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课]
男人急起来,是可以不折手段的
昏暗而混乱的灯光下,小新对着她说道:“李悠然,我喜欢你。”
他的眼神坚定,他的语句坚定,他握住她的手,也是坚定的。
悠然足足看了他一分钟,然后……“咚”地一声倒在桌子上,将脑袋埋在了双臂之间。
小新的眉毛,在额边青筋的带动下,呈现波浪状的起伏,像是有威尼斯水怪出没。
“李悠然,你居然在我告白之后,选择了最没有技术含量的装睡!!!”小新一把揪住悠然的衣领,把她当纸片一般使劲地摇晃着。
“骨头都要散了!!!”悠然求饶。
小新这才将手放开,但那眉毛,还是处于生气的状态。
“谁让你忽然说这种话,我要不装睡还能干什么?”悠然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幸好,那仅剩不多的春光没泄露。
小新看着桌面,再次道:“我是认真的。”
“可是我不能认真。”悠然道:“我不想再认真了。”
“因为你受过伤?所以害怕了?我认识的李悠然可没这么没种。”小新低声道。
“别来激将法,我就是这么没种。”悠然说出实话:“我不想再恋爱了,毕业之后,到了年龄就去相亲,遇见个合适,就嫁了……就这样吧。”
“难道……我还不如那些陌生男人吗?”小新问,声音带着些许低哑。
“我是祸害,所以不能害自己人。”悠然这样评价自己。
“我愿意被你祸害,你管得着吗?”小新皱眉。
“那我不愿意祸害你,你管得着吗?”悠然也皱眉。
“李悠然,你给我清楚,我龙翔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了?”小新拍了下桌子。
“配得上我的人多了,难不成每个人我都要和他们交往吗?”悠然也跟着拍起了桌子。
“但喜欢你的只有我吧!”小新蓦地站起,俯视悠然。
“你说喜欢我,我就要和你交往吗?!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来着?”悠然也站起,但由于身高差异,还是仰望小新。
小新:“那要我怎样你才会相信?!”
悠然:“你现在把内裤脱下来,我就相信!”
小新:“……”
悠然不再和小新叫嚣,重新坐下,又叫了一杯酒,仰起头,开始猛灌。
灌完了,才长叹一声:“小新,喜欢一个人是世界上最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姐劝你,千万不要这么傻……”
正苦口婆心地劝着,悠然眼角一瞥,却发现小新不见了。
看来,是被自己给气走了。
悠然郁闷——怎么都不替她付账来着?太没有绅士风度了。
正在埋怨着,忽然一件白色物体“咻”地一声飘到了悠然面前。
悠然努力睁开微醺的眼,看清之后,连忙往后蹦出三米远。
那是——一条白色的四角内裤。
悠然的眼睛,一会看看桌子上那白色的内裤,一会看看一脸认真的小新,良久,才说了一句话。
“原来……你还是在用蜡笔小新图案的内裤。”
小新:“……”
那天晚上,悠然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喝,直到喝醉。
她如愿以偿,但整晚都梦见内裤上的粗眉毛蜡笔小新在唱着:“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
除此之外,悠然还不停地梦见小新在自己昏睡前布置的家庭作业。
“明天我会来宿舍找你,到时候,你要给我答复。”
答复?
现在的悠然只想切腹。
她实在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衰还是幸运。
先是兄妹禁忌恋,而后是师生禁忌恋,现在居然还有一个姐弟禁忌恋在等待着自己。
老天何必要这么厚待她呢?
根本还来不及想,小新就打电话来了,说是在宿舍门前等着她。
悠然决定不理会,反正最近为了迎接教育局五年一度的检查,学校要整顿校风,新出的规矩是,男生不许随意进出女生宿舍。
但女生,却依旧可以随意进出男生宿舍。
规定一出,立马遭到众多男同胞的强烈发对,但没什么效果,所以,男生只能对着女生宿舍吞咽唾沫。
悠然就不信,小新敢违抗校规,就算他敢,也传不过宿舍门口那几个彪悍的,一掌能推翻一女的,两掌能推翻一汉子,三掌能推翻一大象的阿姨们。
所以,她安安心心地待在宿舍中,继续上网偷菜。
没多久,室友甲回来了,道:“悠然,你家龙翔弟弟在下面等着你,托我带个话,说不见不散。”
悠然不理,继续偷菜。
再没多久,室友乙回来了,说的是同一句话:“悠然,你家龙翔弟弟在下面等着你,托我带个话,说不见不散。”
又没有多久,室友丙回来了,说的也是一样:“悠然,你家龙翔弟弟在下面等着你,托我带个话,说不见不散。”
悠然很乐观,她想,反正宿舍只有三个人,已经使用完毕,就不信小新还有什么法宝。
岂料,小新的法宝多得很——接下来,隔壁室的,楼上寝室的,楼下寝室的,左右寝室的,全部陆续而来。
说的,都是同一句话:龙翔在下面等着她。
到最后,宿舍阿姨还拿着大喇叭在下面重复重复再重复地吼着:“李悠然同学,402寝室的李悠然同学,有个叫龙翔的男生在这等你,说不见不散。”
阿姨豪爽的破嗓门通过大喇叭的扩音作用,成功地造成了魔音穿脑的功效,连远在A区的校长室玻璃都因这个声音而颤动了。
悠然无法再淡定下来,她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去。
小新正好以暇地抱着手站在宿舍门口等她。
“找个地方谈。”为了避人眼目,悠然拉着小新一溜烟来到学校外,在快餐店中,随便叫了份东西,坐下,开始谈判。
悠然决定开门见山:“我思考好了,答案就是不行。”
小新不接受:“这个答案不对,继续想。”
悠然很无语,这孩子以为是在做考试题呢?
“我一直都是把你当弟弟。”悠然不想隐瞒:“我不可能刚对你有男女之间那种感情。”
“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能呢?”小新锲而不舍。
“这种事是试不了的。”悠然摇头:“我不答应你,是因为我不想做出和他一样的事情。”
他,指的就是屈云。
当初的悠然,也就如同现在的小新,怀着一腔热情,完全不顾后果地往前冲。
悠然受过伤,她明白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有多痛苦,她不想让小新陷入这种厄运中。
“我们之间的事和屈云没有关系。”小新眉尾微皱了下,像是在将某种不受欢迎的印象抛走似地。
“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悠然唇畔含笑,讪笑:“我现在很后悔当初的义无反顾,满腔热情,几乎是谄媚地面对他的冷眉冷眼,真是羞耻。”
“就算是,傻子,但可以对自己喜欢的人付出,也是个幸福的傻子。”小新道。
“可能吧。”悠然看着面前的水杯,眼神略带迷茫。
“所以,我也想做这样的傻子。”小新的声音是少见的轻柔,如三月柳絮扑面。
悠然摇摇头,没说什么,但意思却是明显的。
见啰嗦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效果,小新暴走了:“李悠然,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答应?!”
悠然也吼了回去:“龙小新,我怎么都不会答应!!!”
温情时间彻底结束。
“你不答应我就天天站在你们宿舍楼下等你!”
“如果你敢来,我直接泼开水!”
“如果你敢泼,以后就不要想提开水到寝室,否则我见一次抢一次。”
“如果你敢抢,我就直接到校园广播站向全校说出你穿卡通内裤的事情!”
“如果你敢说,我就直接把你给拖到床上推倒了!”
“如果你敢推倒,我就直接把你家小小新给剪掉,加上香油味精,放进微波炉考得内焦外嫩,再夹上双层面包逼你吃下去!!!”
“如果你敢这么做,我在被断根前就一定把你给重复重复再重复地推倒,大家同归于尽!!!”
本来这不太纯洁的话题还有继续深入下去的空间——如果不是瞥见快餐店中其他客人们僵硬的表情的话。
不想变身为滚滚被围观,悠然和小新下一秒就很有默契地夺门而逃。
后来才听说,那天快餐店的汉堡包销量直线下降。
经过艰难而漫长的谈判争吵,两人勉强达成协议——至少在外人面前承认是情侣。
小新的理由很充分:第一,他们的绯闻早已漫天飞舞,很多人都把两人认作一对。第二,悠然占了他女友的位置,可以帮自己躲避烦闷的相亲。第三,悠然可以提前热热身,便于她充分认识当自己女友的好处。
悠然本来死都不愿意,但禁不住小新整日烦自己,只能答应。
但有个条件:这场游戏只能玩到这学期结束,如果到时悠然仍旧不愿意,那么小新就必须放手。
彼此妥协之下,协议达成。
李悠然成了龙翔的女友,地球人都知道了。
好不容易有了个可以曝光的男友,悠然自然不会放置浪费,于是乎,小新每天像个陀螺一般忙转着。
帮悠然打开水,帮悠然打饭,帮悠然道图书馆占位置,陪悠然逛街,陪悠然打网游……
简直就是个二十四孝男友,看得周围人惊叹不已,眼红不已。
谁也没想到,脾气暴躁得像是每天都吃了一斤炸药的龙翔会干这些事。
悠然也没想到。
她原本以为,小新坚持不了两三天就会辞职罢工,没料到,他居然毫无怨言。
悠然发现,小新虽然嘴毒脾气臭,但人还是很细心的。
他会在说完“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为什么每顿都不放过猪肉呢”之后,为她端上热腾腾,香喷喷的红烧肉。
他会在说完“你鼻涕的声音很难听”之后提醒她明天降温,要加衣。
他会在说完“仗着皮下脂肪多不怕被撞是吧”之后,将喜欢走马路边的她给拉到自己身边,保护着。
其实,小新确实是不错的,悠然承认。
可是……悠然已经找不到爱人的那种勇气了。
小新和悠然交往的热帖在学校论论坛上挂了三天首页推荐后,终于沉了下去。
而全校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包括屈云。
手臂痊愈后,他回校了,关于这点,悠然早有耳闻,但听了也就听了。
现在的她,不愿想多了。
这天,悠然正泡在图书馆中看考研方面的书,照旧地,小新坐在她身边拿着笔记本上网,充当伴读。
小新不时地找些搞笑的帖子拿给悠然看,让她无法专心。
最后,悠然实在是忍不住了,便拿出纸条写上字:“你先出去,不要打扰我。”
小新回的纸条上写的是:“休想。”
悠然忍耐,打着不再理小新的念头转过去。
谁知,小新忽地将她的脑袋强行转过来,逼她看着电脑荧屏。
悠然本来已经将两指准备好,决定要插小新双目泄恨,但看见电脑上那个汇聚明星丑照的帖子,悠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因为帖子实在有趣得紧,悠然就和小新一起浏览起来,看到经典处,悠然忍笑忍得难受,最后只能倚靠着小新喘气。
本来,两人不愿太过高调,选择的是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
但因为是校园论坛上的热门情侣,角落的灰暗还是隐藏不了他们,很多人都在悄悄看向两人。
其中,就有一个熟人。
浏览完后,悠然抹去眼角笑出的一串泪珠,无意间抬头,却发现,前面不远处,屈云正在看着自己以及小新。
屈云身材修长,姿态挺拔,一双长腿站在那里,活像是筱原千绘笔下的男人,带着冷清与神秘。
长腿长在这男人身上,是该死的性感。
悠然这才觉得,屈云的外形,和自己小时候梦想的白马王子形象挺像。
他们的狗血故事说明了一件事:童话的结局,只能在通话中实现。
悠然觉得自己的心很平静,她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虽然不成功,但至少,她和白马王子交往过,这就够了。
在思绪渐渐落入尘埃归于平静之时,屈云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悠然看了看屈云的手臂,似乎已经是活动自如,便问了句:“你的手好了?”
屈云安静地看着她,在那漫天安静之中,无数纷杂的碎屑落下,到最后,化为一句话:“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悠然摇摇头:“没有什么好谈的,要说的,那天在医院里已经说完了。”
“是有关班上的事情。”屈云用旁人无法听闻的声音道:“要不然,就是你害怕了?”
害怕单独面对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会混乱。
悠然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旁边传来小新的声音:“老师,当电灯泡不太好吧。”
小新的眼睛看着电脑荧屏,他没有抬头,语气带着丝凉意。
初春的气息顿时一扫而空,几股寒风吹来。
好冷好冷,悠然缩缩脖子。
“你的意思是……”屈云问。
“李悠然现在是我女朋友,难道你没听说吗?”小新道。
“很多传说,离事实有十万八千里,所以光是听说,是没用的。”屈云道。
“那么现在,就让我这个主角正是告诉你,”小新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掌着桌子,直视着屈云:“现在,李悠然是我的人,听明白了吗?我的女人。”
“请再说一遍。”屈云做出这样的要求。
“李悠然,是我的女人。”小新满足了他的要求。
“连续两遍,声音中还是有彻底的不自信。”屈云评价。
小新周身开始发出银白色的光,雪花满天飘。
更冷,更冷了,悠然双手抱臂。
雪花飘了一分钟,在此期间,小新和屈云一直对视着,悠然特别担心他们会忍不住惺惺相惜,“啾”地亲一口。
亲吻是发生了,但受害者是悠然自己。
一分钟后,小新忽然伸手,将身边的悠然捞起来,抓住她的下巴,当着图书馆中所有的学生以及屈云的面,重重地吻了一口。
因为场地限制,这个吻是轻啄,但效果已经达到了。
小新放开悠然,看向屈云,带着满足的笑:“不相信听见的,总该相信看见的吧。”
屈云的眼眸一敛,眼中暗光闪过。
顿时,后天降临,周围的所有建筑物都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雪。
悠然顿时蹲在地上。
小新将她提起,皮笑肉不笑:“你在干嘛?”
“烧书取暖啊。”悠然打个寒战。
原来两个男人交战,是这么地恐怖来着。
不仅是悠然,图书馆中的其他的学生也遭了殃,全都在收缩脖子,老师不得不重新打开暖气设备。
在大家即将冻结成冰块前,冰块制造机屈云离开了。
转身,没有任何语言地离开了。
小新看着屈云远去的背影,“哈哈哈”地大笑三声,随后转头看向悠然,得意地问道:“怎么样?”
悠然用手,重而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吻技好差。”
小新:“……”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可以吃,那悠然一定会买他个十盒八盒,再一股脑吞进去。
如果能让时间倒回,那悠然一定会跑回批评小新吻技差那一刻,将自己的舌头给割掉。
因为,自从悠然批评了小新的吻技之后,小新就不停地想要将她扑倒,强吻,一雪前耻。
但是悠然怎么可能被这种毛头小子给占去便宜,自然是拼命抵抗,所以,两人在校园中展开了追逐与躲避的游戏。
每天早上,悠然出宿舍大门时,都要左右观望,因为小新曾经从后扑来,像只金毛犬般扑向自己——虽然最后被她一个回旋踢给踹到了草丛中。
每天课间,悠然都不再敢埋头睡觉,因为小新曾经走进他们的教室,当着任课教师的面想偷吻睡梦中的自己——虽然最后被她一本厚书K到头皮破裂。
每天中午,悠然在和小新吃饭时,都要时刻警惕,因为小新曾经趁她醉心于吃饭时,猛地凑近来,想吃自己的嘴——虽然最后被她浇了一盆热汤在头顶。
每天傍晚,悠然跑步时,都要时刻远离足球场,因为丧心病狂的小心曾经拿了一颗篮球,想将她砸晕,以便达到自己的罪恶目的——虽然他最后被自己用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晕。
就这么,悠然整天生活在恐惧之中,连续发着噩梦,梦中只有一张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吓得悠然差点尿床。
除了应付小新,悠然还得应付屈云,就算是她自作多情好了,但悠然总认为,屈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她尽量少到学院办公室去,走在路上,远远看见像屈云的人便马上往回路跑,更甚至,她这学期没有选选修课——害怕任课教师就是屈云。
大不了,大四再来修吧,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选修课可以暂时不上,但每学期的三节实验课是逃不了的,悠然经过深入调查,选择了生物,心理和天文三节绝对不由屈云上的实验课。
星期天下午的第二节课,便是生物实验课,悠然照着时间来到生物系的实验室中,才得知今天的内容是抽自己的血化验血型。
悠然拿着针,咬咬牙,准备将自己的食指戳破,但总是狠不下心,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悠然着急了。
正在埋头苦戳的当,一个人走到她面前,道:“我帮你。”
悠然的脖子像十年没运动过的机器一般吱吱咯咯地抬起。
她的听力没出问题,面前的男人确实是屈云。
“这节课的老师和我私交甚好,我来帮下他的忙。”屈云很有默契地说出了悠然心中的疑问。
私交甚好,好你个头。
还没骂完,屈云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捏住针,用最正经不过的语气道:“我帮你破。”
话音刚落,悠然的食指上就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
妈妈的,悠然暗骂,个死男人,破了她两次。
第二次破完悠然后,屈云还捏着她的手指,滴了五六滴在玻璃上。
悠然心疼不已,还真拿她的血不当血了,滴这么多,简直是浪费!
做完这一步骤后就是等待,看抗A和抗B血清谁能凝结自己的血了。
恰恰就是这等待难熬——屈云就在自己旁边站着。
悠然没抬头,但却感觉到头顶的刘海都要被他的目光给看成卷发了。
毕竟这么多人在,悠然不好发作,只能道:“老师,我这里已经不需要你的帮助了,请去协助其余同学吧。”
“是吗?”屈云问。
“是的。”悠然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好吧。”屈云迈开脚步。
悠然还没来得及欢欣雀跃,却看见桌子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猛地一推,接着,她那滴了血的放在桌沿的玻璃片就这么掉落在了地上。
碎裂。
血和血清都洒落了。
实验必须重做,也就是说——悠然必须要重新滴血。
看着已经凝固的伤口和针,再看向罪魁祸首屈云那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嘴脸,悠然咬牙道:“老师,小心你那只踢到桌子的脚骨折。”
对这个诅咒,屈云微笑,低头看表,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话:“在我骨折前,你的手指看来必要再破一次。”
悠然肯定不能让他再如愿,这次,她转而求助了其他的同学。
刚急急地将血滴在血清上,下课铃就响了,其余的同学都做完了实验,上缴报告后离开。
没多久,实验室中就只剩下悠然,屈云以及生物系的老师。
还好有外人,悠然想。
但紧接着,她就看见屈云走到生物系老师面前,轻声耳语了两句,接着,那名唯一的珍贵的外人也离开了。
“这位负责的老师,你还没有检查我的实验,你不能走!”悠然着急了。
谁会愿意和屈云待在一起?
可是屈云悠悠将她一拦:“不是还有我吗?老师会陪你的。”
事已至此,悠然决定坐下,当他是透明物体,不看不听。
屈云也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两人一起观察着玻璃片上的变化。
隔了会,屈云忽然问道:“你和龙翔,真的在一起吗?”
“昨晚你吃饭了吗?”悠然反问。
“是的。”屈云道。
“难怪,原来是吃多了撑的。”悠然淡定地恍悟。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屈云从来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什么问题?”悠然再度反问。
“你和龙翔,真的在一起吗?”屈云道。
“知道吗?隔壁寝室的校花和校草交往了。”悠然突然道。
“校花和校草交往与你和龙翔交往有什么关系?”屈云问。
“既然如此,那我和龙翔交往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悠然觑它一眼。
这句话说完,悠然的成就感还挺大的,于是低头看着玻璃片细细回味。
正回味到中途,屈云的气息顿时浓厚,瞬间将她包围,而一个柔软的东西也触到了她的唇上。
像是遇到野兽袭击一般,悠然下意识反击,重重地一咬,将那意图冲破她牙齿进入口中的舌给咬伤。
屈云慢悠悠离开她的唇,莹白手指轻抚嘴角,轻笑:“果然,牙尖了,嘴也利了。”
悠然拿出纸巾,厌恶地擦拭着自己那刚被屈云碰触的唇,警告道:“老师,我是可以告你的。”
“我只是情不自禁。”屈云的眸子里是深邃的笑意。
“借口不错,请允许我下次剪断你的罪恶之根后也拿来使用。”悠然站起身来,冷着声音道。
“我很期待那一刻的到来。”屈云的声音带着丝旖旎的温柔。
不想再和他多说,悠然一等实验结果出来,马上以飞快的速度将实验报告单填好,扔在讲桌上,接着像是逃离瘟疫区一般,逃离了实验室。
边快步走,悠然边擦拭着嘴,总感觉,屈云的气息还停留在上面。
谁料,刚走到实验室楼下,一个人忽地窜出来,下一秒,悠然就被按到墙上,嘴上又触上了唇。
这次强吻她的,是小新。
吻完之后,小新擦擦嘴,意犹未尽:“怎么样,这次我的技术有进步吧?”
悠然低着头,额前刘海遮住眼睛,上半张脸完全隐在阴影之中。
小新碰碰她:“没事吧?难道是幸福得晕过去了?”
悠然没有说话,但身体周围,开始有冷霜出现,她缓缓地抬头,眼中是毁天灭地的黑暗。
之后……小新在医院中住了一个星期。
从那之后,悠然便开始随身携带防狼喷雾。
身边一条大狼,一条小狼,危机重重,不能不防。
在小新住院的当,悠然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点,但事与愿违。
这天,正在图书馆中用工的她被叫到了校长室中。
悠然忐忑而兴奋,这么近距离接近学校最高领导,还是第一次。
但一进入校长室,悠然兴奋的心情立马烟消云散了。
里面坐着一名妆容精致的中年贵妇,悠然认得,就是小新他妈,另外,还有自家辅导员,屈云。
“李悠然同学,请坐。”校长是个胖胖的男人,脸蛋肉鼓鼓的,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
可就算校长长得像那国宝滚滚,悠然的心也安放不下。
“李悠然同学,今天找你来,是为了向你求证一些事情。”校长道。
“我一定老实交代,绝不抵抗,决不隐瞒。”悠然深谙不能得罪大人物的道理,赶紧坐直身子。
“其实,这件事是很不好开口的。”校长道。
悠然握紧拳头。
“但是,我还是非开口不可的。”校长道。
悠然屏住呼吸。
“可是,怎么开口都是不对的。”校长道。
悠然屁股开始有些痒。
“你说,我该怎么开口呢?”校长问。
悠然你的手开始痒了。
您老人家要怎么开口她怎么会知道的!!!
“所以说了,这开不开口吧,还真是个问题。”校长作结案陈词。
悠然:“……”
在悠然和小新他妈无声眼神威逼下,校长终于开始说正事了:“是这样的,龙翔同学的妈妈,就是你旁边那位女士,刚才来找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我们想知道,这些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悠然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力来倾听小新他妈对自己的诬蔑。
“听说你晚上在夜总会陪酒?”
“听说你曾经多次堕胎?”
“听说你引诱了单纯未知世事的龙翔同学?并强行和他同居?”
“听说你逼迫龙翔同学的父母拿出五万块作为离开龙翔同学是酬金?”
悠然不得的承认,小新父母编故事的能力是很强的,颠倒黑白的功夫也是练到家了的。
悠然正想否认,小新妈妈堵住了她的话:“你就不要狡辩了,自己做过什么事情自己心里清楚。”
悠然怒极反笑:“阿姨,您这可是赤裸裸的诬陷,我可以告你诽谤罪的。”
“我诬陷你?”小新他妈直问到悠然脸上:“难道说,你和我儿子没有在一起?”
悠然刚想回答“是”,但眼角却瞥见了旁边沙发上那个一言不发,正闲适喝茶。
他的身体姿态显示着云淡风轻,可悠然却感觉到,他的耳朵正竖立着,等待着自己的答案。
其实,悠然想让屈云误认为自己和小新是在一起的,她希望他能够尽早死心。
所以,悠然不便在他面前否认。
所以,悠然沉默。
“看吧,她自己都承认了。”小新他妈冷笑。
“我们学校并没有明文禁止学生恋爱,所以,即使李悠然和龙翔同学在交往,那也不是什么大错。”校长像个和事老一样,呵呵地笑着。
悠然顿时感动得鼻涕横流,校长啊,您老人家是弥勒佛。
但没感动个两三秒,那和蔼善良的脸蛋圆圆如弥勒佛的校长又笑眯眯地抛出了以下问题:“李悠然同学,为了我能更好地作出判断,请详细说明下你和龙翔同学的关系的进展情况,比如说你们进展到第几垒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比你的前男友要强很多?如果前男友回来找你,你是不是死都不会离开龙翔同学?最重要的一点,对你前男友有什么难听的评价,尽管说出来。”
此话出后,小新他妈是无语了,悠然是疑惑,而沙发上那个人手中的杯子发出了“叮”地一声哀嚎。
接着,破碎了。
面对其余三人循声望来的目光,屈云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手滑了。”
说完,将碎片丢在垃圾箱中,重新拿起一只紫砂小茶杯。
一向冷静自持,估计就算一堆狗大便落在头顶也能淡定自若不动声色的屈云情绪也居然激动了一把。
悠然觉得很难得。
“李悠然同学,可不可以回答下我的问题呢?”校长笑呵呵地看着她。
居然是小新他娘救了悠然:“校长,这个问题和这件事有关吗?”
“还是有关系的。”校长一直在笑,彷佛没有脾气的样子:“如果李悠然同学的前男友真的是一个禽兽无比的人,那李悠然同学毅然离开他,转而和龙翔同学这种有为青年交往,那是相当睿智,相对正确,相当有远见的。此举比从垄资组织中清醒,从传销陷阱中脱身,从黑煤矿中逃生还有意义,还有价值。”
悠然将这番话咀嚼了下,体会出校长老人家的意思就是说,屈云比那垄资,传销组织,黑煤矿还要邪恶。
果然是校长,看问题就是有高度。
还没赞赏完毕,悠然又听见屈云那边发出“叮”的一声。
另一只紫砂小茶杯遭了殃。
“不好意思,手又滑了。”屈云又是照旧的解释。
“校长,我们可以谈正事吗?”小新他娘开始不耐烦了。
“就是,该谈正事了。”校长还是笑嘻嘻的,腮上的肉鼓鼓的,咋看上去,像是个肉包子:“那么,就由李悠然同学来谈谈,你的前男友究竟是怎么样的卑鄙无耻,内心空虚,性格古怪别扭,让人忍不住想将他重新塞回他娘的肚子里的呢?”
不出所料的,“叮”的一声之后,第三只紫砂小茶杯又离开了人世。
校长的包子脸笑得香喷喷,热腾腾的:“屈老师,这次又是手滑了吗?”
“没,是茶杯太易碎了。”屈云轻笑,轻答:“……就和中年人的骨头一样脆弱。”
闻言,校长的包子脸冷却了一点点。
“校长,我今天可是百忙之中抽时间来的,你可是得给我个答复啊。”小新他娘忍不住道。
“您放心,我保证一定会尽早调查,如果属实,绝对秉公处理。”
得到保证,小新他娘满意了,带着矜持的贵气站起,低看了悠然一眼,离开。
面对校长有着微微褶皱的包子脸,悠然赶紧举手发誓:“我绝对没有陪酒,没有堕胎,没有……做违背校规的坏事。”
除了偷偷和辅导员交往过,但是,校规里也没有一条是禁止这一行为的。
“虽说没有明令禁止男女同学交往,但听龙翔母亲的意思,你们好像还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这个,就有点难办了。”校长道。
悠然犹豫了,为了自己的清白,还是把自己和小新至今清白的真相说出来吧,但……屈云就在旁边。
“除非……”校长松了口。
悠然大喜,忙问:“除非什么?”
“除非,”校长重新展开迎春花般的笑容:“除非你保证彻底地忘记你的前男友,并打从心里认为你前男友连龙翔同学染了脚气的脚趾头都比不了,更重要的是,你发誓毕业之后,马上和龙翔同学结婚,再也不看你前男友一眼,让他为自己的臭屁付出惨重代价。”
说这些话时,校长的情绪激昂而亢奋,仿佛看见了一副美妙新世界的感觉。
“叮”的一声,屈云又报废了一只紫砂茶杯。
紫砂茶杯的牺牲是有价值的,终于换来了悠然的顿悟。
怪不得校长一直在纠结于自己的前男友,怪不得校长逼自己说屈云的坏话,怪不得校长会让屈云来这里坐着喝茶。
原来……
“原来,校长你……”悠然忽然站起,用颤巍巍的手指指校长,又回头看看屈云,吞口唾沫,道:“想包养他?”
“叮”的一声,这次是校长手中的茶杯碎了。
而悠然将其看做是一种有声的默认。
是的,校长看中屈云,并想让他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
第一步,他将屈云控制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成为屈云的老板。
第二步,他断了屈云对悠然的想念——千方百计让悠然说出已经忘记了屈云。
第三步,就是将屈云推倒推倒再推到。
想象着那画面,悠然不寒而栗中带着点兴奋。
“你面前的这个胖老头,是我爸。”屈云不想让悠然想歪,便道出了事实。
岂料,悠然眼含精光:“父子,年上?!”
屈云:“……”
想得更歪了。
“这小姑娘,很有意思啊,我喜欢。”校长笑的更加灿烂:“所以啊,你千万要珍惜生命,远离屈云,千万不能让他骗了。”
话音刚落,堂堂校长就被亲生儿子屈云给提着衣领,丢出了校长办公室。
悠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反转剧,知道屈云将门关上,才猛地想起自己的处境比较危险。
刚想移动脚步,屈云便看出了她的意图:“我只想和你谈两句。”
“校长真的是你爸?”悠然问。
“是。”屈云点头。
“可是,你姓屈啊。”悠然问,她明明记得校长不姓屈来着。
“我家是我妈做主,所以我也跟我妈姓。”屈云解释。
门被人用钥匙从外打开,校长的包子脸从门缝中伸出,笑着向悠然解释道:“小姑娘,纠正一下,因为这二十多年来发生的都是小事,所以我才让给他妈妈做主的。”
话音刚落,校长老人家又被亲生儿子狠心地丢到更远的地方。
关门,锁门之后,屈云重新站在悠然面前。
“你,真的是他儿子?”悠然还是不敢相信:“可是,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我长得像我妈,或者说,长得更像外公。”这个问题屈云回答得很熟练,看来是从小被问到大的。
震惊之后,悠然也渐渐平静下来。
反正也已经和屈云没有半毛关系了,还管他家的事情做什么。
悠然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问道:“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还要回去看书呢。”
“你根本不喜欢龙翔。”屈云道。
“第一,你不是我,你根本不清楚我内心所想。第二,我是不是喜欢他和你没有关系。”悠然不客气地回道。
屈云看着悠然,眼尾桃花散淡了,呈现的是澄净。
“悠然,我只是不想你重复我的过错。”他说。
“我一直很后悔,当初有利用跟你交往来报复古承远的念头。”屈云语气诚诚:“作为惩罚,我失去了你……你也不想失去龙翔这个朋友吧。”
“我的事情,你以后不要再管了。”悠然受不了屈云用略带教训的口吻对自己说话,所以她转动椅子,面对着窗户。
可是屈云却握住一杯,将悠然给转了回来。
他将双手撑着椅扶手,弯下腰,平视着悠然。
这样的姿势,让他们两人靠得很近,悠然甚至感觉到了空气的碰撞。
“悠然,当一个你在意的人因你而受伤时,那种心情是你无法承受的。”
悠然不想看他,所以她低下了头,可是她有眼睛,被屈云的手所吸引。
那双秀致雍洁的手,此刻却用力地握住了转椅的扶手,而那蓝色的筋,随着他的话在鼓动着。
“悠然,相信我,真正到了那时……你会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的声音是淡静的,就像他一向表现的那样从容闲适,就像是悠然所恨得的那个他。
但是他的手,那双莹白的手,却在忍耐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的手,和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和他整个的人,都不一致。
声音像是潺潺流动的溪水:“但最痛苦的却是,在你心中,有个很清楚的念头——即使你死去,他也不会原谅你的。”
而手上——十根骨节彷佛要破皮而出。
悠然不能再看,所以她闭上了眼,可是关闭了视觉,嗅觉更加敏锐,屈云特有的气息像是一双大手,拥抱着她,压制着她。
“我自有分寸。”悠然想尽快从这个困境中挣脱出来:“你先让开。”
悠然想起身,但是屈云不让。
他不让。
他反而靠得更近,那双无形的大手,开始挤压着悠然的心肺。
悠然侧着脸,闭着眼,然而屈云的呼吸,吹拂起了她耳旁的发丝,看似柔弱却有韧性的发丝,摸索着悠然的脸颊。
“答应我,去告诉龙翔,尽早地跟他说清楚。”屈云的语气像是一种催眠。
“我说了,我自有分寸。”悠然的身体似乎自动减慢了呼吸,因为屈云的靠近。
“答应我,马上就去说。”屈云像是一朵曼陀罗,在蛊惑着。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做任何事情。”悠然有些恼怒。
“不是命令,只是请求。”屈云缓声道:“只是请求。”
在说话的时候,他的唇,也靠近了,他的动作在空中流下的是流畅的痕迹,像是在完成一件再熟悉不过的事情。
在悠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屈云再一次吻了她。
然而……
在屈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电流通过了他的欲望所在。
不是快感,是真正的电流。
当校长撬开自家办公室的门时,他看见一个屈云倒下,一个悠然站起。
而站起的悠然手上,正拿着还在“吱吱吱”冒电光的防狼电棒。
在那一刻,校长彻底改变了主意——他决定,怎么也要把李悠然给抓来当媳妇。
就这么,屈云也被自己给搞到到医院里去住了几天,悠然觉得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估计是认识到了自己的厉害,当色狼二人组出院后,都没有再对她的嘴唇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悠然很是欣慰。
小新并没有因为无法忍受暴力而放弃自己,悠然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个登山爱好者看着珠穆朗玛峰。
悠然特别担心他某天会真的将国旗连杆子插在自己头顶。
校园生活很无聊,悠然在复习之余,还是会找些乐子。
比如说,在星期二晚上,她就参加了杀手游戏。
是由不知名人士在校园论坛上发起的活动,定于晚上八时1707教室举行,所有有兴趣的同学都可以参加。
悠然本来是想一个人前往,还骗小新说复习得太累,晚上就不去自习,准备在寝室补觉。
可是当悠然踮着脚偷偷摸摸从宿舍大门溜出去时,一只眉毛很浓的守候多时的猫恰好就逮住了她这只耗子。
“为什么要骗我?!”猫问。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骗你的?!”耗子更郁闷。
“因为今天晚餐时,你居然好心地夹了块手指大的红烧肉在我碗中,此举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做了或者是要做对不起我的事情。”猫的逻辑很强大。
“我靠,你让我清静一晚不行啊?”耗子快癫狂了。
“我还不是担心天黑了,你晚上回宿舍会遇见劫匪。”原来猫是好心。
“遇见了,我只要把脸一露,劫匪马上吓得没命,所以不用担心我。”耗子拍拍猫的肩。
猫:“可是,我担心的就是那个即将被你在路灯下的脸吓得尿失禁的劫匪……出来混,不容易,你就放过人家吧。”
耗子:“……”
都被逮住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悠然只能带着小新一同前往。
到了1701教室后悠然才发现,还有一只猫也在这。
屈云坐在座位上,浅笑淡然。
悠然不仅又“靠”了一声。
悠然不想争硬气,决定带着小新离开。
可是小新想争硬气,决定拉着悠然坐下。
“跟他没什么好玩的。”耗子道。
“我觉得好玩。”小猫不放手。
耗子怒了:“那你们两个脱了裤子慢慢玩BL吧!”
大猫不知何时在他们后面出现,插话:“如果是你的命令,我会遵守的。”
小猫后退三步,敌意地看着面前这位同类。
“如果不玩BL,就玩其他的吧。”大猫眼眸微闭:“五局为定,谁输得多,谁就放弃悠然。”
小猫一激就着:“同志,如果我赢了,以后你就要彻底放弃李阿婆。”
大猫淡笑:“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赢了,以后你就不准再假装成她男友。”
被当成筹码的耗子怒了:“你们居然用这么幼稚的比赛来侮辱我?”
大猫小猫决定尊重耗子一回:“那你说换什么比赛。”
耗子正襟危坐:“要有深度,有内涵,要关系民生,要体现和谐社会,更重要的是,要投我所好。”
大猫小猫不耻下问:“你的意思是?”
耗子:“比赛吃红烧肉,谁吃得多,谁就赢。”
大猫小猫决定以后死都不再尊重耗子了。
没有理会悠然,比赛开始了。
战况是惨烈的……当然,是对小新而言。
屈云像是有第三只眼似地,无论小新是杀手,平民或者是警察,他都知晓。
反之,无论屈云是杀手,平民或者是警察,小新一概都不知晓。
并且,小新还被他杀了两次。
实在看不过,悠然还专门在牌上做了手脚,将杀手的身份给了屈云,并告知小新,想让他赢一局。
当小新自信满满地说出屈云是杀手后,答案揭晓时,他却是警察。
在悠然目瞪口呆,无比惊诧之时,屈云在她耳边告知了真相:“不好意思,刚才和旁边的人悄悄换了张牌。”
这个晚上,一共玩了二十多局,屈云轻而易举地,赢了五局的倍数。
临走之时,屈云笑得不着痕迹,那表情,漂亮得让人憋屈。
估计是输了的缘故,送悠然回宿舍的路上小新一直沉默不语地走在前头,双手插在裤袋中,路灯将他的身影拖得挺长,悠然没事就踩着他的影子玩。
正踩在兴头上,影子停住了,小新低声问道:“难道你就没有话想说吗?”
悠然抬起脚,放过他的影子,仔细地想了想,最终说出了肺腑之言:“我说比吃红烧肉吧,你就是不信,现在输了吧。”
小新:“……”
毕竟和悠然在一起多时了,小新的抗雷能力已经得到显着的提高,很快便缓过气来:“刚才,你是希望我输还是赢?”
小新虽然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显而易见的。
他从来不是一个善于掩饰自己的人,像是玻璃做的,内里有怎样的情绪,外人一看便知。
从不隐藏,从没有秘密,和他在一起,你可以放心地做一切事情。
悠然喜欢他,所以她不愿再伤害他:“我希望,你们两人都输。”
“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你谁都不会选是吗?”小新翻译了下悠然的语言。
“我想和屈云重新回到单纯的师生关系,我想和你重新回到单纯的朋友关系,我想让我的校园生活变得平静一些。”悠然说出了心里的话。
小新转过身来,看着她,他的眉宇,第一次染上了些许的无力:“我和屈云相差太远,所以,永远也不可能让你接受是吗?”
“不是这个原因。”悠然否认。
“不,就是这个原因。”月色幽幽,坠落在小新的眸子中:“经过了大海,你是怎么也看不上小河的。”
悠然摇头:“龙翔,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不如他,事实上,你也没有哪一点不如他。”
悠然在认真的时刻,是会叫他的名字的。
“真正的事实是,我哪一点也不上他,在屈云面前,我就像是一个任性长不大的小孩,完全不值得信赖。”小新的语气染着一丝的凉。
“不是的!”悠然极力否认。
小新:“那为什么你从来不把我当成一个男人看待?!”
悠然:“你冤枉我,我明明就有!”
小新:“什么时候?”
悠然:“每次吃完饭你主动结账的时候!”
小新:“……”
那雷啊,劈着劈着也就会习惯的,所以悠然根本就不担心小新是否有内出血,径直踩着他僵硬的影子,向前方走。
但忽然之间,一阵疾风略过,悠然顿觉眼前景物快速移动片刻,紧接着,她的背脊就重重地撞上了硬物。
回过神来,才发现小新将她一把拖入了旁边的树丛中。
每一棵树都是枝繁叶茂,聚在一起,在悠然看来,似乎是遮住了天空。
小新没有给悠然一点思考时间,直接凑上去,第N次地强吻了她。
对付小新,悠然有足够的自信,所以一开始,她并不着慌。
然而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悠然感觉到,此刻的小新和往常不同。
他全身,不自觉散发出一种强势的气息,像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止他的进攻。
那种气息,挤压着悠然的五脏六腑,让她无端生出一种恐惧。
赶紧地,悠然想要挣脱开来,但无论她怎样用力,怎样挣扎,都撼动不了龙翔半分。
无效的挣脱反而激发了龙翔压抑的男性,他单手将悠然的双手腕给禁锢在其头顶,而余下的那只手,则从悠然毛衣的下摆进入,直接掌握住了她的女性。
他的手,力气很大,像是一只猎豹,咬穿了猎物脆弱的喉结,吮吸着那甜美新鲜的血液。
在这一刻,悠然完全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甚至于,她开始颤抖。
但这,并不是龙翔要的,仅仅是这,他是不会满足的。
他掀起了悠然长及膝的裙子,强制性地抬起了她的一条大腿,而手,略带粗暴地滑过她的娇嫩的肌肤,扯住最后的防范布料,往下一拉。
下体遽然传来的冰凉让悠然睁大了眼,她直视着龙翔,然而在他的眼中,她看不见一点熟悉的影子。
在这一刻,悠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对自己而言,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悠然的心,落到了尘埃中,几个滚之后,散成了灰。
她觉得,这一次,自己是完了。
就在龙翔即将完成错误之时,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树林中有很多的枯叶,那双鞋子,就踩在枯叶的残败骨骸之上,声音带着冷凉的怒气。
紧接着,一道闷响在悠然的耳前爆裂开来。
在这同时,悠然听见了龙翔发出的闷哼,紧接着,她身上所有的桎梏都消失了。
悠然没有力气,就这么顺着树滑落在地,蹲坐在了枯叶之上,她用双臂环住自己,这是唯一能做的薄弱的防范。
“乖,起来,地上很凉。”屈云的声音缓缓流入了她的耳畔,如清净溪水,洗涤去那些不堪。
一双手将悠然拉起,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覆盖在了她身上,接着,悠然被抱起,悬空。
一步步地,他抱着她走出树林。
悠然轻抬起头,冷幽的月光如一缕缕的轻絮在屈云的脸上拂过,拂过他略带淡雍艳丽的眼,拂过他高挺秀气的鼻,拂过他……紧抿的唇。
当遭遇到惊吓后,悠然的记忆有瞬间的丧失,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到屈云家来的,但眼前的熟悉景物不断地告诉她这个事实。
柔软的沙发,躺过很多次的地毯,茶几上她买的一对彩绘瓷杯,都在一股脑地袭击着她的眼睛。
悠然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竟是自己坐在地毯上,蹲着仔细地数沙发上睡着的屈云的睫毛。
左边的上眼睑有136根,右边的上眼睑有141根。
数得腰酸背痛,眼睛花乱,但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反而有不知名的乐趣,彷佛是更了解屈云一些。
想来,当时的自己,有多么地爱他。
思绪正在浮动,一件羊毛披肩轻搭在了她的肩上,带来一阵温暖。
随后,热咖啡杯子触在了她的脸颊上。
“你最喜欢的香草口味。”屈云道。
悠然接过,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暖热的液体一下肚,心就安稳了许多。
喝完之后,咖啡杯还是保留着暖香的余温,悠然将其放在手心中,翻看。
上面印的是卡通图案,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并肩坐在桃树下,而天空的太阳,是桃心状。
这个与屋子沉稳内敛风格完全不搭的被子是悠然硬要买的,当时屈云曾经威胁过很多次说是要将其给丢出去。
可没想到,最后出去的,是悠然。
正感慨着,毛衣忽然被屈云从背后给掀了起来,悠然惊得刚要跳起,屈云将她给按住。
“背上有伤,不处理,会感染。”
这是,悠然才忆起,刚才滑到地上时,后背确实被粗糙的树皮给划伤了。
划伤的部位在腰上一点,离敏感部位还很远,并且,如果不让他弄,屈云是不会罢休的,于是悠然便任他去了。
屈云的手指,将药膏轻绵地涂抹着,悠然的伤口处,荡起了一阵痒意,随着皮下的血管向四面八方扩散。
看着手中的杯子,悠然问道:“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个杯子。”
“并没有。”身后的屈云答。
“那为什么你总是威胁要将它给丢出去?”悠然好奇。
“……只是想逗你,看你紧张的样子,很有趣。”屈云的声音,和他的动作是一样的细绵。
悠然继续看着杯子,良久,将其放下。
瓷杯碰触了玻璃,发出轻碎的声响。
“小新……应该不是有意的。”
染药的指尖,在伤口处停留了下,再移动时,力气大了些许:“你想说的,就是这句吗?”
“还有就是……你的话是对的。”悠然长睫毛低垂:“我太不懂事,伤害了他,更或许……我已经失去他了。”
“我想,更多的,是我的错。”屈云道。
“为什么这么说?”悠然不解。
悠然的腰不自觉地挺立,似乎是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屈云的回答。
然而,在这等待之时,腰上敏感的肌肤忽然遭受了舌的舔舐——屈云的舌。
他舔舐了她的伤口,舌,带点潮湿,带点粗糙,还带着些许的悸动。
悠然全身一僵,下一个动作便是跳起,但屈云环住了她的纤腰,将她固定在沙发上。
“别动,药才刚敷好。”屈云的声音,带着一丝松懒的迷离。
“你干什么?”想掰开腰上的手,但三下两下的,她的双手也陷入了泥沼,被屈云给一起握在了腰间。
“是为了让我看见吗?”屈云的气息在悠然的右耳边荡漾。
“什么?”悠然努力地偏开头。
“之所以答应和龙翔演戏,是为了给我看吗?”屈云语气静幽。
闻言,悠然停止了挣扎,她想笑,又觉得气:“屈云,你没有这么重要。”
“仔细地问问自己,悠然,”屈云道:“你是想让我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是吧。”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和龙翔之间的事情,你从来就不在我们的考虑之中。”悠然的声音不自觉放大了。
“也许连你也不知道。”屈云像是在耐心地开导着一个别扭的孩子:“你假装和他交往的原因,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已经走出来了。”
“我本来就已经走出来了。”悠然断然道。
“如果是这样,那又何必要证明呢?”屈云的语速很慢,但却有种逼问的气势。
“我没有。”悠然继续否认。
“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影子,你洗不掉的。”那声音,像是神秘西域的魔咒,钻入悠然的耳中。
“我没有。”悠然还是否认,但声音,却在不知不觉低了三分。
“你还是在乎的,否则,你不会看见唐雍子来找我后,失态至借酒消愁。”屈云用回忆的针,一下下剥开悠然的心。
然而针太利,戳中了悠然的皮肉,她冷声到:“原来,这也是你计划好的?”
唐雍子,也不过是个诱饵吗?
原来,屈云是故意让自己看见这一切的。
想到那些失落失态,那些在乎,全都落入了当时他的眼睛,悠然觉得自己遭受到了欺骗,她想愤怒,当已经找不到力气。
过了好一会,悠然才轻笑一声:“果然呢,就算我再多长几个脑袋,也是斗不过你的……幸好,我已经出来了。”
幸好,已经远离了他的身边。
闻言,屈云放置在她腰间的手,瞬间紧了,那一瞬,差点让她窒息。
一秒一秒地,他才将手缓缓放开。
他的下颚,放在了悠然的肩上:“悠然,原谅我……不,不管你是否原谅我,不管你抱着什么样的态度,想折磨我也好,想报复我也好,只要你回来。我已经不一样了,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不会再做任何一件伤害你的事情,我……”
“我不想回去。”悠然坚决地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世界上,总会有一个男人将我当成掌心肉,心头宝。很大的可能,在世俗的眼光中,那个人不如你,但至少,他不会伤害我一分一毫。所以,我要找到他,所以,我不能再回去了。”
当悠然说出了那段话后,身后的屈云没有答言,他只是……将自己的口鼻放置在悠然的肩窝处。
久久地,热气凝聚出一片若有若无的湿润……
自从发生了小树林中的事,悠然决定,起码一个月也不理会小新,要让他清楚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可是事实却是——小新不理会她了。
自从那晚之后,悠然再没有在校园中看见小新。
开始的一个星期,悠然暗暗诅咒他那晚冻伤风至半死不活。
后来的一个星期,悠然开始怀疑小新是否被车撞成了失忆而流落民间。
到了第三个星期,悠然的气已经全部消了,转而来的,是担心。
悄悄跑去问小新班的同学,得到的回答是他请了长时间的病假。
悠然按捺不住,只能主动跑去小新租的公寓外守候,但连守了两天,连小新的汗毛都没见到一根。
好不容易,从戏剧社同僚那得知最近小新似乎在西城那边的夜总会出没,悠然没多想,也就去了。
去的时候是晚上,刚好是最热闹的时节, 悠然猫着腰到处寻找,最后终于发现,在三楼的桌球厅中,出现了小新的身影。
他是和一群看似不善的人在一起的,似乎是在以桌球赌钱。
烟味萦绕中,悠然看见旁边的人正吸食者可疑药品。
堕落了,这小子彻底堕落了。
悠然非常想冲过去将桌球给踢翻,将那群纨绔小子给踢得鼻青脸肿。
但御姐不是人人都能当的,看看自己的两小短腿,悠然忍下口气,悄悄跑到旁边的男洗手间中等待小新。
因为躲在隔间中,视线受阻,悠然无法判断进来的是谁,所以每次有门响动,就用尽方法去查看。
第一个进来的,在悠然隔壁坐下,悠然只能站在马桶盖上,趴着隔板,踮着脚大量来人。
岂知,刚一趴上,“噼里啪啦”一阵巨响,简直就像是庐山升龙霸,厕所大爆炸。
随即一股浑浊恶臭直接冲向悠然的口鼻眼耳,将她熏得眼泪直流,差点没摔在地上。
经过第一次的教训,悠然再也不敢翻墙看杏花了,她改为蹲姿,打量来人的鞋子。
一个人进来了,穿的是锃亮锃亮的名牌皮鞋,嗯,太成熟,不是小新的风格。
又一个人进来了,穿的是时尚休闲鞋,嗯,太炫,不是小新的风格。
两双鞋,渐渐靠近,然后……两条裤子落在了地上。
“嗯嗯嗯嗯嗯嗯……”
“啊 啊 啊 啊 啊 啊 啊……”
“噢噢噢噢噢噢……”
“耶耶耶耶耶耶……”
菊花的故事,正式揭开帷幕。
悠然听得热血沸腾,四肢分开,像只被拍扁的蜘蛛般,粘在门上,恨不得耳朵能生得更大些。
毕竟是公共场合,两名GAY很快就停止了欢愉,整理好衣服,带着悠然的心,出去了。
看来男厕所果然是好地方,要不是隔壁间的异味太扑鼻,悠然真想待在这里直到海枯石烂。
这时,门第三次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接着,熟悉的音乐响起——是小新的铃声。
接着,又是小新略带不耐的声音:“我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悠然将心一定,是了,这次是他没错。
深吸了几口恶浊的空气,悠然闭眼,用力,使劲将门推开。
“龙小新,你个……”悠然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赫然发现眼前无人。
难道是自家的幻觉?
正在思考幻觉究竟是悲隔壁恶臭熏昏而产生的,还是因为思念小新过度而产生时,小新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了。
悠然终于明白——原来小新是被自己猛推开的门给撞倒在地了。
重逢的一瞬,两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当即就愣住了。
但厕所的气氛以及气味实在不适合上演唯美剧情,所以小新很快就回过神来,照旧将双手插在裤袋中,揉揉鼻子,将眼睛移开,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谁知话音刚落,一个不明物体就向着他的脑袋砸来,小新躲闪不及,只听得耳边“咚”的一声,接着脑袋就开始嗡嗡直响。
蜜蜂飞走后,小新小宇宙爆发,怒吼道:“干嘛拿包砸我!还有,包里是什么,为什么这么重?”
“路过学校外面建筑工地时捡的铁块。”悠然从包中掏出一坨五斤重的白闪闪的铁块,举在手中,一脸凶神恶煞:“至于我打你的原因,还用得着说吗?”
说完,悠然再度举起铁块向着小新砸去,小新赶紧握住她的手,努力地让那凶器不砸在自家的脑袋上。
两人的动作就这么僵持着。
“你凭什么打我?!”
“你不道歉,还玩失踪,现在还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和这些乌漆包糟的人混在一起,你自己说你该不该被打?”
“你又不是我妈,你管我这么多?!”
“我不是你妈胜似你妈!”
“李阿婆,去死,不准占我便宜!”
“这就叫占便宜了,那你说那天晚上你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该千刀万剐?快道歉!”
“我不道!”
“道歉!”
“休想!”
“道歉!”
“我,死,都,不,道……啊!”
很不幸地,虽然小新制住了悠然的手,但却忘记提防了她的脚,于是,悠然华丽丽的腿,华丽丽地提在了小新的重要部位上。
小新应声,慢悠悠地蹲在了地上,冷汗直冒。
“今天我只是用了五分力气,要照我平时的气性,不一脚把你踹残疾了我不姓李!”悠然拍拍尖尖的鞋尖,很御姐地说道:“道歉就饶你一命。”
小新抬起头来,估计痛厉害了,俩眼珠红红的,可他咬着牙,道:“我说过,我死都不道歉。”
悠然忍不住又举起手中杀伤力无比的那坨五斤重的铁块,非常想将他那固执的脑袋给拍出脑浆,但铁块飞在中途时,又生生停下。
杀手游戏还有遗言时间呢。
“为什么不道歉?”悠然决定让自己心平气和一点。
“不知道。”然而小新的回话却让悠然刚才平息怒火的努力成为了无用功。
“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做不知道?”悠然用手狠狠地扫了下小新的头发,成功地破坏了他的发型。
据说世界上有种人,人生格言就是“头可断,血可流,头型不能乱”。
而小新,估计就是属于这类人,因为当这么做了之后,他竟然一跃而起,眼中冒着斯派修姆光线,那情状,像是要将悠然给烧焦了。
“我……”悠然吞口唾沫:“包里有梳子……要我给你梳梳不?”
小新要的显见不是梳子,在发射了强大的斯派修姆光线后,小新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为什么?因为我知道,如果时间重回到那一晚,我还是会对你做一样的事情。所以,即使我道歉,那也不是真诚的。”
悠然仔细地看着小新,再回想起他对自己在路灯下的描述,最终得出结论——这血性方钢的孩子,肯定饿了很久了。
“原来我再怎么做,还是变不成大海,特别是在他的映衬下,更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小新还是不愿直接提及屈云的名字。
“只是输了一场无聊的比赛而已,没人当真的。”悠然道。
“是,我也看出了,我输了,你一点也不失望。因为从一开始,你心里就认定,我是赢不了他的。”小新直接问到悠然心中:“其实,在你看来,我和他从来都不在同一个地点是吗?”
悠然哑口无言,小新说的,不无道理。
如果一个人的心是衣柜,那么屈云是在恋人的那个抽屉中,而小新,则是在好友的那个抽屉中,从没有移动过。
“那天晚上,我想证明的只有一件事——我是男人,和他一样,都是男人。”
“可是那么做的下场,却更凸显了他的成熟,你的幼稚。”
“可是李悠然,你根本就不给我任何的机会!”小新挫败地将手插入刘海中:“你对我不公平,明白吗,你从一开始,就将我逐出了比赛场地。”
“那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悠然道出了实话:“龙翔,我很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所以,我一直自私地强制性地将我们的关系固定在朋友上,因为恋人是来来去去,而朋友则是一生一世的。”
“但你知道吗?”龙翔的眉宇,第一次显出平静的清澈:“李悠然,从我意识到自己爱上你,而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爱上我的那刻起,我们就注定失去了。”
“我不懂。”这是悠然第一次,听不懂他的话。
“我不是金岳霖式的男人,能忍受自己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场景。”龙翔缓声道:“所以,当你确确实实无法和我在一起,我会离开。”
“不能成为朋友?”不知为何,悠然鼻子有些酸。
“不能。”小新说出的这句话,像是在心中已经存放了几万万年般。
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他的世界,便是如此分明,不能有暧昧,不能有模糊。
“在这样的前提下,你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时从今晚之后,我们再不相见。二……”龙翔停顿了下,但仅仅只是片刻:“二就是,你和我真真正正地谈一场恋爱……不要当我是你的小新,把我当成一个男人,给我这样的资格,我需要的,只是这个。”
在他没说完时,悠然便开始摇头:“我不想伤害你,我没有把握我会这么快爱上一个人。”
“难道你还不明白?”橘红的,带着点血样的灯光投射在龙翔脸上,他睫毛的影子,无限地延长着:“最大的伤害,是你剥夺了我爱你的权力。没有真正试过,你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我,没有真正试过,我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给我一个机会,李悠然。”龙翔这么要求道。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当他们喝酒喝到感情变质时,两人就不可能再装做若无其事,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两条。
悠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她用指尖,轻轻描绘着掌心的纹路。
她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自私。
和屈云分手后,她很寂寞,幸好遇见了小新,她将大把本来应该用来为自己逝去感情落泪伤心的时间用在了和小新的打闹斗法上。
是他帮着她走了出来。
从那时起,她就开始依赖他。尽管她时常笑他的幼稚,但内心深处,她确确实实是依赖他的陪伴。
所以,当他向自己标明心意后,她是采用的逃避方式,她深知自己不会这么快就投入新的感情,她深知他不是自己的那盘大头菜,所以她一直逃避着,一直以朋友姐弟酒友来定义他们的关系。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这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她虽然果断地拒绝了他,但事实上,她却还是停留在他的身边,并没有移动一下脚步,彷佛在告诉他,你是有机会的,只要耐心地等待着。
可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相处,对他而言,是莫大的伤害。
如海妖的歌声,蛊惑着他往死亡靠近。
那晚的导火线,虽然是屈云的优秀,是屈云的有意挑衅,但追根究底,却源自她平时的态度。
不舍地拉着他,但每当他想要靠近一点时,又用弟弟的商标定住他的脚步。
所以,一向黑白分明的他忍受不了了,他宣布了自己的底线。
要么便是离开,要么便是给予他竞争的资格。
输了,同样是离开。
但至少,那对他公平。
或许,也是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呢。
有人说过,谁会傻到和自己最爱的人结婚?
恋爱,也是如此吗?
她已经傻过了一次,伤得肝胆俱毁,而这一次,换她被爱,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在橘色的灯光下,面前龙翔的眉目不甚清晰,但他眼内的忐忑与决然,却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管她娘的,先爱一次再说。
地上略显模糊沉重的影子,点了下头。
“好。”
就这么,悠然和龙翔开始交往了。
龙翔回到了学校,和往常一样,每天早上在宿舍门外等悠然,一起吃早饭,下课后在教室门口接她,一起吃午饭,没课的时候就去图书馆,去自习教室。
和往常一样,但,细心的旁人也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气氛不一样了。
很少打闹,而对话,也变得少了。
龙翔似乎离小新越来越远。
最明显的例子,便是在悠然看书时,他不再玩电脑,不再看漫画,而是拿起了专业书开始攻读。
只是,一页估计半小时也完成不了。
对于这些异常,悠然安慰自己,习惯了就好。
刚吃完屈云那盘闷酸大头菜,再吃这麻辣大头菜,是要有个适应过程的。
但没等她适应两天,屈云就知晓了。
悠然被叫到了学院办公室中,说是辅导员有找。
悠然依言前往,和预料中的一样,办公室只有屈云一个人。
悠然到时,屈云正在制作学院集合时要讲的PPT,最近为了迎接教育局的检查,各个学院时常集合开会。
屈云的平光眼镜上,微映着屏幕上幽蓝的字,而十根莹白手指,则在键盘上飞速地跳跃着。
屈云的办公桌上,他的物品从来都是端正地摆放在同一处地方,连一寸也不肯腾挪。
旁人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摆放才是最合适,最高雅整洁的。
只是永久的一丝不苟,却无形中给人一种疏离感。
“你想知道什么?”悠然开门见山。
“为什么还在和他玩这种游戏,那晚的教训不够吗?”屈云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这次,”悠然顿了顿,道:“我和龙翔,是真的。”
键盘的敲击声停止了,屈云抬起眼睛,从薄薄的平光镜片后看向悠然。
悠然决定一次性向他说清楚:“这次,我和龙翔,是认真地在交往了。”
“是他威胁了你?”屈云问。
“不,没人能勉强得了我,之所以答应,是因为……”悠然将一手背在身后,拇指轻掐食指:“因为我觉得,自己应该走出来了,山的那边究竟是什么,也要自己看了才知道。”
说完,悠然敛下眸子,额前的刘海顺势搭了下来。
她看不见屈云的表情,也……不想看见。
过了好一会,键盘敲击声重新响起,屈云略显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了,先出去吧。”
似乎很平静,这样也好,悠然没有再多待一秒,转身走出了门。
看看时间,3点45,悠然记得4点时要开会,所以也懒得跑回宿舍,直接到了阶梯教室中看书。
效率还是挺高的,英语书一页页地翻着。
同院学生陆陆续续地来了,悠然也不大理会,自顾自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中冒充好学生。
虽然专心温习,但还是感觉得到周围的变化。
当前排女声隐隐地发出“哇”的赞叹声时,悠然明白,是屈辅导员来了。
反正也就是强调些教育部的大爷们要来巡查了,姑娘少爷们要好好表现,不要丢了母校的面子,否则一顿板子少不了你们的之类的话。
悠然觉得忒没意思,便带上耳塞,听着音乐,埋头于自己的考研大业中。
终于,在黑眼豆豆的歌声中,悠然将H这一栏的单词给背完了。
耳朵有些疼,悠然将耳塞取下,却发现了一丝,不,是很多很多丝异样。
周围的同学都在窃窃私语。
虽说屈云在讲台上,底下定要有窃窃私语才是正常,然而这次私语内容却并不是“屈老师的颜真好”“屈老师的腿好长”“屈老师的屁股好翘”之类的夸赞。
此刻,私语的内容是:“屈老师中邪了?!”
悠然抬头,发现讲台上的屈云一直看着自己的电脑,连投影布也忘记了放下。
终于,第一排的某个不怕死的人小声提醒道:“屈老师,那个……你已经在上面站了十分钟了。”
屈云仍旧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看着自己的电脑,一动不动,那双眸子,并不专注,仿若思绪堕入了宇宙,无着无落。
隔了好一会,他眉宇才微动:“抱歉,课件还没完成,改到明天开会吧。”
语速,比平日快了半分。
接着,也不顾满满一教室的人,径直走了出去。
在移动身子时,他的衣角,将几页讲义从桌上扇动下来,飘飘扬扬地,落在了讲台之下。
悠然低下眼,重新戴上耳塞,不再听周围同学的讨论。
不关她的事,悠然这么告诉自己。
“悠然,你们家龙翔又给你买了油条豆浆站在楼下了。”室友甲扯着大嗓门,将一番话喊得整栋楼都听见了。
悠然赶紧从被窝中钻出,穿上拖鞋,啪嗒啪嗒地直冲下楼去,奔到小新身边。
“你怎么来了?”悠然将他拉到一旁:“不是告诉过你,我今天不去自习吗?”
“昨天你不是说想吃豆浆油条,我今天起得早,就买了。”小新将热腾腾的都将和炸得金黄焦脆的油条递给悠然。
“啊,谢谢啊。”悠然受宠若惊,实在没料到,昨天信口说的一句话,居然被小新这么记挂着。
“回去睡觉吧。”小新将手插入裤袋中。
悠然点点头,在转身时,忽然起了个念头,手随心动,向着小新的头发伸去,想要揉一揉,就像是过去那样。
但还没接触到,小新便将她的手给握住。
“我不是小孩了。” 他强调。
就这么一阻,悠然有些讪讪的,只得将手收回。
小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随即笑着解围道:“等我烫了刺猬头时,你再来摸吧,保证满手出血,刺激无比。”
悠然也想回两句,但张开嘴,却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于是,只能想现任男友挥挥手,回寝室了。
东西回了寝室,自然是要被平分的。
悠然只抢到了半根油条,吮吮手指,再次回到了床上躺着。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嘴里还咬着油条的室友们开始不吝惜口水滴赞扬起了小新。
“看人家对你多好,居然还送早饭上门,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
“每天围着你转,充当保镖,陪读,苦力,现在哪里找这种24孝男友?”
“最让人感动的是,那个人还是遇神杀神,遇佛灭佛的活火山龙翔啊,居然被你给调教得如同小绵羊一般,快说你是怎么把他给搞定的?”
悠然坐起身子,依靠着床栏,非常文艺地捂住自己的脸,陶醉般地说道:“人长美了,就是没有办法。”
“啪啪啪”三个枕头齐刷刷砸中了悠然的脸。
鸡飞狗跳地忙乱了几个月,教育局的大爷们终于来视察了,为期一周。
全校上下严阵以待。
领导的规定是变态般的严格。
不论有没有课,每天早上7点半必须要在规定的教室中上早自习,如若迟到,全校通报。那段时间,自习教室中,恹恹欲睡的国宝们是一群群的,咋一见,还以为进了动物园。
头发要黑,要直,男生头发必须短至耳垂,违反这两条的,通通要被绑到领导那去强制性理发。据说美术系那位刚将头发染成五颜六色个性十足的才子就因为这件事闹着要自杀,可惜站在楼顶上,撒了撒花瓣没敢跳,还是被一把逮住,强制性剃了个板寸。
鸳鸯们需要暂时克制。亲吻,搂抱那是绝对不准,就连握手被看见了,也是一个警告。那段时间,学校内那些李莫愁大龄未婚女教师们个个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天天潜伏在树林中,只要有情况,立即跳出来,逮住不安分的小情侣们,毫不留情地给予处分。
除了午休和晚上睡觉的那几个小时,其余时间都不准许待在寝室,宿舍阿姨们会挨个检查,悠然躲在床底都被拖出来过,那段时间,图书馆最角落中总是放满了睡袋,睡着一坨一坨无家可归的学生。
然而更变态的是,为了制造全校勤奋读书的假象,领导们规定每班每天必须派出5个人,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大声朗读英语。
时间,凌晨六点。
这项规定对于悠然这种不睡到上课铃响就不起床的懒虫而言,简直就是地狱般的折磨。
轮到她去表演的那天,悠然在三名室友的连番推搡和小新夺命连环电话攻击下终于睁开了半丝眼睛。
就凭着这半丝眼睛,她梦游般地起床,洗漱,下楼和小新会合,一同来到林荫道。
天色还带着点朦胧的白,周围的其他表演者也是睡眼朦胧,将英文念得像佛经。
悠然边吃着小新给自己带的包子,边看着英文书,可是两个眼球不断地晃动,英文单词像是活了一般,在纸上不断跳跃。
“靠在我背上吧。”小新相信再这么下去,十有八九她会倒地昏睡。
悠然依言照做,于是,睡眼惺忪的悠然嘴中含着小笼包,头靠在小新坚实的背脊上,晨曦微现,景色很美好。
但没美好多久,悠然忽然感觉到小新的脊梁骨似乎挺立了起来。
只听说清晨男人下半身喜欢搭帐篷,怎么小新反其道而行,上半身搭起来了呢?
方欲问个究竟,抬头,却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眼尾上挑,依旧地深邃迷人,只是瞳仁是无尽的黑,冻得眼周的桃花尽数凋谢。
他站在无米开外,看着他们,不知已经多久。
但就在悠然与他对视的下一刻,屈云便毫无痕迹地将眼神移开。
彷佛,刚才对他们两人的注视不过是无意中的一扫,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有人让屈云破了功。
“李悠然同学,屈辅导员刚才一直在看着你和龙翔同学,眼神非常不快。”
身边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冷不丁让悠然和小新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了包子脸的校长。
校长拍拍两人的肩膀,笑得像那皮薄光洁的汤包,异常和蔼:“继续努力,我看好你们哦。”
悠然和小新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校长就带着他那张包子脸,背着手,呵呵呵地笑着踏上了石子路,身形一拐……进入了那边的公用厕所。
这厢,屈云也向着悠然走来。
悠然站直身子,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及至到了跟前,屈云向她递出的,却是签到册。
悠然松口气,一手拿着册子,一手接过屈云同时递来的签字笔。
她抓住了笔的前端,然而……屈云却不放手。
笔在两人之间僵持着,虽然只有半秒的时间,然而对悠然来说,却是长久的尴尬。
屈云看着悠然,眼眸低垂,神色带着专注迷离,平日里总是略为上翘的嘴角此刻却是紧抿着。
“老师的笔不太好用,还是用我的吧。”另一支笔随着小新的声音放在了悠然的手上。
悠然没多想,赶紧接过,拿开笔套,签好名字,快速地将签到册还给屈云。
没有再多一秒的延迟,跟随小新去到旁边的亭子中。
身后的屈云,或停或走,她都看不见了。
早读演出完成后,悠然又去上了两节课,中午时照旧和小新约在食堂吃饭。
学校食堂的招牌菜是糖醋里脊,然而每天只有小小一盘,供不应求,所以糖醋背脊这个窗口总是挤满了人。
悠然曾经不怕死地去抢过,结果是惨烈:脸被挤扁,脚被踩肿,就连饭盒中的红烧肉还被人趁机偷去了三大块。
可是自从有了小新,悠然每天都有糖醋里脊吃了。
他老人家只要往那一站,眉毛一挑,身体周围立即起了一层白色小宇宙,冷得如同进入了冰河时代。
生命是美好的,犯不着为了块糖醋里脊丧命,自然而然地,大家赶紧让出了一条道,让他先打。
每次看见小新端着松脆酥香娇嫩鲜美的糖醋里脊向自己走来,悠然总会觉得,此刻的小新活脱脱就是那穿上了别名为《一个馒头引发的惨案》电影中鲜花盔甲的大将军。
而自己,自然是说出那句经典台词“跟着你,有肉吃”的东健欧巴。
悠然接过,吃得正欢,小新忽然道:“真不懂为什么你喜欢在食堂吃饭。”
“食堂是吃饭的地方,宿舍是睡觉的地方,厕所时拉粑粑的地方。”悠然开始为他普及知识。
“可是这里太嘈杂了,按我说,干脆以后去外面吃,既方便环境也好。”小新劝道。
“龙翔同学,你是在和一个普通家庭的穷女大学生交往,请搞清楚我的承受能力。”悠然暗自摇头叹息,有钱的孩子,一点也不知道人间疾苦。
“当然是我拿钱了。”小新说这话的口气带着理所当然。
悠然放下叉子,捂住衣襟,将头侧向一旁,眉宇扭曲而纠结,用演话剧的台词语气道:“不,翔,我不能接受你的包养!”
“有人肯包养,你应该偷笑吧。”小新很无语。
反正被打击成习惯了,悠然不管,继续啃里脊。
啃完一块,再夹另一块,含在嘴中啃完,正要吐出骨头,小新的一句话却让她差点将骨头吞进肚子里:“以前……你和屈云交往时,也不会用他的钱吗?”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悠然的脸“咻”地一声烫了起来,活像是刚将脸凑近燃气灶,火苗就“哗”一声燃起来,烧着了她的脸似的,不仅烫,还有些痛。
想了许久,她终于道:“你确定要知道自己现任女友和前男友之间的事情。”
小新将叉子戳了几下饭,轻声道:“这么说来,答案应该是有吗?”
悠然也用叉子戳着饭盒中的白饭。
可怜的饭。
“一般说来,是叫外卖,我和他都不会做饭,偶尔,也到去外面吃去。”悠然挨不住沉默,只能坦白。
“那么,谁付钱呢?”小新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
“……是他。”至此,悠然的话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硬,像是在和谁暗暗生气似的。
“我和他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吗?”小新的叉子最后一次戳在饭中,没有再拔出来。
“这种事情也可以用一视同仁的原则吗?”悠然觉得好笑。
眼看着气氛要陷入僵硬之时,悠然的三个室友走了过来,和两人一起坐了。
悠然不好再说什么,便打起精神和室友说笑并应付他们对自己与小新的调侃。
就这么,这件事就被岔开了。
可既然风过,叶子还是落了几片的。
更让悠然哭笑不得的是,当天下午,自己被叫到学院办公室,校长秘书奉命将一只时常用做发奖的钢笔递给她,并传达了校长的圣旨:“你这孩子,有前途,我喜欢。”
待校长秘书离开,学院领导挤着笑脸满怀关切地问道:“李悠然同学,校长为什么要送你钢笔呢?”
悠然左手掌着桌子,右手捂住衣襟,偏转头,吊了学院领导足足一分钟的胃口,才又是恼又是羞地说道:“我猜……校长是想包养我。”
在那一刻,学院领导非常想拿起旁边的老板牌碳素墨水往这个学生的脑子砸去。
每天吃了睡,睡了坐着看书,出门时连书包都是小新帮着背,热量消耗太少,渐渐地,悠然开始发胖了。
当穿不上去年的铅笔裤时,悠然才猛地惊觉,自己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
所以,她办了个游泳证,下午没课时就去游泳减肥。
一般来说,都是小新陪着的,但这天下午,小新参加篮球比赛,悠然便自己去了。
戴上泳镜,塞上耳塞,悠然开始游泳。
这是她的恶趣味——在水底尽情欣赏别人的下半身。
这天下午天气不错,暖黄的阳光射入池底,粼粼波光在水中的世界游荡。
无声的世界,无数的……人腿。
有粗壮的像电线杠的腿,有毛茸茸地像穿了毛裤的腿,有纤细的像麻杆一样的腿,还有黑得像裹了层巧克力的腿。
出水,透口气,换个方向继续潜。
方向一换,前方两米处就有一双好腿。
那是男人的腿,纤长笔直,并不瘦削,充满着适当的力量,而那泳裤包裹下的翘臀,更是让人生出忍不住摸一把的邪念。
可是,越看,越眼熟。
正在端详之际,那双腿径直向这边走来,移动之间,阳光在腿弯处闪过,悠然看见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黑痣。
电光火石指尖,悠然终于想起——这双华丽丽的腿,正是屈云的。
妈妈的,悠然低声道,他穿上裤子,自己就不认识了。
此刻的悠然,就像那发现鱼雷的潜水艇,开始“哔哔哔哔”地发出报警声。
她掉头,赶紧跑。
但屈云那长腿一跃,三两步就挡在前方。
好嘛,此处不通,她走别处。
可是,屈云却次次都能挡在她前面,四五次后,悠然的氧气用磬,最终在窒息前破出水面。
将泳镜取下,悠然看着面前的屈云。
水珠顺着她的额头滴落在眼睛中,悠然睁眼睁得十分困难。
屈云也是湿润的,水珠顺着他黑润的发丝,顺着他鲜明的轮廓缓慢滴下,然而眉梢眼角,却是干的,彷佛被复杂的感情所蒸发。
深呼吸一口气,悠然再度猛钻下水面,准备潜逃。
没时间戴泳镜,悠然闭着眼,胡乱往前奔,一不小心,脑袋就撞上了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一件物体。
凭着她不纯洁的脑袋,悠然明白,自己的头,撞上了别人家的乌龟的头。
再度出水,发现一个好消息:被撞的人是屈云。
还发现一个坏消息:被撞的人,是屈云。
悠然抹了一把脸,张开嗓子,半响,才问道:“痛不?”
屈云眉目舒展了些许,他摇摇头。
“那我就用不着赔钱了,失陪。”悠然转身欲走。
屈云再度游在她前面,当着,并推翻了刚才的话:“现在,很疼了。”
“那你就赶紧去医院治治,或许还能挽回几成功能,失陪了。”
悠然再度转身,再度欲走,可屈云再再再再再度挡在了她前面。
“和我一起说说话就这么让你无法忍受吗?”屈云问。
他的声音,彷佛也染上了映阳的碧波影子。
“龙翔看见了,会不高兴的。”悠然道。
屈云脸上的水珠流得更加缓慢,就像是被无形的冰霜给冻住:“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在乎他的感受了?”
“从我正式成为他的女友开始。”悠然缓声道:“我有义务顾及他的感受。”
屈云闭上眼,水珠从他眉毛中蜿蜒而下,滑过淡薄的上眼睑,阳光照射下,上面细小神秘的血管隐隐若现。
他的声音随着水面飘荡而来,带着丝记忆的香凉:“是的,当你爱上一个人,便会对他很好……就像是当初对我一样。”
念着的,想着的,梦着的,都是那一个人。
“失陪了。”悠然不想陪他回忆过去,抓住栏杆,准备起身。
可是屈云握住了她的手,湿润的手,握住了同样湿润的手臂。
水珠在连接处缓缓滴落。
“放手。”
“放手。”
第一个是悠然的声音。
而第二个则是小新的声音。
悠然抬头,看见了岸边背光而站拿着浴巾的小新。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新动作利落地伸手,将悠然给拽上岸。
湿润的两只手,分开了。
小新扶着悠然背对着自己站好,将宽大的浴巾裹住她的身子,随后,用亲昵的姿势环住她的腰,将她紧搂在自己怀中。
接着,他亲吻了悠然的脸颊,而眼睛,则看着屈云,以占有的意味。
当年轻的嘴唇离开悠然染水的脸颊时,屈云听见了一句话:“现在,能吻她的,只有我。”
然后,小新环抱着悠然离开。
换好衣服,悠然从更衣室中出来,走向等待自己的小新。
小新什么也没说,只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单手插入裤子口袋,便往前走。
悠然赶紧跟着。
一路上,沉默难耐。
悠然思考许久,终于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那里的,当时,我也想走的。”
没有回应,悠然的话像是跌入了无底洞中,一点生息也无。
那种郁闷,简直是笔墨难以形容。
又走了大概十步的样子,小新回话了:“我知道。”
“嗯?”
“我知道他为什么在那里。”小新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他一直在跟着你……他对你,从来没有死心。”
闻言,悠然停在原地,而小新似乎也感受到这点,和她做了同样的事情。
看着地上金黄得略为浑浊的光晕,悠然道:“你想多了,而且,他要怎么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夏初,阳光暖暖的,时间的流逝,在微烫的空气中变得缓慢。
像是过了很久,悠然才听见小新的回话:“……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是吗?”
不着头脑的一句话,一直沉甸了悠然一夜的心。
恋爱这方面进行得磕磕绊绊的,而学校这方面也是惊险无比。
教育局的大爷们不止是下来逛逛学校视察下食堂寝室,据老师说,他们还会逮住看得顺眼或者是看不顺眼的学生,询问他们一些问题。
例如校训是什么,学校领导的名字,对学校的看法,对未来的畅想,还有考验专业知识以及英语对话。
所以,全校学生都决定,只要看见像领导的人,一定有多远,就跑多远。
悠然也是做了同样的打算,天天穿着运动鞋和运动服,走在校园中是左右观望,只要看见可疑人物,立马撒丫子狂奔。
所以那几天,校园中到处都是“呼”一声消失,又“咻”一声出现在树后的忍者。
可是人一倒霉吧,连做梦都能梦见和赵本山大叔嘿咻。
这天悠然在图书馆借了几本书,接着来到第二教学楼等待小新下课,正在过道中戴着耳机背政治,忽然有一双手拍了拍她的肩。
悠然转头,差点吓得从五楼跳下去。
因为,好像,似乎,可能,她遇上了教育局的检察员。
悠然回想了班主任的话。
“检查员一般是几个人同时出现。”
没错,眼前就是六个人。
“一般都穿着正式的西装。”
没错,还挺绅士的。
“一般戴着眼镜。”
没错,十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呢。
“一般都看似和蔼,实则奸诈。”
没错,眼镜上的光和屈云的有一拼啊。
悠然悔得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呢?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系的?”为首的那个努力地做出和蔼的样子,但却力不从心,笑得颇像抗战时期的阴险特务。
悠然从来不是烈士的料,所以,她立马用围巾遮住自己的脸,“咻”地一声穿过他们,逃走。
正在为自己的机智而喝彩,身后却传来一个散发着包子味的声音:“李悠然同学,心理系的李悠然同学,请等一下。”
悠然顿时成为一只暴露在草原上的肥羊,无路可逃。
短腿肥羊转头,瞪向那张笑得山丹丹那个红艳艳的包子脸。
屈家的人,没一个是好的。
被逮住后,悠然被校长死拉着参加了对教育局视察团员的欢迎会。
在高档饭店的包房中,满大桌子的珍肴异馔,五十年茅台瓶瓶地开,那叫一个腐败,那叫一个和谐。
这一顿酒菜钱可以让多少失学儿童重返校园来着,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悠然边当着小愤青,边缩在校长身边大吃特嚼。
吃得正欢乐,包房门开了,服务员小妞甜得发腻的声音道:“先生,这边请。”
小妞的声音包含着惊艳的兴奋,悠然觉得很熟悉——学校中那些慕名来上屈云课的女生都是这个调调。
抬头一见,果然是屈云来着。
他今天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紧抿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校长的包子脸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招招手,将屈云安置到自己的右边。
而悠然,则在校长的左边。
两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教育局的人似乎都知道屈云是校长家儿子,毫不吝啬地说着赞扬的话。
中心意思就是——虎父无犬子。
悠然觉得这句话很有问题,屈云再怎么,也没长出给小包仔脸啊。
管他的,吃完就走人,悠然这么想。
这种场合,酒是一定要喝的,作为唯一女性,并且还做出掩面飞逃这种脱险事迹的悠然成为大家的共同打击目标。
这些人,都是在酒桌上混惯了的,几袭话便让悠然觉得自己如果不喝的话,就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子女每天不辞辛劳叫自己起床的公鸡对不起宿舍墙上供自己意淫的吴彦祖海报。
可悠然从来都是喝啤酒,哪里受得了这种高级货呢?
正在骑虎难下之时,屈云接过她面前的酒,仰脖一口干下。
理由是,学生酒量浅,还是让他这位老师代替。
头一开,便一发不可收拾,所有的人都结成统一战线来敬他的酒。
屈云挡在悠然面前,一杯杯地喝着。
按理说,几杯下肚,脸应该是红润的,但屈云的脸色,却似乎更加苍白了。
而且,悠然还看见,他趁着别人不注意的间隙,在偷偷地按着胃。
两个多小时后,酒宴终于结束,散场的时候,悠然却发现,屈云不见了。
校长用专车送悠然回校,一路上,悠然心中总是存着疑问,但却清楚没开口的立场。
最后是包子校长主动说道:“不用猜了,现在我那儿子,在医院里。”
面对悠然讶异的目光,校长继续道:“这些天他胃不舒服,今早去医院诊断出是胃溃疡,刚才又喝了这么多酒,胃出血了,现在在医院躺着呢。”
“你知道他胃溃疡还眼看着他喝酒?”悠然难以理解。
“如果不是想让他喝酒,今天带你出来有什么意义呢?”校长道。
“什么意思?”悠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本来是不可能出来的,但我告诉他,你在这,并且会被灌酒。他挂了电话,没几分钟就赶来了。”
此刻的悠然,非常想把校长那涨满纯洁和蔼笑容的包子脸给戳破了。
红灯亮起,车停下,在这一刻,校长第一次没有了笑容,正正经经地说道,“悠然啊,我儿子真的挺喜欢你的,我可从没见过他对谁有这么在乎过。”
悠然轻掐着自己的手指,不发一言。
“不过呢,他一定是做了很多让你伤心的事情,所以,”校长再次绽开包子脸,用最无害的笑容道:“那么,加上我的份,趁着现在,狠狠地折磨他吧。”
悠然:“……”
下车之后,悠然漫步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恍恍惚惚的。
掌中的手机,似乎是烫的。
像是,在提醒着她打电话给一个人。
正在犹豫之间,手机响起,细看,却是小新——约她在商场外面见。
帮着选了一双运动鞋后,小新便带着她在女装部中四处试衣。
基本上悠然每试一件,小新便会叫售货员开票。
商场中的衣服对学生来讲,价格偏高,悠然阻止了几次,但小新硬是要抢着付账,并且还一直拉着她继续逛。
悠然只得借着上厕所的机会休息下。
在洗手间里,悠然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眼中有些沉淀。
心里,像是有什么事情。
是关于屈云。
再怎么说,他是为了帮自己挡酒才会住院的,那么,是否该打个电话确定下他的安危呢?
手随心动,悠然拿出口袋中的纸条,拨打了上面的号码。
那是刚才临下车前校长递给她的,他似乎知道悠然是铁定不会存储前男友的号码。
所以,包子校长也是个危险人物。
按下呼叫键,还没有等待一秒钟,悠然就像被猫抓了似地,猛地挂断了电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用清水洗了洗脸,悠然深深呼吸一口,走出了洗手间。
“三楼有很多新装上市,走,上去逛逛吧。”小新的兴致似乎很高。
“不了,我累了。”悠然找了个借口。
“平时你和朋友出去时,穿高跟鞋逛一天也是不会叫嚷的。”小新不太相信她的话。
悠然不说话了。
小新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终于道:“你是不是很怕花我钱?”
这句话恰好地说中了悠然的心事,但她还是掩饰着:“不是怕,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买这么多。”
“你不也曾经干过将一月的生活费拿来买一条牛仔裤的事情吗?”曾做过悠然兄弟的小新对她的过去可谓是了若指掌。
悠然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认为花我钱,不舒服是吗?”
小新的声音更大了些。
周围人来人往,悠然不喜欢被围观的感觉,便将小新拉到商场角落中,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学生用不着买这种价位的,毕竟我们还是米虫……”
小新冷静地截断了她的话:“所以你拒绝的最终原因是,我为你花的,并不是靠我自己挣来的钱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悠然急急否认。
“屈云的钱,是他自己挣的,所以你用得心安理得是吗?”小新问。
悠然忽然有些烦躁:“我们之间的事和他有半毛关系为什么每次吵架都要扯出他来?”
“你真的相信,他不在我们之间吗?”小新问入悠然心中。
“你不觉得这样很累吗?”悠然问:“什么事情,都要扯上他,而且,你还有意无意地,想要和他比,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有意思吗?”
“因为哦我想让你喜欢上我。”小新的眸子,黑得清澈,清澈得充满了沉淀:“因为你那么喜欢他,所以我想,如果我像他一点,你是不是也会爱上我一点。”
悠然摇摇头:“以前我爱他,是因为我蠢。”
“那么,你一直没有聪明回来。”小新静静地道,声音像是庙宇的檀香,一丝白线,渺渺上升。
悠然顿了许久,终于道:“我不想和你在情绪失控的时候对嘴……我们回去吧。”
说完,悠然转身要走,可小心拉住了她的手臂,也不说话。
两人僵持着,在此期间,悠然的手机响起。
宇多田光的《prisonen of love》在口袋中一遍遍地回响着,断了,又再次响起。
悠然开始没有察觉,但当意识到自己在洗手间中拨打的那个电话时,身体忽然紧绷里起来。
小新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将手伸入悠然的衣襟,一把将手机抢过,翻开盖子,什么也不说,只是倾听。
那边只说了两句话功夫,小新便挂断了手机。
小新的表情,尽量地做到不致异样,但细微的肌肉牵动,还是将波动的情绪展露无疑。
“屈云问……你五分钟前打电话给他,是有什么事?”
悠然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顿时,愣在当场。
“也就是说,当我在洗手间等你时,而你,却在里面给他打电话……你认为,这样的行为,还可以让人相信他不在我们之间吗?”小新的声音比平时要低哑许多,就像是暴风雨前,那能压碎人脊梁的厚云。
“我找他是为了别的事情。”悠然快速地在寻找着最不容易引起小新猜测与怒火的词句。
小新沉默着,他从没有这样沉默过,彷佛连呼吸,也没有了气息。
“能静下心来听听我的解释吗?”悠然问。
小新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可以。”
就在悠然心中稍松一些之时,小新裹着浓阴冰霜的下句话随着手机砸地的声响一起进入他的耳中:“但不是今天。”
悠然浑身像是被冰冻过一遍,呆愣地看阵地上手机的碎片,以及……小新远去的背影。
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不是后天。
整整五天,小新都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
他不想见她——悠然好几次去找他,都是无功而返。
感情触礁,悠然做什么都没心思,五天下来,才背了不到十个英语单词。
整日整日地,悠然坐在床上,双手抱住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有向雕塑发展的倾向。
脑子里,开始一遍遍地回想着自己那些混乱的感情。
之所以会和小新交往,是为了那一点点让他留下的可能性。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比他的离开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就像是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变味了。
这段时间,小新是不快的,他放弃了很多自己真心喜爱的事物,强迫自己去做一些不情愿的事。
他放弃了打网游,看漫画,逛动漫展,和人比赛篮球……
一切属于他这个年龄会做的事情,都不做了。
为的,是让自己更加靠近屈云。
但他忘记了自己是龙翔,这种身份的扭曲让两人间的快乐隐形。
悠然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会让他多心,这是个很累的过程。
他们以前的打闹与嬉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猜忌,是如履薄冰,是无法信任。
悠然明白,这样下去,是永远也到不了自己希望的那一步。
就在本来就不尖的下巴即将被压成盆地时,小新打来电话:“我们谈谈吧。”
是应该谈谈了。
打来电话的时候,悠然正在学院的阶梯教室做布置会场的工作,因为接近尾声,便让其余同学先走,自己留下,边收拾边等待。
没多久,小新到了。
悠然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他,良久,从口中蹦出一句话:“赔我手机。”
小新:“……”
缓过气后,小新将眼睛放在自家那努力解着纠缠着的彩带上,轻声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声音是心平气和的,似乎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
“你问我吗?”悠然蹲下身子,将小新脚上那条纠缠不休的彩带给扯了下来。
小新的眼神,像是冬日的黑胶,滞涩。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道,也不知是问自己,还是在问悠然。
悠然摇头,关于这点,她也很想弄清楚。
“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你并没有将我当成有资格追求你的人;我原本以为,只要过了这关,一切都可以解决。可是当我们到达这一步时,我才发现,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屈云。”小新轻声道。
“你认为我和他之间,还是有牵扯是吗?”悠然问。
“你在乎他,我也在乎他,因为两种不同的在乎,他一直都横隔在我们之间,一直都阻碍着我们的关系的发展。”小新认为,一切,都是屈云的错。
“你真的要这么认为吗?”悠然用脚勾起一缕彩带。
至少让身体的一个部位,有事可做。
“不是我认为与否,而是事实确实如此。”小新看着她,眼底深处带着纯黑。
“我要怎么做?”悠然声音小小的,带着丝疲惫:“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做出选择。”小新给出了答案。
“题目和选项呢?”悠然问。
小新拿出一张机票,递给悠然。
悠然并没有接过,只是用需要解答的眼神看向他。
小新上前一步,将机票塞在她手中:“悠然,虽然过程不是想象中那么顺利,但至少,我们也算是真真正正地交往过一次,我不再有什么不甘。这段时间,我们在自欺欺人地维持着快乐和平的假象,而原因,很多程度上源于我的不自信……这样下去,我们两人,都会毁了。”
是,悠然点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我想我最需要的,是你的肯定。我想要确定,在你心中,我是重要的。”小新缓声道:“所以,悠然,我需要你做出选择。”
“离放假还有二十天,在这段时间中,我不会打扰你,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究竟……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小新的头发,在灯光下漆黑润泽,流转着清澄的光:“如果你愿意,放假的那天呢,就来机场,和我一起去海南。如果你没来,我不再强求,再也不会……纠缠你。”
说完,两人之间蔓延着压抑的沉默。
像是无话可说般,小新觉得这是离开的时候了:“那么,我就等着你的决定。”
说完,他转身,离开。
悠然低头看着手中的机票,眼睛忽地有些刺辣。
然而,刚踏出两三步,小新忽然停下,下一秒,他快速返回,伸手,将悠然拥入怀中。
悠然的头,紧紧地靠着他的胸膛,彷佛每一根发丝,都感受得到他剧烈的心跳。
“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接受它。”他说。
悠然觉得嘴边有点苦涩:“如果我没有去,你会永远地离开我吗?”
悠然耳边的心跳,渐渐地平静下来,就像是汹涌的湖海逐渐变为碧静的潭水。
“这个答案,我们一早就是知道的。”他说。
是的,一早就知道了。
“悠然……”小新看着悠然,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停顿了很久,他低下头,将唇埋在悠然的腮边,轻触着。
像是一个吻。
唇离开皮肤时,发出的声响在悠然耳边延绵着,不断拉长。
“悠然,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这是小新放开她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悠然看着洞开的教室门,怔怔的,似是失去了魂魄般。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开锁声轻响。
学院阶梯教室分有前后门,后门位于教室最后排的储物室中,是道铁门。
悠然抬眼望去,一个身影在铁门处晃动了下,转眼消失。
难道,刚才有人躲在储物室中?
那么,刚才的对话,都被听去了吗?
悠然想追去看看究竟是谁,但刚迈动一步,却没有了继续的力气。
谁听去,又有什么关系,事至如今,她已经没有了追究的力气。
二十天,四百八十个小时,两万八千八百分,一百七十二万八千秒。
每一秒,悠然都在做着抉择——放假的那天,究竟该不该去机场。
那张机票,一直压在枕头下,不敢碰触。
悠然回想着自己和小新认识的分分秒秒,从一开始的打斗,到后来的释然,再到后来的恋爱。
欢喜冤家,指的就是他们吧。
只是,结局究竟是HE还是BE,全在她的抉择之中。
悠然觉得迷茫,她记得那天在屈云面前,她曾经掷地有声地说,自己要的,是一个将她当成掌心肉,心头宝的男人。
而现在,小新就是这么对她的,可为什么,她会犹豫?
他对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是发自内心的,是让她深深感动的。
可是为什么,她会止步不前?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天真与执着。
内心深处,她要找的,是一个将她当成掌心肉,心头宝,而自己,也深爱着他的男人。
可是,找到这个人的几率,比不依靠任何设备,直接登月成功的几率还要小。
有了小新这样舒适的港湾,却不停歇,还要继续乘风破浪,寻找那飘渺的如海市蜃楼般的梦想。
如果她这样做了,自己也要骂自己一声贱骨头。
难道当初对屈云的付出,还没有吃够苦头吗?还要在另一个人身上重新品尝一遍吗?
爱还是被爱,似乎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问题。
两全其美,在这个问题上很难实现,总有你爱的人不爱你,总有爱你的人你不爱他。
究竟什么,才是自己要的,每个人都很难弄清。
一旦选错,便是后悔终生。
时间大神用手快速拨动着时针,二十天,很快过去。
复习,考试,吃饭,睡觉,日升,日落,如按了快放键的电影般,很快,就到了尾声。
而悠然的答案,还没有眉目。
她的左边口袋中,是回家的火车票,而右边的口袋中,则是小新给的机票。
除了校门,左走是机场,右走时火车站。
向左,还是向右,悠然坐在校门口的花坛边,将行李放在脚边,双眼惘然。
飞机是11时起飞,而现在是9时,如果要去,时间很充裕。
只是……悠然辨不清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
脑子因为思考而变为一锅煮沸的粥,烫痛了神经。
悠然揉着太阳穴,将脑袋埋在臂弯中,让疼痛稍缓。
就在这时,喇叭声在她耳边响起。
门口便是闹市区,车水马龙喇叭声不休,悠然本不以为然,但那喇叭声却不急不缓地响着,似乎是对着自己。
悠然抬头,清亮的天色下,她看见,面前的车中坐着的——是屈云。
已经是六月底,纯金的阳光下,屈云那仿若有一厘米长的睫毛投射在脸上,金色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
悠然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见鬼了。
自从那件事后,屈云不是再也不开车了?
看来,凡事皆有可能来着。
但……不关自家的事了,阳光太大,刺人眼目,悠然低下头,重新将脑袋埋在臂弯中。
“你要回家吗?”屈云问。
悠然点点头,动作很轻,也不管他是否能看见。
“反正行李不太多,那么,就把你的那些漫画拿走吧。”屈云道。
当时住屈云家时,悠然将自家珍藏的漫画都放在了那里。
并不是没有地方放置,只是为了占据屈云家的一角,彷佛这么做了,就能顺带在他心中占据一角似的。
当时多傻。
分手之后,也一直没有取回的机会,就任由它们流落在那。
“改天吧。”悠然道:“改天我再去拿,今天我……没时间。”
闻言,屈云的眸子,在越来越炙热的阳光下转变了些许的颜色:“我已经拿来了,就在车里,你搬走吧。”
也是,分手了东西还留在前男友家,想起来确实不太好。
于是,悠然走到后车门边,打开车门,准备搬书,但当眼睛适应了车内的黑暗,却发现座位上根本连漫画书的影子也没有。
还没来得及开问,悠然便感到一股大力将自己给拽上了车,接着,便是车门“咚”地关上的声响以及引擎发动的咆哮声。
突然遭到这样的情况,悠然先是呆愣,而后回过神来,立即大喊道:“停车!”
屈云彷佛没有听觉般,继续踩着油门,疯狂地向前面驶去,最后一个拐弯,停在一个幽静小区的小巷中。
“疯了!”悠然低咒一声,伸手开门,准备下车。
可是屈云按住她的肩膀,放下前排的车椅,翻身而上,将悠然给牢牢压住。
“你干什么!”悠然震惊,并大肆挣扎。
“别去机场。”屈云低声道:“我不能让你去。”
为什么他会知道?
悠然瞬间回忆起了当时阶梯教室门前的那个身影……原来是他?
屈云,听见了自己和小新的全部对话,为了阻止她去机场,他才会在这个时刻将她骗上车。
可是,要怎么选择,是她的自由,他是无权干涉的。
“屈云,放开我,去还是不去,和你无关。”悠然道。
屈云没有放开,而是将她压得更紧,用自己全部的骨骼与肌肉挤压着她。
“屈云,我最后说一遍,放开我!”悠然低声警告。
屈云没有动静,像是一块沉重的毫无生命力的大石,紧紧地压在她身上。
悠然张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夏日,屈云只穿着单薄的衬衣,悠然的张口一咬,轻易地破了他的皮肉。
血丝,慢慢地渗出,在悠然洁白的牙齿上向四面八方蔓延,像是在雪地中曼珠沙华,张扬的花瓣,凌厉凄艳。
屈云浑身一颤。
然而仅仅只是一颤,之后,再没有任何的动静。
只剩下呼吸,在悠然的耳边张合。
她一直咬着,而他,一直承受着。
没有让开。
从9点,一直到11点。
整整两个小时,他都任由她咬着。
只要她,不去机场。
只要她,不去见龙翔。
只要她,不离开。
这就是屈云教给悠然的第十九课——男人急起来,是可以不折手段的。
[第二十课]
到底,他是可以被打败的
悠然没能去机场,因为屈云的阻止,更因为,她自己的决定。
当屈云松开自己的那刹那,当时针指到十一时的那刹那,当明白即使赶去也上不了飞机的那刹那,悠然心底的一个小角落中,竟然发出了轻促的松气声。
如一颗小石子落地,声响扩散到所有的沟壑。
原来,这才是她最终的决定,只是,她一直不愿承认。
一次误机不算什么,追上去,即使到天涯海角,也能追上去。
只是,悠然想,她是没有资格的,她不能再骗小新,再欺骗自己。
她不爱小新,不能像他要求的那般爱他,她能做的,就是防守,放他离开。
此去,以往的时光再不会回来,和小新指尖的快乐只能是回忆。
但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有很多事情,虽然结果是痛不欲生,但还是得去做的。
屈云肩上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他放了她,悠然得以坐直了身子。
但屈云还是握着悠然的手,紧紧的,毫不放松。
这一次,悠然没有反抗,她只是静静地说道:“屈云,你一直都是对的,我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小新喝酒,我不应该将他牵扯到我们之间,我不应该答应和他在一起。”
临近午间,阳光更加秾丽,车内的冷气很足,外面世界的炎热彷佛是画报上的虚假。
屈云缓声道:“最不应该的,是我让你离开了。”
“是,好多好多的不应该,我们都是罪人,没有一个是清白的。”悠然喃喃道。
“可是不管是对是错是罪是罚,我只清楚一件事……”屈云的目光淡似清水却炙似烈阳:“悠然,对你,我不会放手的。”
悠然迎着他的眸子,良久,忽然扯动了下嘴角:“以前看着别人的故事,总是责怪那些女人的放不下,总以为临到自己时,同样的事情会有不一样的行为。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干脆利落的一个人,能爱就爱,不爱就放。可是我却忘记了……感情,本就是拖泥带水至龌龊至不堪的一件事。不论嘴里说得多么洒脱,心中却是一样的牵绊。到现在,我已经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屈云张口:“悠然,给我个机会……”
悠然截断:“不,屈云,这次,是你要给予我,给予我时间。”
“我很笨,我要花很多的时间来想一个问题。”悠然转过头,看向车窗外,然而窗玻璃上,还是有屈云的影子,模糊,却是存在:“小新说,我的心里还有你,可我不敢相信。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我们要彼此折磨这么久?我需要时间,好好地,好好地想一想。”
“屈云,你会答应我的。”悠然道:“你必定要答应我的。”
屈云伸出手指,触在了悠然鼻尖上,凉凉的。
“我答应你。” 他说。
就这么,悠然回到了自己家里,那个舒适的避风港。
曾有很多次,悠然想要给小新打电话,可到最后,都放弃了。
她已没有任何立场去找他。
到最后,是小新主动发来了一条短信。
“悠然,祝我们最后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这是最后一次的联系,悠然明白,就像小新那次说过的一样,从此,他们不再有任何的干系。
都不是洒脱的人,亦不做分手即是朋友那么洒脱的事。
悠然永远也不知道,小新在机场时等待的情景,永远也不会知道。
是她的错,她甘愿受罚。
只是,对对方而言,再如何,也是无济于事。
每次遇见挫折,悠然的消极对抗方法就是睡大觉。
炎热的夏季,躺在空调房中,睡得百毒不侵五谷丰登八仙过海寿比南山。
睡着睡着,有人用手指轻抚着她的额头。
悠然将眼睛睁开一小条缝隙,看清侧身坐在床边的是自家母亲。
重新将眼睛闭上,用浓浓的睡音喃呢着:“妈,我背痒。”
话音落后,一双纤柔的手就抚上了她的背脊,为她搔着痒。
很舒服,悠然恍恍惚惚地,边回答母亲的问话,边向着梦乡靠近。
“最近过得怎么样?”
“不错。”
“考试考得好吗?”
“一般啦。”
“考研准备得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
停了片刻,白苓忽然道:“悠然,对不起。”
这句话立马将悠然的瞌睡给弄醒了:“妈,你在说什么呢?”
“我居然完全没有留意到承远对你的伤害,我太大意了。”白苓低声道。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妈,不要再想,我现在很好。”悠然坐起身子。
“不管对你,还是对承远而言,我都不是个合格的母亲。”白苓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责。
“妈,你已经做得够好,父母不可能为子女挡去所有危险的。”悠然劝慰道。
“其实,承远恨我,是应该的。”白苓嘴角有着青色的阴影:“我确确实实亏欠了他许多。”
“妈,别这么想。”
“我嫁给你爸后,古志打他打得更厉害,有一次,他浑身是伤的从家里逃出来,哭着抱着我的腿,让我收留他。”白苓的声音有些滞涩:“紧接着,古志就来了,他硬是要拖他回去。当时我怀着你,不敢用劲,所以,我放开了承远的手,我亲眼看着古志将他带走了……那次回去,承远的肋骨与小腿被打骨折了。”
“我永远也忘记不了去医院看他时,承远看我的那种眼神,就像是……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无尽的失望。是啊,原本以为世界上唯一能够保护他的人,在最后的关头,居然毫不犹豫地放开了他的手。”
“我一直在说,自己对他是视若己出的,可午夜梦回之时,我自问,倘若当时将被带走的那个人是你,我一定,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挡在你面前,而不是放开那双无助的,颤抖的,紧紧握住我的小手。”
“可是,妈,你本来……”
悠然没有说下去,但白苓明白她的意思:“本来就不是他的母亲是吗?但是,承远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和我在一起了,他一直都以为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一直都依赖我,维护我,将我当成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也曾无数次地当着他的面发誓,说不会离开他。但是到最后,还是将他放弃……”
悠然无话可说,唯一能做的,只是抱住母亲的肩。
“他过得很惨,常常被打得遍体鳞伤,我无法想象,那小小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了那些拳打脚踢。”
“他遭受了很多的创伤,那次,古志因为他考试没得第一,居然将他的头按在水池中长达一分钟。承远以前很喜欢游泳,但从那之后,他只要碰到水,就会失惊尖叫……”
“就像他说的,每个月接他来我们家一次,那不是补偿,那是一种折磨。看着那些不属于他的快乐安详,他的心里,一定是虫噬般的痛,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他恨我,所以,便选择通过伤害你来报复我,可是,我却没有立场去责备他,也根本没有安慰你的资格。”
悠然的手心尽数吸收了白苓肩膀的颤抖。
“妈,不要想了,该还的,我已经还给了他,从此,我们就当生命中根本没有这个人好了。”悠然道。
白苓微叹口气,幽长的音调中,有着复杂的情绪。
她抬眼,看向窗外的枝叶,良久,终于强打起精神,道:“我去给你煮莲子汤。”
悠然记得古承远说过的话,她知道,他是不会放手的。
果然就像自己预料的那般,他找来了。
那是在一个星期后,悠然去书店买了参考书,回家的路上,就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还有车边的古承远。
他的眉目,依旧俊朗,他的身姿,依旧挺拔,他的气度,依旧雍容。
他总是习惯于略微着头,颈脖的肌肤,如冰冷光滑的玉石。
当时,悠然穿着波西尼亚风格的长裙,像是拖曳在地,脚下是人字拖,走起来啪嗒啪嗒,手中抱着一大傫参考书,额头的薄汗粘住了几丝发。
看见他,悠然停下了。
因为她清楚,逃避,没有什么大的用处。
“你回来了。”承远以这个为开场白。
“有什么事吗?”悠然问,阳光炙热,刺得她皱眉,像是不耐发的样子。
“我们之间,一直都有事。”古承远缓慢地,意味深长地说道。
“天气很热,麻烦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书太重,悠然觉得膀子很酸。
“你和屈云,怎么样了?”古承远问。
“和你无关的事情就不要问了。”悠然不太客气。
“和龙翔那小子,应该扯清楚了吧?”古承远淡淡道。
闻言,悠然没有讶异的意思,古承远暗中调查自己,她一定也不奇怪。
“玩够了,就回来吧。”古承远道。
悠然抬起肩膀,用圆润的肩头擦拭了下额角的汗:“古承远,我不是你家放出去散步的狗,请不要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
古承远走到她面前,站定,他很高,将刺目的阳光全部替悠然挡住了:“我的话,没有变过——我可以放弃仇恨,放过你们家,只要你愿意待在我身边。”
话音刚落,悠然便感觉阳光呼啦地一泻,世界晃动,才一刻的功夫,她就靠在了车门上,而手中的书“哗啦啦”散落在地。
悠然的背脊,紧紧贴着车门,铁皮吸收了一日的阳光,灼人异常。
古承远按着悠然的肩膀,声音低缓,每个字都染着凉静,滑过悠然的皮肤:“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在一起,任何人都没有资格阻止。”
“你说得没错。”悠然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也就是说,我曾以为我们之间的唯一的联系都已经没有了。从我知道这个真相的那一刻起,古承远,我和你,就已经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不要逼我伤害你。”古承远忽然将手上的力气加大,悠然的背脊更加贴近车门,皮肤像是燃烧起来一般。
“古承远,你会孤独终生,没有人爱你,没有人会陪伴你。”或许是刺目的阳光,或许是背后灼人的温度,悠然做出了这样的诅咒。
古承远的眼睛,在那一刻,变为了幽深的无底的黑洞,无论投入什么,都不能激起一点的声响,安静得令人心悸。
随后,他放开了她。
悠然捡拾起地上的书,没再看他一眼,跑走了。
回家之后,回忆起古承远的那些威胁的话,悠然心中还是颇为忐忑,生怕他会对自己父母做出什么事情来。
但接连几天,没什么异样,悠然渐渐放下心来。
然而意外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发生,这天父母一同去参加同学会,悠然拿出习题,正准备努力一整天,然而派出所的一通电话,却让她的心凉到谷底。
父母最近分期付款买了辆家庭用小轿车,然而今天开出不多时,却被人蓄意从后撞上,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悠然连睡衣也来不及换,快速地下楼,往医院赶。
下了电梯,在小区的石子路上,悠然看见一个人正向自己走来。
古承远。
电光火石之间,悠然将一切都弄明白了。
他,并没有放过他的父母。
炙热的阳光下,悠然的眼神,却是另一个世界的寒冷。
“你爸妈住院,我载你去吧。”他说。
悠然什么也没说,只是越过他,走向小区中央的游泳池。
中午毒辣日头下,游泳池里没有一个人,只余碧波微静荡漾。
“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古承远问。
悠然在池边停了下来,背对着古承远。
“怎么,难道你不想去看看他们?”古承远问。
“我现在最想做的,”悠然的话语和池中的水一般的平静:“就是将你永远地赶出我们的生活。”
说完,悠然忽然转身,用尽全部的力气,将古承远给推了下去。
这段记忆对悠然来说是模糊的,她只记得暖黄灼热的阳光,只记得激起无数浪花的水面,只记得那慢慢沉下去的古承远的身体。
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任由水浸过自己的头顶。
就像是一个毫无生命的物体。
水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阳光的碎金依旧在上面跳跃。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悠然从震怒中回过神来,看着池中古承远飘散的发丝,猛地意识过来自己干了些什么。
她边呼救着,边跳下水中,拼命地将古承远往岸上拽。
古承远的脸,安静,如纸般苍白。
是旁人帮着将古承远给救了上来,并送到了医院。
在救古承远上岸时,悠然透过他身上浸水的布料,隐约看见了伤痕。
一些陈旧的,却狰狞得让人心寒的伤疤。
一道道,在背脊上交错着。
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但彷佛是为了增加她的悔恨,在这时,警察打电话来,告诉悠然,那个蓄意撞伤她父母的人,是她父亲公司的一个年轻职员,因为贪污公款被李明宇告发,于是怀恨在心,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原来,这件事是和古承远无关的。
悠然看着病床上还处于昏迷中的古承远,心中五味陈杂,什么都说不清。
白苓和李明宇受的都是皮外伤,在医院休养几天便出院了,悠然一直没敢告诉他们古承远的事,只是每天找借口出门,来医院悄悄探望他。
医生说,经过详细的检查,古承远的身体并没有大碍,这样的昏迷,可能源自于幼时的心理的恐惧。
是的,他害怕水,这点,悠然是清楚的,所以,她才会将他带到游泳池边,才会将他……推下下去。
那一刻,她是想让他死吧。
回想起当时自己的那个念头,悠然就会不寒而栗。
悠然最害怕的,就是每天护士为他擦拭身体的那一刻,因为他背脊上的伤疤,会如潮水般涌入她的眼睛。
“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伤了。”古承远的主治医生叹息:“骨头起码断了4根,过了这么久,伤痕还是这么吓人,当时还不知怎么的触目惊心呢,他究竟遭遇过什么?”
古承远究竟遭遇过什么?
悠然摇头,她也不知道。
除了古承远,没人知道吧。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是些很可怕的事情。
看着那张一向是硬朗英俊,此刻却略显苍白的脸庞,悠然的心里,偶尔有些酸涩。
当自己在充满糖果与父母关爱的环境下生长时,古承远,则在阴暗的角落中静静地承受着鞭笞。
是啊,他一定是感到不公的。
在医院守着的那几天,悠然看清了古承远的孤独。
来看他的人很多,但都是生意上的朋友,他们送来了昂贵的补品与精致的礼物,但悠然感受得出,那些东西,都是冷漠的。
他们并不关心古承远。
至于亲人……古承远的亲人,一个也没有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人。
唐雍子。
她的脸庞,还是一样的明艳,只是,增加了几分的失落。
“我实在想不到,古承远居然也会有躺在床上的一天。”唐雍子道。
并没有讽刺与落井下石的味道。
“你究竟喜欢谁?”悠然很好奇:“屈云,还是他?”
“我喜欢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唐雍子道。
好,算她自取其辱吧,悠然不再说话,啃着唐雍子带来的鲜红欲滴的苹果。
隔了很久,唐雍子走到窗前,本来就纤长的双腿在高跟鞋的支撑下,更加性感诱人。
悠然看看自家的小短腿,荣辱不惊,继续啃苹果。
“依你看,我究竟喜欢谁?”唐雍子忽然问。
回答她的,只有“咔嚓咔嚓”啃苹果的声响。
“问你话呢。”唐雍子道。
“你喜欢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悠然拿刚才的话噎她。
“小嘴挺利的。”唐雍子评价。
回答她的,还是“咔嚓咔嚓”啃苹果的声音。
“吃个东西都这么响,没礼貌。”唐雍子走来,将悠然手中的苹果夺下,扔在垃圾堆中。
“尤林呢?”悠然问:“他不是整天都粘着你的?”
闻言,唐雍子眸子里的失落更加明显,在等待着她酝酿情绪的当,悠然又拿起一个苹果,削皮后开始继续啃。
“他走了。”唐雍子道。
“去哪里?”悠然问。
“不知道。”唐雍子故作轻松:“我也不知道。”
“他走了,不习惯吧。”悠然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唐雍子不说话了。
“我说,你到底喜欢谁?”悠然问:“屈云,古承远,还是尤林。”
唐雍子拿起一个苹果,握紧,指甲慢慢地嵌入果肉中。
“我和屈云相逢时,两个都是学校中比较出众的人,周围人看见了,都说很般配什么的,没什么曲折,就在一起了。”
“可是,屈云性格很冷,他喜欢待在家里 ,做自己的事情。我从来都感觉不到他在乎我,从不陪我逛街,看电影,去酒吧。”
“后来,我慢慢察觉到,屈云是个骄傲的人,他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也就是说,他并没有那么爱我,只是因为我在他认识的女人当中,算是佼佼者,所以就选择了我,仅此而已。”
“从小到大,不论我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对象,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待遇,所以,我越来越恨屈云。”
“恰在这时,我遇见了古承远,他是屈云的同学。认识没多久,他开始暗中追求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段是高明的,能让任何女人的心动摇。”
“或许是为了报复,或许是禁不住诱惑,总之,我上了古承远的床,就在屈云生日那天。”
“屈云看见了这一切,他冷漠的外表终于划破了些许,在第二天,他当众殴打了古承远。”
“听见这个消息,我很开心,我以为至少这证明屈云是在乎我的。”
“但我错了,屈云当时的失常,最大的原因,是古承远的欺骗与背叛……不是因为我,从来不是。”
“那次之后,屈云自动退学,离开了军校,而我,则和古承远继续交往了下去。”
“可是,真正交往之后,我才发觉,古承远也并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屈云,至少是真实的,爱或者不爱,他不会隐藏,而是明白地让你感受到。可是古承远,他会热情地抱住你,让你产生他很爱你的幻觉,可是真正剖开他的心,那里面,是冰天雪地。”
“后来,我又回去找了屈云两三次,可是,他拒绝了我,很坚决地。我发现她和你在一起,我很愤怒,因为被你打败,对我来说,是不可以接受的。所以我千方百计查找真相,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屈云和你在一起,是有目的的,你并没有赢我。”
原来是这样来着,看来,大家都是不服输的主。
“尤林呢,他是真正地爱你吧。”悠然问。
“尤林……”唐雍子慢慢地回忆着:“他从来都待在我身边,在我醉酒时,扶着我,在我失恋时,陪着我,在我不开心时,逗我。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可是我总觉得,他配不上我。所以我总是和他保持着朋友的关系。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陪在我身边,但是……忽然有一天,他就这么消失了,一个字也没有给我留下,就这么消失了。”
“如果安心去找,要找到他,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悠然道:“关键是,你想和他在一起吗?”
“我……不晓得。”唐雍子缓缓摇头。
悠然内心阴暗地笑,终于有人又成为爱情的傻子了。
“一定要快点想清楚,尤林这种经济适用型男人在市面上很受欢迎,指不定隔几天就发来请帖,让你去喝他儿子的满月酒了。再不然,就是被某个同同给掰弯,出柜了,到时就算你脱光衣服在他面前,人家也完全没有反应。”
估计是被悠然的猜想给吓到了,唐雍子站起来,抿住红唇,精致的眉目由犹豫逐渐变为坚毅。
悠然明白,御姐复活了,唐雍子的潜台词就是:老娘的男人,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玉帝王母,谁也碰不得的。
唐雍子提起皮包,居高临下地对悠然道:“好心提醒一句,屈云也不是什么好人,前段时间,他故意约我在你们学校见面,就是为了刺激你,顺带测试下你对他是否还存有感觉。”
悠然握拳,就知道这厮不安好心。
“居然让我成为炮灰,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唐雍子许下诺言。
悠然点头如捣蒜,小宇宙,爆发吧,往死里整他们,别给自己面子。
提起小皮包,移动九寸高跟鞋,唐雍子很有气质地向病房外走去。
她没有回头,像是自言自语,但声音却足够令悠然听清:“被这样两个人喜欢上,前段时间,我嫉妒你,而现在……我同情你了。”
好嘛,总算是被嫉妒了,悠然努力地把这句话当做是恭维来着。
唐雍子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她所谓的报复不禁让悠然浮想联翩。
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屈云主动打来了电话。
看见他的来电时,悠然皱了眉头,因为根据他们的约定,在悠然主动联系之前,屈云是不可以来打扰的。
接起电话,悠然主动开口:“有什么急事?”
“什么才算急事?”屈云反问。
“屈云,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绕圈子。”悠然揉揉额角。
那边沉默片刻,接着突兀地说了一句话:“我以为,你已经答应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我确实在这么做。”悠然道。
“你是指,在古承远的身边考虑我们的关系?”屈云的声音有些异样的低沉。
悠然终于明白,这估计就是唐雍子所谓的报复了。
“我以下说的都是事实:他现在处于昏迷中,关于这件事,我要负全责,所以,我照顾他,也是天经地义,并没有什么不妥。”悠然道。
“那么,我来帮你。”屈云提出建议。
“不可以。”悠然断然拒绝。
如果现在见到屈云,铁定会混淆她关于两人未来关系的思考。
悠然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帮助,而是安静。
“为什么?”屈云问。
悠然正想回答,去看见护士和医生急冲冲地往古承远的病房中赶。
难道说,出了什么意外?
悠然心中一窒,慌乱地对着手机道:“屈云,我现在要赶去看他,有时间的时候再告诉你详情。但是答应我,你绝对不可以过来,明白吗!”
说完,也来不及听屈云的话,直接挂机,冲入病房,一颗心像是要跳出喉咙似的。
如果,古承远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她终其一生,也不会心安的。
打开病房门的那刹那,悠然呆住了——古承远不是出事了,而是醒了。
他半坐在床上,正接受医生的检查。
悠然身体中那些从出事以来就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她像是连续爬了几天几夜的登山者,“咚”地一声坐在了病床对面的沙发上,闭上眼,恢复着流逝的精力。
古承远一直在看着自己,悠然知道,但她暂时没有力气移动身子来逃避他的视线了。
经过一系列详细的检查,医生确定古承远已无大碍,但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主治医生离开前,笑道:“总算没事了,你看你女朋友为了照顾你,累惨了。”
悠然掩面咬牙:现在的医生,不好好救死扶伤,却学着八卦来了。
果然,当医生护士集体走光光后,古承远微笑着看向悠然,意味深长地说道:“女朋友?”
“那是他们没事意淫的。”悠然解释。
“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古承远淡淡道。
悠然不语,这话,说得确实有水平,她差点就没反应过来。
悠然诚心道歉:“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对你不起。因为在你来找我之前,爸妈刚好被人蓄意撞伤,我以为是你干的,冲动之下,才会做出那种事情。”
古承远的头发几天没理,长了些,半遮住眼睛:“悠然,知道吗?当我在水中时,我才明白,原来你这么恨我。”
悠然垂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内脏像是被拧着,并不是痛,而是难受。
“那时,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会开心,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会原谅我对你做过的那些错事,如果我死了,是不是能够在你心中永远保留一点位置。”古承远有着完美轮廓的嘴唇勾勒着微笑的弧度,将下半张脸映得颜色鲜明,但上半张脸,却是阴暗的灰色:“于是,我就这么任由自己沉下去。”
“我并没有要你死!”悠然握紧拳头。
“是应该死的,一早,就应该死的。”古承远将头微微往后仰,一张俊逸硬朗的脸,高抬:“根本,我就不是受欢迎的。我的生母,为了钱生下我,我的父亲,也只是为了传宗接代的目的才接纳了我,唯一喜欢我从小疼爱我的养母,却在我最需要的时刻,离开了。很多次,我都在想,根本没有人欢迎的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呢?很多次,被我父亲打得奄奄一息时,我都在想,就这么死了吧,这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解脱,但奇怪的是,每次还是能剩下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继续腐烂。”
“别这么想,你应该珍惜现在拥有的,好好地生活下去才是。”悠然安慰道。
“我现在最想拥有的,只是一个人。”古承远看向悠然,略显苍白的唇慢慢开启:“可是,她却恨透了我,恨不得,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哥。”悠然移开眼神:“如果你愿意,我,还有爸妈,都很乐意接受你,你可以把我们当成真正的家人。”
“悠然,你明白我要的是什么。”古承远缓声道:“我要你,做为我的女人,作为我的妻子,而不仅仅是妹妹。”
悠然摇头,只是摇头。
“你还在恨我,是吗?”古承远问。
“不,不是这个原因。”悠然继续摇着头:“我对你,已经没有了那种感觉。”
“因为,你心中已经有了屈云,是吗?”古承远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不晓得。”悠然觉得脑袋都要被自己给摇昏了。
“悠然,只有你,才能救我。”古承远的声音,就在悠然的耳后响起。
悠然受惊,正想离开,但古承远却将她从后抱住。
紧紧地就像是遇溺者在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救生浮木般。
她是他唯一的拯救,放开,便是死。
“古……哥,你别这样。”悠然挣扎着。
“悠然,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留在我身边,只要你说出口,不论什么事,我都会做的。”
古承远的声音,他的姿态,都放得低,彷佛低到了尘埃中。
他的发丝,瘫软在悠然的肩上,彷佛沉陷的模样。
一向凶猛的兽,在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之际,也是令人心怜的。
于是,悠然失神了,直到略显冰凉淡薄的唇触在她赤裸的颈脖间,她才回过神来,猛地起身,远离了古承远。
“哥,我和你,今后只能是兄妹关系。”悠然坦诚地告诉他:“以前的那些时光,回不去了,我们就一切把它忘了吧。”
悠然没有回头,但背脊却感受得到身后的凝重,古承远的声音是萧瑟的:“或许那些时光对你来讲,是无足轻重的,但对我,却是唯一的快乐……所以,我不能忘记,我做不到。”
是自己无情了吗?悠然想。
在和古承远以及屈云交往时,她都是全身心付出的,可是最终得到的,却是一连串的打击。
没关系,谁没有摔过跤,悠然可以自己爬起来。
可是为什么,当她要开始新生活时,他们两人又争先恐后地跑来,情深意切地表示对自己的爱?
那么,之前的伤害,又是为了什么?
痛,虽然已经过去,但却是有记忆的,悠然无法轻易地做到释怀。
接下来的几天,古承远还是住院观察,悠然有时间,便去看他。
似乎要等看见她时,古承远那灰暗的眸子,才会重新染满色彩。
悠然决定,只要古承远一出院,她就尽量少和他见面,这样,对两人都好。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也是常常发生的。
这天,悠然推开古承远的病房门,却看见里面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看见悠然,中年男人也就停住刚才的话题,起身道:“承远,这件事,你好好考虑下吧,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会理解的,毕竟,他这个父亲,并不是这么称职。”
说完,中年男人对悠然颔首,打个招呼,便离开了。
悠然发现,今天的古承远并没有平日看见自己时的振奋,他的眼底,彷佛有浓重凝滞的色彩。
从刚才那名中年男人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中,悠然明白,古承远的异样肯定和他父亲古志有关。
可悠然没问,只是将带来的花插入花瓶中。
而古承远则一直看着窗外,良久才道:“可以陪我去花园走走吗?”
盛夏,阳光秾丽,在葡萄架下,两人坐住,一丝丝的阳光穿过藤蔓洒在身上,有种温暖的痒意。
“因为长年酗酒,他得了肝硬化,必须尽快进行肝移植手术,可是他这种O型RH阴性血的肝源太稀少,即使愿意出高价也买不到。我大伯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割肝救他。”
悠然这才知道,刚才那中年男人原来是古志的哥哥。
“你说,我应该答应吗?”古承远问。
悠然觉得,这个问题是自己这辈子遇到的最难回答的,她甚至连张口的勇气也没有。
古承远背脊上的伤痕,太过鲜明狰狞,皮肉的伤如此,那心中的伤又怎能是言语能表达的?
古志对他而言,是个十足十的恶魔。
可是偏偏,是这个恶魔给予了他生命,如果古承远拒绝,那么,古志唯一剩下的,便是一条死路。
悠然想将自己放在古承远的位置上设想,可是当她这么做时,却起了颤栗的冲动。
她无法承受古承远经历过的一切。
“想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他了,从能够自立开始,我就搬了出来,再也没回去过,再没有看过他一眼。”
古承远仰起头,藤蔓的影子在他那有着鲜明轮廓的脸上晃动,像是记忆在牵扯。
“我恨他,以前的每一个晚上,我都会诅咒他快快死去,并且,是经历最惨烈的死法。现在,他就要死去,我是应该高兴的,对,我是应该高兴的……”
可是他的声音,静静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虽然说了理解古承远的任何决定,但那位大伯还是每天都会来电话,向他报告古志的病情。
一日重似一日。
古承远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悠然看得出,他失神的时间增多了。
每次进门,总会看见他坐在窗口,看着外面不知名的某处,要很久,才能发觉自己的到来。
终于有一天,在接到那个熟悉的电话后,古承远的沉默更甚于往常。
古志,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你能陪我去看看他吗?”悠然问。
她看得出古承远眼中的犹豫,她替他问出了这句话。
古承远领了她的情,两人一同前往古志所在的医院。
这是悠然第一次看见古志,从五官轮廓上看,他和古承远很像,年轻时,也应该是俊朗的。
可因为多年的酗酒与此刻的重病,他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骨头,脸色灰暗黝黑,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要很用力才能看出他生命的迹象。
不论他做过什么,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连呼吸都困难的病人。
像是有某种感觉,已经昏迷一夜的古志忽然轻轻掀动了眼睑。
他的眼珠,已经变得浑浊,可是在看见古承远的那刹那,却爆射出光亮。
古志伸出插着输液管的嶙峋的手,伸向古承远,嘴中,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承远……儿子……”
悠然听见了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那是从古承远身上发出的——他的拳头是紧握的,他的脊背是绷直的,他的身体是微颤的。
那微颤,让他全身的骨骼摩擦作响。
像是看见了不能承受的东西,古承远转身,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悠然想要追去,但古志却忽然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她只能暂时放下古承远,转而叫来医生。
经过一番紧急的抢救,古志暂时无大碍了。
医生告诉悠然,古志的情况已经是非常危险,如果再找不到肝源,进行肝移植手术,他肯定挺不过去。
悠然从心底对古志有一种畏惧与排斥,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正当她要出去找寻古承远时,古志却叫住了她。
“你,就是那个小孩吧,白苓和李明宇的女儿。”
古志的声音很虚弱,悠然只能走近,靠在病床边。
古志微张着眼睛,打量着她,半响才道:“你的眉眼,很像白苓。”
悠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选择倾听。
“我很爱你妈妈,可惜,她的心从来不在我这里。”古志浑浊的眼珠中染满了回忆:“我第一次看见她时,她穿着连衣裙,皮肤像雪一般白,很文静,当时我就想,我一定要娶这个女人。”
“我如愿了,但嫁给我后,她似乎并不开心,很少笑,很多时候,她甚至是怕我。”
“结婚几年,我们一直没有孩子,白苓去医院检查后,拿出了自己不能生育的证明,我父母当即要求我们离婚,可是我不肯,我想,孩子谁都可以帮我生,但白苓只有一个。”
“我花重金找了个女人,生下了承远,而白苓也对他视若己出,我认为,一切都解决了。”
“可是后来,白苓遇见了你的爸爸,她下定决心,千方百计和我离婚。”
“我无法承受这样的背叛,我不肯承认她是因为不爱我才离开我。所以,我将一切的错都推在了承远身上。我认为,是因为他,白苓才会记起我对她的不忠,才会想到离开我。”
“本来,我对承远就很严厉,而当白苓离开后,我更是性情大变,做出了很多伤害承远的事情……那些,都不是一个父亲,甚至不是一个人能做出的。”
回忆至此,古志的表情是痛苦的,他的眼角,坠下了一滴清泪。
“我对不起承远,现在我得了这种病,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我心甘情愿接受,我不要求承远救我,我没有这样的资格,也不配。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他能够在我死前,再来看我一次……我只是想看看他,看看我唯一的儿子。”
古志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一次性说了这么多的话,对他而言,已经是超负荷的,没多久,他又沉沉睡去。
悠然出了病房,到处询问之下,终于找到了天台上的古承远。
他正抽着烟,白色的烟雾,环绕着他的脸。
悠然来到他身后,也不知改怎么开口,只能静静地陪着他。
过了很久,古承远才问道:“他怎么样了?”
悠然这才将刚才在病房中古志的话全书向他说了出来。
听闻之后,古承远不做声,继续抽着烟。
一阵风吹来,将烟灌入悠然的口鼻,她禁不住咳嗽起来。
睹此情状,古承远立即将烟熄灭,转过身,拍抚着悠然的背脊。
然后拍着拍着,他的手,忽然一动,瞬间将悠然拥入怀中。
悠然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挣扎,然而古承远的一句话却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悠然,我很累,让我靠靠,行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力的请求的味道,低沉的磁性,通过皮肤传递到骨髓深处,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悠然任由他将头靠在自己身上。
蕴着阳光味道的暖风将古承远的话吹入悠然的耳中。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屈云吗?因为在我和他同一个寝室时,我亲眼目睹他父母对他的嘘寒问暖,可是屈云却对他们的关心表现得很是冷漠。父母的关爱,这种我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在他,却是不屑不顾,于是,我嫉妒他,嫉妒到恨的地步。所以,我假意和他成为朋友,所以,我蓄意让他看见我和唐雍子对他的背叛。”
天很蓝,是纯净的颜色,没有任何的杂质,一架飞机从他们上空掠过,发出隆隆的声响,将云团搅得支离破碎。
“你对我,也是一样的吧,当你痛苦的时候,我却毫无知觉,甚至还无数次在你面前展示自己的幸福。”
哥,看爸妈给我买的衣服和鞋子,好看吗?
哥,下个星期天爸妈要带我去游乐园。
哥,你的爸爸为什么从来不带你出来玩?
悠然自己也记不清,到底,她在古承远的伤口上撒过多少次的盐。
“是的,”古承远将口鼻深埋在悠然的发端,嗅着她特有的清新气息:“我嫉妒你,嫉妒你的每一点幸福,我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你,妈是不会抛下我的,我认为,你是夺走我幸福的元凶。”
“从和你相见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计划着如何让你感受最深的痛苦。多年之后,我终于做到了,但看着你的眼泪,我却发觉,这个结果并没有给我想象中的快感。”
“当我伤害完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从你身上得到的是什么——我想要的,是你拖着我的手臂,故意皱着眉头撒娇;我想要的,是你靠在我的肩上,一张脸笑得像染满了阳光;我想要的,是你毫无戒心地睡在我的身上,即使在睡梦中,也牢牢地抓住我的衣服,彷佛拥有我,就拥有全世界的样子。”
“可是那样的悠然,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被我狠狠地刺了一刀,从此,你看我的眼神,都是戒备与逃避。”
“我开始纠缠你,我威胁你,我逼迫你,都是为了再度拥有你,我自大地认为,你会原谅我对你曾经的伤害,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可是今天,当我看见他的模样时,当我想起以往他对我的伤害时,我才明白你的感受,才理解你对我的拒绝——原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古承远的依靠,越来越重,彷佛他已经承受不了任何的东西。
“悠然,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被撕裂的云,经过时间的修补,又聚合在了一起,在纯净蓝天的映衬下,如涅盘般,越发美丽。
“哥,救他吧,他已经知道错了,给你们父子一个机会,解开你的心结,重新开始生活。”悠然道。
古承远同意了。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院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他们安排了手术。
手术那天,悠然一直陪着古承远。
在被推入手术室前,古承远握住了悠然的手,轻轻地在她的手背上一吻。
“或许,我会重新拥有一个父亲了。”他说。
悠然重重地点头,像是一个承诺。
手术时间很长,悠然一直坐在手术室外等待着,直到白苓的到来。
“你应该通知我的。”白苓道。
“不想让你担心。”悠然解释,接着呼出一口气:“我想,这一次,他们应该和好了。”
接着,她将与古志以及古承远的对话,全都告诉了母亲。
闻言,白苓并没有欣喜,眉宇间,反而有着担忧。
良久,她抹平眉间褶皱,谈论起了另一件事:“承远一向都是孝顺的,以前每次回家,都会抢着为我拿拖鞋,看见我累了,马上奔过来为我捶背,我生病时,也总是紧张得跟什么似地……承远,是个好孩子,却不公平地承受了我们大人带给他的伤害。”
悠然将头靠在墙上,嗅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慢慢地想象着,小时候的古承远,是什么样子。
和所有的小孩一样,都有着明亮清澄的眸子,都有着一颗不染尘埃的心。
可是那些不堪回首的伤害,却一次次地将他眼眸内的光亮抹去,将他的心鞭笞得布满丑陋的伤痕。
正在想着,白苓却忽然问道:“悠然,你对承远,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悠然听出了母亲话中的意思,腮上顿时出现暗红:“妈,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我知道这么说很奇怪,其实,在你们小时候,我和你爸就在商量是否要把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事情说破。知道吗?你爸的意思是,是希望你能和承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希望你们结婚,希望承远能永远照顾你。可是我却坚持隐瞒下来,因为……”白苓垂下眸子:“我不太希望再和他们古家有什么牵扯。”
悠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帆布鞋,上面沾染了些灰尘。
“但我没料到,你们还是……”白苓尽量斟酌着词语:“其实,这样也好。悠然,我看得出,承远是很喜欢你的,如果你也愿意的话,我和你爸是很乐意你们在一起的。”
“妈……”悠然咬着唇,摇着头。
“当然,这都要看你的意思,”白苓看向手术室,那盏红灯依旧亮着:“可是悠然,承远如果和你在一起,他会很快乐的。”
悠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自己的鞋子,一颗心,就和那纠缠的鞋带一般地杂乱。
因为手术时间较长,白苓便回家去为悠然煮饭,悠然独自一人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
其实,在内心深处,经过这些天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悠然已经不再那么恨古承远了。
他受过的伤害,让她原谅了他。
可是,原谅是一回事,和他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悠然自己说的,那些过去的时光,已经回不来了。
她已经经历过屈云,经历过小新,她已经离开原地很远了。
现在的她,应该思考的,是自己和屈云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悠然低头翻看着自己的手机通讯记录,那一串号码,没有名字,只是数字。
屈云的号码。
彷佛很是陌生,但悠然却清楚地将其记在了脑海中。
并不是刻意,只是每天,都会看上那么几次,久而久之,也就刻下了。
就像是它的主人,悠然想要忘记,但却发现,很多东西,是深埋于心的,连最锋利的刀,也划不去。
曾经多少次,她一字一字地告诉屈云,说自己不再爱他,说自己要重新开始生活,说自己不会再回头。
但那些话,在他的攻势下,慢慢地在动摇了。
听了当年三个当事人的话,悠然总算是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原本以为,屈云是为了唐雍子才选择报复,可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
虽然悠然同学遭受到了伤害,但有些动机,总会让人好接受一些。
屈云在这段时间,也做了很多的事情,很多悠然曾认为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的事。
他为她受伤,他给她单膝跪下,他不顾胃溃疡替她挡酒。
屈云是个冷漠的,感情从不外露的人,要他做出这些事情,那么悠然认为,自己在他的心中,至少还是重要的。
前几天,悠然曾经将这些事,全都告诉了小蜜。
当时,小蜜感动得一塌糊涂,糊涂一塌,一直在骂悠然固执,死脑筋,劝她赶紧和屈云和好。
或许,在旁人看来,屈云虽然伤害了她,但又知错了,悔过了,竭尽全力地挽回了,那么,她应该不再纠结,珍惜眼前人,重新和屈云在一起。
只是,当事人的心,却是不一样的。
悠然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一关。
还是无法那么洒脱,那么释然。
毕竟,爱得那么深,伤得那么深。
还是继续思考吧,究竟和屈云之间,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悠然叹口气,将手机放入了口袋。
手术是成功的,没出现什么意外,只是古承远瘦了一圈,元气大伤。
白苓每天都会熬适用于养伤的汤,悠然则负责送到古承远面前,亲自喂他喝下。
幸好平时身体底子好,没多少天,古承远便能下地缓慢行走。
很多时候,古承远看着悠然,欲言又止。
悠然清楚,他是想询问古志的情况。
古志年纪大,恢复得比他慢,但前天,已经能够坐起身子,开口如常说话。
只是,悠然得知,古志苏醒后,从来没提过古承远的名字。
从来没有。
悠然不忍再让古承远这么等待下去,所以,她主动去到古志的病房。
去时,古志正悠闲地躺在床上,看电视。
“你就不关心下他的情况?”悠然对他的毫不在意感到愤怒。
古志拿起遥控板,转了另一个台,看也没看悠然一眼,只用世间最淡薄的语气道:“他死了吗?”
“怎么可能?!”悠然皱眉。
“既然没死,有什么好问的呢?”古志面无表情,和那天在悠然面前真诚忏悔的他完全是不同的两人。
“是他救了你!难道你连去看他一眼都不愿吗?”悠然忽然忆起了母亲当时听闻此事后眼底的担忧,她瞬间觉得,事情似乎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是我给了他生命,现在,是他该还给我的。”古志的声音不再是病重时的低沉,而是一种金属般的坚硬与无情。
悠然激动地前进一步:“可是,那天你明明当着我的面在忏悔,你……”
“如果我不这么说,怎么能骗得了他割肝给我?”古志的话让悠然浑身泛冷。
“你怎么能这么做?!”悠然忽然感到昏眩,像是一直以来平和的世界被外来的黑色给猛烈冲击了一般。
“人在想活命的时候,是可以做任何事的,说一些违心的话,服一下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这天的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阳光肆无忌惮地投入病房中,但再多的光,也暖化不了古志脸庞的坚硬线条。
他瘦削的脸,如冰冷的刀,即使看一眼,也会刮伤人的心。
“你不是人!!!”悠然痛斥:“你怎么可以这么伤害他?!”
古志的喉咙像是冰做的,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染着寒雪:“如果这是伤害他,那么你也是帮凶……不是你劝他救我的吗?”
这句话,如寒冬的一盆冰水,从悠然的头浇至脚,冷得她牙齿打颤。
是的,她是帮凶,是她脑残地劝古承远原谅,劝古承远割肝,劝古承远再承受一次伤害。
悠然听见了自己牙齿的响声,除此,还有门口传来的声音——把手,被人握得很紧,很久,紧得像是要将其捏碎一般。
悠然转头,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古承远。
并没有激动或是其他的情绪,但他的脸,是平静的,就像是宫墙深底,艳阳不照处古井中的水,完全没有波澜。
可是他的面色,是苍白的,就像是浑身的血,都从脚底流走了似的。
悠然愣在原地,完全失去了思维能力,她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减少对古承远的伤害。
或者,无论怎么做,都是徒劳。
悠然的无力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古承远转身,用他特有的平静,离开了。
悠然赶紧迈步,追随着他。
但她不敢靠近,因为她不知此刻该对他做什么,该对他说什么。
于是,只能一步步地,跟着他。
走廊上,两人一前一后,旁人看着,并无什么异样,但悠然的心,却如油煎火熬般痛楚。
回到自己的病房后,古承远径直进入了洗手间中,将门反锁,随即,里面传来的放水声将一切遮盖。
悠然紧贴着洗手间的门,不知所措。
她觉得,自己应该让古承远安静下,因此,她竭力压抑住破门而入的冲动,只是忐忑着一颗心,惶惶地等待。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尖锐的针,刺着悠然膨胀的心脏。
里面,除了放水声,没有一点动静。
令人不安的死寂。
在经历最难熬的半个小时后,悠然再也无法忍耐,她的一颗心,已经鼓胀得压迫气管,临近窒息。
所以,她准备敲门。
可几乎就在她举手的同时,洗手间的门开了,古承远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哥……”
悠然刚唤了一声,古承远便伸出手,将她紧紧抱住。
此刻,他的力气很大,充满着绝望。
这一次,悠然没有理由,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推开他。
悠然伸手,抱住了古承远。
在整个世界都遗弃了他的这一刻,悠然不能再放手。
绝对不能。
就在这个念头产生的同一时刻,悠然眼角瞥见一抹熟悉的光。
一道凉凉的光,从冰冷的平光镜片上滑来的光。
悠然一边保持着被古承远拥抱以及拥抱古承远的姿势,一边转过头。
果然,屈云站在门口,一双眸子,明暗不定。
我靠!悠然低咒一声,难道最近都流行在关键时刻出现抢戏吗?!
悠然觉得此刻的自己,是身在地狱之中。
前方紧抱着她的,是自己该受的孽,后方紧盯着她的,是自己造的孽。
后面的眼光是冰,正在不断地刺穿着她的背脊,前面的拥抱是火,正在融化着她胸前本就贫瘠的脂肪。
实在是,冰火两重天。
在接受这种煎熬整整一分钟后,悠然总算是忍受不住,决定至少解决掉一个再说。
于是,她再次转过头,对着屈云做了眼色,示意他出去等着自己。
屈云清幽地瞄她一眼,给悠然以足够寒气,最后还是依了她。
等他一出门,悠然尽量不着痕迹地推开古承远,道:“哥,我先出去一下。”
就在转身之际,古承远却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目光,是一种泛着青苔的幽凉。
“在你的心中,还是他比较重要是吗?”
古承远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看见了屈云了。
怕屈云在外面久等不耐,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悠然只能道:“我等会就回来。”
语气,连自己也觉得足够敷衍。
接着,她放开了他的手,出了病房。
在走廊处,悠然看见了屈云,犹豫一下,便硬着头皮走上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屈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让悠然猝不及防的问题:“我听见一个消息——你和古承远,并没有血缘关系是吗?”
悠然再也料不到他开口问的会是这个,只能微张着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吗?”屈云逼问。
悠然努力装出自然的样子,答道:“是的。”
“那么,刚才的拥抱又是怎么一回事?”屈云继续问道。
“就是,四只手抱在一起的意思。”悠然道。
“我知道。”屈云镜片上的光,更冷了些。
悠然:“知道干嘛还问?”
屈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前你们曾经在一起过。”屈云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悠然想要模糊焦点。
“但这件事确实是存在的。”屈云说出重点。
“你想说什么?”悠然问。
“你和他,应该避嫌不是吗?”屈云道。
“你是在教育我吗?”悠然皱眉:“还有,做什么不声不响地跑来,我也记得你曾经答应我要给我时间空间仔细思考的。”
“如果你所谓的单独思考的时间空间中含有古承远的话,那么,我收回这个承诺。”屈云的语气并不愉快。
“他做了手术,我奉我妈的命来照顾他,这有什么不对吗?”悠然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加理直气壮。
“唐雍子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屈云的一句话就说出了很多含义。
原来,这才是唐雍子的报复,悠然也搞不清,她到底是在报复屈云,还是自己。
唐雍子从尤林那里,铁定得知了不少关于自己和古承远之间的情况,悠然摸不清屈云究竟知晓了多少。
唯一的办法,还是转移话题。
“唐雍子,原来你们还是在联系。”悠然瞟他一眼。
“你认为这招行得通吗?”很强很大偶尔还很黄的屈云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打算。
“如果你不相信我,大可以离开,去找更好的。”当说出这句话后,悠然忽然觉得很解气。
两人隔得很近,悠然透过干净的平光镜片,看见了屈云的眸子。
那里面,一点恨慢慢地浮动上来,但在邻近眸子表面的那刹那,还是逐渐地,化做了了一种无奈:“如果可以控制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
这样的回答,让悠然无法接招。
但她确定的是,现在,不是和屈云纠缠下去的时间。
一来,古承远情绪不定,正是需要人陪伴的时刻。
二来……面对这样的屈云,悠然的心,有些模糊了。
像是初秋落雨时节,车内的空气,模糊的玻璃,看不清外面的风景。
于是,她挥挥手:“现在我没有时间和你说这些,还是按照我们当时约定的,你先回去吧……如果你还愿意等的话。”
正欲离开,屈云的话飘来:“我不会让你单独和古承远在一起。”
接着,他转身挡在悠然面前,那双深邃清雅眼眸牢牢将她锁定:“我和他,你选谁?”
“一个都不选。”
悠然讨厌屈云的强硬态度,迈动脚步,准备从旁突围。
可是屈云握住了她的肩膀,继续逼问:“至少,给我句准话,你当他,是亲人还是男人?”
眼见着时间飞转,自己出来已经够久,古承远的情况让悠然担心不已。
此刻的她,没有什么美国时间和屈云对话。
可要从旁逃脱,确实有些困难来着,情急之下,悠然只能一咬牙,双腿一用力,身子一沉,想直接从屈云的双腿间穿过去。
并非是异想天开。
首先,屈云的双脚是分开的,给了她足够的活动空间。
其次,屈云握住她肩膀的双手,是用力的,给了她一定的支撑力。
所以,悠然就这么做了。
可她计划好了开头,却没有料到结局。
屈云怎么也想不到,悠然会用这招,所以当她身子猛地一坠时,只能下意识弯腰,护住她的身子,这么一来,双腿间空隙更大,悠然得以更顺利地通过。
本来,如果悠然的屁股能挨着地面,那她的头,便能从屈云的裤裆边险险擦过。
可惜,因为屈云力气够大,将她的身子稳抬着,离开地面还有二十厘米。
也就是说,悠然的头,足足比原定计划高了二十厘米。
所以,她的脸,撞在了屈云家的小弟弟上。
那一团硬物,撞痛了悠然的鼻子。
边承受着痛苦,悠然边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当是吃了他一次豆腐。
力是相互的,悠然的脸也将屈云撞痛,他当即放松了对悠然的钳制。
趁此机会,悠然赶紧低下了身子,从屈云的两条长腿间钻了过去,撇丫子往古承远病房中跑。
正在烦恼着该怎么安慰古承远,可当她进入病房时,悠然却发现,没有必要烦恼这个问题。
因为没人会听她的安慰——古承远已经不见了踪迹。
悠然的身子都冷了半截,带着那些打击失踪,天知道古承远会发生什么事。
悠然当即通知了医院,众人到处寻找,将各个角落找遍,还是没看见古承远一丝影子。
最后,是屈云提出查看监控录像,才发现在悠然出病房和屈云交谈后没两分钟,古承远便穿上外套,离开病房,从走廊另一侧的楼梯下去,出了医院。
悠然赶紧通知父母,向他们大致说明了下情况,三人商议定分头去找。
古承远的几处住房,他的朋友家,他生意伙伴家,只要悠然知道的,她都去找了,可却一无所获。
悠然知道,屈云一直在自己身后跟着,可她不想理会他。
从最后一处认为古承远可能在的地方失望地出来,悠然的脚踩上了石子,崴了一下。
屈云立即上前将她扶住,但悠然却猛地推开他的手。
她发了很大的火。
不单是对屈云,更是对自己。
为什么,会在那种时候离开古承远,真是疯了。
悠然认为,她蠢笨得应该被人道毁灭。
圣母般地劝古承远放弃仇恨,割肝救父,她以为是在排演狗血的连续剧吗?
而在古承远那么虚弱的时刻,又不顾前后地离开病房,完全不顾他的感受。
是的,她蠢笨得连自己都厌弃自己。
“不要跟着,看见你,我会更不好过的。”悠然推开了屈云。
接着,她拦截了一辆出租车,飞速上去,关上门,随便说了一个地方,便命令司机开车。
直到驶出足够的距离,悠然才敢回头。
她看见,屈云站在原地,仿若石雕,一动不动。
悠然缩紧身子。
她真的,把一切都弄乱了。
下车后,悠然站在路边,迷惘而焦急。
任何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古承远的踪迹,下一步,应该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手机响起,响了四五声后,悠然才如梦初醒一般,接听。
岂料那边,竟是古承远的声音。
“悠然。”他的声音是微弱,背景的嘈杂声像是要将其淹没。
“哥,你在哪里?”悠然大叫,完全不顾周围行人的侧目。
古承远没有回答,他只是低低地问道:“悠然,我现在很冷。”
“哥,求你告诉我,你在那里,我马上就会赶来的!”悠然在街上左右观望着,额前的刘海无措地飘散着。
“很冷,就像是当初你离开我时,一样的冷。”古承远的生硬带着一丝飘渺。
看来,古承远是不肯告诉自己所在位置的。
悠然心内着急,但却强迫自己静下来,努力地聆听话筒那边的背景声。
似乎,有很多笑声,听上去儿童居多,还有音乐声。
悠扬欢快的音乐,隐隐约约地传来,触动了悠然记忆深处的一根琴弦。
那是游乐园中,旋转木马的音乐声。
悠然记得,十八岁的那个生日,古承远带着她去到这座城市最北边的那个游乐场中。
当天,悠然坐了一遍又一遍的旋转木马,而古承远,一直陪伴着她。
那音乐,和此刻话筒那边传来的一模一样。
也许,古承远就在那里。
悠然用最快的速度,乘车赶到了游乐场,买票之后,直接奔赴旋转木马处。
在钢制围栏旁边的座椅上,悠然看见了古承远。
她冲上去,却在离他一步之处站住。
古承远的眼睛看着正在旋转的木马以及上面坐着的孩童,并未移动,但他却知道,悠然就在自己身边。
“记得吗?那天下午,你一直都在坐这个,让我想想,你坐的,是那匹白色的马是吗?”
“哥,你伤还没有好,我们先回医院吧。”悠然劝道。
“那天,我在那围栏旁边,一直看着你,你的脸上,像是聚集了全部的阳光。我对着你在微笑,但一颗心,却在被犹豫啃噬。”古承远轻声回忆着:“我在想,如果我干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再也看不见你的笑脸了。”
“但你当时说了一句话,你说你爸妈在你小时候,每个星期都会带你去玩旋转木马。”
“知道吗?以前,妈也常带我去玩旋转木马,单就是我们两人,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但那,是在你出生之前。”
“在那一刻,我忽然生出了许多对你的恨意,所以,我拉着你一直走下深渊。”
“你是唯一一个爱我的人,但我却亲手将你推开了。就像是你说的,我将会一辈子孤单下去。”
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其他,古承远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
“哥,那是我口不择言,你不要当真。”悠然忙解释。
“那是事实,妈放开了我的手,而你,也放开了我的手,没有人会握紧,是我自作自受。”古承远的笑容,单薄,像是透明的冰花。
很快就要在阳光下融化。
悠然握住古承远的肩膀,想将他扶起,但古承远的手,却覆盖上了她的:“悠然,你要和屈云走了吗?”
悠然没有闲暇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感觉到,古承远的掌心中 ,是粘稠与湿润。
她猛地抽出手,赫然看见自己的手背上满是鲜血!
快速来到古承远的面前,悠然看见,他腹部的伤口处,正缓慢地流出鲜血。
悠然大惊失色,掏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但古承远却紧握住了她的手。
“放手,你不要命了吗!”悠然焦急万分。
“悠然,你不明白,这么寂寞地活着,是没什么意思的。”古承远嘴边的那朵花,越来越薄。
“我,还有爸妈,都在你身边啊!”悠然被制住,因为太过猛烈的挣扎,会让古承远的伤口更加撕扯开来。
“那些感情,温暖不了我,我要只是,只是作为妻子的你。”古承远忽然从衣袋中掏出一枚钻戒,带血的手指将那璀璨的钻石染红:“悠然,同情我也好,可怜我也好,不要再离开,不要再放开我的手。”
“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看着地面的血滴,悠然内心如焚。
“答应我,”古承远的嘴唇越来越苍白:“现在,我只有你了。”
流出身体的血,越来越多,古承远的眸色,越来越淡,握住她的手,越来越冷。
悠然别无他法,只能咬牙夺过那枚戒指,狠狠地往无名指上一塞。
冰凉的触感,像是枷锁。
终于,古承远放开了她,悠然赶紧叫了救护车,并请游乐场的工作人员一起将古承远送了上去。
即使处于昏迷中,古承远也一直紧握着悠然的手。
将古承远送入手术室后,悠然看见了得知消息后急急赶来的父母以及……屈云。
父母拉着悠然,仔细地询问事情的经过。
悠然心中一片杂乱,连自己究竟说了什么都记不得。
但她看见,屈云一直站在了不远处,那双眸子,紧盯着自己的手。
悠然下意识地一握,手掌中是钻石的坚硬与冰凉,和屈云的眼神有一拼。
白苓和李明宇在询问完后,便被护士叫去缴纳费用,手术室外,只剩下悠然独自面对屈云。
悠然用另一只手遮住钻戒,却没料到,如此一来,更是欲盖弥彰。
屈云缓步走到她面前,看向她的手,轻声道:“看来,你已经给了我答案。”
“什么?”悠然问。
“在我和他之间,你选了他,你当他,是男人。”屈云道,声音缓慢。
悠然努力地在心中组织着词句,想要向他说明刚才发生的事情。
但屈云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伸出手,抚上悠然的左脸颊,带着一种重压放下后的释然:“悠然,我承认,我失败了,我放丢了你,我没有能力赢回来了。我努力了,但结果是徒劳的。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不会再阻碍你的脚步……那么,再见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这就是屈云教给悠然的第二十课——到底,他是可以被打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