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30

花卷:不想了 31 - 40

【第31章】
 
  季尧从马上摔下来,好在暮春马草茂盛,草地柔软,他护住了要害,没真伤着。
  可因为杨贺,他心里不痛快,思绪杂草似的结成了一团,就有些外露的恹恹的。皇帝起先听说他摔了,还很担忧,见季尧闷着不说话,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发作,叮嘱太医好好检查检查,让季尧好好休息。
  帐子里安静了下来。
  季尧躺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帐篷顶,想起杨贺,想起他冷漠的样子,恨得牙痒痒,他那时候是真想掐着杨贺的脖子把人扼死在自己手里。
  可杨贺温温柔柔地一碰他,季尧满腔的戾气就被抚平了。
  他太想把杨贺叼在嘴里了,最好是一口一口嚼碎了吞下去,和着血肉,可又想永远地含在柔软的舌头里。是杨贺这些时日的柔顺迷惑了季尧,让他太忘乎所以,将床榻之间的皮肉温存,缱绻悱恻当了真。
  他险些忘了杨贺到底是什么人。
  今日杨贺这一手,反倒让季尧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杨贺无时无刻不想杀他。
  季尧想,对杨贺从来不需要温情。
  他家督公是一条漂亮瑰丽的毒蛇,他疯狂地迷恋他,连能要命的獠牙都觉得迷人,就只好豢养他,掐着他的七寸,把他和自己死死地钉在一起。
  第二天,季尧如常参与围猎。
  猎场广阔,同行的朝中重臣还携了自家的儿子,希望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人不少,季寰很高兴,说必番围猎拔得头筹的,他有重赏。
  底下又是一片谢恩声,世家子弟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热火朝天的,气氛颇为热烈。
  季寰那小贵人今日也穿着骑装,杏眼琼鼻,脸颊圆润,肉嘟嘟的娃娃脸,可爱又灵动,她也上了马,和季寰咬耳朵。
  季寰便也凑过去和她说笑,不知说了什么,被小贵人横了一眼。二人亲昵不似皇家帝妃,反而像是寻常人家新婚燕尔,鹣鲽情深的小夫妻。
  杨贺骑术不精,身下马也是匹温驯好驾驭的马,慢吞吞地跟着皇帝。季尧早和世家子弟一道,那张脸占尽了便宜,眉眼飞扬,虎牙尖巧,一股子少年意气,很招人喜欢。
  日头渐高,几轮下来,各自猎得的猎物有多有少,世家子弟好胜心强,哪个肯落人后,慢慢地就散了开去,寻找自己的猎物去了。
  杨贺不习惯骑马,大腿磨得疼,也有了几分热意,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季寰正拉满长弓,须臾间,箭如流星疾射而出。
  杨贺看了眼,是只觅食的鹿,中了箭,倒在血泊里。
  杨贺驱马上前,说:“今日头筹,非陛下莫属了。”
  季寰勒着缰绳,将弓搭在马背上,笑道:“这话说得为时尚早,朕瞧着,今日有几个少年都很不错,是可塑之才。”
  杨贺笑了笑,正想说话,季寰突然竖起一根手指头抵嘴边,“嘘——你看,”他扬了扬下巴,杨贺看过去,发现不远处蹲着只雪白的兔子,小而圆,胖嘟嘟的,两只耳朵支棱着。
  季寰低笑了声,说:“你看像不像菀菀?”
  菀菀是小贵人的闺宁。
  杨贺莞尔,季寰一眼不眨地看着那只兔子,对杨贺说:“阿尧昨日才坠了马,你去给朕看着阿尧,他要是身子不爽利就让他回去休息,不要硬撑着。”
  “朕去把那只兔子抓来送给菀菀。”
  杨贺应了声是,吩咐左右照看好季寰,才带了几个人去找季尧。
  杨贺没想到会遇刺。
  他才找着季尧,季尧落了单,身边剩了几个禁军侍卫,懒洋洋地坐在树底下。
  杨贺坐在马上,皱着眉毛问他,“殿下怎么一人在此?”
  季尧一见他,眼睛都亮了亮,嘴角噙笑,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那些人都忙着争个高低,我箭法不精,骑术平平,只好自己打发时间了。”
  杨贺说:“既是如此,殿下随我回去吧。”
  季尧笑了起来,道:“公公这是特意来找我的啊?”
  杨贺不咸不淡地说:“陛下担忧殿下身体,着我来寻殿下。”
  季尧哦了声,又叹气:“公公的坦诚用的真不是地方。”
  杨贺不置可否。
  季尧站直了身,笑道:“这儿风景好,不急着回去,公公下马走走?”
  杨贺犹豫了一下,正想拒绝,听季尧说:“我骑马骑得太久,腿有些疼,公公陪我再休息片刻吧。”
  杨贺看了季尧一眼,到底是点了点头,说:“那就依殿下。”
  季尧脸上露出笑容,走上前来,伸手给杨贺说:“下来。”
  杨贺迟疑着垂下眼睛,看着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没多说什么,抓住了,正想踏鞍下马,突然腰间一紧,季尧半抱着他往下一按,短促地说了声:“小心——”
  二人仓促地避开,几支箭擦着杨贺的衣袖掠了过去。
  杨贺变了脸色,“刺客。”
  箭簇如雨,二人躲在树后,互相对视了一眼,杨贺抬手放出一支传讯烟花,周遭不知何时多了几十个黑衣蒙面的刺客。
  围猎出行的禁军都是精锐,直接和刺客缠斗,季尧紧紧攥着杨贺的手,当机立断道:“对方人多势众,走。”
  刺客显然潜伏已久,各个身手不凡,禁军拼死抵挡之下,二人也跑得狼狈,慌不择路,直接进了蓊郁的树林中。
  杨贺脸色难看,他几乎是被季尧拖拽得往前跑,他养尊处优已久,鲜少如此狼狈逃命,跑得几乎喘不过气。
  季尧却还有心情说笑,攥紧杨贺的手腕,说:“要是被追上了,公公就得和我一起死了。”
  杨贺冷声道:“闭嘴。”
  “你说他们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季尧笑了笑,“我猜应该是冲着公公来的,如今公公树的敌,可比我多。”
  杨贺一言不发,身边仅剩了几个禁军,刺客还紧撵在后面,不时就有暗箭疾射而来。
  杨贺说:“无论是冲我还是冲你,如今你都和我在一起。”
  季尧听见“在一起”几个字眼,莫名地被取悦了,说:“公公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杨贺冷笑一声,没有开口。
  突然身后又是一声惨叫,刺客竟跟了上来,季尧回头扫了眼,几支弩箭直直地钉在他们身后。
  季尧听见杨贺闷哼了一声,却是一支箭射入了杨贺的肩膀,他吃痛踉跄了一下,险些将季尧都带得摔倒。
  季尧喘着一低头,就对上杨贺的眼神,杨贺脸颊苍白,几绺头发汗湿了,粘着瘦削的颊边。
  季尧的脸色沉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杨贺以为季尧会甩开他的手,甚至往后推他一把,拿他去拖延时间搏个生机,没成想,季尧只是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好像就算捏碎他的骨头也不会放开。
  两只黏腻的手紧紧挨着,杨贺抬起头看了眼季尧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掌心滚烫,带着火似的。
  生死一线,杨贺和季尧谁都不能停下,只能闷头往前跑,寻个藏身之处等待禁军赶来。二人跑得太急,没有留意脚下丛生的灌木,竟一齐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第32章】
 
  山坡长,满是灌木杂草,二人直接摔到了山坡底,跌入老长的山间沟壑。
  季尧醒来时正值暮色昏黄之际,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杨贺就躺在他身边,脸色煞白,嘴唇也不见血色。
  季尧心里有点慌,把人抱进怀里探他的鼻息才定了神,低声叫他,“公公,杨贺,快醒醒。”
  过了好一会儿,杨贺眼睫毛颤了颤,才转了醒,还没睁开眼睛口中先吐出个疼字,季尧吭哧一声笑了出来,又爱又恨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哪儿疼?”
  季尧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一片儿都是湿的,弩箭撞断了,半截儿插入了肉里,剩了个尾巴尖。
  疼是疼的,浑身都疼,一路滚下来不知撞了多少石头。杨贺睁着眼,看着灰头土脸的季尧,顶上是暗暗天色,已近黄昏,有些萧瑟晚凉的意味。
  杨贺清醒过来,收回有些软弱的目光,哑声问他:“殿下怎么样?”
  “没有大碍,”季尧说。
  他说完,杨贺沉默下来,拿左手抓着虬壮的老树根才坐直了身,不过这么个动作,却已疼得冒冷汗。
  季尧一直盯着杨贺看,见他眼睛都红了一圈,当真是怕疼得紧的样子,有点儿心疼,又奇怪地有些想笑,说:“那些刺客不知道去了哪里,禁军还未找来,我们先在这儿等着吧。”
  杨贺嗯了声,肩膀疼得厉害,他小声地骂了句,“一群废物。”
  季尧故意问他:“公公疼吧?”
  杨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季尧不安分地伸脚碰了碰杨贺的,杨贺挪开,季尧又跟着,气得杨贺踹了他一下,顿时笑了起来:“看来公公没什么事。”
  杨贺不想理他。
  季尧又说:“公公,你怕不怕?”
  “万一刺客先找来,你我都不会武功,就真得一起共赴黄泉了。”
  杨贺不咸不淡道:“殿下很高兴吗?”
  季尧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轻快地说:“高兴,和公公一起活着高兴,一块儿死了也不错。”
  杨贺目光落在季尧身上,不知怎的,想起他始终攥紧自己的手,腕骨有些疼,滚烫炽热的掌心温度如影随形。
  杨贺别过脸,说:“疯子。”
  季尧不以为忤,反而对杨贺笑。
  “猎场守卫森严,这些刺客显然是有所准备,”杨贺看着季尧,说:“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季尧眼里的笑意淡了,看着杨贺,道:“公公怀疑我?”
  杨贺一言不发。
  他一贯生性多疑,何况,昨天他才让季尧坠了马。
  二人目光对视了半晌,季尧舌尖舔了舔虎牙,突然凑过去按着杨贺没中箭的左肩,将人抵在石壁上,说:“公公怀疑的可真没道理。”
  “我杀你作甚?”季尧抵着他的鼻尖,嗓音透着股子压抑和阴沉,“我还等着公公帮我扫清障碍,共图大事,又岂会在这个节骨眼对公公动手?”
  “再说,公公未免太低估自己在我这儿的分量——”他靠得太近,杨贺低哼了一声,季尧当真是动了怒,用力地攥着他的肩膀,杨贺疼得皱紧眉,只听他说:“要真有哪一天,我要杀公公只会亲自动手,绝不会假手他人。”
  杨贺怔了怔,抬头看着季尧,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突然,杨贺没头没脑地说:“季尧,你喜欢我?”
  季尧愣了下,看着杨贺有些微妙和不可信的神情,突然多了几分不自在,像是凶狠的野兽突然没了獠牙利爪,干巴巴地说:“啊……”
  “我说过许多回了,”他有点儿不平和委屈。
  杨贺见了鬼似的瞪着季尧,重复道:“你喜欢我?”
  季尧干脆利落地说:“喜欢。”
  “你喜欢我什么?”杨贺挑了挑眉毛,后背靠着石壁,好整以暇地问季尧。
  季尧想了想,他喜欢杨贺什么呢?
  这人除了皮囊长得好,贪慕权势,娇气,脾气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他说的话里十句有八句都是别有用心,甚至想杀他。
  杨贺还是个太监。
  喜欢他什么?
  季尧想得久,杨贺嘴角牵出几分嘲弄。
  过了好一会儿,季尧反问杨贺:“想知道?”
  杨贺点了点头。
  季尧笑盈盈地说:“你亲我一下,再说你喜欢我,我就告诉你。”
  杨贺看着季尧,天色擦黑,二人满身狼狈,鼻尖都是血腥气和山间草木的味道,少年人支着身体坐在他面前,虎牙尖尖的,瞳仁漆黑又明亮。
  可能是痛糊涂了,竟当真想知道,季尧喜欢他什么,抑或是他有什么可值得季尧乐此不彼地用上喜欢这两个字,杨贺当真凑过去亲了一下季尧的脸颊,说:“我喜欢殿下。”
  蜻蜓点水地碰了碰,季尧不满足,压着杨贺嘴唇小狗似的舔湿了,才慢悠悠道:“就喜欢公公口是心非,虚情假意。”
  杨贺:“……”
  季尧笑出了声。
  杨贺想,季尧的脑子是越摔越坏了。


【第33章】
 
  季尧一番胡闹,杨贺莫名地放松了许多,可身上的痛倒是变得越发清晰,难以忍受。
  他昏昏沉沉地靠着石壁,皱着眉不再说话,季尧也收了笑,低声说:“很难受?”
  杨贺半闭着眼睛,季尧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涔涔的,都是汗,季尧慢慢擦干净,说:“我带你出去。”
  天已经黑了,山野间昏暗暗的,叶影婆娑,传来几声细细的虫鸣声。
  季尧问他:“公公,能起来吗?”
  杨贺抿了抿嘴唇,右肩中箭,整只右手全然无力,只能用左手紧紧抓着季尧的手臂吃力地站了起来。兴许是滚下来时磕着了腿,一站直就发颤,疼得杨贺险些又坐回去。
  季尧反手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还是我背公公吧。”
  杨贺一下子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季尧。
  季尧低下头,看着杨贺,黑暗中少年面容模糊不清,手中的温度却滚烫有力,季尧没等来他说话,直接在他面前背对着杨贺蹲了下去。
  杨贺僵着许久没有动,季尧翘了翘嘴角,说:“怎的,公公还害羞?”
  杨贺声音有些哑,“……季尧,”他不知道说什么,有些笨拙和迟钝。
  季尧哼笑一声,“公公何时这般扭捏了。”
  过了一会儿,季尧背上才贴上一具瘦弱僵硬的身躯,季尧双手抄着他的腿窝,把杨贺背了起来。杨贺一直沉默不言,季尧背着杨贺,慢慢爬出了狭长的沟壑,艰难地踩着山路,一步一步往外走。
  季尧说:“你别睡着,我不背死人。”
  “公公要是死了,我就把你丢在这儿喂豺狼。”
  过了好一会儿,季尧才听杨贺开口,“你早知道我接近你另有所图。”
  季尧说:“知道。”
  杨贺又沉默了须臾,说:“为什么?”
  季尧知道他在问什么,笑了一下,反问杨贺,“公公住过冷宫吗?”
  杨贺当然没有。季尧想起那些年,老太后尚在,宫人都是她的耳目,季尧扮乖装傻,他鲜少开口说话,说也是要卖乖的,对着宫人卑躬屈膝,做个不谙世事的傻子,每日都活得如履薄冰。
  季尧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可又觉得死太过索然无味,他一日又一日地浑浑噩噩地活着。
  有一天,他攀上了墙头,底下站着个清秀漂亮的少年,踮着脚递暖茸茸的袖笼给他,笑容清朗。
  季尧敏锐地嗅出了那份笑容下藏着的冰冷漠然,可那又怎样?他久居深渊,根本不惮这世间的任何恶意。
  季尧掐了把杨贺的屁股肉,两只手掌兜着,又狎昵地拍了一记,“公公想玩儿,我怎么也得陪公公玩下去不是?”
  杨贺低哼了声,有点儿恼怒,“季尧!”
  季尧舌尖顶了顶虎牙,混不吝地说:“我背公公走了这么远,公公连给点好处都吝啬?”
  杨贺冷声说:“我没求你背我。”
  季尧咧嘴笑道:“嘴硬。”
  “公公分明疼得都要掉眼泪了,明明就是阉人出身,没见过比公公更娇气的,挨不得疼,吃不了苦。”
  杨贺冷冰冰道:“阉人怎么了?”
  季尧慢吞吞地说:“不怎么——”话没说完,杨贺拿手指掐他脖颈,威胁道:“闭嘴。”
  季尧半点不慌,脚下故意晃了晃,杨贺当即拿左手搂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生怕被丢下去似的。
  季尧笑着又拍了他的屁股一下,啪地一声脆响,悠悠地说:“公公,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捏在我手里,听话,不然我有的是折腾公公的法子。”
  杨贺抿着嘴唇,不吭声了。
  他趴在季尧背上,季尧不知在什么时候长高了,分明他第一次见是瘦瘦小小,如今脊背宽阔,挺拔有力,同他的瘦弱纤细不一样。大抵是因为季尧是个完整的男人,他的成长如同雨后春笋,和打小伤了根的宦官不同。
  杨贺心里隐约生出几分不可言说羡慕。
  他的胸膛贴着季尧的后背,走了一段长路,季尧后背湿了,杨贺恍惚能察觉季尧心脏的跳动似的,穿过皮肉骨骼,直直地抵达他的心口,一起一伏咄咄逼人,让杨贺有些头晕目眩。
  过了一会儿,季尧突然听杨贺叫他,声音又低又小,好像难以启齿一般。
  季尧停下脚步,偏过头,说:“怎么了?”
  “肩膀疼?”
  杨贺闷声道:“我要……要小解。”
  季尧哦了声,轻轻地放下杨贺:“我扶你去。”
  “不用,”杨贺脸上有几分难堪,说得果断,季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杨贺是太监,和他不一样。
  季尧呆了呆,懵懂又好奇地盯着杨贺,那样的目光如火,杨贺仿佛被灼伤了,闭紧嘴唇,凶狠地瞪着季尧。
  季尧啧了声,说:“公公去啊。”
  他看着杨贺的眼睛,露出个笑,说:“我也要小解。”
  杨贺怒道:“季尧!”
  季尧懒洋洋地应了声,一只手勾着杨贺的肩膀,半拖半抱地带着人往树后藏,说:“要我给公公脱裤子么?”
  杨贺怒急攻心,眼前发黑,身体都晃了晃,季尧捉住他的手臂,说:“别生气,还伤着呢。”
  杨贺咬牙切齿地说:“你在这儿我怎么——怎么小解!”
  季尧对他笑得一脸无害,虎牙尖尖的,乖巧又可爱,“公公尽管尿。”
  杨贺僵着没动,季尧说:“公公又不想尿了?别回头我背着公公,公公尿我一身。”
  杨贺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恨恨地瞪着季尧,受了莫大的屈辱一般,眼圈都红了,哑着嗓子求他,“殿下,求你,转过身去好不好——”
  季尧不为所动,亲昵地拿手指蹭了蹭他的脸颊,“关乎公公所有的东西,我都想看。”
  他伸手搂住杨贺的腰,亲了亲他的耳朵,一只手解他的裤带,“听话,我就看看,嗯?”
  杨贺紧紧抓住他的手指,呼吸急促又重,脸上红了白,白了又红,气得身子都发颤。
  季尧耐心地等着他,过了许久,杨贺才拿开了汗湿的手心,肩膀都落了落,好像恨不得将自己蜷缩起来。
  季尧心中只觉得快意又怜惜,舌尖舔了舔他的耳朵,摸着黑,解了杨贺的裤子。林子里太黑,看不清晰,季尧退了步,却见杨贺受难似地叉开腿蹲了下去。
  季尧嗓子发紧,怔怔地看着杨贺的背影,耳朵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清晰可闻。季尧深深吸了口气,别开了脸,往旁边又走开几步,突然听见有人叫了声,“殿下?”
  他抬起头,下意识喝了声:“站住!”
  季尧眯着眼睛看清了来人,对方年轻,一身锦衣卫衣裳,腰间别了把绣春刀,“萧百年。”
  季尧不会武功,是真不会。


【第34章】
 
  萧百年站在十步开外,跪了下去给季尧行礼,垂头说:“卑职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他跪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季尧说话,诧异地抬头,不过轻轻一动,就听季尧说:“跪着,别抬头。”
  季尧心不在焉地看着萧百年,余光往后瞧,杨贺起了身,右手无力,笨拙地提着裤腰带,脸色煞白又有几分难堪,额头都出了汗,始终没有吭声。
  季尧心头软了软,走过去抓住杨贺的手。
  萧百年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他是循着季尧留的记号找来的,季尧留下的记号隐秘又乱,天色一黑,他找了许久才摸索过来。
  突然,他听见一记耳刮声伴随着还有急促的呼吸声,顿时愣了愣,一抬头,就见杨贺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
  当朝炙手可热的大权宦面颊苍白,受了伤,狼狈得不行,眼底浮了层红色,仿佛受了莫大的羞辱一般。
  杨贺一见他,怔了怔,“萧百年?”
  年轻的锦衣卫也有些愣,还有点恼怒和鄙夷。前些日子,锦衣卫彻查一桩贪污受贿案,此案是大案,又关乎世家,稍有不慎就会死在世家手中。
  原本这桩案子是怎么也轮不到他区区一个百户的,偏偏指挥使让他去办这个要命的案子。
  萧百年位卑人低,自然只能听命行事,心中却很是困惑,旁敲侧击之下,才知道是杨贺下的令。
  可他根本不认识杨贺,不知道为什么,杨贺要置他于死地。
  杨贺还以为萧百年早就死了,乍见他活着,还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儿,也有些错愕。不过须臾,杨贺心底隐隐有了猜测,他回头看向季尧,季尧挨了一巴掌,满脸阴郁地看着他,对萧百年说:“起来吧。”
  萧百年说:“是,殿下。”
  年轻的锦衣卫比杨贺上一回见他越发沉稳,面容俊朗,脸颊一道伤疤自眼尾豁开了半张脸,添了几分冷酷。
  季尧道:“你身上带伤药了么?”
  “殿下伤到哪儿了?”萧百年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此地离行辕尚有些距离,卑职先给殿下看看。”
  季尧说:“督公受了箭伤。”
  杨贺一言不发,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百年从头到尾都是季尧的人。
  难怪上辈子锦衣卫临阵倒戈,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萧百年转头拥簇了新君登帝位。
  这颗棋子藏得可真是深。
  杨贺肩上的弩箭折断了,嵌入了肉里,季尧替他解下衣服,宦官皮肉白,是软生生的白,可怜地沾着血迹,那半截弩箭被血染红了,分外触目惊心。
  萧百年说:“殿下,得将断箭取出来。”
  杨贺一听脸色更白了。
  季尧皱着眉毛,道:“你行么?”
  “这样的外伤就是宫中御医处理得也未必有卑职好。”萧百年语气里有几分自傲,他打小入锦衣卫,刀口舔血,可以说是半个大夫。他看向杨贺,扯了扯嘴角,道:“不过取箭疼得很,就不知杨督公能不能受得住了。”
  季尧伸手摸了摸杨贺的脸颊,说:“你忍忍,得先把箭取出来。”
  杨贺这一路早已忍了许久,他自上辈子挨了一刀后便分外怕疼,疼上一分都像多疼五六分,要豁开皮肉取箭不消多想就知道有多疼。何况,他算计过萧百年,根本信不过他。
  杨贺低声说:“回去找太医。”
  萧百年道:“天黑路难走,从这儿回去再快也要半个时辰,督公这箭再不取,只怕手就废了。”
  季尧不容置喙道:“取箭。”
  杨贺抿紧嘴唇,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
  季尧跪坐在杨贺面前,把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肩上,不让杨贺看萧百年取箭。杨贺的身体不住地发颤,怕极了,疼极了似的。
  季尧无心再和杨贺说笑,他发现他喜欢撕破杨贺的伪装,看杨贺可怜兮兮地掉眼泪,惊惶崩溃,但这一切都必须是他给予的。别人给杨贺的,只会让季尧焦躁,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染指的不快。
  季尧拿指头磨了磨他的后颈,说:“疼就咬我。”
  杨贺浑身紧绷,睁着眼睛越过季尧的肩膀看向远处,虚虚的,不着实处。萧百年当真施刀取箭时,杨贺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小动物似的呜咽,忍不住,用力咬住了季尧的肩膀。
  季尧脸上没什么表情,一下一下地摸着杨贺的后背。
  萧百年看着他二人,心中只觉怪异又有些茫然,季尧和杨贺之间气氛太奇怪,浑然一体,别人都被摒弃在外一般。
  他一迟疑,季尧森寒的目光就落在他脸上,他脊背陡然发凉,凝了心神不敢再多想。
  萧百年是萧家的庶子,因缘际会,入了锦衣卫,拜在谢轩门下。谢轩是谢家人,一贯严苛,萧百年在他手下没少遭罪。
  谢轩同是锦衣卫,后来萧百年发现谢轩常常三更半夜去冷宫,半大的少年好奇心重,竟跟了上去。
  后来被谢轩发现了,要杀人灭口,萧百年惊慌之下,趴在地上向季尧求救。季尧又瘦又小,坐在床沿,在萧百年几近绝望之下才同谢轩开了口。
  季尧救了他。
  萧百年忠的不是谢家,而是季尧。
  这些年他替谢家来往冷宫多年,看着季尧将谢家和冷宫里的宫人都骗得团团转,病态又疯狂,心中胆寒,只觉又敬又怕,不敢有二心。
  箭尖挑出皮肉跌在地上,萧百年松了一口气,利落地上了药。
  季尧鼻尖都是血腥气,杨贺已经痛昏过去了,呼吸微弱,软软轻轻的,像只虚弱耷拉了毛的小猫。他拿手擦干净杨贺赤裸肩头的血迹,血水温热,季尧看着指尖上的血迹——是杨贺的血。
  季尧伸舌头舔了下,脸颊挨着杨贺的脸颊蹭了蹭,轻声说:“好啦,没事啦。”
  杨贺一动不动地,没有应他。
  季尧叹了口气,对萧百年说:“你看他好不禁痛。”
  “比小姑娘还娇。”
  语气温柔,像是小孩子炫耀心爱的玩具,又有点无可奈何的抱怨。
  萧百年心口跳了跳,沉默不言。
  季尧挥开萧百年,自顾自地把杨贺抱了起来,跪坐得太久,踉跄了一下,却扔紧紧抱着杨贺,说:“回去了。”
  萧百年说:“殿下,他是宦官,”他咽了咽,“侯爷若知殿下这般看重他,必定会不悦。”
  季尧慢慢偏过头,眼珠子黑沉沉的,讥诮地看着萧百年,“你再说一次。”
  萧百年跪了下去,梗着脖子道:“阉党为人不齿,殿下同他虚与委蛇是权宜之计,不应当——”
  “不应当什么?”季尧脸上浮现几分笑,轻轻问道:“萧百年,你不觉得权阉和乱臣贼子,很是般配么?”


【第35章】
 
  杨贺是季尧背回去的。
  皇帝看二人凄惨狼狈的模样,怒不可遏,他性情温和,鲜有发这样大的火,群臣莫不噤声。
  季尧抓着季寰的袖子,轻声说:“皇兄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
  他身上还带着血,头发也乱了,看在季寰眼里,不啻于火上浇油。
  季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阿尧不要怕,此事皇兄会给你和贺之查出刺客的幕后主使。”
  “绝不轻饶!”
  季尧受的是皮肉伤,杨贺身上的伤却重得多,回行辕的当晚,杨贺就发起了高烧,烧得遍体通红,眉毛皱紧,很是难受的模样。
  行辕不如山野自在,人多眼杂,季尧没有在杨贺帐下久留,只能待在自己的帐中。
  翌日反反复复地发着热,直到黄昏,杨贺才彻底退了烧。
  皇帝看重杨贺,着了人贴身侍候着,守着他的是个小宦官,是杨贺手底下的人。
  季尧悄无声息地过来,屏退了他,兀自坐在床边看着安静睡着的杨贺,许久没有说话。
  人太多了,季尧多有顾忌,只能远远地看着杨贺,碰一碰都不能,他心里越发焦躁,像锁进了囚笼里的野兽,如今看着杨贺,身边再没有人打扰,季尧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他摸了摸杨贺的脸颊,想把人弄疼,让他赶紧醒过来看自己,又有点舍不得。季尧索性除了靴子,爬上床挨着杨贺躺了下去,手指摸着他的眉梢眼角,如同犯了瘾似的,只有摸着杨贺才堪堪解瘾。
  杨贺穿着薄薄的白色亵衣,脖颈细白,肩膀瘦削,两截锁骨深凹着,整个人干净又脆弱,如同细细的茎托着盛开的花。花开得太好太漂亮,要熟透烂透了似的,连根茎都要被压折了。
  季尧没忍住,啄了啄杨贺的嘴唇,还拿舌头舔了舔,才满足地叹了口气,眷恋地低低叫了声杨贺。
  杨贺醒来时,季尧就抱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黏人地挨着他,杨贺一时间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恍惚了一会儿,轻轻抽了抽手,直接就将季尧惊醒了。
  季尧愣愣地看着杨贺,杨贺看着他,过了片刻,季尧笑了,“公公醒啦。”
  杨贺错开目光,嗯了声,“渴。”
  声音哑得不像话。
  季尧转头就去给他倒了水,凑杨贺嘴边,一点一点喂他喝水。水流了出来,季尧小狗似的,直接舔他的下巴,喟叹道:“公公可算醒了。”
  杨贺才从昏迷中醒来,反应迟钝,也没力气推开季尧。他闭了闭眼睛,说:“什么时辰了?”
  季尧道:“戌时了,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
  杨贺愣了愣,说:“殿下怎么在这?”
  季尧盯着杨贺看了会儿,隔着被子一只手搂住他,还凑过去蹭了蹭他的额头,很委屈地抱怨道:“行辕里人多,白天我都不能好好看看公公。”
  “真碍事,”季尧不高兴地咕哝道,孩子气十足。
  杨贺说:“殿下,你压着我了。”
  季尧在他颈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撒娇一般嘟囔道:“公公乖,让我抱抱。”
  少年人身体隔着薄薄的被子压了他半边身子,有意地避开了他的右肩,却仍旧沉甸甸的,好像压在他心尖儿上,让杨贺想起季尧背着他时候的样子。
  杨贺刻意地摒弃了那些念头,问他:“陛下怎么说?”
  季尧不高兴地看着他,杨贺眼神冷静又清明,同他对视着,季尧啧了声,说:“皇兄龙颜大怒,说要查出幕后主使。”
  杨贺一字一字地说:“幕后主使?”
  他嘲讽地笑了声,这刺杀不是谢家的手笔,就是那两家,根本不消多想。
  杨贺说:“萧百年也是谢家的人?”
  “姑且算吧,”季尧说:“他是我舅舅一手教出来的,我救过他一回。”
  杨贺没说话,神色却很冷漠。
  季尧笑着捏了捏他的耳廓,玩儿一般,“公公不是早就知道?否则,何必和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过不去?”
  杨贺想避开,反而被他掐住了软软的耳垂,杨贺皱着眉毛,哑声说:“别碰我。”
  季尧说:“公公就大人有大量,留着萧百年吧,我还有用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杨贺脸色冷淡,面颊是病态的苍白,反而多了几分琉璃似的剔透脆弱。
  季尧爱不释手地又去亲他的嘴唇,杨贺咬了他一下才退开,低声笑道:“怎么着我也救了公公一命,公公就卖我一回人情,好不好?”
  杨贺不开口,季尧说:“我保证,他不会做任何对公公不利的事。”
  杨贺说:“不过一个百户,也值得殿下这般看重?”
  季尧笑道:“公公是生气了吗?不要生气,公公可是我的心肝儿我的命,谁都比不上。”
  杨贺:“……出去。”
  季尧愉快地展眉带笑,虎牙都露了出来,他心神一直紧绷着,如今才觉得放松了几分。
  季尧说:“我势单力薄,无人可用,公公就当可怜可怜我,给我留个小卒子吧。”
  他又叹气,“公公一醒就和我说这些费心的正事,半点都不关心我,公公忘了是我将公公一步一步背回来的吗?”
  “山路崎岖难行——”
  杨贺打断他,“辛苦殿下了,”他抿了抿嘴唇,看着季尧的眼睛,接着说:“多谢殿下。”
  季尧眉眼弯弯,拿拇指蹭了蹭杨贺的脸颊,哼笑道:“这话听着还舒坦。”


【第36章】
 
  一场围猎无疾而终,杨贺醒来的第二天,皇帝下令回宫。
  杨贺的伤养了好些日子。
  他养着伤,手下动作却不慢。杨贺和外戚对峙已久,本就水火不容,明枪暗箭,彼此交锋得厉害。
  皇帝着锦衣卫查刺杀一案,在杨贺和谢家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之下很快查到买凶一事同戚家的三公子有关,欲行抓捕时,戚三身边的护卫反抗,对锦衣卫拔剑相向。
  双方直接起了刀兵。
  负责主事的锦衣卫副指挥使身亡,戚三被砍了条手臂直接扔进了锦衣卫大牢。锦衣卫指挥使苏擎是出了名的护短,副指挥使死在戚家手中,苏擎很是恼怒,没少折腾戚三。
  戚三一入狱,戚家老侯爷震怒,直接进宫见了皇帝。
  季寰到底是帝王,隐约从中嗅出了什么,态度却格外强硬。他早有打压外戚之心,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就连戚贵妃去宫门前求皇帝,皇帝都避而不见。
  戚贵妃也是个性子烈的,直接闯了进去。
  皇帝还是太子时,她就给季寰当了侧妃,诞下小皇子,如今皇帝痴迷一个不知哪儿来的民间女子,戚贵妃早就恨红了眼。
  她是娇宠惯了的,受不得委屈,一边红着眼睛和皇帝吵,气得白了脸,身子发颤,满头雍容的金钗玉坠都作响。
  季寰心软,见不得她掉眼泪,直接叫杨贺把人送回去。
  杨贺将戚贵妃送到殿门口,戚贵妃反手就甩了杨贺一个耳光,恨恨地骂了句“阉人”。
  杨贺歪头看着戚贵妃,轻轻一笑,“娘娘骂的是,奴才本就是阉人,说来多亏娘娘当年提携,杨贺才有今日。”
  戚贵妃身子晃了晃,杨贺身姿挺拔,收了笑容,漂亮又冷漠,说:“送贵妃娘娘回宫。”
  “陛下有令,即日起贵妃禁足宫中,非陛下宣召不得出宫门半步。”
  他挨了耳刮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季尧耳朵里,季尧掐着他的腮帮子,凑近了,说:“她打公公哪儿了,我瞧瞧。”
  杨贺横他一眼,季尧又笑,“让公公老打我耳刮子,这回遭报应了。”
  杨贺不咸不淡地说:“殿下这是来笑话我的?”
  季尧说:“怎么舍得,心疼死了,”他舔了舔杨贺的脸颊,轻声笑道:“到时候帮公公报仇。”
  杨贺捏着他的下巴把人掰开,说:“戚三公子那只手是殿下让人砍的吧?”
  季尧眨了眨眼睛,夸道:“公公好聪明。”
  围捕戚三那日,萧百年在场,锦衣卫折了一个副指挥使,反倒便宜了萧百年,抓住戚三公子领了功劳平白升了千户。
  不消多想,杨贺就知那日不是奏报上说的那么简单,季尧肯定搞了动作。
  萧百年砍了戚三的手,是季尧的示意,在对他表诚意。
  杨贺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兜兜转转,好像又步入了上一辈子的轨道,可一样,又不一样。
  上一辈子,他和季尧没有瓜葛。
  这一辈子却是他亲手送季尧去追逐帝位。
  杨贺走了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季尧一只手都伸进了他衣服里,掌心滚烫,嘴唇压了上来,堵住了杨贺还没说出口的抗拒的话。
  正当晌午,初夏天也热,闷闷的,不过一个吻下来二人都出了汗。
  杨贺想,习惯害人。
  他不得不承认,他越发习惯季尧的触碰了。
  季尧年轻气盛,弄得杨贺衣服都乱了,底下硬了的东西顶着杨贺,喘着气,湿哒哒地舔他的耳朵,又往耳垂咬了一口。杨贺低哼了声,浑身酥酥麻麻的,抓着季尧的手臂,说:“够——够了,这是白天!”
  季尧埋在他鼻尖深深吸着杨贺身上的味道,杨贺比寻常世家子弟还讲究,常年佩香,屋子里也熏了香,浅浅淡淡的味道,挨得近了,闻多了,却有几分挠人心痒的沉郁。
  季尧说:“不够,公公多久没让我碰了。”
  他声音沙哑,沉沉的,透着股子少年勃发的欲望。
  说是久也不久,他们出宫围猎,而后杨贺养伤,除了季尧按捺不住往杨贺的嘴唇脖子啃几个印子,倒也算安分。
  杨贺心口跳了跳,他一向欲望寡淡,自也不懂季尧语气里的渴求和急迫,有些茫然又警觉地攥着季尧的手。
  “公公乖,让我好好地亲一亲,嗯?”季尧反握住他,嘴唇下移,没怎么苛待杨贺敏感的脖子,齿尖咬着衣襟扯开,露出一片莹白的皮肉,晃人眼。
  季尧说:“公公真漂亮。”
  杨贺对季尧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这小子狡猾又不要脸,杨贺颇有些无计可施。
  可当真是无计可施么?
  杨贺扪心自问。
  季尧像发了情的小兽,热烘烘地压在杨贺身上,勾着他的舌头含吮,亲昵得过分。杨贺眼睫毛抖了抖,鬼使神差的,回应着舔了下季尧,季尧呼吸都变得更加急促,睁开眼盯着他看,眼神凶得像是要将他吃下去。
  看着季尧的眼睛,杨贺战栗着咽了咽,目光无处安放,脑中却没来由的想起少年人屡屡说出口的,他喜欢他。
  季尧甜腻地叫他,“公公。”
  过了一会儿,又说:“贺之——皇兄总喜欢这么叫你。”
  “为什么?”
  他问着话,亲吻却很轻,咬了咬他细白的锁骨。杨贺胸膛平坦,奶尖儿是俏生生的粉,又娇又漂亮。
  季尧爱极了,舌尖一舔,胸膛就是一颤,乳尖敏感地立着,季尧仿佛被蛊惑了,含入了口中。
  杨贺颤了颤,抓着季尧的头发,手指有些用力。他没回答,季尧就咬他,杨贺呼吸也变得不稳,说是他刚到康公公手底下的时候,康平觉得他的名字叫着不上口,学文人附庸风雅,添了个之。
  季尧扯了扯嘴角:“叫什么贺之,我家公公这么娇这么漂亮,还不如娇娇囡囡好听。”
  杨贺低哼了一声,拿脚踢他,“荒谬。”
  季尧笑了笑,又亲他赤裸的肩膀,没头没脑地说:“公公给我看看下头。”
  杨贺一下子睁大眼睛,挣扎起来,脸色发白,“季尧!”
  二人偶有亲近,杨贺都不让他碰自己下身,大都是唇舌交缠,抑或让季尧弄他的腿,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季尧看他残缺处。
  季尧压着他挣动的腿,眷恋地摸上去,不住地吻他的眼睛,耳朵,哄孩子似的,“嘘,别动,公公就让我看看。”
  手掌滚烫有力,杨贺遍体生凉,只觉如毒蛇似的缠住了他的腿,也绕在了他的脖子上,几乎不能呼吸。
  杨贺嗓子都急劈了,“太监的下身有什么可看的!”
  季尧笑说:“公公不一样,我只想看公公的。”
  “有什么不一样!”杨贺慌得不行,夹着腿,笨拙地翻过身恨不得把自己躲入床里,“都是挨了一刀切了男人都有的那东西,”他又羞又恼,还难堪,眼睫毛抖得像被逼到蛛网上的蝴蝶,徒然地扇着漂亮的羽翼,尖了嗓子恨声道:“肮脏残缺,季尧!你非要这么折辱我么!”
  季尧说:“我哪儿舍得。”
  他索性拿被子将二人都兜住了,陷入一片沉闷的黑暗,伸手攥住两条修长细瘦的腿,语气冷静又透着股子痴迷:“公公别动,别逼我把公公绑起来。”


【第37章】
 
  夏天的被褥薄,二人一番挣动,打架似的,杨贺瘦弱本就不如季尧,到底落了下风,两只手都被季尧摸黑绑得死死的。
  季尧说:“公公太不听话了,偏喜欢喝罚酒。”
  他脸颊挨了拳头,身上也遭了踹,疼得慌,舌尖顶了顶尖尖的虎牙,掐着杨贺的下巴轻声笑道:“公公要叫只管叫,把你的人叫进来,看我是怎么疼公公的。”
  “我又不喜欢别人看公公,就只好亲手去剜了他们的眼睛,拔了他们的舌头,”季尧亲他的嘴巴,唇齿相错里擦出血腥气。
  杨贺气喘吁吁的,胡乱地骂他,“小畜生!你还要不要脸!”
  季尧轻飘飘地说:“哎!”
  “公公骂,我这脸早在冷宫就糟蹋完了,”他凉凉一笑,拍了拍杨贺的大腿,狎昵地摩挲每一寸皮肉,扒了他裤子的时候,杨贺的怒骂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喉咙的鹤,抻直细细的脖颈,白着脸,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
  二人藏在被褥里,不见光,闷热又潮湿,他们像在阴暗肮脏里长出的两株水草,死死地缠绕到了一起。
  季尧跪在他腿间,吻他的肚脐,舌尖舔了口,嘟囔道:“公公怕什么,不就是底下挨了一刀,给我看看怎么了。”
  他笑了一声,愉快地说:“公公这个人都是我的。”
  他说的那些荒唐话,杨贺全听不见,腿根都因紧张而痉挛了,咬牙切齿道:“季尧我杀了你!”
  说得凶狠,却因为太过羞恼惊惧全没了气势,反而夹了细弱的哭腔。
  季尧啧了声,心都跳的越发急促,他将杨贺的腿掰开了,唇舌一直往下,碰上耻处时杨贺呜咽了一声,整个人像绷紧的弓,稍有不慎就会弦断弓裂。
  旋即,他听季尧笑了声,软嗒嗒的舌头舔了上去,含糊不清地说:“公公这儿怎么连毛都不长,好可爱,还藏着不让我看。”
  杨贺脑中轰的一声,羞愤欲死,嘴唇哆嗦着咬住了到口的尖叫。
  杨贺去势的早,底下空荡荡的,挨了刀的地方切得干净,齐茬儿断了,软腻的肉往里微凹着,季尧舌尖一顶杨贺抖得越发不成样子。
  杨贺讲究要体面,底下干干净净的,季尧将那一块儿都拿唇舌扫荡过了,粗蛮地圈下所属地,透着狂热的占有欲和痴迷。
  那样不堪的地方,季尧又含在嘴里,像尝什么喜欢的宝贝。
  杨贺再受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少年人唇舌滚烫,他残缺丑陋的地方几乎要融化在季尧口中,当真是要被吃掉了似的。
  “季尧,不要……”他惶惶然地蹬着腿,尿道残缺,不堪碰,何况被这么舔着,他小腹跳动,竟惊惧地觉得要沥出尿来,失控地哽咽了一声,胡乱地求他,“季尧,你抱抱我。”
  “别舔了呜——你抱我。”
  意图那么明显的乞求,季尧却像被勾了魂的疯狗,粗重地喘了声,汗涔涔的手指用力地抓住他的腰去亲杨贺。杨贺哆哆嗦嗦地凑过去吻他,怕季尧又舔下头,拿嘴唇咬住他,眼睫毛都湿透了。
  季尧叹了一声,黏糊又柔软地埋怨道:“我还没有亲够……”
  杨贺拿被绑住的手勾住季尧的脖子,仰起脸伸出红红的舌头,被吓怕了似的,发着抖说:“亲这里,殿下亲一亲。”
  季尧盯着,眼神都变得凶狠又着迷,无可奈何地说:“公公明明最知道怎么拿捏我了,你怕什么呢?”
  “我那么喜欢你。”


【第38章】 

  杨贺被季尧搅得方寸大乱。
  二人躲在被褥下,沉闷又窒息,季尧一边黏人地亲他,底下那根骇人的阴茎也硬邦邦地勃起了,莽撞地顶杨贺下身。
  杨贺几乎喘不过气,想躲躲不开,嘴唇堪堪错开,季尧又去吻他的下颌脖子,缠绵悱恻地舔,还含住汗津津的皮肉嘬出印子。
  杨贺全无章法地求他,“不要这样弄……季尧,别顶了。”
  季尧好声好气地问,“那公公想怎么弄?”
  语气很温柔,底下却狠狠一撞正撞在残缺处,激得杨贺哑着嗓子叫了声,缩着屁股不住后退。
  太可怕了。
  季尧底下那根让杨贺恐惧的大东西像在肏他的尿口,弄他挨了一刀后的旧伤疤,野蛮又热烈地充斥雄性的欲望,杨贺浑身都软了。
  季尧的手往下摸,笑了声,“公公,底下湿了。”
  杨贺羞臊欲死,徒然地并拢腿,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脏——好脏,季尧你不要这么羞辱我。”
  季尧听这话,顿了顿,一下子爬上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被子里黑,看不见彼此面容,杨贺却好像被死死盯住了似的,不自在地偏过头,须臾之间周遭一亮,季尧一手将被褥扔开。
  二人再无遮掩,赤条条地暴露在彼此目光下,所有不堪和扭曲都无所遁形。
  杨贺脸颊通红,嘴唇也被含得红肿,呆愣愣的看着季尧,可怜又透着股子干净的纯稚。
  这样的杨贺当真是漂亮。
  层层锦衣,煊赫权势下包裹的杨贺冶艳凌厉,让人望而却步,可床榻间的杨贺却如同蚌里的白肉,干净柔软得不像话。
  季尧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痴迷得心口都生疼了,情不自禁地亲杨贺的嘴角,声音喑哑:“这怎么是羞辱。”
  他笑:“我要真是羞辱,公公只怕受不住。”
  杨贺瞪季尧,眼睛红了一圈,鼻尖渗出晶莹的汗,季尧拿湿哒哒的拇指擦了擦,又伸到杨贺面前让他闻,评价道:“公公底下的水,一股子骚味儿。”
  “——你闭嘴!”杨贺难堪地闭紧嘴唇,双手还被绑着,挣得厉害,腕子已经磨红了。
  季尧说:“公公会不会被我操得射——”他停了下,嘴角翘起,虎牙尖尖的,恶劣又天真,“不对,公公能射吗?”
  他贴杨贺耳边说:“我把公公操尿好不好?”
  杨贺不知季尧从何处学来的这些污言秽语,他羞耻得浑身发抖,胡乱地骂道:“荒唐,季尧你怎能说这些话!”
  季尧乖乖道:“好,那我不说,只做。”
  季尧那东西长得凶,又粗又长,逼人的滚烫长枪利剑似的,重重地往他下身旧伤上弄,当真要肏到他沥出尿来一般。杨贺招架不住,那地儿本就敏感不经碰,茎头滚烫饱满,蹭得底下湿淋淋的。火辣辣得几乎有几分疼。
  杨贺满身都是汗,底下失禁感却越发强烈,他睁大眼睛,惶惶地求季尧停一停,季尧哪里肯听他的,反而肏得越凶越厉害。
  他紧紧盯着杨贺的脸,目眩神迷,心中只觉十分快意。
  不过片刻,杨贺服软无用,穷途末路似的,通红的眼里露出狠色,恨恨地用力咬住了季尧的肩膀,底下失控地淋淋地溅出了水液。
  季尧低哼了一声,也射了出来,精水一股一股地混着尿液,腥臊又淫靡。
  高高在上的杨督公在他身下失禁了。
  刹那间心理上的快感远逾身体,季尧满足地眯起眼睛,肩膀的痛也不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宠爱地亲了亲杨贺汗津津的额头,懒洋洋道:“真会挑地方,尽挑着我一处咬,公公下回要咬,换个地方吧,啊?”
  “左右肩各一个,好看。”


【第39章】 

  季尧搂着杨贺还在温存,少年人心底柔软,忍不住细碎地吻杨贺的眉梢眼角。
  不过须臾,脸颊又啪地挨了巴掌,杨贺好羞耻气恼,熬过那一阵失禁的酥软无力,一巴掌扇得狠狠的,季尧白皙的脸颊就印了几根手指印。
  杨贺不看他,爬起来捡了衣服往身上裹,脸上冷冰冰的,季尧拿手摸了摸脸颊,盯着杨贺的背影,眉宇阴鸷,也有些恼。
  他阴沉沉地笑,“督公要顶着这一身骚味儿出去?”
  杨贺脊背一僵,季尧说:“督公又何必露出一副贞洁烈妇的样子,难道你方才没尝着半点快活?”
  他直勾勾地盯着杨贺两条修长的腿,皮肉白软,还留了斑驳的掐痕。
  季尧舔了舔嘴唇。
  杨贺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轻蔑,“季尧,你知不知道你看着我的眼神像什么?”
  “和三年前一样,还是那么可怜,像一只流落街头没人要的野狗,满眼都是求人看求人疼。”
  杨贺有一把金玉也似的好嗓音,温温软软的,咬字清晰,说出的话却刻薄又阴毒。
  季尧看着他,没有说话。
  杨贺摩挲着手腕的绑痕,这小子没轻没重,勒得死紧,挣扎之下红痕分明。
  他说:“我愿意容忍你在我身上放肆,满足你那点可怜的欲求,你给我适可而止,若再得寸进尺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季尧一下子就笑了,他在床上坐起身,道:“公公当真只是满足我?”
  他说:“你没有半点欲求?”
  他露骨尖锐的目光落在杨贺下身,又划到那张冷落冰霜的脸上,少年人姿态懒散,支起了一条长腿,性器软了蛰伏着,尺寸却依旧可观。
  杨贺对上他的眼神,烫着了似的,目光却鬼使神差地掠过季尧那根东西,心头颤了颤。
  他年幼就净了身,寻常男人都该有的那东西于他而言,变得神秘而不可求。
  越是不可求就越是偏执,大抵宦官对男人的阴茎都有几分不可言说的情绪。
  无论杨贺再不愿意承认,他心中其实是有些痴迷于季尧的性器,那东西滚烫有力,硬起来粗野如肉蟒,勃勃而鲜活。
  无论是季尧拿那东西插他的腿还是尿口,羞耻之余,都有几分扭曲而畸形的快意。
  杨贺扬起下巴,冷冷道:“我是阉人,能有什么欲求,什么快感可言。”
  季尧咧开嘴,说:“公公,欺人不自欺。喜欢就是喜欢,爽就是爽,就咱们两人何必遮遮掩掩。何况,能让公公快活,我开心得很。”
  杨贺顿了顿,二人目光倏然对上,季尧站起了身,走到杨贺面前,声音轻佻又低沉,慢慢道:“其实公公说得也没错,我就是没人要的野狗,别人我都不要,我就要公公看着我,公公疼着我。”
  “你若不看不疼我就逼着你看你疼。”
  他伸手指摸着杨贺的脸颊,放软了嗓子,哄他一般,柔情缱绻地说:“只要公公给我我要的,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我都给公公摘下来。”
  杨贺低哼了一声,看着季尧,心脏最柔软处好像被人掐在手心里,他不解风情地哂笑道:“我要你的星星月亮做甚?”
  季尧笑了一声。
  杨贺说:“季尧,你喜欢我吧?”
  他在问季尧,语气却肯定的。
  季尧看着杨贺,微笑道:“我喜欢你,我永远喜欢你。”
  杨贺眼神闪烁了一下,说:“那我要你的命呢?”
  季尧想了想,坦诚道:“我会先杀了你,再来陪你。”


【第40章】
 
  元贞八年的夏天来得迅猛而毫无防备,沉闷又裹挟着权势倾轧的血腥气。
  屋外蝉鸣不休,隐约的能听见小内侍说话的声音,你来我往的脚步匆匆,还夹杂着“爬高点儿”“给我递竹竿”的声音。
  季尧一来的时候就听说了,杨贺嫌夏天蝉鸣聒噪,吵得他心浮气躁,就让那些小内侍爬树上去捕蝉。
  盛夏天,一个个在树底下颠着脚,满头大汗,脸热得红通通的。
  季尧侧耳听了听,笑着问杨贺,“公公这么着有用么?”
  “聊胜于无,”杨贺趴在床上没动,几本折子被随意的丢在地上,季尧赤着胸膛坐在床沿,俯身捡起了随意地翻了翻,俱是弹劾杨贺,名列各项罪状,言辞凿凿。
  “公公不如直接把树砍了省事,”季尧一边说,看着折子,屈指掸了掸,说:“结党营私,擅权乱政,不遵律令私立大狱,构陷忠良——”
  他挑了几个字眼,笑了起来,“喏,还有这条,秽乱宫闱。”
  季尧把折子一扔,凑过去掐着杨贺的脸颊,“公公和谁秽乱宫闱了?”
  季尧精力旺盛,缠着杨贺没少折腾,二人身上都满身情事痕迹,杨贺身上尤为明显。季尧好爱咬他,杨贺皮肉白,嫩生生的软,季尧总能轻易留下斑驳的烙印,让季尧分外上瘾。
  “我喜欢临窗的树荫,”杨贺不耐烦地转了转脸,眼皮一抬,冷淡地说:“你说和谁?”
  季尧眨了眨眼睛,义正言辞道:“公公的私生活我怎么知道?”
  杨贺越发不待见季尧在他面前装乖的样子,嘴角牵了牵,平淡地说:“几个刚入宫的伶俐小宫人罢了。”
  季尧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痛心道:“公公就这么移情别恋了,我好难过。”
  杨贺瞥他一眼,季尧扑在他身上,像个失宠的孩子,可怜巴巴地问他,“他们有我好看吗,有我让公公舒坦吗,有我喜欢公公吗!”
  杨贺闷哼了声,嫌弃地说:“沉,起来别压着我。”
  季尧黏人地贴着杨贺,他身体温度高,胸膛线条分明,将人牢牢地困在自己臂弯里,说出来的话却俨然把杨贺当成了负心人,指责他,“公公这都嫌我了。”
  杨贺推了推,推不动,气笑了,捏着季尧下巴说:“对,很嫌,都不招人喜欢了。”
  季尧如闻噩耗,泫然欲泣,“心痛如绞,生无所恋。”
  嘴上消沉,底下却很精神,才射过一回,阴茎又半勃了。季尧拿底下那话儿顶了顶杨贺,痛心疾首地说:“罢了罢了,人生如斯,不如就这么死在公公身上吧。”
  杨贺脸色一变,叫道:“季尧!”
  他抓着季尧的肩膀,“别来了。”
  季尧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说:“我怎么听说,戚贵妃的那个小宫女又来找公公。”
  杨贺皱了皱眉,戚贵妃失了宠,绿绮来求他,求他在皇帝面前给贵妃说好话。
  杨贺自然不可能应允。
  绿绮曾对他有过别的心思,如今越发觉得难堪,还有几分懊悔惊惧,怨恨难当,一边掉眼泪一边骂杨贺。
  杨贺不以为忤。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没成想,季尧竟会知道。
  季尧说:“公公当年对她可好的很,不惜为她毁尸灭迹。”
  杨贺看着季尧,说:“殿下这是呷醋?”
  季尧叹气:“可不是,醋大了。”
  他盯着杨贺的眼睛,语气里有几分冷意,“我最恨别人惦记我的东西。”
  杨贺嗤笑一声,“陈年老醋,殿下如今再喝也不嫌伤身。”
  季尧堵住他的嘴唇亲了亲,低声笑道:“不伤身,伤心。”
  杨贺看了他一眼,伸舌尖舔了舔季尧的唇角,反客为主将舌头送入季尧口中,季尧呼吸一下子就粗重了起来。
  唇舌间的亲吻变得热烈滚烫而带上了情色意味,季尧那东西越发硬,抵着杨贺的腿根厮磨,手也不安分地攥着两瓣屁股肉抓揉。杨贺喘了声,仰着脸,季尧若有所觉地睁开眼,看着杨贺。二人四目相对,少年人眼珠子黑漆漆的,透着情欲和痴迷,杨贺喉头动了动,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季尧彻底硬起来的阴茎,手指虚虚地拢在了手里。
  季尧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激动又爽利的呻吟,意外地盯着杨贺,杨贺垂着眼睛,眼睫毛纤长,嘴唇也薄,看着有几分锐利。
  他像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少年人粗硕的性器,可手指尖隐隐发抖,掌心也出了汗。季尧不知足,顶了他一下,甜腻地催促道:“公公别折磨我呀。”
  杨贺惩戒式地收紧手指,掌心那东西反而大了一圈,杨贺命令他:“别动。”
  季尧喘着粗气,慢慢放松下来,眼神却舍不得从杨贺脸上挪开。
  杨贺手指尖从茎头滑到饱满的阴囊,那玩意儿贲张不已,颤着吐出淫液,杨贺咽了咽,冷着脸,拿手抽了那根骇人的大东西,说:“说了别动。”
  季尧低低地哼了声,敞开腿任杨贺玩他的性器,嘴角翘了翘,说:“公公你知道你这叫什么?”
  杨贺心不在焉地问,“嗯?”
  季尧舌头舔了舔齿尖,眉宇因爽利蹙了蹙,有几分年轻的性感,笑盈盈地道:“恃宠而骄——不对,”他停了停,肯定地说:“恃爱而骄”。
  等二人从床上起来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杨贺站在床边穿衣裳,不留神,踩上了季尧丢在一边的衣服,却像碰着了什么东西。
  杨贺弯腰拨开衣袍,捡起个漂亮精巧的青花小瓶子,细颈酒壶似的,他摇了摇,刷啦啦作响,问季尧:“这是什么?”
  季尧眨了眨眼睛,坐起身,说:“糖豆。”
  杨贺看了他一眼。
  季尧笑起来,支起身凑过去拿指头往壶耳处按了下,壶口里滚出颗红润润的小糖丸,季尧又按了几下,次第滚出颜色不一的糖豆,摊在白皙掌心。
  季尧兴致勃勃地说:“白色的荔枝味儿,红色的是桂花味儿,这个是栗子味儿……”
  杨贺闻着糖豆的甜味儿,沉默了一下:“谁给你做的这些?”
  “府里的厨娘,做来哄她四岁的小孙子,我瞧着好吃,就让她给我多做了几种,”季尧眉宇间露出几分孩子气,嘀咕道:“荔枝还是皇兄前些日子给我拿的,费了好些才用和了糖汁做出来。”
  “公公尝尝?”
  杨贺说:“不必,殿下吃吧。”
  季尧半点不意外,玩儿似的抛了两颗扔口中,满足地叹了一声,“甜。”
  杨贺忍不住道:“殿下,糖豆是小孩儿吃的。”
  季尧理直气壮地说:“小时候冷宫里可没有糖豆,吃不着,现在多吃些。”

花卷:不想了 16 - 30

【第16章】
 
  杨贺咂摸着他的那句话,有点儿恼怒又觉得可笑,季尧如今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没身份的皇子,就敢对他揣那些肮脏心思。
  偏又想起上辈子,下一道轻飘飘的圣旨,就砍了他的脑袋的人,对他说那样的话。
  当真是荒谬又可笑。
  杨贺就将季尧晾一边儿去了。
  初春的天,最爱下多情雨,雨丝绵密如牛毛,一股子潮湿阴凉的劲儿。杨贺一出诏狱大门,小黄门当即打着伞迎了上来。
  他身边跟着的是锦衣卫的一个副指挥使。
  如今宫中宦官杨贺和李承德独大,皇帝宠信杨贺,是后起之秀,李承德根基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不是好相与之辈。
  早年有一桩旧案事涉李承德和外戚,锦衣卫夹在其中很是难办,又收了好处,索性压了下来。
  没想到,杨贺竟要拿它做文章。
  薄薄的一份口供还带血,手印是磋磨得不成样的指头按下去的,印子还带糜烂的皮肉。副指挥使扫了眼那份口供,头皮有些发麻,脑子里还是杨贺在狱里的模样。
  诏狱里阴森森的,杨贺一身朱红衣裳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扶手,干净的靴尖一点一点的,神态懒散又轻慢。
  底下是两个涉事的犯人,当中一个嘴硬的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皮肉腐烂还带焦臭味儿,肚子都烂了,拿烧红的铁丝网刮了不知几层肉,肥脂浓血,稀里哗啦流了满地。
  犯人神智不清,杨贺说什么是什么,按了指印,全不知那一纸口供下去,又要牵累多少人。
  副指挥使心里叫苦,难怪指挥使不想同杨贺打交道,确实难缠。
  眼见着他终于要走了,松了口气,谁知杨贺又偏过头,笑盈盈地说:“赵大人,今日辛苦了。”
  副指挥使陪笑道:“督公才是辛苦,今日多亏督公,才能将这案子审得水落石出。”
  “赵大人过誉了,你我都是为陛下办事,自当尽心竭力,是不是?”
  “是……是!”
  二人言笑晏晏,虚与委蛇着,突然,杨贺说:“听说赵大人手底下有个姓萧的百户?”
  副指挥使一愣,锦衣卫百户可多得很,旋即反应过来,道:“督公说的是萧百年?”
  杨贺一笑,细瘦的手指虚虚点了点那份口供,说:“赵大人,此事便交由他去办吧。”
  这案子牵涉广,拿人是吃力不讨好,指不定就丧了命,副指挥使不知萧百年何处得罪了杨贺,萧百年是个可塑之才,虽有些惋惜,却还是满口应下。
  案子是一桩陈年贪污旧案,因为牵涉太广,不了了之。
  杨贺重立旧案,意在外戚。
  他为了这桩案子花了许多心思,如今终于见了效,心情便一下子好了起来,终于想起了季尧。
  那天他对季尧冷了脸,斥责他荒唐,少不更事,还道天潢贵胄,说这话就是贻笑大方,让人耻笑。
  季尧委屈地辩解,一来二去的,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季尧小孩儿心性,那神色,像是杨贺当真糟蹋了他一番赤诚心意,竟也忍住了几天没来找杨贺。
  可没过多久,杨贺桌上不时多些小玩意儿,枝头新开的花儿,叶子折的鸟儿,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小人像,头戴冠帽挺大的肚子,里头还嵌了小船,配词——督公肚里能撑船,如同示好,生生看得杨贺又气又好笑。
  可过了一会儿,竟有点儿茫然和危机感,慢慢的,杨贺又冷静了下来。
  杨贺想,冷落也冷落得差不多了。
  天不遂人愿,没等杨贺有所动作,他就得了风寒,发起了低烧,整个人都懒懒的。
  内官监里外都是杨贺的心腹,二人常有来往,季尧也是内官监的常客了。
  他来的时候,杨贺正在喝药,脸沉得滴水,眉毛拧紧,一脸冷冰冰的不快。


【第17章】
 
  一见杨贺苦大仇深的样子,季尧就笑了。
  季尧年纪小,打小见多了冷眼恶意,于善恶敏锐如野兽。纵然杨贺对他好,可这份好,不纯粹,居心叵测,季尧在第一回见面就嗅出了。三年下来,早知道杨贺是什么人。
  这人对别人百般狠毒,自个儿怕苦也畏疼,明明又娇脾气也坏,贪生怕死,爱财也爱权,偏装出一副温柔缱绻,光风霁月的模样。
  他们之间仿佛一场无声的角力,季尧陪他玩,乐此不彼。
  杨贺皱着眉毛喝了口药,不咸不淡地说:“殿下怎么过来了?”
  自打二人相识,杨贺就叫他殿下,好像当真多看重他似的。季尧丝毫不怀疑,他要是拦了杨贺的路,杨贺对他一定不会手软。
  季尧脸上露出个清朗的笑容,靠近了,拖着嗓子轻声说:“听说督公身子病了,我可担心死了。”
  杨贺轻哼一声,道:“殿下好手段,不但静心苑里的人向着殿下,就连我这儿的几个小黄门,殿下来了也不知通报一声,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药太苦,杨贺心里不高兴,话说出来就多了几分阴阳怪气。
  季尧恍若未觉,笑盈盈地说,“督公可冤枉他们了,再没有比他们对督公更忠心的了。”
  他坐在桌子边,捏了颗蜜饯儿塞自己嘴里,含糊道:“好甜——”说着,将玉碟往杨贺身边推了推,说:“公公这儿的蜜饯怎么比御膳房里做的还甜?”
  杨贺当着季尧自然不好表露自己怕苦,季尧将蜜饯推到他面前,杨贺犹豫了一下,满嘴都是药的苦味,伸手拿了一颗放嘴里,甜味转瞬间儿冲淡了黄汤的苦涩。
  季尧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杨贺,说:“甜不甜?”
  杨贺被他盯得紧,含糊地嗯了声,碗里苦药剩了小半,不想再喝,抬手就放在了一边。
  季尧看了眼,兀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杨贺皮肤白,发了低烧,脸颊脖颈都透着红,眉宇间有些倦怠,分明是浓艳凛冽的眉眼,却像遭了风吹雨打,蔫了下来,激得季尧关着的满腔恶念蠢蠢欲动。
  他慢慢走到杨贺身边,柔了嗓子,低声说:“公公头疼?”
  杨贺抬起眼睛看了看他,眼睫毛长,一抬一落,漂亮又脆弱,随口说:“不碍事——”话没说完,季尧的手就伸了过来,轻轻地按揉太阳穴。
  杨贺身体一下子绷紧了,抓住季尧的手腕,“不敢劳烦殿下。”
  季尧撇了撇,不满道:“怎么就叫劳烦了,”他一笑,虎牙尖,有些少年人的俏皮和不讲理,“我这是心疼公公。”
  他手指按得轻,力道适中,杨贺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松开了手,不轻不重地说:“殿下是又将奴才说的话忘了。”
  季尧站在他身后,一边替他按揉,一边道:“公公说的话,我句句都记在心里,就像公公对我的好。”
  他这话说得又甜又乖,杨贺错开目光,没有再开口。
  杨贺今日穿得随意,衣襟扣着,露出半截锁骨和纤细的脖颈,头发也散了,发丝乌黑柔软,不像个掌权的宦官,纤细瘦小,更像只漂亮的雀儿,合该被关在金子造的笼子里,咿咿呀呀地叫唱讨人喜欢。
  季尧手指尖儿颤了颤,喟叹似的,说:“公公真好看。”
  挨得近,杨贺听得分明,话里的痴迷如火,让人无法忽视。杨贺睁开眼看着季尧。二人一个坐,一个站,杨贺还往上抬起了脸,倏然对季尧就笑了开来,慢慢地问:“好看?”
  季尧愣了愣神,心抖了几下,竟有几分被惊艳的无措。
  杨贺说:“宦官有什么可好看的。”
  他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哑,透着股子玩味,“殿下年少懵懂,又无人教导,一时蒙了心,不打紧。”
  “过两日,奴才让殿下看看什么是好看的。”


【第18章】
 
  季尧再是早慧,对杨贺所说也是一知半解,懵懂之余,还有几分莫名的期待。
  到底是杨贺要让他看的东西。
  那一日,春雨停了,太阳落了山,风过处还有几分春寒。
  屋里灯火通明,季尧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杨贺丢给他的几本图册,一本摊开着,两具赤裸纠缠的身体露骨地撞入季尧眼瞳。
  杨贺轻描淡写地说:“这几本都是宫里画师画的。”
  季尧哦了声,偏头盯着杨贺看,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青涩的无所适从,“公公这是……”
  杨贺看着季尧,抬手掩着嘴咳了声,面色如常道:“殿下十六了,此事原该有人来教殿下,如今奴才只能越矩了。”
  “殿下不必难为情,”杨贺语气慢,像说喝水吃饭一般,目光却落在季尧身上,藏了几分恶劣。
  季尧脑子里仍是那冲击性极强的春宫,画里画的是一男一女,寥寥几笔,二人姿态跃然纸上。敞开的腿,雪中一点红似的奶尖儿,交合处将插未插,隐约能见春水潺潺,香艳又露骨。
  可不知怎的,季尧却想起了杨贺。
  他一声不吭地盯着杨贺开合的嘴唇,舌尖也是红的,他肤白,腰细,掐在朱红锦衣里有种款款的风致。
  杨贺都不知道他有多好看。
  季尧无端觉得口干,喉咙也干,恍惚听见杨贺说了声,门外走进两个姑娘。俱都是妙龄女子,穿得薄,身材玲珑,柳叶杏眼,如同春桃初绽一般的好相貌。
  季尧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杨贺,说:“公公,她俩来做什么?”
  他这话问的青涩又懵懂,委实难得一见,杨贺玩味地瞧着他,施施然起身,说:“殿下说,她们来做什么的?”
  他扫了那二人,留下一句,“好好伺候殿下”,就朝外走了出去。
  门也关上了。
  季尧耳边听见门响才回过神,气笑了,杨贺当真是“体贴”!
  他不动,地上跪着的女子却得了命令的,不敢违背,一个胆子大些的,膝行着过去,柔顺地仰起脸看季尧,细细地叫了声殿下。
  季尧浑身一僵,定了定神,抬手掐着她的脸颊,挑剔地审视,笑了起来,“哪儿好看了,嗯?”
  他声音低,似是不解地说:“他怎么就不看看自己?”
  那女子抖了抖,迷惑地望着他,却下意识地不敢多问,柔声说:“奴,奴来服侍殿下。”
  杨贺站在外头,冷风一吹,轻轻吐了口气。他想着季尧青涩笨拙的样子,嘴角翘了翘,季尧在他面前惯会卖乖,看久了,却有几分无孔不入的感觉。
  今晚这样子,才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小宦官躬身凑上来,问道:“督公,回去吗?”
  杨贺回头看了眼亮着灯的屋子,回去两个字还在舌尖没有吐出,里头就是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砸了。
  杨贺顿了顿,不过须臾,就见季尧提着裤子很狼狈地跑了出来,落荒而逃似的,“公公——”
  他攥住杨贺的手臂,说:“公公别走。”
  杨贺怔住了,啼笑皆非,“殿下这是?”
  季尧瞪着他,脸颊涨得通红,憋了半晌,闷声说:“公公害我!”
  杨贺挑了挑眉:“哦?”
  “莫不是她们没伺候好殿下?”
  季尧如视那屋子为龙潭虎穴,说:“让她们走,我不要她们!”
  杨贺瞧着季尧,抬腿往里走,那两个姑娘脑袋伏在地上,吓得直哆嗦。杨贺沉了脸,说:“怎么回事?”
  那二人抬起煞白的脸,猛的对上站在杨贺身边的季尧,抖了抖,泪涟涟的,纷纷求饶,“督公恕罪——”
  杨贺冷冷道:“没用的东西,滚下去。”
  直到人都走了,屋子里又静了下来,杨贺才转过身,看着季尧,好整以暇地问:“她们做了什么把殿下吓成这个样子?”
  季尧脸颊红的,无措又有点儿恼怒,说:“她们脱我裤子。”
  杨贺:“……哦。”
  季尧愤愤道:“还胡乱摸我,凑过来就伸舌头……”难为情一般,瘪了瘪嘴,“就,就要舔——”
  杨贺愣住了,没绷住,一下子笑了起来,“哈哈哈!”
  季尧眨了眨眼睛,他从来没见过杨贺这样笑过,不作伪的,真切地笑,一手撑着桌子,笑得不行的样子。
  季尧眼里露出几分痴迷,怔怔地看着杨贺。
  杨贺笑得厉害,又咳了几声,看着季尧,竟觉得他有些少年的可爱来。
  季尧委屈巴巴地瞪着杨贺。
  杨贺一本正经地说:“殿下受惊了。”
  季尧:“……”


【第19章】
 
  杨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了。
  年幼时为了往上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再后来,没人敢和他说笑,也没人会和他说笑,杨贺也就不屑了。
  他笑得开心,年轻漂亮的眉眼活泛了似的,走过去,随手捡起散在床上的春宫,说:“殿下这是没尝过女人的好。”
  季尧咕哝道:“有什么好的。”
  一双眼睛黏在杨贺脸上,当朝炽手可热的大宦官穿着滚金边的红衣裳,肩膀薄,侧脸笼着灯光,无端削弱了几分凌厉。
  几根手指细瘦干净,却翻着露骨的春宫,画中女人的腿,男人紧绷的腰胯自他指尖过,没搅起杨贺的波澜,却教季尧心头滚烫起来。
  他想起他娘,疯了也要体面,手指尖儿永远抹着朱红丹蔻,艳艳的好看。
  季尧鬼使神差地盯着杨贺的手指,抬手攥住,说:“公公尝过么?”
  杨贺眉毛拧了拧,有些不快,还有点儿难堪,说:“松手。”
  季尧不肯,掌心出了汗,固执地捏着他的手腕,杨贺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地说:“殿下,奴才七岁就入宫了。”
  季尧猛的想起杨贺身份——杨贺是太监,是阉人,顿时胸腔像烧了一把烈火,克制不住地看了眼杨贺下身,带了几分好奇和探索的意味。杨贺何其敏锐,自然察觉到了,脸色都变了,难堪地抿紧嘴唇,没等他甩开季尧的手,季尧已经挨了过来,低低地说:“公公,我难受。”
  “都怪公公让我看这些东西,”季尧恶人先告状,委屈坏了的语气,挨得太近,滚烫的热气直往人耳边走,“怎么办,我好难受。”
  杨贺浑身都绷紧了,用力甩开季尧,退开几步,冷冷道:“我去找宫人。”
  “我不要别人!”季尧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攥得紧,狠狠压上了床榻,居高临下地盯着杨贺,重复道:“我不要别人。”
  杨贺怒极反笑,抬起眼睛看着季尧,说:“那殿下想要谁?”
  季尧看着他冷冽如刀的眼神,刺激得底下更硬了,兴奋地手指尖儿都在抖,他软了语气,撒娇道:“公公说了要教我的,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他力气太大,身躯滚烫修长,结结实实地压着杨贺,杨贺从未和人这么亲近,直接挣扎起来,脸色阴沉,“季尧!从我身上滚开!”
  季尧冲他笑,“公公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杨贺怒道:“季尧!”
  季尧笑盈盈地说:“公公叫我名字真好听——”
  “就是别这么凶嘛,”杨贺挣得厉害,季尧小腿上被他踢了一下,吃了痛,恍若未觉,反而低下了头,亲昵地蹭了蹭杨贺的鼻尖,“公公别挣,以前公公都不对我凶的。”
  杨贺难受地别过脸,季尧攥着他的手腕,掐得死紧,膝盖也顶着他的腿,杨贺都不知这小子哪儿来这么大力气。
  杨贺深深地吸了口气,忍耐道:“季尧,从我身上起来。”
  季尧低声说:“公公真坏,让我看这些东西,把我弄得这么难受又不理我。”
  “管杀不管埋,不厚道。”
  他语气烂漫天真,甚至还带了一点儿笑意。杨贺发冠歪了,脸颊气得通红,整个人陷在床上,满床都是弄乱的春宫图册,一张一张冲击人眼球。可季尧却觉得,哪一张都没有杨贺这般艳情。
  杨贺直勾勾地盯着面带笑容的季尧,无端觉得脊背发凉,果然,这小子一直都在装模作样地骗他。
  杨贺垂下眼睛,示了弱:“殿下,你弄疼我了。”
  季尧没轻没重地攥着他的手腕,腕子都青了,留着掐痕,季尧看了眼,兀自笑道:“公公可真娇,怎么办呢,公公疼,我这儿也难受啊。”
  他挺胯顶了顶杨贺,杨贺僵住了,如遭雷劈似的,呆了呆,季尧抓着他的手往身下送,贴着他的耳朵,软软地求他,“公公,帮帮我?”
  那东西已经勃起了,鼓鼓囊囊的一团,委委屈屈拘在布料里,存在感十足。
  季尧不要脸地抓着他细白柔软的手指去碰自己的东西,乍一碰上,季尧就喘了声,杨贺却猛的反应过来,一个用力,竟挣脱了开去,狼狈地下了床,凶狠地瞪着季尧。
  季尧仍回味着他手指的触感,心里有几分惋惜,须臾,脸颊就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
  杨贺气得胸膛起伏,骂道:“混账东西!”
  季尧拿舌尖顶了顶发热生疼的面颊,笑了起来,“公公别生气嘛,我早同你说了,我不要旁人教我。”
  杨贺站着,脊背挺得笔直,冷冷道:“叫你一声殿下,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你算什么东西!”
  季尧不以为然,笑盈盈地说:“公公不装了?”
  杨贺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眼神森寒,透着股子杀意。季尧心里没来由地有点儿疼,可这疼又夹杂着几分痛快,像是理应如此,这才是杨贺。
  季尧道:“公公,杀了我,你这三年就白费啦。”
  杨贺如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季尧,面无表情地说:“那又如何,死了一个你,没人会在意。”
  “就像公公当年杀那小宦官?”季尧坐直了身,眉眼弯弯,轻轻吐出两个字,“晚啦。”
  “我告诉公公一个秘密,”他开心地靠近杨贺,杨贺却退了一步,他啧了声,说:“御林军里有谢家的人。”
  “公公今日杀了我,明日天底下的人都会知道公公谋害皇室。到时候,公公还是会来陪我。”


【第20章】
 
  常年打鹰,反被鹰啄了眼。
  杨贺气坏了,这几年来,是他低估了季尧。诚如季尧所说,杀季尧事小,可杀了季尧,就是将这要命的把柄送到世家手上。
  他这几年的经营就功亏一篑了。
  季尧和杨贺不一样,他本就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在乎,更不在意生死。
  这世上,无所顾忌的疯子最是难缠。
  等杨贺彻底冷静了下来,细细回想这几年,他想,确实是他大意了。这三年,季尧是什么样的人,并非无迹可寻。
  他自诩重生一遭,一切都在掌握,所以成竹在胸,有恃无恐。
  季尧是最大的变数。
  只怕,季尧不是最近和谢家才有接触,应当是早早就有了来往。否则,珍妃身亡后,他一个稚子,怎么能好好活到现在。
  在他接近季尧后,季尧为了不让他察觉,自个儿断了和谢家的来往,在他面前扮可怜,让他一点一点降下防备。
  杨贺不由得有几分胆寒。
  季尧,如今才不过十六罢。
  果不其然,没过两日,皇帝就“偶然”发现了冷宫里还有这么一个“幼弟”。
  已故太后手腕铁血,早知皇帝心性,听政那几年,将先帝子嗣除得寥寥无几,剩下几个没威胁的,也早就遣到了偏远封地。
  乍见这么个兄弟,皇帝自然不会再让他待在冷宫。
  杨贺有些头痛。
  季尧身份不是隐秘,只要皇帝想查,就能将季尧这十几年都翻出来。季尧惯会卖乖讨人欢心,杨贺不消多想,就知道季尧会如何拿这十几年冷宫遭遇来博皇帝同情。
  早知季尧如此难缠,就该早早地杀了他。
  杨贺心里不痛快,想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仍旧恼怒得不行,心里憋了一口郁气,手指却好像还残留着少年人那话儿的热度,勃起的,气势汹汹,像带了把火。
  杨贺愤怒难堪之余,还有点儿怪异的不自在,夹杂着几分羞耻。
  那是他第一次碰男人的那东西。
  他七岁入宫,挨了那一刀,就是宦官,太监,阉人,是残缺的,那玩意儿于他而言,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隐晦。
  一想到这儿,杨贺就恨不得把手搓掉一层皮,再将那胆大包天的季尧活剐了。
  没成想,他还没去寻季尧的麻烦,先在皇帝面前见了季尧。
  殿里的内侍都屏退了,皇帝穿着春衫,手里拿了把雕刻的刀,坐在丹墀上削一块顶好的木头,季尧坐在他旁边,手里也把玩着一块,二人凑一起,有说有笑的。
  杨贺停住脚步,对着皇帝行了个礼。
  季寰一见他就笑了,说:“贺之快来,朕给你瞧个好玩儿的。”
  他手里多了个精巧的木头小人,手脚俱全,都是木头嵌进去的,季寰不知按了那儿,木头小人两只手都摆动了起来。
  季寰说:“你请回来的那个鲁班传人确实有些本事,这是他教朕做的,颇有意思,朕给小皇子做了一个,给小家伙高兴坏了。”
  他兴致勃勃,杨贺应着笑了笑,伸手去拨那木头小人,不知按到何处,竟从口中吐出一颗圆润的明珠来,笑道:“果然精巧,陛下当真厉害,不过这两日就能做出这么有趣的东西。”
  季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赏给你了。”
  杨贺说:“谢陛下。”
  自杨贺进来,他就能感觉到季尧一直在看他,杨贺没有看他,不过须臾,就听季寰说:“这两日还有一件开心事。”
  杨贺抬起头。
  季寰指了指季尧,对杨贺说:“朕的十三弟。”
  他叹了口气,“阿尧是朕的手足兄弟,这些年却一直待在冷宫,是朕疏忽了。”
  季尧笑盈盈道:“皇兄说得哪里话,皇兄对臣弟百般照拂,是臣弟之幸。”
  杨贺冷眼看着,不咸不淡地说:“见过十三殿下。”
  季寰一只手搭在季尧肩上,笑道:“贺之是朕的心腹,朕的左膀右臂,你若有事,只管寻他去。”
  季尧看着杨贺,展颜一笑,“多谢皇兄,臣弟会多多向杨公公请教的。”
  二人目光对上,杨贺波澜不惊地道:“殿下客气。”
  外头下了雨,杨贺前脚出了殿门,小黄门掌着伞上来,却被季尧拦住,拿了他手中的伞。
  季尧说:“我送公公回去。”
  杨贺面无表情道:“不必了。”
  季尧耷拉了下来,委屈地说:“公公别生我气了,那日我不过一时情难自禁……”
  杨贺怒道:“你闭嘴。”
  季尧闭上嘴巴,瞧着杨贺,又笑了起来,软声说:“好几天没见公公了,可想死我了。”
  杨贺抬手抢了他的伞,季尧却稳稳攥住,杨贺索性用力推开他,转头对一旁的小宦官斥道:“傻站着干什么,再拿把伞过来!”
  季尧退了两步,眉宇间掠过阴霾,一言不发地盯着杨贺,眼神有些可怖。
  杨贺冷冷地看着他,不闪不避,谁都不肯退一分。
  过了一会儿,小宦官战战兢兢地拿来了伞,给杨贺撑着,杨贺不再看季尧一眼,径自往前走。
  季尧看着他的背影,用力捏紧了手中的伞柄。
  雨水打在伞上,噼里啪啦作响,春雨朦胧,转瞬将偌大皇城都笼进了蒙蒙雨雾里。


【第21章】
 
  二人撕破了脸,倏然间就冷淡了。
  太后在时,对季寰一向严苛,他从不曾感受过天家亲情,骤然多了个弟弟,新奇又有点儿稀罕。季尧很会装乖,一口一个皇兄,哥哥叫得亲热,很讨皇帝高兴。
  不过几日,二人同进同出,颇有几分手足情深的意味。
  杨贺去面圣时偶尔会碰见季尧,言语之间你来我往地递上软刀子,季尧依旧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杨贺总有股子打在棉絮上的感觉,越发烦躁。
  旧案翻了出来,后续牵扯甚广。
  杨贺手底下有不少能用的,这些时日网罗罪名,排除异己,强硬又狠毒,无端死在狱里的人头都多了一茬。外戚恨杨贺入骨,宫中戚贵妃见了杨贺都没了好脸色,厌恶至极的模样,冷冷地嘲几句狼子野心,阉党误国。
  杨贺不以为意。
  口舌之争有什么用,终归是要死的。
  这一日,正当花朝。
  杨贺在书房小憩,小宦官慌慌张张地来禀报,说皇上遇刺了。
  杨贺顿时就清醒了,冷了脸色,匆匆整好衣冠,往皇帝宫中走,一边压低了声音询问情况,所幸是虚惊一场,皇帝并未受伤。
  杨贺问他,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微服出宫?
  小宦官茫然摇头。
  突然,杨贺脚步一顿,问他:“皇上同谁出的宫?”
  小宦官:“……十,十三殿下。”
  杨贺脸色阴沉,没忍住低声骂了句。
  今日是花朝节,庆贺花朝在南燕民间是一桩盛事,每逢今日,百姓出游共迎花神,街头巷尾都插了花,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皇帝久居深宫,早对民间盛事有所耳闻,季尧有意无意地一说,皇帝动了心思,索性借微服之名,二人带了几个侍卫就一道儿悄无声息地出了宫。
  皇帝还有些意犹未尽,见杨贺脸色不好看,当他是心有余悸,吓坏了,笑着安抚了几句。
  杨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有些亲昵地抱怨道:“陛下就是想出宫,也该告诉奴才一声,奴才安排人暗中护着陛下。”
  “陛下是九五之尊,龙体贵重,若当真有个万一——”
  季寰眼神柔和,温声道:“朕知你一片心,今日是朕让卿担心了。”
  杨贺低声说:“此番说来,陛下出行隐秘,奴才都不知,刺客怎会知道?”
  季寰笑了声,“你啊,怀疑阿尧是不是?”
  “出宫是朕的意思,阿尧还劝阻过朕。今日要不是阿尧拼死相护,朕哪儿能毫发无损地脱身,为了护着朕,他身上还挨了一刀呢。”
  “阿尧久居冷宫,许多事还不懂,心却是好的,你不要疑他。”
  杨贺垂下眼睛,慢吞吞地哦了声。
  季尧受了伤,回了宫中将养。
  杨贺去时正撞见太医,太医说,季尧手臂划了一刀,虽是皮肉伤,却也深可见骨,好在刀上没毒,否则整只手都废了。
  杨贺心里冷冷道,要真有毒就怪了。
  季尧好一阵儿没见着杨贺,一见他,眼睛都亮了,轻轻笑道:“公公可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他今日穿着青色春衫,眉眼透着股子年少的跳脱灵动,受了伤,脸色苍白,却俨然矜贵雅致的少年人。
  杨贺面无表情地说:“季尧,你想做什么?”
  季尧失落地道:“公公今日不是听说我受伤来探望我,而是问罪的?”
  杨贺不置可否,神态冷静,眼尾上挑,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慢冷漠。
  季尧看着他,只觉心头火热,眼神都变得炽热,慢慢道:“公公以为我想做什么,借出行弑君?”
  他走近杨贺,身上伤才处理,还带着股子血腥气,压低了嗓音,语气轻快俏皮,“哎呀,那公公可高估我了,我怎么敢啊。”
  “毕竟,陛下除了是你我的君王,还是我皇兄,我的哥哥,救我出冷宫的人,我怎么会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第22章】
 
  杨贺确实是怀疑季尧,甚至肯定这不过是季尧的一出苦肉计。
  他曾经很受用季尧撒娇的语气,如今却很厌烦,不屑伪装,眉眼之间的冷漠一览无余,说:“季尧,你给我老实点。”
  “陛下要是出了事,对谢家,对你,全无好处。”
  季尧看着他,笑容更甚,轻慢地道:“杨公公,你比我更怕皇兄死了吧。”
  他靠近杨贺,凑他耳边笑道:“没了皇兄,就失了腰杆,丢了后背,只能打回原形在地上爬,变回谁都瞧不上的阉人——”
  话没说完,杨贺攥住了他的衣襟,手指用力地掐着他的喉咙,“闭嘴!”
  “给我闭嘴!”
  “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东西?”杨贺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是谢家用来争权夺势的傀儡,苟延残喘的疯子。”
  季尧没反抗,仰着脖子,嗓音嘶哑,吃力地笑道:“公公别生气嘛。”
  杨贺手指收紧,轻声说:“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看着季尧,倏然一笑,阴森森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季尧。”
  “这辈子谁不让我好过,我就让谁死,”二人挨得近,四目相对,杨贺声音温柔,“不要一再挑衅我。”
  季尧说:“那你动手啊。”
  他直勾勾地盯着杨贺,喘不过气,脸颊都憋红了,眼神却有几分阴郁,“杨贺,杀了我,我会在黄泉路上等你,说不得咱们下辈子还得作伴,不死不休。”
  外头春光明媚,里间却死一般的寂静,二人对峙片刻,杨贺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狠狠甩开了手。
  赌赢了。
  季尧被推了一个踉跄,眼前发黑,跌坐在地上,一边想,捂着发疼的脖子用力地喘了几口气,边咳嗽边笑,痛快又疯狂。
  杨贺一言不发。
  季尧坐在地上,缓过了失血过多的晕眩,才慢慢抓着杨贺的袍角摇了摇,小孩儿似的,“公公,杨小公公,贺之。”
  他连声叫杨贺,他不应就不停一般,杨贺终于垂下眼睛,俯视着季尧,季尧说:“起不来了,公公拉我一把。”
  杨贺嘲讽道:“殿下都能从冷宫里爬出来,怎么就起不来了?”
  季尧说:“这不一样,别人害我就是身上疼,公公这么用力地掐我,不但脖子疼,心也疼。”
  他抬朝杨贺伸出手。
  杨贺气得踢了他一脚。
  季尧疼得哼哼了一声,又朝他笑,虎牙尖尖的,稚气又天真,当真像个要抱的孩子。
  过了半晌,季尧手都举酸了,杨贺才弯腰,去抓季尧的手。
  下一瞬,季尧却趁势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用力按在了桌面,猛兽衔住猎物似的,鼻尖蹭他光滑白皙的脸颊,喘着气说:“公公不要对我这么坏,你对我好,我听你的话好不好?”
  杨贺脸色骤变,咬牙切齿骂了句季尧,耳朵一疼,身上的疯子咬住了他的耳垂,少年人呼吸滚烫又急切。
  季尧说:“你疼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季尧忍不住想咬疼杨贺,吃掉他,可又舍不得,含着渗血的耳廓一下一下地舔,“杨贺,好不好?”
  季尧箍得用力,浑然不顾撕裂流血的胳膊,力量悬殊,杨贺手上都是季尧湿热黏腻的血,却仍然推拒不开,这小子像发了疯,热气腾腾地扑在他身上,胡言乱语。
  杨贺呼吸急促,也发了狠,冷冷道:“你给不了我。”
  他瞪着季尧,轻蔑道:“季尧,你一无所有。”
  季尧居高临下地看着杨贺,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睫毛浓长,秀气又天真,“你紧张皇兄,是因为他是皇帝,”他笑了一下,爱不释手地舔了舔杨贺的嘴角,说:“我要是当了皇帝呢?”
  杨贺呼吸都窒了窒,盯着季尧。
  季尧叹道:“公公的眼睛真漂亮,我好想舔一舔。”
  杨贺冰冷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季尧把他压在桌子上不放,甚至顶开了他两条腿,压迫感极强,鼻尖蹭了蹭,怕别人听见似的,气声说:“我说,我要皇兄的皇位。”
  杨贺偏过脸,嗤笑道:“就凭你,凭谢家?”
  季尧不高兴地掐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这才满意,“还有公公。”
  杨贺仿佛听了什么天方夜谭,不可思议地瞪着季尧,见他神态笃定,冷笑一声,嘲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季尧轻声笑道:“因为我是最好的选择。”
  “世家眼高于顶,瞧不起阉人,你们之间根本无法共存。杨公公,你得势不过这几年,根基太浅了,就算除了薛戚两家,你还拿什么和谢家斗?”
  “薛戚两家都是几百年的世家了,早就被皇室养出了不臣之心,就凭我那个善良的哥哥——”季尧笑了一声,“他想借你打压世家,简直是痴心妄想。把虎狼逼急了,他日就是世家携手清君侧,逼宫!”
  “反正皇兄还有个三岁的儿子不是?不愁江山无主,”季尧不紧不慢地说,眉眼间还带着笑,“小孩儿可比皇兄听话。”
  杨贺沉默地看着季尧,上辈子,他和薛戚两家斗了很多年,末了,世家倾颓,他也元气大伤,反被一直蛰伏的谢家坐收渔翁之利。
  杨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我凭什么帮你?”
  季尧掐着他的下巴,一低头,咬住了杨贺的嘴唇,又凶又没章法地舔他的唇肉,还将舌头深入口中肆意地舔舐,仿佛即将渴死的沙漠旅人。
  杨贺睁大眼睛,猛的用力挣扎开来,声音都变了,一声季尧叫在他心尖儿上,灵魂都兴奋地颤了颤。
  如同一场暴行,季尧狠狠镇压了杨贺徒劳的反抗,掐着他的脖子,着迷地含着他软红的舌尖,轻声说:“我听话啊。”
  “没有人比我更疼公公了。”


【第23章】
 
  这不是吻,充其量不过是唇舌间的撕咬,满是血腥味的暴力角逐。
  杨贺脖子落入季尧手中,浑身都绷紧,隐隐地还有点打颤,鼻尖口舌全是季尧的味道,脑子都在发昏。
  杨贺艰难地喘着气,说:“松……松开我。”
  挨过砍头的一刀,脖颈不经碰,一摸,彻骨的痛意席卷神经,更别说这么被掐在季尧手里。他死死攥着季尧的手腕,太过惊惧愤怒,指甲都嵌皮肉里。
  季尧却兴奋得要命,杨贺这么坏,舌头怎么这么软,他好想嚼烂了吃下去,口水都是甜的,明明不过是个没了根的太监,阉人。
  他呼吸急促,含着颤抖的舌头吮了又吮,又去舔他嘴角的津液,问他,“公公听懂了吗,理理我,嗯?”
  杨贺哑声说:“听懂了。”
  他一服软,季尧越发喜欢,不依不饶地问,“好不好?”
  “好你就亲我一下。”
  得寸进尺。
  杨贺多少年没这般受制于人,眼睛都气红了,嘴唇哆嗦。他迟疑季尧就有点儿焦躁不耐,没轻没重地掐紧他的脖子,喘笑着舔他的脸颊,“好不好?”
  杨贺狠狠地瞪着季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须臾,他闭了闭眼睛,偏头拿嘴唇碰了一下季尧的脸颊。
  季尧动作滞了滞,轻软地说:“公公好乖,最会哄我开心了。”
  旋即,就松开了手,还没来得及退开,杨贺抬手一个耳光扇在了季尧脸上,重重地一声脆响将落,又恶狠狠地踢了季尧一脚。
  季尧猝不及防地跌在地上,杨贺拿膝盖顶着他的胸口,发冠都乱了,眼神烧着火,淬了冰,骂道:“疯子。”
  他恶心透了地拿手去擦嘴唇,太用力,擦得嘴唇红红得像抹了胭脂,又艳又凌厉。
  “公公又欺负我,”季尧低低地叹了口气,疼得脸色苍白,神情却很轻快,他看着杨贺,惋惜地说:“公公真不心疼自己,嘴巴那么软,还擦得那么用力,都要破了。”
  杨贺冷冷地看着季尧,季尧手臂伤口崩裂,被血染红了,眼睛却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映出他狼狈失态的样子。
  杨贺说:“季尧,你当我是傻子么?”
  “谢家现在敢冒头就是众矢之的,他们容不下我,就容得下积怨已久的谢家?”
  季尧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困惑,看着杨贺笑,“公公试试嘛。”
  他抬了抬淌血的胳膊,声音低弱,像个顽劣任性的孩子,说:“我不喜欢谢家,恨不得他们一个一个都死绝了才好,这样,我还要多谢公公。”
  杨贺抿紧了嘴唇,一声不吭,季尧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拿血淋淋的手碰他的脸颊,委屈地说:“公公,我手好疼,要疼死了。”
  冰凉的,湿漉漉的手指在杨贺脸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血迹,杨贺心口跳了跳,打开季尧的手,转头冲外面喊:“来人,去叫太医!”
  季尧当即开心地笑了起来,昏昏沉沉的,低声道:“公公果然还是心疼我的。”
  杨贺面无表情地抓着他没伤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将他扶了起来,季尧提不起力气,眼前恍惚恍惚的,二人踉踉跄跄地到了床边,杨贺就松手将他扔了上去。
  季尧紧紧攥着杨贺,拿黏腻血腥的手,不管不顾地抓着他,“公公不要走。”
  杨贺冷淡地看着他的那几根指头,说:“为什么?”
  “你纠缠不休,到底想干什么?”
  季尧说:“公公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吗?”
  “我喜欢你啊,我最喜欢你了,”他声音沙哑,语气理所当然还带了几分笑,“我要你。”


【第24章】
 
  杨贺觉得刺客那一刀砍的不是季尧的手,是他的脑子。
  本来就没剩什么好东西,生生给劈成了满口胡言的傻子。正常人哪会说喜欢宦官,要个宦官的疯话。
  杨贺半点都不信季尧。
  季尧迷迷糊糊地还抓着杨贺的手不放,杨贺一根一根掰开,没等太医来拂袖就走了。上辈子加这辈子,他就没见过这样的人。杨贺脸颊还带着季尧的血,嘴唇舌头都好像被季尧含在嘴里,如同饿狗咂摸着骨头又不舍得吞下,要吮出骨髓来。
  杨贺不想陪他发疯。
  二人之间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季尧缠杨贺却缠得紧,那个满是血腥气的吻过后,季尧念念不忘,抓着杨贺就能自顾自地亲上去,挨了耳光也不在意,反而越发起劲,咬得更狠,杨贺嘴唇都破了皮见血。
  每每都能将杨贺气得脸色铁青,捂着嘴巴恨不得让人把季尧轰出去。
  那小子跟没事人似的,对杨贺笑嘻嘻的,一如既往地撒娇扮乖。
  后来杨贺索性夜宿在宫外。
  他是大权阉,宫外置了大宅子,陈设无一不精,却没人敢多加置喙。宦官老来无所依,大多贪财,杨贺也不能免俗。
  钱财,权势,谁不喜欢?
  没过两天,皇帝说要给季尧在宫外开府,他已经十六了,自然不宜久居内宫。
  这差事儿季寰交给了杨贺。
  燕京城中有许多空着的王侯旧府,只消重新休憩一番就能入住。杨贺择了一座,着底下人看着,也就没有再多上心。
  杨贺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求他办事的人不少,个个恭维着,一口一个督公,觥筹交错,满世骄奢。这一日,杨贺宴饮回来夜已经深了,喝了些酒,颧骨微红,泛着芙蓉色。他揉了揉眉心,下人迎上来,在他耳边说,“督公,十三殿下来了。”
  杨贺正眯着眼睛,有些没听清,问:“谁?”
  “公公可算回来了,”懒洋洋的,一记少年人嗓音传入耳中,拖长了腔。杨贺睁开眼,就见季尧靠在门边,笑嘻嘻地看着他,眼里却半点都不和善。
  杨贺愣了下,说:“谁让他进来的?”
  下人顿时就慌了,扑通跪了下去,“督,督公,小的该死,小的拦不住殿下。”
  杨贺脸色不虞地看着季尧,季尧已经迎了上来,抓着他的手臂,对下人说:“这儿有我,你下去。”
  下人犹豫地抬起脸看杨贺,却对上季尧阴郁的眼神,季尧笑道:“滚。”
  他抓着杨贺连拖带搂地往里走,杨贺不耐烦地用力搡了几下,才推开季尧,站定了,说:“你不回宫,在这里做甚?”
  季尧看着他,委屈地说:“我都好几日没见公公了。”
  杨贺说:“见着了?”
  季尧点头。
  “滚回去,”杨贺说完就往里走。
  季尧撵了上来,突然从后面抱住杨贺,两条手臂掐着杨贺细窄的腰,小声地控诉,“公公当真喝糊涂了,宫门早关了。”
  杨贺浑身都绷紧了,少年人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说:“公公都不想我。”
  杨贺不耐烦地说:“季尧,别发疯。”
  季尧低低笑了声,语气软和,“我好喜欢公公叫我名字,”他小狗似的,鼻尖拱他的脸颊耳边闻,“公公喝酒了,一股子酒味。”
  他箍得紧,像要把杨贺嵌进骨头里,咬着耳朵含嘴里,舌尖舔弄薄薄的耳垂,“我在这儿苦等公公,公公去和别人喝酒,我不高兴。”
  杨贺低哼了一声,耳朵敏感,半边身子都发麻,他骂了声,挣扎得厉害。季尧却不松手,二人脚下踉跄了几步,杨贺就被季尧按在了门上,季尧重复道:“我不高兴。”
  季尧长得高,骨架大,肩膀宽,分明还是个少年,却已有了挺拔的轮廓,能将杨贺整个人都罩在自己阴影里。
  杨贺脸颊撞在门上,忍了忍,小声地说:“季尧,我不知你在这儿等我。”
  季尧闷声笑道:“公公在给我道歉吗?”
  他眷恋地掐着杨贺的腰,手掌隔着衣裳摩挲胯骨,不温柔,滚烫又用力,要扼断他的腰一样。杨贺后背发凉,酒意瞬间醒了,额头涔涔地发汗,忍气吞声道:“是,奴才给殿下道歉。”
  季尧喉结动了动,呼吸都急了,贴着他耳后薄薄的皮肉吮吻,“不要哄我,公公心里都要骂死我了,说不定还想着怎么打我。”
  杨贺攥紧了手指,“……没有,不早了,奴才让人给殿下准备屋子睡觉好不好?”
  “不好,”季尧爱极了他瘦韧的腰,攥住了反复揉搓,低声说:“公公腰好细,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真敏感。”
  杨贺厉声道:“季尧,你别得寸进尺——唔!”
  须臾,他就被顶着按在门框上咬住了嘴唇,季掐着他的下巴,舌头顶开牙齿,强势又莽撞地侵入其中。杨贺别扭又僵硬地承受着季尧的吻,涎水吞咽不及,流出二人唇齿,难受地发出几声呜咽。
  明月挂中庭,夜风过处,满树的叶子簌簌作响。
  季尧的手钻入他的衣襟里,如愿以偿地摸到了细腻的皮肉,光滑柔软得像最柔软的锦缎,季尧忍不住,着迷地又掐又揉。
  分开时,二人都气喘吁吁的,季尧嘴唇留连在他下巴脖子,底下那话儿全硬了,嚣张地顶在杨贺屁股上,低喘着叫杨贺,“杨贺,我想你,想死你了,我想吃了你你知不知道?”
  杨贺慌了神,没了那股子冷冽傲气,满脸潮红,懵懂又有几分惊惶,色厉内荏地说:“季尧,你别乱来。”
  季尧低笑了声,说:“公公好可爱。”
  “别怕,我不会吃了你的,吃了就没有了。”季尧贴着杨贺的耳朵小声地安抚他,“我最喜欢公公了。”


【第25章】
 
  杨贺全听不清季尧在说什么,他身躯滚烫,贴着他,像带来一团火,要将他们一起烧成灰烬。
  手是火引,把每一寸皮肉都点燃了。
  杨贺没经过这阵仗,也不曾如此直白露骨的感受过男人的情欲,汗毛直立。他愈是挣扎季尧的呼吸愈重,季尧将他翻过身来,叼猎物似的,一口咬住了杨贺的喉咙,紧闭的门框发出细碎地响。
  杨贺低叫了声,心惊胆战,瞳孔都惊惧地紧缩了,服软道:“殿下,我错了,我错了……”
  季尧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愉悦兴奋的喘息,一只手堵住他的嘴巴,低头亲不断颤动的眼睫毛,有点儿苦恼地说:“嘘,公公不要说话,你一说我就受不了。”
  杨贺脑子发昏,少年人激动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只觉这人当真病得不轻。身后门不知怎的开了,季尧攥着他往里推,没点灯,屋里暗得人心慌。
  杨贺记忆里的季尧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不知怎么一下子长大了,比他高,身躯结实修长,藏起来的棱角划破了乖巧的锦衣,跋扈地支棱着,要把他搅碎。
  杨贺全不是对手,六神无主,慌了神,被掐住乳头的时候,冠帽歪歪扭扭地砸在了地上,杨贺尖了嗓子叫道:“季尧!”
  “你放开我!”
  季尧底下火烧得旺,硬邦邦的一根,挺挺地戳着杨贺,哪儿还能放,也不想放。杨贺奶尖儿好小,嫩嫩的,季尧看不见,只顾着新奇地夹在手里玩儿,任性地说:“不放,公公的奶头真小,和公公给的春宫图册里的不一样。”
  杨贺脸都涨红了,又气又急,还有几分羞耻,手终于从他掌心里逃了出来,又要扇季尧,季尧一把攥住,剥了杨贺腰带就捆住了他两只手腕。
  杨贺头皮发麻,口中胡乱地骂着,惊慌地拿脚踢季尧,像极了拼死挣扎的小兽,季尧浑然不觉痛,绑实了才觉得心满意足,啄了口他的手腕,说:“公公又想打我,真不乖。”
  杨贺手被反剪了,衣裳半开不开地挺着胸,无处可退,身后抵着一张紫檀木圆桌。二人呼吸都急促,杨贺恨不得当下杀了季尧,喘了几口气,恨声道:“混账东西,你要么现在弄死我,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季尧顿了顿,低笑了声,“反正公公早就想杀了我,不是吗?”
  “为什么早早不杀呢?”他伸手摸了摸杨贺的脸颊,屋子里太黑,看不见他的模样,季尧转身去挑亮了烛火,再回身时,正对上杨贺凌厉凶狠的眼神,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公公为什么早不杀我?”
  他欣赏着杨贺狼狈不堪的模样,他衣襟被自己扯开了,露出透红的奶尖,皮肉白软,干净又艳情。
  季尧眼里露出痴迷,说的话却冷静,“是不是我对公公有用?”
  杨贺瞪着季尧,一时间说不出话,看着他越来越近,额头汗水滚了下来,眼眶都浮了层红,下意识地退了退,却撞着桌沿,哑声说:“季尧,我给你找别人,女人,娈童……我给你找——”
  季尧笑了声,眉宇阴鸷,沉沉地说:“公公怎么总记不住我说的话?”
  “我只想要公公。”
  杨贺怔了下,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瞬,尖声道:“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太监,是阉人!”
  季尧恍然大悟似地哦了声,目光下移,露骨地盯着杨贺的腿间看,说:“公公不说我还忘了,都怪公公太漂亮了。”
  他走近觊觎已久的礼物,手指摩挲杨贺的脖颈,细细的锁骨,乳头,指腹狎昵地按下去又拨开,“宫里那么多太监,怎么就公公这么招我,”他对杨贺笑,低低地说:“是不是公公故意勾引我,嗯?”
  杨贺想,太荒谬了。
  不是没有拿宦官当玩意儿的,可杨贺从未涉及此道,更没想过季尧会这么对他。
  季尧终于遂了意,喜欢得不知道怎么才好,手都兴奋地有点抖,忍不住去亲杨贺,亲他的嘴巴,杨贺不肯配合,季尧就咬他,咬得杨贺吃痛,再含住了百般吮得红肿。
  季尧说:“公公的奶子,真的好小,又娇又小,一掐就红了,比画里的都可爱。”
  “公公好香,肉好软。”
  “我好喜欢公公啊。”
  “……闭嘴,闭嘴!”
  杨贺羞耻得脖颈都红了,季尧要伸手往下摸的时候,杨贺猛的睁大了眼睛,抖着嗓子说:“季尧,季尧!”
  季尧吃奶的小孩儿似的,痴迷地嘬他肿了一圈的奶尖,含糊不清地嗯了声,尾音上扬。
  杨贺拼力想挣开手腕上的束缚,惊慌地夹着腿,身体蜷着弓起来,徒劳地说:“别碰……季尧,你别碰——”
  季尧乖乖地问:“别碰哪儿?”
  杨贺眼尾都红了,瘦弱的身子不住地颤,哪儿还有半分权阉的威风。
  季尧说:“公公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不能碰哪儿?是这儿?”他的手掌兜住宦官两瓣屁股,恶意地掐揉着,一只手探向大腿,“还是——”
  杨贺怕极了,那只手几乎就要碰上他的残缺处,神经瞬间绷到极致,呜咽了一声,夹着隐约的哭腔喊了声:“殿下!”
  他慌不择路地整个人往季尧怀里撞,季尧嘴角咧开笑容,攥紧杨贺让他坐在桌子上,哄他,“别怕,公公说不摸,不摸就是了。”
  硬到发疼的性器顶了顶杨贺,声线喑哑又迫人地问:“可我这儿怎么办,硬得都疼了。”
  杨贺泛红的眼睛看着季尧,少年正盯着他,脸上挂着笑,眼神却深沉又凶狠,似乎要将他拆穿入腹,杨贺打了个寒战,垂下眼睛,说:“殿下解开我的手。”
  季尧道:“万一公公又打我——”
  杨贺抿紧嘴唇,不吭声,季尧低低地笑道:“如果公公还欺负我,我就扒了公公的裤子,”他贴着杨贺的耳朵,柔声说:“去外头,大庭广众之下肏公公的屁股。”


【第26章】
 
  杨贺低着头,脖颈细,眼睫毛落下阴影,整张脸都显得温顺漂亮。
  季尧心醉神迷,喜欢得不行。
  他直勾勾地盯着杨贺看,看他发抖的手指,湿红咬紧的嘴唇,难耐地捏着杨贺的下巴抬起脸颊,说:“公公,在等什么?”
  杨贺屈辱地看了季尧一眼,嘴唇闭得紧紧的,像一根绷紧的弦,季尧迫不及待地想让它发出崩溃的美妙声响。
  那玩意儿弹出来的时候打在了杨贺手上,他呆了呆,愣愣地看着那东西——男人的阴茎,是他此生都不会再有的东西。
  杨贺有些头晕目眩,脸颊烧红。
  他七岁就挨了那一刀,就再没见过这正常男人都有的东西,原来是长的这样……杨贺心跳得很快,茫茫然地想,怎么这么大,还好凶,粗硕的茎头渗出了饥渴的液体,看着十分骇人。
  杨贺是跪着的,那玩意儿就对着杨贺的脸颊,季尧摸了摸杨贺的脸颊,胸口里像住了只暴躁的野兽,横冲直撞,叫嚣着让他把杨贺撕碎,把阴茎狠狠地顶在他脸上,插进那张漂亮的小嘴巴里。
  季尧焦躁地拿拇指揉他柔软的嘴唇,沉沉地问:“好看吗?”
  杨贺猛的回过神,脸上露出几分难堪和羞耻。
  季尧掌心都出了汗水,又问:“公公还见过别人的吗?”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说:“肯定没有,公公都吓坏了。”
  他玩儿一般拨了拨自己的性器,那玩意儿就在杨贺面前勃勃地跳动,季尧低声说:“公公摸一摸好不好?”
  季尧那话儿长得凶,青筋虬结,却是未经人事的,颜色干净,少年人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杨贺只觉自己深陷泥沼,喘不过气,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季尧的大东西。
  季尧粗喘了声,直勾勾地盯着杨贺,痴迷道:“公公的手真好看。”
  好看是当真好看,细细的,白白净净,手腕伶仃,能眼也不眨地杀人,却也会在他冷极的时候递上袖笼,给他带好吃的。
  尽管杨贺的好别有用心。
  季尧都知道,可除了杨贺,也没有人再这么对他好。
  杨贺下意识地咽了咽,不甘这般被季尧拿捏的死死的,攥了把性器,警告他,“……闭嘴,不要再说话。”
  季尧眯着眼睛呻吟了一声,说:“公公动一动。”
  杨贺错开了视线,手掌心湿透了,混着汗水和腺液,他笨拙地攥着那根东西上下撸动,无论杨贺怎么想都没法不在意,那话儿滚烫得像要把他的手烧化了,连着心都在颤,鼻尖淌下一颗一颗汗水。
  过了一会儿,季尧说:“公公真可爱,自渎都不会,”他慢吞吞地笑,手掌笼住杨贺的手,声音透着情欲,“我都是想着公公弄的,一想起公公我就硬得睡不着。”
  “那些春宫图册都不管用,还不如公公好看。”
  他说得慢,每一个字却像要钻进杨贺的耳朵,穿透他的五脏六腑,杨贺迟钝地想,季尧真是疯了,哪有人会想着太监做这种事。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想挣开季尧的手,却被带着动得越来越快,蓦地,季尧射了出来,湿哒哒的液体一股一股地溅在杨贺手上,脸上。
  杨贺呆住了,仰起脸看着季尧,眼神懵懂又有几分无措,恼怒,手指还沾着浊白的精水,愣愣地说:“你……你怎么能尿我身上?”
  季尧盯着他喘了几口气,才将射过,下头因着那么一句话又起了反应,季尧抓着杨贺走了几步就摔在了床上,恶狠狠地扑了上去,咬他赤裸的肩膀,留下渗出血珠的深红印子。
  杨贺被他摔得猝不及防,晚上发生的事让他好像变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宦官,因着受了一刀,缺了男人的玩意儿,纯真得过分,却越发勾人心痒。
  “……疼——季,季尧!”杨贺惊叫着往前爬,却被季尧掐着腰拖了回来,少年滚烫地胸膛压紧他的后背,季尧呼吸很急切,咬着他的耳朵气喘吁吁地问他,“疼?”
  杨贺脸颊压着被褥,头发被汗浸湿了,黏着通红的脸颊,越发显得脆弱漂亮,声音又小又哑,“疼,很疼。”
  他呜咽道:“殿下,你放过我吧。”
  “乖啊,我舔舔就不疼了,我给公公舔舔,”他小狗儿似的伸舌头细细地舔肩膀的牙印,突然又叼了块嫩肉重重咬了口,吮出红红的印子,听杨贺发出凄凄的叫声,笑了起来,亲昵又热乎地说:“公公真娇,这样就哭,明明舍不得自己疼,对别人却那样狠。”
  杨贺有那么一瞬间,当真以为自己成了季尧口中的肉,砧板上的猎物,他头一回这样怕过,说不出的惊惧。
  季尧说:“公公不要抖,你别怕我,我最疼公公了。”
  他抓着杨贺的屁股揉揉,攥在掌心里,好声好气地对杨贺道:“公公前面不让我看,那给我玩公公的屁股好不好?”
  杨贺咬紧嘴唇不说话,季尧一巴掌就扇了上去,屁股绵软,光滑又翘,臀尖儿的软肉在手掌里颤。杨贺又痛又羞耻,耳朵都红了,塌在床上,忍不住胡乱地骂他,疯子,畜生。
  季尧眨了眨眼睛,叹气道:“公公不疼我了,以前公公明明那么疼我。”
  杨贺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不得杀了你。”
  “说真话了不是?刚刚说得那么乖那么好听,最想的还是杀我,可惜——”季尧将粗硬的性器顶在他屁股上厮磨,笑盈盈地凑他耳边说:“晚了。”
  那话儿杨贺才用手丈量过,一时间心都悬了起来,他好像当真要捅进去,色气又露骨地蹭着饱满的臀肉。
  杨贺怕得不行,哆嗦着抓住季尧的手臂,口中乱七八糟地哽咽道,“……不要,殿下,我求你。”
  “你要我疼你,我疼你,殿下,我疼你好不好。”
  季尧摸着他的乳尖,手指在乳尖打转,好像在思索,“真的?”
  杨贺忙不迭点头,眼泪一颗一颗掉,“奴才疼殿下。”
  季尧凑过去亲他的眼睛,杨贺却将嘴唇送了上来,舌尖红软,仓促地舔他的嘴角。季尧低哼了一声,粗硬的茎身滑入腿缝,含住了杨贺的舌尖,含糊不清地笑道:“真拿公公没办法。”


【第27章】 

  一晚上,季尧将杨贺折腾得够呛,杨贺始终背对着季尧,不肯转过身来,袒露自己残疾丑陋的下半身。
  季尧正当年少,初尝情欲,心性偏执又有几分癫狂,半点都没克制,骑在杨贺身上攥着他的腰就发了狠地把那根咄咄逼人的性器往腿缝里撞,弄得杨贺心惊胆战,声音死死地咬在齿缝里,偶尔泄出的几声啜泣分外软弱。
  季尧抓着他的屁股肉又掐又捏,揉面团似的,一会儿说公公屁股好软,一会儿说公公叫的真好听,蘸了蜜裹了糖似的。
  杨贺意识昏沉,恍惚之间好像被黏腻的糖汁和情潮淋了满身,反应都变得迟钝了,只觉糖汁背后是尖锐的凶器,锋利的獠牙,要一口一口将他撕咬吞下去。
  太荒唐了。
  杨贺脸颊陷入被褥,浑身汗涔涔的,不知是疼还是羞耻——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杨贺茫然又恼怒地想,他竟然像个女人一样,让季尧插他的腿。
  杨贺腿缝都好像被粗暴地磨破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话儿突然顶上会阴,激得杨贺徒然地把腿夹得更拢,手都往下伸,羞耻惶惶地捂住自己的残缺处。
  季尧爽得哼了声,在杨贺耳边喘息,像青涩又莽撞的野兽,发了情,占有欲极强地拿双臂箍着他,如同圈住自己的雌兽。
  杨贺鼻尖都是季尧的味道,后背是少年人精瘦的胸膛,无处可逃。
  不知过了多久,季尧呼吸急促地沉沉叫了声杨贺,低头用力咬住他的后脖颈,精水一股一股地射在了杨贺屁股上。
  尖齿嵌入皮肉的刹那,杨贺疼得失态地惨叫了声,仰直了细长的脖子,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濒死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杨贺,他克制不住地抖了起来,浑身都在哆嗦。
  季尧餍足地趴在杨贺身上,手掌眷恋地摸他的腰身,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杨贺还在发抖,眉毛皱了皱,“……公公?”
  杨贺眼睫毛颤了颤,失神的瞳孔缓缓聚焦,看了好一会儿,猛地一巴掌又甩在了季尧脸上,心有余悸地捂自己的后脖颈,嘶哑着嗓子道:“狗玩意儿!”
  季尧结结实实地挨了耳光,舌尖抵了抵,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杨贺看,杨贺正凶狠地瞪着他,可眼眶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嘴巴还肿着,被他咬破了。
  季尧冷静地说:“第二个耳光了,公公。”
  杨贺目光不闪不避,只见季尧笑了一下,轻声说:“以后公公打我一下,我就多操公公两次,公公尽管打。”
  杨贺冷笑道:“还有以后?你还想以后?”
  季尧对杨贺笑,露出两颗稚气的小虎牙,“我喜欢公公,当然想着以后,何况——”
  “公公这么可爱。”
  杨贺怒不可遏,阴沉地盯着季尧。
  季尧眨了眨眼睛,突然跪坐起身凑过去啄了杨贺一下,干脆又甜软地说:“我错了,公公消消气。”
  “都怪我咬太重了,把公公咬疼了,要是那一巴掌公公不解气,公公只管咬回来。”
  他抬了抬脖子,看着杨贺,嘴角带笑,亲亲热热地凑近杨贺,语气里跳跃着几分神经质的期待。
  杨贺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半晌,冷冷道:“又想耍什么花样?”
  季尧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嘟囔道:“没想耍花样啊,我有什么花样可耍。”他抓了件丢在一旁的干净衣裳,对杨贺说:“公公不擦擦吗?”
  他一提醒,杨贺才想起自己下身黏腻不堪,他狠狠瞪了季尧一眼,季尧笑吟吟地看着他,很是无辜的样子,顿时脸上火烧火燎,越发不能忍耐。
  “转过去!”杨贺怒道。
  季尧乖乖地哦了声,背对着杨贺,盘着腿,一晃一晃的,有些少年气的天真跳脱,说:“公公房间里熏的什么香?”
  杨贺不说话,嘴唇紧抿,昳丽的面容多了几分阴鸷,视线落在季尧的后心处。
  突然,只听季尧说:“其实今日我来找公公,是有桩好事想同公公说。”
  杨贺没什么起伏地说:“哦?”
  季尧漫不经心地说:“司礼监李承德已经失了帝心,公公猜,他为什么仍旧可以屹立不倒,戚薛两家对他也多有忌惮?”
  杨贺心思微动,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说:“御马监。”
  御马监掌有禁军七千,戍守宫廷,捍卫皇室。而今御马监掌印太监宿成是李承德的同乡,二人沆瀣一气,已有多年。宿成软硬不吃,手中又有禁军,他不挡自己的道,杨贺也不管他,更何况宿成命短,上辈子,宿成骑马操练,马突然发疯,宿成从马上摔下来,过了几天就死了。
  一个短命鬼。
  季尧回过身,笑盈盈地说:“公公对御马监不动心?”
  杨贺:“是谢家让你来的?”
  季尧笑道:“外祖父说,公公忠心为主,替圣上清除外戚,谢家愿为公公送上一把剑,聊表诚意。”
  杨贺看了他一会儿,冷笑道:“这就是你表诚意的方式?”
  季尧认真地说:“自然不是,今晚所为表的是季尧心意,我喜欢公公。”
  杨贺面无表情地转开了脸,季尧却黏糊糊地蹭了过来,挨着杨贺,在杨贺恼怒踹他之前,说:“公公不想接着听?”
  杨贺顿了顿,到底是忍了下来。
  季尧说:“去岁御马监说丢失了一批武器,搜查无果不了了之,其实那批武器,是到了戚家手中。”
  杨贺道:“你怎么知道?”
  季尧笑了笑,说:“谢家自有谢家的法子,否则不是白白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杨贺思索片刻,嘲道:“谢家数百年钟鸣鼎食之家,一向清高,如今竟纡尊降贵要来同我一个阉人结盟,当真可笑。”
  季尧托着下巴,笑道:“确实可笑,虚伪。”
  他有些孩子气地说:“每次和他们打交道,看着他们伪善的笑,我都恶心透了。”
  杨贺偏头看了季尧一眼,不由得恍了恍神,上辈子季尧当了皇帝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这么个疯子,谢家当真不会养虎为患?
  二人在床上商谈了一会儿,事儿一论完,杨贺当场翻脸要赶季尧,偏这小子黏着他,哼哼唧唧地说督公不能过河拆桥。
  一个晚上杨贺只觉心力交瘁,颇觉几分无力,累得睁不开眼,竟由得季尧睡在了他床上,睡意朦胧之间不甘心地想,季尧今晚分明是算计好的。
  小畜生!


【第28章】
 
  季尧是小畜生。
  还是个没皮没脸,得寸进尺的小畜生,心肝脾脏都是黑的。
  这是杨贺后来得出的认知。
  季尧并非全无用处,他身后代表着谢家,一个被打压了近十年的世家。管中窥豹,杨贺虽未见全貌,却敏锐地隐约察觉出了谢家根底比他想的要深。
  不怪上辈子最后赢的是谢家。
  这些年,谢家藏在暗处,如同一只悄然结网的蜘蛛,妄图重振昔日风光。
  他们选中了季尧,这些年没有少花心思,只不过——季尧当真会乖乖听话吗?他不是季寰,季尧天生反骨,没有人比杨贺更清楚季尧藏在乖巧皮囊下的疯狂狠戾。杨贺不无恶意地想,季尧最好不听话,让谢家经年的夙愿落了空,反而被这只自己亲手喂大的白眼狼吃得一干二净。
  可想起季尧,杨贺就有些头疼。
  季尧好像得了病,总喜欢黏着他,还要动手动脚的,犯病了似的按着他亲,亲不够似的,每回都要在他身上留下几个牙印子。若不是季尧不吃人,杨贺当真以为这人要吃人肉,恶狗一般,撕咬着骨肉往肚子里咽。
  但是季尧比吃人还荒唐,怎么会有人痴迷和太监做这样的事?
  杨贺只消一想,就有些心惊胆战,由里到外都颤颤地发烫,像蹿着稀碎的火星子,还有几分困惑茫然。要说别人憎恨厌弃他,杨贺半点都不在意,顶多手底下再多条人命,可季尧总喜欢天真甜蜜地说,他喜欢公公,寥寥几个字,吐出口,就变成了毒蛇的信子斑斓的花,漂亮得诡谲,让人望而止步。
  杨贺不信季尧。
  “公公在想什么?”季尧舔他的耳朵,舌头湿漉漉的,不满杨贺走神,用力咬住耳垂磨了磨。
  杨贺低哼了声,咬牙道:“早晚把你那一口牙都拔了。”
  季尧咧开嘴冲他笑,捉住杨贺的手凑嘴边咬,红的嘴唇,细白的手指,季尧一口咬下去,说:“那得公公亲自拔。”
  杨贺抽了口气,还没说话,季尧又亲了上来,含他的嘴唇肉舔得湿哒哒的,还让他张嘴。杨贺不肯,季尧就咬他脖子。这人直觉敏锐得像野兽,早看出了杨贺脖子不堪碰,说敏感也不是敏感,却能让杨贺软了傲气的脊梁,脸上露出惊惧。
  二人挤在假山洞里,背了光,暗暗的,外头是一片明朗春光,里头却阴暗潮湿。
  杨贺背后挨着冰冷的假山,他是被季尧拖进来的,抵实了就是一顿胡乱地吻。杨贺被季尧亲过好几回依旧青涩笨拙,不回应,逼急了就逮着季尧的舌头咬,偏这小疯子越咬越起劲,呼吸重得像要将他嚼烂吃下去。
  一来二去的,杨贺几乎麻木了。
  杨贺不让季尧碰他的脖子,季尧很听话,直接扯开他身上朱红的衣裳舔他细细的两截锁骨,舌头舔着奶尖儿转了圈,含入口中咂吮。杨贺短促地喘了声,攥着季尧的衣服,难堪又羞耻地别过头,颧骨都红了。
  杨贺肤白,肋骨裹着薄软的皮肉,两颗奶尖儿小而红,吮透了,水光淋漓,俏生生地红肿着。季尧没忍住咬重了,杨贺低叫一声,恼怒地拿脚踢他,冷冷嘲道:“你这是没断奶么?”
  回回都盯着他的胸咬,有一回咬狠了,杨贺穿衣服都疼。
  季尧攥着红通通的奶头揉了圈儿,把人弄得骂不出声,腿也发颤,才贴杨贺耳边认真地说:“不记得了,我母妃不疼我,应当是没喂过的。”
  季尧比杨贺高,他突然抓着杨贺的屁股往上托了托,色气地掐揉着,说:“公公,你说我们这像不像偷情?”
  他抵着杨贺的鼻尖,亲昵又热乎,杨贺脸颊泛着红,皮肉薄,一亲就能叫红晕铺满,上挑的眼尾都含了几分艳情。
  杨贺猛地想起皇帝还在外面,就在十几步开外,皇帝,宫人,还有皇帝新宠的小贵人。
  贵人原是卖杂耍的,一手毽子踢得好,还能在拇指粗的麻绳上轻巧行走,像只灵动娇俏的雀儿。
  季寰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些日子日日带在身边。
  这个小贵人杨贺并不陌生,上辈子就是她生下了季寰的最后一个儿子,季寰还力排众议,封做了太子。
  杨贺便是想捧他做皇帝。
  可这是元贞十二年发生的事,如今不过元贞八年。
  隐隐约约地传来说笑声,是季寰在逗那小贵人,虽说是个十六七的民间姑娘,打小跑江湖,走南闯北胆子也大,见了季寰便少了常有的胆怯畏惧。
  季寰很是喜欢。
  杨和一下子就紧张了,想起正事,皱紧眉毛:“不要胡闹了,我还要去给圣上拿文房四宝。”
  季尧眨了眨眼睛,任性地说:“不放。”
  “我还没有亲够。”
  说着,反而更用力地将他困在自己和假山之间,底下那话儿硬了,嚣张露骨地顶着杨贺。杨贺变了脸,往上躲避,抓着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这是在御花园!”
  “圣上还在外面!”
  季尧眼珠子漆黑,看着杨贺,很乖地说:“那又怎样?”他扬着轻佻的语调,“公公怕皇兄看见吗?”
  “是怕皇兄看见你和我苟合——还是怕皇兄知道公公背着他和他弟弟勾结到了一起,图他的江山?”
  杨贺一时无言,瞪着季尧,季尧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不喜欢公公对皇兄那么听话。”
  突然,季尧话锋一转,看着杨贺笑起来,有点儿兴奋地说:“你说要是皇兄看见了,会怎么对公公?”
  杨贺毫不怀疑季尧当真敢这么抱着他出去,面无表情地说:“你敢?!”
  季尧底下狠狠撞了他一下,掐着他的双颊亲了上去,唇舌相撞间含糊地笑道:“不敢,我才不给皇兄看这样的公公,谁敢看我就挖了他的眼睛。”
  他说:“只有我能看,公公是我的。”
  口中好像尝到血腥气,杨贺被亲得眼前发黑,喘不过气,隐约间好像听见皇帝说:“贺之怎么还未回来?”
  杨贺眼睛都睁大了,季尧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跃上恶劣的笑意。
  “贺之贺之,”季尧说:“叫这么亲热作甚。”
  杨贺挣扎着要下来,怒道:“你放开我!”
  季尧说:“不放。”
  远远的,季寰道:“来人,去找找贺之。”
  有宫人匆忙应了是,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杨贺浑身绷紧,抖着手去推季尧,季尧不动,反而又去含他的嘴唇。
  杨贺心都悬了起来,季尧声音又湿又黏,低低地说:“公公张嘴。”
  “我要吃公公的舌头。”
  杨贺一听他还开口,头皮都炸了,脚步声越近,他看季尧不满意,又要说话,心一慌,胡乱又莽撞地堵住了季尧的嘴巴。
  季尧的眼睫毛颤了颤,看着杨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呼吸都好像停住了。
  假山外,脚步声擦着洞口远去。
  “公公好听话,”季尧笑了起来,揉他的烫红的耳垂,狎昵地说:“我好喜欢公公。”


【第29章】
 
  元贞八年不是个太平年,朝中暗潮汹涌,阉党和外戚渐成鼎立之势。
  春时,御马监掌印太监从马上摔了下来,不治而亡,内官监杨贺奉命彻查坠马一案。杨贺伺机笼权,权势愈盛。他身在局中,有时会有些恍惚,迄今为止许多发生的事都和着前世的轨迹,可杨贺知道已经偏离了原定的轨道,究竟会走向哪方,就是杨贺也不敢笃定。
  至少,杨贺不会再让自己像上辈子一样,一败涂地。
  春末夏初之交时,皇帝心血来潮,说要去御场围猎。
  御场在北珈山,是皇家围场,皇室子弟专爱来此狩猎骑射,一较骑射高低。
  季寰带了几个朝中的重臣,季尧,杨贺还有他新宠的那个小贵人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出发了。
  原是季尧一人一个马车,皇帝还有新宠的小贵人一起,杨贺随身侍候,偏季尧不要脸,一口一个哥哥皇兄,哄得季寰很开心,直接让他留在了御驾上。
  季尧一股子天真少年气,嘴巴能说会道,一路下来气氛很是和谐。饶是杨贺也不得不对季尧另眼相看。兴许是久居冷宫,这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炉火纯青,随口一句话让人辨不清真假。
  说到马上功夫,季尧叹了口气,苦恼地说:“臣弟不会骑马,大抵只能远远看着了。”
  季寰道:“这有何难,皇兄教你就是。”
  季尧眨巴眨巴眼睛,说:“皇兄说真的?”
  季寰哼笑道:“朕哄你作甚。”
  杨贺泡了茶,跪坐着,双手捧着奉给皇帝,浅笑道:“陛下骑射顶好,堪称百步穿杨,就是先帝都赞不绝口的。”
  季寰说:“生疏了,自朕登基后就不曾再摸过弓箭,若是母后还在,”他顿了顿,怅然一笑,“约摸是要生气的。”
  太后对他严苛至极,事事都要季寰争第一。
  季寰说:“其实六弟的箭法才是最好的,父皇有一把极珍爱的玄铁长弓,那把弓重得很,朕不过举起手都在抖,六弟年方十二却能自如地挽弓搭箭,父皇都夸他天生神力。”
  太后觉得季寰丢了脸,寒冬腊月天,日日让季寰举着重弓在外头冻足一个时辰,直到他也能做到,甚至做到更好方罢休。
  季寰想起旧事,走了走神,小贵人靠着季寰,昏昏欲睡的,脸颊挨着他的肩膀,马车一颠,季寰下意识地搂住了她,一只手扶着她的脑袋,嘴角露出笑意。
  季尧轻笑了声,说:“皇兄对小嫂嫂真好。”
  季寰喜欢季尧口中“小嫂嫂”这个称呼,低笑道:“她长在宫外,因着朕在宫里拘着,早就待不住了,也难为她了。”
  杨贺端着茶递给季尧,季尧看着那几根细白的手指头,没接,直到杨贺抬起眼睛看了过来,才伸出手,袖子宽,遮掩着,拿手指勾了勾杨贺的尾指,口中悠悠地说:“要臣弟说,左右后位空着,皇兄喜欢小嫂嫂,就让她做皇后就好了,后宫最大,想干嘛干嘛。”
  杨贺看了眼季寰,季寰正低头看着他怀中的女子,没有注意这边,警告地瞪了季尧一眼,季尧冲他笑。
  他这话说得没分寸,却透着股子孩子气,顿时将季寰逗笑了,“你啊,回去跟太傅多读读书,学些东西,立后事关重大,哪有你说得这般随便。”
  “可别——哎呀,多谢杨公公,”季尧笑盈盈地捏了捏他的指头,这才松开了杨贺的手指,抱着茶杯靠着车厢后壁,看着季寰,一脸可放过他的样子,嘀咕道:“自打前阵子皇兄让太傅教我读书,我现在一想到太傅就头疼。”
  季寰毫无所觉,笑得更厉害了,“太傅让你背个书,你背得颠三倒四,差点将他气得厥过去,你还抱怨。”
  季尧啜了口茶水,一脸无辜地说:“皇兄,什么四书五经也太难背了。”
  他叹气,“我又不考状元,背那些作甚。”
  杨贺手指火烧火燎的,好像还带着季尧的体温,看他装乖,面无表情地转开了脸。
  季寰笑骂道:“胡说,皇室子弟岂能如此不学无术。”
  季尧说:“反正有皇兄嘛。”
  季寰眼神温和,说:“阿尧,你也知如今外戚猖獗多年,朝中诸事,朕还需要你替朕看着。”
  “你是朕的弟弟,朕身边能信的,除了贺之,便是你了。”
  季尧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说:“万一我做不好……”
  季寰笑道:“哥哥会护着你。”


【第30章】
 
  季尧是当真不会骑马。
  季寰很耐心地教季尧,他性子好,脾气也好,特意从围场里给季尧挑了匹温驯的马,教他怎么上马,御马,在马背上驰骋。
  南燕国内,莫说皇室子弟,便是世家贵族中的孩子,也是自小习六艺,可季尧却因久居冷宫不通此道,反而让季寰多了几分怜悯心疼。
  他母后和珍妃的恩怨已经过了很多年,珍妃已故,季尧到底是皇家子嗣,却久居冷宫,连个身份也没有,着实荒谬,有损皇家颜面。
  季寰深知他母后手段,自然清楚季尧这些年大抵是拜他母后所赐,所幸季尧没有如别的皇子一般,无声无息地折在宫闱里。
  季尧学得快,已经能好好地骑在马上转几圈,季寰很欣慰,说他聪明,季尧乖觉地说都是皇兄教的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季寰让季尧自个儿多练练,便骑了马去找那小贵人去了。
  季尧笑盈盈地说,皇兄慢走。
  杨贺冷眼看着,看季尧脸上的笑容,眉梢眼角,似乎要剖开那层漂亮的皮囊,露出里头的尖棱跋扈,阴狠残忍。
  他看得太久,季尧若有所觉,一偏头,就对上杨贺冷淡探究的目光。季尧愣了下,随性地捏着马鞭子,黑色骑装挺拔利落,俨然矜贵洒脱的小公子,笑道,“公公会骑马么?”
  杨贺自然也是不会骑马的。
  季尧驱着马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倾着身,笑嘻嘻道:“公公试试?”
  杨贺淡淡道:“多谢殿下好意,奴才看着殿下就好。”
  季尧拿鞭柄蹭了蹭杨贺的脸颊,说:“公公陪我玩玩嘛。”
  杨贺退了一步,下意识往周遭看看,皇帝一走,兴许是让季尧自己玩儿,只留了两个围场中养马的宫人远远看着。
  季尧笑道:“公公怕什么。”
  杨贺不疾不徐地说:“殿下还是好好练练马术吧,明日狩猎,奴才还等着欣赏殿下的风采。”
  季尧叹了口气,苦恼道:“公公这是等着看我笑话吧。”
  杨贺施施然道:“奴才不敢。”
  季尧哼笑了一声,偌大的草场满是碧色,春风徐徐,阳光和暖,衬得杨贺脸颊莹白,耳垂透红又精巧,他忍不住拿鞭柄抵了抵杨贺的耳垂,低声调笑:“还有公公不敢的事?”
  杨贺抓住他的手腕,眼尾长,一抬露出琉璃似的眼睛,疏淡又有几分傲慢,“比不得殿下口蜜腹剑,欺君罔上。”
  季尧笑嘻嘻道:“彼此彼此,我与公公本就是同类人,天生一对,”他话风一转,有点儿委屈地说:“再说了,我对公公说的句句发乎于心,不像公公,就是个小骗子。”
  杨贺:“……”
  马是白色的,养得极好,四肢健壮,高大又温驯,季尧牵着缰绳,抓得久了,骏马打了几个响鼻。杨贺抬手摸了摸骏马温热的身子,仰起脸,看着季尧,说:“殿下喜欢骑马么?”
  季尧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睛看着杨贺,目光深沉又执拗,像水中招摇的水草,要将杨贺笼成漂亮的茧,口中轻声笑道:“喜欢。”
  杨贺倏然展颜一笑,抬手夺过季尧手中的马鞭,想也不想,狠狠一鞭子挥在马屁股上。季尧变了脸色,骏马受了激,长嘶一声,撒开蹄子疯狂地蹿了出去。
  杨贺听见季尧似乎骂了一声,嘴角翘了翘,兀自清晰又缓慢地说:“殿下抓紧了,摔下去可不轻。”
  他那一鞭子甩得重,马吃了痛,发疯似的蹿腾,季尧不过初学骑术,艰难地在马背上颠簸来去。
  杨贺冷静地看着,耳边传来那两个宫人的惊叫,骇得肝胆俱裂,大声呼着殿下,跌跌撞撞地朝季尧跑去,还一边指挥着季尧如何安抚马匹。
  疾风扑面,季尧伏下身,抓紧马脖子,手中缰绳也攥得紧。他到底是个初学者,全无经验,缰绳抓得太紧,反而勒得白马焦躁不已,迟迟不肯停下来。季尧匆匆回头看了眼,只见杨贺抄着袖子远远地看着,一身艳艳的红色内侍衣裳,身姿挺拔,无情又冷漠。
  他心头沉了沉,眉眼浮现阴霾,左手拔出身上藏着的匕首狠狠捅入了骏马脖颈,马昂颈长嘶,奔蹿得越发厉害。季尧满手都是温热的血,眼也不眨地又捅了几下,直到骏马的脚步渐渐变得笨重迟缓,重重地倒了下去。
  季尧就势一滚摔在草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前发花,耳边嗡嗡作响,恍惚好像听见杨贺怒声斥责那两个宫人。
  季尧心中凉凉一笑。
  等宫人跑去找太医,杨贺才转过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季尧,二人目光对视,杨贺关切道:“殿下没事吧?”
  季尧一眼不眨地看着杨贺,眉毛皱紧,有几分痛意,说:“疼,摔伤了。”
  杨贺看了他一会儿,蹲下身,问:“哦?殿下哪儿疼?”
  季尧却突然抓住杨贺的肩膀一拽,翻身压在他身上,血淋淋的手指掐着杨贺的脖子,眼神阴寒,嘴角却带着笑,“公公是真想我死啊。”
  杨贺闷哼一声,用力攥住他的手腕,血腥气刺鼻,他有些嫌恶地仰起脸,轻轻道:“殿下说的哪儿话,殿下这不是好好的么?”
  季尧手指收紧,攥着他的喉咙,杨贺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他看着季尧溅了马血的脸,抬手很温柔地擦了擦,声音温和,说:“这马性子温驯,不过一鞭子,顶多带殿下多跑两圈,只要殿下记得奴才的话,抱紧了马脖子,不会让殿下堕马致死的。”
  “可惜了,”杨贺有些惋惜,一时间,竟不知他是在惋惜什么。
  季尧死死地盯着杨贺,突然笑了起来,泄恨似的,低下头用力地咬住杨贺的嘴唇,杨贺抗拒地抓紧他的肩膀,二人在草地上滚了几圈,粗鲁又莽撞,角力似的。
  等季尧终于放开杨贺,杨贺下嘴唇咬破了,水红湿润。
  季尧拿手指摸了摸,手指修长,还未干涸的血水涂抹在杨贺嘴唇上,染得猩红妖冶,低声说:“论心狠,我何及公公万一。”

花卷:不想了 1 - 15

  文案
  本想养只小奶狗,结果是条疯狗。


【第1章】
 
  杨贺死在长熙元年夏。正当七月,天气热极了,太阳挂在顶上泼洒着热气,逼得人在外头走了一遭。身上就汗涔涔的。
  可那一日,街上热闹嘈杂,百姓都奔出了家门挤在刑场,闹哄哄,也热烘烘的,散发出一股子腥臭味儿。
  杨贺跪在行刑台上,囚衣散发,狼狈不堪,不复大珰的半点风光。刀磨得利,刀刃闪烁着寒光,就擎在刽子手的臂弯里蓄势待发。还未斩下,杨贺似乎都感受到了刀口的锋利,想必是吹毛断发,一下,就能砍下他的脑袋。
  杨贺看着黑鸦鸦的人群,眯了眯眼睛,耳边尽是百姓谩骂唾弃,不乏有人大声说,杀的好,阉人祸国殃民,就该死!
  他嗤笑了一声,乱发里一双眼睛清凌凌的,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他若不曾败,依旧权倾朝野如日中天,这些人就连正眼看他都不敢。
  成王败寇而已。
  新帝登基,杨贺这个权阉,首当其冲定了罪,抄家,午时三刻斩首示众,一干党羽悉数下了大牢。
  远远的,一声长喝,说,时辰到,行刑!
  顿时又是一声骚动。
  描了红的木签子掷了出来,砸在地上,杨贺盯着那根粗漏的木签,忍不住恍了恍神,三十年走马观花,他曾显赫一时,手中捏着不知多少人的生杀大权,攥着荣华富贵。
  多少人恨不得啖他骨肉,却只能折了腰,弯下膝,卑微地伏在他们最瞧不起的人面前。
  一生当是无憾的。
  可若说没什么遗憾,又好像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杨贺没咂摸明白,不知怎的,他竟突然想起了新帝。杨贺见过他两回,怯懦胆小,畏畏缩缩的,看他都只敢小心翼翼地望一眼,如今竟坐上了皇位。
  想着,便有些不甘心。
  旋即,杨贺就被粗暴地按了下去,鼻尖充斥着血腥气。
  一刀砍下去的时候快极了,疼也是真疼,杨贺曾定了很多人斩首,诸如那些义正言辞,忤逆他的朝臣,倒是没想过,原来斩首是这般滋味。
  都说刽子手下手稳准狠,一刀下去,头颅便像切开的瓜,咕咚滚落。兴许是他当真是太招人恨,刽子手行刑前也啐了口,声音极低地骂了两句,蓄意不给他个痛快,刀卡在脖颈骨里,顿了几顿,才砍下去,血溅了一地。
  满刑场都是喧嚣嘈杂的声响,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杨贺没想到自己会再睁开眼。
  他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后脖颈,皮肉温热,竟好生生地长着,好像那贯彻骨髓的痛意不过是幻觉。杨贺呆了呆,竟有些觉得身在梦里。
  他走了会儿神,这才转头看着四周,屋子不大,拢着小小的帐子,颇有些简陋,可杨贺却一眼看出了,这是他曾住过的屋子。
  十五年前,他尚在内官监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杨贺猛的直起身,起得太急,有些头晕目眩,他却完全顾不上,脚挨着地,冻得打了个抖,仍有些恍恍惚惚的。
  屋子里有一面铜镜,杨贺站在镜子面前,映出一张年少稚气的面容。
  是他的脸,还年轻,没有那股子沾染了血腥杀伐的阴鸷,看着分外陌生。
  杨贺盯着看了许久,半晌,才慢吞吞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漂亮极了,冰雪消融似的,像一把锋锐的刀尖儿上陡然开出旖旎艳丽的花,冶艳能杀人。
  杨贺不信怪力乱神,如今却不得不信。
  他竟然又活了,回到了十五年前。


【第2章】
 
  杨贺躺在床上思索了半宿,大抵弄明白了,这是元贞五年。
  元贞五年,他还在内官监秉笔太监康平手底下当差,说来康平算他师傅。杨贺七岁入宫,他长得好,聪明又惯会看人脸色,十岁就跟着康平,至今已有五载。康平虽说是秉笔太监,可他不识字,笔墨上的事,多是要靠他。
  康平用他,也防他。
  上辈子,康平嫌他知道的太多了,要杀他灭口,杨贺却察觉了,不但私自投了司礼监,伏低做小表了忠心,同康平有间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离承德,一道儿算计了康平。
  送康平上路的鸩酒还是杨贺亲自送去的。
  旧事纷纭,倏尔是刑场上的嘈杂,刀刃入肉声声刺耳,倏尔又是浮浮沉沉的那些年,杨贺昏昏沉沉的,好像赤着脚走在冰凉湿黏的一条长道上,天地昏暗,一个小时他一人走着。
  像是没有尽头的黄泉路。
  杨贺再醒时,是被人吵醒的,他床边立了个小太监,杨贺不悦地皱起眉毛,隐约间还是他那间熏着暖香的屋子,满室暗奢,冷着声音骂道:“混账东西,谁让你进来的!”
  一开口,恍惚还是那个万万人之上的大权宦。
  小太监愣了愣,没见过杨贺这般模样,低声说:“……杨,杨公公,康公公让您过去呢。”
  杨贺猛的醒悟过来,盯着小太监看了片刻,隐约记得他是当年在他手底下当值的。
  “方才被梦魇着了,”杨贺垂下眼睛浅浅一笑,“没吓着你吧?”
  他皮囊生得极好,眼尾上挑,颇有几分凌人的劲儿,一笑却敛了锐气,看着和以往的温和没什么两样。
  小太监摇了摇头,抿着嘴唇小声说:“您先收拾一下吧,康公公还等着。”
  杨贺说:“先去回禀公公,我马上就来。”
  杨贺等人退出去,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元贞五年的冬天是真冷,外头冻死了许多人,皇帝下了令缩减各宫用度,宫里不安稳,太后也是在过了年开春就薨的。
  内官监督建太后陵墓,康平可从中动了好大的手笔,当年他帮着遮掩,把事儿办得太漂亮了,康平也因此对他越发忌惮。
  杨贺有条不紊地想着,一抬头,看见铜镜中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嘴角翘了翘,俨然一个温驯懂事的小宦官。
  他既然再活了一回,该是他的,他怎么着也得拿回来,还得拿的比上辈子更漂亮。
  杨贺长于宫闱,如同扎根在这阴暗宫墙里长成的花,根茎深入每一寸土壤,重活一回,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是临死前的那一刀太过彻骨,有时他还会冷汗涔涔地醒来,梦里也会梦见他树倒猢狲散,锦衣卫冲入他府邸时的混乱黑暗,无不让杨贺心惊肉跳。
  杨贺没来由地又想到了新帝。
  他不是皇帝的儿子,是皇帝的弟弟,先帝的十三子。他的母亲珍妃杨贺曾见过,就是宫里姹紫嫣红,也鲜有那样明艳的。
  珍妃出自世家谢家,是谢家娇养出来的女儿,性子烈,入了宫倒是盛宠一时,可惜太过善妒招了先帝厌恶,行事越发乖张,后来因毒害后妃被关在了静心苑,再没有出头之日。
  谢家为明哲保身,袖手旁观。
  直到皇帝身体每况愈下,他和薛戚一党斗得两败俱伤,谢家突然推着那个声名不显的皇子到了人前。
  杨贺想,那个皇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静心苑在皇宫僻静处,杨贺一抬头,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冷宫。
  隆冬腊月天,寒风簌簌,枝头光秃秃的,显得冷宫越发凄清颓败。静心苑就在几步开外,门口杵着几个侍卫,懒洋洋的,一副惫懒的样子。
  杨贺停住脚步,站了会儿,想,他来这儿干什么,顿时又有些意兴阑珊,转头就想走,突然听见声响,一偏头,就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墙边扒着个小孩儿,瘦瘦小小的,正探出脑袋,有些怔愣地盯着他看,几根手指头从卷边破线的袖子里伸出来,冻得通红肿胀。
  杨贺心头一跳,猛的想起他的名字了。
  季尧。
  上辈子的时候,底下人上报,说冷宫里突然多了个先帝十三子,是当年珍妃诞下的龙子,皇室血脉蒙尘多年,皇帝想弥补幼弟,意欲封他个王爷。
  他不以为意,皇帝心性宽厚,近年来多病,越发看重天家亲情。
  杨贺随口问,叫什么?
  底下人凑近了,小声说,季尧。
  谁也没有料到,最终会是季尧坐上龙椅,下了令,抄他的家,要他的命。
  杨贺和那个小孩儿对视,慢慢的,对他笑了一下,那小孩儿睁大眼睛,瑟缩着,有些无措又惶恐。
  杨贺说:“冷不冷?”
  他声音细,咬字又慢,透着股子玉也似的温软。
  小孩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手指抓紧墙头,抠得指头红红的。
  杨贺摘下手中捂手的手笼,内里嵌了柔软的皮毛,还带着余温,垫脚递给那小孩儿,说:“给你。”
  小孩儿没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杨贺正当年少,又入宫净身的早,身量不高,只能踮着脚,“别扒着墙,小心摔着了。”
  小孩儿慢慢地伸手抓住那个手笼,杨贺松了手,又对他笑了笑,杨贺今日穿着一身深色内侍衣裳,衬得肤色极白,嘴唇嫣红,眉眼之间却露出少年的灵动狡黠,挥了挥手,“我走啦。”
  小孩儿没说话,熟稔地跳下了宫墙,掌心手笼暖壶柔软,烫手似的。


【第3章】

  杨贺见过季尧一回就没再管他,这么个小孩儿,还在冷宫里,又有太后那边的人压着,成不了气候。
  杨贺有耐心。他心思剔透,见了季尧一回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一个皇子,会过得这般凄惨。说来也是托他母妃的福,珍妃正得宠时,娇纵跋扈,当时的皇后也不放在眼里。
  她养了只猫,那只猫不知怎的突然发难,惊了皇后,以至于皇后小产。
  这事儿闹得极大,杨贺那时还小,有所耳闻,只怕那一回皇后把珍妃就恨上了。
  没成想,珍妃进冷宫后竟发现怀了龙胎,皇后把这事儿压着,给她希望让她生下孩子,日日在冷宫里捱着等着,难怪珍妃后来疯了。
  季尧这些年,怕是没少被作践。
  杨贺漠然地想着,搁下笔,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账簿。这是明账,内官监司宫中采买,流水的银子自内官监过,自然还有一本不为人道的暗账。
  突然,帘子一掀,一个人在小太监拥簇下走了过来,他穿着红色内侍衣裳,白面无须,一张脸笑眯眯的佛陀似的。
  内官监秉笔太监康平。
  杨贺当即起身相迎,脸上带笑,说:“督公回来啦。”
  一边说着,细致地奉上一杯热茶,两手捧着。康平坐到主座,很受用,手指尖翘了翘,说:“贺之啊,你这回这差事儿办的不错,娘娘很满意。”
  杨贺在他下首候着,少年人清瘦,腰封掐出一截细韧的腰身,眼睫毛长,看着温驯的鹿似的。
  前些时日,内官监循旧例给各宫娘娘更换妆奁,康平把这差事儿指给了杨贺。采买订购妆奁是小事,杨贺办事细致,依着各宫的喜好,妆奁各有不同,得了一片好声。贵妃更是亲自赏了康平。
  杨贺心知他是为此事而来,垂下眼睛,笑说:“督公过誉了,这都仰赖督主栽培指点,不然哪里有贺之。”
  康平一笑,心中熨帖,拍了拍他的手,“知你最懂事,转眼你都这样大了,刚来我身边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
  “督公待贺之恩重如山,贺之没有一刻敢忘,”杨贺跪坐在他腿边,孩子似的,语气里透着股子热忱,“愿为督公肝脑涂地。”
  康平伸手拉了他一把,“你这孩子,说这些作甚,你的忠心,我自然是知道的。”
  杨贺抿着嘴唇笑。当今皇帝正宠戚贵妃,戚贵妃貌美,尤喜牡丹,杨贺给她置办的妆奁是象牙所制,他特意请的能工巧匠,又在妆奁上雕了一副牡丹,栩栩如生。
  贵妃当然会喜欢,不但贵妃喜欢,皇帝也喜欢。
  杨贺专权数年,没人比杨贺更了解皇帝了。
  这位皇帝,除了朝政,什么都喜欢。他能在隆冬大雪天为画红梅枯坐半晌,也能在三更半夜看民间皮影小戏,更有甚者,在御花园里圈了个花圃学个花农去养瓜种花。
  杨贺在宫中如鱼得水。
  他聪明,知进退,将骨子里的傲慢冷漠藏得滴水不漏,不过月余,他已成了戚贵妃宫里的常客。
  戚贵妃的贴身宫婢叫绿绮,一来二去的,和杨贺也熟了。杨贺皮囊顶好,不像平常宦官佝偻着腰,身姿挺拔,无异于鹤立鸡群。绿绮不过半大的姑娘,又是久居宫中,寂寞难以排遣,杨贺一对她笑,就引得小姑娘面红耳赤。
  南燕宫中结对食是常事,只要请了主子恩典便可,一时间有些意动。
  这天夜里,冷极了,杨贺值完了夜,正当回去,却突然被绿绮拦了路。小姑娘浑身都抖,抓着杨贺的手臂,如溺水之人攥紧浮木,哆哆嗦嗦地叫他杨大哥。
  杨贺看了眼她的手,眼中掠过一缕阴霾,语气却温和,一边安抚,一边问她,怎么了?
  半晌,绿绮才说,她失手打死了人。
  司礼监有个小宦官缠了她许久,今夜又来纠缠,她不小心推了一把,把人推到假山上撞死了。
  杨贺听了静了片刻,慢慢地说:“司礼监的人?”
  绿绮直掉眼泪,小声地说不敢让贵妃知道,这可怎么办?
  杨贺想了想,让她带自己去看看,绿绮获救一般,心里都定了定,说来也怪,分明杨贺不过是个小宦官,年纪也不大,却好像分外能让人信任。
  果真是司礼监的小太监,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绿绮惊魂不定地望着他,说:“这可怎么好?”
  杨贺说:“若是寻常小宦官便罢了,司礼监怕是不好相与。”
  绿绮更慌了。
  突然,头上一沉,却是杨贺摸了摸她的脑袋,慢慢蹲下身来,指头擦去了眼泪,语气很冷静地说:“埋了他。”
  “……埋,埋哪儿?”绿绮哆哆嗦嗦。
  “别慌,”杨贺说,“宫里死个把小宦官再寻常不过了。”
  绿绮呆呆地看着他,杨贺声音太冷静,冷静到几乎有些冷酷,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全听了杨贺的。
  他们在的地方偏僻,杨贺让绿绮在这儿等了片刻,自己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丢给她一方湿帕子去擦拭假山上的血迹,自己拖着那具尸体去“埋尸”了。
  周遭一片黑暗,寥寥几盏宫灯,衬得长夜越发阴森可怖。
  小宦官约摸二十出头,很年轻,杨贺沉他入水的时候,突然察觉“尸体”竟动了,原来这人没死,不过是磕着脑袋,闭过气去了。如今鬼使神差的,竟缓了过来。
  杨贺脸上没什么表情,趁他还未完全缓过劲儿,攥着后脖颈一个用力就按水里,劲儿狠且重,水里的人徒劳的伸手胡乱扑腾着,溅起冰凉的水花,呜咽和水声在长夜里鬼哭似的。
  突然,杨贺若有所觉,好像有什么人在看他,一偏头,就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那小孩儿身体藏在假山后,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杨贺不为所动,手中宦官挣扎的力道渐小,不过片刻就没了声息,他松开手,人便咕咚砸了下去,彻彻底底地沉入水底。
  杨贺看着那小孩儿,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又擦了脸上的水渍,才朝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第4章】

  腊月的天,正当夜深,风冷得刺骨,一轮圆月挂树梢,撒下凄清的白霜。
  杨贺一走近,季尧好像才回过神,知道怕,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住地往后退。杨贺垂着眼睛看他,没有说话,气氛僵滞森冷,季尧仓促地收回视线,无处安放一般,那张脸煞白煞白的。
  过了好一会儿,杨贺才听见季尧发颤的声音,“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杨贺一言不发。
  季尧后背贴着假山石壁,无处可退,抬起脸望着杨贺那张背着光看不透神色的脸,一把抓住他的袍角,声音像要哭出来,瘦瘦小小的,可怜极了,“……公公,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别——别杀我。”
  杨贺轻轻笑了下,说:“殿下说什么呢,殿下身份尊贵,奴才怎么敢犯上。”
  他蹲下身,握住了季尧伶仃的腕子,季尧抖了抖,却见杨贺捋开了他紧攥的手指。杨贺肤白,手指细细软软的,经了冷水,还有股子凉意,看着半点不像才杀了人的手。
  杨贺轻声说:“地上凉,殿下起来吧。”
  半晌,季尧才搭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杨贺没有松开季尧的手,牵着,若无其事地带着他往外走,道:“三更半夜,殿下来这儿做什么?”
  他们好像都忘了刚才的事。
  季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年纪小,才到杨贺肩膀,声音细如蚊蚋,“我,我饿得睡不着,想出来找吃的。”
  杨贺明知故问:“嬷嬷呢,饿了为何不找宫人?”
  季尧抿了抿嘴,不吭声。
  杨贺说:“那我给殿下找点吃的。”
  季尧抬起眼睛,小太监瘦,一截脖颈细细白白的,好像一用力就能掐断似的,说:“真的吗?”
  杨贺停住脚步,再往外走,巡逻的侍卫就多了。他说:“殿下在这儿等候片刻,奴才去拿吃的。”
  季尧紧紧抓住了他松开的手指,仰着脸,像个无助惊惶的孩子,“公公会回来吗?”
  杨贺看了眼他攥着自己的手指,笑了笑,说:“会。”
  季尧这才松了手,看着瘦弱的背影越走越远,不见了踪影,他慢慢伸出右手,手心里躺了片细薄的铁片儿,还磨出了锋锐凸起的尖棱,是季尧以前打破了宫灯藏起来的一块碎片。
  他是无意撞见杨贺毁尸灭迹的。
  睡不着是真的,饿也是真的,季尧夜里睡不着就偷偷跑了出来,没想到会碰见杨贺。
  他就这么看着杨贺面不改色地沉尸,杀人,让人心惊胆战,如果杨贺想灭口——季尧眼前浮现杨贺杀人时的神情,那双手真漂亮,攥紧挣扎的脖子,水花乱溅,衬得手指剔透干净得像稀罕的玉。比他母妃珍爱的玉簪子还漂亮。
  可惜玉簪子被母妃发疯时砸碎了。
  周遭寂静无人,季尧浑不在意地蹲坐了下来,把自己藏进了晃动的婆娑树影里,玩儿似的,一松手,铁片儿砸在地上一声儿脆响。
  季尧看着,不自觉地咬着曲起的手指骨,慢慢笑了起来。


【第5章】
 
  杨贺不是没想过杀了季尧以绝后患。
  毕竟当初是季尧下的旨,清阉党,抄家,斩首示众,一气呵成好不利落。杨贺当权那些年,排除异己,专断擅任,世家无一人敢言,经年累月积怨已久。
  季尧登基后,谢氏一党将他关在刑部大牢里,酷刑加身,没少羞辱他。
  杨贺记得清楚明白。
  他一贯睚眦必报,自然不会让自己有再落到那般天地的机会。
  可季尧就这么死了,杨贺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想,再等等,等谢氏一党费尽心思布上棋局,再一举抽了他的棋盘,才有意思。
  杨贺没有直接去给季尧拿吃的,反而折身回去找了绿绮,耐着性子安抚交代了几句,才拿了些糕点回去见季尧。
  冬夜里冷,杨贺一边走,一边想,这天气,季尧说不定回去了。
  正想着,就见季尧还蹲在他们分开的地方,小孩儿藏在树影里,抬起头,巴巴地望着,活像一只被人丢弃在路边的流浪狗。
  杨贺顿了顿,走近了说:“让殿下久等了。”
  季尧摇了摇头,小孩儿抓着他的衣角,小声地说:“公公说了会回来的。”
  杨贺说:“殿下,来。”
  杨贺带着他回了冷宫,兴许是冬夜里冷,静心苑不过一个稚童,守卫也就懈怠了,竟没人值守,难怪季尧敢溜出来。
  冷宫里凄清冷寂,这样冷的天,碳也没烧,屋子里竟和外头一般冷。
  季尧似乎有些羞赧,抓着他的袖子,说:“苑中简陋,公公坐。”
  杨贺没有推辞,将油纸袋里包着的糕点拿了出来,摊在桌上,说:“殿下饿坏了吧。”
  季尧看了他一眼,杨贺垂着眼睛,眼睫毛纤长如扇,脸上带笑,看着很是温驯。他收回目光,抓了块糕点送嘴里咬了口,杨贺给他倒上一杯水,水已冷了,季尧却不在意,就着冷水也吃了好几块糕点。
  他含糊不清地说:“公公真好。”
  杨贺浅浅一笑,手搭在腿上,说:“殿下忘了奴才刚刚杀了人?”
  季尧睁大眼睛,一口糕点卡住了,咳得满脸通红,黑白分明的眼睛都晕泛着水红,可怜得不行。杨贺看着他,笑道:“逗逗殿下而已,怎么还真吓着了。”
  季尧低下头,小声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杨贺道:“多谢殿下帮奴才保密。”
  季尧天真地点头,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杨贺盯着季尧,小孩儿眼神清澈,像是不谙世事似的,可哪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才见了杀人的场面还能安生坐着和凶手吃糕点。
  季尧,当真是他上辈子所知的,胆小怯懦,是谢家手中的傀儡么?
  杨贺说:“时辰不早,奴才该走了。”
  季尧愣了愣,有些不舍,嘟囔道:“就走了啊,好不容易有人陪我说话……”
  杨贺说:“殿下若是不嫌,奴才有时间可以来陪殿下说说话。”
  季尧眼睛一亮,“真的吗?”
  杨贺点头,“当然。”
  季尧高兴地笑起来,他一笑,杨贺发现他长了两颗小小的虎牙,很是孩子气,“那我等你啊。”
  杨贺起身行了礼,“奴才告退了。”
  他才走到门口,季尧又叫住他,问:“公公,你叫什么?”
  杨贺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季尧的眼睛,慢慢道:“回殿下,奴才杨贺。”


【第6章】
 
  杨贺没有骗季尧,他虽然来得不勤,偶尔趁着无人的时候也会过去一趟。季尧总是很乖,像个胆小怯懦的孩子,一点儿甜头又能让他灿烂起来,开心地对杨贺笑。
  杨贺便也笑。
  在这宫闱里,笑有时是顶好的武器,最好的伪装,能藏杀人刀。杨贺不喜欢笑,可他不笑,眉眼间的锐气凛冽就露了出来,杨贺初入宫学规矩的时候,因为这个没少遭罪。
  直到杨贺独揽大权,旁人都要看他脸色,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杨贺才觉得舒坦畅快。
  如今重走一回当年路,杨贺起初有些不习惯,后来却从中咂摸出了趣味,最大的趣味,便是季尧。
  天儿越发冷,杨贺出宫办差的时候,路过医馆,想起季尧那双发了冻疮的手,就给季尧捎了盒药膏。
  静心苑里除了季尧,只有个老嬷嬷,还有两个粗使宫女。宫中人最会捧高踩低,季尧虽是皇子,却是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说不准哪一天就会被掐死,谁都没拿他当主子。入了夜,各自睡去,懒得再管季尧。
  这也方便了杨贺出入静心苑。
  偌大宫殿里点了盏灯,季尧看见杨贺手中的药膏时,怔了怔,黑漆漆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杨贺看。
  杨贺恍若未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殿下,将手伸出来。”
  季尧哦了声,伸出几根手指头,根根都红着肿着,粗了一圈儿,看着有些可怜。
  杨贺说:“冻疮难好,生了一年以后每年都要受苦的。”宦官的声儿细,杨贺语调一贯的不疾不徐,有几分柔和。
  小孩儿恍了恍神,只觉被杨贺捧着的手指都发起了烫,着了火似的,季尧浑不在意地笑,小声地说:“不怕,也不怎么疼。”
  杨贺跪坐在他面前,少年宦官垂着脑袋,手指揩了药膏,细细地抹在他手指上,指头,指缝,细致入微。不知怎的,却让季尧想到了毒蛇,仿佛一条细长冰冷的毒蛇慢慢地缠在他手上,吐着蛇信子,危险又让人着迷。
  季尧眨了眨眼睛,看着杨贺,耳朵薄薄的,脖颈儿也是细的,白皙又脆弱,他忍不住叫了声,“公公。”
  杨贺抬起眼睛,“弄疼殿下了?”
  季尧咧嘴一笑,手指动了动,说:“没有,公公这样轻,哪里会痛。”
  “好香啊,”他孩子气地凑近了闻,闻自己手指的味道,好像还带着杨贺微凉的余温,忍不住眯起眼睛,伸出舌头舔了下。
  杨贺说:“殿下,药是外敷的,不能吃。”
  季尧哦了声,说:“我喜欢这味道。”
  杨贺不置可否,又听季尧轻快地说,“公公对我真好。”
  “这宫里谁都避着我,”他看着杨贺,问,“为什么公公要对我这么好?”
  杨贺不是善类。
  季尧生于冷宫,长于冷宫,直觉比野兽还敏锐,第一次见杨贺他就嗅出了危险,后来再见,就是杨贺杀人。
  后来那个小太监的尸体在水里沉了几日就被人发现了,小太监是司礼监的人,还在他身上发现了内官监的出宫令牌。
  内官监常要出宫办差,除了每个人的身份玉牌,还多了一个出宫令牌,各处的令牌样式不一,直接就将矛头对准了内官监。
  行凶之人栽赃手法简单粗暴,可司礼监和内官监早有龃龉,这几年来一直不和,明里暗里都要争个高低。如此一来,真相如何不重要,反倒成了两监的颜面之争。司礼监指着内官监要凶手,内官监斥他栽赃陷害血口喷人,不啻于火上浇油,双方斗得越发厉害。
  季尧日日待在冷宫里,听老嬷嬷和宫女碎嘴嚼舌根,将事儿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么一个工于心计,手段阴毒的人,为什么会对他好?
  季尧想不明白。
  这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只有平白无故的坏。
  杨贺必有所图。
  可他图什么?
  杨贺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殿下是主子,奴才自当对殿下好。”
  季尧心中冷冷道,说谎,可听着那句,殿下是主子,不知怎的,心里又有些痒痒的。他是他的主子,所以杨贺就会对他好吗?
  季尧看着杨贺的眼睛,软软地笑了起来,虎牙尖尖的,一派烂漫,亲昵地道:“公公对我的好,我会一直记着的,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会回报公公。”


【第7章】
 
  季尧说的报答,杨贺面上感动,心里却半点都没有在意。
  他帮季尧本就另有所图。
  上辈子,皇帝的原皇后早逝,后来立的皇后是杨贺一手推上去的,生了嫡子,皇帝驾崩时不过三岁稚龄。
  杨贺有意扶稚子登基。
  以薛戚为首的世家属意立戚贵妃所生的长子为太子,他们斗的你死我活,最后却是季尧成了赢家。
  这是梗在杨贺心里的一根刺。
  内官监无端被泼了一盆脏水,康平被司礼监指着鼻子骂,气极了,彻查内官监上下。
  杨贺做事滴水不漏,自然不会留下把柄。
  查来查去,反倒查出几个有异心的小宦官,被康平狠狠杖打了一番,发落去了浣衣局。院中血迹未干,内官监一时人人自危,杨贺处事圆滑,有意无意地收拢了不少人心。
  绿绮经了那么一桩事,将杨贺视为救命稻草,越发亲近起来。
  杨贺心知肚明。
  宫中寂寞,不乏宦官和宫婢互相依偎着取暖。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如今,杨贺只觉兴致缺缺,没有半点兴趣。
  但这半点都不妨碍他将绿绮视为往上爬的梯子。
  可人心难拿捏,少女心思藏不住,压不住,杨贺若即若离的,让绿绮颇有些患得患失,按捺不住,向贵妃进言,调杨贺去贵妃宫中。
  话传到康平耳朵里的时候,康平大为不喜,杨贺也愣了愣,有点儿暗恼那小姑娘自作主张,给他招了麻烦。
  康平细细打量杨贺,小宦官正当年少,皮囊好,乖巧会做事,是根前途无量的好苗子。
  他一手教出来的孩子,还是花一般的年纪,康平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怅然和阴暗的嫉妒来,近来杨贺差事儿办得越发漂亮,绕是他,也挑不出错,可不知怎的,却有些让他看不透了,若是杨贺有了异心——顿时脊背都冒冷汗。
  杨贺如芒在背,看着康平怀疑的目光,扑通就跪了下去,眼睛直接红了,水珠子将掉不掉的,很是仓惶和无措。
  他费了好些心思,才让老太监打消了猜忌。
  可康平还是寻了个无足轻重的由头,打了杨贺一顿板子。
  杨贺知道这是敲打之意,生生受了,寒冬腊月天,二十板子下去,杨贺险些没昏过去。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疼了,除了临死前脖颈的那一刀,那刀痛入骨髓,魂魄都似颤了颤,让杨贺记起就忍不住有些心惊。
  兴许是留了阴影,杨贺乍一挨板子,痛楚都加倍了,变得无法忍受。
  杨贺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怕疼。
  绿绮知道后,跑去看杨贺,见他趴在床上起不来身的模样,又气又心疼,眼泪吧嗒吧嗒掉,对康平都恨上了两分。
  杨贺耐着性子安抚了几句,终于把人哄走了,听见关门声的刹那,脸色也落了下来,疼得直抽气。
  他把脸埋在枕头上,心里又记了那老太监一笔。
  杨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昏昏沉沉的,突然察觉有人在看他,迷糊地睁开双眼,就见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一个小孩儿正趴床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杨贺心一下子悬紧,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有些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睁大眼睛,戒备厌烦又忌惮的模样。
  这神情一直让季尧记了很多年,耿耿于怀。
  季尧琢磨不透,却觉得杨贺这样子和平常冷静温和的模样大不相同,像受惊的小动物,很好玩很有趣,又怕杨贺叫出来,拿手捂住他的嘴巴,小声地说:“公公,是我。”
  掌心贴着的嘴唇柔软,脸颊肉也是软乎的,睡久了,不似平常温凉,手感意外地好。
  杨贺眉毛皱紧,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啊……”
  声音也是虚的,季尧听着格外顺耳,热气如羽毛搔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莫名的兴奋,季尧压着,有些不舍地收回手,说:“我来看看你。”


【第8章】
 
  “我来看看你,”季尧说得很真诚。
  杨贺和他对视了一眼,辨别其中真伪,说:“殿下怎能纡尊来此?”
  季尧眨了眨眼,故作懵懂地道:“你这儿可比我那儿好。”
  冷宫虽大,可陈设皆旧了,凄凄凉凉的远不如这么个小屋子暖和。
  “殿下还是尽快回去吧,”杨贺说,“若是让人发现了——”
  季尧保证道:“不会,我很小心,他们发现不了。”
  他软了语气,孩子似的撒娇,“我才刚来,杨小公公别赶我嘛。”
  杨贺眼皮跳了跳,他神色镇定地看着季尧,当真是冷宫里出来的皇子,无人教养,没有半点皇家体面,可这么撒着娇,却让杨贺没法赶他回去了。
  他眉心皱着,又听季尧委屈地说:“公公这么不愿意我来看你,那我回去了。”
  “殿下——”杨贺看着季尧,脸上露出个笑,“奴才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季尧登时就笑了,眉眼弯弯,看着杨贺苍白的脸颊,清瘦的身体藏在被子里,趴着,平日一丝不苟戴着的冠帽摘了,头发散下来,有种模糊雌雄的婉约漂亮。
  季尧得寸进尺,小动物一般,跪坐在床上挨近了杨贺,低声说:“疼不疼啊?”
  靠得太近了,杨贺蹙了蹙眉,道:“上了药,不疼了。”
  季尧恍若未觉,像是很心疼的,又深有经验地说:“哪儿能不疼,肯定疼的,母妃还在的时候总打我,力气肯定没有那些人大,我都疼得要命。”
  杨贺静了会儿,说:“珍妃娘娘打殿下?”
  季尧一下子捂住嘴,露出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杨贺,有点儿懊恼,他说:“公公别告诉别人啊。”
  杨贺点了点头。
  季尧分享小秘密似的,对杨贺说:“小时候母妃不高兴的时候就打我,我背不出书的时候,她也会打我。不过,母妃都是为了我好,她想我能讨父皇欢心,让父皇高兴,可父皇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们。”
  杨贺听着他还带几分稚气的话,小孩儿语调分明很轻,眼神却很纯粹,却让杨贺有些不适,有股子阴凉潮湿的劲儿盘旋在心头。
  杨贺心不在焉地说:“那殿下一定吃了很多苦。”
  季尧说:“公公对我这么好,以后我一定不让别人欺负公公。”
  杨贺一怔,啼笑皆非,嘴角翘了翘,“殿下说得可是真的?”
  “真的,”季尧眼神诚挚,看着杨贺,脑子里却浮现杨贺厌恶戒备的模样,甜甜地说:“公公对我这么好,我会对公公好的。”
  杨贺说:“那奴才先谢过殿下。”
  二人目光对上,季尧看着杨贺那双漂亮的眼睛,眼睫毛长,眼尾上挑,本该是冷艳的,却因着温软的神情像乖顺的猫。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向杨贺的脸颊,杨贺下意识地偏开脸,叫了声,“殿下?”
  季尧愣了愣,自然而然地拿手指拨开杨贺的头发,说:“公公要好好养伤,看公公这样子,我心疼坏啦。”
  亲昵热乎的语气,有几分少年的轻快,不会惹人厌,好像再正常不过。
  指尖却不经意地碰上了滑腻的脖颈,杨贺一僵,猛的偏头躲开,却扯得腰臀新伤,疼得哼了声,冷汗涔涔。
  季尧手指停住,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无措地叫道:“公公……”
  杨贺过了一会儿,才压下痛意,声音微哑,“奴才没事,殿下先回去吧。”
  季尧沮丧地噢了声,见杨贺不看他,又说:“对不起,都怪我笨手笨脚。”
  杨贺这才抬起头看着季尧,轻轻地对季尧笑,“不怪殿下。”
  季尧盯着他不自觉泛了红的眼睛,没想到,这人对别人这样狠毒,自己却这么怕疼。季尧松了口气似的,说:“那我回去了。”
  杨贺说:“殿下慢走。”
  季尧杵在床边,给杨贺掖了掖被子,像个索要糖吃的孩子,黏人地说:“公公好了一定要来看我。”
  杨贺道:“好。”
  季尧这才心满意足。


【第9章】
 
  年关的时候,宫灯都换了红的,看着很是喜气。过年那几天,风雪骤来,鹅毛大雪好像要将宫闱换个新模样来迎接新春。
  杨贺养了几日,身上的伤就大好了。日子一日一日地往前走,内官监奉了皇帝的令,修建太后陵墓,和杨贺记忆里的并没有偏差。康平一下子忙碌了起来,大半时间都待在宫外,无暇再管宫中事宜。
  正月的时候,太后的身体果然不行了,太医整天都守在太后宫里,人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大声说话。
  整个宫里透着股子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杨贺心情却很好,甚至可以说,非常好——他在等太后薨逝。
  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太后驾崩后的第二天,内官监修建的太后陵墓内里石柱崩塌,压死了几个进去修整布置的宫人。事涉太后陵墓,皇帝龙颜大怒,当即着锦衣卫,司礼监立案彻查。再后来,康平被赐死。
  康平死后,原内官监被康平打压已久的掌印太监掌了权,又一年,杨贺才将内官监握在手里。
  如今不一样了,杨贺想。
  无论是司礼监也好,内官监也罢,如今位高权重的那些人,后来都在他手里死的死,降的降,他知道该怎么和那些人周旋。
  杨贺波澜不惊地算着日子,抬起头,今天是个好天气。雪后初晴,太阳挂在当空,红墙琉璃瓦,檐下冰棱剔透生光,漂亮地晃眼。
  突然,他看见几步开外,有个人正蹲着好像在看什么,玄色袍子贵气,描了精致的金色龙纹,身份不言而喻。
  杨贺心头一跳,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奴才见过陛下。”
  季寰拨了拨叶子上将化不化的白霜,懒散地说:“起来吧。”
  杨贺慢慢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帝王,皇帝偏过头,认出了他,嘴角提了提,说:“是你啊。”
  “这霜倒是剔透漂亮,可惜,见了光就要化了。”
  “陛下若是喜欢这霜,奴才这就去收集一些,拿冰镇起来可以放好久呢。”
  季寰说:“草木荣枯,冰雪消融本就是常事,就如人之生老病死,就算朕是帝王,也强求不来。”
  他语气透着怅然,杨贺抬起眼睛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复杂。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单独这么近地和皇帝相处。
  上辈子的季寰很宠信杨贺。
  太后强势,外戚也盛,太后死了之后皇帝和外戚之间矛盾丛生。那时杨贺已经掌了内官监,是天子近臣,深得帝王信任。
  他帮皇帝剪除外戚,打压太后旧臣,是皇帝手中一把最锐利的刀。
  就连锦衣卫,后来都被杨贺攥在了手里。
  偌大朝堂成了一言堂。
  慢慢的,皇帝也不再管朝政,终日在宫里种花遛狗,今天画丹青,明天是木匠,唯独不像个皇帝。
  兴致来了,拉着杨贺看他种下的小花儿发芽,守着蛹里的蚕破茧而出,越发玩物丧志。
  临到皇帝驾崩,季寰都没对他说过什么。
  季寰突然说:“为何这般看着朕?”
  杨贺猛的回过神,躬着身道:“奴才无状,一时失态——”
  季寰笑了笑,说:“罢了,朕乏了,回宫去了。”
  “奴才恭送陛下。”
  他看着季寰离去,空气里还留着股子药味儿,想是在太后榻前侍疾,守了一整宿。
  杨贺看着皇帝拨弄过的叶子,霜已经化了,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渗。
  杨贺突然想到,既然太后关了季尧这么多年,为什么还会留他一条命?
  皇帝仁慈心软,如果不是太后铁血手腕将其他皇子都除了,皇帝的皇位未必坐得安稳,如今只剩了个季尧。依皇帝心性,一旦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兄弟,在冷宫里过了这么多年,必定会善待于他。
  太后不会让季尧活着,给皇帝留下隐患。
  她要杀季尧。
  杨贺伸手折下那片叶子,揉碎了,冷静地慢慢想,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季尧死了正好,不死——要是不死,不是季尧命大,就是谢家在这个时候已经注意到他了,保下了他。
  季尧这些时日在他面前表现得滴水不漏,要真是后者,就连杨贺,都想真心夸上一句好,可真是好演技。


【第10章】
 
  杨贺值了夜,让一道儿的小宦官都回去了,拎了个食盒又去了静心苑。
  静心苑无人当差。
  殿门闭着,偌大冷宫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凄清又阴森。杨贺见过很多在冷宫里发疯的女人,宫里一贯是捧高踩低,不知多少人受不住,活生生被寂寞逼疯了。
  珍妃也疯了,后来好像还是自缢死的。
  季尧幼时就和这么个疯女人朝夕相处,如今看着,竟也好好的,倒真是让人称奇。杨贺来过好几回了,每回来都会给季尧带点东西,不是吃的就是用着,他一来,季尧就巴巴地望着他,眼睛晶亮,藏不住的欢喜依赖似的,好像他养的一只小狗。
  杨贺心里有些微妙,他将未来的皇帝,还是上辈子下令杀他的人当狗养,狗能养亲,喂过几回就冲人摇尾献宠,季尧当真会是一条听话的狗么?
  不过,要是季尧真能听话,倒是省了许多功夫。
  季尧屋子里亮了一盏灯,杨贺推门进去的时候放轻了脚步,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没有叫醒床上睡着的季尧。
  杨贺站在床边,看着季尧,季尧今年大抵已有十三四岁了,只不过长期待在冷宫,才生得瘦瘦小小的,平白小了好几岁。
  他闭着眼睛,畏寒似的,整个人都裹在被褥里,几绺头发落在颊边,透着股子不谙世事的天真稚气。
  杨贺看了会儿,就见季尧动了动,睁开眼睛,迷瞪瞪地盯着他看,还未等杨贺说话,就露出个笑来,黏糊糊地叫:“杨小公公啊。”
  杨贺垂下眼睛,温和地说:“惊扰殿下了,奴才给殿下送了些点心。”
  “殿下接着睡吧,奴才先回去了。”
  季尧睡意惺忪地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清醒似的,抓住杨贺的手,“哎,真的是公公啊——我还以为做梦呢。”
  他的手热,暖烘烘的,杨贺下意识地想抽回去,忍了忍没动,微微俯下身,浅笑道:“殿下梦见奴才了?”
  季尧点点头,有点儿委屈,道::“我梦见公公来看我了,公公可有好几天没来了。”
  杨贺说:“这些时日内官监琐事繁杂,让殿下挂念了。”
  季尧拢着被子坐直身,还攥着杨贺的手不放,咕哝道:“公公手怎么这么凉,”一边说着,把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揣,伸进衣襟里贴着热乎的胸膛,“这么冷,还这么晚,公公就不要辛苦地过来了。”
  杨贺一怔,手指挨着少年赤裸紧致的皮肉,火烧似的,一股子热意从指尖刁钻又凶猛地蹿向四肢百骸,他皱了皱眉,要抽出来,“殿下,奴才手冷——”
  话没说完,季尧索性跪坐起身,扯开被子将他整个儿都囫囵地裹住了,二人挨得近,目光平视着,一时都失了声。
  杨贺上辈子权倾朝野时,没有人敢对他这么放肆,微末时,自然也不会有。被褥厚重,透着股子热意,隐约的,还能闻到少年人身上清淡的味道。
  季尧的声音懒懒的,像黏糊的糖人,匠人学艺不精,手抖不成画,糖汁稀拉拉地挂着,藕断丝连,“不冷,我给你暖着就不冷啦。”
  杨贺蹙了蹙眉,有些抗拒排斥,还有一点儿惊愕,目光深深地看着季尧。季尧眨了眨眼睛,神情坦荡地对他笑,虎牙尖尖,“是不是暖和多了。”
  杨贺深深地吐出口气,微笑道:“是,多谢殿下体贴。”
  他拿手拨开季尧乱了的头发,几根手指抚顺了季尧亵衣的衣领,垂着眼睛,神色柔和,“时辰不早了,殿下该休息了。”
  季尧看着那截伶仃细瘦的手腕,有些眼热,他将虚虚拢着杨贺的肩膀的手臂收紧了,像个耍赖撒娇的孩子,“不想睡,睡醒公公就不见了。”
  杨贺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细细的嗓音柔和绵软,失笑道:“殿下,不能撒娇。”
  季尧哼哼唧唧的,“我不,公公身子好软,香的,我想抱着。”
  杨贺说:“殿下说孩子话,宦官的身子哪有香的。”
  季尧小狗似的闻他的脖子,“就是香的。”
  一瞬间,杨贺浑身都绷紧了,声音也沉了几分,“殿下。”
  季尧眯了眯眼睛,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泄了劲儿委屈地跪坐腿上,“好嘛,公公走吧。”
  杨贺有点儿厌烦又有些焦躁,面色却如常,说:“奴才改日再来见殿下。”
  季尧巴巴点头。
  杨贺看了季尧一眼,慢慢退了出去,临到门口,就见季尧利落地爬下了床,说:“公公,我送送你。”
  他看着杨贺笑,杨贺话在舌尖转了圈,没说,只听季尧说:“十天后是我生辰,我想和公公一起过,公公可以来这儿吗?我去找公公也可以。”
  他怕杨贺不答应似的,揪着他的袖子,眼神露出渴望。
  杨贺看着他,十天,十天后,太后已经驾崩了。
  杀季尧的人过两日大概就要动手了。
  杨贺对着季尧慢慢露出个笑容,说:“好啊。”
  季尧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更大了,眉眼弯弯,松了手,说:“公公一路小心。”
  杨贺点了头,又行了一礼,才慢慢转身出了冷宫,一句话也没有说。
  季尧看不见杨贺的背影才动了动,风冷得像刀子,地上也凉,透骨髓一般,他毫无所觉,雀跃地像得了极欢喜的礼物。突然,他目光一凝,看见几步外,老嬷嬷皱着眉毛看他,一会儿又将目光投向关上的宫门,有些疑惑的样子。
  季尧说:“嬷嬷怎么起来了?”
  老嬷嬷是起夜时,无意听见声音才出来的,只见了个瘦弱的背影,隐约能见穿的是内侍衣裳。
  老嬷嬷定了定神,语气里没什么起伏,颇有些指使的语气,说:“三更半夜殿下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季尧赤着脚走近她,笑盈盈地问,“嬷嬷刚刚看见了什么?”
  老嬷嬷瞪着季尧,“殿下这话什么意思,老奴老眼昏花什么都没看见,莫不是殿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季尧重复了一遍:“嬷嬷刚刚看见了什么?”


【第11章】
 
  临到一个小小的关头,杨贺没心思再管季尧,甚至带了点儿冷眼旁观。要没出差错,季尧是死不了的。季尧活着,无非继续虚情假意,袖里藏着刀,在最合适的时候送出去。要是季尧死了,那可真是——可真是皆大欢喜。
  杨贺冷静且冷酷地盘算着。
  杨贺忙的分出心思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他一手按着眉心,一边问身边的小黄门,静心苑里可有发生什么?
  杨贺重生已经有一段时日,身边也笼络了几个心腹,没人能在宫里单打独斗,杨贺深谙此道。
  小黄门说,没有,前两天好像有个静心苑有个老嬷嬷起夜,摔了,一头扎进井里淹死了。
  杨贺哦了声,一个老宫人的死,提不起他的兴致,他说,别的没了?
  小黄门摇了摇头。
  杨贺屈指敲了敲桌子,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两日,太后薨,宫中钟声长响,满城皆悲。
  那几日天气不好,终日阴沉沉的,北风刺骨,小雨像绵密的针尖儿,打在身上都能生疼,整个宫闱都仿佛消了声,肃穆寂静。
  锦衣卫闯入内官监的时候,康平还在屋中小憩,为首的锦衣卫年轻挺拔,凛冽地像一把出鞘的刀,冷冷地说:“锦衣卫办案,内官监康平何在!”
  杨贺站在檐下,看着那个年轻锦衣卫的面容,锦衣卫百户萧百年。上辈子,他一手将他从一个小小的百户提拔成了指挥使。
  萧百年一直很听话。
  没成想,最后萧百年带着整个锦衣卫背叛了他。
  杨贺一直想不明白,萧百年为什么会背叛他?
  二人目光一对上,萧百年扬着下巴,说:“闲杂人等,退开。”
  杨贺露出个笑,侧身说:“大人稍等,督公还在小睡。”
  萧百年还年轻,远不如后来的沉稳,冷笑道:“小睡?且诏狱里睡吧。”
  康平被锦衣卫从屋子拽了出来,他久居高位,鲜有人敢这般怠慢粗鲁,当即气得面红耳赤,又慌又害怕,声音尖利,踉踉跄跄地怒骂着,不经意地一抬头,就见杨贺在檐下对他笑,霎时间,竟起了满身凉意。
  一切和上辈子发生的事没什么两样。
  康平完了。
  杨贺投司礼监李承德所好,不但将康平见不得人的账簿交给了他,还奉上了一匣子顶好的翡翠,将李承德哄得很开心,夸他聪明懂事。
  康平毕生的积蓄,都落在了杨贺手里。
  有贵妃在皇帝面前美言,不过几日,杨贺身上的靛蓝内侍衫就换成了深红。
  季尧第一次见的时候晃了眼,杨贺本就肤白,衣裳是大红,描了暗金,颇有几分贵气,三分宦官特有的阴柔,还有五分张扬惹眼的漂亮。
  正当太后丧期,杨贺手上裹了几圈白布。
  季尧笑盈盈地说:“恭喜公公高升。”
  杨贺:“殿下见笑了。”二人都在冷宫里,杨贺挽着衣袖,露出两截细瘦的手腕,黑色檀木食盒,白皮肉,活色生香。
  杨贺说:“今日殿下生辰,奴才不知给殿下准备什么,就备了一碗长寿面,祝殿下长寿安康,顺遂喜乐。”
  他声音不高,季尧听着,只觉得温柔极了,仿佛无边真情实意,忍不住恍了恍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长寿面,杨贺搭在碗沿的指头白皙莹润,勾得他想囫囵地一口狠狠咬下去。
  季尧开了口,语气很惊喜,又有些感动,“公公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他不自觉地拿舌头顶了顶齿尖,心里像烧了团莫名的火,“杨小公公真是……”
  季尧抬起眼睛,眼里竟泛起了水光,低低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杨贺看见他眼里将掉不掉的水珠子也愣了下,心想,怎么还真哭了?
  他抬手摸了摸季尧的脑袋,说:“殿下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面要凉了,殿下先尝尝吧。”
  季尧:“嗯!”
  他很乖地接过杨贺递上来的木箸,抱着碗就狼吞虎咽,半点都不体面优雅。杨贺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季尧,季尧察觉了,抬起眼睛对他灿然一笑,有些少年的羞赧。
  杨贺顿了顿,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突然,他听季尧感叹似的说:“公公对我真好。”
  “公公,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这个问题,季尧问过,如今再问,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别有用心。
  杨贺看了他一眼,少年一只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杨贺垂下眼睛,说:“殿下是主子,奴才对殿下好,是理所当然。”
  季尧定定地看着杨贺,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稚气又天真:“公公真好。”
  杨贺也笑了笑,“这几天宫里不太平,殿下宫中,可还安好?”
  季尧啜了口面汤,说:“我这儿冷宫,除了公公,鸟儿都不愿意来——”他突然啊了声,想起什么,眉毛皱着,“前些天嬷嬷掉井里去了,还是银环姐姐去找她才发现的。早就同她说了,眼睛不好夜里就莫出去,要出去也不知提盏灯。”
  “侍卫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白了,死不瞑目呢,”季尧小声地埋怨道:“哎呀,可吓死我了。”


【第12章】
 
  冬去春来,一岁又一岁,转眼已经是元贞八年了。
  是杨贺再世为人的第三个年头。
  这三年里,杨贺掌着内官监,一跃成为天子近臣,再不是当初声名不显的小宦官。宫中人都道不要看杨督公年纪小,言笑晏晏的看着好相处,手段却狠毒至极,就是司礼监都要避他锋芒。
  毕竟,司礼监李承德老了。
  杨贺还未走近,皇帝寝殿里就传出砰的一声响,皇帝又发脾气了。
  伺候皇帝的小宦官早在门口候着了,一见杨贺,如同见了救星,说:“公公,您可来了。”
  皇帝宠信杨贺,他脾气一贯好,这两年来因着外戚却屡屡发火,旁人都不敢捋龙须,杨贺却总有让皇帝开怀的法子。
  “杨贺——”殿里传出皇帝的声音,“还杵在外头作甚,要朕去请你么!”
  小宦官抖了抖,杨贺抬腿朝里走,没抬头,跪地行了个大礼,“陛下万安。”
  季寰冷冷道:“万安——看看那些人的嘴脸,朕要怎么安?”
  季寰不喜欢当皇帝,当初太后在时,他为了不忤逆太后,收着敛着,按着太后的要求去做个皇帝。
  太后一薨,皇帝松了紧绷的神经,底下人奉上几件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皇帝玩儿得高兴,隔天御史台上奏的折子就送上来了。
  起初皇帝不以为意,含糊揭过,却惹得戚国公不满。
  戚国公是皇帝的舅舅。
  外戚势盛,皇帝到底是帝王,没了太后从中斡旋,矛盾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戚国公一向以皇帝亲舅自居,屡屡当众扫皇帝的颜面,皇帝忌惮外戚,反倒越发不耐和外戚亲近,就连对戚贵妃都冷了几分。
  杨贺说:“陛下息怒,不过几个忤逆的臣子,不必为他们动肝火。”
  皇帝瞪了他一眼,杨贺神色平静,看着皇帝笑,皇帝心情缓了缓,不高兴地坐了下去,烦躁道:“朕不过召了几个杂耍的入宫解闷,看看,都将朕说成什么了,当真没劲。”
  杨贺赞同道:“他们这些人确实没劲。”
  “只许自己开心寻乐子,偏要陛下舍了七情六欲,断了喜恶去做圣人佛陀,其心可诛。”
  季寰说:“就是见不得朕舒心。”
  他抽了份折子甩杨贺脚边,“还有弹劾你的,你瞧瞧,一个个义愤填膺,爱卿啊——”季寰说着,笑了起来,“你在他们眼里都成了蛊惑君主,祸国殃民之辈了。”
  杨贺弯腰捡了起来,没翻,有点儿委屈地将折子双手奉回御案上,道:“陛下,这帽子扣得太大了,奴才可担不起。”
  季寰说:“知你委屈,”他拍了拍杨贺肩膀,一只手搭在御案上,兴致勃勃地对杨贺说:“前阵子你说的那个鲁班传人,可寻着了?”
  杨贺道:“已在回京途中了。”
  “朕少时听太傅说,前朝骄奢,大兴土木修了问瑶台,里头景致极佳,囊括三十三楼,恢宏壮丽,可惜了,都被一把火烧没了。”
  杨贺眨了眨眼睛,玩笑道:“陛下要再建一座?”
  季寰哼笑道:“劳民伤财,朕要真建了,岂不是成了昏君?”
  杨贺恭维道:“陛下圣明。”
  “不过,朕还真想见问瑶台再现世间,”季寰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只好让人用木头雕刻,可朕总觉得宫里那些工匠雕出来的粗陋。”
  杨贺说:“陛下放心,此人浸淫此道三十载,必不会让陛下失望。”
  季寰展颜道:“贺之,这世上只有你懂朕。”
  “朕总觉得,上辈子朕与你亦是知己。”
  杨贺出了养心殿,正当春时,燕京的春总是缠绵悱恻的,空气里好像都透着股子柔软的花香。
  杨贺深深吐出口气,想起什么,转道走上另一条狭长的路。
  路上宫人侍卫见了杨贺,无不行礼,叫一声杨公公。杨贺慢慢地走着,总有几分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的恍惚,分不清哪个才是他的梦。
  突然,帽子上被砸了一下,一团粉白相见的花跌在地上。他冷着脸看了过去,就见朱红墙头上趴着个少年,他两只手撑在墙上冲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可怜春花灿烂,竟也不能让督公分它一眼,白白开得这么好了。”
  杨贺霎时间就被拉回了当下,“殿下好闲情,还拿花来砸人。”
  “谁让公公看都不看我。”季尧下巴枕在手背上,委屈巴巴地说:“我都看公公一路了,公公连一眼都吝啬……”
  “这是想谁呢,这么出神。”
  杨贺看着季尧,太后没了,没人再蓄意苛待他,又有杨贺照拂,不过三年,季尧再不是当初瘦瘦小小的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已比他高了一个头,眉眼长开,颇有几分其母的夺目。
  杨贺慢吞吞地说:“想殿下——”
  季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公公想我什么?”
  杨贺好整以暇地说:“殿下这回脚底下踩的什么,可别又打滑摔个大马趴。”
  季尧说:“上回是我不小心。”
  他利落地翻过了墙,拿两只手捧着杨贺的脸颊,说:“喏,如今我就在公公眼前,不要想我了,看我,只看着我。”
  杨贺被他拿话噎了噎,心想,季尧如今是越发越矩,不知分寸了。


【第13章】
 
  季尧还是住在静心苑。
  当初他宫里只有一个老嬷嬷和两个宫婢,老嬷嬷死了,那两个宫婢也叫杨贺寻由头换了下去,另外安排了一个小黄门和两年少的宫婢。名为伺候,事实上,还有点监视的意思。
  杨贺毫无愧疚。
  这几年他们走得近,季尧越发黏他,一口一个公公叫得比谁都热乎,天真烂漫,乖巧又听话,都是招人喜欢的模样。
  可杨贺知道并不是如此,譬如他知道季尧虽不能入国子监,这些年看着浑浑噩噩长大,却不是大字不识,一无所长。季尧从来没有荒废过自己。
  季尧也不瞒他,只说宫里无聊,总要寻点事打发打发时间,不然就要发疯了。
  他是笑嘻嘻地对杨贺说的,杨贺问他,殿下以后想做什么?
  季尧想了想,看着杨贺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活下去。
  寥寥三个字,却让杨贺愣了愣,旋即,那小子就凑上来抓着他的手臂,笑盈盈地接着说,公公对我这么好,我得好好活着报答公公啊。
  杨贺心里冷漠地想,你死了,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口中却说:“殿下,抓太紧了。”
  不知是不是季尧长大了,力气也大,总喜欢挨着杨贺,抓着他,攥紧了,杨贺皮肉白软,轻易就留下了印记。
  杨贺轻声说:“殿下又长高了。”
  他不动声色地拿开季尧捧着他脸颊的手,少年人掌心带着年轻的热度,干燥温暖。
  季尧个子蹿得快,杨贺已经要仰着脸来看他了。
  季尧收回手,耷拉着,说:“还不如小时候呢,公公现在都不让我亲近了。”
  他还未开始长个的时候,瘦瘦小小的,像个小孩子,杨贺拿他当个孩子看,就是他有时抱自己也能忍一忍。
  现在不一样了。
  季尧往杨贺身前一站,就好像能将他整个人都嵌入胸怀,牢牢锁进去,竟让杨贺觉出几分压迫感。
  杨贺说:“殿下又说孩子话了,人哪儿能不长大。”
  他想起什么,突然说:“殿下今年,十六了吧。”
  季尧还有些蔫蔫的,“嗯,公公年前不是才陪我庆了生辰。”
  他看见方才抛的花,还掉在地上,退了半步弯下腰捡了起来,拢在掌心里看。花瓣鲜嫩,蕊儿也细,他将花举了起来,玩儿似的,透过花簇里的缝隙,看见杨贺嘴唇薄红,比手中的花还漂亮。
  他又高兴起来,一手搭在杨贺肩上,将花往人帽上簪,杨贺皱了皱眉,要退,却被季尧握住了肩膀,少年声音已带了几分清朗,悦耳又轻软地说:“公公不要动嘛。”
  杨贺脑袋撞在季尧肩膀,有些不悦,刚想推开他,就听季尧轻轻说:“昨天谢家的表哥来找我。”
  前两年选秀有个谢家女当选,皇帝喜她温婉娴静,宠过一段时日,因诞下公主,封了嫔。谢家外臣想是凭借见她,才得以入宫。
  杨贺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上辈子,就是谢氏捧着季尧登上了帝位。自出了珍妃一事后,谢氏弃车保帅,同珍妃断了关系,没管他们的死活。这些年,谢家一直很低调,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上辈子也是如此,杨贺才会没在意谢家。
  难道谢家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有所筹谋了么?
  杨贺说:“谢家是殿下母族,和殿下有所来往,也属应当。”
  季尧嘴角翘了翘,不以为然地说:“我母妃发疯的时候不见他们,我在冷宫里这么多年也不见他们,现在又捧出一副痛心爱惜的模样,也不嫌恶心。”
  杨贺抬起眼睛看着季尧,辨别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哦?他们说了什么。”
  季尧垂眼看杨贺,杨贺冠帽边簪了团花,他本就面白唇红,眼角上挑有几分凌厉的傲气,越发衬得阴柔艳丽。
  季尧笑了起来,说:“他们说,我是先帝子嗣,身份贵重,不能一辈子待在冷宫里。”
  “他们会安排好,让陛下知道我,让我走到人前去。”
  杨贺没有说话,只听季尧说:“公公,你说该怎么办?”
  杨贺看着季尧,道:“此事事关重大,殿下为何问我?”
  季尧声音低低的,像个任性的孩子,凑杨贺耳边说:“公公说怎么好就怎么好,我不信他们,只信公公。”


【第14章】
 
  季尧总是这样,好像这天底下他只信杨贺,杨贺要他怎样他就怎样,乖乖地当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冷静如杨贺,这样的话听多了,有时也会忍不住恍了神,以为季尧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乖巧又无害——季尧上辈子只是谢氏手中的傀儡,他错估季尧了,没必要防着他。
  毕竟上辈子,季尧当了皇帝后,他就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杨贺一概不知。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杨贺就会想起那天晚上,他淹死那个小宦官时,季尧的眼神,平静到有些残忍,甚至还带了几分让人胆寒的兴味刺激,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地看着他,不是个正常孩子该有的眼神。
  杨贺没有回答季尧,如同真心为他考虑似的,说,事出突然,殿下不若静观其变,容后再做选择。
  季尧的笑一下子更大了,点头道,“还是公公思虑周全。”
  杨贺不置可否地笑笑,仔细地回想着,上一世,季尧一直都待在冷宫里,没有出现在人前,直到皇帝将崩,乾坤大定。
  为什么这辈子不一样,难道哪里出了变数?
  谢家看着是去问季尧,可不管季尧同不同意,谢家当真要将季尧推到人前去,有千百种法子,不是一个季尧能阻拦的。
  如今皇帝和戚薛两家不睦,已有了拿外戚开刀的势头。这些年,谢家处处受太后打压,未必没有存别的心思。
  季尧能信吗?杨贺想。
  突然,杨贺听见季尧叫了几声,猛的回过神,就见少年人有点不满地看着他,“公公又心不在焉的。”
  杨贺歉意地笑笑。
  季尧说:“公公这些时日很累吗,好像又清减了。”
  二人回了静心苑,一坐下,宫人知机地奉上茶就退了出去。
  杨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随口说:“是么?”
  季尧看着杨贺的手指,托着脸颊,忙不迭点头,“是啊,就是忙,公公也该多保重身体,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杨贺莞尔,轻轻地笑说:“殿下也会心疼人了。”
  杨贺说话一贯不疾不徐,冲淡了宦官的尖细阴柔,听着无端多了几分柔和的意味,挠人心痒。
  季尧心里像突然被猫不轻不重地抓了一下似的,垂下眼睛,捧着茶水啜了口,杨贺从来都是这样,言笑晏晏不骄不躁,鲜有失态,像裹着华丽厚重的伪装,好看,却让人更想撕开,让他露出阉人的狭隘卑劣。
  正当晌午,茶香清淡,入口泛了些微的苦,二人闲散对坐着,分明都各怀了心思,却像很亲密一般,无话不谈。
  季尧目光专注,带着明朗的笑,透着股子青葱勃发的朝气,看着没有半点攻击性。
  杨贺听他说话,偶尔笑笑,不自觉地竟放松了下来。
  兴许是初春晌午的阳光太惬意,杨贺眯了眯眼睛,支着脸颊,有了点儿困意。过了好一会儿,季尧听不见他回应,一抬头,才发现杨贺睡了过去。
  闭着眼睛的杨贺看着乖极了,眼睫毛落了下来,如同金贵漂亮的鸟儿拢了柔软的羽翼,嘴唇红得鲜嫩。季尧直勾勾地盯着,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口干似的,咽了咽,许久都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起身过去,叫了声,“公公?”
  杨贺没有应。
  季尧抬手摸上他的嘴唇,指腹贴着慢慢碾了碾,和想象里的一样,软得不像话,他忍不住虚虚地玩了会儿,按捺着想用力将嘴唇揉红的心思,手指起落轻轻地,无声无息。
  不过片刻,季尧担心吵醒杨贺,不舍地收回了手。
  他看着自己的指尖,伸舌头舔了口,好像舔杨贺那张比花儿还娇还漂亮的嘴唇似的。
  季尧怕他着凉,去给杨贺拿披着的衣裳。
  他一转身,杨贺就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季尧的背影,眉毛紧蹙,有几分惊愕和恼怒。


【第15章】
 
  杨贺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好。
  他不惮利用自己的皮囊,温柔,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是他没有想过,季尧会对他起心思。
  杨贺嘴唇上还残留着季尧手指的温度,他吃过苦,不像别的皇子娇养长大,指头粗糙,结了厚厚的茧子,存在感十足。
  季尧的动作堪称狎昵。
  杨贺一时间又惊又怒,还有几分厌恶,宫里这样的肮脏事很多,莫说宦官宫婢之间,就是宦官之间也常见,挨了那一刀,没了男人的物件,欲望却没有断得干净,反而变得扭曲又疯狂。
  杨贺却不喜欢。他不喜欢失控,不喜欢和人亲近,更不喜欢将残缺处展露在人前。
  上辈子,不是没人往他床上送人。
  杨贺尝鲜时玩过,可他戒备心重,又多疑,兴致缺缺也就不了了之,只觉还不如玩弄权势,诏狱里看阶下囚痛哭流涕来得快活。
  杨贺惊于季尧的荒唐心思,怒于他的不知死活,慢慢的,杨贺又冷静了下来,忖度季尧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这份心思在季尧心里又有几斤几两。
  杨贺想,这可真有意思。
  季尧臂弯里挂着外衫回来了,倾下身,轻轻地往杨贺身上盖。杨贺脑袋歪了歪,季尧下意识地就握住了杨贺的肩膀,低低地叫了声“公公。”
  杨贺眼睛闭着,含糊地应了声,季尧一动不动地任他靠着,直勾勾地盯着屋子里的一角,身体像绷紧了弦。
  过了好一会儿,杨贺稳了心神,才悠悠地睁开了眼,看着季尧,有些怔愣,说:“还真是乏了,殿下怎么不叫醒奴才。”
  季尧的视线落在他歪了的发冠上,手指蠢蠢欲动,脸上却露出轻快的笑容,“公公不如去床上小睡片刻。”
  杨贺说:“等一下还有事要去见陛下。”
  季尧拖长了嗓音,咕哝道:“见陛下……怎么又见陛下。”
  杨贺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殿下,奴才先回去了。”
  季尧不舍地抓着他的手臂,杨贺抬起手,似笑非笑地说:“殿下,不能撒娇。”
  季尧哼哼唧唧地不答应。
  杨贺轻轻叹了口气,“殿下今年十六了……”他看着季尧,若有所思地说:“别的皇子这个年纪,宫里该有人了。”
  季尧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有些懵懂,“什么人?”
  杨贺也像他一样眨了眨眼睛,说:“体己暖床的人。”
  季尧道:“公公有吗?”
  杨贺平静地说:“殿下莫不是忘了奴才是什么人?”
  季尧看着杨贺,撒娇道:“那我要公公做我的体己人。”
  杨贺眉梢一挑,冷了脸,一下子抽回手,似怒似讽,“殿下慎言,奴才是宦官,阉人——”嫣红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冷冷道:“殿下说这话,是侮辱自己,还是轻贱奴才?”
  季尧不高兴地说:“公公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我何时轻贱公公了,”季尧语气任性,黑漆漆的眼睛却落在杨贺身上,似乎要将他永远地抓在视线里,又轻又软地说:“我喜欢都还来不及呢。”

2024-09-29

千山茶客:嫡嫁千金 番外 2

  【番外】明珠(上) 昭月

  漠兰城是沙漠里唯一的一座绿洲城。
  对于无垠的沙漠中来说,有这么一座繁华的城池,犹如熠熠生辉的一颗明珠。千百年来,漠兰的人民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漠兰人勤劳热情,勇敢无畏。十几年前,漠兰王族发生了一场动乱,漠兰的王和王后,以及公主王子都在这场动乱中丧生。王的亲弟弟继承皇位,重新整顿,在危急关头挽救了整座城池。人民心存感激,对新王也十分爱戴,于是一来就过去了十几年。
  十几年前,一切风平浪静,旧王渐渐被人遗忘,便是偶然有人提起,无非也只是唏嘘感叹一下天意弄人。
  然而十几年后,已经丧生的漠兰公主——九月公主却忽然带着人马重新出现在漠兰,不仅如此,她还揭露了一个惊天阴谋,当年漠兰动乱,并非是流窜的乱民所为,而是新王为了抢夺皇位,残害手足,是新王杀害了王和王后,已经年幼的王子,而年幼时候的公主,侥幸躲过一劫。
  这些年来,公主东躲西藏,不惜远赴燕国,为的就是躲避追杀,并且积蓄力量,等着有朝一日足以与敌人抗衡,再杀回这片土地,将当初的真相公之于众。
  按理来说,九月公主一回到漠兰的土地,势必会受到人的追杀,新王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九月公主的下落,如此自投罗网,新王必然会在九月公主还未真正踏足漠兰城池的时候,就将九月公主灭口。但这一回,新王不仅没能做到,甚至还任由九月公主杀进城池,将这个秘密昭告天下,原因无他,九月公主并非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的确有了足以与敌人抗衡的力量,因为她取得了燕国皇帝的支持。
  漠兰和大燕国,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但论起国力,漠兰差的大燕国实在太远。每年朝贡,漠兰使者甚至会向大燕国送去朝贡,而九月公主取得了燕国皇帝的支持,换句话说,就是燕国插手了漠兰的政事,而燕国皇帝选择的人,是九月公主。
  新王当然不甘示弱,这么多年,怎么可以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当即只道现在冒出的这个九月公主是假冒的。可燕国皇帝不是说说而已,甚至还借给了九月公主一只兵马,这支兵马十分悍勇,杀人无数,名为金吾军,新王的军队不敌对方,沦为阶下囚。
  而九月公主也展露出来绝顶的狠辣,她毫不犹豫的下令诛杀所有和新王有关的人,包括新王的女人幼子,家中奴仆,以及忠于他的臣子。整个漠兰城全部清洗,城中血流成河。
  虽然知道燕国皇帝的授意,九月公主应当是真实的。但她的这番作为,立刻在漠兰城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百信们嘴上不说,私下里却彼此心领神会,这九月公主冷心绝情,纵然有血海深仇,可未免实在太杀人不眨眼了一些。毕竟新王在位这么多年,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况且他惯会伪装,深受百姓爱戴。在百姓心中,那些皇族内部的动乱和厮杀,实在很遥远,便是听在耳中,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对于他们来说,新王是个不错的王,这位陌生的公主,却令他们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又听闻九月公主善于用毒,在宫中苛待下人,但凡有任何看不过眼的,便下毒将他们戕害,才住进宫中不过月余,已经残害死了许多宫人。
  于是“毒姬”之名,便在市坊之中悄然流传开来。
  “公主殿下,外面那些人说的也太不像话了。”海棠道。
  海棠跟着司徒九月一道去了漠兰,一来是之前在国公府的那段日子,海棠跟着司徒九月也学了不少制毒的本领,司徒九月见她颇有天赋,便也愿意教导她几句。海棠就想着,多学一些日子,日后也算是有傍身的本领。倘若别人再来害薛昭和薛怀远,他们也不至于束手就擒。而漠兰此地又有北燕许多没有的毒物,海棠便跟着司徒九月回来一趟,顺便多学习一番。
  也正是因为一直跟在司徒九月身边,海棠才将司徒九月的处境看的清清楚楚,她道:“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分明是那些宫人想要害你,被你识破,转头外面却说你心肠歹毒。”
  司徒九月凝眸道:“我那位好叔叔,惯会收买人心,这么多年,宫中也养了不少死忠。现在他是死了,想要为他报仇的人却不在少数,多的是人来取我的性命。这不过是个开头罢了,日后还有得消磨。”
  海棠闻言,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的确如此,这宫里到处暗藏杀机,还好司徒九月机灵,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倒也培养出了一些对于危险的直觉,一旦感觉到了危险,立刻在心中警惕起来,才免去许多次无妄之灾。
  只是……她到底离开漠兰许久了,漠兰的百姓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公主充满怀疑和陌生,以至于关于她的不好的流言很快就能被人相信,这固然也是新王余孽造成的后果,但司徒九月本身也不是毫无理由。
  一来是她不在皇宫里长大,也不信任宫里的人,于是惯会独来独往,又性情冷漠,喜欢制毒,便是身边养着的宠物都是毒物,旁人看了就心悸,又怎么会敢来靠近。她自己塑造出了一个冷冰冰的形象。
  海棠道:“这样的话,你就太辛苦了,公主,你的敌人有许多,等金吾军离开以后,真正要面对危险的,只有你一个人。”
  海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更多的时候,帮不上什么忙,司徒九月身边可以相信的人,实在是没有。
  “如果少爷在就好了。”海棠喃喃的道。薛昭惯来有办法,而且司徒九月的性情冷硬,百姓不相信她,她也就懒得去应付什么,甚至变本加厉的让自己更加恶名在外。而薛昭出事手段温和,也许劝司徒九月几句,还能让眼前的局面变得更好一些。
  司徒九月听到薛昭的名字,神情微顿。
  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薛昭,只同姬蘅说了打算,姬蘅替她安排好了回漠兰之后的人马。司徒九月不告诉薛昭,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回漠兰是去做什么,不是衣锦归乡,说好听些,是去平反,说不好听些,就是回去杀人。
  虽然她同薛昭说过很多次,她过去手上的人命,但薛昭毕竟没有真正的见识过她杀人。她明白自己的骨子里的狠辣和冷酷可能会吓到薛昭,也不愿意薛昭看到自己的这一面,因此,她宁愿一个人回去。
  更何况,虽然准备充分,可并不就是万无一失,毫无危险。那些人拿她不能怎样,可薛昭腿脚不方便,倘若要伤害薛昭,却是轻而易举。当初那些人拿姜梨威胁姬蘅的事历历在目,司徒九月可不希望重蹈覆辙。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薛昭。
  薛昭是个好少年,他内心阳光,善良,赤诚,很多时候,司徒九月都会被薛昭身上的疏朗明亮吸引,忍不住靠近他。但靠近之后要做什么,靠近到什么程度,她的心里,是没有答案的。
  当她要返回漠兰,作为公主继承整个城池,成为王女的时候,她就更加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和薛昭说到底,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前大家在一块儿,界限不甚分明,于是便可以暂且抛去那些东西不想,可当事情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便容不得不想。
  于是司徒九月做出的决定就是,抽刀断水,到此为止,她回漠兰做她的王女,薛昭还是和从前一样,做他的温柔少年。过去种种,不过是一次美好的相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留作回忆最好。
  她看着远处的天空出神。
  婢女在外面说道:“公主,索敬大人求见。”
  司徒九月收回目光,刹那间,怅惘神色皆是不见,她转身,神情平静,道:“让他等着,本宫就来。”
  海棠担心的看了司徒九月一眼,来人什么目的,她心知肚明,这漠兰的水烫的吓人,实在不是能轻易趟的了的。
  司徒……能撑得下去吗?
  谁也不知道。 


  【昭月番外】明珠(中)

  索敬大人在殿中等着司徒九月。
  司徒九月走了过去。
  其实她的姓氏,并非是姓司徒,不过是当年为了躲避追杀,行走江湖,隐姓埋名之下所用的姓氏。可时间久了,陪伴过去,连名字也成了习惯。如今她成了“九月公主”,可有时候,却会想起在燕京城中,有人唤她“司徒大夫”的时光来。
  索敬同她行礼:“臣索敬见过公主殿下。”
  “坐。”司徒九月道。
  她神情漠然,索敬看着心中也唏嘘。这公主殿下生的动人,可性情实在不招人喜欢。难怪就连百姓也心生惧怕,他谢过司徒九月的赐座,坐下身道:“殿下……大典的事宜,已经准备妥当了。”
  皇族中,如今只有司徒九月一个人了,背后又有燕国皇帝撑腰,这天下,自然也该是司徒九月的。便是王女的册封大典,日后漠兰城的王主,就是司徒九月。
  索敬不是新王留下来的人,相反,还一直被新王打压,司徒九月回宫后,就将索敬提拔上来。索敬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便得牢牢地抓住司徒九月这根救命稻草。于是这些日子,索敬倒是真心实意的在为司徒九月奔走。
  “好。”司徒九月回答。
  “这几日,宗大人与臣提起一件事……便是殿下的择夫之事。”
  话音刚落,司徒九月便冷冰冰的看了索敬一眼,索敬被她的眼神吓到噤声,不敢再继续说。
  司徒九月是王女,王女册封大典之时,应当册封王夫。可司徒九月到现在仍未婚配,所以底下的臣子便开始催促。毕竟司徒九月是女子,漠兰过去的历史上,其实是没有女子做王主的。纵然有燕国皇帝在背后撑腰,可金吾军又不会一辈子都留在漠兰,到最后,总归是司徒九月自己处理接下来的麻烦事。
  而所有的麻烦事里,这一件又是完全回避不了的。即使索敬现在不说,日后也会有其他人说。如果司徒九月一直不选择王夫,生下自己的子嗣,那么这个王位,可能要另择他人。这就是漠兰历来的规矩,司徒九月也得按照规矩办事。
  见司徒九月沉默不语,索敬大着胆子问道:“殿下,倘若殿下迟迟不做决议,只怕要外宫院要采选了。”
  漠兰的采选,也就跟北燕的选秀女一般。不过选男子为王夫,大约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漠兰皇室之中,公主王子的亲事定的都很很早,司徒九月年幼的时候突逢变故,后来又一直颠沛流离,所以才未曾定下亲事。
  “实在不行,就采选吧。”最后,司徒九月道。
  索敬愣了一下,不由得看向司徒九月,却见这神情冰冷的少女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她道:“所谓王夫,也只是个傀儡而已,既然都要选,到最后不如选个听话好摆布的。这些琐事就不必告诉我了,你来操办吧,索大人。”
  她说“索大人”三个字,着实令索敬心中一个激灵。
  索敬摸不清楚司徒九月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这到底是司徒九月的终身大事,她何以这般不在乎?寻常女儿家,对于陪伴终生的枕边人到底还是存着期待的吧。可听听司徒九月刚才说的什么,傀儡?听话好摆布的?这要是传到漠兰子民耳中,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又要遭受多少攻谲。
  索敬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
  在筹备大典的忙碌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海棠发现,司徒九月越发的冷然了。
  虽然司徒九月从前在国公府的时候,也并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性子,但对于薛家的事情,司徒九月能帮则帮,薛昭也曾说过,司徒九月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但如今回到了漠兰,像是把她最后一丝热气儿也给蒸发了似的。她从里到外,是真的变成了一个绝情的人。
  而为司徒九月特意举行的采选,也逐渐开始了。漠兰臣子中,除了索敬以外,其余臣子迫于洪孝帝的威势不得已选择支持司徒九月,内心却并不如何服气。索敬一个人难以抗衡其他臣子的势力。不过采选这件事本身,也渐渐出现了一些问题。
  司徒九月容貌美丽,可惜手段狠毒,善于下毒,虽然是王女,可纵然被选为王夫,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的权力,只怕还会被司徒九月控制,指不定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恼了司徒九月,连小命都要玩完。
  因此,那些臣子家但凡名声好些的,不错的公子少爷,也提早得知了采选的事。和司徒九月年纪相仿的贵族子弟,也就早就订了亲,没定亲的,这两日也立刻被家里给定了下来。
  于是到最后剩下来才采选的,要么是家中已经被宠的顽劣不堪,又没有什么本事,为人花心风流的纨绔子弟,要么就是家道已经不如从前,指望找个王女来混吃混喝,接济一家老小想占便宜的破落户。
  总而言之,一眼望过去,全都是歪瓜裂枣。便是真的有如司徒九月告诉索敬需要的那种听话的好摆布的,本身也极为懦弱,别说能够承担什么责任,看起来简直像是多了一个仆人,还是最卑微的那种仆人。倘若司徒九月真选了这样的人当做自己的王夫,只怕要滑天下大稽,成为漠兰历史上最可笑的王女。
  索敬也无可奈何,好些的子弟人家一听到是司徒九月,躲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来提名采选。说起来还真是觉得不可思议,司徒九月生的也不差啊,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好人家无人肯娶的地步呢?海棠也心急如焚。
  司徒九月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那些歪瓜裂枣她也看过了,居然也不生气,反而像是早就猜到会这样一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如果要在册封大典之前择好王夫,那么就是这段日子,司徒九月就得做下决定了。可一个靠谱的人也没有,索敬看着那些人都忍不下心来,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问司徒九月觉得哪个可还行,司徒九月斟酌了半晌,指着一个文臣家的少爷道:“那个还不错。”
  索敬一看,差点晕倒,那个……的确看上去还不错,至少出身不好也不坏,也没有什么恶劣的习惯,但就是太平平无奇了。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亦或是本身的才华或是脾性,把他扔进人群里就找不见,这样的人,未来就是漠兰王女的王夫?索敬难以接受。
  “看起来很乖巧,胆子也小,应该做不出什么杀妻的事。”司徒九月道。
  杀妻?索敬心中一凛,什么呀,公主殿下对于挑王夫的要求,已经仅仅是“只要对自己没有杀心”就好了吗?再者,谁会莫名其妙的就杀妻啊。
  司徒九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她知道索敬在奇怪什么,可杀妻一事很奇怪么?至少她认识的薛家,薛昭的姐姐薛芳菲,可不就是死在自己夫君之手,至亲至疏夫妻,能够携手白头的夫妇太少见,大多数的人,都成为了怨偶。她不愿意成为怨偶,也不奢求能白头,那么做一对相敬如冰的陌生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相安无事,身心平安。
  索敬还想说什么,但见司徒九月不欲多谈的模样,便也只得作罢。正说着,忽然外面有宫人前来禀报,说是宫外的侍卫抓了个刺客,可这刺客口口声声却说要见王女。
  “这宫里倒是不缺刺客。”索敬没好气的道,光是他知道的,这三天两头都没少过。还好这位王女本身是个厉害的,否则也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不见,杀了吧。”司徒九月轻描淡写道。
  那宫人却有些犹豫,道:“王女,这位刺客……说与您是在北燕认识的,虽说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却是个瘸子,侍卫们检查过了,不是假的。倘若真是刺客……一个瘸子……似乎也没什么威胁,是不是弄错了?”
  闻言,海棠和司徒九月齐齐一愣,海棠激动地道:“少爷,一定是少爷来了!”
  司徒九月厉声问道:“他在什么地方?”
  索敬还从来没看过司徒九月这般模样,宫人也吓了一跳,急急地回道:“正在司音殿前的花园里,侍卫将他拿住了。”
  司徒九月转身就走,海棠连忙跟上。宫人不知所措的看向索敬,索敬亦是一脸茫然,海棠称呼那人为少爷?原是个男人?可是司徒九月的反应怎么会如此之大?看样子这人对她来说十分重要。
  索敬打定主意,决计上去瞧一瞧,去看看这位能牵动公主殿下情绪的人,到底是何妨神圣。
  ……
  司徒九月来到了司音殿前的花园里,地上,正被两个侍卫的剑尖抵着,坐在地上的少年,可不正是薛昭。
  海棠叫了一声:“少爷!”
  薛昭循声望来,看见司徒九月和海棠,立刻露出笑容,他道:“九月姑娘,海棠。”
  周围的侍卫和跟在后面而来的索敬都大吃一惊,这少年竟然唤公主“九月姑娘”。若说公主殿下之前在北燕行走,隐瞒自己的身份,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他只要不是个傻子,都晓得公主的真实身份了,怎么还如此唤公主?
  司徒九月对侍卫怒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放开他!”
  侍卫连忙收起剑俯身请罪,海棠跑过去将薛昭扶了起来,他的轮椅就丢在一边,倾倒在地,海棠将他安顿在轮椅之上,道:“少爷,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您怎么会到漠兰来了?”
  分别之时,薛昭还在燕京。漠兰和燕京之间相隔可不近,他这是……孤身一人?
  索敬本来看这少年生的一表人才,气度不俗,正想起些心思,就看见薛昭的轮椅,顿生惋惜之情,果真是个瘸子,还是连路都不能走的那种,可惜了,可惜。
  司徒九月道:“进来说罢。”她对索敬道:“你先退下,有什么事,我再召见你。”
  索敬退下。
  司徒九月带着薛昭来到自己的宫殿,支开所有人后,海棠去端茶,司徒九月坐在桌前,问薛昭,“你怎么会来?其他人呢?”
  “我一个人来的,没有其他人。”薛昭笑着回答。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疏朗,有他在,仿佛这些日子的阴霾,在刹那间都散去不少。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半晌后,司徒九月才道:“你太冒险了,薛昭。”
  少年微愣,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是为你而来。”


  【昭月番外】明珠(下)

  “我是为你而来。”
  司徒九月一愣,看向薛昭,有一瞬间,这个姑娘的脸似乎红了一下,这是在不可思议,在过去的许多年中,她似乎未曾有过这般情绪。那些属于小姑娘的懵懂、害羞,在家破人亡的时候,就离她很远很远了。
  她看向薛昭,少年的目光澄澈,越过她,像是一束阳光,毫无遮拦的,直射向人的心房。
  司徒九月顿了顿,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是我的朋友,又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初在国公府的时候,若不是你替我治伤,我未必能活得下来。”薛昭笑了笑,道:“如今你需要帮助,我怎么能放你一人在这里呢?无论我的作用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帮忙,哪怕在你眼中不值一提。”
  司徒九月心中,顿时掠过一阵失望。
  原来是朋友啊,原来是因为救命之恩啊。是了,这少年本就爱憎分明,恩仇必报,对于自己,也当是这样的心思。他是光明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对自己这样活在黑暗里的人生出向往。
  世上有一个姜梨能拯救姬蘅,但并不一定会有一个薛昭来拯救司徒九月,况且,他根本拯救不了自己,只会被自己拉着一起堕入深渊。
  “你的确帮不了我什么。”司徒九月冷冰冰的道:“所以你的到来根本就是个错误。回去吧,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漠兰,日后不要再过来了。你与我,本就是泾渭分明,我是漠兰的公主,而你,大可以做你的侠客。”
  她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立刻让薛昭也顿住了,薛昭有些不知所措,司徒九月却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吩咐海棠照顾薛昭,自己离开了。
  薛昭坐在原地,看着司徒九月快步离开的身影,一股沮丧之情涌上心头。他忍不住锤了一下桌子,就像小时候那般,道:“薛昭,你真笨……”
  “少爷。”海棠小心翼翼的道:“公主殿下好像生气了。”
  “我知道。”薛昭道:“我……”他并不是一个嘴笨的少年,相反,年少时候在桐乡老是闯祸,嘴皮子也算利索,人虽然敦厚,却并不蠢笨。但对于司徒九月,他却总是不得要领,总觉得有些能很轻易说出来的话,在司徒的面前,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这般窘迫的模样,落在海棠眼中,海棠“噗嗤”一声笑起来,薛昭疑惑的问:“你笑什么?”
  “少爷很喜欢公主殿下吧。”海棠道。
  薛昭一惊,脸顿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说什么……”
  “那少爷就是不喜欢公主殿下了?也是,公主殿下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
  “不,”薛昭一听急了,“她不过是外冷内热,我哪里不喜欢她……”
  “那少爷就是喜欢公主殿下嘛。”海棠打断了薛昭的话,“不是么?”
  薛昭不说话了,他没法否认。海棠在薛家呆了这么多年,从某种方面来说,也像是看着他长大的姐姐,海棠能看得出来的事,说明他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再掩饰就显得不够坦荡。
  “我就是喜欢,”薛昭本想大声承认,说到后面,却又有些心虚起来,“不行么?”
  “不是不行,是少爷既然喜欢,为何不对公主殿下说明白呢?”海棠笑着问道。
  “我……”薛昭迟疑的看向自己的腿。如果他不是这么一个瘸子的话……
  “难道少爷是在意自己的腿么?”海棠问。
  薛昭面上的窘然渐渐收起,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道:“不是的。”
  海棠不解。
  “虽然我的腿不能站起来,但这并不会令我自卑。这是当初永宁公主的错,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必要因为这个自责。相反,我站起来能做到的事,现在也正在努力不站起来也能做到。比如鞭法,比如保护我身边的人。我想,无论什么人,身体残缺与否,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都是珍贵的,不会因为身份的原因而被轻看。”
  “那少爷是为什么……不肯说呢。”
  薛昭苦笑一声,“海棠,你和九月相处了这么久,觉得九月……将我看做什么?”
  海棠一怔。
  “虽然我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个江湖梦,但世上之事,其实并没有经历多少。所以当初才会轻易着了永宁公主的道,而九月,却是从小真正在江湖之中长大,她见过的东西比我多得多,也许我在她眼中,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少年。她若是不喜欢我,我同她说明我的心意,只怕日后连朋友都没得当,但我不愿意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至少不是现在。我希望能留在她身边,等漠兰的事情平息以后,再同她说明,这样,就算她要赶我走,不想见到我,至少我也能放心的离开。”
  闻言,海棠久久没有说话。她看着薛昭,心中百感交集,当年那个英朗阳光的少年郎,总算是也长大了。他的深情看上去很稚嫩单纯,但毫无疑问是真挚的。海棠想了许久,才道:“少爷,您真是不聪明呢。”
  “啊?”薛昭奇道:“你为何这么说?”
  “少爷自己就将公主殿下的心思猜透了,可猜的结果,实在是南辕北辙。”
  薛昭怔怔的看着海棠,他并不蠢,也听出了海棠的言外之意,只是仍旧不敢相信,道:“你……你的意思是?”
  “公主殿下待您是特别的,少爷也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差。倘若喜欢,便说出来就是了。少爷的心意是珍贵的,其实……姑娘和国公爷离开燕京城的时候,曾对奴婢说起过一件事。”
  “姐姐?”薛昭一愣。
  姜梨和姬蘅,这些日子早已天南地北的到处游玩去了,薛昭还不知道姜梨说了什么。
  “姑娘早就猜到了,等公主殿下回到漠兰以后,少爷一定会跟着去的。姑娘也猜到了……少爷定然会犹豫不肯同公主殿下吐露心意。”说到这里,海棠掩嘴一笑。
  薛昭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要奴婢告诉您,少爷,您大可以毫无顾忌的同公主殿下说明心意,如果公主殿下不肯接受,又要赶你走,你却又不愿意离开,想留在这里帮她,便死皮赖脸留下来呗。就拿你从前在桐乡时候的赖皮功夫,保准公主殿下也对你束手无策。”海棠模仿着姜梨的口吻,薛昭的脸更红了,眼睛却亮了起来。他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显得有些木讷,但挑拨一下,便豁然开朗。
  “姑娘说,少爷如果想做一件事,就一定能做成,端看少爷求的是心意,还是结果。”
  心意?结果?可是喜欢一个人这种心情,本来就是不求结果的吧。那种自己独自一人担忧、思念、不知所措,到头来想想,也是愉悦的。
  “我知道了,”薛昭道:“我会按我自己的心意做的。”
  ……
  一连几天,都看不到司徒九月的人影。
  听闻索敬已经将典礼上的一切都准备好了,接下来要宣布王夫。司徒九月一个人在花园中走,事情即将尘埃落定,一切她早有准备,可真正要来临的那一刻,她却又有些不甘心,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奇迹发生似的。为了遏制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司徒九月刻意回避着薛昭,她怕看见薛昭,自己的心又动摇了。可悲的是,这还是可耻的自作多情。
  但越不想要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她还未走到凉亭,就在半路上被一个人挡住去路。来人竟是薛昭。
  司徒九月微微皱眉。
  “九月。”这回那少年竟然连“姑娘”两个字都不叫了,亲昵的称呼令司徒九月也愣住。不等司徒九月说话,薛昭就道:“我听索大人说,你的王夫已经挑选好了。”
  “是。”司徒九月按捺住心中的波澜,故作平静的回答。
  “你与他相识也不过一月余而已,更勿用提相交,无非就是为了堵住大臣的嘴,既然如此,你能不能选我做你的王夫?”
  司徒九月惊讶的看着他。
  少年的脸有些红,但目光却十分坚定,一字一顿的道:“就算是利用也好,五年十年或者是一辈子,我都可以接受。我虽然是个瘸子,想来比那位公子要和你相处的更好一些。而且我并非漠兰人,不会觊觎你的地位和财富……我之所以这么做,也不求什么,你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好了。”
  司徒九月的心跳的极快,她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喜欢九月姑娘。”薛昭道。
  这是她一直希望能听到的话,可在这时候,她却忽然有些不敢接受起来,她道:“不可能。”
  “我早就喜欢上九月姑娘了,从第一次见九月姑娘开始。”薛昭却像是更加坚定勇敢了起来,将心意和盘托出。
  是从什么时候喜欢的,他是真的不记得了。那日从地牢里逃出生天,被姬蘅带到国公府,他看见了这个姑娘,他的人生里,见过薛芳菲那样温暖美丽的,见过琼枝那样妖娆风情的,这样冷冰冰的女孩子,还是第一次见。但她沉着脸一言不发,下手的动作却十分轻柔。她说自己是毒姬,却三番两次出手相救。人人都觉得毒姬是河滩上又臭又硬的石头,唯独他却觉得他是掘地三尺才偶然得到的明珠。
  他能窥见她铠甲下的柔软内心,即便她根本不承认。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怀疑什么,那都没有关系。如果你不能来我的世界,那我来你的地方也不错。”少年目光温柔,他道:“我们一直在一起,直到你厌倦了我为止。”他心甘情愿被人利用,况且,在别人眼中是利用,在他眼中,又何尝不是为了心上人而付出,令人感到满足的美事呢?
  “这位姑娘,公主殿下,”他笑意温暖明亮,“能不能准允?”
  司徒九月不知如何回答,直到她看见薛昭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似乎在微微颤抖,他的耳朵很红,暴露了他的紧张。就像一只温柔的野兽,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将自己毛茸茸的大脑袋放在了猎人的膝盖之上,纵然是再冷心绝情的猎人,也忍不住动容。教人不忍拒绝。
  何况她本就不想拒绝。
  这并非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也许未来还会有数不尽的麻烦,但她突然也想意气一回,在小心翼翼的度过十几年后,有个人一起承担,还是喜欢的人。
  她不回避自己的心意,也不辜负心上人的真心。
  “从今以后,你要忠于我一人。”她别过头,就像一个高傲的公主,然而语气柔和下来,眼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