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千山茶客:嫡嫁千金 82 - 84

  【第八十二章】引祸

  茶室里,灯火幽微,外面静悄悄的。
  姜梨和叶世杰面对面坐着,姜梨已经收回来握着弯刀的手。叶世杰目光却是落在桌上的弯刀上,流连了一会儿,似乎难以置信,最后才看向姜梨,道:“你进宫还拿着刀?”
  姜梨这会儿实在没有时间为他解释自己为何要带刀进宫,只问他:“你怎么没醉?”
  少年哼了一声,道:“我叶家生意场上见过多少人,今日那些人来敬酒恭贺,有人是为了敬酒,有人分明想浑水摸鱼。”他道:“我没喝多少酒,不过是装醉,想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用意,没想到还真是有后招。被带到这间房里,我还以为他们想做什么,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末了,他才皱起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姜梨简直要被叶世杰气笑了,说笨,叶世杰分明还留着心眼,否则怎么会看出那些人不怀好意,甚至将计就计装醉。但说他聪明,竟连眼下什么情形,对方打什么主意都看不出来。
  她平静的开口:“孤男寡女,自然能酒后乱性。”
  叶世杰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去,回过神后,涨红了脸,指着姜梨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能如此不知羞?”
  “这就叫不知羞了?”姜梨云淡风轻的回答:“我只是把别人打什么主意告诉你而已。”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叶世杰似乎有些不自在,却还要按捺着这份不自在与姜梨正色道:“就为了毁你名声?”在他看来,姜家一屋子糟心事,姜梨的身份,大约也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这些人做这种事,对姜梨一个女孩子来说,自然是毁了名声的做法。
  姜梨冷冷道:“叶少爷不要说得这么爽快,像是我连累了你一般。也不想想,你若是与我出了什么丑事,你这刚当上的户部员外郎还当不当的成?叶家还能不能进入官场?”
  叶世杰噤声,姜梨一说这话,他立刻想到了,背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都道官场凶险,从前在官场以外还不自知,如今是领悟到了。这才刚被点任,还没上任,就被人背后捅刀子。不知道是碍了哪路神仙的路。当即又有些愤怒,道:“这是想一箭双雕!”
  “不错。”姜梨道:“好在你没有上当,我也没有。”
  叶世杰这才打量了一下姜梨,忽而问道:“他们也给你下药了?”
  姜梨点头:“不错,不过我没喝。”见叶世杰松了口气,姜梨忽而勾了勾唇:“我送给别人喝了。”
  “你?”叶世杰怒道:“怎可害人?”
  “我送给想喝的人喝了,”姜梨不置可否,“等喝了以后,他们也会明白,什么叫做害人终害己。”
  叶世杰觉得今夜的姜梨有些奇怪,她平日里总是笑眯眯,慢吞吞的,今夜却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变得凌厉起来,而她好像也不屑于去掩饰这份凌厉,反而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叶世杰咽了口唾沫,问道:“倘若今夜我真的醉了,你当如何?”他是提前觉察出有些不对,才省的酿成大祸,不过叶世杰也有些好奇,如果今夜的他没有觉出不对,中了计,姜梨又当如何?那些人既然给他们下了药,可想而知那药究竟有什么作用,自己若是控制不住……叶世杰的脸红了红,姜梨怎么解决接下来的局面。
  “无事,”姜梨淡道:“真到了那时候,我就一刀刺伤你,然后离开。被人发现后只会觉得宫里有刺客,你既被刺伤,当然也会清醒,明白过来只会配合我,这一出‘孤男寡女宫中幽会’,只会变成‘新任员外茶室遇刺’。”
  她说的平淡,语气里连个平仄都没用,叶世杰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他气不过,道:“你打算用刀刺我,你下得去手吗?”
  “没什么下不下的去手的。”姜梨站起身,“受伤固然不好,总好过生不如死。”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太凉,让叶世杰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心里明白,姜梨是真的下得去手的。只要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不落入敌人圈套,姜梨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她太理智,连心都不会软一下。
  见姜梨起身要走,叶世杰下意识的道:“你要去哪里?”
  “外面守着的人应该不在了,再等一会,‘捉奸’的人应当就要到了。我得离开,这样等他们到了,只会看见你一个人,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要去什么地方?”叶世杰也聪明,立刻反问,“你要是现在出现在那些人面前,立马就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计划有误。”
  “我现在当然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姜梨微笑,“我要去确保另一场戏,安全无虞的进行。”她推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叶世杰愣在原地,外面太黑,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姜梨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无形之中让他觉得心惊胆战。他确信姜梨是去做一件事去了,也确信姜梨去做的是让今天害他们之人自食恶果的事。
  虽然叶家巨富,生意场上难免见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事,按理说也不应该为这些事动容。但叶世杰还是忍不住摇头,自语道,“胆子真大。”
  ……
  同姜梨这头与叶世杰一切顺利不同,姜玉娥此刻,却有些不知所措。
  到达毓秀阁以后,姜玉娥摸黑进了阁内,毓秀阁不大,因着到底是做的不甚光彩之事,姜玉娥也不敢点灯,生怕引起旁人注意,只得借着门外头远处的灯笼,隐隐绰绰分辨屋内的大概。
  屋里并没有周彦邦的身影。
  姜玉娥有些着慌,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急的原因,她的身体越发热了起来,一边要按捺着不被人发现,一边又是身体里不断涌起的陌生的热潮,姜玉娥只想快点脱下外裳,拿扇子狠狠地扇一扇降降暑气才好。这宫里当是不这么冷的,且眼下也是晚上,竟不知怎会如此炙热。
  正当姜玉娥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热意时,忽然间毓秀阁门外似乎有人影微动,她心中一动,刚要从一边的小椅上起身,就见毓秀阁的大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
  姜玉娥险些眼眶发热。
  即便屋里没有点灯,她也能辨得出那是宁远侯世子周彦邦的影子。姜玉娥不得不承认,事实上,她早已注意到了周彦邦。也是,有这样以为丰神俊朗的姐夫,姜玉娥如何能不妒忌姜幼瑶和姜梨,她也是在心里,在梦中暗自将周彦邦的眉眼描摹过许多遍。只是不同的是,过去的周彦邦是虚幻的,眼前的周彦邦,却是真真实实的出现在面前。
  但见周彦邦进了屋,大约也很不适应屋子里的昏暗,往前走了两步,见姜玉娥站起身,迟疑了一下,忽而惊喜的道:“二小姐。”
  姜玉娥正要回答自己并非姜梨,话都在嘴边了,最后一刻忽然顿住了。
  许是身体里的热意让她头脑也开始发热,姜玉娥的心里,倏而闪过一个念头。倘若自己不说自己的身份,就此和周彦邦耳鬓厮磨呢?
  这样一来,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便是季淑然再想用什么手段,周家还想如何推诿,在周彦邦占了她身子的情况下,周彦邦也只能娶了她进门!
  姜玉娥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事,曾多次听说被人撞见私通的小姐少爷,倘若是大户人家又不想孩子受罪的,便干脆结为秦晋之好。虽然短时间里会被人议论一些,但时间久了,人们也都记不得这些琐事。
  再者,便是被人议论一辈子,只要自己过得好了,管那些人作甚,都是眼红而生的怨愤罢了。
  姜玉娥的心里,飞快的盘算着。
  周彦邦见自己梦中的姑娘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以为姜梨是害羞,便又走近了一步,有些激动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没想到……”他径自握住了姜梨的手,“你果然心里还是放不下我。”
  周彦邦难以掩饰自己激动地心情。这些日子以来,姜梨就从没给他过好眼色,便是仅此的几次碰面,姜梨也客套又疏离,无论周彦邦怎样表示自己的心意,姜梨对他也只像个陌生人。
  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周彦邦被姜梨勾的日思夜想,后来又大着胆子同宁远侯夫人提出要毁掉和姜幼瑶的婚约,与姜梨在一起的事。但被宁远侯夫人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宁远侯夫人说起这桩婚事的种种利弊,让周彦邦也看清现实,姜家绝不会允许姜幼瑶受委屈。
  知道这门亲事不可能毁掉,自己心底的愿望无论如何也不能实现,周彦邦十分沮丧。他告诉自己得打消这个念头,但当他在宫宴上再次看到姜梨的时候,他的心里立刻蠢蠢欲动了起来。
  姜梨就像他够不着的一朵花,开的高高的,他喜欢那朵花洁白无瑕的样子,又怕别人捷足先登将花采下,便恨不得现在就把花摘下来据为己有,却不想想这朵花被摘下来,便活不了多久了。
  就譬如周彦邦明明知道这样在宫里私下约见姜梨是件危险的事,也于礼法不合,尤其是姜梨还是姜幼瑶的姐姐,一旦被人发现,姜梨便是千夫所指。即便是这样的危险,周彦邦还是送出了那张纸条。
  周彦邦本以为姜梨不会来的,但他的心里又隐隐含着一丝期待,毕竟姜梨曾经为了他和姜幼瑶的事在青城山投湖,到底也说明姜梨对他不是全无感情。或许姜梨还会惦念一点旧情呢。
  眼下看见姜梨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周彦邦心中喜悦之情无法溢于言表,又有一丝暗暗地得意,仿佛为自己率先得了佳人芳心而自豪似的。
  姜玉娥被周彦邦猛地一握手,便呆了一呆,她不敢说话,怕周彦邦发现了她的身份。然而周彦邦的手握着她的手,姜玉娥便觉得,自己的手心越发的灼烫起来,周彦邦身上传来好闻的香气,姜玉娥头晕晕的,越发站不住,软绵绵的就要往周彦邦身上倒。
  周彦邦也察觉到姜玉娥身子的滚烫,奇道:“你身上怎么这样烫?二小姐,你……”
  姜玉娥的喉中便逸出一丝嘤咛,脚下不稳,晃晃悠悠。
  周彦邦下意识的伸手扶住她,双手恰好放在姜玉娥的腰间,软玉温香在怀,鼻尖萦绕的都是佳人发间的香气,周彦邦不禁心神荡漾起来。
  他本就对姜梨有意,今日又喝了不少酒,男人到底都是一样,管不住自个儿的裤腰带,在周彦邦心中,若非当初意外,姜梨也本就是他的人,这是你情我愿的事,自然也不必管。
  他就顺势把对方往自己怀里一带,深情的道:“梨儿……”连这样亲昵的称呼也出来了。
  姜玉娥却只觉得周彦邦大手拂过的地方痒痒的,一开始本来是想要算计周彦邦,这会儿脑子也不甚清醒,只想循着自己的本能贴上去,方才能舒缓内心的燥热。姜玉娥便也往周彦邦身上贴了帖,从喉间逸出舒服的喟叹。
  周彦邦先是有些愕然,再看对方摇摇晃晃的模样,心下了然。想来姜梨今夜也是喝了不少酒,应当是有了醉意,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周彦邦十分庆幸,幸而是自己遇到了姜梨,若是姜梨这番模样落在别的男人眼中,难免对方不会生出不轨之心。
  眼见着姜梨在自己怀中乱拱,周彦邦被拱的一阵邪火也直往上冒。他并非不通人事的少年郎,家中早早的就有教他人事的通房丫鬟。因此也没有犹豫,就着漆黑的屋子,将怀里的“姜梨”压在了屏风后的小榻之上。
  屋子里想起“咯吱咯吱”床榻摇动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其他,令人面红耳赤。
  ……
  宫里的水榭里,季淑然与姜幼瑶一干人,仍旧在安心赏荷。
  柳夫人见四下都没看到姜梨的身影,问柳絮:“姜二小姐怎么不见了?”
  柳絮道:“说是头晕,去茶室里歇息一会儿。”说罢又摇了摇头,十分不解的样子,“今日看她也没喝几杯,怎的酒量如此之浅?”
  柳夫人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但左右又无事,只得暂且如常与人说笑。
  季淑然正微笑着听诸位夫人恭维姜幼瑶,忽而她身边的孙嬷嬷走上前来,俯身在季淑然耳边说了什么,季淑然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欢喜。季陈氏也朝季淑然看过来,见季淑然笑容满意,便也跟着笑着点了点头。
  一边的卢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再看看姜梨空着的位置,有些了悟,故意挨近了些季淑然,道:“大嫂,怎的梨丫头还没回来?”
  “梨儿说头晕的厉害,”季淑然笑道:“不想她酒量如此浅,也是了,之前在青城山呆了八年,庵堂里不能饮酒,她没喝过甚么酒,是以才会被一点果子酿醉倒。”却是又提起姜梨当初因杀母弑弟被赶出府门的事。
  周围的夫人小声议论起来。
  卢氏心中冷笑,却是不愿意看季淑然春风得意的模样,遂又道:“我看还是寻几个下人去守着梨丫头,宫里这么大,她又是头一遭进宫,切莫迷路了。”
  “无事的。”季淑然笑的宽和,“左右玉娥也和她在一处,况且不是没有引路的宫女。弟妹可是怕宫里不安全,宫里都是有侍卫把手,不会不安全的。”
  卢氏语塞,她再怎么也不能怀疑宫里不安全,太后可都在这里。况且伴随着这句话,卢氏见远处的丽嫔也看了自己一样,心中一凛,面上登时露出一个笑容,和气的答道:“我就是担心孩子们,大嫂说得对,没事的。”
  虽然卢氏的娘家也不错,可到底不能和如今的季家相提并论,且不说别的,季家这位丽嫔可是深受洪孝帝盛宠,谁能比?谁敢比?识时务者为俊杰。
  季淑然此刻十分欢喜,欢喜到连卢氏故意的挑衅也不在意了。方才得了消息,姜梨和叶世杰都去了茶室,叶世杰和姜梨都被下了药,屋里也点了催情香,想来正是缠绵的时候。
  再过一阵子,人证物证俱在的时候,她们就能顺理成章的找个借口,“发现”姜梨和叶世杰的奸情,将这桩丑事暴露于人前了。
  姜梨的死期到了,季淑然女嘴角的笑容格外温柔,她抚摸着姜幼瑶乌黑的发丝,心中尽是胜者的喜悦。
  姜家本来就不该有两位嫡女,她的女儿,只能是姜家独一无二的千金。姜梨什么都无法和姜幼瑶争,无论是姜元柏的宠爱,还是大房嫡女的身份,亦或是未来的夫婿。姜梨统统都要让出来。
  ……
  宫里的长廊静悄悄的。
  屋檐下挂着琉璃灯,在夜风的吹拂中灯火微微晃动,颤动的影子都带着些旖旎生香的味道。
  皇宫很大,姜梨走的很慢。
  她并不急于去看姜玉娥和周彦邦能否“在一起”,因着心里有数。如姜玉娥这般出身低微却又不安分的人来说,心思最为活络,只要稍加点拨,不怕姜玉娥想不到那一面去。
  姜梨微微叹息。
  华美的宫殿里,夜里掩盖了太多肮脏的事。焉知这姹紫嫣红的花坛地下,花泥是否又是累累骸骨?
  她倒也不怕走错路,她自幼过目不忘,这样的来路走一遍也就认识了。清凉的晚风吹到她的脸上,很奇怪,姜梨并没有报复的喜悦和激动,和季淑然难以自持的得意不同,这一刻,她竟出离的平静。
  季淑然母女对于姜梨来说,到底是一个陌生人。陌生人之间的爱恨,自然激不起她心中多大的波动。之所以会这么做,无非是为可怜的姜二小姐鸣不平,还有好性子的人被激怒之下的反击。
  但她内心最恨的,还是沈玉容和永宁公主。
  不必想,姜梨也知道,沈玉容和永宁公主此刻一定是借着宫宴的机会在偷偷幽会了。只是沈玉容不比姜玉娥,生性警惕,做事仔细,而永宁公主会有无数的人为她遮掩把守,是以他们的丑事,这会儿暂且揭不开。
  姜梨心下遗憾。隐忍着去接近敌人,只能徐徐图之,然而要按捺着血海深仇微笑以对,又实在太强人所难。
  她心里正想着,忽然见对面的花坛里,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应当是官家小姐与贴身丫鬟,那官家小姐打扮的极是华贵,光是头上那一支珐琅五彩相思钗,也要值好几百两银子。在今日宫宴前来的小姐中,这一位至少可以排的上前次。
  只是打扮富贵的这位小姐,此刻却像是心情并不怎么爽利。她只道:“那些人说话忒无趣,赞美我的话也听腻了,无非就是想借我打听大哥的事,也不瞧瞧自己,我大哥岂是他们能攀上的?”
  姜梨本来微笑着听着女子的抱怨,此话一听,嘴角的微笑渐渐淡薄了下来。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沈玉容的妹妹,她的小姑子,沈如云。
  沈如云这会儿应该是自己跑出来透气,没有与沈母呆在一处。姜梨回想起沈如云方才说的话,心里就忍不住想要冷笑。
  今日来的都是朝廷命官的千金们,再不济,也是高门官户小姐,沈如云好大的口气,沈玉容这样的身份,一没有爵位,而没有父辈封官荫蔽,虽是青年才俊,但到底一人势力单薄些。燕京城里家世比沈玉容好的贵族子弟数不胜数,沈如云竟觉得这些全都比不上沈玉容。
  姜梨心中了然,沈如云这么说,并非是因为她真的以为沈玉容有多了不得,而是因为在沈如云的心里,她的嫂子,只有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永宁才有资格当。那些大臣的女儿,又怎么能和永宁公主相比?倒是自然而然的认为能配得上自己大哥的,只有皇亲国戚。
  在这一刹那,姜梨的心里,忽然浮现起一个奇妙的念头。
  她知道沈如云隐秘的心思,就譬如这会儿沈如云出来透气,姜梨肯定,定是因为见不到周彦邦的缘故。既然知道沈如云的秘密,倘若不利用一番,倒是对不起她们前生的姑嫂关系了。
  想到这里,姜梨微微一笑,缓缓而出,唤道:“沈姑娘。”
  沈如云正生着闷气,冷不防听见有人喊自己,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见是姜梨,眉头一皱,勉强回了个:“姜二小姐。”
  沈如云是知道这位姜二小姐的,于公于私,她都不喜欢姜梨。姜梨曾经是周彦邦的未婚妻,只这一条,就足以让沈如云不待见姜梨。况且姜梨当初还杀母弑弟,这样名声可怕的人,最好还是好打交道。若是以前,沈如云对上姜梨,定会讽刺几句。但自从姜梨回京,校验上大出风头,在姜家的地位也不若旁人想的那般低贱,渐渐地也没人敢小看这位姜二小姐了。
  虽然沈如云借着沈玉容的势嚣张跋扈,但姜元柏是当朝首辅,沈玉容还差得远了。
  姜梨对沈如云笑道:“沈姑娘怎么出来了?”
  沈如云骄横的回答:“你不也出来了吗?”
  姜梨心下微微诧异,虽然晓得这位小姑子十分骄纵,但当初也仅仅是对薛芳菲而言,在外面,沈如云可乖巧的很。有句话叫狗仗人势,如今姜梨算是领教了。看来随着沈玉容升官,沈如云的脾气也长了不少。
  姜梨摇头:“我是因着喝多了果子酿,头有些晕,出来吹吹风醒醒酒而已。”她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噗嗤”一笑,道:“今夜还真是有缘,三番五次的遇着熟人。方才我还看见了周世子,没想到眼下又看到了沈姑娘。”
  “周世子?”沈如云本来有些不耐烦听姜梨说话,听到“周世子”三个字却立刻精神了起来,她急急地追问:“可是宁远侯世子?”
  “正是。”
  沈如云狐疑的打量了一番姜梨,想到姜梨之前和周彦邦的关系,酸酸的道:“你与周世子倒是关系匪浅。”
  姜梨失笑:“并非如此,只是偶然见到罢了。周世子正要去东园毓秀阁小憩一会儿,我们才会撞见的。”她指了个方向,“喏,就在那边。”
  “东园毓秀阁?”沈如云问。
  “不错,我看周世子也饮了不少酒,大约是身子不舒服。”姜梨笑道:“不过我现在要回母亲身边去了,沈姑娘等会也早些回去吧,外面风凉。”说完,她便与沈如云道了别,转身离开了。
  沈如云在原地呆呆站着,神色阴晴不定,一直咬着嘴唇,似乎难以抉择。
  身边的丫鬟有些害怕,小声问道:“小姐,现在……”
  “走,我们去东园毓秀阁。”沈如云下定决心。
  “小姐,这样不好吧。”丫鬟倒还是有些分寸。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只是恰好过去,撞见他罢了!”沈如云厉声喝道,随即就带着丫鬟往东园毓秀阁的方向走去。
  主仆二人走后,方才的花园里,姜梨从月季丛后站了出来。
  沈如云果真痴情。


  【第八十三章】遇美

  解决了沈如云之后,姜梨的心情更好了。
  她的步子甚至变得轻快起来,恍惚间似乎回到了襄阳桐乡的乡间小道,忍不住的想要唱首歌。
  终于是将沈如云也引到了这场混战之中。
  她正愁要寻个什么样的法子将一众人引到毓秀阁去,沈如云就自己撞了上来。以沈如云对周彦邦的痴情,眼睁睁的瞧见自己心爱的男子与另外的女子私通,沈如云一定受不了。清楚这位小姑子冲动无脑的品性,姜梨相信,在沈如云撞见私情的第一刻,沈如云一定会设法吵闹的让整个宫宴上的人都知道这桩丑事。
  如此一来,世人都晓得姜五小姐和姜二小姐的未婚夫睡在一起,妹妹抢走姐姐的男人固然是背德,但身为未婚夫的周彦邦也为人不齿。姜梨想,看重名声的姜元柏一定不会再让姜幼瑶嫁给周彦邦,奈何姜幼瑶又对周彦邦一往情深,如此一来,犹如活生生的剜去姜幼瑶的一块心血,姜幼瑶一定痛不可挡。
  而姜玉娥呢?最多也就是嫁给宁远侯世子做个妾,可做妾真的好么?光是宁远侯夫妇,也不会对这个败坏了自己儿子名声的女人有好脸色。不管周彦邦日后娶得是谁,未来的当家主母,也会毫不手软的折磨姜玉娥这样惯会勾人的女子。
  至于沈如云,此事就是因她发现而被捅破,毫无疑问,多少都会和宁远侯府结仇。周彦邦更不会对沈如云生出什么爱慕之心,沈如云这辈子也不可能得到周彦邦的心了。
  这一出戏里,每个人都各得其所,姜梨十分满意。
  她正想着,忽然见前面有两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人十分显眼,便是在黑暗中,也如一簇最耀眼的月光,吸引着人不住的将目光投往他身上。年轻人艳红衣裳,夜色里更如绝色精魅,他正低头与对面的人说着什么,因着侧对着姜梨,灯光昏暗,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肃国公。
  姜梨心中一凛,之前坑了沈如云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光。
  每次见到肃国公,姜梨都有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也许是肃国公的容貌太艳丽,太具有攻击性,又或者是他那双眼睛,分明在慵懒的似笑非笑,却让人觉得,他在无比清醒的观察着你。
  姜梨停下脚步,肃国公二人也察觉到有人,转过头来看向她。姜梨心里暗呼糟糕,面上却丝毫不显慌乱,不紧不慢的与肃国公行了个礼,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看上去,却好像是无意中走到这里,和肃国公再平常不过的偶遇,没有什么交集,就这样离开的普通事。只是心里到底还是很不平静。
  她总觉得和姬蘅说话的那人看起来十分面熟,当那人转过头来面向她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更强烈了。虽然不晓得究竟在哪里见过,但姜梨确信,自己一定见过此人。
  她有些不明白,她和姬蘅素昧平生,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没有太多交集,便是前生也是形同陌路。绝不应该认识姬蘅的身边人,那人必然不是姬蘅的人,到底是谁呢?
  冥思苦想着,却又忍不住想到姬蘅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在宫宴上大摇大摆的四处行走,也只有招摇的肃国公才能做得出来,这也是因为当今洪孝帝对肃国公格外宽容。自然也是了,一边是自家姜家,一边是右相和成王连成一派,为了抗衡这些,洪孝帝能依仗的也只有姬蘅了。
  嗯,右相?
  姜梨心中一动,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了,刚才和姬蘅说话的人,可不就是右相长子李璟的下人么?
  李家大少爷德才兼备,又爱广交好友,当初沈玉容高中状元的时候,李璟竟然不在乎自己右相公子的身份,主动来与沈玉容恭贺。当时姜梨还随沈玉容一起待客,记得在李璟随身的侍卫中,是有这么一人。
  倘若是旁人,便是见过李璟的侍卫,时隔这么久,又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便是再遇到,只怕也认不出来。但姜梨的记忆力超群,那人的模样还如昨天见过一般清晰,绝对不会认错。
  他是右相的人!
  姜梨心中大悟,仿佛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要知道姬蘅可是洪孝帝的人,可他却私下里和李璟的人交谈,莫非姬蘅和右相之间早已有了联系。这样一来,岂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姬蘅已经被右相收买了?
  不不不,右相还不至于能收买的了姬蘅,那么……是姬蘅选择了右相,选择了成王?
  他是叛党?!
  仿佛窥见了冰山一角,有了这个惊心动魄的认知,姜梨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心惴惴跳个不停。
  但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仿佛等候多时,他说:“姜二小姐发现了什么,怎么怕成这样?”
  姜梨猝然转身!
  姬蘅就站在她身后,她竟不知姬蘅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姬蘅离她只有一拳的距离,因着个子太高,与她说话的时候微微弯腰,而姜梨转身又转的太急,几乎撞进了他的怀里,便被姬蘅提着衣后领,半拎着与她对视。
  他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形状极美,长而润,眼尾微微上挑,带出妖冶的华丽。颜色极美,呈现微微的琥珀色,通透如琉璃,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情态极美,似笑非笑睨人的时候,仿佛多情,又好像无情,却有一从如同罂粟的香气,钻的你五脏六腑都心痒痒。
  但他极冷。即便是这幅温柔的、惑人的姿态,这张颠倒众生的脸面,姜梨从他的脸上,还是能看到那种浸入骨髓的冷。
  他是能洞察人心的妖怪。
  成为姜二小姐以来,多次相逢,这是她与他的第一次交锋。
  姜梨直视着他的眼睛,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她道:“国公爷说笑了。”
  姬蘅不以为然的松开手,姜梨的衣领被他翻过来。姬蘅道:“你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你很慌张吗?”
  姜梨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拉开了一点与他的距离,似乎这才觉得安全了一些。她道:“国公爷看错了,我没有慌张。”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姜梨表现的太平静了,但若是如同别的千金小姐一般惊慌失措的举动,姜梨又觉得,一定会被姬蘅认出来。
  姬蘅的眼睛太毒。
  姬蘅低头看着她,思忖了一下,忽然开口:“或许,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不认识。”姜梨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薛昭曾经说过,谎话要一气呵成听起来才会像真的。但姜梨的心里忍不住后怕起来,姬蘅这是什么嗅觉,他竟然连这也猜到了?他果然很可怕,是个心思藏得很深的美人。
  姬蘅终于没在这个问题上不依不饶了,他只是看着姜梨,若有所指道:“每次遇到姜二小姐,都能看出好戏,国公府里从来没看过这么精彩的戏。”他佯作抚掌,手心里的金丝折扇在黑夜里划过粼粼微光,“真遗憾。”
  “国公爷说错了,”姜梨道:“我也不是戏子,这里亦不是戏台。”
  “是么?”姬蘅挑唇,“可你刚才做的事,帮姜五小姐和宁远侯世子安排的戏码,真是很巧妙啊。”
  姜梨心中一跳,姬蘅竟连这也知道了!
  “看来你对宁远侯世子是真的无意,可惜宁远侯世子一片真心错付。”姬蘅叹息,“将沈家的小姐也牵扯到了。”他压低了声音,“姜二小姐的这出戏,可不简单。”
  从这么一个漂亮的年青人嘴里听到这种话,即便他的嗓音低哑,有种惑人的引诱,姜梨还是觉得自己背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从安排周彦邦和姜玉娥,甚至到不久前遇到的沈如云,发生的也只是几刻之前的事,皇宫这么大,要打听清楚每个角落发生的事并不简单。但姬蘅几乎是立刻就了如指掌,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姬蘅在整个皇宫里都有耳目!
  这个皇宫里发生的事,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或许,连沈玉容和永宁公主私下里的幽会,这人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姜梨的脸色晦暗不明,这反倒令姬蘅觉得有趣起来,他道:“姜二小姐在想什么?”
  姜梨抬起头,看向他,顷刻之间,她已经打定主意,对姬蘅道:“国公爷喜欢看戏,看戏就看戏,不过自古观戏不语的规矩,想必国公爷也了解。”
  姬蘅闻言,好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他微微侧身,语气更是暧昧,“我偏要说,你奈我何?”
  姜梨心中一口气顿时堵住,说真的,她还真不能把姬蘅怎样,姬蘅是肃国公,便是她身为姜元柏的女儿,也不能对姬蘅做什么。而且此人喜怒无常,做事不按章法,之前姜梨又窥见其阴险野心,他会不会把此事说出去,还真不一定。
  “那我就只能认栽了。”姜梨平平淡淡的回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和姬蘅在这时候强硬的对上并没有任何好处,除了把自己的处境弄得更加麻烦以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至少今夜她能做的都做了,如果这也不成,便是她的运气不好。
  人都会有运气不好的时候,但人不会次次都运气不好。
  姬蘅瞥了姜梨一眼,忽然笑了,他道:“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他拿折扇懒洋洋的拂去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要是说出去了,以后就没得戏看。那就……太可惜了。”
  姜梨闻言,心下一松。
  虽然只是姬蘅随口说的一句话,不过以姬蘅的脾性,应该不会说话不算话。她道:“那就多谢国公爷了。”
  “你和叶世杰关系好像不错,”突然地,姬蘅提起了叶世杰,“今晚的事,你们心有灵犀,做戏的手法都不谋而合。”姬蘅道:“叶世杰,和你走得很近?”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提起叶世杰。但姜梨立刻又想到了方才和姬蘅说话的李璟的人,右相府上之前有意拉拢叶世杰,如今叶世杰疏远他们……姬蘅不会是因为此事而来?
  在心里飞快的斟酌几番,姜梨才道:“我与叶表哥的关系也只是平平,并没有说过几次话,对叶表哥的事也不是很清楚,今夜的事,只是一个偶然。”
  姬蘅闻言,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倒也没再说什么,姜梨一看他的眼睛就觉得不自在。好在这人并没有无休止的和姜梨一直呆下去,他说:“走吧。”
  姜梨道:“什么?”
  “你不是要看戏吗?”他说的理所当然,“我也一道去。”
  姜梨:“……”
  她并不愿意和姬蘅站在一处,且不说姜家人会怎么想,光是被姬蘅探究的眼神看着,姜梨都觉得被观察的感觉太强烈了。
  虽然前生已经为人妻,并非天真不知事的烂漫少女,应对各种人也绰绰有余,但姬蘅身上的感觉太过危险,就像是一只没有亮出爪子的毒兽,只看得到它漂亮的长羽和优雅的身形,却看不到他潜藏在美好外表之下的利爪和狩猎姿态。
  但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拒绝姬蘅的要求。
  姜梨只得和姬蘅一起前行了。
  ……
  水榭处,桌上的茶水都添了几遭。
  夜宴过后的赏荷,太后年纪大了,坐了会子便得回行宫休息。刘太妃惯来是和太后对着干的,太后走了,也自觉没趣,不久就跟着离开。
  洪孝帝是要跟他的臣子们谈论时政,水榭里的夫人们面上却都是渐渐有了乏意。虽然宫宴上的杏花酿并不醉人,但喝了许多,眼下吹着夜风,便舒坦的只想闭目假寐一会儿。
  季陈氏见状,倒是笑起来,提议道:“老是这么坐着,都有些困倦,不如站起来走一走,听完水上长廊尽头的荷花开的最艳,丽嫔娘娘说前些日子开了一朵并蒂莲,这可是罕见玩意儿,咱们也去瞧瞧,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方才还昏昏欲睡的小姐夫人们,倒是不约而同的精神了起来。
  有人问:“并蒂莲?那我还真没见过,听闻之前白云庙后面的池塘里开了一朵并蒂莲,许多人前去看,说是看见了便能得福佑,家中和睦呢。”
  家中和睦,还有一句话大约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是夫妻感情顺遂。在场的女眷,已为人妻的哪个不愿意夫妻和睦,便是没有出嫁的女儿家,也盼着有朝一日出阁,寻个如意郎君,琴瑟和鸣一生一世。如此好彩头,哪个不想去看看。
  “确有此事。”丽嫔也微笑道:“诸位夫人想去瞧,倒是可以去看。”
  在座的夫人小姐们顿时高兴起来,纷纷附和季陈氏要去看并蒂莲的话。
  柳絮有些不想去,她和那些贵族小姐实在难以打成一片,奈何柳夫人却还得和承德郎同僚的夫人应酬,便拍了拍柳絮的头,示意她跟着一道去。
  季淑然也笑着站起身,道:“梨儿也在长廊尽头的茶室,想来她也休息了一会儿,应当是没有那么头晕了,恰好我将她接过来,等会子一起离宫。”
  姜玉燕怯怯的开口:“四姐也还没回来呢。”
  姜梨是去休息,姜玉娥只是去换个衣裳,这会儿也一去不复返了。杨氏也注意到了,埋怨:“这丫头,瞎走什么,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不必担心,”姜幼瑶道:“四姐和二姐一道离开的,指不定四姐这会儿正在和二姐呆在一处,等会子咱们去茶室就能看到他们了。”
  杨氏不敢反驳姜幼瑶的话,心里却不相信,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了。姜玉娥和姜梨向来不对盘,怎么会和姜梨待在一起?况且今日又是宫宴,姜玉娥怎么甘心不露面躲在茶室里,按姜玉娥的性情,早就该出来引起旁人注意了。
  可即便心急,也不能表现出来。况且杨氏也确实不晓得姜玉娥去了哪里,便想着跟着先去一道茶室,看看姜玉娥在不在里头。
  一行人便往长廊尽头的茶室走去。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钻到了层云底下,只洒下一两星点黯淡的光辉,水上的荷叶并着荷花都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游鱼见有人经过,纷纷钻到了荷叶地下。
  波光粼粼,暗流汹涌。
  那长廊看起来很长,边走边说笑的时候,不过须臾便也到了。到了长廊尽头,果然看见了有一朵并蒂莲,只是这并蒂莲不如别的荷花开的鲜妍夺目,只是小小的两朵,看起来并不起眼。
  众人都有些失望。不过却还是因为那个能福佑“家中和睦”的传说而多看了几眼,只是看过之后,反而觉得没有水榭里的风景好看。
  季淑然笑道:“梨儿就在这里头的茶室里,我先去瞧瞧她,哪位口渴了想要进去喝杯茶的,也一道进去就好。”
  走了一阵子,倒也有口渴想喝茶的夫人,就与季淑然一道走了过去。
  季淑然走到茶室面前。
  茶室里只有一点点幽微的灯火,在夜里显得格外暧昧缠绵,隔着窗户,看不到里头的人影,只是静的出奇。
  姜幼瑶笑道:“二姐是不是睡着了,怎生里面如此安静?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
  “极有可能,”季淑然担忧的开口:“刚才就说头晕,这会儿睡着,可别着凉了。”心中却是得意非凡,姜梨这会儿想必和叶世杰刚刚颠倒鸾凤,倦极而眠,哪里听得到外面的声响?那药效此刻最是强劲的时候,身后又有这么多“人证”,姜梨和叶世杰这一夜,注定是难忘的一夜了。
  因此,季淑然没有任何犹豫,一边轻声喊着“梨儿”,一边伸手将门推开。
  茶室的门仿佛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灯火忽的摇曳了一下。季淑然迈步跨了进去。
  一进去,季淑然便心中一动,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看见茶室小几前,灯火下,叶世杰正以手支面,蹙眉看向她。
  衣着整洁,干干净净,小几前是茶水和点心,屋里没有姜梨的影子。这和季淑然想象里的一片狼藉完全不一样。
  季淑然眼前一黑,身后其他的夫人已经到了,其中夹杂着姜幼瑶刻意扬高的声音:“二姐——”声音戛然而止。
  外头的夫人突然见到叶世杰一个男子出现在这里,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很快有人认出来,这是今年国子监校考的榜首,刚被皇上点任为户部员外郎的叶少爷。有人就问:“叶少爷怎么在这里?”
  姜幼瑶满心欢喜的进来,只想着一睹姜梨狼狈的惨状,看见叶世杰好好地坐在这里,当时就尖声道:“你怎么在这里坐着?我二姐呢——”
  “你二姐?”叶世杰蹙了蹙眉,道:“姜二小姐?我没有看见甚么姜二小姐。我在席上饮了酒,引路的宫女让我在此歇息一下,我方来不久,没看到你二姐。”他看向姜幼瑶:“或许姜二小姐早已离开了。”
  “不可能——”姜幼瑶气疯了,道:“一定是她藏了起来,她在哪?”她就这样四处翻找了起来。
  四周夫人顿时以异样的目光看向姜幼瑶,姜幼瑶这幅模样,好似笃定姜梨一定会在这里一般,实在是有些执念了。
  看见其他人看姜幼瑶的眼神,季淑然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姜幼瑶露出马脚,便一把攥住姜幼瑶的胳膊,看向叶世杰笑道:“幼瑶也是太担心梨儿了,你看这大晚上的,梨儿人也不见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一副很担心的慈母模样。
  叶世杰早已明白今夜一事便是面前的毒妇一手主导,也晓得季淑然慈爱的脸皮下是如何一副蛇蝎心肠,心中只冷笑着,面上却还是肃然的摆了摆手,道:“夫人关心则乱,可以理解,只是……”他有礼的道:“下次进门前,还请先敲门。”
  季淑然登时面皮一臊。
  她一心想着让众人瞧见姜梨的丑态,怎么会故意敲门?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季淑然心中生疑,茶室这么小,姜梨断然不会藏的住。而且叶世杰衣着整齐,屋里也没有任何痕迹,甚至连异样的香味都没有,一切都说明,叶世杰和姜梨根本就没有开始过?来回报的人分明说,看见姜梨和叶世杰都进了这间茶室,眼下叶世杰的样子,不像是被下了药,那姜梨呢?姜梨又在哪里?
  季淑然心中着慌,看不到姜梨,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事被忽略了,将要发生似的。
  叶世杰与季淑然说完这话以后,便站起身,对诸位夫人拱了拱手,他一个男子,站在全是女子的场合,多少有些不方便,还是回避为好。才走到门口,突然顿住了。
  “夫人,姜二小姐来了。”叶世杰对门内道。
  季淑然一愣,赶紧走到门口,便见自长廊远处款款而来的,不是姜梨又是谁?
  姜梨的身边,还跟着一位红衣的貌美的年青人,却是肃国公姬蘅。
  姜梨看见他们一行人,亦是十分疑惑,上前道:“母亲……你们怎么来了?”
  “梨儿,”季淑然问:“你不是在茶室里休息吗?怎么方才来不见你人影,只有叶公子?”
  姜梨赧然一笑:“我在茶室里呆了片刻,想去净房,出来后却是不晓得路了,走来走去竟然迷了路,一直在花园里绕圈子。”姜梨道:“我不识路,身边又没有人经过,在花园里耽误了太长时间,还好遇到了国公爷。”姜梨笑道:“国公爷见我走的艰难,便带着我走出花园。我本想在茶室里等母亲,就回到茶室,不想你们都过来了。怎么?”姜梨看向季淑然,“有什么事不对吗?”
  季淑然哑口无言。
  肃国公姬蘅就站在姜梨的身侧,不知道姜梨说的话到底哪句话是真的,但季淑然却不能表示出怀疑,因着怀疑姜梨,就是怀疑姬蘅。姬蘅既然什么话都没说,也就默认了姜梨说的是事实。
  季淑然几乎要把牙给咬烂了。
  姜梨侧头,似乎这才看见了叶世杰,她有些疑惑:“叶公子怎么会来这里的茶室?宫里的茶室如此多,男子的茶室也不在这边……”她没有说下去,话里的意思却让诸位夫人都深思起来。
  如果姜梨没有去净房,也没有迷路在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姜梨和叶世杰就算同处一室了。这样看在旁人眼中,便是没有什么,也多少会说不清。对于这位新上任的户部员外郎,可不是什么好事,当然了,对姜二小姐,也是名声上的打击。不过姜二小姐却是非常幸运的恰好避开了。
  再想想刚才姜三小姐进屋里的反常举动,好似一早就晓得姜二小姐会在茶室里,而季淑然甚至不敲门就直接推门而进……其中很是耐人寻味。
  季淑然见姜梨三言两语就把矛头指向自己,心中恨极,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对应的话,只得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丽嫔和季陈氏。
  丽嫔正要说话,忽然见外头跌跌撞撞跑进一人,却是直奔宁远侯夫人这头,应当是宁远侯夫人的丫鬟。
  那丫鬟惊慌喊道:“夫人,少爷出事了!”


  【第八十四章】混乱

  “夫人,少爷出事了!”
  宁远侯夫人一惊,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怎的如此惊慌?”
  那丫鬟正要说话,却又看到宁远侯夫人周围一群夫人诧异的眼光,登时说不出来,只涨红着脸支支吾吾,仿佛难以启齿。
  宁远侯夫人见这丫鬟如此情态,心里便是“咯噔”一下,仿佛被坠了块笨重的石头似的,沉甸甸的往下沉。
  事关自己的未婚夫,姜幼瑶却是忍不住了,上前问道:“周世子出了什么事?”
  那丫鬟似乎这才看见姜幼瑶,更加惊慌了,躲避着姜幼瑶的追问,却又把目光隐隐落在杨氏身上。
  杨氏有些莫不着头脑,季淑然却是突然看了姜梨一眼,但见姜梨站的坦荡,唇角含笑,一个可怕的念头就充斥在脑中。
  “不管怎么样,”宁远侯夫人顾不得什么了,只对那丫鬟道:“少爷在什么地方?你快带我去!”
  丫鬟声音里都带了哭腔,道:“老爷他们都在毓秀阁……随行的还有不少大人,夫人……少爷这回不好了!”
  她说的不甚明白,但众人瞧这丫鬟的模样,心里都明白了几分。若是单纯的不好,又怎会如此遮遮掩掩,说着不好,分明就是丑事。既然随行有许多大人看到,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也没什么,回头回府问一下老爷,自然就晓得是什么事了。
  闻言,宁远侯夫人身子一晃,险些摔倒下去。她亦是在宁远侯府里做当家主母做了多年,从这丫鬟的神态中,大约也晓得是发生了何事。但听闻在场有许多人,当即就不好了。既是丑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见到的人越多,将来想要遮掩,就不可能了。
  姜梨站在姬蘅身边,面上还挂着温和的微笑。说来也是周彦邦蠢,或者是周彦邦色胆包天,洪孝帝和臣子们闲谈时政,却是离毓秀阁不远的偏殿上。两厢离得这般近,一旦沈如云闹将起来,这些大人当然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此一来,周彦邦的事,也算是举朝皆知,不枉她一片苦心。
  姬蘅瞧着姜梨嘴角的微笑,觉得有趣,却也学她不动声色的站着,只是以扇柄抵住唇,遮掩嘴角的一抹笑容。
  姜幼瑶却是没想那么多,她关心则乱,事关周彦邦,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只道:“毓秀阁?夫人,我与你一道去吧,娘,”她拉了拉季淑然的袖子,“我们也一道去看看吧!”
  季淑然恨不得捂住姜幼瑶的嘴。姜幼瑶这么说,旁人不会觉得怎样,燕朝里,已经定亲的男女,亲密一些无可厚非。但那些夫人猜到了其中隐情,再看向姜幼瑶的目光里,就含了几分同情。
  季淑然被姜幼瑶的这番话弄得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柳夫人却是慢慢开口了,她说:“无论怎么样?呆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等会子诸位也该宴罢回府,我们还是先出去水上长廊,时候不早,各自回府吧。”却是给了宁远侯世子一个台阶下。
  柳絮不屑的撇开头去,若是她,才不会给这些人台阶下,偏要亲眼目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宁远侯夫人感激的对柳夫人笑笑,道:“却是如此,还是先回去吧。”走路的时候,脚步却是有些虚浮。
  姜梨看在眼里,并未说一句话。倒是季淑然,走过来,看着姜梨的眼睛,轻声问道:“梨儿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到底是怀疑到了她身上。
  姜梨适时地露出一个诧异的眼神,摇头:“我便是一直和国公爷在一起,怎知道周世子的事?母亲这话说的奇怪。”
  季淑然又看向姬蘅,分明是生的十分貌美,然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轻轻瞥过,却让季淑然感到一阵凉意。
  她当即没再说话,只是勉强笑了笑,便去追前面的季陈氏,打算与季陈氏商量了。
  叶世杰落在后面,对姜梨的目光对上,欲言又止,大约是看见姬蘅在一边,不方便说话,便动了动嘴唇,低头随着人群离开了。
  姬蘅和姜梨走在最后面。
  姜梨的步子迈的快些,有意要和姬蘅拉开距离,埋头不住地走着。奈何姬蘅身高腿长,不紧不慢的走着,却总是和姜梨并驾齐驱,不分上下。
  他悠悠的道:“姜二小姐做戏的本事,比相思班的柳生还要精彩。”
  姜梨只觉得心里一寒,要知道那位相思班的柳生,可不是因为想要爬床,就被面前这位主打折了腿丢了出去。姬蘅莫不是在暗示什么?
  姜梨冥思苦想着,嘴上却也不闲着,道:“国公爷误会了,我对做戏没有兴趣。”
  “做戏的人不需要兴趣,”姬蘅含笑道:“做得好就行了。”
  姜梨实在不晓得这位肃国公是什么意思,但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姬蘅。因着姬蘅看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好人。谁知道他又在心里算计什么?要知道连洪孝帝都被他算计进去了。
  想到姬蘅可能已经转向了成王,姜梨就不寒而栗。
  姬蘅没有君臣之义,这已经不是心狠手辣,已经是没有什么能放在他眼中的狂妄了。姜梨以为,这种人,即便是个美人,也是远离为佳。
  姬蘅不说话了,只是悠然的随着姜梨一道行走。他们二人的背影,一个清丽瘦弱,一个华贵妖冶,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却被灯火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到一处,显出缠绵的姿态,契合的过分。
  待水上长廊走过,要往出宫的方向去等候自家老爷。
  一行夫人正走着,忽然听见有女子的声音传来:“娘!”
  那声音十分凄厉,众人一看,却是在一处楼阁外,竟有形容狼狈的女子,跌跌撞撞奔来,跑向沈玉容的母亲,沈母身边。
  那女子是沈如云。
  就连姜梨也诧异了几分,要知道她的初衷也不过是让沈如云撞见姜玉娥和周彦邦二人私通,妒忌之下引来旁人,但现在沈如云的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却也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事。难道其中还有意外?
  一边牵着柳絮手的柳夫人,面上笑容一闪而逝。方才旁人只注意来给宁远侯夫人报信的丫鬟,她却听到了那丫鬟嘴里说到了毓秀阁三字。晓得出宫路上必然会路过毓秀阁,便提出立刻出宫。宁远侯夫人也是关心则乱,根本没注意到其中委婉。便是熟识宫中路的丽嫔等人,又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不会提醒。
  柳夫人对宁远侯府无仇,只是为姜梨鸣不平。自己好友叶珍珍的女儿,分明是一个懂事乖巧的姑娘,却平白无故遭了许多罪。宁远侯府也背信弃义,怎能中途改换亲事?如今听到周彦邦出事,柳夫人并不觉得同情,反而有几分快意,只觉得老天开眼。既然如此,不带着众人亲自去瞧瞧周彦邦是如何“出事”,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的美意?她才不会好心好意的给宁远侯府台阶下!
  沈如云一下子扑到沈母面前,几乎要昏了过去,众人这才看清楚,沈如云早已哭花了脸,十分可怜。
  “娘,娘……”
  “如云,你这是怎么了?”沈母急急地追问。
  “娘,宁远侯世子他……他……轻薄我!”
  “噗嗤”一声,却是有哪家官家的小姐忍不住笑出声来。自来女子受轻薄,虽然愤怒,但也不会主动说出来,无关女儿家脸皮薄,当着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总觉得不美。而沈如云说这话,却是十分大声,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或者说本来就是小门小户家的,所以才不知规矩?
  沈母顿时阴沉沉的看了那姑娘一眼,那笑起来的小姐顿时噤声,吓得直往自家娘亲身上钻。
  沈如云依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姜梨却觉得意外,这件事可是在她意料之外了。以她的推测,虽然周彦邦的确是个伪君子,但怎么也不会去轻薄沈如云,因沈如云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况且当时还有姜玉娥在,周彦邦……哪里有多余的空闲?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瞥见被沈母搂在怀里的沈如云,眼睛眨了眨,并非是伤心的模样,而像是什么算计得逞的得意。
  姜梨只疑心自己看错了,又朝她看了一眼,这一回,虽然没见沈如云露出刚才的眼神,却发现沈如云的衣裳弄乱的褶皱,凌乱的发丝,都显得十分刻意。况且,哪有人被非礼了,全身上下都一片狼狈,鞋子上却半分泥土也未沾,发钗也戴的十分端正,耳环也没有丢失。实在是太奇怪了。
  姜梨猛地想到一个可能。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沈如云,倘若她的猜想是真的,那即便她身为沈如云的嫂子,也要为沈如云的大胆而惊愕了。
  沈如云口口声声说周彦邦会轻薄自己,姜幼瑶闻言却是气炸了,不等宁远侯夫人开口,就率先站出来:“胡说,周世子怎么会轻薄于你!周世子光明磊落,定是你污蔑周世子!”
  在众人眼里,实在也有些不可能。虽然沈如云也算得上五官端正,但比起姜幼瑶来,也是逊色多矣。放着姜幼瑶这么个美娇娘不管,却去轻薄一个姿色远不如的沈如云,这在别人的眼里,除非周彦邦是傻子,否则怎么也解释不通。
  沈如云见姜幼瑶一副以周彦邦正房态度自居的模样,心中恼火,妒忌一时涌上心头,倒是想也没想,冷笑道:“哼,他还不止轻薄了我呢,连你们府上的五小姐,也一并轻薄了!”
  姜玉娥!
  季淑然脑子一懵,下意识的看向杨氏。杨氏也傻了,她本来就找不到姜玉娥的身影,正是十分着急,这会儿听见沈如云的话,如遭雷击。
  和旁人不同,若是沈如云说的是真的,以沈如云状元妹妹的身份,嫁给周彦邦并不难。但姜玉娥怎么能跟沈如云比?难道要做周彦邦的妾么?便是做了,大房如何能饶的了她?
  杨氏喃喃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沈如云立刻道:“皇上还有诸位大臣可是亲眼所见,姜四小姐都被……都被……”她没有说下去。
  宁远侯夫人只觉天旋地转。天啊,周彦邦究竟做了什么!为何会突然和两个陌生小姐纠缠不清,为何又会被皇上瞧见!周彦邦这是毁了呀!
  姜幼瑶后退两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虽然她嘴里还嚷着“不可能”,但心里已经信了七分。
  沈如云既然说皇上和诸位大臣都亲眼所见,可见不是假的。姜幼瑶一瞬间觉得心痛得要命,她不明白为什么周彦邦要这么做,沈如云就罢了,姜玉娥可是姜家人,周彦邦这是在打她的脸!日后让她如何自处!难道要让姜玉娥也嫁进来做妾,姐妹共侍一夫?即便她是正妻,姜幼瑶也决不允许!
  这时候的姜幼瑶,尚且还以周彦邦的正妻自居,大约姜幼瑶也以为,经过此事,周彦邦还是会娶自己为妻。
  姜梨却看得分明,姜幼瑶想要嫁给周彦邦,是不可能的了。
  只因为沈如云也进来插了一脚。
  倘若没有沈如云搅合,无非是周彦邦和姜玉娥的丑事人人皆知。但姜玉娥到底是庶子的女儿,身份不同,姜幼瑶压着她一头是很平常的事。只是周彦邦仕途日后不可能崛起,姜幼瑶和周彦邦日子过久了,总会有龃龉。而把姜玉娥丢进去,让他们姐妹互相争斗恰好也省了姜梨的事。
  但沈如云却被周彦邦“轻薄”了。
  沈如云可是朝廷新贵,沈玉容的嫡亲妹妹。洪孝帝如今又是看重沈玉容,一定会为沈玉容坐主。沈如云满心只有周彦邦,当然不忍心周彦邦做责罚,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沈如云嫁给周彦邦。沈如云得偿所愿了。
  姜梨几乎可以肯定,所谓的周彦邦“轻薄”沈如云,定然是沈如云自己捏造出来的事实。大约那会儿周彦邦自己也神志不清,却被沈如云抓住了机会,借故赖上周彦邦。
  姜梨不晓得沈如云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但也不得不为沈如云佩服。沈如云一心想要嫁给周彦邦,如今以这种办法达到目的,原以为这位小姑子只会愚蠢的闹腾,如今发现,沈如云在某些时候,还是很有脑子的。就譬如现在。
  就在这时,前面又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各位夫人不约而同往声音的方向一看,却见着许多臣子模样的人,正在阁楼的门口簇拥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沈如云见状,立刻哽咽了,道:“你们看,那就是他们。”
  姜幼瑶内心本就剧烈波动,听闻周彦邦在前面,不顾季淑然的阻拦,径自往前跑去。站在毓秀阁门口的都是些大臣,皆是不愿意污了眼睛的避让,姜元柏也在此处,看见姜幼瑶,立刻道:“幼瑶。”
  姜幼瑶跑至门口。
  但见毓秀阁里一片狼藉,散发着某种耐人寻味的味道。周彦邦和姜玉娥应当都已经醒了,只是衣裳有些凌乱,应当是匆匆穿好的。周彦邦面色通红,似乎十分难堪。姜玉娥却是看向姜幼瑶,楚楚可怜的唤了一声:“三姐。”
  姜幼瑶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想也没想,扬手“啪”的给了姜玉娥一巴掌。
  姜玉娥被打的身子狠狠一歪,却没有动弹,只是捂着脸,眼泪簌簌而下:“三姐,我……我对不住你。”
  姜幼瑶又看向周彦邦,悲痛的问道:“周世子,你……你怎么能如此?”
  “我、我不知道。”周彦邦也十分惶惑,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记得自己约见的是姜梨,后来姜梨来了,二人便耳鬓厮磨,再后来,记忆都有些模糊,直到有女子的惊叫将他唤醒,却是个陌生的女子,口口声声说自己非礼了她。接着皇上和自己父亲,还有朝中一些大臣来了,睡在身边的却成了姜玉娥。
  周彦邦什么都记不起来。但看见姜幼瑶打姜玉娥,姜玉娥捂着脸强忍委屈的模样,他又觉得姜玉娥十分可怜,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再说姜幼瑶在他面前,向来都是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何曾见过她这般野蛮?
  姜梨站在人群中,看见周彦邦如此做派,也有些不解。按理说,饮过药酒的只姜玉娥一人而已,周彦邦怎么也一副晕晕乎乎不清不楚的模样。
  “二小姐在想什么?”姬蘅突然问。
  “在想,周世子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是否是他的推托之词。”
  姬蘅轻轻笑了一声。
  姜梨抬起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意味深长的摇了摇扇,忽而恍然大悟。
  这人这么喜欢看戏,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既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打算,莫不是在其中添了一把柴,让这出戏更精彩?周彦邦这幅德行,莫不是拜他所赐?
  姜梨心情复杂,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姬蘅这人没什么好,偏在这件事上,做成了一件好事,倒是达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想来沈如云正是看到了周彦邦人事不省的这副模样,才会灵机一动,想到这么个阴损法子。这算不算误打误撞呢?
  便是觉得姬蘅做了件好事,姜梨看他的眼神了温和了一点。姬蘅却像是没看到似的,仍旧微笑着瞧着面前没唱完的戏。
  姜元柏忍无可忍,把姜幼瑶拉了出去,交到了季淑然手中。姜幼瑶亲眼所见,心神俱裂,此刻也顾不得其他,倒在季淑然怀中默默哭泣起来。
  洪孝帝已经走了,据说是看不得这等污秽场面。
  但这出戏要如何收场?姜梨也很好奇,周彦邦一定会暂且被带回府去,宁远侯府商量着给出一个交待来。但姜玉娥如何应对大房的怒火,姜玉娥抢了姜幼瑶的未婚夫,姜梨才不信,姜幼瑶会善罢甘休。
  再者,姜梨随意的瞥了一眼,沈玉容还没出现呢。
  才方想到这一块,就见人群外,忽的匆匆临来一人,沈如云见了此人,叫了一声:“大哥!”
  沈玉容来了。
  宁远侯正在焦灼接下来如何,见沈玉容来了,登时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宁远侯府是家大业大,但这位中书舍郎,如今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沈玉容又只有沈如云一个妹妹,自家妹子被欺负了,如何能不讨个公道。宁远侯府进退两难。
  姜玉娥身份地位暂且不提,可周彦邦和姜幼瑶已经有了婚约。一个是当朝首辅千金,一个是中书舍郎的妹妹,谁也得罪不起,可看样子,却是把两边都得罪了。
  “玉容,你怎么才来。”沈母哭叫道:“你妹妹都被欺负了!”
  姜梨心中冷笑,为什么才来,自然是这等珍贵的时间,拿去与永宁公主会晤了。
  果然,就在沈玉容出现不久后,姜梨便见到,从黑夜里,不紧不慢前来女子的曼妙身影,不是永宁公主又是谁?倒真的是不落下一点时间,夫唱妇随。
  姜梨盯着永宁公主,竭力掩饰着神情的冰冷,却被姬蘅尽收眼底,他所有所思的握着扇柄,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
  永宁公主也不紧不慢的来凑个热闹,正一脸惊奇的问发生了什么事。
  沈玉容匆匆安慰了沈如云几句,便站起身,走向与姜玉娥站在一起,也不知如何是好的周彦邦。
  周彦邦也不晓得是不是因着那药的原因,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像是不知道害怕似的,也不知道此事有多严重,仍旧有些发晕。
  沈玉容见他如此,直接走到了宁远侯面前,对宁远侯道:“周大人,此事应当给我妹妹一个交代。”
  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被一个年轻的后辈以这样一种强硬的姿态说话,宁远侯有些恼羞成怒,然而他也清楚,今日之事本就错在周彦邦,虽然心中气恼,面上却适时地带了三分歉疚,道:“都是老夫教子无方,才会让这劣子闯下弥天大祸,沈小大人无需多言,此事我必然会让劣子给令妹一个交代!”
  沈玉容如此为自己妹妹出头,周围的贵女们见了,皆是眼含艳羡,加之沈玉容相貌又好,许多人看向他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倾慕。
  姜梨却是嗤之以鼻,做出这么一副义正辞严的正义君子模样,有谁知道他做的杀妻灭嗣的勾当,就为了往上爬?真是好不要脸面。偏偏天生一副骗人的好皮囊,招女人喜欢。
  姬蘅道:“小沈大人很有担当。”
  姜梨本想不理会,可一听见旁人夸沈玉容,就忍不住反驳,当即不咸不淡的回答:“国公爷对人的要求倒很低。”
  “二小姐不喜欢小沈大人?”姬蘅反问,“奇怪,小沈大人相貌俊美,温文尔雅,为何不喜欢?”
  姜梨冷笑:“死了都是一堆白骨,何故令人喜欢?”
  “二小姐脱俗佛性,”姬蘅道:“原来不看外表。”
  姜梨这才记起,面前这位国公爷,可不就是喜美恶丑,最是看人外表了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与姬蘅针锋相对,便道:“那沈大人如此貌美,国公爷不妨考虑收到府中去,也是芬芳一朵。”说的沈玉容是个小倌男宠一般。
  半晌没有听到姬蘅的回答,也不知是不是被姜梨的话噎着了,姜梨正想抬头看他一眼,就听见姬蘅的声音传来,他叹道:“没想到二小姐见多识广,令人称奇。”
  是说她连这些事都见过,根本不是个正经闺秀吧!
  姜梨懒得说话,她本来就不是燕京城土生土长的贵女,也不是哪门子大家闺秀,本就讨厌束缚喜爱自由,旁人看怎么看就怎么看吧。现在,她只想看周彦邦的下场。
  却见另一头,永宁公主终于听完了宫女嘴里的来龙去脉,眼珠子转了一转,走上前来。
  这位成王的妹妹,刘太妃最宠爱的女儿面前,人人都要矮上三分。永宁公主笑盈盈的开口:“这还用怎么交代?女儿家的名誉最是重要了,沈小姐也是正经小姐,这么被白白轻薄,日后怎么嫁人?”她目光扫过有些发呆的周彦邦,轻笑一声,“好在你们两家,倒也门当户对,这事说起来也不难,便让宁远侯世子去了周小姐,岂不是皆大欢喜?”
  姜幼瑶身子一僵,难以置信的看向永宁公主。
  沈如云匍匐在沈母怀中,竭力掩住眼中的狂喜之色。
  姜玉娥却是惴惴不安,永宁公主这个交代,只说了沈如云,却没有提到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是庶子的女儿,不配与沈如云相提并论?姜玉娥感到深深的屈辱,只得低下头,不甘的看着自己的裙裾。
  姜梨的手缩在袖中,忍不住握成拳,唇角的笑容也显得讥讽。
  永宁公主做的一手好主,分明就是已经洞察了沈如云的心思,这是来顺水推舟讨小姑子欢喜了。或许也不是为了讨小姑子欢喜,以永宁公主的脾性,才不屑把沈如云看在眼里。无非就是帮了沈如云,沈玉容对她也有所感激。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永宁公主与沈玉容的关系沈家人一早就知道,现在的话,姜梨可以确定。他们的确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