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0

千山茶客:嫡嫁千金 145 - 147

【第一百四十五章】海棠

  “成王知道丽嫔的不甘心。他蛊惑了丽嫔,而丽嫔上当了。”
  姜梨一时之间难以掩饰自己面上的震惊。
  她知道丽嫔是季家人,得洪孝帝宠爱,但万万没料到丽嫔竟然早已和成王有所勾结。或许并非是情感上的纠葛,仅仅只是丽嫔为自己未来寻的一条退路。这是皇家秘辛,至少如今这个位置上,姜梨无论如何也打听不到这里头的关系。若非姬蘅说出来,姜梨怎么也想不到这里去。
  “可是……仅仅只是因为季家人要送人进宫,丽嫔就同成王勾结?”姜梨问道:“这不合理,毕竟丽嫔是皇上宠爱的嫔妃,而对于成王来说,她并不如何重要。与其攀附成王,不如讨好皇上,便是季家那些姑娘进了宫,以丽嫔的手段,真要掌握在手心里,或打压或使绊子,总会想得到法子解决的。何必铤而走险?”
  “那是你的想法。”姬蘅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姜梨顿了顿,道:“也许。”
  “没有子嗣的男人,在宫里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迟早被人替代。”姬蘅淡道:“丽嫔是聪明人,更早的看到这点。况且,在丽嫔的眼里,皇帝的位置,未必坐的稳当。”
  姜梨吃了惊:“可是季家并不曾站在成王那面啊!”
  “季家胆小,”姬蘅笑笑,“就算要站队,至多也会跟着你们姜家一道。丽嫔虽然为嫔,对于季家来说,仍旧只是个嫁出去的女儿,影响不了大局。季彦霖为官之道胆小怕事,见风使舵,公然倒戈成王,他没那么大胆子。”姬蘅唇角翘,珉了口茶,才继续不紧不慢道:“但他的女儿不样,胆子比他大得多。”
  “丽嫔脱离了季家转而投向成王,”姜梨道:“倘若成王胜了,季家可以免于灾祸,倘若事情败露,季家也会受牵连。”
  “事情没那么容易败露,”姬蘅道:“季彦霖没有任何意外,仅仅一个嫔妃,不至于惹人怀疑。”
  姜梨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难怪,难怪当初薛家案子呈上去,成王那么快就知道其内容。当时我便猜测宫里只怕有成王的内应,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此人是丽嫔。”
  能看到叶世杰呈上去的密折,必定是洪孝帝身边很亲近的人,姜梨甚至想过内侍,但从未怀疑到丽嫔身上。毕竟丽嫔受尽皇帝宠爱,怎么看也不会背叛皇帝。姜梨这会儿听姬蘅道出真相,心里感慨,却不知该感慨人心易变,还是感慨自己不如丽嫔未雨绸缪,提前找好后路。
  “不过,皇上知道此事,为何不发作丽嫔呢?”姜梨问。任谁一个帝王得知自己的女人与觊觎自己帝位的人有所勾结,怕是都不能忍受。倘若定忍受,除了称赞此人意志力超凡之外,还得有个理由。但怎么看,姜梨也找不出个理由,或许洪孝帝根本不知道此事?还是仅仅只是怀疑,并未验证。
  姬蘅没有回答姜梨的话,只是笑盈盈的看向她,并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似乎想让她自己想明白。
  姜梨想了会儿,迟疑的问道:“陛下想要发作成王了?”
  姬蘅的眸子微微一缩,很快,便又如常,他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说?”
  “如果迟早陛下要对付成王,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成王虽然狡诈,但做事倒是不露痕迹,除了永宁公主跋扈以外,并未留下什么把柄在民间。便是要对付,暂时还找不到由头,贸贸然发动,也许还会被成王反咬一口。留着丽嫔,也许有朝一日成王和陛下对峙的时候,这件事还能成为罪证,来让清理成王变得顺理成章。”
  姬蘅笑笑:“这些也是姜元柏教你的?”
  姜梨一愣,垂眸:“道听途说而已。”
  他笑容更加玩味:“你道听途说的,倒比那些身在其中的人看的更明白。”
  姜梨叹气,她的父亲曾是工部尚书,有大才干之人,虽然藏起锋芒,但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她比寻常姑娘能看的更远些。好在姜元柏也是朝里元老,平日里有什么事还能拿姜元柏挡挡,倘若姜元柏只是个平头百姓,她身上这些不合理,就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了。
  姬蘅的话,就是默认了她的想法。
  这稍微有些出乎姜梨的意料,洪孝帝居然能为了日后的事连眼前的屈辱都忍让了,这么看来,过去对丽嫔的宠爱,怕是其中多少也有做戏的影子。这样的帝王,成王真是对手?又或者这出螳螂捕蝉,洪孝帝才是那只黄雀?
  “陛下打算对成王动手了么?”姜梨紧张的问:“这样的话,姜家又如何自处?”
  “不是对成王动手,是等成王动手。”
  姜梨疑惑:“成王现在就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姬蘅反问,“为何不是成竹在胸,谋而后动?”
  姜梨嗤笑一声,这次,她没再掩饰自己的嘲讽,毫不犹豫的道:“我倒觉得,成竹在胸的恐怕不是成王,是陛下。”
  那个看上去总是势弱的洪孝帝,在成王的衬托下甚至会随时失去身下这个位置的帝王,如今看来,未必是真势弱。不过是暗中等待,等待一个机会,一举拿下成王,让所有人看清楚,如今的北燕究竟是谁的天下。
  “成王的背后有我。”姬蘅提醒。
  “陛下的背后也有你。”姜梨回道。
  “那你以为,我会站在谁这边?”姬蘅饶有兴致的问。
  姜梨默了默,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会站在国公爷这边。”
  “你在说谎。”年轻男人气定神闲的开口。
  “我没有。”姜梨的眼神很是坚定。
  女孩子的语气并不重,甚至称得上温柔,但就是这种温柔的坚持,总是让人生出种孤勇的悲壮,让人忍不住的就心肠软了一截。
  姬蘅目光闪了闪:“如果我有意那个位置呢?”
  “我会站在国公爷这边。”姜梨道。
  姬蘅沉默了,他嘴角的笑容隐去,目光渐渐变得锋利起来,几乎要咄咄逼人了。姜梨丝毫不退让,执拗的坚持着。
  半晌,姬蘅移开目光,笑骂了声:“逢迎!”
  姜梨的心,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姬蘅要个平衡的朝堂,到现在为止仍旧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姜梨也能隐约感觉到,姬蘅对皇帝的位置,并无多少兴趣。他虽然看起来喜欢华丽复杂的东西,但做事并不委婉迂回,甚至称得上粗暴。如果想要皇帝这个位置,大可以用更为简单的方式,而不是这样七歪八扭,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可他究竟为何要做如今这些事,仍旧是团谜。姜梨不由得想到他的生母虞红叶和金吾将军,生平亦是十分神秘。或许他要做的事,和他的父母也有所关系,但这些太私密了,姜梨探究不到。
  或许探究不到才是最好。
  姬蘅在说到皇帝日后会发作成王的时候,也并没有太多情绪。可见对于这件事,他大约不会插手,可能这也是他所预料的情景之一。如果说之前姬蘅就要保持个三方势力稳固的状态,现在就说明,他做好了朝局势平衡被打破的准备了。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你今日要问我的,就是丽嫔的事?”姬蘅的话,将姜梨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连忙道:“还有一事,我实在不明白。当初季淑然身死的真相,整个姜家里都是不许外传的。但这件事还是传出去了,所有人都怀疑是我做的,但并非我所为。我父亲也派人去查,并未查到什么端倪,我想问国公爷,可否让赵轲帮忙查探番,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我看你吹哨子吹的很熟稔,”姬蘅故意逗她似的道:“你要吩咐赵轲做事,直接说就是了,何必问我?”
  姜梨有些赧然,她前些日子吹哨子实在频繁了些,用赵轲也用的顺手了点,道:“赵轲毕竟是国公府的人,主子也是国公爷,求他做事,自然要经过国公爷准允。”
  姬蘅淡淡笑:“可以。”顿了会儿,又道:“不好吗?”
  姜梨愣:“什么不好?”
  “季淑然的过去揭露人前,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姬蘅好整以暇的道:“你不必背负骂名了。”
  “看样子是这样,不过我觉得作出此事的人,并非是为我出气才如此。如今所有人都怀疑是我干的,姜家声誉受损,倘若此事是冲着我父亲来的,恐怕就不太好。这意味着姜家府里有人与外人里应外合,损害姜家名声。国公爷知道的,内奸难防。”
  “你怀疑是冲着姜元柏?”
  “准确的说,我怀疑与成王脱不了干系。”姜梨叹了口气,“毕竟之前姜家与右相李家就不和,如今成王又因为薛家案盯上了我。”
  姬蘅瞧着面前的女孩子,她似乎很苦恼,眉头都皱紧了两分,不过唇角却仍旧是放松的,大约是认为便是眼前的困境,也只是一时之困,她能解决,她有这个自信。
  “放手去查,”姬蘅挑眉道:“在我这里,谁也拿不走你的命。”
  姜梨怔忪片刻,微微笑,道:“多谢。”
  ……
  从国公府出来的时候,闻人遥还借花献佛,让姜梨拿了整整一匣子点心,都是姬蘅亲手做的。
  姜梨没去看姬蘅的脸,想来对方的脸也不是很好。关于堂堂国公爷居然会洗手作羹汤,做的还相当不错,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就和丽嫔和成王勾结事被传出去一样,会发生大事的。所以姜梨决定还是让今日的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毕竟她不会扶乩,不能如闻人遥般卜卦到自己的死期。
  不过冬至这日,却并不是如她之前想的那般,冷冷清清的过了。先是见了阿昭,又去了叶府,在国公府还热闹了一回。以至于回到姜家,一时之间姜梨都有些不习惯这般冷淡的氛围。
  这个冬日接二连三的出事,还出了几条人命,最近姜元柏和姜元平两兄弟朝堂之上还忙着应付来自同僚的恶意,忙的焦头烂额,怎么会有心思兴起过冬至。府里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姜梨也就没有多生事,回来后就直接回到了芳菲苑。
  回去后,桐儿把从国公府带的一匣子点心好好的放起来,姜梨看着,这要不是吃食是首饰类,想来桐儿还会上把锁锁进宝库。
  白雪居然也跟着桐儿凑热闹,道:“这点心珍贵得很,万万不能用平日里的茶水来配着吃,得用上好的茶。”
  “国公府里的茶是什么茶呀?”桐儿刻意放低声音,可不能让别人听出自家姑娘和国公府走的近。
  姜梨不咸不淡道:“那是皇上赏赐的贡茶。”
  本以为这句话就能打消两个丫头发疯了,没料到白雪脸严肃的问道:“那咱们要不要想法子问老爷那头讨点来,老爷应当也会分得一点。”倒弄得姜梨哭笑不得。
  正是团乱麻的时候,明月从外面走进来了,笑着道:“白雪,这里有你的信。”
  白雪一听,高兴极了,白雪的家信来的并不频繁,有时候两三个月才能等到一封。他们家里没有认字的,要写信得去几十里以外的庄子,找润笔先生来代劳。家又穷,每写一封信,得要一串铜板,所以很是珍惜。
  这些日子,白雪也跟姜梨认了更多字的,拿着信就高高兴兴的躲在角落里去看了。桐儿望着白雪的背影,道:“她这回可是高兴了,前几日还跟我说,都快年关了,还没收到家信,怕是家里都把她这个女儿给忘了。眼下可算是放了心,家里惦记着呢。”
  姜梨笑笑,身边人觉得高兴,她自然也是为之喜悦的。
  过了会儿,白雪看完信回来,姜梨见她笑嘻嘻的样子,应当是家里一切都好,桐儿打趣道:“怎么这般高兴?跟捡了银子似的。”
  “我嫂子给我新添了个侄子。”白雪笑道:“这是喜事哩。”
  “确是喜事。”姜梨闻言也高兴,就道:“等会子我去拿点银子,你托人给你家捎回去,当做是喜礼。”
  白雪忙摆手道:“不行,姑娘平日里已经很照应奴婢了,况且家里如今也够吃喝的。”
  “这是我的心意,你若是拒绝,反而说不过去。”姜梨坚持。
  “姑娘赏的,就拿着呗。”桐儿也劝道:“日后只要记着姑娘的好,对姑娘忠心就行了。”
  白雪想了想,大约觉得自己若是再推辞反而显得不识好歹了,就惭愧的笑道:“奴婢替哥哥嫂子谢谢姑娘的心意。”忽而又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姑娘上次问奴婢家乡可有个叫海棠的姑娘,奴婢的家人一直在打听,这次信里也写了,有消息了。”
  姜梨怔,一下子站起身:“你说什么?”
  桐儿和白雪被她吓了跳,没料到姜梨会有这么大反应,白雪很快意识到,这个叫海棠的姑娘的消息对姜梨来说应当很重要,反正信里都是些家常,没啥不能给人看的,便将手中的信递给姜梨:“都在信里写着,姑娘看看。”
  姜梨迫不及待的展开信来看,桐儿立在她旁边,眼尖的瞧见姜梨的手竟然有些发抖,桐儿心中奇怪,信纸轻飘飘的一张,姜梨如何拿不稳?
  姜梨却是难掩心中的激动。她身为薛芳菲的时候,因着被永宁算计,被软禁在府,背负着骂名,隐隐察觉到此事可能是场阴谋。紧接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被沈母找了个由头打死,姜梨甚至没来得及阻拦,去的时候已经只剩具尸体了。剩下的两个,则被姜梨以偷盗的罪名,偷偷“赶”出府去。
  沈母知道消息的时候赶回来质问她,她抵死也不肯开口,只说是丫鬟拿了她的钱财自己跑了。沈母无奈,只得报官,但官差搜寻了周围,也没找到两个丫鬟的踪迹,便也只能作罢。
  当时薛芳菲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以沈家的习性,无论其有没有阴谋,他们既然认定自己做了“丑事”,就必然会发作自己的身边的丫鬟。这些丫鬟都是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亲如姐妹,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却也许能谋得线生机。只要杜鹃和海棠逃出去,自己就不算连累了他们,日后也许有机会,还能再谋前事。
  谁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远。
  看到白雪第一眼开始,虽然白雪的模样并不好看,但她力气大,能简单的认识几个字,最重要的是她来自枣花村,那是海棠的家乡,姜梨就怀着侥幸的心想着,若是能从白雪这里得来海棠的音讯,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不过姜梨晓得,这可能实在是太小太小了。虽然沈家人不知道海棠的家乡在何处,但未必永宁公主不会用手段查出来。如果永宁公主也知道此事,稍加派人手追查,海棠和杜鹃到底是两个弱女子,天下虽大,怕是也难以藏身。
  本来是十分渺茫的希望,如今却骤然得了音讯,告诉她这希望可能是现实的。姜梨心中方的欣喜就如当初知道薛怀远还活着般,已经难以掩饰自己的表情。
  她飞快的看信,一目十行,看着看着,目光却沉了下来。
  好事总是伴随着坏事,白雪的家人在信里说,之前白雪让她们打听的,在枣花村村西米铺旁,的确有户人家的女儿叫海棠。只是那户人家爹娘早就死了,如今只有两个少年,听闻他们的姐姐,就是叫海棠的那个姑娘多年前就跟官家小姐做丫鬟了。
  前几个月,枣花村来了个姑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和那两个少年是什么关系,就住在少年家。白雪家的偶尔有次经过,听到那两个少年唤那位姑娘叫姐姐,便猜测是不是白雪之前让打听的海棠。
  不过,白雪按照姜梨所描述的告诉自家人,那位海棠姑娘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模样生的挺好,这位新来的姑娘却不是。虽然算是高瘦,容貌却奇丑无比,尤其是面颊上有两道长长的刀痕,皮肉都翻出来,十分可怖。信的末尾,白雪爹还很奇怪,想说如果这位脸上有疤的姑娘都能做官家小姐的丫鬟,那白雪能做大官儿小姐的贴身丫鬟,也就不足为奇了。
  姜梨几乎要抓不住手的信纸,她定了定心神,又将信看了两遍,尤其是有关海棠的部分,仔细看了几遍,心越发确定,此人十有八九就是海棠。
  但海棠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杜鹃又去了什么地方?白雪爹在信里提到枣花村来了个陌生姑娘,只是一人,并非两人。而当时她是让海棠和杜鹃起逃走的,杜鹃无依无靠,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定会和海棠在一起。但现在只剩下海棠一人,难道杜鹃……姜梨不敢往下想下去,尤其是得知海棠容颜尽毁,更是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两个丫头莫不是遭了毒手?亦或是在逃跑路上遇到了不好的事?越想越是难以释怀,姜梨的脸难看极了。
  桐儿和白雪都极少看见姜梨这般神情,不约而同的瞅了瞅对方,都是一头雾水。尤其是桐儿,她几乎是和姜梨起长大,姜梨什么事情她都知道。但她从来不知道有个丫鬟叫海棠,更不知道海棠和姜梨是什么关系,竟然能让姑娘的情绪牵动至此,心中对这个素未蒙面的海棠更是好奇起来。
  姜梨道:“白雪,你去准备下,我去叶府趟。”
  “啊?”白雪一愣,提醒道:“姑娘,您今天已经去过叶府了,您刚刚从叶府回来。”
  姜梨这才回过神,是了,她今日已经去过叶府了,虽然实则是在国公府呆了大半天,但在姜家人眼里,姜梨早上出门就去了叶府,到了傍晚才回来。这会子又要出门去叶府,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姜梨按了按恶心,她这是被急糊涂了,就道:“那明日一早去叶府。”她必须得尽快让人去趟枣花村,把海棠接到燕京城来。一来她不知道海棠是什么情况,呆在枣花村未必安全,倘若她能找到海棠的踪迹,永宁公主也定能。二来,如果沈玉容和永宁的奸情揭露,当年薛芳菲私通案另有内情真相大白,要指证沈玉容和永宁公主合谋杀气灭嗣,海棠是很重要的人证。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接海棠回来。想来想去,她在姜家没有可用之人,只能去叶家借人了。叶明煜毕竟有的是江湖兄弟,只要叶明煜的人去接海棠,应当没什么问题。
  “姑娘,您没事?”白雪小心翼翼的问。
  “没事。”姜梨勉强对她笑了笑,“白雪,这封家书,我替你烧了。”
  白雪点了点头:“但凭姑娘处置。”她虽然不知道那信里的东西究竟有多重要,但看姜梨的神情,有关那位海棠姑娘的消息想来不是件简单的事。既然自己不清楚,就让姜梨来处理。
  姜梨走到火炉边,将信扔了进去,亲眼见着火苗爬高,将信纸吞噬的什么都不剩,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她重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大约是经过方才的震惊,这会儿反而平静下来,也就意识到了自己思考的不妥。
  叶明煜固然是江湖人士,但因为自己的关系,只怕永宁公主的人也盯着叶府,旦叶明煜有什么动静,永宁公主肯定会派人尾随,这样子,难免会暴露海棠的存在。况且如果叶明煜亲自去枣花村,叶府就无人照看薛怀远,如果永宁暗使绊子,薛怀远遭遇毒手也难说。要是叶明煜不亲自去枣花村,其他人姜梨也信不过。
  最重要的是,叶明煜固然武功高强,但对上永宁找来的杀手,胜负也难说,倘若两败俱伤,叶明煜因此有个闪失,姜梨也会后悔不已。她是真心喜爱这个舅舅,也希望叶明煜能康健的直好好的。
  找叶明煜不妥,找谁比较好呢?
  姜梨正在犹豫的时候,指尖碰到袖的瓷哨。
  对了,她还有赵轲。虽然赵轲只有一人,但赵轲是国公府的人,今日姬蘅还与她说话,让她尽情吹哨子来着。如果叶明煜有可能应付不了永宁公主的杀手的话,换了国公府的人,情形就大一不样了。姜梨非常能肯定,一来国公府的人不会让此事泄露出去,二来便是真的泄露了,路上对峙起来,永宁的人马也对付不了国公府的人。
  想来想去,找赵轲去做这件事,或者说,找赵轲,让赵轲去找信得过的人去办这件事,是最好的选择。
  这件事唯一不好的便是,姬蘅就知道海棠的存在,心中肯定也会疑惑她与海棠的关系,为何要调查海棠,总会查出她和薛芳菲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做事不可能面面俱到,日后之事日后再说,眼前,她必须找到海棠。
  姜梨吹响了哨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惊见

  赵轲来的很是迅速。
  大约是没料到还没到深夜,姜梨就吹响了哨子,他应该还在做别的事,身上还带着外头的雪花和草渣。站在窗前,道:“二小姐。”
  “赵轲,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去做。”姜梨看向他。
  赵轲不由得愣,姜梨历来使唤他的时候,都摆出副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的模样。赵轲也由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到后来也就麻木了。大人都下了令让他只管服从就是,他还能说什么?
  但今日的姜二小姐,语气里几乎有了恳切的意味。她的神情也不如从前般自然,反而是有几分焦急,还有祈求。
  虽然国公府出来的人都心硬如铁,但看到姜梨的目光时,赵轲心中还是感叹声,难怪大人这般冷酷无情的人也会屡次对姜二小姐纵容,当这位小姐露出祈求的神色时,会让人生出种错觉,仿佛只要拒绝了她,就是十恶不赦的罪过似的。
  “大人吩咐过了,二小姐的要求,属下只管去做。”赵轲呆板的回答。无论内心怎么想,他都不能表现出来。
  “我的丫鬟白雪,家乡在枣花村。你能不能去……或者说你能不能找些人去枣花村,替我去接一位叫海棠的姑娘回燕京城?”
  赵轲疑惑的看向姜梨。枣花村在什么地方?他从未去这么奇怪的地方执行任务,而姜梨的要求更是匪夷所思,去接位姑娘?他又不是车夫!现在姜二小姐连车夫也并让他做了么?可是国公府的月银并没有增多!
  “此事……属下要问过大人。”赵轲道。
  姜梨了然,她知道这件事肯定赵轲会告诉姬蘅的,事实上,她让赵轲做的每件事,最后都会传进姬蘅的耳朵,毕竟姬蘅才是赵轲的主子。但是这次,海棠的事一旦被姬蘅知晓,以那个男人的智慧,未必不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至少她和薛家并非表面上全无联系,或许渊源颇深这件事,姬蘅是早就知道了的。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愁,这个时候,姜梨反而生出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来,她道:“随意。”
  赵轲又是阵惊异,姜二小姐既然不让其他人去做,反而让国公府的人去做,必然是件很机密的事。却不怕被姬蘅知道,难道大人和姜二小姐已经到了如此熟稔的地步,等等,难道姜二小姐也成了大人的手下?手下与主子之间,自然是不必隐瞒什么的。
  姜梨并不知道面前的侍卫心中有如此多的把戏,她只道:“不管你如何告诉你家主子,但是,一旦你家主子同意,请你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她接回来。在这路上,可能遇到仇家追杀,也许对方阵势也不小,万望一切小心,千万要保护海棠的安全。”
  她说的郑重其事,开始没当正事的赵轲也感觉到了姜梨的紧张,他意识到这件事对姜梨来说大概是非常重要的件事,当下也不敢小觑,便道:“属下知道,今晚禀告大人,明日早回报姜二小姐。”
  姜梨点头。
  赵轲消失在窗外了,白雪和桐儿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努力的望风守好门窗,小姐院子里出现个陌生的男人,传出去是要出事的。
  姜梨关上窗,也掩上了窗外的风雪,一颗心跳得很快。
  如果一切顺利,如果赵轲能够离开,很快,至多十几日后,她就能看到海棠了。
  她前生的姐妹。
  ……
  国公府里,很快,纪得到了赵轲传来的消息,将此事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姬蘅。
  陆玑正在姬蘅的书房里,与姬蘅商议事情,闻言就道:“怎么姜二小姐白日里在这不提,晚上回去反倒吹起了哨子?”
  “据说是晚上得了信件,临时决定的。”纪答道。
  “海棠……”姬蘅坐在椅子上,大红的衣袍及地,幽暗灯火照亮了袍角的金线,像是溢动的华彩,他一指搭在信纸上,似是无意识的轻轻叩击,片刻后道:“赵轲留在姜家,纪,你挑几人,让人去枣花村走趟。”
  纪领命而去。
  纪离开后,陆玑抚了抚胡子,奇道:“这海棠和姜二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说桐乡好歹还在襄阳,叶家也在襄阳,硬扯的话姜二小姐也能和桐乡扯上关系,但枣花村……就实在没什么关联了。”
  况且听这个名字,陆玑在脑子里搜寻一圈,听也没听过,想来是很小的镇子上的农庄。而姜梨如此郑重其事的请求,定然不会那么简单。说起来,上次在桐乡也是,那惜花楼的琼枝看起来也和姜梨毫无关联,但姜梨就是凭着琼枝的口信,才得知了薛怀远的状况。
  她好像总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既然如此,这个被姜梨放在心上的海棠,或许也和什么重要的事有关。
  “等人到了就知道了。”姬蘅漫不经心道,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问:“成王那边有动静了没有?”
  “最近这些日子频频约谈朝臣,密探来报,商议密谋事。只是内部分成两派,一派主张逼宫,一派主张徐徐图之。一时僵持不下。”
  “僵持不了多久了。”姬蘅轻笑声,“他没那么有耐心。”
  “倘若年关过后,明年,至多再多年,成王举事,大人是否插手……”陆玑问道。他问的也不甚明朗,其实跟着姬蘅很久,但有时候姬蘅心里想什么,接下来的布局,陆玑看的也模模糊糊。
  “不用,他赢不了。”年轻男人懒懒的把玩手折扇,折扇开合,繁丽的牡丹层层叠叠盛开,映照着他的脸越发深艳。他玩味笑:“小皇帝等了这么多年,就等那日。”
  “我也等那日。”他看向窗外,窗外是浓重的墨色,能听见风呼呼的吹响,他琥珀色的眼眸也被夜色映的漆黑,又或许是他眸中的情绪暗下来。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然而在温柔之中,又含着一种刻骨的冷酷。
  “等蛇出洞。”
  ……
  第二日,得了赵轲消息的姜梨,总算是放下心来。姬蘅答应派人替她去接海棠。
  昨夜的翻来覆去夜未眠,到了今日,终于有了卸下重担之感。姜梨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了下来,看着清风明月两个小丫鬟扫雪。
  她意识到,自从去了桐乡趟,她与姬蘅的关系,便成了一种非敌非友的状态。他口口声声要自己的性命,因此姜梨在面对他的时候,也没有太多顾虑。如今想想,许多事情,都是托姬蘅出手相助,才会完成的如此顺利。
  不管是姜玉娥一事也好,薛怀远一事也好,冲虚道长和眼下的海棠,每桩都有姬蘅在其插手。原本不入戏的人,却至始自终都陪她身在戏中,姜梨并非铁石心肠之人,相反,薛怀远从小就教导她知恩图报。姬蘅所做的一切,她看在眼里,态度不冷不热,只是想要保全自己,毕竟如今局势太复杂,而姬蘅也不简单。
  欠了人情,就定要还。她暂时不知道以自己微薄之力,能够帮得上姬蘅什么忙。但想着,日后姬蘅要是真有难处,她必然不会隐藏。这和她的性命在姬蘅手上无关,只是单纯的感谢。
  倘若永宁和沈玉容得到惩罚,除了薛怀远之外,她就真的没有任何遗憾了。
  姜府里,姜梨轻松的同时,有人却不如何轻松,这人便是瑶光筑里的姜幼瑶。
  自从季淑然死后,姜幼瑶的生活,就如从天生跌到了地下。姜家的下人且不说是不是见风使舵,但季淑然做的那些事,当日整个府里的下人都是知道的,对季淑然的女儿,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虽然平日里也不曾怠慢了礼数,但姜幼瑶好几次都分明看见了他们用饱含深意的眼光看着自己。她晓得那是什么眼神,那是瞧不起,轻蔑的眼神。
  姜幼瑶气的快要发疯了,她如从前般任性的发作几个看不顺眼的下人,却被姜老夫人和姜元柏严厉的责备。从前姜幼瑶骄纵任性,只当是年纪小女儿家天真烂漫,如今有了季淑然的前车之鉴,众人未免会将姜幼瑶的举动同季淑然的恶毒心性结合起来。倘若姜幼瑶也学会了季淑然的恶毒心性,那她的这些举动,就绝不是任性而已了。
  这对姜幼瑶来说,却是姜元柏和姜老夫人是因为季淑然的关系,不再疼爱她了,甚至厌弃她。整个姜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看不起她,事实上,别说是她了,连姜老夫人对姜丙吉,也不复从前的宠溺,变得严厉起来——子嗣不能从根子上长歪了,季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这样的境况下,姜幼瑶度日如年。
  她曾给季家写过信,希望季彦霖能让人接她回季家。既然姜家不待见她,季家自然能帮她。可迟迟都没有回信,姜幼瑶怀疑信被老夫人拦了下来。她什么都不能做,外面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还传言她不是姜元柏的女儿,是季淑然和柳才的私生子。桩桩件件,让姜幼瑶几乎窒息。
  这个时候,她甚至羡慕起给宁远侯府周彦邦做妾的姜玉娥来。就算是做妾,也能嫁给心上人。周彦邦那般温柔,定会体谅自己,会安慰自己。想到这里,姜幼瑶又不由得恨上了姜梨,倘若当初不是姜梨和姜玉娥合谋,自己如何会被姜玉娥抢占婚事,那本来就是自己的!姜梨抢走了自己在姜家的宠爱,害死了母亲,还让姜玉娥鸠占鹊巢,她该死!
  看着姜幼瑶张脸神色变幻,姜幼瑶身边的丫鬟也有些害怕。这些日子遭逢巨变,姜幼瑶的性情也大变,动辄打骂下人,虽然老夫人和大老爷勒令过她,但在自己院子里,姜幼瑶还是能随意惩罚下人。
  “我要出去。”正在小心翼翼做事的丫鬟突然看到姜幼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出这么句话。
  “小姐,现在府里要出去……可不容易。”银花提醒道。
  尤其是姜幼瑶,是被禁足过的。因着外面有关姜幼瑶和季淑然的传言说什么的都有,若是姜幼瑶出去,难免引起口舌风波。惹不起还躲得起,姜家便让姜幼瑶暂且不出门,留在府中。
  但在姜幼瑶眼里,姜家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季淑然的事迁怒与她。
  “再在这个府里呆下去,还不知有没有命在。”姜幼瑶冷笑声,道:“现在所有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哪里还记得我是姜家的三小姐。再在府里呆下去,我就会像当年的胡姨娘,被人遗忘,日后变成个废物!”
  金花动了动嘴唇,其实她认为如今只是暂时的,只要姜幼瑶乖巧些,老爷仍旧会喜爱这个女儿。毕竟这么多年养在身边的,不会说没有感情就没有感情,而且老爷心肠软,只要过了这段日子,姜幼瑶撒娇或是苦肉计,很快就能回到从前的日子。
  但这话她不敢说,姜幼瑶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说什么都是白说。没准儿还会触到姜幼瑶的痛处,因此,她只是问道:“小姐想出府去什么地方?”
  “自然是季家。”姜幼瑶眉头紧皱,“如今我的信都被拦了下来,祖父他们不知道我在姜家受苦。我只要逃出府,去往季家,便再也不回来了。总归季家也一点不比姜家差,我姨母更是宫里的娘娘,有姨母为我坐主,谁也不敢欺负到我手上。还在这里受什么气!”
  金花和银花面面相觑,姜幼瑶被季淑然宠坏了,对于外头的事一概不知,总以为世上之人总要围着她打转。殊不知出了这事,季家如今连姜家的门也不敢登,如何会让姜幼瑶在季家直呆下去。
  “小姐还是再等几日,这几日府里门房实在太严了,怕是找不到机会。”金花劝道。
  “过不了多久就是年关,年关府里总要采买,也有许多事要做,到那时便是我的机会。”她又冷冷地看了眼自己的两个丫鬟:“你们两个切勿生出别的心思,你们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倘若此事不成功被人泄了密……”她眸闪而过的阴狠,竟和季淑然如出一辙。
  两个丫鬟心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慌忙下跪表忠心,什么都不敢说了。
  ……
  冬至过后,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年关了。
  即便半年以来,姜家发生了太多事,甚至还出了人命,姜元柏两兄弟的仕途也不怎么顺利,外头还将姜家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但这个年,还是要过的。
  府里上上下下,不知不觉开始忙碌了起来。晚凤堂的珍珠和翡翠来了好几次,问姜梨什么时候出去珠宝铺子里挑首饰。姜梨对首饰并无特别的喜爱,去过一次后便不想再去。姜老夫人就又让人请了裁缝来芳菲苑给姜梨裁衣服做新衣,姜梨晓得这是为了补偿她。
  说到裁衣服,这期间还有一次,姜老夫人带她去赴宴,一个官眷的家宴。姜梨穿了叶家新出来的涛水纹做的衣裳,当时便引起了众贵女夫人的注意,纷纷拉着她询问哪里买的衣料。姜梨便顺势说出襄阳叶家的名字,在这不久后,叶明煜就接到了襄阳的信,说是叶家现在的涛水纹供不应求,许多燕京城的成衣铺都来定料子。叶家的纺织厂这些日子几乎是夜以继日的赶工。
  听叶明煜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姜梨心很是欣慰。好歹叶家的古香缎没落下去,还有涛水纹兴起,叶家的难关算是过了。叶老夫人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就连薛怀远在司徒九月的诊治下,也一日比一日精神,如今更是能认得人,叫出人的名字。
  这个年关,看起来并不难捱,好像许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并无什么困境。
  在冬至过后第十五日后,海棠回来了。
  赵轲站在姜梨的窗前道:“现在人在国公府里,在姜家恐怕引人注意,叶家门口有人盯梢,二小姐想去见海棠,大人说了,可以去国公府。”
  姜梨:“……恐怕会惹人注意。”
  “无妨,大人说了,二小姐想去,深夜前去,不会有人发现。”赵轲说的简单,听得姜梨却是阵头疼。
  “深夜我如何出得门?”姜梨问,只希望面前的人能考虑些现实的问题。她是首辅家的小姐,半夜三更如何出门,还是去国公府。除非她向叶明煜般有轻功,还蒙面,行踪无定,那就好了。
  “这个二小姐放心,切由属下安排。”赵轲说的十分自信。
  姜梨仔细看了赵轲好一会儿,看的赵轲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才确定面前的侍卫没有说笑,是真的提出这么个解决办法。她仍想挣扎一下,就问:“不可以有别的办法吗?其实可以在街道上的酒楼见面的。”
  “二小姐要找的人十分不信任他人,就算到了现在,也对我们保持警惕。”赵轲回答,“如果不是我们制服了她,她会逃跑。”
  “你们制服了她?”姜梨惊,“难道你们没有告诉她,找她的人并不会伤害她,是来帮助她的么?”
  “说过。”赵轲耸了耸肩,“但她不相信。”
  姜梨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海棠如此警惕他人,什么都不肯相信,可见是真的出了事,至少遭遇了什么,才会如此。事到如今,她倒是也顾不得别的,当务之急是先见到海棠,安抚好她,弄清楚在她死后,她和杜鹃跑出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是。
  姜梨道:“好吧,我今夜去国公府,不知国公爷可方便?”
  赵轲诧异的抬起头,这么快就答应了?他还以为姜二小姐要挣扎好会儿才会同意,毕竟一个年轻的小姐去陌生男子的府邸,还是深夜,换了谁都会挣扎几下的。不过想想也不对,毕竟大人可是肃国公啊,整个北燕哪个女子不喜欢肃国公,便是真的万一如果可能发生了什么,姜二小姐也不亏,甚至还赚了一波。
  这么想来,赵轲眼里的诧异刹那间褪的干干净净,一脸了然,道:“好,属下这就回禀大人。”
  姜梨颔首。
  赵轲离开了,姜梨眼见着他离开,并未关窗,只是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海棠还在,如今就要乍见故人。悲的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海棠认不出来她,她也不能贸然和海棠相认。彼此都经受过了巨大打击,再也不是当年无忧无虑的少女了。
  桐儿站在姜梨身边,低声问道:“姑娘今夜要去国公府么?”
  姜梨看向桐儿,她道:“我去国公府,同姬蘅走的很近,你怎么看?或者说,”她又看向白雪:“你们觉得如何?”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严肃的与两个丫鬟说话,对于桐儿和白雪来说,姜梨的所作所为,很多时候她们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就连从小和姜梨起长大的桐儿,也对姜梨莫名冒出来许多有关联的人一头雾水。
  桐儿结结巴巴的道:“什、什么怎么样?姑娘不是不要奴婢们了吧?”她的眼睛一红,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姜梨一愣,反倒是被桐儿弄得哭笑不得了,便伸手将窗户关上,清风明月在外头守着门,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叹了口气,道:“我想你们也看出来了,跟着我的这些日子,我的身边并不太平,甚至充满危险。而我要做的事,可能得罪燕京城的权贵,也许自身都难保。”顿了顿,她道:“你们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了,我并不想欺瞒你们,只能告诉你们,日后我要做的事,也许更加惊世骇俗,相比起来,深夜里去国公府,可以说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你们也能接受么?”
  白雪想了想,正色问道:“不接受又如何?”
  桐儿连忙扯了下白雪的袖子,但白雪不为所动,她本来就是这么个直肠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看来是真的很疑惑姜梨的答案。
  “倘若不接受,是不可以待在我身边的,不仅是因为怕连累你们,也因为你们帮不上什么忙。”姜梨说的十分坦然,但她的坦然,却并未让人觉得不适或是自私,反儿觉得她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心里话,她道:“我希望身边的人能帮得上忙,哪怕只是些小忙。毕竟日后要面对的危险太多,而我并不希望现在就落败。至于我能回报你们什么……”她想了想,道:“银钱财物,自然不是问题,但重要的是,我也会真心待你们。”
  世上最难得的,就是真心。
  桐儿咬了咬唇,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上前一步道:“姑娘,不管您要做什么,奴婢是自小就跟着您的,你要是不要奴婢,奴婢也无处可去了。姑娘日后有危险,桐儿舍了这条命也会救主子,这是主仆之道……奴婢会永远跟着您的!”
  姜梨还来不及说话,就听白雪也道:“奴婢也是。”她嘴笨不善言辞,话并不多,但四个字说的铿锵有力,很能听出其中的决心。
  姜梨看着两个丫头,心中泛出些心疼和感动。海棠的事情提醒了她,因她做的事危险,随时会连累身边人。在身边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如当年的薛芳菲,还是被永宁公主抓住机会加害了薛昭和薛怀远。桐儿和白雪虽然无法理解她为何要这么做,但她们必须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如果她们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就应该趁早离开,不要卷入是非的旋涡。而她们都选择留了下来。
  “姑娘,不管您面对的是什么,您永远都不是一个人。”白雪道。
  姜梨微微笑:“是。”她有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也有叶家的爱护,姜元柏和姜老夫人虽然自私,到底对她心存愧疚。如今属于薛芳菲的痕迹被抹去了,但属于姜梨的,正在重新被找回来。
  与桐儿白雪说了些话,总算是将桐儿给安抚下来。接下来,姜梨也没多做什么,就如平常一般,在院子里看看书写写字,或是喝喝茶听丫鬟们闲谈,专心的等待夜色降临。
  夜里,燕京城四处再也听不到嘈杂的人声,连风声都小了的时候,姜梨院子里的盏灯仍旧燃着微弱的灯火,在丫鬟来催促了几次的时候,院子里的灯火也熄灭了,应当是主人睡去了。
  但事实上,姜梨并未睡着,她端坐在书桌前,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厚厚的云层,唯一的亮火是院子里树上挂着的盏灯笼。灯笼光照在地上,把积雪映的雪白发亮,一切都是静谧无声,整个姜家再无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姜梨几乎要打盹的时候,窗外突然有了动静声。
  有人在轻叩窗户。
  姜梨一怔,想着应当是赵轲来了,下意识的就去拉窗户,不曾想来人也正往这边看来,于是姜梨越过书桌拉开窗户,看见的就是张绝艳的脸。
  姬蘅来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主仆

  冬日的雪很大,到了夜里,小雪变大雪,于是所有的相遇和重逢,都有了一种风雪夜归人的风尘仆仆。
  但在风尘仆仆之中,又很是有些绝妙的,美好的景象。
  年轻的女孩子探出半个身子,面上瞬间的愕然凝结,因吃惊而显得可爱。而红衣的青年笑盈盈的以扇柄抵着窗户,不紧不慢的抬眼看去,眼里都是似有似无的多情。
  又纯洁又香艳,又出乎意料,又像戏里的安排。
  一片沉默,青年打破了这片沉寂,他唇角一扬,问:“傻了?”
  姜梨回过神,道:“国公爷怎么来了?”
  “你不是今夜要去国公府吗?”姬蘅含笑道:“我来接你。”
  姜梨:“……”
  “我来接你”四个字,本应当是很温柔,含着无限缱绻的,然而被眼前这人说出来,却有种毛骨悚然的不自然。姜梨道:“国公爷不必如此麻烦,其实让赵轲来就是了,或者我自己去。”
  “哦。”他道:“我已经来了。”
  人都已经来了,也不能让他离开。姜梨叹了口气,站起身,姬蘅伸出手,搭上她的胳膊,道:“跳下来。”
  姜梨脚踩上凳子,再踩上桌子,扶着姬蘅的手臂,从窗户上跳了下来。窗户并不高,但跳下去的时候仍旧有些摇摇欲坠,她下意识的抓紧了姬蘅的袍角。
  等姜梨站稳之后方才反应过来,嗯?为何要跳窗,她可以打开门走出去的不是么?又看了眼姬蘅,心中无声叹气,又被带着跑了。
  姬蘅饶有兴致的打量姜梨,道:“你这身倒很合适。”
  因着要夜里出行,姜梨不能穿的太过复杂,女子的裙裾太长,她甚至连披风都没有带,只穿了让白雪准备的一件素白棉袄,下身是灰色的裤子,脚蹬黑靴,长发全都高高的束在脑后,是男子的打扮。
  但虽是男子打扮,雪地里,灯笼光映下,五官却越发温柔清丽,有种说不出来的爽快。
  “多谢国公爷夸奖。”姜梨应道,她问:“我们如何出去?”
  “走后门。”姬蘅回答。
  “后门?”姜梨怔:“什么后门?”
  事实证明,对于姜府的内部,姬蘅比她这个姜二小姐要熟悉多了。绕过几处平日里根本不常见的花园,竟还真有个后门。路上什么人也没遇到,虽然知道姬蘅肯定提前就让人支开了一切可能出现的下人,但太过简单,会让姜梨产生种错觉,好似整个姜府就是纸糊的一般,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要是姜府夜里被人洗劫一空,姜梨可能都不会太过诧异。毕竟夜里都没什么侍卫守门啊!
  姬蘅带着姜梨,几乎是光明正大的从后门出去了。
  后门外的雪地里,竟然停着一顶黑色的软轿,软轿前,赵轲站着,还有四个车夫,看见姜梨二人出来,便走过来将轿帘掀开。
  姜梨踌躇着,轿子和马车不同,男女二人同乘轿,到底暧昧了些。
  她这边尚且还在犹豫,姬蘅倒是不慌不忙的上了轿,等了许久,见姜梨不动,便问:“不上来吗?”
  这男人说的云淡风轻,十足轻松,仿佛一切都是她多想般,姜梨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太小题大做,但路途还远,不乘坐轿子走在街上,万被永宁公主的人认出来,怕是会惹来麻烦,当即只能咬牙,上去了。
  赵轲令轿夫起轿。
  轿子如同它的主人般华丽精致,里面甚至还有热茶和点心,在冬日里,也算是很难享受了。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人坐的轿子,因此即便再宽大,姜梨和姬蘅之间的距离,也并不能拉的很开。几乎可以说是很亲近。
  姬蘅递给姜梨一杯茶,茶水还是温热的,姜梨喝了口,寒意驱散了不少。她看向小几上的点心,突然冒出一句:“这是国公爷亲手做的吗?”
  那一瞬间,姜梨可以确定,姬蘅的动作顿了下,他手里的茶水洒了出来。
  外面抬轿子的人走的很稳,国公府的轿夫大约都是经过精心筛选的,一点儿颠簸也感觉不到。因此,绝不可能是因为轿子颠簸而洒出茶,是因为她的话。
  姬蘅放下茶杯,掏出雪白的丝帛,慢条斯理的擦拭手上的茶水,末了,才看向姜梨:“不是。”
  姜梨:“……”
  不是就不是,能把不是说的这般杀气腾腾的,也只有姬蘅了。姜梨忽然明白了为何外人要传言姬蘅喜怒无常,他本来就喜怒无常。
  “海棠是你什么人?”姬蘅忽然问。
  这话头岔开的太快,姜梨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姬蘅道:“你如此紧张的去搜寻她的踪迹,不惜向我求助,不怕我窥见你的秘密,看来对你很重要了。”
  “的确很重要。”姜梨笑笑:“还有,我从没想过隐瞒国公爷。”
  “别说的好听,你最狡猾了。”姬蘅浑不在意的笑了笑,道:“你认识这个叫海棠的女人吧,就像你早就认识惜花楼的琼枝,桐乡的薛怀远。”
  “我认识。”姜梨道:“她是能帮我扳倒永宁公主之人。”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姬蘅轻声道:“你为何偏要置永宁于死地?”
  “国公爷只看到了我要置永宁公主于死地,却看不见永宁公主屡次对我下毒手。”姜梨笑的浅淡,“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不公平。”
  她说道“不公平”三个字的时候,虽然可以压抑自己的情感,却还是能从其听出丝怨怒。她是真的觉得不公平。
  姬蘅支着脑袋,看着她,道:“你是首辅千金,不是百姓。”
  “首辅千金就有特权了么?”姜梨反问,“可在我看来,也许对上永宁,或者是更高的人,根本就是不值。”
  永宁看她是小吏的女儿,就能随意欺压薛氏门。可当初她便是官儿更大的千金小姐,只要挡了永宁的路,地位却没有永宁高,永宁还是可以为所欲为。这就是如今这个世道的真相,百姓受小官欺压,小官受大官欺压,大官惧怕王孙贵族,王孙贵族俯首称臣于帝王。层层都是剥削,最底下的是血泪。首辅千金不食人间疾苦,体会不到,身为百姓的薛芳菲却亲自领教过,被强权欺凌是如何滋味。
  “你好像很生气。”耳边传来含笑的声音,姜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姬蘅已经坐直身子,于是并不如何宽大的轿子里,姬蘅和她的距离已经极尽。她的耳边,似乎都能感受到姬蘅呼出的温热气息。痒痒的,带着莫名的热意,让她心瞬间的戾气,也消散了许多。
  姜梨刻意往后退了点,不曾想已经到了边缘,脑袋差点磕到轿子粱上,多亏姬蘅眼疾手快,伸出手垫在她脑后,于是姜梨的后脑触到的,就是姬蘅的手心。
  他的手却是常年冰凉的,穿的红衣似火,却凉薄如冰。
  姜梨怔了怔,轻声道谢。
  姬蘅收回手,懒洋洋的道:“你不必如此仇视官家,姜元柏是首辅,你所言,已经将你置于官家的对立面。小家伙,”他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提醒,“会暴露的。”
  会暴露的。
  会暴露什么?姜梨瞬间有些紧张起来,会暴露她不是姜二小姐的身份?虽然她身上有诸多谜团,看在别人眼里也有许多不可思议,但只要她自己不说,没有人会想到姜梨的驱壳里,藏着另个灵魂。
  但那是对待普通人,若是对待姬蘅……姜梨抬眼看向对方。
  年轻男人眼眸深深,带着笑意,他的凤眼狭长上扬,颜色略重,于是越发够勾勒出漂亮的形状,鼻梁高挺,嘴唇嫣红,像是杯带着谜的毒酒。你无法窥见他的内心,却觉得自己被他的双眼看,内心秘密无所遁形。
  他太危险,太清醒,太理智,也太容易让人沉沦。
  他不是普通人,如果是他,也许是会发现她身上的秘密的。姜梨没来由的想。
  姜梨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的每句话,都能成为姬蘅的线索,多说多错,便只能不说。
  不过姬蘅竟也没有继续追问她了,仿佛微微有点倦意,便以手支着脑袋,靠着轿子的边,闭上眼睛。
  在狭小的轿子,两人距离挨得近,不约而同的沉默,能听见轿子外头呼呼的风声,还有轿夫的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让冷而静的夜里,多了几分鲜活。
  各怀心思,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赵轲的声音在外响起:“国公爷,到了。”
  一直闭着眼睛假寐的姬蘅睁开眼,掀开轿帘,率先下去,又等姜梨下来。
  夜里的国公府,不如白日里看起来艳丽,朦朦胧胧的灯火下,到显出几分不真实的模样。像是在深山跋涉许久的人看见了座仙宇宫庙,再看看俊美的不似凡人的青年,恍然以为自己走到了精怪的巢穴了。
  姜梨走下来,国公府的大门打开,她同姬蘅走了进去。
  姬老将军大约已经睡下了,因着并未看到他的影子,要是姬老将军在的话,定然不会这般安静,定要拽着姜梨问她为何大晚上的要来这里,到底和姬蘅是什么关系。
  一路走到国公府最里面的院子,有处房间,房间外,纪正守候着,见到他们几人,道:“大人。”
  “人在里面。”姬蘅看向她:“你是现在进去看?”
  姜梨点头,就要走进去。纪道:“姜二小姐,这位叫海棠的姑娘十分不信任她人,您单独进去,恐怕她会伤害你。还是让护卫……”
  “不必了。”姜梨微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道:“我进去与她交涉,她不会伤害我的。”
  纪看向姬蘅,见姬蘅并未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便让开身子,方便姜梨推门进去。
  姜梨犹豫了下,转身对着姬蘅,正要说话,姬蘅就笑了笑,道:“我知道,我在院子门口等,不会偷听你的‘秘密’。”他把“秘密”二字咬的微微重了些。
  姜梨笑道:“多谢国公爷体谅。”
  姬蘅和他的侍卫们都退到院子里去了,姜梨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才推开门。
  掩上门,姜梨看向屋里,屋里的桌上点着盏灯,桌前坐着个人。她是背靠着墙壁,仿佛这样能让她稍微感到安心些。背影瘦高欣长,看到这个背影,姜梨的眼泪就差点下来了。这背影让她熟悉,让她百感交集,她不可能认不出来,这就是海棠。
  海棠听见有人来了,立刻飞快的转身,目光警惕的盯着姜梨。她的脸上带着块儿面纱,只露出双眼睛,但眼睛里的神色却是陌生的。从前的海棠,温柔而冷静,凡事都有她在一边出谋划策,最是贴心稳妥不过,如今的海棠,眼里看不见过去的温柔了,她像是被伤害过的动物般,提防的盯着来人。
  这目光让姜梨心碎。
  可姜梨只是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在海棠的对面坐下来。在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海棠身子躲开她,紧紧贴着墙壁,一声不吭。
  “你是海棠吧。”姜梨微笑道:“是我让人打听你的消息,将你从枣花村带回来的。”
  海棠仍旧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她,事实上,现在的姜梨对海棠来说,也的确只是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还不知是何底细。海棠开口了,她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闻言,姜梨愣了愣,面上错愕之色浮起。
  海棠的声音,轻轻柔柔很是好听,当年旁人还说笑,说海棠跟着自己这个主子久了,说话的语气声音都肖似姜梨。可是如今她的嗓子,却像是被火燎过般,沙哑难听的要命。
  “你的嗓子……怎么了?”姜梨问。
  海棠盯着她,没说话。
  对于海棠来说,一个陌生的女子询问她的嗓子,还是这般关切的态度,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你的目的。”海棠再次问。
  “我是姜家二小姐姜梨,当今首辅姜元柏的女儿。”姜梨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也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柔和亲切些,她说:“我受人之托,来查薛家小姐薛芳菲的案子。”
  “小姐……”海棠愣,随即激动起来,她问:“小姐怎么了?!”
  姜梨眉头蹙:“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海棠急切的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当年海棠和杜鹃离开沈府的时候,薛芳菲还没死,只是因为与人私通这件丑事被软禁。而薛芳菲赶走她和杜鹃,是因为有一日薛芳菲怀疑两个丫鬟偷盗财物,将她们驱逐出府,并让她们永远不得回京。
  当时海棠和杜鹃大感委屈,但薛芳菲从未有过那般严厉的时候,多年主仆之谊毁于旦,海棠心里也难过。但后来她们离开燕京城,又过了很久,海棠渐渐的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当年的薛芳菲是为了保护她们。如果她和杜鹃一直留在沈府,迟早会被沈母发作。既然自家小姐要她们好好活着,海棠和杜鹃便只能忍着悲痛苟延残喘。如今听到姜梨突然说起薛芳菲,海棠的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姜梨看着她,道:“她死了。”
  海棠一怔,几乎要坐不稳,跌坐在地。姜梨伸手扶了她一把,海棠才看向她,只是神情仍旧是浑浑噩噩的,她问:“怎么……会呢?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地……”
  “薛芳菲在发现与人私通后,颜面无存,不久就身染重病,最后重病不治,去了。”顿了顿,姜梨道:“表面上是这样的。”
  “你什么意思?”海棠立刻就抓住了姜梨话里的意思。
  “意思就是,薛芳菲的死并非意外,也不是什么身染重病而死,她之所以死,是因为被人害死了。就像当初她与人私通事,也是被人陷害一样。”
  海棠看着姜梨,她的神情渐渐变化了起来,像是提防,又像是激动,她问:“你如何知道她与人私通事是被人陷害的?”
  “我如何知道不要紧,但你应该清楚,你是薛芳菲的贴身丫鬟,当年薛芳菲到底有没有与人私通,你最清楚不过。”姜梨道。
  海棠紧紧攥住桌上的茶杯:“她没有与人私通。”
  姜梨看着她:“我知道。”
  “你为何要来找我,”海棠问,“又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话?这么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如果你要我的命,只管拿去,我不在乎,倘若你要用你我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劝你最好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姜梨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海棠微笑。
  过了会儿,海棠紧张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姜梨摇头:“我只是很感叹,薛芳菲有你这个丫鬟真好,难怪她当年费尽心力也要把你和杜鹃送出去了。”
  海棠愣:“你知道?”她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起来:“当年……她是故意把我们驱逐出府的吧?她其实从来没有冤枉过我们吧?”
  这件事,虽然海棠后来猜到是这个可能,但她一直放不下。如今薛芳菲死了,这个问题永远得不到答案,但从姜梨的嘴里说出来,她突然又有了一线希望,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圆满般。
  “是。”姜梨平静的看着她,“她知道自己在沈家将要面临无处不在的危险,更有可能连你们二人的性命也保不住。唯有将你们赶出府去,方能得线生机。若是对你们说出实情,你们反而不会离开,非要和她同生共死。倒不如话说的狠些,能让你们死心,彻底离开燕京城,也保全性命。”
  海棠愣愣的听着,不多时,一行眼泪突然而下。她喃喃道:“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
  “可是,”姜梨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我所知道的,当时并非你一个丫鬟,还有一个叫杜鹃的。为何现在只剩下你一人,你们是途中分道扬镳了?还是另有打算?”
  海棠低下头,道:“死了。”
  姜梨的心紧紧一缩,仿佛被人用手攫住,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但真实听到海棠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不能接受。
  陪在她身边的热闹,一个个就这么离开了,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她是……怎么死的?”姜梨的声音,有点掩藏不住的哽咽。
  可因为海棠此刻实在是太伤心了,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她只是很疲倦的,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般的道:“我们逃出燕京城不久,突然发现官府四处在张贴我们的公告,说我们偷了主人家银子,要缉拿我们。杜鹃被人抓住了,我本想去帮忙,去求官老爷告诉他们杜鹃是清白的,但是那夜……等我找到杜鹃的时候,她已经被勒死,丢在乱葬岗上。”
  姜梨的心,痛不可挡。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官府的人,既然是官府缉拿,为何案子不审就直接处刑。便是处刑,为何又要不公告于世。倘若不是官府的人,为何四处又都贴着官府的通缉令。我不明白,可也知道,这切都没办法避免了。我看到他们甚至埋伏在乱葬岗附近,大约是等着我自投罗,去替杜鹃收尸的时候将我抓起来,所以我没有为杜鹃收尸。”说到这里的时候,海棠的手都颤抖起来,大约是事到如今,还不能原谅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
  “我毁了自己的脸,躲过了官府的搜查,逃回了家乡。”海棠道。
  “你的脸……”
  海棠问:“你想看吗?”
  姜梨点头。
  海棠惨笑声,伸手揭开了面纱。
  姜梨的呼吸瞬间几乎都停止了,但见那原来洁白俏丽的脸蛋,有两道深深的刀痕,从眼睛直到下巴,狰狞而可怖,伤口结了疤,却非但没有让人觉得好转点,反而更加触目惊心。
  是什么能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愿意自毁容貌到如此地步?从此以后只能以面纱掩面,行走于世。
  海棠直盯着姜梨的眼睛,她这张脸,所到之处,看到的无非都是厌恶和畏惧,她早已习惯。便是来接她的这些黑衣人,瞧见她的容貌时,也颇为不自然。她以为姜梨也和那些人样。
  但姜梨没有。
  姜梨只是深深的看着海棠,她的目光充满了悲伤和愧疚,心疼和悔恨,但唯独没有的,是害怕和躲避。她甚至伸出手,想要碰碰那伤疤。
  海棠突然往后退了步,将面纱重新戴上,沉默了会儿,她才道:“你看到了。”
  姜梨也沉默,乍见故人,却不是令人欣喜的重逢,彼此都有坎坷经历,让人感叹命运的荒谬。
  “我想问,你不惜自毁容貌,为了活下去做到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姜梨问道。
  “我不知道。”海棠的目光里有瞬间的茫然,“起初我以为官府的通缉令是小姐放的。可是我心里又觉得不是。我希望能活下去,有朝一日能见到小姐,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说我们偷盗财物,也许小姐是为了保全我们性命,那我们就更不应该随便舍弃生命,反而要努力活下去。”
  她道:“我们从小就知道,我们是为了小姐而活的。”
  姜梨闭了闭眼。
  其实薛怀远一直不希望薛家的下人,为主子奉献一切,应当有自己的生活。姜梨也同海棠杜鹃他们以姐妹相称,但世上大约就是有这么一种忠仆,她的一生,都系于另一人身上。很沉重,很沉重。
  “我不知道小姐死了……”海棠喃喃道:“我还想着,或许能再见小姐一面……”
  “薛芳菲不可能活过来了,”姜梨整了整心思,重新看向她,“不仅如此,薛昭也死了,薛怀远疯了。整个薛家门,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海棠呆呆的看着她,摇头:“不……”
  “海棠,你听着,这不是意外,也不是什么因果报应,这是阴谋,活生生的阴谋。有人害死了薛家一家。我是姜二小姐,我受人之托,帮薛家平反,替薛芳菲洗清莫须有的污名,找到她被人害死的证据。”姜梨盯着海棠的眼睛,“这不仅是因为薛芳菲,也是为了你,为何杜鹃,为了这场阴谋里所有无辜惨死的人。难道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海棠问。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有决心能果断,此刻遭逢真相打击,还能坚持自己的理智。
  “我若是想要杀你,便不会千方百计将你带到燕京城了。你还可以去看看疯了的薛怀远,便知道我说的话有没有假。”姜梨道:“你是薛芳菲的贴身丫鬟,日日与她在一起,你至少知道,应该怀疑谁,当初薛芳菲与人私通一事,遭人陷害,谁最可疑,做过什么令人起疑的事?”
  海棠盯着姜梨,过了会儿,她的目光沉了下来,吐出几个字。
  “萧德音。”
  “还有,沈家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