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真名
国公府的门口,灯笼也被打湿了。赵轲把马车停好,桐儿撑开油纸伞,扶姜梨下了马车,一同往国公府里走去。
姹紫嫣红的国公府,花圃里的花得了绵绵细雨,越发娇艳欲滴起来。似乎冬日里的那层白霜也被淋了赶紧,显出了原本艳丽的模样来。走在其中,仿佛不在人间。门口的鸟笼里,小红正站在枝头,眯着眼睛,头藏在羽毛中,睡得正香,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一看到姜梨就咋咋呼呼的乱叫起来。
文纪守在姬蘅书房的外面,看见赵轲带姜梨来了,对姜梨道:“大人在书房里。”
姜梨点了点头,白雪和桐儿留在外面,姜梨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关上了窗,点亮了灯,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屋里是摇曳的灯火。姜梨将门掩上,于是那最后一丝凉风,也就从屋里消失殆尽了。
姬蘅坐在桌前,他坐的懒散,红色的衣袍及地,露出绣着繁复花纹的一角,灯火下像是流动的珠宝,而他的眼睛,比宝石还要动人,长眸微眯,就是潋滟的多情。
姜梨走进屋后,他的目光朝姜梨瞥过来,微微一怔。
今日的姜梨,穿着打扮与往日很不一样,她往日便是素净的清灵少女,如今看着,却多了明丽娇艳的色彩,陌生的装束,陌生的妆容,也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就像不是三月里初开的雪白梨花,带点淡淡的甜,而像是四月深山里藏起来的桃色,一片旖旎的风情。但那双眼睛里的清澈和执拗,似乎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他站起身,挑眉道:“你今日穿的很不一样。”
姜梨笑了笑:“是么?”
她是特意这么穿的。她去见永宁公主,了却这一段恩怨,不能用姜二小姐的身份,她得变成薛芳菲。当年犯的错是薛芳菲办的,来弥补这个错误,自然也是该由薛芳菲来结束。她用薛芳菲的灵魂和永宁公主对话,至于永宁公主在她走后的震惊、恐惧、噩梦一般的纠结,就和姜梨无关了。
“国公爷叫赵轲让我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姜梨询问道。
姬蘅这么晚让她前去,也许是为了履行那个约定,但姜梨又隐隐觉得,姬蘅不是这么着急的人。至少要等永宁公主和沈玉容二人处刑以后,才会主动提出这件事情。
姬蘅走近她面前,他个子很高,身影投下的阴影覆在姜梨身上,从窗户映上的影子来看,仿佛两个人亲密的姿态。
他问:“你刚刚从刑部天牢出来,去看了永宁公主?”
姜梨道:“是。”赵轲既然在外面等他,肯定是早就知道了此事,特意来等她的,因此姬蘅知道此事,姜梨并不意外。
姬蘅点了点头。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洁白,把玩着手中折扇,低头看向姜梨,眸光潋滟动人,唇角带着惑人的轻笑,声音却十足清明。
他问:“她为什么叫你‘薛芳菲’?”
姜梨一震,猛地抬起头来,他都听到了!
姬蘅的人,难道潜在天牢里,听到了永宁公主和她的对话么?
女孩子的眼睛微睁,她的眼睛太过清澈,以至于里面一瞬间的慌乱和无措都无所遁形,年轻男子貌美如戏文里的精魅,连举止都带着蛊惑人心的优雅,他拿扇子轻轻抵住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昂起头来,直视着那双可以洞察人心的琥珀色双眸。
他看着姜梨,微笑着,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语气醉人的令人毛骨悚然。
姬蘅道:“你果然不是姜梨。”
你果然不是姜梨。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他步步紧逼,姜梨慢慢后退,直到背后触到身后的书桌,避无可避。她身子不自觉的后仰,又被姬蘅伸过来的手扶住腰部,免得她向后跌倒。
他还是知道了,就算这段时间他对她放纵、帮助甚至称得上是对朋友一般的关心体贴,但他心里对她的怀疑,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旁人以为他入戏,或许他的确入了那么一刻,但他又能随时抽身脱离,冷静犀利又精明。也许他从头到尾,都不曾相信过任何人,也不曾给予过别人信任。就如同他此刻暧昧又亲密的姿态,唇角含笑又温柔,但他的眼神,是如此凉薄。
姜梨闭上了眼,她听见自己平静温和的声音,响起在屋子里:“国公爷曾经与我做过一个约定,现在那件事情完成了,你可以来履行约定,这条命,是时候还给国公爷了。”
她没有回答姬蘅的问题,反而在让姬蘅履行约定,于是在这个时候听上去,就像是挑衅,还是毫不掩饰的哪一种。
姬蘅的眸光一暗,他嘴角的笑容越发惑人,手上的扇柄从姜梨的下巴,轻轻移到了姜梨的喉咙之上。
她生的纤细柔弱,连喉咙也是细细的,像是被扼住脖颈的白鹤,一瞬间有种凄美的脆弱。但她又是无惧的,她的神情平和,一点儿慌乱的痕迹也找不到,她一心赴死。
姬蘅并不是一个喜欢问“为什么”的人,许多事情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弄清楚了答案,他不喜欢脱离掌控之外的意外发生。如果这件事情到最后还没有弄清楚,他也不会执着,而是撅弃这件事情。所谓的如果事情找不到解决的答案,就解决这件事情。
所以握着扇柄的手,那张洁白的、修长的,像是应该拿起棋子和茶盅,风花雪月的手,慢慢的收紧了。
姜梨感觉到了脖颈的冰凉,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死亡的气息大约和姬蘅身上的味道一般,带着一种凉意的清香,涩涩的。
姬蘅的目光,落在了扇柄之下,那只垂下来的扇坠上。
扇坠嫣红如血,蝴蝶展翅欲飞,红色的蝴蝶和白皙的皮肤,有种莫名的契合。姬蘅看着看着,眸色微微一动。
紧接着,姜梨感觉到,冰冰凉凉的扇柄仍然抵在自己的喉咙,她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你的命,我不要了。”
耳边传来微痒的触感,呼吸近在耳闻,姜梨诧异之间匆忙睁眼,看见的就是他微微侧过的脸。
这男人的侧脸,亦是挑不出一点瑕疵,每次看的时候,都觉得美的惊心动魄。他说完话后,并没有拉开和姜梨的距离,而是仍旧含笑着,居高临下的侧头看她,只需要一点点,大概只要一毫厘,姜梨的嘴巴,就能碰上他的脸,或许是他的嘴唇。
她大惊失色,一动也不敢动,然而这幅模样,却像是深山里,被猎人惊到的小鹿,吃惊的站在原地,茫然而紧张,过去的机敏全都不见了。
“作为交换,”他饶有兴致的道,“说出真相,不要说谎,怎么样,嗯?”
他紧紧盯着姜梨,姜梨几乎要招架不住,在这样的眼神下,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动心。明明知道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却还是要为他片刻的温柔所惑,仿佛扑火飞蛾,奋不顾身的一头撞进灰烬之中。
“我……”
“我就当你答应了。”他微笑着收回扇柄,顺便伸手,将姜梨垂在眼前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
姜梨浑身不自在极了,脸颊发烫。她只好专注的盯着姬蘅衣袍上的那一粒金扣子,扣子的边缘都是刻着繁复的花纹,华美的、冰凉的。
“我可以告诉国公爷想知道的一切,但恐怕国公爷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反而以为我在说谎。”姜梨抬眼看他。
他又用一种认真的几乎天真,温柔的,仿佛她说的一切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那样的深情眼光,慢慢道:“不会。你说的一切,我相信你。”
姜梨微微一怔。
他的眼神如此认真,距离如此之近,她看的见对方长长的睫毛,还有眼角的红色小痣,她甚至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摸上一摸。然而她很快按捺住了,她不知道这一刻的心动是因为姬蘅生的太美,表现的太温柔而令她有片刻迷乱,但她明白,出了这间屋子,她心里的那只小鹿就会停止扑腾,重新变得理智而冷静起来。
“倘若你相信,我就告诉你。”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分别。
姬蘅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的松开手,姜梨得以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姬蘅以扇子一指书桌,上面有一壶茶,两只茶盅,他道:“坐。”又恢复到之前那般漫不经心的从容里了。
他总是抽身的极快。
姜梨定了定神,埋头走到了那桌前,坐了下来。大约是有些紧张的原因,这次不等姬蘅动手,她自己先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
雨夜里,热茶迅速安抚了她放才自进了屋以后来的慌张、难受、激动和犹豫的心情,让她重新平静起来。
姬蘅笑着看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姜梨盯着他大红色的衣袍,眼睛几乎都要被上头金色的丝线看花。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梨:“薛芳菲。”
【第一百八十四章】怜惜
“薛芳菲。”
他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看向姜梨。姜梨平静的回应过去,她回答的如此爽快,是因为她也没有别的借口可以敷衍。要不如何解释在天牢中,永宁公主对她叫的“薛芳菲”?
姜梨想,其实姬蘅自己心里,也是有答案的。她对薛家的过于关注,对于襄阳桐乡的熟悉。还有一切发生在姜二小姐身上不合理的事情,但如果她是薛芳菲,一切都变得合理了。姬蘅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欺骗姬蘅也是不理智的行为,因为他很清醒,不会被任何人所欺骗。所以她也就不白费功夫了。
姬蘅继续倒茶,清亮的茶水盛在雪白的茶盅里,呈现出一种春日的色彩。他问:“姜二小姐在什么地方?”
姜梨道:“我就是姜二小姐。”
这一回,姬蘅笑了,他说:“何意?”
“我是薛芳菲,也是姜二小姐。我在沈家被永宁公主的仆人勒死后,醒来后的第一眼,已经在青城山。身边的人告诉我,我是姜二小姐,于是我才知道,我是燕京首辅的女儿,因为杀母弑弟被送到了青城山思过。”
姬蘅挑眉:“这么说,你没有改变你的容貌?”
姜梨微微一笑:“这大约很难。如果不信的话,国公爷可以让人来检查,九月姑娘可以证明。”
她的脸庞在灯火下洁白可爱,皮肤吹弹可破,看样子倒不像是假装的。倘若是这么一张脸,让人的手捏来捏去,只怕也会让人觉得不忍和可惜。
“你想说,这是怪力乱神的故事?”
姜梨低下头,轻声道:“我早就提醒过国公爷,如果我说了,国公爷很可能并不相信,认为我在说谎。”
沉默了一会儿,姬蘅的声音响起,他不置可否道:“我不认为你在说谎。”
姜梨抬起头,他仍旧笑盈盈的,姜梨忍不住道:“国公爷难道不觉得,我说的话很是荒谬么?”
她重获新生这件事,即便是姜梨自己,当初在青城山的时候,也总是扪心自问,这会不会是一场幻觉。所谓的薛芳菲的一生,只是她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境。要不是后来她回到了燕京城,确定燕京城的确有沈玉容和薛芳菲这二人,恐怕会时常陷入怀疑自己的错乱之中。谁能相信,一个死人有朝一日会醒来,变成另一个人呢?她甚至都不敢去想,就算她告诉了薛怀远自己就是薛芳菲,薛怀远会不会相信自己,还是认为她在说胡话。
“荒谬归荒谬,不过世上很多真相,本来就是荒谬的。”姬蘅说的随意。
他不为此事惊诧,也没有用异样的目光看姜梨。他对姜梨的态度,和从前几乎没什么两样。
“所以你成了姜梨以后,就直指沈玉容和永宁公主,报仇雪恨,不死不休?”
姜梨苦笑一声:“我还能做什么呢?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总不能让薛家的人白白受苦。既然上天垂怜,再给了我一条生路,我自然要报仇。”
姬蘅点了点头:“有理。”
“那么国公爷呢?”姜梨忍不住问,“知道了此事以后,不会认为我是不祥之人,很可怕么?”
“不祥之人?”姬蘅挑眉,像是觉得她说的话很有趣,他道:“你死过一次,还能活过来,这叫有福之人,真正的不祥之人,是连新生的机会都没有的。”
姜梨闻言一愣,总觉得姬蘅说的这话中,似乎还在说别的什么人。她沉默了一下,道:“国公爷已经知道真相了,我所做的这一切,就是因为我是薛芳菲。我必须要做这件事。国公爷倘若认为我说的是真话,是否就可以不再追究,我与您的那个约定了?”
姬蘅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这是想过河拆桥,知恩不报?”
姜梨赧然,这件事情,她的确做的不够地道。姬蘅帮过了她太多次,而她只说了一个真相,就要桥归桥路归路,仿佛是忘恩负义之人。
“倘若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定然会倾尽全力相报。”姜梨认真道。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很多次,”姬蘅摆了摆手,“但没什么用处。”
“也不一定吧。”姜梨笑了笑,“倘若夏郡王回京的话,或许姜家也能为国公爷的筹谋出一份力。”
姬蘅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转头看向姜梨,“小家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成王很快会举事,燕京二将如今镇守边疆,且兵线不接,昭德将军一定会回京救困的。”姜梨道:“国公爷,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她想来想去,总觉得姬蘅做这一切,包括之前的稳固局势,后来又主动打破,逼成王提前举事,无非就是为了引出这个夏郡王。但姬老将军对夏郡王的讳莫如深,更让姜梨认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姬蘅低声笑了,他看着姜梨:“听说薛芳菲锦心绣肠,冰雪聪明,原本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他的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赞赏,姜梨一笑,“我知道的,国公爷从前还认为我是木头美人。”
“薛芳菲当然不是木头美人,不过是沈玉容让她变成了木头美人而已。”姬蘅淡笑道:“所以沈玉容的本事,就止于此,是他没有眼光。”
“我倒不这么认为,他只是眼光过于长远了一点,以至于栽了跟头。”姜梨现在说起沈玉容时,已经没有一丝半点的纠结和不甘了。很奇怪的,不知不觉中,她和沈玉容的感情,就在她成为姜梨后,在复仇的这条道路上,慢慢的消磨干净了。沈玉容对她来说,也就是生命中一个多余的过客,走了就走了,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你不恨他了?”姬蘅问。
“恨如何?爱又如何?他欠我的,最多也只能还到这里,赔上一条性命,再多的,也没有了。”姜梨道。
姬蘅道:“有理。”他手持茶盅,“喝一杯?”
姜梨笑了,她也举起茶盅,以茶代酒,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春雨如酒,情愫如酒,两只茶盅在空中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像是要饮尽所有属于薛芳菲的苦涩。姬蘅则是慢慢饮下,姿态优雅,仿佛真装的是琼浆玉露一般。
“之前的约定作废了,”姬蘅的声音懒懒淡淡,如夜里沉醉的春风,传到了姜梨的耳朵,他说:“从此以后,姜二小姐,你自由了。”
姜梨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薛家的案子已经了了,从此以后,薛芳菲的过去,是真的彻底结束了。她将成为真正的姜二小姐,继续在这个世间生活下去。而这出戏也彻底落幕,作为一个看戏人,曲终人散,姬蘅自然不会留在原地。他们二人之前的交往,可能就到此为止,结束了。
姜梨的心里,闪过了一丝极轻极轻的失落。虽然一开始她对姬蘅提防怀疑,小心翼翼的相处或是交易,但事实上,她对于姬蘅,又付诸了一定的信任。从某些方面来说,在她来到燕京城后,对于姜家各人的信任,似乎都比不上对姬蘅的相信。这是基于她对姬蘅实力的认可,也是对他人品的认可。人在强大到一定实力的时候,是不屑于用计谋的。姬蘅之于她,就不必用这些。
好像是一个朋友,一起乘舟度过惊涛骇浪的部分,等中途分别的时候,总有些莫名感伤。
姜梨看向他:“这段日子,国公爷对我照顾有加,多谢了。”
姬蘅笑了笑:“不必客气,你的戏不错。”
姜梨也笑了。
等她离开姬蘅书房的时候,姬蘅没有起身送她。姜梨走到门前,雨还未停,白雪将伞撑好,姜梨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姬蘅坐在书桌前,他的背影在灯火之下,显出一种惊艳的寂寥来。
她转过头,走进了雨水之中。
赵轲送她们几人离开,临走时,姜梨看见了司徒九月匆匆从院子里走过的身影,她大约是很忙,都没看到姜梨几人。姜梨问赵轲:“九月姑娘是在做什么?”
“近来府里来了个病人,”赵轲道:“司徒小姐在给他治伤。”
能让司徒九月医治的病人,定然不是普通的病人,国公府的秘密许多,姜梨也不便多问。于是她没有回头,径自离开了。
司徒九月匆匆回到了屋里,叫阿昭的少年躺在床上,他现在还不能下床,每日都要由司徒九月来施针。他每日能见到的,除了来给他送饭和照料他的小厮,就只有司徒九月了。长此以往,他与司徒九月,也算是认识了,司徒九月倒也愿意和这少年说几句话。这少年的声音渐渐褪去了沙哑,显出本来的音色来,也是如他模样一般的阳光明朗。
“司徒大夫,”阿昭问:“刚刚我听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什么人?”
“有吗?”司徒九月皱起眉,道:“我没有注意,可能是姬蘅的客人吧。你先别动,我给你施针。”
另一头,文纪走进了书房。姬蘅仍旧坐着看向窗外,窗户已经被打开了,风把灯火吹得摇摇欲坠,影子也被拉的跌跌撞撞。细密的雨丝飘到了桌上,一些溅进了茶盅,荡起细细的涟漪,如一朵花开。
“大人,姜二小姐已经走了。”文纪道。
姬蘅“嗯”了一声,才收回目光。
他垂眸看向对面,对面的凳子上,早已没有了温软的女孩子,唯有她剩下的茶盅,提醒着这里曾经有过人。
从薛芳菲到姜二小姐,不可思议的经历,但似乎又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所有的一切。难得的是曾经死过一次,还有那般清澈的眼神,还能近乎天真的、赤诚的去相信一个人。该说是愚蠢,还是珍贵?
而他在扇柄抵住她的咽喉,刹那间的心软里,竟然滋长出了一丝不舍和怜惜。这令他悚然,令他不由得审视自己,令他必须不得不和女孩子划清界限,再不往来。
看戏之人是不可以入戏的,一旦入戏,会失了分寸,失了清醒,陷入戏里的悲欢离合,那才是最可怕。
他不能有任何软肋。
【第一百八十五章】休妻
时间过得很快,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处刑的日子,姜梨早早的用过饭,就要出门。姜元柏得知她也要去观刑,欲言又止,最后才道:“很可怕,你不要去看。”
“无事,我不看处刑,只站在外面看看就是了。”姜梨笑了笑,“也替三妹出口气。”
姜元柏心中更愧疚了,他不打算去看处刑,不知是不是因为永宁公主这桩事,洪孝帝对他感到愧疚,这几日频频召见他。君臣相谈,竟也有些过去坦诚相待的影子。
不过这究竟是帝王心术,还是真心以待,姜元柏自己也说不清楚。伴君如伴虎,他也不敢有半点马虎,还得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因为洪孝帝的突然亲近而放松警惕,放任自己犯错。
不过姜幼瑶疯了,始作俑者今日处刑,自己不去看,却让原本老是被姜幼瑶为难的姜梨去看,姜元柏也说不出心里的复杂感受。
好在姜梨并没有与他多在这件事上磋磨,与姜元柏道过别以后,就出了门。姜梨晓得,今日叶明煜他们也会带着薛怀远前去观刑,但姜梨没有告诉他们自己也会去看。她暂时还没能想好怎么面对薛怀远,下一次看见薛怀远的时候,姜梨打算说出真相,告诉薛怀远自己就是薛芳菲。她知道这件事要薛怀远突然接受定然很难,所以要想一番温和的说辞,但在没想好之前,还不能见到薛怀远。她也怕自己激动之下直接说了出来,又怕吓着薛怀远,又怕薛怀远压根儿不信,倒是把自己纠结的这几日都在想着这事。
白雪和桐儿扶着姜梨上了马车。
燕京城的街道上,今日行走的人也少了许多。原是很多人都跑到了刑场去瞧热闹,一个是曾经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年少有为的中书舍郎,一个是成王的妹妹,正经的金枝玉叶,当今公主,却联手犯下了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百姓们总是喜爱看热闹的,都想要看这二人付出代价。
姜梨的马车行驶到刑场外的时候,就已经进不去了,百姓们以及看热闹的马车都把路给堵死了。白雪和桐儿不得不拿银子开道,百姓们拿了银子,自然好说话,纷纷让道,才让马车又往里稍稍停靠了一点,至少能看得见刑台上的两人。
永宁公主和沈玉容穿着脏兮兮的囚服,头发蓬乱,再无从前的讲究精致,和其他的死囚犯没什么两样。更甚者,他们比其他的死囚犯还要不如。因为义愤填膺的百姓们早已自发的提着菜篮子,不断地往他们头上身上砸鸡蛋扔菜叶,十分狼狈。大约沈玉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日。
姜梨以为永宁公主即便到了这份上,应该还会维持她飞扬跋扈的本性,破口大骂。但她今日竟然一个字也没有,耷拉着脑袋,连表情也看不见。而沈玉容却还是温和的,或者说是麻木的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
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姜梨还是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白雪身后。她忽然又觉得好笑起来,当年薛芳菲被永宁公主害死的时候,沈玉容就在门外,亲眼目睹,却袖手旁观,眼睁睁的看着她命赴黄泉。如今沈玉容要死了,她成了旁观者,送上沈玉容最后一程。人世间的事,倒真是一件奇怪的轮回。
忽然间,有妇人的嚎啕大哭声传来,间或夹杂着谩骂的声音,姜梨顺着声音看去,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沈母。
沈母哭倒在刑台面前,一面大呼着“我儿”,一面又谩骂着永宁公主。姜梨将她的骂声听得清清楚楚,沈母骂的是沈玉容原本有大好前途,却被永宁公主这个淫妇给连累了。甚至连薛芳菲沈母都拿出来说,只说自己原先那个媳妇薛芳菲如何的善良贤惠,能干体贴,却被永宁公主以恶毒的手段害死,还栽赃在沈玉容身上。
沈母的痛苦不是假的,因她只有沈玉容这一个儿子,含辛茹苦的把沈玉容拉扯大,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沈玉容身上。而沈玉容也不负众望,果真做到了高官,只是没料到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栽了跟头罢了。沈母惯于把一切责任都推卸在别人身上,永宁公主既然没有用了,她自然要把这一切都怪罪于永宁公主身上的。
姜梨心中哂笑,沈母这会儿是不管不顾的撒泼,碍于各种原因,成王和刘太妃没能救得了永宁公主,但不代表就真的不关心永宁公主。永宁公主落到如今田地,对刘太妃和成王而言,也正是因为沈玉容才会如此。如果没有沈玉容,根本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沈母迁怒永宁公主,刘太妃也会迁怒沈家。沈玉容是死了,沈母的胡乱谩骂,自然也会惹恼刘太妃。只怕处刑过后,沈母也活不了多长时间。刘太妃本就恼怒沈玉容,又怎么能允许一个普通妇人侮辱自己唯一的女儿。
若是沈玉容心中还有自己的母亲,就应该这时候开口,提醒沈母一两句。别人的话沈母或许听不进去,但沈玉容的话,沈母却多多少少一定要听的。但沈玉容没有,他只是茫然的,无望的,执着的在人群中一遍又一遍的搜寻着。他的目光是如此明显,以至于许多人都感受到了,面面相觑,还以为他是寻了劫法场的人,在等着救兵前来。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救兵,沈玉容所期待的人也没有出现。
直到了时间到来的那一刻。
刽子手立在沈玉容身后,手起刀落,银光一闪,滴溜溜,一线鲜血喷在地上,圆圆的脑袋滚了下来,沾满泥泞,什么都分辨不清。
在沈玉容身边的永宁公主尖叫一声,像是终于明白了恐惧,尖叫了一声“不要”,可还没等她叫完,死亡的刀光接踵而至。
人群蓦地发出一阵欢呼,像是得了巨大的成就。
姜梨垂眸,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开,一切都结束了。
……
不管“状元杀妻”案是多么的令人惊骇,随着永宁公主和沈玉容被处刑,一切好像都结束了。
街道上茶坊酒楼里仍旧还会有人议论起这件事,唏嘘薛芳菲姐弟的无辜和可怜,但谈论的人在慢慢变少。好人得到了伸冤的机会,坏人伏法,这似乎就是圆满的大结局了。春日一切又开始繁忙起来,农人忙着播种,孩子们开始上学堂,认识新的字,一切欣欣向荣。
姜梨的日子,也在一日一日的平静中度过了。这件事情解决以后,她有时候会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如寻常小姐那般,在家绣绣花写写字,安宁又满足的活着,等到有朝一日迎来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便披上嫁衣嫁了,为夫君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似乎就是她下半生的结局。
但姜梨并不愿意那么做,成为薛芳菲的时候,这些事情她已经做过一次,耗尽了全部精力和生命,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来一遍。况且对于嫁人这件事,姜梨也是抵触的。身为首辅家的小姐,极有可能被姜元柏嫁给一个未见过几面,光是听表面上还不错的青年才俊。她当年认识沈玉容,自以为十分了解沈玉容,最后才发现自己从来不曾明白过他,更别说不曾接近过几次的人。
但她又不能拒绝这个宿命,她现在是姜家的小姐,首辅的千金,就算再怎么任性,在婚姻一事上,只怕也不能挣得开命运。
姜梨仍然经常去叶家,薛怀远还寄住在叶家,虽然他说过几次想要回襄阳桐乡。但叶世杰极力挽留他,一面是从薛怀远这里,叶世杰能得到许多做官的提议,对他日后的仕途大有裨益,二来是成王只怕仍然也会薛怀远怀恨于心,单让薛怀远一人出门,大约会有危险。
叶明煜许诺薛怀远,等到了年底他回襄阳的时候,一定把薛怀远一起带上,至于今年,就先让薛怀远住在燕京城的叶家。薛怀远认为叶家对薛家平反有莫大恩情,因此也不好推辞,应承了下来。
这让姜梨松了口气。
她经常去叶家,表面上是去看叶明煜,实则是想与薛怀远多相处一阵子。薛怀远在这件案子后,变得平静和温和起来,他不再像从前那个时而严厉时而慈爱的父亲,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他没有一蹶不振,平日里在叶家看看书写写字,过的很是闲适,似乎也没有因薛家的悲惨而痛不欲生。
但姜梨心知肚明,真正的难过,是不会说在嘴上的。她和薛怀远闲谈,好几次,“我就是薛芳菲”这句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她也有恐惧的地方,也有不安的时候。倘若她说出来薛怀远不肯信怎么办?她实在不能承受被父亲否认的场景。
那一刻,她竟然出离的怀念起姬蘅来。倘若薛怀远能像姬蘅一样,对怪力乱神的事也深信不疑,或者说,对她说的话也深信不疑,那就最好了。
姬蘅……姜梨垂眸,成王举事迫在眉睫,这些日子,姬蘅应当有许多事情要忙吧。但是自从那一日他知道她的身份过后,他们便再无交往。别说是她和姬蘅,就连赵轲,也从姜家消失了。姜梨不好询问一个花匠,免得引起别人注意,但赵轲的确是没有再出现。
这也许是姬蘅想要和她划清界限的证据,姜梨心想,不由得又失笑,这人果真是十分无情了,帮忙的时候像是至交好友,交易结束以后,就各走各道,像是连一点点联系也要斩断的干干净净一般。不过这样也好。
正想着,桐儿从外面走进来,道:“姑娘,奴婢刚从府外回来,听到了一件事。”
“何事?”姜梨问。
“宁远侯世子休妻了!”
“周彦邦休妻?沈如云?”姜梨怔了怔,“为什么?”
“定然是因为沈家出事了呗。”桐儿大大咧咧道:“宁远侯世子当年娶沈家小姐的时候,不就是因为沈家小姐的哥哥是中书舍郎,要给沈家一个交代么。现在沈玉容都被砍了脑袋,沈家什么都不是,沈家小姐当然就没什么用处了。要是还坐着世子夫人的位置,宁远侯府必然要遭人耻笑的。宁远侯府的人那么自私,当然会赶紧休妻了。”
桐儿对当年宁远侯府悔婚,害的姜梨差点一命呜呼的事耿耿于怀,说起宁远侯府来,也是极尽挖苦之能事。姜梨笑笑:“你说得对。”
宁远侯府的人只怕还做着周彦邦能恢复仕途的美梦,如此一来,恰好一脚踢开沈如云,再寻一个高门大户的女儿。姜梨心想,周彦邦会这么快休妻,要说姜玉娥没在里面掺和,她是不信的。姜玉娥一定趁这个机会不断煽风点火,才会让沈如云倒台的这么快。
“之后呢?”姜梨问,“沈如云怎么样了?”
桐儿摇了摇头:“状元府已经没有了。听说沈如云找到了沈母,她们两个女子,前去向当初交好的富贵人家请求帮助……不过姑娘你知道的,沈家恶贯满盈,谁还敢帮助他么,都避之不及,她们碰了一鼻子灰,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呢!”
姜梨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沈如云和沈母,到底还是被自己的贪婪毁掉了。要说当年若是见好就收,或者根本就让沈玉容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爬,虽然慢了点,但到底还拥有许多。不像现在,一夕之间穷困潦倒,比从前还不如,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就是报应吧。
不想再去想这些,姜梨道:“算了,日后宁远侯府的事,也与我们没有关系。”
剩下的姜玉娥在宁远侯府是得意也罢,失意也好,那都是离她很远很远的事情。
她自己的事情,尚且还理得不甚分明。
【第一百八十六章】谎言
成王府里,近些日子,下人们都是小心翼翼的做事,生怕一不小心就触目了容易发怒的主子。
堂厅里早已坐了许多人,都是燕京朝廷的臣子,大约是在商议很重要的事,成王坐在为首的位置,在他下首,挨近左手边,是李仲南。
“诸位,”成王道:“我们的日子,恐怕得提前了。”
这些日子,洪孝帝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他的打算,处处针对。成王心中恼火,他本就有提前举事的决心,加之永宁公主的事又在上头狠狠地浇了一把油,令她满腔怒火无所发泄。只恨不得现在就打进皇宫去,把洪孝帝从那个位置拽下来,狠狠地践踏在脚下。
要知道,这段时间,因为永宁公主的关系,他遭受了多少嘲笑和议论。那些人虽然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却几乎要把他的脊梁骨都戳破了。成王自来爱惜名声,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清清白白,不落人话柄。如今看来却是不可能的,所以倒不如什么顾虑全不要了,放手一搏。
成王看向身边的李仲南,问道:“右相以为如何?”
李仲南笑笑,道:“全凭殿下做主。”
成王心中有些不悦,李仲南分明是在敷衍。他知道李仲南是因为当初永宁公主一事与他生了嫌隙,现在仍旧不大爽利。虽然成王已经赔罪过了,心中却不以为然,要知道他才是君,李仲南不过是臣子。如今是他捧着李仲南,对李仲南礼遇有加。但要是李仲南不识抬举,他也不介意给李仲南好看。当然不是现在,而是等他坐上高位,手握大权的时候。
李仲南面上在笑,心中也很是窝火。李显喜欢在府上豢养男童一事,可谓是把李家的名声脸面都丢尽了。他两个儿子,小儿子李濂不成器也就罢了,大儿子除了有这点特殊爱好外,本来名声很好的。日后也会接替自己,成王李家的顶梁柱。可因为永宁公主这么一闹,李显日后就成了李家的污点。现在他们李家上朝都得小心翼翼,不能让人看出来是李家的马车,省得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李显甚至还丢了官,好好地仕途,就这么毁了。
如果说这些只是永宁公主做的,李仲南至多也就埋怨成王不好好管束妹妹。李仲南作为窝火的是,永宁公主怀着沈玉容的孽种,居然嫁入李家,成王说自己不知道永宁公主怀孕的事,怎么可能?分明是想李家做那个倒霉的人,莫名其妙的给别人养儿子,一想到这里,李仲南就气不打一处来,成王这是把他们李家当什么?当傻子么!
诚然,现在成王是主子,他们是臣子,不能对成王做什么。但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就像是卡在喉咙间的一根鱼刺。李仲南心中打定主意,此次成王举事,他们李家不会从中作梗,因为李家是依靠成王的。但在其中动点手脚,也不是不可以。得让成王明白,他并不是高枕无忧,若是没有李家,他这个成王的位置,只怕坐的还不如洪孝帝安稳。要成王对他们李家不敢下手,还得毕恭毕敬!
成王转头询问其他臣子,与他们一同商议举事的重要事宜,有意无意的冷落了李仲南,像是故意给李仲南一个忠告。
李仲南不以为然,心中冷笑,忠告?他很快就会还给成王的。
……
燕京城的皇宫里,春日花又开了不少。
冬日里凋谢的草木,到了这个时节,全都迫不及待,争先恐后的生长起来。皇宫总是看起来最先热闹的地方,花坛里的花比其他地方要开的早,郁郁葱葱,欢欢喜喜,连带着新进宫的美人们也都有意无意的在其中赏花。却是将自己装点得比花朵还要娇美,只希望君王从此地路过,无意间的一瞥,瞧见这些活色生香的芬芳。
宫中年年有美人,年年有新人,帝王的宠爱人人都期待,却从不长久。就像花圃里不缺鲜艳的娇花,但摘花人不会每一朵都摘下。摘下来的花尚且可以放在花瓶里精心侍弄,装点一个夏日。留在花圃里的花无人欣赏,到了秋日,还是要一同凋零。韶光如梦,红颜易逝,花和人都是一样。
洪孝帝正在慈宁宫,陪着太后诵经。
太后诵经的时候,洪孝帝只是坐在一边,翻开经书。比起太后的虔诚,洪孝帝显得要不诚心多了。但这一幕,闭着眼睛诵经的太后没有看到,她专注的,一心一意的念经,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眼前的这件事情更重要。而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乎从洪孝帝登基以来,她就是这个样子。
她不插手朝政,也不如刘太妃一般在宫中跋扈,几乎要让人忘却有这么一位太后。听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温婉贤淑,从不在后宫与人争风吃醋,反而将不是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看着他登基成为皇帝。如果没有太后,当年的洪孝帝,说不准早就被野心勃勃的刘太妃两母子吃的渣都不剩。
但要说洪孝帝与太后感情有多亲密,却也不见得,无非是表面上的和平罢了。
陪太后颂了一会儿经文,洪孝帝走出了慈宁宫。他没有回御书房,昨夜里看了一夜的折子,今早又早朝,总共也睡了不到几个时辰。他要回寝殿休息,才走到寝殿门口,苏公公迎上来,道:“陛下,丽嫔娘娘来了。”
丽嫔从门后走出来,在宫中众多的美人中,她看上去是最为不疾不徐的一个。即便春日又进宫了不少美人,那些年轻的、饱满的、花骨朵一样的美人将整个皇宫都装点得格外美丽,从前的美人们如临大敌,越发打扮自己。但对于丽嫔来说,似乎永远没什么差别。她不会觉得危险,也不怕帝王爱上了别的美人,她只是温温柔柔的做自己的事,如现在一般,站在门口,对洪孝帝笑道:“臣妾做了些点心,用的今年新出的洋槐蜜,陛下尝上一点可好?”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温柔的请求,洪孝帝轻笑道:“好。”
他紧绷的脸,在这时候神情也舒缓了。
丽嫔就笑着把洪孝帝扶到了桌前,桌前摆着精致的点心和热茶。丽嫔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蜜糖的甜蜜气息。她和别的美人不大一样。别的美人送来的糕点,虽说是自己做的,但两手干干净净,蔻丹也鲜艳完整,让人疑心她们大约是在旁边看着,指点着下人所做。但丽嫔做的糕点,就是她亲手做的。据说旁人做不出她做的味道。她是个有心之人。
洪孝帝笑着拿起一块糕点送进了嘴里,丽嫔适时地端上一杯热茶。洪孝帝吃完后喝了一口茶,喟叹道:“还是你有心。”
“皇上忙于公务,臣妾能做的也就只有这点了。”丽嫔笑道。
洪孝帝也笑:“说起来,朕昨日里听母后说,今年新进宫里的美人,有你的表妹,你怎么不告诉朕?让朕照拂?”
丽嫔笑容微僵,帝王的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她的心里,却觉得不安极了。
她没有孩子,季家的人之前还总是求神拜佛,让她吃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巴望着怀上一个孩子,坐稳后宫的位置。可时日久了,她的肚子没动静,季家人渐渐失望,就把主意打到了别的地方。
季家从来不曾歇过要再送一个美人进宫,夺得帝王宠爱的打算。丽嫔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要自己帮忙,照拂那个美人,帮助那个年轻的美人夺得帝王宠爱。替她挡刀挡枪,出谋划策,最后成为一颗弃子,被榨尽最后一滴血,替季家牺牲。
凭什么呢?丽嫔绝对不要。她好不容易才做到了今天的位置,凭什么把一切都拱手让人。尤其是对方什么都没做,仅仅凭借着年轻美丽,就能轻而易举的拥有一切,也太不公平了吧!
所以丽嫔什么都没做,她假装不知道季家送进来的那位表妹,甚至丽嫔拒绝与季家人见面。她对季家人愤怒,渐渐滋长出仇恨。以至于姜幼瑶出事后,丽嫔都不想去问,她不愿意再为季家人奔走。当然,她也深知,以季家人的本性,也不会替姜幼瑶报仇什么的。
丽嫔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露出一个哀戚的笑容,垂下头,突然跪了下来,道:“臣妾知罪。”
她娥眉婉转,声音凄切,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洪孝帝微微一愣,拉着她的手坐到身侧,笑道:“你这是怕朕宠爱别人,吃味呢。”
“陛下的身边可以有许多美人,臣妾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当陛下宠爱别的美人时候,臣妾也什么都不能做。臣妾唯一能做的,只是希望将陛下的宠爱挽留的久一些,臣妾知道这是逾举了,请陛下责罚。”
她说的哀婉又可怜,一切都是因为爱才会如此。任谁一个男人面对如此爱她诉说衷情的佳人,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朕不会抛下你的。”洪孝帝大笑,“只要你不背叛朕,朕就不会抛弃你。”
丽嫔心中一跳,隐隐约约觉得洪孝帝这话里,似乎有什么深意似的。但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拥抱是如此温暖,语气也是如此宠溺,让她的怀疑渐渐烟消云散。
不会的,洪孝帝不会知道的,她做的很隐秘,没有人会知道。
同时,她又在心中冷笑,她不奢望什么帝王的宠爱,总归没有孩子,帝王的宠爱也只是一时的,有朝一日,她一定会被更加年轻可爱的美人所代替,她会成为后宫里那些过了气的女人,那些衰败的花,成为春日里,一捧新鲜的艳泥。
她会走到最后的,不惜一切代价,也不惜牺牲任何人。
丽嫔眼里闪过一丝狠意。
【第一百八十七章】出事
白日里的春雨到了夜晚,总算是停了。
姜府里近来十分平静,似乎也没发生过什么事情。姜幼瑶找到了,虽然是疯了,不过疯的倒也安静。老夫人将姜元柏放在自己身边养,每日也忙的顾不过来。姜元柏和姜元平两兄弟忙于政事,回来的时候也很晚。
三房,杨氏拿着几匹新的布料,一进门就道:“玉燕,快过来。”
姜玉燕从门后走了出来,她拿着一盏灯,屋里便有了幽暗的灯光。杨氏手里的两匹布,花样华美,杨氏拿着布在姜玉燕身上比划了两下,道:“可以做两身新衣裳了。”
“娘,我穿不了……”姜玉燕瑟缩了一下。她容貌平平,自来穿的也平平,不爱穿这些华美的衣服,因着衣服会把她的容貌衬托的更加平凡寡淡。但杨氏却好像不认识这一点,总是恨不得把所有精致隆重的衣裳首饰往她身上穿。
“没什么穿不了的。”杨氏瞪了她一眼,“你整日穿的灰扑扑的,像什么样子?再过几日,我带你出去赴宴,介时穿的好看些,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那些太太们见你穿的好看,总会多看你几眼的,难道你不想嫁个好夫婿了?”
姜玉燕诺诺的,没有回答。她不敢辩驳什么,杨氏说的话,她必须得听。但姜玉燕也明白,她不像姜梨一样,有一个做首辅的爹,甚至也不如姜玉娥好看,从她的出身和容貌,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引以为傲的东西,只怕是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娘,这花布是从何而来?”姜玉燕问道。
“是你姐姐送来的。”杨氏道:“你姐姐在宁远侯府,布料倒是多的很。挑了两匹送过来让给你做衣裳,你姐姐还事事想着你呢。你给我多学学你姐姐。”
姜元兴从外面走进来,刚进来就听到杨氏在数落姜玉燕。杨氏性子泼辣,姜玉娥的性子肖似杨氏精明,姜玉燕却像姜元兴一样木讷。因此杨氏总是看不惯姜玉燕,要姜玉燕好好学学姜玉娥。可人的性情又怎是能轻易改变的?
“别说玉燕了,”姜元兴忍不住道:“有什么可说的。”
杨氏见姜元兴回来了,就对姜玉燕道:“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和你爹有话要说。”
姜玉燕点了点头,转身拿着灯走出了屋子。姜元兴往凳子上一坐,问:“什么事?”
“玉娥今日来信了。”杨氏从抽屉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姜元兴,道:“说是周彦邦休妻了。”
“休妻?”姜元兴先是皱了皱眉,随即点头道:“沈家出了事,宁远侯府自然会休妻。”
“玉娥在信里的意思是,虽然宁远侯府不错,但周彦邦无法进入仕途,高门大户的女儿只怕也没有轻易要嫁到周家的。如此一来,她有希望做世子夫人。”杨氏道。
“世子夫人?”姜元兴反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见姜元兴信都没看就一口否认,杨氏也心里不舒服了。她道:“你说说,玉娥论起才学样貌,比那些官家小姐不差吧。凭什么不能做世子夫人了?听玉娥说,现在周彦邦对她不错,可见感情是很好的,差就差在了出身上。”
这话又刺到了姜元兴痛处,姜元兴道:“所以?出身如何更改?我们虽然在姜家,却不是大房二房!”
“你忘了。”杨氏推了他一把,“倚靠着姜家,自然什么都没有,但你现在,可是右相的人。右相又是成王的人,我们可是替成王卖命的。要是讨好了成王,办成了一件漂亮事,给你加官进爵,还不是手到擒来,介时我们的女儿,身份自然不同凡响。宁远侯府岂敢怠慢,只要会乐颠颠的,上赶着要把玉娥给扶为正室!”
“你说的倒是容易,我们能做什么?当初的事,不过是个偶然。”姜元兴道:“现在右相根本不搭理我们!”
季淑然的事,三房告诉了右相,借此得了右相很大一笔银子。右相还许诺,日后有什么消息,大可以告诉他,他会付出丰厚的报酬。那时候姜元兴和杨氏尝到了甜头,还以为要转运了,可除了季淑然一事外,他们并没有得到什么姜家的机密,自然也没法告诉右相。右相渐渐的也就冷落了他们,毕竟没什么用处。
“我的夫君,你可真是没有脑子。”杨氏凑近低声道:“也不想想,永宁公主是怎样才落到如今田地的。要不是咱们府上的二小姐多管闲事,在桐乡救了薛怀远,薛怀远也不会恢复神智,还状告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可以说,没有姜梨,永宁公主也不会死。永宁公主最恨的是谁,定然是姜梨呀!”
姜元兴目光变深:“你的意思是……”
“永宁公主是成王的妹妹,成王定是要给永宁公主报仇的呀。我们虽然不晓得姜家有什么秘密,姜元柏和姜元平又像是狐狸似的精明,不留一点把柄。但姜梨只是个小姑娘,再怎么厉害,也不会翻了天去。如果成王想动姜梨,咱们只需要告诉成王,姜梨什么时候会经过,什么时候出门,甚至帮着稍稍安排一些,自然就成了。”
“到那时,咱们立了大功,成王心中高兴,你仕途得意,玉娥还愁不能扶为正妻?”
……
姜家三房打算拿自己当做是给成王的投名状,这件事姜梨并不知道。日子难得的安静的过下来,虽然仅仅只是暂时的安静,总也是珍贵的。
等燕京城的桃花陆陆续续开放的时候,天气已经暖和到称得上是“暖春”时节了。草长莺飞,花红柳绿,夜里春雨一下,第二日就是明媚日光。
明日是姜梨的生辰,或者说是,薛芳菲的生辰。姜梨已经提前与叶明煜说好,明日去叶家做客。说是做客,姜梨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和薛怀远一同度过自己的生辰,她知道薛怀远一定不会忘记,这一日是阿狸的生辰。介时也就同薛怀远摊牌,说出自己的身份。她总要同薛怀远说清楚,自己就是薛芳菲的事实,无论薛怀远是否相信。如果薛怀远相信,那么他们父女,又多了一个在这世上生活下去的理由和依靠,哪怕是为了彼此,一切仍有希望。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姜梨早早的就起来梳妆打扮了。
姜梨挑了过去薛芳菲爱穿的衣裳颜色和首饰,这令桐儿和白雪很是纳闷。不过觉得姜梨这样子打扮,亦是很好看,便也只当是姜梨想换个装扮法。姜梨与姜家的门房说明后,就上了马车,去往叶家。
外面阳光正好,听说这几日附近山上的桃花都开了,许多人去山上看桃花,顺便去寺庙里求姻缘。春天总是很温柔的季节,总觉得在这个时节做任何事,许下任何期许,都会有美满的回报。
姜梨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车外街道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道是因为即将面对和薛怀远坦诚相待而感到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从昨夜起就开始心神不宁,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似的。她竭力安慰自己,以为自己是担心薛怀远不与自己相认,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提醒自己,没事的,不过是一件小事,迟早都会发生。而且只要好好说,父亲一定会相信自己。
姜家和叶家这条路原本走过千遍万遍,别说是车夫,就连姜梨也早就熟悉了,但今天走起来,却觉得分外漫长。
“姑娘,是不是有些热?”桐儿掏出帕子,替姜梨擦拭额上渐渐渗出来的细汗。
“怎么出汗了?”白雪问:“会不会是受了风寒?”
桐儿一听,也紧张起来:“不会吧?要不去医馆里找个大夫看看?”
姜梨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只是有些热而已。”刚说完这句话,她的心里就猛地一跳,不知为何,越发的不安紧张起来。
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外面突然有人尖叫的声音,马车猛地往旁边一歪,桐儿和白雪猝不及防,都被摔到了马车背后,桐儿道:“怎么回事?”
姜梨抓着车窗的边缘,倒也没有如桐儿和白雪东倒西歪,只听得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二小姐,前面出事了,好多人,过不去呀!”
姜梨掀开马车帘,就能看到外面,便见外面许多人正在惊慌失措的奔跑,还有如姜梨一般的马车横冲直撞,那车夫刚说完这句话,前面的马匹就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似的,疯狂的奔走起来。但又因为人群的阻挡,根本跑不开。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白雪吓了一跳。
紧接着,就有人群中高呼起来“杀人啦!”。
像是为了应和似的,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杀人啦”响了起来,混着人在其中的尖叫,哭嚎,咒骂,乱成一团,直教人耳朵发堵,手脚发软,姜梨的一颗心,也跳的飞快。
“到底出了什么事?”桐儿慌张的问道,只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的了她。
【第一百八十八章】掳走
隐约可见人群中有穿着麻布衣服,和普通百姓一般的人在其中快速游走,只是手中却带着铮亮的长刀。百姓们惊慌失措,四处奔跑逃窜,越发弄得人群拥挤不堪。孩子的哭声、人们被绊倒咒骂的声音,杀手用刀割破皮肤的声音不绝于耳。
“天啊!”桐儿脸色发青:“有人杀人了!”
“别怕,”姜梨冷静的道:“城守备军就在附近,听到动静会立刻赶过来。”话音刚落,她们自己的马车便兀的停住,再也不动了,与此同时,传来了车夫的一身惨叫。
桐儿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是伸手把姜梨护在身后,白雪道:“姑娘,咱们不能留在马车里,府里的马车太显眼了,咱们避……”
马车帘突然被人一掀,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猛地出现在面前,他目露凶光,手持一把弯刀,一个箭步登上马车。桐儿尖叫一声,一把将姜梨推下马车,自己迎了上去。那刀一下子挥舞过来,姜梨只看到桐儿的胳膊往前一挡,一线血色模糊了她的眼睛。白雪身材高大,堵在门口,道:“姑娘先跑!去旁边躲一躲!”
那人目光闪了闪,在姜梨与弯刀男人对视的一眼,姜梨突然明白过来,这人是冲着她来的!她看了一眼尚在马车里的白雪和桐儿,那人果然抛下了白雪和桐儿,往自己这边而来。姜梨一咬牙,转身往人群里跑。
人群里到处都是鬼哭狼嚎,地上全都是踩得一片狼藉的鲜血,简直像是人间地狱。
城守备军很快到了,不过一柱香的时刻,那些人却马上丢掉了弯刀,迅速脱身,因着他们穿的是普通百姓的衣服,根本难以分辨清楚,此刻又到处是人,一时半会儿,这些城守备军竟然拿他们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中。好容易抓到一个正在行凶的人,才可刚制服住他,还没来得及押送审问,那人突然紧咬牙关,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缓缓倒下,没了气息。竟是在牙关里藏了毒药的死士,一旦被人抓住,就咬破蜡丸自尽,谁也掏不出他们的真话。
“怎么回事?”为首的城守备军大怒:“一个人都抓不到!这些人既是死士,怎么会无缘无故伤害普通百姓!”
他身边的手下问:“会不会是西戎……”
“不可能!西戎人当初被金吾将军驱赶到沙漠深处,现在都成不了气候,怎么会来燕京城!而且百姓们也说了,看起来这些人就是北燕人,要是西戎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怎么会容易混迹在人群中!”
“不管怎么说,大人,先安抚百姓要紧。”手下道。
四处都是哭泣声,那些百姓今日在街道上走的好好的,甚至还有街边的小贩,在茶坊里喝茶的闲人,莫名其妙的就出现了这么一帮人在其中乱砍乱杀。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不知道失去了多少人命。还有许多人在混乱中与亲人走散了,面前一位头发蓬乱的母亲就跑丢了一只鞋,可她眼下也顾不得,一边哭泣一边喊着孩子的名字。
桐儿倒在马车边,那刺客冲进马车的一刻,桐儿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挥向姜梨的一刀,这会儿伤口还在流血,白雪扯下自己的裙角替她包扎了一下。桐儿已经疼的晕了过去。白雪就把桐儿暂且放在了比较安全的地方,周围有城守备军的人看着,不至于出什么差错,然而她自己却心里还惦记着姜梨,不知道姜梨现在在什么地方。
城守备军已经站在此处,没有受伤的百姓们眼下都立刻回家去了,受伤的也被送进了附近的医馆。唯有那些失去亲人的,或者是与亲人失散的还留在原地。但人已经比最开始少了许多了,至少一眼看上去不至于分辨不清谁是谁。
白雪一边走,一边四处顾盼,她不敢喊出姜梨的名字,只好一边高声道:“姑娘!姑娘!”
与她相似的人也不在少数,因此她的呼喊,并非是最显眼的。但这么短一截街道,姜梨要是逃走了,不可能离开此处,一定会听到白雪的声音。而且姜家的马车还在原地,虽然车夫已经死了,但姜梨只要看见了马车,就会循声找来。
但是……没有,没有姜梨的回答。
白雪不死心,又连连叫了两遍,这阵子,除了那些死去的人的家人,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便是和亲人失散的,也都找到了亲人。白雪的模样,引起了官兵的注意,有一个小卫兵就问白雪:“姑娘,你找谁呢?”
“我家小姐……”白雪焦急的道:“她……她刚刚也在人群里,我们失散了。大哥,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那小官兵道:“这条街已经找遍了,所有失踪的人也都找到了,你是说,你家小姐还没有找到吗?贵府小姐是……”
“找遍了?”白雪心中一片冰凉,不由得后退两步。
……
叶明煜一大早,就开始让府里的厨娘们忙活。
昨天起,采买的人就开始揣度着今日要做什么好菜了。每次姜梨来的时候,叶明煜总是恨不得把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都找带给姜梨。虽然叶府上下没什么女子,但厨娘还是要有一个的,口腹之欲乃是人生大事,况且他们家教他来燕京城,也得好好照顾侄子吃穿不是么?
而且他们家不差银子,多得是。
桌上早已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饭菜,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老夫人寿宴,如此丰收。叶世杰也回了府,海棠扶着薛怀远走了出来。
叶世杰问:“姜梨还没有来么?”
阿顺摇头:“门房那头守着,还没动静。”
“奇怪,”叶明煜道:“阿梨这丫头平日最守时了,还怕我们等她,怎么今日耽误了这么久?再等下去,饭菜都凉了。”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叶世杰皱眉道。
“呸呸呸,”叶明煜敲了他脑袋一下,“有你这么说表妹的吗?再说了,这是什么地方,燕京城,天子脚下,你表妹又是姜家的大小姐,还能出什么事?青天白日的,能被人拐跑了不成?”
“燕京城也有土匪。”海棠忍不住道。
“什么土匪,咱们家就是最大的土匪,谁敢匪的过我们?这不是班门弄斧是什么?谁敢匪我们,那就是太岁头上动土,我叶老三一声令下,全江湖的兄弟们都能给我帮忙……”
“好了好了,”叶世杰听不下去,打断了他的话,问:“要不找个人去姜家问问,是不是姜梨有什么事耽误了,来不了。”
叶明煜闻言,神情也紧张起来,“这倒有可能,姜家那一屋子乌七八糟的事,莫不是阿梨在姜家又被欺负了?要不我去看看,怪不放心的。”
他才说完这话,在门口蹲着的阿顺突然去而复返,道:“老爷,姜家来人了!”
说的是“姜家”而不是“姜二小姐”。桌前的几人都是一怔,这就意味着,姜梨果真是来不了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阿顺带着那个姜家的小厮进了屋,那小厮看起来也是火急火燎赶来的,衣裳上还有尘土,像是在路上摔了几跤,满脸是汗,一见到人就开口:“叶三老爷,我们家小姐出事了,来不来了!”
“出事?”屋中几人都吓了一跳,薛怀远也皱起眉。
“出什么事了?”叶明煜粗声粗气的道:“姜元柏又欺负她了?”
叶明煜到底是江湖人,面对姜梨的时候笑眯眯,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匪气便层层显露出来,脸上的那道疤,看着也让人心生忌惮。
小厮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是二小姐今儿一早就乘马车来叶府,路上遇着匪寇杀人事件,混乱中小姐人丢了,现在找也找不见。老爷这会儿都疯了,正在找官兵搜查整个燕京城呢!”
“什么!”叶世杰也站起身来。
“什么匪寇杀人事件?”薛怀远问。
那小厮道:“小的也不大清楚。就听说半个时辰前,就在这附近不远的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帮人,那帮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混在人群中喊打喊杀,杀了十几个人,好容易抓到一个凶手,还咽了毒药,小的听人说,那些人是死士,但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薛怀远又问:“如姜姑娘这般失踪的,又有几人?”
小厮脸色难看极了:“就只有我们家小姐。”
此话一出,屋里几人神情各异,叶明煜更是急的一把抽出腰中刀来,骂的一句:“娘的!阿梨这丫头不会是被人掳走了去吧!”
“不好。”说话的人是薛怀远,屋里几人都朝他看去,薛怀远沉声道:“这些人是死士,必然是有目的而来。但听人说,只是伤了普通老百姓,若是为了乱动人心,大可以穿更为令人恐慌的服饰,多造成伤亡,再自尽而死。但他们却要混在普通百姓之中,可见是为了便于逃脱。说明还是为了达成目的,从头到尾,只失踪了姜姑娘一人,说明他们的目标就是姜姑娘,他们是为了姜姑娘而来。那十几个死去的百姓,不过是为了掳走姜姑娘而牺牲的幌子。”
薛怀远的声音很温和,不疾不徐,说的话却令人胆战心惊。叶明煜皱眉道:“不是吧?阿梨可是姜元柏的女儿,燕京城谁敢故意和姜元柏对着干?”
叶世杰却道:“薛先生说的是对的。”
“姜姑娘真的有危险么?会是谁做的?”海棠忍不住问。
“燕京城里,敢对姜家动手的寥寥无几,其实很简单就猜到了,十有八九,不是刘太妃,就是成王。当然了,也许还有右相,只是右相没有道理针对姜梨一个姑娘,所以刘太妃和成王的嫌疑最大。”叶世杰道。
薛怀远点头:“不错。”
“成王和刘太妃?有什么证据能直接找他们算账?”叶明煜迫不及待道。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叶老爷。”薛怀远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姜姑娘的下落,而不是报仇。姜家在燕京城势力广大,为了确保安全,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把姜姑娘送出城外。我看应当在城门仔细盘问过往人马。”
叶明煜把刀往背上一扛:“我去叫兄弟们过来!”
“我出去看看。”叶世杰道:“城守备那边,我也认识几个人,我去和他们说说。薛先生请留在府里,一旦得了什么消息,还请薛先生坐镇。”叶世杰交代道。
“好。”薛怀远回答,“一切请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