家的女儿薛芳菲啊!
  “阿昭是怎么回事?”薛怀远又看向薛昭:“你是如何把阿昭救出来的?”
  不等薛昭说话,姜梨就先抢过话头,她道:“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请求他帮忙去私牢里救姜家的三小姐姜幼瑶,那位朋友在私牢里看见阿昭,阿昭同他求救,他也不晓得阿昭是我的弟弟,便将阿昭救出来了。后来我……我去那位朋友府上时,恰好看到阿昭,才晓得阿昭居然活在世上,之前都被永宁公主骗了。我与阿昭相认后,就决定带阿昭来看看您。”
  薛昭朝姜梨眨了眨眼,示意姜梨说的这番话里,实在是隐瞒了太多的东西。薛昭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当初薛芳菲和沈玉容互相生出好感的时候,薛芳菲也不曾瞒着薛怀远和他,虽然害羞是害羞,但到底还算坦荡,怎么到了肃国公这里,却是千方百计的隐瞒?
  薛怀远不疑有他,只感叹道:“这可真是巧的很,阿狸,你要好好谢谢你那位朋友,他救了阿昭的性命。”
  “我晓得的。”姜梨回答。
  “那位哥哥可不止救了我的命,姐姐的事情,爹的事情也帮了不少忙。”薛昭扬眉道:“好像听他府里帮我治伤的大夫说,之前爹在桐乡的案子,那位哥哥也帮了不少忙。可以说的上是咱们薛家的恩人。”
  薛怀远闻言,讶异的问道:“阿狸,你的这位朋友,是位公子么?”
  姜梨只得尴尬的称是,又道:“我与他认识,其实还是因为他与姜元辅认识……”
  “那位哥哥可是个好人,爹还记得为你治病的那位司徒大夫吧,就是受哥哥所托,来帮的忙。司徒大夫后来又救了我,成王举事那日,他们都将我保护的很好。我想,连我的忙都如此相帮,定然是看在姐姐的份上,帮姐姐的忙肯定更多了。”
  薛怀远也不是傻子,薛昭这么明里暗里的暗示,立刻就转过弯儿来,诧异的看向姜梨,姜梨正对薛昭使眼色,叫他不要胡说八道。薛怀远心就更诧异了,他一手养大的女儿,是个什么脾性她自己最清楚。倘若真的和薛昭嘴里的“哥哥”没什么,自然可以大大方方的否认,然而她只是让薛昭住嘴,却没有否认,已经说明了些问题。
  “阿狸……”薛怀远道。
  “爹,阿昭他胡说八道,我的朋友的确帮了我许多,我日后也会感谢他的。”
  薛怀远看着姜梨,心中叹了口气。原来她是薛芳菲的时候,生的实在太好,远近十里八乡的人家都来打听,想要将阿狸娶回家去。薛怀远却觉得那些人家都算不得最好,而阿狸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最后他瞧出来,阿狸喜欢上了沈玉容,沈家来求娶的时候,他就答应了。对于沈玉容,薛怀远还算满意,这个年轻人有才华,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看样子对阿狸也不错。唯一让薛怀远觉得不对的是,沈家在燕京城,燕京那样的地方,沈家无官职在身,阿狸容貌太盛,若是有人生出歹心,沈家怕是护不住。
  不过沈玉容站在薛怀远面前,信誓旦旦的承诺,定会考上状元做官,庇佑阿狸一生一世,薛怀远见他诚恳,便也答应了。阿狸喜欢的人,想来也是好的。
  沈玉容考上状元做了官的消息传到桐乡来的时候,百姓相亲都来恭喜他,说阿狸好福气,好眼光,这样就能做锦衣玉食的官太太,薛怀远面上笑着,心却总有些担忧。果然,到了最后,他的担忧成了事实,原来沈玉容为了薛芳菲可以走上仕途,但他也可以为了走的更高而牺牲薛芳菲。
  虽然阿狸眼下不说,但薛怀远也能想得到,当初在沈家,阿狸受了多大的委屈。如今她的容貌虽然也好看,但到底不如薛芳菲时候的惹人注目了,而且她现在是官家千金,想来普通人也不敢打姜梨的主意。
  薛怀远知道,阿狸成了姜梨,在姜家自然有好处,不过坏处也不好,抛开高门大户里的勾心斗角不说,就算如今阿狸的亲事,薛怀远也做不得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越是官家,越不可能让子女凭着心意去嫁娶。要考虑诸多,门当户对,是否可以为仕途带来筹码,婚姻不再只是婚姻,身在姜家,阿狸想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件多么难的事,薛怀远明白。
  眼下薛昭的暗示,阿狸的反应都说明,阿狸可能有了心上人,就是那位救了薛昭的“哥哥”。
  薛怀远不知道是喜是忧。喜的是阿狸没有因为沈玉容的事从此失去对人的信心,不再相信旁人,忧的是如今阿狸的心上人,未必能和阿狸走在起。但无论如何,关于阿狸有喜欢的人这件事,薛怀远却没有半点不悦。
  他的女儿,本就是天下间难得的好姑娘,好男儿喜欢求娶,是件寻常的事。就算阿狸之前看错了人,那也不是她的错,如果她仍然再次喜欢上另一个人,薛怀远心里,也只会为她高兴。
  他甚至为她骄傲,这才是薛家的姑娘,敢爱敢恨,永远有勇气,有希望。
  他的心中思量万千,面上却浮起了个慈祥宽和的笑容,他道:“我知道,日后哪日有机会,阿狸也让我看看你的朋友,我也想要当面对他道谢,谢谢他对你的照顾。”
  姜梨怔住,脸颊发热,心却温暖。这就是父亲,父亲永远会站在她身后,无论她做什么决定,身后都有家人的支持,那些惶惑、烦恼和纠结,就会在家人的温暖中,烟消云散。因为没什么可怕的。
  薛昭问姜梨道:“姐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薛家一家团聚,对姜梨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姜梨迟疑了一下,道:“我如今在姜家,也不能离开燕京,恐怕是不能回桐乡去的。阿昭,爹,你们想要留在燕京,还是回桐乡去。”
  “回桐乡做什么?”薛昭道:“爹现在已经不是县丞了。而且我们怎么能让姐姐你个人留在燕京城?当年就是因为让姐姐一个人在燕京城,才会被沈玉容那个畜生所害,我们留在燕京城,好歹能保护你。”
  “是啊,阿狸,”薛怀远也道:“爹放心不下你。”
  姜梨好容易才止住的眼泪顿时又要流了出来,她道:“好,那咱们都不走,就留在燕京城。”
  “我想和爹住在一起,”薛昭道:“姐姐,那位叶三老爷好像是姜二小姐的舅舅,你能不能与他说声,让我留在叶家,或者我们一起搬出去也行。我和爹在一起,好歹互相有个照应。”
  “这个好说。”姜梨道:“叶府这么大的宅子,只有世杰表哥和舅舅两个人,舅舅人很爽快,你们住在这里,想来他是不会介意的。”
  “阿狸,”薛怀远迟疑的道:“我和你弟弟现在住在叶府,之前也直没能跟你说,如今我不是县丞没有俸禄,你弟弟又站不起来,原先家的积蓄,也早就被冯裕堂拿走了。我们住在这里叨扰叶三老爷,却一分银子不出,实在是……实在是过意不去。”
  薛怀远骨子里极为骄傲,绝不是那种混吃混喝的人,占了人便宜心中已经很不自在了,可眼下这样的状况也暂时没法改变。原先他不知道姜梨是薛芳菲,这话也不能跟姜梨说。现在晓得了,就直接说了出来。
  “爹,别担心,”姜梨笑道:“我成了姜二小姐后,手头上也有了不少积蓄。姜老夫人和姜元辅对我挺大方的,那些首饰和银子我也没怎么花,介时都可以兑成银票。你们若是觉得不舒服,我把银票交给你们,你们再给舅舅。”
  薛怀远惭愧极了:“阿狸,怎么还要你来养我们……”
  薛昭眼也闪过一丝黯然,养家糊口这件事,原本是应该他来做的。他作为薛家的男子汉,理应撑起整个家,保护自己的家人。如今武功全废,还成了瘸子,日后再也站不起来,这些事情,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了。
  “我本来就是薛家的人。”姜梨轻声道:“爹如果要算的如此清楚,难道是因为我如今姓姜,就生了嫌隙。”
  薛怀远一听,立刻道:“当然不是!在爹心里,你永远是爹的阿狸。”
  姜梨笑了起来。
  薛昭看了看姜梨,又看了看薛怀远,摇了摇头,也笑了。罢了,无论如何,如今发生的一切,一家三人还能团聚,都已经像是上天赠与的大礼,贪心不足蛇吞象,若是太贪婪,上天把这一切又收回去了怎么办?他们理应感到知足的。
  姜梨又陪着薛怀远和薛昭说了好一阵子话,他们三人彼此相认后,便将这些年对方不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姜梨也诉说了当年自己是如何被沈玉容和永宁公主所害,她略过了那些残酷的细节,说的轻描淡写,即便是这样,仍旧听得薛怀远和薛昭难过痛心。
  这一说话,竟然到了下午。
  叶明煜在外面敲门,道:“薛先生,薛少爷,阿梨,你们什么时候出来。都说了这么久了,要不出来吃点东西再继续说吧。”
  他们这才想起来,到现在为止,都没来得及吃午饭,被叶明煜这么提醒,才觉出饿意来。
  姜梨就推开门和叶明煜道了声抱歉,让薛怀远和薛昭起出来吃饭。因他们三人都没吃饭,叶明煜也只得陪着挨饿。叶世杰也早就下了朝,得知薛怀远的儿子薛昭还活着,而且正在自己府里,也是大大的惊讶了一回。
  饭桌上,叶明煜对薛怀远和薛昭父子团聚的事表示了恭喜,他们并不知道姜梨就是薛芳菲,只因为薛家是因为姜梨屡次对薛家伸出援手而感激罢了。在桌上,姜梨也提到了可不可以让薛昭日后继续住在这里的事情。
  叶明煜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道:“住吧住吧,阿昭住在这里挺好的。这府里就我和世杰两个人,世杰还老不在,你们住在这里,我也就不怕薛县丞整日孤单了。”
  “银子的事……”姜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明煜打断,叶明煜道:“阿狸,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家最不缺的是什么,可就是银子了,薛先生和阿昭住在咱们叶家,还用什么银子。别整那些了,平白伤感情!”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强说便显得有些奇怪了。姜梨也只得按捺下自己的话,不过看薛昭和薛怀远的神情,倒是轻松了些。
  薛昭很喜欢和叶明煜说话,知道叶明煜走南闯北了很多地方,便询问了他许多事。叶明煜知道薛昭原本一身好武艺都被永宁公主的人给废了,还打折了双腿的事后十分可惜。但表示可以教薛昭重新练剑法,坐在椅子上不必行动的那种,薛昭立刻很高兴的答应了。
  叶世杰有些奇怪,他觉得姜梨和薛昭之间,有种无形的自然感。且姜梨面对薛昭时候的笑容,是一种包容的,仿佛习以为常的笑容,也是真心的笑容。他一直注意着姜梨,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这日直到天都黑了,姜梨不得不回府去。叶明煜和叶世杰要送她去府门口,姜梨拒绝了,倒是薛昭提出有话要和姜梨说,姜梨答应了下来。
  叶世杰神情古怪的看着他们远去。
  出府的路上,姜梨直推着薛昭的轮椅,赵轲远远地跟在后面。薛昭坐在轮椅上,随手从路上折了根草拿在手上玩,他轻声道:“姐姐,那个叶大少爷,吃饭的时候一直在看我们。”
  “大约是诧异我与你的关系吧。”姜梨没多想,只道:“毕竟在他们看来,我和你看上去太过熟稔了,有点奇怪。”
  “嗤——”薛昭笑了声,“他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什么关系,和他有何关系,我看他的姿态,分明是对我有敌意。”
  “胡说道,”姜梨回答,“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对你有敌意。”
  “那就要看姐姐做了什么咯,”薛昭笑的促狭,“我姐姐从前在桐乡的时候,就有好多公子老是爬我们家墙头,要是叶大少爷在桐乡,怕是爬的最高的那个。”
  姜梨没好气的敲了下他的头:“我看你是伤全好了,不晓得疼,什么话都敢说。”
  “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薛昭故意拖长了声音道。这没什么,从前有许多公子,包括他在桐乡的交好的伙伴,老是让薛昭带些东西给薛芳菲。有时候是脂粉,有时候是风筝,薛昭带一次回去就被薛怀远揍一次,后来薛昭也就不带了,谁再觊觎他姐姐,就是想他挨揍,薛昭全都不搭理。
  如今这样,真像是回到了过去那时候。
  他的姐姐,就算是换了容貌,果然还是总是不缺人为她倾倒的。
  “姐姐,我问你件事,看样子你是不喜欢叶家大少爷是吧?”
  姜梨又好气又好笑,薛昭倒是如既往的跳脱,她就道:“叶表哥是表哥,你少拿人家做筏子。”
  薛昭才不为姜梨的这些话所动,他突然问:“你和肃国公是什么关系?”
  姜梨一怔,推着薛昭的轮椅,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她知道薛昭迟早会问这个问题,在面对薛怀远的时候,薛昭说的那些话,便说明了薛昭早就注意到那晚她和姬蘅的亲密。但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和薛昭说。
  她嫁过人了,被沈玉容害的遍体鳞伤,转头又喜欢上别人,旁人也许会说她水性杨花,这也就罢了,姜梨晓得,薛昭和薛怀远绝对不会,他们会替自己着想,会为自己找到了喜欢的人而高兴。
  姜梨犯愁的是,这个人是姬蘅。
  就像姜家人对她亲事的看法,殷之黎就是极好的选择,容貌才学没得挑,性情温和,又心底善良,旁人要是择婿,也会觉得殷之黎是个极好的选择。而姬蘅就不样了,容貌虽好,却太过艳丽。性情更是喜怒无常,传言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这样的人,怎么看都充满了危险,姜家人劝慰她不要和姬蘅走的太近,叶明煜也曾这样劝慰她。
  她实在是怕,怕薛昭和薛怀远也会这么劝慰他。毕竟他实在不是个别人眼里的好人,但喜欢这种事,是没有因果的。
  “姐姐,你喜欢肃国公,是不是?”薛昭追问。
  姜梨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有些不确定的问:“如果我说是,阿昭会不会阻拦我?”
  “阻拦?”薛昭愣,忍不住转过头来。
  夏天傍晚,晚霞散去,她的容貌模糊起来,就像她的声音,亦或是心情,忐忑、小心和谨慎。
  薛昭又回过头去,背对姜梨,笑了笑,爽快的道:“为什么要阻拦?他又不是不喜欢你,还想当我姐夫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