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IQ192的小偷席安,行窃时落入警察锺洋手里,为了不坐牢,只好答应去黑社会背景的萧氏集团当卧底,谁知要多倒霉有多倒霉,又撞到旧情人──萧氏的大老板萧飞的枪口上,这警匪偷三人之间的游戏就此拉开序幕……
第一章
在我的面前摆著十几个钱夹。长的,方的,新的,旧的,皮革的,帆布的,男式的,女式的,颜色各异,以黑色居多。我满意的将它们堆到一起,开始逐一检查。
我并不是一个钱夹收藏爱好者,我只是一个小偷。
这些钱夹里面有时会有许多钱,有时会有许多故事。这是我刚入行不久就已发现的有趣现象,所以我不会像其他同道那样取出钱就将钱夹丢进垃圾篓。通常,我都会把它们带回家,然後再仔细翻看,寻找让我感兴趣的故事。
小小的钱夹像一个小小的魔术盒子,有时会藏著一叠欠费几个月的账单,有时会夹著一张没有名字的电话号码纸,有时会掉出一颗粉色的可爱糖果,其他还有撕掉票根的电影票,早已过期的招待卷,一张不足一元的购物收据,一张泛黄的小照片……不知它们的主人留著这些没有用的小东西要做什麽,或许只是遗忘了,或许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今天的收获丰富,但并不多彩。这些钱夹中规中矩,内容与外表高度统一,让人失望。入行多年,我早已不再将当日有多少进帐作为让自己快乐的目标,我的工作很刺激,却也很单调,使我几近厌倦。可也不能辞职,我是自己的老板,也是自己的员工,无论谁炒掉谁,我都会被饿死。
最後一个钱夹是个外形纤长,做工精良的纯皮女包。我打开它,看到令我眼睛发亮的东西。
里面有一封信。
我如获至宝,捧在手中仔细端详。信封上是娟秀的小字,与那钱夹很配,信寄往R区117号,收信人叫锺洋。透过灯光,可以看到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字太小,写的很密,辨认不出。於是我到厨房烧开一壶热水,把信放在壶嘴喷出的蒸汽上熏。封口的固体胶渐渐融化,微微翘起一角,我小心翼翼的把它揭开,取出信纸。
信的内容果然没有使我失望,一个叫申小雅的女人用极其婉转的口吻向这位锺先生提出分手。
我越看越觉有趣,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这位锺先生看过信之後的表情。R区?虽然不在我的活动范围,不过偶尔换换环境也有益健康。
就这样决定吧,明天去做一回邮差。
我闭上眼睛,携美梦入睡。如果此时有月光透进窗来,便会映出一张微笑著的脸。
早上起床,我打开衣柜,取出一套运动服和一个棒球帽。既然去R区,就决定今天扮作学生好了,再背上我可爱的牛仔包包,一天都会有好心情!
到R区去要乘地下铁。
上班高峰时人很多,我坐在车厢里,东瞧西看,本没打算犯案──这里人生地不熟,做生意会很不明智。可是在R区的前一站,上来一个人。
他站在门边,个子很高,身材匀称,显然勤於运动,头发削的很短,眼睛颜色很深,看上去忧郁而心事重重。
我想,既然古语说破财免灾,那麽我应该帮帮他,於是站起来,给旁边的一位老人让座。老人非常感动,不住道谢,我笑的很乖,腼腆的说:“您不要客气,我下一站下车。”
挤到车厢门口,离他很近,近的可以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肥皂香味。进站时车猛地刹住,我随著人群向前扑倒,正好撞在他身上。
“对不起。”我说,满怀歉意。
他笑了一下,说:“没关系。”
然後,我的手被人用力捏住,“哢嚓”一声铐上手铐。他从我手里拿回钱夹,亮出证件,笑呵呵的说:“跟我走吧。”
我被人赃俱获,无法抵赖,只好束手就擒。
来到R区警局,他脱掉穿在外面的长风衣,露出里面的制服。
“警官,我这是第一次作,你放过我吧……”我哀求著,眼看就要哭出来。
他不为所动,指著审问室中央的一把椅子,说:“坐吧。”
我无奈坐下,低头看脚,双手绞在一起,样子楚楚可怜。
问过例行的问题,他又说:“把证件给我看看。”
我取出伪造的身份证和学生证,毕恭毕敬的放到他的桌上。他忽然一把抓住我拿钱夹的手,质问道:“你说自己是第一次作?”
我不知所谓,下意识的点头:“是的,警官,请你相信我。”
他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图片,丢在我的面前说:“失主上个月报的案。”
我看了一眼照片,上面拍的正是我拿在手里的钱夹,右下角绣著一个“Ann”字。我当时正是因为这个绣字才把它留作己用,没想到会正好撞上枪口。
该死!我暗骂,回去以後一定要好好检讨自己,此後万万不可如此感情用事。
我讪讪的换上一副被人戳穿後的羞怯:“警官,我只做过这两次,请相信我。”
他并未深究,拿起学生证看了看,问:“N大的学生?为什麽干这个?”
我终於等到机会讲述早已编造好的故事,开始声泪俱下的控诉:“我父母皆不在本市,独自一人在此求学,难免被人欺负。有一群小流氓天天堵在学校门口向我敲诈,学校害怕是非也不愿为我出头。我的生活费都被抢走了,家里生活又很拮据,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今天才第二次就被你抓住。警官,我父母对我期望很高,如果我因为行窃被学校开除,他们一定会痛心疾首,所以求你放过我吧,我以後绝对不会再作了……”
“N大……”他想了想,问:“是长毛阿胜那夥人吗?”
长毛阿胜?谁呀?名字可真够逊的!
我想,不管你是谁,反正这次对不住了!
於是连忙点头:“对,就是他们。”
“那群混蛋!”他好像很生气,“下次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下才行!”
我无暇顾及他人安危,只求快些脱身,泪水涟涟的哀求:“警官……”
他叹了口气,说:“你在这里签个字,走吧。”
我闻言欣喜若狂,没想到这个小警察这麽好骗,赶忙签上自己大名,拔腿便跑,却又被他抓住:“等等。”
我的眼泪又冒出来:“警官……”
他向後退了一步,说:“你放心回去上课,以後不要再作了,长毛阿胜那边我会解决!”
我看见他眼里的清澈,不禁一阵感动。
如果你不是警察,也许我会爱上这双眼睛。
从警局出来,我开始沿街寻找117号。R区布局如棋盘,纵横清晰,很快就给我找到,是一套中古的公寓。按门铃,很久也没有人应答。我恍然大悟,现在刚刚下午2点,凡有正当职业者均应在辛勤工作,唯我等游手好闲之辈才会到出闲逛。
反正不能白跑一趟,我买了一份当日早报,在街角的咖啡馆里打发时间。展开报纸,头版一行醒目黑字标题充斥整个眼球──《萧氏集团被控洗黑钱一案终审警方败诉!》
唉,又失败了……我叹了口气。
萧氏靠黑道起家,盘踞泰国,触角遍及整个东南亚,在金融,房地产,造船,酒店等众多领域称王称霸,堪称亚洲首富,小小的警方与这条巨鳄斗法,无异於以卵击石。
新闻旁的大幅配图,是自法庭走出的萧氏现任总裁萧飞,被无数记者团团围在中央,春风得意,与五年前无异。我不禁生起闷气,手指在萧某的脸上抠出一个洞,露出另一版上的些许字迹。
唔……好莱坞巨星薇诺拉?赖德在商店行窃被抓?笨蛋,在商店偷东西也会被抓住,亏你长那麽大眼睛,当时在看哪里呀!不如付钱给我,教你两手绝活。
我边骂边胡乱翻看,整张报纸皆是无聊报道,我将它丢到一边伏案沈思,十分锺後睡著。在梦中有一个女人在唱歌,悠悠的旋律,哄梦中的我入睡。我经常会做这个梦,也经常会想,如果梦中的我也在做这个梦,不知会有多少个女人、梦和我?
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窗子上映著霓虹闪烁,满街灯火。透过窗子向外瞧,对面117号已然明亮。我起身付账,遭到服务生白眼。
我将这里当廉价旅馆,临走时还不给小费。
再次按响117号的门铃,里面有脚步声渐近。我一手堵住门镜,禁止其偷窥。
里面的人看不到我,变得很谨慎,不肯开门,只问:“找谁?”
我答:“请问这里是否住著一位锺先生?”
“是……你是谁?”声音似显犹豫。
看来不会轻易放我进去,我决定亮出底牌:“有一位申小姐拜托我送来一封信,请开门。”
果然不出我所料,门立刻打开,我望见面前的人,脸上原本幸灾乐祸的笑容立刻僵掉,转身便走,被一把扯回屋里。
门在身後“哢哒”落锁,我迅速调整面部表情,无辜的说:“警官,我找错地址,抱歉打扰你,请让我走。”
“哦?那你本来要去哪里?”锺警官挡住门口,双手抱於胸前,制服已经换下,身著一件T恤,露出两臂强健的肌肉。
我看的心惊肉跳,只想尽快逃脱,信口胡邹:“171号。”
“171号是墓地。”
“我一位朋友今天忌日,我正要前去祭拜……”
“晚上去拜你不怕撞鬼?”
已经撞鬼了。
我心里嘟囔,嘴上赔笑:“我这位朋友是患狂犬症过世的,所以怕光──”
“信拿来!”他伸手到我面前。
眼见无法蒙混过关,我只好将信掏出,递到他手上:“既然信已送到,也不便叨扰,先行告辞,你慢慢看吧。”
生怕他看过信以後迁怒於人,我正想夺路而逃,岂料此人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向旁横跨一步,拦住我的去路,当下便将信撕开。
我见他边读面色边转为青色,心叫大事不妙。
失恋的警官抬头深深看我一眼,开口问道:“你怎麽认识申小姐?”
我心下忖度,既然他与申小姐此前关系甚密,怕是互相没有什麽秘密,还是少说为妙,於是便答:“我并不认识申小姐,昨晚在街上走时被她叫住,给我二百块,托我将信送来这里。”
“她移民加拿大,昨日中午已乘机离开本市。”
我沈默。
他的声音突然严厉:“席安,你还不肯说实话?”
“警官,我只做过这三次,请你相信我。”我脱口而出。
他冷笑:“我当然相信你,可也不能枉法。”
哼,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被女人甩了,拿我泄愤?!
我又被铐住双手,带回警局。
他朝我诡秘一笑,说:“看你送信那麽辛苦,我给你安排一个好地方。”
我望见铁栏里一群凶神恶煞,面露恐慌:“他们是什麽人?”
“明早要拉出去枪毙的杀人犯。”他边答边将我推进去。
我顿时惊惧的泪水纵横,抓住他的衣袖:“警官,我知道错了,请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会被杀掉!”
他隔著铁栏拍拍我的脸,好似狼外婆:“小家夥,我走了,你多保重吧。”
“不要啊……警官……我好怕……警官……”
我朝著他的背影凄惨的哀号,待他重重将门关上,一个人从身後环住我的腰:“小安子,别演戏了,对他没用的。”
我抹掉脸上泛滥的眼泪,手肘向後用力一顶,将此人撞开,骂道:“别叫我小安子,死光头!”
光头揉著被我撞到的肋骨,笑嘻嘻的说:“席安,你不是号称决不失手麽?”
我恨恨的说:“还不是这个死条子,竟然不买我的帐!”
“他是今年刚来的,正经的很,我店里最漂亮的孩子都没能沾著他的边。”
“等著瞧吧!”我暗自记下这笔帐,此仇不报非君子!
第二天一早,来换班的警察将我释放。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心里盘算该如何报复锺警官,思来想去都没有好主意。虽然仅仅往来几次,我便已感到这人的确不是简单人物,别看表面不拘小节,骨子里却一点不肯妥协,嘴上谈笑风生,一双眼睛却透出谨慎和机警。这种人心里一定都有很大秘密,可惜他还没有练够火候,被我轻易看透。
哼哼,看我不剥掉你的皮,瞧瞧你的本来面目!
我正径自冷笑,无意间瞥见路边一家电影院,门口立著招牌,上书:
[看早场电影,附送早餐一份]
我这才发现自己肚中已唱开空城计,遂购票入场。今天放映的是《重庆森林》,我一面看著,将领到的廉价早点吃完,心里便已有了主意,於是在路口一拐,再次去拜访警官家。
溜门撬锁虽非我主业,却也轻车熟路。此刻我正站在锺警官家里,得意洋洋的四下打量。昨天来去仓促,没来得及细瞧,想不到这单身男人的房间倒也井井有条,想用王菲追求梁朝伟那招还真有难度。
我把房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暂时没有发现什麽可疑物品。这警官简直摒弃了七情六欲,家里连一张A片,一本色情杂志,或者一只安全套都没有,难道是性无能?
怪不得那位申小姐会与他分手!不过若真是这样,倒让我有些难办。
打开桌上的电脑,背景是金门大桥,没什麽意思,文件夹里也空空如也。
我心想,警察生活还真是枯燥,下次来为他安装几个可爱的游戏好了。
今天总不能空手而归,我偷偷取走衣柜最里层的一件黑色T恤,将屋子恢复原样,悄悄离开。
走到地铁口,远远看见正在执勤的锺警官,我包里装著赃物,躲闪不及,被他看个正著,招手叫我过去。我老老实实走到他面前,扫眉搭眼的问:“警官,什麽事?”
“等一下我要去N大找长毛阿胜,你跟我一同去。”
我心里一惊,那长毛阿胜会认得我是哪根葱才怪,到时还不穿帮?
我可不想到处结下仇家,忙说:“警官,我母亲今日开刀手术,我要赶去医院,恐怕不能帮你指正坏人了。”
他听了奇怪的问:“你父母不是都不在本市?”
“呃……其实我母亲腰部素有恶疾,尝闻本市S医院骨科医术高超,特地来拜访名医以求良药。”
“S医院……离市区很远啊,现在乘车过去恐怕来不及。你若是早说,我昨晚也不会关你。”
我若知道你这样敬佩孝子,当然一早便说,谁会愿意在警局过夜!
我满腹委屈,低头不语,让他受良心谴责。果然,善良的警官被弄得局促不安,极为懊悔,却说出更加让我恐怖的话:“你不要著急,我正要换班,骑机车送你过去,想必还不晚。”
“啊?不用不用,”我拼命摆手,“不用劳烦你!”
他却误以为我对警察心怀芥蒂,把我按在机车後座上,十分体贴:“放心,我不会将你行窃的事告诉你父母的。”
无奈之下,我将递过来的防风帽带在头上,遮住难看的脸色。他将机车开的飞快,我环住他的腰,头紧紧贴在他的後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两旁的景物争相向後,从眼前掠过,快的看不清形状。隔著防风帽,我感不到他背上的温度,只觉得很宽,很厚,很安全。
到达目的地,我开始尽可能的劝他不要入内:“警官,如果你出现,我会无法解释。”
他拍拍我的肩,以示理解:“好好孝敬父母,以後不要再偷了,我现在去帮你解决长毛阿胜。”
我感动得流下眼泪,像一个立志改过自新的失足青年:“警官,你对我太好了,我此生都不会忘记你的恩德。”
他大概从没受过如此的奉承,脸刷的红到耳根,逃命似的开车离开。我望著他远去的尘烟,如释重负,向四下观望。
S医院地处本市最南端,周围穷山恶水,鸟不生蛋。我被丢到这个不毛之地,将那锺某人的祖上十八代逐一骂遍,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几经周转我终於回到市区家中,一下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心想醒来时定会风水流转,运气变好。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邻居的争吵声弄醒,从包里取出偷来的T恤套在身上。衣裳很大,并不合身。我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百无聊赖的朝空中吐烟圈,无意中瞥了一眼日历,发现今天是星期四,忙把烟熄灭,跑到阳台上。等将身上的烟味散尽,我才从新回到屋里,从衣柜里取出那套KFC的工作服换上,准备出门。
A区的小教堂位於街巷深处,如世外桃林。此时晚课时间已过,人皆散去。我从神坛後面绕到後院,年老的牧师,须发皆白,正带著他的老花镜蹲在苗圃前,专心侍弄一畦娇嫩的蝴蝶兰。
我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背後,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老人回过头,看到是我,慈祥的笑了:“小安,你今天来晚了。”
“是啊,今天等著发薪水。”我拍拍荷包,“这月我拿到了优秀员工奖呢!”
牧师不住点头,欣慰的说:“小安,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走上正途,我死而无憾了。”
我低下头,声音颇动感情:“牧师,您养育我长大,教我做人的道理,在我危难的时刻伸出援手,我心里将您当作至亲,将来一定要报答这份恩情。”
老人宠爱的拍拍我的肩膀:“小安,只要你能坦荡的生活,我会比任何人都欣慰,只可惜你比任何人都有天赋,沦落至此实在可惜啊。”
我摇头,笑得纯净:“在快餐店做零工虽然辛苦,日子却也过的踏实。基督也说一切皆为虚空,巧取豪夺都是重罪,我只想无愧於心走完今後的人生,以赎年少时的罪过。”
“基督劝人向善,只为人人能过的快乐。小安,你还年轻,不需要背负这样的重负。”
我点头搀住他的胳膊,撒娇道:“我想喝您老人家泡得功夫茶,想了一星期。”
老人很得意,像个小孩子:“难怪你会想,我这手艺可堪称本市一绝。”
“以後您要传我几手,我也好在别人面前有的吹嘘。”
我将牧师哄的高兴,又顺便解决了晚饭问题。
离开时暮色已深,经过门口的捐赠箱时,我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纸币塞了进去,
上帝,您老人家既然收了我的赃款,便是我的同谋,请一定要帮我对付锺警官。
第二章
隔了几天,没有什麽动静,可见那警官也只不过外强中干,竟没察觉家中已然失窃。我见风平浪静,遂开始大胆实施自己的计划。
三日後,我携带一包光碟,再次潜入R区117号,打开电脑,开始为正直的警官安装我精挑细选的各种经典色情程式。我将这些程式全部隐藏起来,普通人绝对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不过,等他启动某些常用工具,便会立刻自动进入撩人春心的Game Loading画面,而且每次皆会不同,保证警官第二天就要去医院输血。
这时,屏幕右下出现提示,有新的电邮送到。我打开它,发现需输入密码才可阅读。
奇怪,通常家庭用电邮很少有人会设密码,更何况锺警官还是自己独居。
其中必有问题!
我发现新大陆,兴奋异常,想必这电邮便是他的软肋,只要为我掌握,自然占尽先机。小小密码怎会难倒我,这种雕虫小技我14岁那年就以运用的炉火纯青。
於是第二天,我迫不及待的在这台电脑上安装了一个自创的小程式,只需轻轻一点,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就会自己开始破译电邮密码。
我伸了个懒腰不住的打哈欠,昨晚为做这个程式熬到深夜,现在正好补觉。不出两三个小时,锺警官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
我一头倒在他的床上,不住的滚来滚去。床单里有一种很快乐的灰尘的味道。警官的床真是舒服,我很快睡著,还作了一个梦,梦见锺警官提早下班,此刻正笑吟吟的站在自己的床边,望著睡美人一样的我。
我睁开眼睛,发现美梦成真。
不及我自床上跃起,立刻又被重新压倒,双手制在头上。
他的嘴角溢出促狭的笑:“公主,睡得可好?”
我摇头:“本来还好,可惜你回来的太早。”
他在我鼻子上轻轻一刮,说:“你这样说可真教我伤心,既然你对我的秘密这样有兴趣,我也不妨告诉你。”
说著,他将我按进电脑前的椅子里,手握鼠标点开一封邮件,上面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奇怪符号,没有一个是我熟悉的字体。
我很困惑:“警官,原来你是外星球的奸细?”
他并不觉可笑,指著屏幕说:“这是密电文,还没有破译,我是调查局的探员,有特殊任务执行。”
“007?警官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失敬失敬!”我话中充满佩服,“成为占士?邦是我七岁以前最大的心愿。”
“那麽现在正好有个机会可以让你得尝所愿。”
“警官,我今年已二十一岁了。”
“那你目前的心愿是什麽?”
“离开这里。”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席安,你可知道入室抢劫要判多少年?”他突然转变话题,口气强硬。
我申辩:“我只是入室行窃,没有抢劫!”
“我说你是抢劫就是抢劫,不但抢劫还袭警,将我打成重伤!”
“你栽赃陷害!伤在哪里?拿出证据!”
“别忘我可是警方的人,而且隶属高层,我说你杀人放火都拿得出证据!”
“卑鄙!”
“给你三秒锺考虑,1、2──”
“你到底要我做什麽?”
锺警官达到目的,心满意足:“你可知萧氏集团被控为黑社会洗钱一案?”
我点头:“你们警方不是败诉了?”
“那是因为证据不足,萧氏暗地里做的勾当还不止於此,但都苦於没有证据。”
他表情凝重,我深表同情:“萧氏财大气粗,在政界也有势力,想扳倒它恐怕希望不大。”
他双拳紧握,情绪极为激动:“他们心狠手辣,派去卧底的同事多数有去无回,连尸首都不见!”
我心里一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忙问:“你、你该不会要我也去做卧底吧?”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希冀:“席安,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啊!”果然不出所料!我大叫,身体直向後躲,“不要!我还不想死!”
他抓住我:“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胡说!”我恐怖的不停摇头,“你刚刚还说其他人都有去无回!”
“现在情况不同,萧氏下属的世丰银行刚刚在这里开设分行,创建之初一切还未成体系,正是大好机会。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很坚决,“我会保护你,相信我!”
我是相信你,可不知萧氏的人相不相信你?
我欲哭无泪:“我没受过任何训练,不知道该做什麽啊。”
“你要做的很简单,只要通过他们内部的联网计算机,进入在泰国总部的核心机密库,将他们的犯罪证据拷贝下来。”
“警官,你有没有搞错?”我面露惊愕,“我只是个小偷,你要我做黑客?”
“席安,你还想装到什麽时候?不要小看调查局的手段!”
他冷笑一声,又在电脑上点了点,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我的个人档案。
“你有IQ192的智商,14岁就考进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成为轰动一时的神童,两年後又再次引起轰动,你利用网络侵入世丰美国分行的系统,窃取他人账户近万美元,只是不知为何萧氏在追回损失之後并没有起诉你,从此你就销声匿迹,原来是回到了家乡。”
我看著这份详细的连我身上哪里有胎记都都有记录的档案发了半天呆,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你早知道我是谁?”
“不,我到这个小警局来只是为了行动方便,谁也不会留意一个普通的地区警察,而且世丰分行就建在R区。而你,本来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你潜入我家,还在我的电脑里安装了那麽多可爱的小东西,我才想到你也许并不仅仅是个小偷那麽简单,向局里一查,果然令我惊喜。”
“你怎麽知道是我干的?”
“呵呵……”他得意的笑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耳钉,“你还没发现?你把这个落在了我的衣柜里。”
我下意识的去摸耳垂,果然空空如也,伸手想要取回,他却一下子将手缩了回去:“这个就放在我这儿,下次我送你一个更好的。”
我只好作最後的挣扎:“我没有学位,也没有工作经历,他们凭什麽相信我?”
“这你不必担心,我会为你做好一切伪造的身份和证明。”
事已至此,我只有放弃反抗。而且,能到萧飞眼皮底下搞破坏,实在太有诱惑力。
忽然,我想到一个致命的问题:“我上一次与萧氏结下冤仇,恐怕早已上了黑名单,一露面就会被发现。”
“放心,这里离美国的分行和泰国的总部很远,且大多是新面孔,能认得你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他捏了捏我的脸颊,“经过五年的时间,一个小孩子的面孔会变化很大。”
但愿如此……我噘起嘴,暗自叹气。
谁叫我活得好好的偏要来自投罗网,上了这警察的贼船!
警官很性急,开机车载我回家搬行李,要我住到他家里,方便计划实施。
我东挑西拣,哪个也舍不得丢下,整整收拾出两大箱行李。他见我提著两个大皮箱从房间里出来,下巴差点掉下来,就地开箱减肥。其中一个箱子里全部都是我的衣服,见他拿出一件,我立刻说:“这个不行,我参加party时要穿。”
他毫不犹豫的扔出去:“你当世丰是娱乐城吗?”
“难道他们没有圣诞晚会?”我问,遭到白眼。
“这个呢?”他又拿出那套KFC的工作服。
“这个也不行,我去教堂要穿。”
“你去教堂卖炸鸡麽,不许带!”
接著,我的学生装,迷彩服,海盗帽子,牛仔的靴子……都惨遭淘汰,只剩几件寻常衣裤和一套睡衣。
“你竟有这麽多破烂?”他不屑的说。
竟然说我的苦心收藏是破烂!我嫌他看不起我的宝贝,忿忿合上箱子:“我们走吧!”
他看了看,瞧出端倪:“等等,你那个箱子里是什麽?”
“哪个?”我装傻,“你刚刚不是看过了吗?”
他并不受骗,抢过另一只箱子:“这个没看过,你藏了什麽──”
他呼的打开箱盖,拿出一大团的毛茸茸的东西,左看右看:“这是什麽?”
我赶紧抢过来,抱在怀里:“这是我的PaPa熊。”
“你这麽大了还玩什麽玩具,不许带!”
“不要!这个不带我就不搬!”我抱紧PaPa,眼睛狠狠瞪住他。
早就知道你会反对,所以才藏到箱子里!
我坚决抵抗,他怎样也拗不过我,只好点头让步。我跨在机车後座,将PaPa夹在一只胳膊底下,另一手扶住他。他回头看看,无奈的苦笑:“你这样会很危险,放到前面来。”
我搂紧PaPa,盯住他伸过来的手,在心里判断对方的可靠程度。他看出我的心思,现出诚恳的表情:“只要十分锺,我会帮你照顾好它。”
心里感到一点点的热度,我信任的点点头,将宝贝放在他手中。
我有第六感,这个警察於我不是普通人。
七天後,一切准备就绪,临行的前一晚,我去了一趟A区的教堂,老牧师以为终於有人肯栽培我,高兴的拥抱我说:“小安,既然人家肯给你机会,就一定要珍惜!”
我说:“此去前途未卜,请您念一段祷文祝福我。”
老牧师拉著我的手:“小安,你是个好孩子,上帝会与你同在。”
走出教堂,等在路边的锺洋过来圈住我的肩膀,用力拍了拍:“别怕,信我比信上帝更灵验。”
“我才没怕。”我矢口否认。
你同上帝有何分别,我还是信自己更可靠些。
第二天早上,我穿上锺洋给买的西装,打上领带,将头发用定型水仔细固定,在镜子面前一照,俨然一个成功白领模样。
锺洋给我一只小小的耳钉:“这是最新型的侦听器,你戴上它,我就可以在这里听到你遇到的一切,一旦发生危险,我会设法帮助你。”
我心想,如果真有危险,怕你也来不及救我,还不是要靠我自己?
於是皱起眉眼还给他:“警官,戴这样过时的款式,我会很丢脸。”
他执意为我戴上:“别耍小孩脾气,你若要出事我会很自责。”
若我真的出事,你再怎麽自责也於事无补,还不是为寻求一点心理安慰!
我抓住他在我耳边的手,问:“警官,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流泪?”
他愣了一下,马上说:“你不会死的,我会保护你。”
我忍不住笑出来:“我本也没指望你会为我流泪,只希望你不要忘了为我申请因公殉职的政府奖章。”
他生气了:“小安,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抚了抚他紧绷的脸,问:“你这样放心让我出去,难道不怕我半路溜走?”
他笑得得意洋洋:“你的一切资料都已被封锁,若要离开本市只有选择徒步旅行。”
我脸上表情自若,暗地里将凌晨时打包的行李踢到床下。
世丰银行坐落於R区的金融街,一幢三十层的蓝色建筑。进门前,我把耳钉摘下来塞进皮包里。
谁要带这麽难看的东西,反正也没有什麽用处。
这一批的新人加上我一共有四个。另外三人皆是名牌大学硕士以上学位,我混在其中倒也不显劣质。秘书小姐将我们引入总经理办公室聆听训话。
总经理室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立於窗前,背对门口,看不见面孔。另一个就是总经理,姓汪,五十岁上下,肥胖,头顶半秃,眼下两个大大的眼袋,一笑起来像两个肉球一样颤动不止。
汪总平易近人的与我们逐一握手,高兴的说:“你们今日真是非常幸运,萧飞先生专程从泰国到此监督新行工作。萧先生很重视年轻人的发展,只要你们肯努力工作,一定会大大的重用!”
说罢向窗前那人殷勤的哈了哈腰,一副奴才嘴脸:“萧先生,请你训话。”
待那人转过身来,我早已躲到旁边两个人身後,拼命低头。
只听那人平淡的说:“让他们先去工作,我会分别找他们谈话。”
我夹在一行人中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飞快的将东西收拾好,拔腿便往外跑。没想到在楼下被两名门卫挡住。
“对不起,没有萧先生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在上班时间离开这里。”
竟然有这种无理的规定?!萧飞以为自己是皇帝吗?!
我惊诧的瞪大眼:“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怎麽没有听说有这个规定?”
“这是萧先生刚刚打电话来吩咐的。”
难道已经被他发现了?
我决定作最後一博:“正是萧先生差我出去办事,不信我可以给他打电话。”
说罢抓起电话乱拨了一气:“喂?萧先生吗?我是沈白……”
还未等我的戏演完,秘书小姐就急匆匆的赶来:“沈先生,我到处在找你,萧先生要你去见他。”
我无奈的放下电话,避开门卫奇怪的眼神。
秘书将我塞回电梯:“快点儿快点儿,萧先生最讨厌等人。”
我惴惴不安的问:“萧先生找我什麽事?”
“新人训话,你是第二个。”
电梯在二十层停下,秘书小姐把我送到门口,好心的叮嘱:“小心一点儿吧,第一个进去不足十分锺即被开除了。”
待她走远,我深吸一口气,转头就往楼梯口跑。
既然不允许出楼,不如干脆随便躲进一间储藏室,逃过这一劫!
没想到才跑了两步,身後的门就被打开,两个凶悍的保镖像抓小鸡一样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扔进屋去。我被摔得生疼,坐在地上分不清东南西北。
萧飞踱到我面前,一只手托起我的脸:“小安,好久不见了。”
我眨了眨眼睛,决定还是先装傻看看:“萧先生,你认错人了,我姓沈,叫沈白。”
“哦?”他挑了挑眉毛,“我看你到很面善,好像以前的一位朋友。”
“两个人长得相像也是有可能的。”我极力说服他,“而且,我根本不记得以前曾见过你。”
他笑得愈发轻浮,手指不住的摩挲我的脸颊:“你怎麽会不记得?我可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我的脸色变了变,改口道:“既然已被你识破,也没什麽好玩的了,我走了,再见。”
还未起步,又被保镖抓住,按在椅子里动弹不得。
萧飞此时不再玩笑,面沈似水:“你混进来,有什麽目的?”
我展露出一朵人畜无害的笑容:“最近手紧,想看看你这里有没有发财的机会。”
“呵……”他冷笑一声,从桌上拿起一叠文件扬了扬,“你的这些证件伪造技术高明,跟本不是寻常作坊能做出来的,而且,竟然可以在网路上查到沈白其人!这些只有政府要害部门才能做到,你怎麽解释?”
“我的一个朋友在政府工作,我拜托他──”
不待我说完,萧飞便已走到面前,一把扯开我的衬衫,将手里燃著的雪茄按在我的锁骨上。我激痛得差点要掉自己的舌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著他。
他悠然自得的将雪茄送到嘴边吸了两口,暗下去的烟头再次旺盛的燃烧:“编呀,继续编。”
我哪里还说得下去,浑身颤抖的盯著他手中的烟慢慢逼近我的眼睛,嫋嫋的青烟熏得眼泪不住的流下来。
萧飞心狠手辣,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他是不是会真的弄瞎我的眼睛倒也不一定,也许只是吓唬我?
我闭上眼睛,痛苦的抉择,那越来越明显的热度不断溶解著我对锺警官残存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忠诚……
锺洋,对不起了!
我一面哭著,一面将锺洋的计划和盘托出,萧飞满意的点点头,示意保镖将我放开。待那两人退出去,他温柔的替我擦去眼泪:“别哭了,小傻瓜,我怎麽会舍得伤害你呢!”
睁著眼睛说瞎话,我现在锁骨还疼呢!
我愤怒的瞪著他,不说话。
“不让你吃点苦头,你对任何事都不会讲实话。”他微笑著,将我揽进怀里,轻吻那点红色的伤口,“小安,你这种习惯性说谎症到底什麽时候才能治好?”
哼!习惯性说谎症?我看你倒是有习惯性虐待症!
我推开他,站起来把衣服整理好,准备告辞,却被他拦住。我觉得莫名其妙:“都已经穿帮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麽?难不成你甘愿被我盗取机密?”
“不,我要你假戏真做,表面为警方工作,实际却为我所用。”
“什麽?”
“萧氏近几年经常有机密外泄,被人抓住把柄,前不久被控洗钱就是一例。我怀疑在集团内部有一个内奸,不断向警方透露内情,好在他还未深入到集团的核心,所以并不足以扳倒萧氏。不过这只苍蝇始终让我食难下咽!”
萧飞面色阴鹜,眼露杀机:“我要你从警方那里探听消息,把这个人给我揪出来!”
“你要我做反间谍?”
“没错,我会适当给你一些不足为患的小情报,以博取警方的信任。不过──”他捏起我的下巴,邪恶的舔了舔我的嘴唇,“你最好不要给我耍花样,否则我就生吞活剥了你!”
此时我哪敢说出任何忤逆他的言语,绝望的点点头,只想立刻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活了这麽大,今天才突然被人发现自己原来有做特工的天赋!
我究竟是得罪了哪方神仙,叫我碰到这两个凶神恶煞?
下班以後,我回家去见锺洋,刚站到门口,门就“呼”的一下拉开,他一下将我拉进屋内,大发雷霆:“你为什麽不戴侦听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著急?!”
我心想,幸亏没有戴,否则给你知道我叛变,怕不现在便就地正法了我。
我捂住被震得嗡响的耳朵:“别紧张,别紧张,我没事,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他疑惑的看著我,“萧氏的独子萧飞今日抵达本市,入主分行,五年前正是他负责处理你那宗网路盗窃案,怎麽会没有发现你?”
“你知道他要来,还送我去自投罗网?”我觉得心灵受到小小的伤害。
“萧飞向来行事无常,当局也是今早才刚刚得到的消息。”
什麽狗屁调查局,消息这样滞後也敢号称情报机构?!
我心里骂个不停,锺洋见我不作声,非常关切的问:“冤家路窄,他有没有为难你?”
当然有!他对我刑讯逼供,惨无人道!早知道最後总要投降,一开始就不该为你尽忠挨那一下烫伤!
我想起来就生气,又不能发作,只好微笑:“萧飞向来看好我的能力,五年前便想吸收我入萧氏,被我执意婉拒,今日得以良材自然喜不自胜,又怎麽会为难我?”
“果真如此?”
见他仍将信将疑,我便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担心我,可世丰的大楼里安装了电子探测器,侦听器若被发现,我岂不是更危险。”
他叹了一口气:“萧飞为人阴狠,没想到一去就遇到他,我真有些後悔送你进去……”
後悔已晚矣,萧飞之命,谁敢忤逆?我现在骑虎难下,就算你肯罢手,萧飞那个恶魔也不会放过我!
我眼中有泪光闪动,动情的说:“我是一个孤儿,从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我心里好温暖,这几天来,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有用处的人,这种感觉很幸福。我会小心,你不要为我担忧……”
锺洋似乎被感动,可他并没有如我所愿的拥吻我,只是握紧我的手。
我於是转而勒索:“我饿了,你要请我吃大餐。”
锺洋的薪水有限,他所谓的大餐就是吃大闸蟹。
我最爱这类虾兵蟹将,吃的满手流油,放到嘴巴里去舔,被他看到直皱眉头,拿过两只手来仔细的用纸巾擦净。
我瞧他的样子著实好笑,不禁揶揄:“警官,你有无计划领养我?”
他擦净我的手又来擦我的脸:“是你不懂得照顾自己,都二十一岁了还像个孩子。”
“因为我是小飞侠。”
“那是谁?”
“彼得?潘。”
“你的英文名字?”
我挑起眼睛:“洋,有没有人说过你未老先衰?”
锺洋无意与我争论,眼神若有所思。
第三章
第二天,我准时去上班,刚一出电梯,汪总就热情的迎上来,满脸堆笑:“小沈,你真是年少有为,後生可畏啊!”
我被他的殷勤弄得摸不到头脑,他见我一脸茫然,笑得更加肉麻:“唉呀,我差点忘了,你还不知道吧,萧先生对你昨天的表现非常满意,已经提拔你做他的专属助理啦!”
我听了不禁脸色发白,萧飞哪里是提拔我,分明就是要时时刻刻控制我!
虽然心里明白,可还得挤出笑来:“小沈能有今日,全靠汪总教导有方。”
“呵呵呵呵……我早就看出你非等闲之辈了,小沈,日後你跟著萧先生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我这个伯乐哟!”
什麽伯乐,亏你说的出口!我昨日才进公司,就被你看出是良驹?!
我的办公桌被安排在萧飞所占的套间里,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一份文件,见到我也不抬头,只说:“你坐外间,桌上有一些资料,要尽快熟悉。”
那张桌子背对著他,中间有落地的玻璃隔开,坐在那里,总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浑身不自在。我手里拿著文件,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时刻注意身後的动静。
没过多久,有脚步声渐近,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小安,你不专心工作,是不是在想那个锺警官?”
我苦笑:“萧飞,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哪有闲暇去想不相干的人?”
“锺警官可不是不相干的人啊……”他阴恻恻的从後面伸出手,细细的抚摸著我的脖颈,“你们不是在同居吗?”
“什麽?同居?”我哈哈大笑起来,“萧飞,如果你想跟踪我,最好找些更敬业一点的来。”
“你们住在一起。”
“我们只是住在一起。”
“哼,我可不管你现在和谁在一起,”他弯下腰,轻咬我的耳垂,手指也伸进我的衬衫里,“五年前,我一时疏忽让你跑掉了,现在既然你自己找来,你想我还会让你在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你又不是如来佛,我也不是孙悟空,既然五年前我跑得,现在怎麽跑不得?
要不是因为锺洋封掉我的资料,我早就跑了,谁还有空在这里伴君如伴虎!
他这种目空一切的自信让我颇不以为然,当然也不敢说出来,於是抓过电话来,拨了几个数字。
他看到奇怪的问:“你打到那里去做什麽?”
“告你办公室性骚扰。”
“呵呵,小安,你还是没变。”他放开我,好像很开心,“只有你才能让我有这样的好心情。”
我趁机问:“你要怎样答谢我?”
他微微一笑:“请你吃大闸蟹,怎麽样?”
我知道这肯定也来自侦探的报告,恶狠狠的追上一句:“还要龙虾,还要石斑!”
下班之後,萧飞开车载我去本市一间著名海鲜楼。高级餐厅内,我手脚并用,吃相十分不雅,引来其他宾客的侧目。萧飞非但不嫌我丢脸,反而看得似乎愈发津津有味,干脆不吃,靠在椅子上,微笑著欣赏。
若换作锺洋,还不立刻将我连同这桌上的美食一起打包带走!
我干掉一桌海鲜,意犹未尽的去舔手上残留的鲜汁,却被萧飞拦住,他把我的手指咬进自己嘴里,毫不顾忌。
我问他:“本市狗仔队众多,难道你不怕丑文见报?”
他满不在乎的笑:“那些曾报道过我的人,你可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萧公子,你是否赞同言论自由?”
“我从未禁止他人自由言论,而我也有我的自由。”
对,你可以自由的干掉他们。
我心里嘟囔,展开笑容:“那麽萧公子,我是否也可以拥有我的自由?”
“比如?”
“比如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找人跟踪我?”
“不要说的那麽难听,我是在派人暗中保护你,你怎能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怎会!我只是不习惯作公众人物而已,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会逃跑,锺警官早就将我的资料封死,我现在根本不能离开本市。”
他想了想,说:“也好,不过你该知道自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我当然知道那是什麽。
随萧飞回到他住的酒店,我突发奇想,如果让锺警官以为我为他而失身,那情形一定有趣至极!这种好玩的事情我当然不能放过,趁萧飞去洗澡之际,我从包里取出那个小小的耳钉。
不能戴在耳朵上,萧飞心思缜密,明察秋毫,一定会发现这个明显的变化。我挑来拣去,终於选中桌上的一座盆景。这盆景是一株缀满各色宝石的玉树,根部埋在厚厚的水晶碎片里。我将耳钉小心的插进这堆水晶里,稍作修饰,竟可以假乱真!
呵呵呵呵,这麽高精尖的东西今天总算派上了用场,等一会儿,锺警官就可通过它来收听我“惨遭萧飞强暴”的实况转播。
待萧飞出来,向我走近,我面露惊恐,声音颤抖:“萧、萧先生,你要做什麽?”
萧飞早已习惯我的即兴表演,只愣了几秒,便转而配合我的剧目:“你别怕,我会很温柔的对你。”
“不!萧先生,求你放我走吧……”我步步後退,身体已贴上墙壁。
他的双臂将我困住,在我脸上轻吻:“我的小点心,我还没有尝到你,怎麽舍得让你走?”
“不要……”我开始抽泣,用力推开他向门口跑去,中途还故意撞倒了一架瓷器。
听著身後稀里哗啦的破碎声音,我估计已足够激发警官的想象力。
萧飞似也演上了瘾,将我捉住,丢到床上去,表情声音愈发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还想跑?我萧飞想要的东西,从来都跑不掉!你就乖乖听话吧!”
说罢,一个饿虎扑食将我压倒。
“不──”我凄厉的惨叫一声之後,只略作挣扎便决定就范,我可不想考验萧飞的耐心程度。
唉,以前只听说过有人技术很高可以假装高潮,可没想到原来假装没有高潮难度更大!整个过程我都强迫自己痛苦呻吟,哭泣不止,相信锺洋那边但凡有点人性早已自爆。
事後,萧飞送我到酒店门口,正要叫服务生将车开来,被我拦住:“我自己回去便好。若给警官看到我们在一起,恐怕会起怀疑。”
若我的计谋成功,被那锺警官见到还不一枪毙了你!我可不想从此被萧氏追杀,玩亡命天涯的游戏!
他帮我抹掉眼角残留的泪水,语气迟疑:“这个时段不易叫车,你会很辛苦。”
我忙上下左右转了几圈,朝他摆手:“不会不会,你瞧我一点也没事。”
他面无表情,忽然抓住上蹿下跳的我:“既然没事,你刚刚嚎叫得那麽凄惨做什麽?”
我做委屈状:“可是,我记得你曾说喜欢我叫大声一点?”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他用力捏起我的下巴,目光犀利,“但你的声音教我觉得自己不是在做爱,而是杀猪。”
“你骂谁是猪?”我瞪起眼。
他瞧著我,终於笑起来,捏捏我鼓起来的腮帮子:“路上小心。”
我见他笑,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蒙混过关了。
同五年前一样,萧飞依然是利害角色,须我花费双倍心思才好应对。
走过两条街,我才拦到一辆计程车。进门前,我先在僻静处扯掉两粒衬衫纽扣,略略将头发揉乱。刚刚踏进锺洋的公寓,这警官似是练就了神功,总是不等我按铃就已将门打开。
我见他面目扭曲,双眼通红,反应还算令人满意,双眼一眨,两行清泪流下,我便扑进他的怀里:“警官……救救我……”
锺洋紧紧抱著我,声音痛心疾首:“是我害了你,我不该逼你去的,是我害了你……”
我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笑得花枝乱颤,他见我身体不停的颤抖,以为我仍在恐惧里,便将我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我抓住他的手,像一个孩子般无助:“警官……不要走……我害怕……”
他小心翼翼的拨开黏在我脸上的一缕头发,依言在我身边躺下:“一切都过去了,放心睡吧,我不会离开你。”
我贪婪的享受著他温暖的怀抱,隐约想起婴儿时裹在身上的那袭薄被。它安静的睡在我衣橱的最下面,有时候的夜里我会心血来潮的将它翻出来,脱光衣裳将自己裹在里面,柔软而安全,仍有淡淡的奶香味。
泪水再次自紧闭的眼中滑落,一颗颗濡湿在锺洋的衬衣上。他替我拭泪的手指有些粗糙,划过脸颊的感觉久久不褪。
萧飞的手指修长,光滑,没有一点瑕疵,可打在脸上很疼。
现在,我的右脸就在火辣辣的疼。
他揪起我的头发,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你敢在我的房间里装侦听器!”
我盯著他手中那个已经被破坏掉的耳钉,著实的後悔。
早知如此,今早真应该听从锺洋的劝告。
他左右为难,一副不甘心的模样,踌躇了很久,终於痛下决心:“你不要去了,我不想你再被伤害。”
我正玩得兴起,当然不肯轻易退出,於是顺水推舟,作出视死如归的超然神态:“既然牺牲已经这样惨重,唯有全力以赴,半途而废我会心有不甘。”
唉,若直接向他坦白身份已露,借警方之力兴许还能逃出生天,可惜後悔晚矣。
现在,只有拚死否认,也许还有一线生还希望。
“不是我放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哭著争辩,眼睛里全是委屈。
“你还敢在我面前说谎!”他又一掌把我打飞出去,“昨晚除了你再没有人去过我那里!”
我的头撞到墙上,肿起一个大包,眼前金星乱冒:“别人要装这种东西,怎麽会让你知道!”
“除了你,还能有谁?”他又靠近我。
我吓得顾不得爬起来,只一直向後缩,缩到墙角里,嘴里胡乱骂道:“你恶贯满盈,仇家多如牛毛,我怎麽知道是哪个!”
“我看你要嘴硬到什麽时候!”他冷笑了一声,示意一旁的保镖将我抓起,双手按在桌上。
我不知他要施用什麽刑罚,心中充满恐惧。
他来到我面前,语气柔和下来:“小安,你还不肯承认吗?”
鬼才会承认,受你酷刑总还有条命在,若是承认了肯定会被你装进麻袋沈进海里去!
“真的不是我……”我否认的有气无力。
他的目光一闪,露出狰狞的恨意:“把他的指甲给我拔下来!”
“啊!不要!不要!不要!”我闻言惊恐万状,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
他摸了摸我的头,轻松的说:“放心吧,小安,指甲掉了还可以再长出来,你不会变丑的。”
我盯著那个冷冰冰的钳子慢慢向我逼近,甚至忘记了哭泣,当它夹住我的食指时,精神终於彻底崩溃,闭上眼睛尖叫:“妈妈!救救我!”
恐怖至极的疼痛没有到来,萧飞抱著我,声音略微有了些许暖意:“小安,这一次我原谅你,但你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忍耐力。”
自他身上已嗅不出危险的气味,淡淡的,是时常出现在梦中的雪茄甜香。我窝在他的怀里,不住抽泣,口中兀自争辩:“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不置可否,搂住我的双臂紧了又紧:“记住,在这个世上,我不允许任何背叛,尤其是你。”
我的心中蓦然悲凉。
若我不如此,你又如何能记得我?
我要怎样,才能教你目光停驻在我身上,久些再久些?
傍晚回家,我远远瞧见锺洋的公寓灯光温润,一个高大的身影一直在阳台上眺望。我朝他挥了挥手,鼻子有点发酸。这是在我的梦想中,家的模样。父亲母亲坐在温暖的灯光里,桌上摆著刚出锅白米饭。兄弟姐妹在阳台上向我招手,嘻嘻哈哈的嚷:“小安,你再不快些就没饭吃了!”
我不由自主地跑起来,刚到楼下,却见锺洋不知何时已下楼来。他抓住我的手,急切的问:“小安,萧飞有无再对你施暴?”
我看他如此忧心忡忡,有些心怀不忍,摸摸他皱紧的眉头所答非问:“警官,若我背叛你,下场会怎样?”
他深深看我,语气同萧飞一样斩钉截铁:“小安,若你为此面临伤害,我情愿你背叛!”
我只有让自己哈哈大笑:“警官,你这句话我一定常记心中,一旦暴露绝不愚忠。”
他哑然失笑,揉揉我的头发,领我回家。
趁他掏钥匙之际,我满怀期待的问:“警官,你会不会做龙虾?”
他停下来瞪我一眼:“我只会煮米饭,不吃你就饿著!”
门打开来,我瞧见桌上二碟炒菜,色泽甚是可爱,一时兴致大发,撸起袖子跑进厨房,煮出一盆蛋汤。锺洋一尝之下啧啧称道,眼神贪婪,我不禁洋洋得意。记得彼时,萧大少爷落难我家,任我如何改进手艺,自始至终都未得他正眼相待,自此自尊心严重受挫。此时对面奋力喝汤的锺洋,将萧飞制造的一大片阴影驱除出境。
与其苦练技艺,不如一早更换一个欣赏我的对象来得容易!
一周後,是三月十七日,我没去上班也没有请假,一早便缠住锺警官:“我要去做摩天轮。”
锺洋不明所以,见我神色庄重不似玩笑,只得答应。
在摩天轮上,我扒住窗边,指著公园里的灯火:“你瞧,灯亮起来了,下面有一个好大的星星。”
他似有恐高症,双手抱头,形容痛苦:“已经十二个小时,你到底要在这上面呆多久?!”
我答:“我在等著看焰火。”t
“焰火?”他很疑惑,“这个游乐场不放焰火的。”
我得意的笑:“但他们今天会放,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的档案上写的不是今天。”
“那上面写的,只是我在教会孤儿院注册的日子,今天才是我真正的生日。”
“你那时还未满月,怎麽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莫忘了我的IQ有192。”
那天,如果不是锺洋把我从摩天轮上拖下来,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在上面呆多久。
他很生气,朝我大吼:“你发什麽梦,根本不可能有什麽焰火!”
我很委屈,挣扎著抓住窗上的栏杆不肯松手:“他们只是忘记了,再等一会说不定就会想起来!”
他没有办法,干脆将我扛到肩上,强行带走,不顾我又哭又动和其他游客的侧目。
我被放在长椅上,不住的抽泣,声音哽咽:“他忘记了……去年就忘记了……前年也是……”
他蹲在我的前面,帮我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小安,你清醒清醒,这里是公共设施,不会为你一个人破例。”
我看看他,怎麽也想不通,眼睛一眨,眼泪又流下来:“可是,这明明是我的游乐场。”
锺洋发现我们原来属於不同种生物,根本无法沟通,只好放弃:“你还想去哪里?”
我说:“这里的儿童剧院每个星期二会演《小飞侠》。”
他显然对我已失去信任,直到看见放映表才松下一口气。进场前,他买了一大包爆米花给我捧在手里。剧院里都是小朋友,开始放映之後还是乱成一团。我看得聚精会神,把大把大把的米花塞进嘴里,他对儿童影片毫无兴趣,开场二十分锺便出去讲电话。直到散场,我才发现他一直没有回来。
我随著人流走出剧院,看到他站在一片阴影里,瞧见我,胳膊晃了晃,手里就开出一朵花。星星雕成的花,闪呀闪,映著他的笑颜和我那张错愕的脸。
他把小小的焰火递给我:“以後我每年的今天都会送你焰火,你不需要再在这里等了。”
我小心的捏著,不安的问:“那麽你会不会忘记?”
他很郑重的对我说:“小安,能记得所有细节的王子只在童话里。”
我寒著一张脸:“警官,你到底懂不懂浪漫?”
他微笑:“我只懂得,浪漫是罂粟,妖异美丽,若无节制,终将万劫不复。”
我忍无可忍,黑著脸跟在他身後回家。
夜里,我做了一个很幸福的梦,在梦里,我回到了五年前。
那天,也是三月十七日,在美国。
萧飞笑著问:“小安,你想要什麽礼物?”
我向摩天轮外一指:“我希望有人可以在这一天为我点燃焰火。”
他没有多问,只是拨通手里的移动电话,很快,窗外就开满绚丽的花朵。
“这样的游乐场萧氏有几十个,从现在开始他们都属於你。”他说,“此後每年的这一天,世界的各个角落都会为你点燃焰火。”
那一晚,我第一次见到绽放在夜空里的美丽罂粟,一见倾心,成瘾至今。
第二天刚进办公室,萧飞便捉住我:“我昨天一直在找你,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反问:“你找我做什麽?”
他很不高兴:“你明知故问,枉我花费心思准备庆典。”
我装作好奇,天真的问:“庆典最後,有没有放焰火?”
他盯著我的脸看一会儿,然後去打电话:“把那个游乐场的经理给我撤掉!”
我见连累他人,忙好言相劝:“何必兴师问罪,老板都不记得,怎好指责下属?”
萧飞脸色愈发阴沈,嘴唇紧抿。我担心他气急败坏,连忙找理由出去,门关上的瞬间,我听见他一拳狠狠擂在桌子上。
他果然是忘了的。
在走廊里,秘书过来抓住我:“小沈,客人已到,快请萧先生到七楼会议室。”
我急急抽身,胡乱推诿:“由你来安排,我内急。”
躲进洗手间,坐在马桶盖上。阴暗狭小的空间里,我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将脸埋在臂弯里。总有人进出,害我没办法哭出声音来。
门忽然被打开,耀眼的阳光蜂拥而至。我抬起头,瞧见萧飞将一个小小的盒子递到我面前。那黑色暗纹纸加银蓝色丝带的搭配,是萧飞的一贯搭配。每次都用同样包装,不过里面的东西却总能教我喜出望外。
飞快的扯掉丝带,打开盒盖,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闪著流光溢彩的水晶摩天轮。据说,当人在看到喜欢的东西时,瞳孔就会收缩。我想我现在的瞳孔大概需要显微镜才能找得到。
轻轻拧两圈底座上的发条,便有叮叮咚咚的音乐响起来,小小的转轮也开始慢慢旋转。阳光射在上面,折出七种色彩,每一种都叫我想放在嘴边亲吻。
我将礼物捧在手中把玩,喜欢的不愿释手。
“小安,我就知道你喜欢。”他的语气有些许自鸣得意。
呵,果然是萧飞风格,无论如何,不肯低头。
我咬著牙不开口,头扭向一旁。对面的某人情绪渐渐开始焦躁,有寒流即将来袭。洗手间的门响,又有人进来。萧飞迅速闪进隔断,回手将门锁住。我刚觉眼前一暗,就被他准确擒住,不知在生什麽气,几乎咬破我的嘴唇。
这迷人的味道和迫切的呼吸,是世上最强烈的最强烈最强烈的温度,我的惶恐濒临死亡。
无关焰火,我只是怕。
怕他忘记爱我。
“小安。”他忽然开口,灼热的气息在我耳边升腾,“至少我仍然记著,你最喜欢摩天轮。”
至少。我恨这个字眼!
第四章
进世丰不久,萧飞又破格提升我为业务部主任,委以重任。
我好心提醒他:“业务部是公司要害,你不怕我窃取机密?”
他冷笑一声:“普通的资料不足为患,公司机密有最好的保密系统,一般人不可能侵入。”
我撇撇嘴,不以为然:“我可不是一般人,别忘五年前……”
“小安,今非昔比!我可以告诉你,目前的系统每隔一小时就会更换一次密码,你根本没有机会。”
“厉害厉害!不愧是萧氏!”我不住点头,心里暗笑。
只可惜,如今的我也今非昔比,再复杂的系统於我都是不堪一击。借此职位的权限,我偷偷将一个小程式装进世丰的储蓄系统里。只要任何世丰的客户从他们的户头提款,小数点後第五位那个无法领取的利息数字就会自动转进我的账户。
每天,全世界都会有近百万人进行提款交易,谁也不会注意到少了那十万分之一。
而自我平步青云,成为萧飞的亲信,却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杜重是其中最为激烈的一个,经常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诋毁我的人格,阴阳怪气地说什麽“以色侍君,岂能长久”。
据查此人年方二十六,却至少已有两个硕士学位在身,工作能力超群,业绩傲然翘楚,入世丰仅一年,就已荣任管理部主管,正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岂料我刚一出现就一日三迁,与他平起平坐。
我对他的言行甚是不解,管理部与业务部的工作几乎没有可比之处,就算我破了他的升迁记录,也不至招致他如此极力的诽谤?後经同事指点方才明了,原来此人一直私下活动,意图调来业务部工作,却因我的到来希望破灭。
我不禁苦笑,这只不过是萧飞为迷惑警方的伎俩,实在辜负了这些豔羡。
业务部工作繁多,我每日需阅读数份商务报告,好在已搬到另一间办公室,不用调动所有感官防范萧飞。这天下班之後,我正在得意的查看那个小程序给我账户增加的数字,秘书脸色铁青的进来,将我下午交他去办的一叠文件原封不动送回,怒气冲冲的说:“我来来回回修改十二次,加班到超过三小时,杜重仍然意见多多,不肯签字,简直是吹毛求疵!”
我拿起来翻了翻,发现杜主任真具敬业精神,为著为难我,竟也不惜奉陪到晚九点。我疑惑不已,决定找萧飞替我报仇。
鉴於已非工作时间,我没有敲门,一推门就见技术部的几名骨干神情严峻,不知在向萧飞汇报什麽大事,见我进来,众人立刻住嘴。
萧飞阴沈著脸,对他们说:“你们先回去,继续密切关注。”
待一群人出去,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哭诉,就被萧飞逼到墙角,手中一叠报告在我眼前晃了晃:“这一月来,有人试图二十三次入侵世丰的核心系统,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答的斩钉截铁。
凭我的能力,怎麽会二十三次都未成功?简直侮辱我的智慧!
他掐住肩膀的手加大了力量:“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痛得眼泪流下来,奋力争辩:“明明是你自己对我说有内奸!为什麽还要开罪我?!”
“因为你的前科太恶劣!”他终於松开禁锢,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你来找我,有什麽事?”
我一心想他愧疚,呜咽道:“没事……只是想看看你……哪知道一来就被你虐待……”
“是麽?”他拿过我手里的文件看了看,嘴角溢出笑容,“来看我还拿著报告?”
我语噎,将头扭向一边,一边抽泣一边揉著疼痛的肩头。
萧飞在我的眼睛上深深的吻过,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管怎样,看你工作这样辛苦,我会犒劳你,想吃什麽夜宵?”
我推开他:“萧飞,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你以为给我一颗糖吃我就不会再生气?!”
他看著我,沈默了一会儿才说:“好,就算这次错怪你,我道歉。”
我盯著他深深的眼睛使劲的看,也看不出他心里是不是真的相信我。
夜宵当然不能省,我提议去街边吃章鱼烧。於是萧飞开著他那辆保时捷载我去路边摊。小小的摊主从未见过有人这样隆重的来吃夜宵,傻在那里忘记招呼生意。
我买了六串烤章鱼,大方的分一半给萧飞:“来来来,萧少爷,我请客别客气。”
他接过来,却不肯吃。
我问:“怎麽不吃?是不是不知道如何下嘴?要不要我来教你?”
他摇头:“我看你吃就已经饱了。”
什麽意思?我的吃相有这麽难看吗?
我嫌他不识好歹,阴阳怪气地说:“萧氏太子什麽山珍海味没吃过,又怎麽会屈尊一尝我等平民的粗茶淡饭。”
他却说:“小安,我吃过的苦,怕是你这辈子想也想不到。”
哼,在我面前说疾苦,你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儿说服力!
“什麽苦?”我故意瞪大眼睛,“是不是清拌凉瓜?”
他笑了,咬了一口章鱼烧:“小安,看来我不吃你就不会放过我。”
回到车上,他接到一通电话,只是听,并不说话。挂断以後,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燃烧的火焰。
他转向我,说:“小安,你是不是偷偷在章鱼里放了春药?”
我气的大叫:“明明是你自己发情,少要诬陷我!”
他不容分说便来撕扯我的衣裳,激烈的亲吻和动作使我浑身发热。他一次又一次的疯狂索求,将我带进永无止境的极乐世界。
车内的喘息渐渐平静,我拨开他的头发,仔细看。
与锺洋的浓眉大眼不同,萧飞有著一张极具异域风情的脸,眉骨很低,眼窝深陷。
他见我看他,便问:“在看什麽?”
“想知道你又杀了谁。”
“放心吧,”他坐起来,点燃一支雪茄,“反正不是你的锺警官。”
第二天,几乎全市报纸都用大副标题头版头条报道了本市三大毒枭火并一死两伤的消息,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章鱼烧的秘密就在於此,也明白萧飞之所以迟迟不肯回泰国总部的原因。
他不过是要整合本市毒品交易,亏我还曾猜测他是舍不得离开我!
每个星期二的晚上,我总要拉锺洋去游乐场看电影,每次都是《小飞侠》,每次他都在二十分锺之内迅速睡著。
这天从影院出来,见许多人手中都举著根棉花糖,我不禁猛咽口水。锺洋见不得我的馋相,上前拦住一人问:“请问棉花糖在哪里买的?”
那人向游乐场门口一指:“外面的小贩,不许进来摆摊的。”
於是我俩匆匆往门口走,还没到近前,一看见那小贩正收拾了家什骑车走。我失望的站住,不料锺洋却跑了过去,追著小贩喊:“喂,等一等,等一等!”
路人被引得纷纷看过来。小贩下车,同他讲了讲,收了双份的钱,重新摊开家什。锺洋拿著刚刚作好的棉花糖转过身,发现我还站在游乐场里面,便朝我招手。落日在他身後,漫天云霞。我向他走过去,踏进他长长的影子里。
他习惯性的揉揉我的头发,笑著说:“幸好来得及。”
我一面咬著这团白白的棉花,一面忍不住唏嘘:“警官,若非前日我惨遭恶人非礼,大抵也不过同那些普通线民一样,万不会得到你如此关怀。”
他不置可否,却说:“小安,你已是成年人,要学会保护自己。”
“没错,我今年已二十有一,政府的孤儿补助早就停发,没有人有义务关怀我。”我躲在云彩般的棉花糖後面,“所以我只有使自己陷入不幸,以博取周遭同情。”
“是什麽教你如此悲观?”他像看怪物一样看我。
“警官你不是最好例证?”我抢白他一句。
“我……”他一时口拙。
“知道母亲为什麽抛弃我?”我笑嘻嘻的将白色云彩咬出一个缺口,张著晶晶亮的眼睛瞧他,自问自答,“因为我那时候太不懂事,不懂得装可怜来请她爱我。”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目光疼痛宛转:“小安,你要相信,这世上总会有人无条件爱你!”
棉花糖无声落地,我瞪著他:“你赔我……”
他错误理解了我的意思,不假思索的说:“我会陪著你,直到那人出现。”
“如果那人永不出现又如何?”
“那我便做那个人。”
我大笑,笑到眼泪流出来:“作为报答,下一次是不是需要我去西西里岛的黑手党总部作卧底?”
锺洋蓦然放开我,又是不甘心的表情:“小安,只此一次,我再不会教你涉险。”
这般为难,看来扳倒萧氏於他确是极重之事!
我点起一支烟,懒洋洋的笑:“警官,你若要爱我请尽早,我的生命很容易枯萎。”
锺洋张张口,欲言又止。
他无法阻止我抽烟,因为我已成年。
正在悠闲的吐烟圈,我忽然看到不远处聚集了一些人,忙飞快的把烟蒂塞到锺洋嘴里。手刚拿下来,牧师就已转身瞧见了我,我只好笑著过去打招呼。
他见到我非常惊喜,拉住我的手:“小安,你好久没来,我很担心啊。”
我作出一幅很有责任感的样子,说:“最近工作忙,所以没去看您老人家,您可要原谅我。”
他很欣慰,连连点头:“你能这样努力工作,我很高兴啊!”
我笑了笑,问:“您在这里做什麽?”
他叹了口气,说:“在做募捐,教堂年久失修,需要重新粉刷。”
然後他的鼻子用力吸了吸,疑惑的说:“你在抽烟吗?怎麽有一股烟味?”
我忙向旁边的锺洋一指:“是他抽烟,熏到我身上。”
老牧师扶了扶眼镜,转向锺洋:“这位是?”
我给他解释:“他是我的朋友,世丰的工作就是他帮忙推荐的。”
老人於是将矛头转向锺洋,很激动的握住他的手:“太感谢你了,这个孩子很少有朋友,你要多照顾他一点儿。”
锺洋点头称是,老人又说:“还有啊,年轻人不要老是抽烟,对身体百害无利,上帝说……”
我见他又要开始念,忙拿过一个募捐箱说:“我去帮您!”
说罢飞也似的逃开,丢下锺洋在那里听经。
拐过街角,我站在路边,手里捧著盒子,行人从我身边匆匆走过,不肯停下脚步。我站了一会儿,没有收获,便开始唱歌,那首无数次在梦里听到的歌。
我轻轻哼著,想起温柔的摇篮曲。
我抱著我的盒子,仿佛妈妈抱著我自己。
她一定是一路唱著这歌来到教堂,否则我为何会爱这歌爱到歇斯底里?否则我为何会唱这歌唱到泪眼迷离?
也许有人走过来,也许有人问东问西,我只是不肯停。
我相信这个时候妈妈是与我在一起,她只在歌声里与我在一起,将我拥在怀里。只要歌声不停止,她就永远也不会将我放下,一个人离去。
我不要,我不想,一个人在教堂门口哭泣。
如果那时的我会唱歌,唱这支歌,她是不是就会重新将我抱起?
有人来拿我手中的盒子,在光天化日下抢劫!
我死死抱著,尖声叫喊:“不要!你要把我带到哪去?!”
他说:“小安,我们回家去。”
是啊,回家,家里有妈妈……
我一手牵著他的衣角,一手仍抱著牧师的盒子,一路跟在他後面。进去家门,我被按到床上,朦胧中觉得怀中一空,急忙伸手去抓,抓住一个暖烘烘的大家夥,觉得好舒服,於是再不肯放手。
这一晚,我睡得很沈,沈到醒来时记不得昨晚是否作过梦,无论美梦抑或是噩梦。
锺洋在厨房鼓捣早餐,在我怀里塞进我的PaPa熊。我抱著PaPa,下巴抵在它柔软的肚子上,探头进厨房。
“什麽时候弄好?我好饿!”
他正舞锅弄勺,无暇回头,只说:“很快就好,你去收拾桌子。”
我重又回到客厅,把PaPa送回它的“北极圈”,锺洋已端早餐过来。
我拿起桌上一件皱皱巴巴的垃圾,端详半天才看出是牧师的募捐箱,有些忧心忡忡:“怎麽办,牧师会讲。”
他将牛奶放到我面前,问:“牧师经常会讲你?”
我想了想,摇头:“好像从来都没有,但说不定这一次会。”
“如果他以前多讲你,你大概会比现在正常很多。”
我闻言很不受用:“我哪里不正常了?”
“你哪里像个已经二十一岁的人?”
“我哪里都像,要不要我脱光衣服给你看看?”
我挑逗的斜眼睨他,他至少表面上像个正人君子,一本正经得说:“快点儿吃,你要迟到了。”
我撇撇嘴。哼,迟到有什麽关系,萧飞才不会介意。只要不触到他的某根神经,世丰就任我为所欲为!
来到世丰,我打开桌上的电脑。
自从上一次世丰网络遭攻击,我便在数据库中装入一跟踪程序,只要那人再次行动,他的主机地址就会显示在我眼前。
我心底冷笑,这个人只自我来此才开始作案,一定不是陌生人!
电脑刚刚启动完毕,立刻有窗口跳出来,我的精神为之一振。老鼠终於出洞了!
屏幕上闪闪跳跃的一行数字,显示出昨晚主机遭攻击的具体时间和次数,以及一个IP地址,清晰的暴露了他的位置,我只看一眼,便忍不住的笑出来。
竟然是他!想必是被我抢了业务部的空缺,再无希望迅速接近商业机密,才急不可耐的强行入侵。
关掉程序,我站起来伸个懒腰,去找杜重。
管理部在十七层,我乘电梯上去。
此时杜主任正坐在他的私人办公室听电话,我没有敲门就闯进房间,隐约听到他似乎在恳求对方:“请再宽限几天,我保证很快弄到……”
见我进来,他显然吓了一跳,迅速将电话挂断,才故作镇静的喝斥:“你怎麽不敲门就闯进来,一点教养都没有!”
我并不介意他的出言不逊,反手将门锁上。
他翻了翻白眼,又说:“你鬼鬼祟祟的做什麽?”
“此事关系重大,总要小心行事才好。”我微微一笑。
“什麽事?”他口气疑惑。
“杜主任,想不到你还是个电脑高手啊!”我所谓非所答。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慌:“你是什麽意思?”
“你昨晚十点二十分意图入侵世丰核心数据库,只差一点便成功,难道不是高手?”
“你胡说!你这是诽谤!”他气急败坏。
我始终笑容可掬:“处在同一LAN中的电脑相对来说较容易攻破,所以你才冒险使用办公室里的电脑。只可惜我碰巧在网络里装了一个小玩意儿,你虽自认做的不留痕迹,还是被我追踪到位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却还想否认。
我决定使出杀手!,双手一摊,准备告辞:“既然如此,我只有将此事告诉萧先生,相信一下便能查出使用这个地址的计算机属於谁,至於昨晚十点二十分你是否在公司逗留,前台那里也会有清楚的纪录。”
“不要!”他猛地站起来,身後的椅子!当一声倒地,“你想要怎样尽管说出来!”
我达到目的,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面前,语气轻松:“杜主任请坐,我们慢慢谈。”
此刻杜重的脸涨得通红,喘著粗气重新坐下,压低声音问:“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什麽条件都答应。”
我想起刚才他接的电话,听口气像是借了高利贷,不禁笑了笑。
只需我再往雪上加一点儿霜,他必然就范,乖乖被我利用。
打定主意,我於是狮子大开口:“杜主任,我不是个贪心的人,只要五百万就会让我永远忘记这件事。”
“什麽?!”他叫了一声,“五百万?!”
“是个很合理的价钱吧,要知道萧氏对待内奸可不止送他进监狱那麽简单哦……”
他沈默下去,双手却握紧拳头。
他知道我所言非虚,若给萧飞知道,最好的下场也许是被活埋!
我耐心等他回答,许久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要给我几天时间筹钱。”
“当然当然,一个月时间可够?”我自觉十分宽限。
“一言为定!”他咬著牙说。
我见目的达到於是起身退出管理部主任室,不用回头,也能感到背後两道恶毒的目光似要将我心脏剜出来。
这个杜重处处同我作对,给他点儿苦头吃吃也是活该!
我正痛快的想著,电梯门一开,就看见怒不可遏的萧飞,连忙作揖:“昨晚至少一百儿童可证明我在儿童剧场看电影,请大人明察。”
萧飞气结,咬牙切齿的指著我:“下午到我办公室来,我会给你一些影响不大的萧氏机密,你拿去讨好那个警察,尽快套出内奸资料!”
我觉得他的思维真是奇怪,锺洋又不是金鸡,给几把米就能下出金蛋来。
过於自负的人总是会把别人看成白痴。
我看看电梯将到达的楼层,於是放心的跟他嬉皮笑脸:“主公,关键时刻是否需要为臣牺牲色相?”
萧撒旦伸出魔爪来抓我,此时电梯门准确的在十一楼打开,我敏捷的往外一跳,一溜烟跑掉。
第五章
回到办公室,我立刻给锺洋拨电话:“警官,我发现世丰内有可疑人物监视我行动,你今晚可否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暗中保护?”
锺洋立刻紧张起来,直说:“我现在立刻过去世丰楼下,你要处处小心!”
放下电话,我得意的坐到转椅上转起圈子。
杜重是狠角色,绝对不会甘心任我宰割,我正好利用他来骗取锺警官的关怀。
等我尽情享受了被爱,再放过他也不迟。
下班後,我故意等到天色将晚才出门,尽拣些无人小巷走,给杜重“灭口”的机会。想不到杜重倒也沈稳,并不急於动手,一路上太太平平。等我到了锺洋家门口,正在低头找钥匙,冷不丁被人一拍肩膀,立刻跳起来,一回头,才看到是锺洋。
“你吓死我了!”我不住摩挲胸膛。
“你也知害怕?”他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哪里没人就往哪里钻,我一路跟下来,有一千个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晓的解决你!”
我手臂撒娇般环住他的腰:“我自知有警官护驾,哪里还晓得害怕。”
锺洋敏捷的按住我的一只手:“席安,你旧病复发,连我的枪也敢偷?”
我讪讪笑著,抽回双手:“怎麽是偷,我不过是好奇,想拿过来瞻仰瞻仰。”
他随意拿过我手中的钥匙串,寻出一把拧开门,又瞥我一眼:“还有,我不记得曾给你我书桌抽屉的钥匙。”
我怕他生气,不许我进门,於是一侧身抢在他前面钻进屋里,一直跑到最里间的卧室,没来得及关门,被他硬挤进来。我见他寒著脸,忙向四下寻摸,死死抓住一边床脚。
他皱紧眉头:“你──”
我想他要下逐客令,慌忙哀求:“外面有人正追杀我……”
他走过来,蹲下来看我:“没人说要赶你走。”
我的身体瘫软下来,靠住床角哭:“小时候有一人家领养我,过了几月他们发现我拿钱,立刻将我赶出门。那晚正下雪,我穿著睡衣赤脚走回教堂。”
他也坐到地板上:“为什麽要偷钱?”
“我想买一只小乌龟。”我咬咬嘴唇,“都说乌龟可以活一万年,可以永远陪我玩儿。可他们不买给我,也不肯爱我。”
“後来买了吗?”
“嗯,牧师买给我的。”我点头,擤擤鼻涕,“可是大家都被骗了,那只小乌龟只活了七天,就在我手掌中死去。”
他深吸一口气又问:“那又是为了什麽要偷配我抽屉的钥匙?”
我犹豫了一下终於说出来:“我见到申小姐又给你来信……”
申小姐信中力邀锺警官赴加团聚,她後悔,放弃这样的男人。
锺洋那双夏夜一般的眼睛深深望著我:“她不知我身份,怨我无钱无权,借移民机会名正言顺的分手。”
我害怕同他目光交会,於是转看别处:“她愿爱你,已不介意你的平凡,你大可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给她一个惊喜。”
锺洋苦笑:“又有何不同,都是锺警官,後者更见不得光。一叶知秋,我若说自己是贵胄王孙,她会立刻飞回来。”
我想到萧飞,叹一声气:“我只愿你永远是锺警官,莫要是别的。”
锺洋有些动容,身体不自然的动了动,终於转回八股模样:“小安,你对他人的隐私过分热忱。”
我回他一句:“不然怎麽做卧底?”
我已私自将温和的警官据为己有,见到他旧情人的来信如临大敌。但若说出实话,恐怕锺警官会立刻落荒而逃。
锺警官被我抢白,憋得满脸通红,沈默好一会儿才突然说:“我曾经有一个搭档,同你一样,他的智商极高,十几岁就拿到硕士学位。我们一起合作五年,一路下来,出生入死。”
我听到此,心里已明白了一二,神情黯淡下来。
果然,他接著说:“二年前,他以优异的能力取得萧氏在泰国总部的一个高级职位,我则扮作大厦的保安,在外接应他。萧氏内部组织严密,很难深入,经过整整一年他才找到机会。”
“那天晚上,他潜进计算机中心拷贝萧氏的犯罪证据,我守在门外。那时候是命牵一线的紧迫,可是机会稍纵即逝,不容错过。我们说好,如果被发现就一起逃,逃不掉就一起死,谁也不许独自担当。三十分锺後,我收到他的手机短信,说他已从另一出口离开,叫我在约定的码头会合。”
“我赶到码头,等到天亮,也没有见到他的人影。打电话到萧氏,总机却说他已辞职。那时我便知道,他已经遇难了。”
锺洋将脸深深埋进双手中,我想他是哭了。
我轻轻的说:“你要为他报仇,所以找到我。”
“是。”他抬起头看我,“但这一次我决不会再错,我将不惜生命保护你。”
“那个人,他叫什麽?”
“他姓顾,叫顾天真。”这个名字自锺洋口中说出来,是一种伤痛。
我的脸色有些苍白。顾天真,是我在MIT念书时的学长,高我一级,有一张斯文的面孔,叫外卖时常常多买一份热狗给我吃。
我不知怎麽安慰人,沈默一会,尴尬的转移话题:“那个……暗中监视我的人叫杜重,我发现他意图入侵世丰网络,会不会是你们警方派去的人?”
锺洋想了想,说:“萧氏内部的确有人一直向警方泄露机密,但绝不是警方的人。此人行事非常诡秘,从不肯现身,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男还是女。既然你说那个杜重并未成功侵入网络核心,那就应该不是同一人。”
我心里一惊,想不到锺洋这样仔细,一下子听出我故意混淆的语意,於是假惺惺的感叹“原来有这麽多正义之士。”
“正义?”他冷笑,“谁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麽,最大的可能就是萧氏自己在商业上的对手。”
我好奇的追问:“除了警方,还有人想扳倒萧氏?”
“呵,太多了,萧氏几乎控制整个东南亚的经济命脉,在欧美其势力也不可小觑,许多企业只能在它的轧制下苟延残喘,早已对其恨之入骨。”
“谁有这个能力想要螳臂挡车?”
“这个……”他停顿了一下,略微犹豫著又说,“最大的可能,是嘉业。”
说到此处,他便不肯再继续。
我想起在业务部看过的报告,嘉业一词出现的频率的确很高,不禁来了兴趣。
知名的大企业,资料很容易便能找到──嘉业为岳氏家族产业,虽是华裔企业,但却在北欧的荷兰起家,财力雄厚,与萧氏不相伯仲。岳氏膝下有一子一女,皆无意管理家族生意,极少见报道。
过了几天,我作出一副得意的表情去见萧飞:“萧少爷,我探听到警方的秘密,你要怎样奖励我?”
萧飞处事不惊:“那要看你的情报值多少价钱。”
我神秘兮兮的靠近他:“萧氏泰国总部可是有一个叫顾天真的?”
萧飞愣了一下,反问:“他怎麽了?”
“我探听到,他其实是警方的卧底。”
“哦……”萧飞面无表情,淡淡的说,“但他去年已经辞职了。”
我暗自咬牙,什麽辞职,分明是你将他杀害了!
我摆出失望的表情:“可惜,我还以为是新闻。”
萧飞捏捏我的脸,微笑著说:“的确已经过时了。”
“那麽嘉业呢?我自锺警官那里探到,萧氏内奸似乎同嘉业有关?”
萧飞眼睛一亮,将手中的雪茄狠狠按熄在烟灰缸里:“一定是嘉业!近年来他们不断想向亚洲拓展,都被萧氏阻碍。
我撇了撇嘴:“可我看业务部报告,却是萧氏在欧洲的贸易因嘉业而屡屡受挫。”
“的确。”萧飞也不得不承认,“两家皆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後快。”
我不以为然的说:“即是如此,你不如直接叫人干掉他们,何必如此烦恼?”
他笑起来:“小安,想不到你也够心狠手辣。”
我谦虚的摆手:“哪里哪里,我只是依萧公子一贯作风推论而已。”
他并不生气,只说:“萧氏虽靠黑道起家,但这些年也在极力摆脱不良形象,只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却总被人抓住把柄。”
我暗自冷笑,有你这个纳粹在,萧氏这辈子怕也漂白不了!
“而且,”他继续说,“萧氏与嘉业的联系千丝万缕,并不适合明争,只能暗斗。”
“是什麽?”
“四个小时之後你就会知道,今晚跟我一起回泰国。”
萧氏的豪门夜宴。
今晚我才真正体会到什麽叫做富可敌国。
水晶的吊灯,成排的高档房车,训练有素的侍者,曳地的长裙,耀目的珠宝,醇郁的鸡尾酒,彬彬有礼的寒暄客套……
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是那取之不尽的丰盛美食。当萧飞为我引见一位华服美妇时,我的手里正端著三个盘子,拼命往嘴里塞龙虾。
“他是沈白,我的新任助理。小沈,这位就是萧夫人。”
我心里一惊,手里的盘子掉到地上。
“沈先生,幸会。”萧夫人皱了皱眉,继而她轻蔑的笑了笑,不再理我,转向萧飞,眼波流动,神情妩媚,“飞,我要去同李太太打招呼,先失陪了,请你的小朋友尽兴的玩吧,不要拘束了。”
说著,她扭动腰肢,仪态万千走进人群。萧飞见我还在发愣,拍了拍我的肩,笑著说:“你不要理她。”
我呆呆的将目光调转,瞧著他的脸:“原来你结婚了,我都不知道。”
萧飞一愣:“你说什麽?”
我指指人群:“萧夫人……”
萧飞恍然大悟,不禁大笑:“小安,那是我父亲的妻子,也就是我的继母。”
我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有点恼怒:“你给我介绍她做什麽?!”
“你不是想知道萧氏同嘉业的关系?她正是嘉业的千金。”萧飞狡猾的说。
管她是谁的千金,只要不会抢我的萧飞即可。
我放下心来,开始左顾右盼:“喂,哪里还有龙虾?”
“我记得那边有两盘。”
“都在这里。”我把手中的空盘给他看。
“小安,你会吃坏肚子。”他担忧的看我,“你先休战,我们去外面走走。”
晚风微凉,清新的洗去洇沁在身上的浮华浓脂,使人精神不禁一振。
我仍为刚才的事耿耿於怀,不怀好意的说:“看她年纪比你还小,萧伯父老牛吃嫩草,可要当心身体呀。”
萧飞从後环著我的腰,轻吻我的耳垂:“这个不用你操心。”
“她叫你飞,多亲热!瞧她看你的眼神,长著倒勾呢,真没节操!”
“你有立场说别人吗?”
“喂!我是担心你耶!你干嘛处处向著她说话?小心她给你生个弟弟,分你的家产,废了你这个太子!”
“小安,我是否可以把你的这种反应解释为嫉妒?”
“我才没有!”我激动的回头瞪他,却不料一下子撞到他的下巴。
他被撞得皱了皱眉,眼睛里却都是笑,顺势低下头,深深的吻我的唇:“开个小玩笑而已,不过你的反应还算令我满意。”
“呜……你伤害了我的幼小心灵……”我有些透不过气,抓住间隙敲诈勒索,“我要求赔偿!”
“怎麽赔?”
“我要去看……大象……鳄鱼……人妖……还有泰式散打……”
没有什麽要求是萧飞做不到的。
在某个豪华的搏击俱乐部里,所有灯光都聚射在中央,周围人声喧嚣。巴掌大的场地上,两名搏击手奋力搏杀。很明显,其中一方已到劣势,对手仍不肯放过他。根据规则,除非一人死在台上,否则暴虐不会停止。
“啊啊啊啊──”又一个狠拳挥过来,我惨叫著将脸埋进萧飞怀里。
“明明害怕,又偏要逞能!”萧飞嘲笑我。
耳边是观众疯狂的叫嚣,我连耳朵也拼命堵住,扯著嗓子叫:“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
萧飞按铃叫来侍者,又问我:“你想要哪一个死?”
我透过指缝向台子上望了望,觉得不管怎麽选,都会被怨灵缠身,头摇得像拨浪鼓:“哪个都不要死。”
萧飞於是对侍者说:“就按他说的。”
侍者毕恭毕敬的答应,退出去。不一会儿,比赛宣布取消。观众轰然,要砸场子,俱乐部经理出来解释很久,加倍赔偿,人方才散去。
在这里,萧飞即是王者。
从俱乐部出来,我已对萧飞满怀崇敬:“萧少爷,你有无计划登基称帝?”
萧飞没有急著启动车子,沈默良久,方说:“小安,若我没有这些财势,你便不会在我身边。”
我笑:“你忘记了,那天我遇见你时,你即一无所有。”
他也笑了:“是,我几乎忘记了。”
我噘起嘴巴:“你会忘记,是因为在里面找到更大乐趣。”
他深深看我一眼:“小安,不愿长大成人,是要付出高昂代价的。”
我惊奇:“什麽代价?怎麽没人向我逼讨?”
“那是因为,我在按期替你付帐。”他向後微仰。
“我随便进到某人的账户,就够养活咱俩。”我直起身子,自上向下看他。
“世丰若不姓萧,你现在还在监狱里。”
我的眼泪落在他脸上,他伸出手,轻轻按下我的头,边吻边说:“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
不,我明白,我明白的,可我不快乐。
我不知道某天你是不是仍然爱我更多一些?
我不知道某天你是不是仍然爱我!
萧飞终於不舍得将我放开,启动车子。晚风掠过耳畔,我忽然想确认一件事:“那个顾天真,其实是被你杀了吧?”
他看著前方,声音不带起伏:“我知道他曾经很照顾你,否则他又怎能那麽快便成为高级员工?”
“他还活著?”
“天有不测风云,我怎麽敢保证这些年他有无旦夕祸福。”
我心里踏实下来,不过并不打算知会锺洋。他若知道顾某未死,兴许即时同我再无瓜葛。
从泰国回来,我眉飞色舞的给锺洋讲那里的见闻:“那只大象的腿有这麽粗,从我身上迈过去的时候还故意停了一下,我当时都快吓死了,你想啊,它要是踩上我,再在两边各夹一片面包,就能直接把我拿到麦当劳去卖啦!还有啊,鳄鱼可傻了,让人把嘴掰开就合不上了,一直这麽张著,你看你看,就是这样,哈哈,有趣吧……”
锺洋却好像兴致不高,一会儿去开冰箱拿啤酒,一会儿去厨房烤面包。
我跟在他的屁股後面,兴高采烈的比划:“你知道嘛,人妖真的有胸部耶,我还摸了一下呢,看,还有合影──你瞎忙什麽呢,快看呀!”
我扯住他的衣服,把照片举到他的眼前:“怎麽样,我们俩谁漂亮?”
他一下子捏住我的手腕,若有所思的看著我,说:“小安,我怎麽觉得你好像是乐在其中?”
呀,糟糕!一时激动,太得意忘形了!
我闻言忙严肃起来,沈痛的说:“怎麽会,我一直强颜欢笑,忍辱负重。”
他仍不肯放开我,反而捏的更用力:“小安,五年前,究竟是怎麽脱罪的?”
五年前?我陷入短暂的回忆。
五年前,萧飞对十六岁的我说:“我可以给你自由,但你要付出代价。”
我朝锺洋诡秘的一笑:“我吉人天相,凡事自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他显然不信,却不再多问。
我於是转变话题:“我还见到了萧飞的继母,一个讨厌的女人。”
他听了反应激烈:“你见到了岳诗纹?”
“是啊,原来你也知道她?”我笑嘻嘻的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皮夹,“她敢小看我,我就给她点儿厉害瞧瞧!”
他见状便来抢:“你又偷东西!快点给我!”
“不给!”我一面躲开,一面把钱夹打开翻看里面的东西,“呵!都是美元呐!咦?这是什麽?”
我从一个小夹层里摸出一张小小的照片,是两个人的合影,仔细看了看,对锺洋说:“哎呀,这上面有个人和你好像。”
他将照片抢过去,我也跟著凑上去,指著那个亲密的搂著坏继母的人说:“你看看,是不是同你一模一样?”
“当然一模一样!”他说著把照片揣进怀里,“这个人就是我。”
“什麽?你、你和她有奸情?”我惊讶的张大嘴。
“你用词怎麽这麽难听?”他倒不否认。
“原来你要扳倒萧氏,根本不是为杀友之仇,而是为夺妻之恨?!”我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内脏几乎绞在一起。
他皱起眉,说:“我对付萧氏,和诗纹没有关系,你不要乱讲。”
什麽诗纹,叫得这麽肉麻!
我生气的揭露他:“我才没有乱讲,你一听到她的名字就那麽激动,明明就是关系重大!”
“小安,不是这样的!”
他极力辩解,在我看来毫无说服力,不禁冷笑:“怪不得她像个荡妇似的一边陪个老头上床,一边还要勾引老头的儿子,原来是想和你里应外合──”
“啪!”话未说完,我的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个耳光,向後踉跄几步,倒在地上。
锺洋气的脸色发青,朝我大吼:“她不是那样的女人,你不许侮辱她!”
我捂著脸愣了几秒,不相信他真的打了我。
竟然为了这个女人打我?!我又没有说错,她明明就是在勾引萧飞!
“小安,对不起,我──”他似乎有点後悔,想扶我起来。
我拍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就往门口跑,被他拦腰截住。我拼命反抗,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流,眼前一片模糊,辨不清方向,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似的乱撞。
锺洋见我不能冷静,干脆把我按到床上,整个人骑在我的身上,将我胡乱挥动的手臂紧紧抓住。我挣扎了一阵,累得满头大汗,剧烈的喘著几近窒息,身体也软弱下来。
他见我渐渐平息,才放开我的手,说:“诗纹是自愿嫁给萧飞的父亲的,所以没有什麽夺妻之恨,你不要胡思乱想。”
“她留著你的照片,根本就是余情未了!”
“不可能的,也许她只是忘记拿出来。”
“可你还在爱著她!”
“我不爱她。”
“撒谎!”
“我没有。”
“有!”
“没有!”
“就是有──”
我尖声叫著,自己都觉得刺耳,忽然被他吻住了嘴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锺洋的嘴唇很柔软,但我知道吻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只是想我安静下来,而我竟真的安静下来了。
他总能使我的心安宁。
半晌,他放开我:“小安,全世界最不可能相爱的就是我和她。”
第六章
半月过去,杜重那边一点动静也无,我忍不住怀疑,这人该不会真的去筹钱了吧?
我不过是要利用他,可不想他真的被黑社会砍手砍脚。
於是我决定去找光头,光头是地头蛇,认识本市所有高利贷钱庄。
光头的店有一个极妩媚的名字,叫夜上浓妆。我刚进门,就看见他正对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大吼大叫,瞧见我,态度转了180度:“安哥,你高升了,还想著兄弟我?”
我轻笑了一下,将一叠纸币塞进他的手里:“我怎会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求著你的事多著呢!”
他一见钞票立刻喜笑颜开:“安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麽要我光头帮忙的尽管说!”
“也没什麽难事。”
我於是将杜重的照片给他,托他查一查,最近此人是否借过大笔钱款。办完事刚要走,瞥见那个被打的少年正哭哭啼啼的站在一旁,脸颊都肿了,不禁皱了皱眉,问:“怎麽打得这麽重?”
光头的气又上来了,把他推得向後踉跄:“他给我砸生意,把一条肥鱼愣给放走了!”
那个少年哭著争辩:“是麦老板看不上我,叫我走的!”
光头又打:“让你走你就走?!是他养你还是我养你?!”
我拦住他:“别打了,打坏了脸,你更赔钱!那个麦老板是什麽来头,眼光这麽高?”
光头闻言有理,便将少年轰出去,转而对我说:“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最近从印尼来的大富豪,出手极大方,就是太挑剔!”
原来是印尼的。
我这辈子也不认识一个印尼人,所以也无甚兴趣,又叮嘱了他几句,便转身离开。
刚一到世丰,就被萧飞叫去觐见。他把一个文件夹地给我,说:“好好看看,这个项目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那份资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个三十六、七岁的男人,带一个金丝眼镜,左边额角有一个小指指甲大的痣,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木讷,不像生意人,倒像个老学究。
这种人也能当老板,估计只是投对了胎,继承了遗产吧。
我一边感叹世界不公平,一边继续往下看──《印尼伟兴建筑集团贷款项目方案初稿》
在下面一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著──伟兴代表:麦世杰先生
印尼?姓麦的?
我的脑子飞快的转了三个圈,立刻抓起电话打给光头,详细询问他所说的那位麦先生的外貌特征。当他提到那颗痣的时候,我简直要立刻开怀大笑了。
放下电话,叫秘书找来所有相关的业务表格,我开始大刀阔斧的修改与伟兴的方案,一直奋战到深夜。萧飞见我孜孜不倦的样子,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小安,与伟兴的谈判在下个月,你不用这样拼命。”
我朝他眨眨眼睛:“你给我正经事做,不是要我认真起来?”
“那是我的初衷。”他从椅子後面将我搂住:“可我不想你被这些繁杂的事务夺去自由。”
我笑:“萧飞,你真是自相矛盾。”
“也许是吧。”他轻轻吻著我那婴儿般柔软的头发,“小安,我永远也不会让你再从我身边跑开。”
这恐怕由不得你吧?
我心中并不苟同,又不敢开罪他,只好做热泪盈眶状。
对伟兴的方案全部完成之後,我给光头打电话,告诉他等那位麦先生再次出现就立刻通知我,谁知当天晚上就有了消息。
光头的店有个很媚气的名字,叫夜上浓妆。我换上素白的衣服,将头发梳下来,微微揉乱,一切打理妥当,该小安出场了。
说来真是好笑,在这种声色之地,这位麦老板竟也能危襟正座,一本正经。
光头领我进去,赔笑道:“麦老板,他叫小安,是新来的,您看──”
麦世杰转向我,我便低头,光头悄悄退出去,只剩我们两人。他不说话,我也不动,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
他生气了,站起来向外走,我慌忙拉住:“麦老板,请不要走──”
他回头,不耐烦的表情立刻僵掉。我的脸离他很近,看的清晰,足够他窒息。
我不知所措,只是焦急的恳求:“对不起,我刚来不知道规矩,请您不要生我的气……”
他此刻已没了主意,任我牵著手扶回座椅。我在一旁生疏的倒酒,将杯子送到他的口边。他不去接酒却握住我的手,意乱情迷的喃喃道:
“我一直在找,终於找到我的天使……”
我心中暗笑,到这种地方来找天使,岂不是像在鱼身上找毛?早知道你挑三拣四一定就是喜欢这一型!
我愈发温柔委婉,这麦老板七魂丢了六魄,只知道握著我的手,不敢行轻薄之意,生怕玷污了他的天使。我早已在资料上查明他的底细,知道他早年毕业於中文专业,专攻古典文学,酷爱诗词歌赋,便与他谈李杜、苏轼、欧阳修……
想想两人在这纸醉金迷之地把酒吟诗,气氛还真不是一般的搞笑。
最後,麦世杰先生掷杯大呼知己,不无痛心的哀叹:“小安,你这般才情,怎会沦落至此?”
又到了我最擅长的戏码,不禁垂泪:“我自幼父母双亡,被人收养。养父生性好赌,曙光家业,一去不返。养母伤心过度不久前去世,我没有生活来源,债主又天天上门追讨,无奈之下只好辍学,到这里来挣钱还债……”
想必麦老板是从来不看粤语长片的,否则一定会觉得其中细节似曾相识。他陪我一起落泪,哽咽的说:
“小安,我来替你还债,送你上学,你不要再作了。”
我摇头,浅笑,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我虽贫困,但也有骨气,不管怎样挣钱,也是靠自己的双手,不愿受他人的恩惠。”
他叹气:“你这又何必?”
我目光闪动,内怀感激:“难得麦老板对我这般尊重,与我倾心相谈,小安三生有幸,夫复何求。”
问得此言,麦世杰立刻将自己归为君子行列,更不敢对我逾越。
看他的样子,我不禁心生感叹,想我席安纵横情场如鱼得水,将多少人玩於股掌之上。这世上不吃我这一套的男人大概唯萧、锺二人吧!可我偏偏又落到他们的手上,真是冤家路窄!
距与伟兴企业的项目谈判仅剩五天时,我决定让那个“红粉知己小安”人间蒸发,於是去夜上浓妆,教光头如此这般,一言以蔽之就是一问三不知。
谈判当天,我特意选了一套黑色的西装,将头发服服帖帖的固定在头上,力图与“红粉知己小安”风格截然不同。
萧飞显然知道麦氏的“爱好”,前去迎接麦世杰之前,他威胁我说:“如果让我看到你勾引他,我就真的拔掉你十支手指的指甲!”
我胸有成竹,大放厥词:“我若是朝他笑一下,就跟著你姓萧!”
当然,姓萧也没什麽不好,最不济也可以当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呢!
不知这五天来麦世杰是如何忍受相思煎熬的,人瘦了三圈,颧骨突出,眼镜都有点儿嫌大,总往下滑。一见到我立刻魂飞天外,目瞪口呆。
好在他平素教养甚好,并未叫出声来,这也是我最为担心的事。若是他脱口而出叫我“小安”,我恐怕就要变成没有指甲的残障人士了。
最为紧张的时刻已过,我大大舒了一口气,泰然自若,目不斜视。萧飞见到麦世杰的样子颇不满意,但像他这样一见到我就失态的人也不在少数,习以为常,不觉有疑,笑著与他寒暄一阵,大谈父辈的交情,然後为我引见:
“麦先生,这位是世丰的业务部主任,与伟兴的合作与要由他负责。”
我礼貌的伸出手,不苟言笑:“麦先生,我叫沈白,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他握住我的手,大概想起“小安”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不禁有些痴了。我皱了皱眉,表现出些许不快,将手抽回,说:
“麦先生,请到十五层的会议厅。”
麦世杰显然并不精通业务,只在一边旁听,谈判由他的下属进行。对方在看过我的方案之後纷纷摇头,其中一个姓周的负责人将手中的文件夹向桌上一扔,说:“沈先生,你是否在与我们开玩笑?”
我挑了挑眉:“哦?何以见得?”
“你这份方案条件过於苛刻,我相信其他任何一间银行都会比它更有吸引力。”
“周先生此言差矣,世丰不是别家银行,我也相信没有任何一间银行可以与世丰的雄厚财力相比,与世丰合作,是最稳健的保障。相信贵公司也希望寻求一个可靠的生意夥伴吧?”
他虽点头,却仍说:“话虽如此,但这样的条件我们实在无法接受,如果能够略作修改,放宽条件,才有合作的可能。”
“这份方案已是世丰再三斟酌的结果,也充分考虑了双方的利益,虽然有些严格,但相对风险更小,优势更多。”
……
由於我的强硬态度,是谈判陷入僵局,会後众人纷纷劝我让步,我执意不从。萧飞闻知谈判情形,也坐不住了,把我找去谈话:“小安,你这份方案太过失衡,伟兴不可能接受。”
“别人也许不行,但我行!别忘了我可是个天才儿童!”
“小安,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他显然已为我在胡闹,非常生气。
我嫌他问题问的太过低级,根本不屑回答。
他见我沈默,以为我在赌气,口气愈发严厉:“你知道吗,与伟兴的合作会为世丰带来六千万的利润,事关重大,你不要给我开玩笑!”
“六千万算什麽?”我轻蔑的撇撇嘴,“按我的计划,世丰的收入会是一个亿!”
“你的计划根本行不通!我要你立刻修改这套方案!”
“萧飞,请你相信我。”
我说得很诚恳,很认真,可他一点儿也不领情,冷笑一声说:“你的信誉度根本为零,分文不值!”
这话虽然不错,可也实在伤人,我只好摔门而出。
萧飞,在你眼里我从来都无足轻重,我永远也比不上你的这些功名利禄!
五年前如此,五年後还是如此!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第二天的谈判我决定给麦世杰致命的一击。
谈判最後,周先生气愤地拍案而起:“沈先生,如果你始终坚持,我们也没有时间再在这里耗下去了!”
我稳如泰山,轻描淡写地说:“周先生不要激动,要知道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句词自然是我与麦世杰的定情之句,他听了立刻像被点了死穴,再也控制不住了,插话道:“我看这份方案还可以,就这样办吧!”
我不禁抚掌:“麦先生果然英明过人。”
任其他人在怎样力争,无奈麦世杰是铁了心,一定要签,既然他是老板,众人也无可奈何了。
签约仪式结束後,麦世杰瞅准一个没人的机会拉住我,激动地说:“小安,你为什麽会在这里?”
我莫名其妙的看他:“麦先生,我是沈白,不是什麽小安。”
“那你、你怎麽会知道那句词?”
“那是苏东坡的名句,自然人人都知道。”
“什麽?那明明是秦观的《鹊桥仙》!”
“啊?”我故作惊讶,“沈白是工科出身,对诗词一窍不通,在麦先生面前露怯,实在惭愧。”
“唉,果然不一样,不一样啊……” 他终於死心,摇头而去。
顺利拿到伟兴的项目,我简直乐得得意忘形。等到萧飞将麦世杰一行送上车,我从转门的另一侧蹦出来,自後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西装上蹭来蹭去:“萧少爷,我帮你赚了一个亿,你要怎麽报答我?”
他转身把我拉到面前,脸色难看的倒像是亏了一个亿,一双鹰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看。
“怎麽啦,干嘛摆出一幅扑克脸,好像我杀了你全家似的。”我扫兴的说。
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说:“是啊,我是应该好好谢谢你,你想要什麽?”
真是喜怒无常!幸好我早就习惯了,根本影响不到我的大好心情,只想怎样能狠狠宰他一刀。
“唔……先去吃东西……”我想起前几天看的一则广告,口水差点流到他身上,“我要吃冰淇淋火锅!”
这对萧大财主来说简直就是九百头牛身上的一根毛!
此时,我坐在R区的哈根达斯店里,面前摆著一套五颜六色的冰淇淋球,微蓝的小小火焰上,煨著浓浓的巧克力,飘散出诱人的甜香。
我摩拳擦掌,准备大快朵颐,却看到萧飞坐在对面,双手抱胸,脸色依然没有好转。
我讨好的把一颗朗姆酒冰淇淋送到他的口边,说:“这是我最爱吃的口味,现在让给你,笑一笑好不好?”
他脸部肌肉牵动,姑且算是笑了,伸手接过那个淡绿色小球,在巧克力里沾了沾,塞进我的嘴里:“还是你吃吧,今晚是你的最後晚餐,怎麽可以吃不到最喜欢的东西?”
“最後的晚餐?”我向左右看了看,“这里没有十三个人,而且我也不姓耶。”
他终於笑起来,却笑得阴阳怪气,让人毛骨悚然:“小安,麦世杰临走时拜托我一件事,你可知是什麽?”
麦世杰?我顿生不祥预感,忙岔开话题:“管他做什麽,咱们快点吃吧,都化了。”
他并不理会,接著说:“你肯定感兴趣,因为他托我找一个人,不但也叫小安,连长相都极为酷似。”
“是吗?有这种事?”我见东窗事发,只好装傻,“太巧了!”
“更巧的是,那家店的老板告诉我说,那个小安本来在世丰上班,给了自己一笔钱之後就冒充店里的孩子,跟麦老板出场。”
“胡说!我只是陪他喝酒,没有跟他出场!”我据理力争。
这个死光头,不但出卖我,还制造谣言陷害我!
以後见到他绝对要报这一箭之仇──只要还能够有以後……
萧飞抓住我的手腕,面露狰狞:“小安,我向来说到做到,你就好好享用这一餐吧,今天之後,你就要学习用脚吃饭了!”
我低下头,心中暗自盘算──看来这次是真的把他惹恼了,既然今天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此劫,不如干脆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定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想罢,我深吸一口气,猛地跳起来,将桌子向他一推,掉头就往店外跑,边跑边回头,发现萧飞正在启动汽车?!
老天爷!我两条腿哪转得过四个轮子呀!
我向两旁看看,一个急转弯拐进右边的露天市场。
哼哼,这里障碍众多,看你还怎麽开!zybg
岂料刚跑进来,就听见身後大呼小叫,回头一看,顿觉世界末日。
本书中最无法无天的大反派萧飞竟然开著车冲进人群,横冲直撞,好不嚣张!
一时间苹果桔子西红柿满地乱滚,市场的摊位被撞得!当!当乱响,身後的人像遇到哥拉斯似的朝前跑,前面的人却还不知道怎麽回事,呆在原地看热闹。
我一边跑一边朝挡路的人大喊:“快闪开!快闪开!这不是在拍电影!”
我使尽浑身解数,像耗子似的东拐西窜,怎样也摆脱不了萧飞这只恶猫的追杀,心中不禁哀叹。
吾命休矣!若是不跑顶多被拔掉指甲,这下可好,激怒了萧飞,铁定要送我见上帝去了!
我闭上眼睛,拼命集中意念:我是小飞侠,我是小飞侠,我是小飞侠……
据说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刻,总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潜能,也许我能够突然学会飞翔也说不定……
我向飞机一样的助跑,伸开双臂,却扑进一个人的怀里,睁开眼睛,见到了我的上帝。
“哇!锺洋!救命呀!萧飞要杀我!”我激动得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流。
锺洋往我身後望了一眼,迅速挡在我身前身後。
飞驰而来的汽车“嘎”的一下在他面前刹住,萧飞从车里下来,看到锺洋,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他倚在车上,傲慢的说:“警察先生,有何贵干?”
锺洋寒著脸,亮出手铐:“我现在以违反交规,破坏公物,肆意扰民,意图谋杀逮捕你!”
逮捕萧飞?我没听错吧?
我瞅著锺洋,为他捏了一把汗。
萧飞听了显然也吃了一惊,随後,他转了转眼珠说:“好啊,我跟你去警局。”
什麽?你吃错药啦?又在想什麽阴谋诡计?!
我又转而瞪萧飞,见他朝我诡异的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转身偷偷摸摸的想开溜,锺洋却像长了後眼似的一把抓住我:“别走,你也跟著一起来!”
我忙说:“警官,坏事都是他干的,同我没关系!”
“怎麽没关系?”他一手铐住萧飞,另一手捏著我的手臂,“你可是重要的证人!”
不会吧? 要我指证萧飞,不如直接让我被他撞死来的痛快!
我苦著一张脸,被拖进警局。
第七章
审讯室是封闭的,只有门上一个小小的窗口。锺洋推萧飞进去,反手将门锁住。我被挡在门外,隔著窗子,眼睁睁瞧见他自後一脚踹倒萧飞,接著自己也扑上去,挥拳就打。萧飞双手被铐,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滚做一团。体罚犯人大概是家常便饭,审讯室里乒乓作响,外面却没有人在意,说笑自若。那两人自房间中央打到墙角,不分胜负。
我看见雪白的墙壁忽然溅上两点红色,不知是谁流了血。我眼前渐渐模糊,瞧不清谁是谁,眼泪滴滴嗒嗒落下来。
如果没有遇见锺洋,萧飞绝对会一根一根拔掉我的手指甲,毫不手软,可我只是想讨他欢心,如此而已。我幻想他赞许的眼神,那麽多次,在没有人的角落里笑出声来。
他身边有太多的人,太多的灯光与喝彩,我怎麽能教他永远记得我?
我心里有个小算盘,能为他赚一亿的人没几个,数来数去总能数到我,总会想起我。只是这一切他总是没有机会知道,在他面前,我只来得及流下眼泪来。
我只是一个人,而锺洋,锺洋是为了他的好兄弟。
不是我。
“喂,你在干什麽?”有人将我从门口拉开,“怎麽不停拍门,好吵!”
我这才感到手掌生疼,顾不上看,边哭边说:“里面在打架,快拉开他们……”
那人向窗口里面一看,发现锺洋并不占优,忙叫人来开门。几个人进去,七手八脚制住萧飞,一只手锁在桌脚。
这个地区的小警局,没有人认得萧飞这个大人物,一个警察拽起他的头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你敢在警局打警察?!”
萧飞嘴角微微渗血,不说话也不反抗,狠狠盯著那人。警察被他桀骜的眼神摄住,下意识的後退一步。
我知道,这个人死定了。
锺洋也挂了彩,抬手抹了一下鼻子,拦住同事:“我没事,你们都出去。”
我趁著乱,跟著众人溜出审讯室,锺洋和萧飞都没有叫住我。
萧飞爪牙众多,只有跟住锺洋我才是安全的。我不敢走,靠著审讯室的门,坐在地上等,房间里面很静,听不到他们在说什麽。下班时间一过,警局里的人渐渐稀少。阳光很暗很暗,我有一点点灵魂出壳。
身後的门哗的打开,我不由自主的向後倒,被锺洋提起胳膊。抬起头,看见他怒气冲冲的脸,有点笑不出来。
他拽起我,脸距离我很近:“那天,他是不是真的强暴了你?”
“哪天?哦对……那天……”我傻了,斜眼偷偷看萧飞,他像一只随时会扑过来咬死我的豹子,目光冰冷。
“是你在撒谎,对不对?!”锺洋逼问我。
“我……我……”我支支吾吾,没料到这件一时兴起的事竟成一颗大炸弹。
“警官,那个关於偷钱买小乌龟的故事,你一定也听过吧?”萧飞用嘲弄的口吻说,“这个故事另外一个版本,主角是一只小狗。”
锺洋终於被彻底激怒了,脸气的通红,丢下我就走。我意识到房间里只剩我和萧飞两个,吓得一哆嗦,忙爬起来去追锺洋,才到警局门口,就听见他发动摩托的声音,出去时已不见他的踪影。
我被丢在路边,发了半天愣,忖度半晌还是决定去求锺洋。
锺洋和萧飞谁的心肠软,一目了然。
我没有带钱,又不敢行窃,生怕出什麽意外罪上加罪,无奈之下,只好步行走回锺洋家。按门铃的时候,我又用手堵住门镜,怕他看到是我,不给开门。
可惜没用。
他打开门,看也没看就把箱子和PaPa塞进我怀里,然後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我抱著PaPa,在公寓门口傻站了一会儿,心想,现在要走回C区自己家,估计要走到天亮。况且一路上危机重重,随时会有萧飞杜重前来寻仇,不如守在这里,若有危险,锺洋总不会见死不救。
於是我坐在箱子上,搂著我的PaPa,朝著路灯发呆。
真冷……
我把PaPa抱的更紧了。
这个没出息的PaPa,亏我养了你这麽多年,还是要我抱在怀里,你什麽时候才能长大呢?
大到可以抱住我!
好想念啊……温暖的怀抱……不论是萧飞还是锺洋……
像是在呼应我的心声,一辆车嘎的一声停在我的面前。我认出是萧飞的保时捷,一个机灵的从箱子上蹦起来,扑向身後,拼命敲门,声音异常恐惧:“锺洋!快开门!救命啊!救命!”
门呼拉一下打开,锺洋出现在门口。我还没来得及抱住他,他已经看到我身後的萧飞,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我的心霎时绝望,慢慢转过身,看见萧飞靠在车上,冷冷看我,看得我头皮发麻。
“你、你怎麽出来的?”我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可是牙齿打战,结结巴巴的。
“如果我想出来,自然有人愿意从被窝里爬出来给我开门。”他轻描淡写的说,语气轻蔑。
我见他不提老账,情绪缓解了不少,壮著胆子凑到他的身边,讨好的笑:“到我家去吧,我烤蛋糕给你吃好不好?”
他不置可否,帮我把行李搬到车上。我抱著PaPa,坐到他旁边的位子上。
他并不急著发动汽车,探身为我扣好安全带,却没有立即坐回去,两手和座椅形成了沈重的压迫感,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他额头和嘴角伤。
他深深的,深深的盯著我的脸,深的像凛冽的冬夜,忽然幽幽的说:“小安,你为了他可下了不少功夫呢。”
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也不敢让他再看我。
他放开对我的禁锢,启动汽车,不停的加速,加速,快得让我以为自己发了疯。
我把头深深的埋在PaPa的肚子上,逃避著如潮水般上涨的伤痛。
那不是我的伤痛,却一直无情的拍击著我心上的礁石。
车悄然停下,萧飞把我从车里拉出来。我向左右望望,发现是酒店的门口,奇怪的问:“不是说去我家?”
“你家?”他不客气地打断我,像听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话,“你哪有什麽家,你不是早就被扔掉了吗?”
窒息。心脏在跳,全身的每一个脉搏都在跳。跳得那麽用力,仿佛就快从皮肤里冲出来似的。可我却像一条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金鱼,奋力的张大嘴。
周围都是空气,我却要窒息而死了。
萧飞的脸上,眼里都蒙著雾,变成模糊的一团。我被他扯著,塞进电梯,再推进屋里。恍恍惚惚,直到他来抢我怀里的PaPa,才猛然醒悟:“不,不要!我要回家!”
我抱紧PaPa,要往外跑,被他抓住,一巴掌打倒在地上:“回什麽家,你的家就是我的床!”
他冷酷的脸上,几乎结出冰碴来,又过来抢。
我死死抓著,拼命大喊:“你胡说,我有家!我讨厌你!我要去找锺洋!”
他听到锺洋的名字,更恨的咬牙切齿,拎起我的领子,正正反反狠狠掴了十几个耳光。打得我一阵眩晕,PaPa就被他抢走了。
我感到怀中一空,一下子缓过神来,扑上去要抢回来。他一脚踢开我,拉开窗子就把PaPa扔了出去。
“不──”我凄厉的尖叫著,往窗边过去,被他扯住头发扔到床上。
“你杀了PaPa,我恨你!我恨你!”我撕心裂肺的喊,拼命挣扎,脚下不停的乱踢,双手在他的脖子上抓出道道血痕。
他见按不住我,干脆骑到我身上,拽下领带把我的两只手绑起来。一面用力撕开的我衣裳,一面狰狞的笑:“等我真正强暴了你,你再去找他哭诉吧,说不定他会更加可怜你!”
疼!
比第一次的时候还要疼。
那时的萧飞温柔的像一汪水,现在却像一片尖利的刀,不断的撕裂我的身体,无情的戳上我心里最深的那道伤口。
慢慢的,我什麽也听不见,什麽也看不见,其他的感觉都丧失了,只有那一点的疼痛清晰的历历在目。
我心里数著那每一次的悸痛,像数绵羊,渐渐沈入梦里。
在梦里,PaPa痛苦的对我说:“我要死了,要死了……不要丢下我……”
我伸手去抓它,一下子把它碰成了灰,落了我满脸满身,却什麽也没有。
“不──”我惊叫著醒来,满脸泪水。
萧飞想按住我,被我用力挡开。
我踉跄著扑到窗边,清晨有雾,底下灰蒙蒙的一片好像空中楼阁。
我的PaPa,我的宝贝。
我挣扎著穿上衣服,跑出房间,没有受到阻拦。
酒店的後面是一池死水。
我绕著堤岸仔仔细细的寻找,可什麽也没找到。
PaPa死了。
它和我一起生活了五年,陪我说话,给我温暖,赶走寂寞。
我想起小时候在教会里养的小鸭子,小金鱼,小猫咪,金丝熊,小麻雀,它们总是很快就抛弃我自己去死了。
所以我养了PaPa,因为它没有生命,它会一直陪著我。
可是现在,连没有生命的东西都会离开我,我还能相信谁?
谁答应了永远不变?
谁又能守住誓言?
我脸上青肿成几块丘陵,眼泪像两条小小的溪,蜿蜒交错著,顽强的流到它们的终点。我不敢去擦,因为只是轻轻碰到就会刺骨的痛。
天大亮起来,暴露出我的丑陋。路上的行人纷纷看我,我只想拣没有人的巷子里钻,不管它是通往哪里。
小巷里阴恻恻的,前面明晃晃的出口,却像怎麽也走不到。
每走一步,都会牵动两腿之间的伤口,我走得很慢很慢,慢得让我以为这就是我的人生之路,而前面那天堂的入口,总是离我那麽那麽的远。
我想,我大概会死在途中吧。
我在心里暗暗许下一个咒,如果我能走到那出口,PaPa就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阳光那样刺眼,在那阳光里没有我的PaPa,我看见锺洋正在发动他的机车。
原来我是走到他家来了。
他的家,曾有那麽一段日子,被称作我的家呢。如果他见到我这副模样会怎样呢?是不是会哈哈大笑著说:“小安,你又在玩什麽强暴游戏?”
我慢慢後退,想藏起身子,刚刚退进阴影里,突然觉得颈上一紧,有人从後面死死勒住我的脖子。
我站立不稳,身子向後倒,那人跟著我跌坐在地上,手上却越来越紧。我的眼前金星乱冒,耳膜快要涨破了,只听见凶手急促的喘息声。
救命……锺洋……救救我……
我拼命的大叫,却只发出嘶嘶的呻吟,一分挣扎,牵出万分得疼痛,只有眼泪毫无阻碍的流下来,无声无息的。
我不想死!
“放开他!”熟悉的声音梦幻般的响起。
我的颈上骤然一松,身子重重摔在地上,痛的闷哼一声。锺洋顾不上追人,扶起我,急切的呼唤:“小安!你怎麽样?!小安?!”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襟,身子抖成一团,剧烈的咳嗽。他不再说话,只是用力搂住我,我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那麽温暖那麽温暖。
待我不再发抖,他将我抱回家。
锺洋家有一张很深很软的旧沙发,我披著一张毯子,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沙发的角落里。锺洋拿著酒精和棉花,为我处理伤口,浓密的睫毛盖住眼睛,像一对美丽的蝴蝶。
他问:“你认识那个人吗?他为什麽要杀你?”
我哑著嗓子答:“他就是杜重……”
锺洋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著我,表情凝重:“他要杀你灭口?!”
我微微点了一下头,痛得皱眉。
锺洋又气又急:“他殴打你,你怎麽不求救?!若不是我隐约听见声响,你真的会死掉!”
“我……我当时……吓坏了……”我胡乱找著借口。
就让他以为这伤是杜重造成的吧。
我怎麽还能说是萧飞?我就是那个喊狼来了的孩子,谁还会信我?
“放心吧,我会抓到他!”锺洋习惯性的揉揉我的头发,“把衣服换下来,然後好好睡一觉。”
我一惊,将毯子裹紧,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要,我坐这里就可以……”
“别任性!”锺洋过来拉我。
我挣扎,牵动腿间的伤处,惨叫一声,差点摔到地上。锺洋立即发现不妥,一手按住我,一手扯开我的衣裳,蓦然惊住。我直挺挺的躺在沙发上,脸转向里侧,埋进靠垫里。房间里静寂的可怕,过了一会儿,锺洋用毯子将我裹起来,紧紧抱住。
“是萧飞干的?!”他咬牙切齿。
我说不出话来,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他的脸深深埋在我的头发里,声音懊悔而痛苦:“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总是不能保护你们……”
哭的累了,我的眼皮渐渐沈重,心里怕他离开,不肯放手,哀求著:“不要离开我……好不好……PaPa没了……没人会陪著我了……”
他任我拽著,问:“PaPa呢?”
“它死了……淹死了……”
“别怕,我陪著你。”
我双手牢牢抱住他,才安心睡去。
不知为什麽,只要锺洋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做梦。
一觉起来,已经是下午了。
他给我端来香软软的粥,问:“PaPa怎麽了?”
我絮絮叨叨的给他讲出经过,他便起来穿外套:“PaPa不会死,我去给你捞出来。”
“我也要去。”
“你要好好休息。”
“我没事了,你用机车载我去,没问题的。”我执拗的坚持。
他没办法:“好吧,等你吃完一起去。”
当我们俩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赫然看到萧飞正等在门口,面无表情的靠在他的车上。不知等了多久,地上积了一大滩水,还有水不断从他的身上和手里拎著的一个东西上滴落下来。
锺洋见到他气直冲头,迎面就是一拳,没想到萧飞连躲都不躲,咕咚一下向後仰倒。我吓得慌忙跑过去,锺洋也下了一大跳,蹲下去扶他。
萧飞紧闭著眼睛,我一边摇晃他,一边哭:“你把他打死了!你把他打死了!”
锺洋按住我:“我根本还没碰到他呢,他在发高烧,所以昏倒了。”
我们俩七手八脚把他抬到车上,锺洋在前面开车,我抱著萧飞的头坐在後面不知所措的哭。
他的胳膊搭在座位下面,我去拾,发现他手里拎的,是我的PaPa。
医院听说萧氏总裁驾临,受宠若惊,院长亲自出诊,安排在最豪华的独立病房里。
一番繁复的检查,我追在後面不停的问:“怎麽样?怎麽样?”
院长将我和锺洋上下打量了一番,认定锺洋地位高些,对他说:“萧先生落水後受凉发热,并发了肺炎──”
我一听眼圈就红了,眼泪哗啦哗啦流下来,身体有些不稳。锺洋一只手扶住我的肩膀。
院长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又和锺洋说了些话,我几乎什麽都听不清了,也不知道院长什麽时候出去的。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和昏迷中的萧飞。
锺洋将我按坐在椅子上,自己蹲下来,替我擦眼泪:“小安,没事的,他没事的!”
我抓著他的手,万念俱灰:“他要死了……锺洋……他要死了……”
“你在说什麽?”锺洋莫名其妙,“他得的是肺炎,又不是肺癌,医生说他最迟明天就会退热。”
原来是我听错了……
我松了口气,还是不放心:“可他为什麽还不醒?已经这麽久了……”
“也许还要等一会儿,不过我打保票,他会完好如初,你信不信我?”
我用力点点头。
我相信,这世上锺洋永不会骗我。
这时,萧氏的人闻讯涌来,宽敞的病房立刻显得挤了。其中不乏指手画脚的人,对护士频频发难,指责室温、采光和通风,最後将矛头指向我和锺洋:“为什麽允许闲杂人等在这里逗留?!如果他们要对萧先生不利──”
锺洋有自己的骄傲,但气度不凡。他冷笑著,并不多做辩解,起身欲走。我忙拉住他的衣角,嚅嚅的求他:“等他醒来……我们再走……好不好……好不好……”
锺洋看著我,我心虚的垂下眼皮,於是他叹口气,似乎要说什麽,却终没有开口。
“这两位先生送病人入院,怎是闲人!”幸好护士也不好惹,硬生生的说,“谁允许你们在病房喧哗?!若病人情况恶化,谁负责任?!都出去!”
众人担不起责任,立刻噤声,一个个灰溜溜的出去。我不想离开,坐著不动,护士一直瞪我,我当她是空气。锺洋脸皮薄,连拖带拽将我弄出病房。
走廊里的椅子被“萧飞慰问团”坐满,我靠墙站了一会儿,觉得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在燃烧,鼻尖渗出颗颗汗珠,又不敢吭声,怕锺洋要我走。
锺洋忽然拍了拍我的肩,然後走到刚刚指责我俩的那人面前,亮出警察的证件:“对不起,我现在怀疑你是本市通缉要犯,请配合调查。”
那人一头雾水,忙站起来解释,我趁机占了他的位置,朝锺洋挤眼睛。
锺洋嘴角溢出不易察觉的微笑,胡乱看看对方的身份证,又还回去:“抱歉,认错人了。”
那人一回头,发现已经鸠占鹊巢,气得直翻白眼。锺洋站我旁边,我歪歪头,正好靠在他的腰上,他便伸出一只手来揽住我的肩膀,那手温热而有力。
我闭上眼睛,恍惚中时光交错重叠。第一次被人这样搂著的时候,我想所谓幸福,也莫过如此了。
我是在那时,爱上了萧飞的爱。
护士每半小时来查房一次,第三次出来的时候终於说:“病人醒来了。”
我心里的大石头一下落了地,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想冲进病房去,又有些害怕,站在门口迟疑。众人从後面蜂拥而上,争先恐後的进去慰问。我回头看看,发现锺洋没有过来。他还站在那里,脸看向窗外。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还是走过去求他:“和我一起进去好不好……我怕……我……我看一眼就走……”
没想到锺洋倒不在意,很痛快的答应。进到病房里,我本想趁著人多偷偷看一眼,没想到那些溜嘘的人竟不知什麽时候都走光了。我躲在锺洋身後,探头看过去。
萧飞躺在病床上,半闭著双眼,听见动静,不耐烦的说:“出去!”
声音是沙哑的。
锺洋转身看我,我低下头,小声说:“咱们走吧。”
房门关上的刹那,我看见萧飞深邃的眼睛,正定定的看著我。
锺洋启动摩托,我忽然忽然想起忘记拿PaPa,忙回去取。刚一推开病房门,就发现萧飞正站在窗边,不知在看什麽。
我下意识的後退一步,不禁暗自後悔。
没想到他竟然能够起来了!如果让锺洋陪我一起回来就好了……
他听到声响,转过身来,苍白的脸色打上阴影,变成了一种令人心痛的死灰色。
看到我时,他的眼睛亮了亮,我低下头,指著晾在窗台上的PaPa,心惊胆战的说:
“我……我来拿PaPa……”
那双眼睛又暗了,拿起手边的PaPa,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终於递给我。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飞快的拿回来,又倒退著退到门口,时刻堤防著他会不会再扑上来。
但他始终没有动。
到楼下,我支支吾吾的对锺洋说:“我……等一会儿再走……你先走吧……”
他好像一点也觉得惊讶,只说:“你自己小心一点儿。”
我点头。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他要欺负你,你就大声喊,这里是医院,不用怕。”
我又点头,他摸摸我的头发,转身离开。
第八章
我抱著PaPa,站在病房门外,犹犹豫豫的不敢进去。正在思想斗争之际,门忽然打开了,萧飞从里面跑出来,一眼看到我,不容分说就拉进屋去。
他用力将我压在墙上,不停的亲吻。
他的体温高出我许多,炙热的像在燃烧。
我的伤被他激烈的动作弄得疼出眼泪来,昨夜的惨痛似又回来了。我拼命的抬脚,踢中他的小腹,他闷声跌倒,我转身便跑。
身後传来可怜兮兮的声音:“小安,我为了你生病,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
我回头,看见他正坐在地上笑嘻嘻的揉肚子,立刻气冲头顶,冲到他的面前,指著自己脸上身上的青紫破口大骂:“你这算什麽!你看看你是怎麽打我的!你不是人,只会欺负我!混蛋!王八蛋!”
我一边骂一边哭,最後骂不出来了就只是哭。他要我扶他起来,我恨恨的去拍他伸过来的手,反被他抓住,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他轻柔的抚著我的伤,问:“还疼吗?”
“当然疼!疼死了!”我哇哇大哭。
哪知萧飞的手却忽然向我的下面摸去,语调十分色情:“我是问你这里还疼不疼了?”
“你!”我满脸通红,想推开他站起来,却被他紧紧抱住。
“你是我的!我不准你离开,我不准!”他的语气同他的拥抱一样强硬有力,不容置疑。
烈酒般的占有欲,将暗夜中的恐惧与悲伤放逐。
你的爱情作酿,我的心醉在杯中。此生我要听你说上一千万次,说──“你是我的”。
我抱住他坚实的背,温度透过衬衣,烫痛掌心。我本想说几句硬话,历数对方种种暴行,出口恶气,谁料一张口却全然失去力道,径自呜咽:“小……小乌龟的事……是真的……我……我没有骗你……只是……我另外还养过一只小狗……所以有时候会……不小心弄混……”
“我知道了,你一定也养过小鸭子,因为我还听你讲过鸭子的版本。”他调侃的微笑。
我的脸刷的一下自头顶红到脖根。
那时,我常常给他讲述童年的“悲惨遭遇”,以博取他的同情,日子久了,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自己都不记得说过什麽,谁知他当时不戳破,关键时候倒来揪我小辫子,害我由原告变被告,当真阴险!
他双手将我的脸捧到自己面前,自额头到眼睛、鼻尖、嘴唇细细碎碎的吻著,最後含住我的耳垂,诱惑的话语在我耳边不断回荡:“等我出院带你去夏威夷度假,去看海龟,好不好?”
“海龟?!”我腾的把头转回来,“你说真的?能看到海龟?”
“当然!”他见计谋得逞,笑得愈发得意,“可不是海洋馆里关在笼子里的海龟哟,你可以在沙滩上抱著它睡觉呢。”
“可、可是,你总要先道歉……”我力不从心的坚持立场
“好,我道歉。”他说的飞快,毫无悔过的诚意。
虽然心里有那麽一点点不甘,可我还是轻易被他收买了。
护士重新给他插好吊针,我坐在一旁为自己的没骨气生闷气。
我想起锺洋,想著他的温柔和好脾气。可他什麽时候才能想到带我去看海龟呢?他连听到“动物园”三个字都要念个不停,什麽你不是小孩子啦,不能总想著玩啦,要做点儿正经事啦……烦都烦死了!
我讨厌成人!成人的世界冷酷而孤独,处处陷阱同背弃。我没有父母兄弟,长大以後,再不会有人甘愿呵护我,时时关注我。长大以後,我将被默认为强者,我须奋力厮杀,开出一条血路,路的尽头不一定是天堂。
所以我选择做一个小偷,无需太多沟通,一切只需两根手指便可解决。遗憾的是此工作模式并非完美,若不是五年前兵败世丰,产生心理阴影,我更愿意选择同计算机合作。我不认得人,人也不认得我,我把时光封入罐头,丢进冷柜,永远冻结这一段年月。
可是命运让我遇见了萧飞和锺洋。
唉,无论如何,萧飞总能带给我莫大的欢喜,而且他似乎比我本人更不希望我长大。
他们两个人怎麽就不能中和一下呢?既有锺洋的温柔,又有萧飞的浪漫……
啊!简直幸福死了!
我正想著,一个护士进来为萧飞测体温,我转而忿忿的盯她。
搞什麽呀,十分锺之内测了八次体温,光输液的速度就有不下十个人来查过!
我看这个医院里不论未婚的还是已婚的,只要有美貌,或者自认有美貌的女医生女护士,都快来齐了。
最郁闷的是,她们看我的时候总是面带嘲笑!
哼,要不是我被这个病床上的禽兽给“毁容”,你们谁都别想比过我!
可是现在只有我自惭形秽的份,偷偷溜到诊台去,买了一个大口罩带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瞪人。
你,测体温就测体温,抛什麽媚眼呀,小心眼球扭伤!
还有你,明明来查吊瓶的,摸他额头干什麽!
然後我又瞪萧飞,你烧成植物人啦?就这麽老老实实让她摸?
还笑!笑什麽笑!大色魔!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等从夏威夷回来的!
好不容易等到医院的美女检阅完毕,萧飞的下属又涌向医院,病房俨然变成办公室。
我在萧飞旁边,想一个大石头似的挡著,他们嫌我碍事,不停皱眉。我只好识趣的搬起椅子坐到远处去。
萧飞一会儿讲电话,一会儿下指示,忙得不亦乐乎。
什麽嘛,要我留下来陪你,现在又忙自己的事,把我丢到一边!
看来我还是不如赚钱重要!
我气得站起来,打算找我的锺洋去。
这时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人。我一见来人,又立刻坐回椅子上去。
是萧飞那年轻美貌继母!
众人见萧夫人驾到,纷纷行礼,退了出去。她坐到萧飞身边,关切的问:“飞,你怎麽好好的突然生病了?你父亲很担心你,又有事情走不开,特意叫我来看看。”
萧飞笑了笑,用眼角瞥了我一下,说:“怎麽,难道你不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你,你看看,脸色这麽苍白,要多休息。”她说著,取出手帕来为他擦汗。
她的这种举动在我看来无疑是公然的挑逗!
我看得两眼几乎冒出火来。
淫妇!没节操!竟然勾引继子!别碰我的萧飞!
不过,这个女人倒真越看越眼熟,似乎像谁?
没来得及细想,我就看见萧飞那副很享受的样子,更加气的七窍生烟,一心一意的腹诽他二人。
坏继母又说了几句关怀的话,才告辞,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奇怪的看了两眼。
看什麽看!
哼,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戴上了口罩,否则给你看到我这张“丑脸”,还不被嘲笑死?!
我也瞪著她,一直把她瞪出门去,萧飞已忍不住的笑起来。
等她一走,我一把扯下口罩,做出妩媚的表情,深情款款的望著他,发誓比过坏继母。
萧飞看著我,没有被迷倒,反而像被吓倒:“小安,我下次再也不打你的脸了。”
“混蛋!你再惹我,我可真要殴打病患了!”我怒目而视,他肆无忌惮的捧腹大笑。
我听萧飞的话,陪他住院,可他虽然生病却仍忙得不可开交,整天处理各种商业事务,无暇理会周围,我在一旁无聊的打瞌睡。终於盼到他将出院,我提前去商场大肆采购了一番,兴冲冲的推开病房门。
萧飞正开会,看到我大包小裹的样子不禁莞尔。
我乖乖坐在地板上等他,双手托著脸,一个接一个的吹泡泡。会议结束後,他把我从各种包装袋里抱出来,问:“小安,你买了什麽好东西?”
我兴奋得将袋子里东西逐一翻出来给他看:“这个墨镜是GUCCI去年的新款,现在打五折哦,很帅吧!这个热裤可以在海滩上穿,售货小姐说在夏威夷,同样的款式会比这个贵两倍呢!这个橡皮垫是到海里游泳时用的。我本来想买海龟的食物,可没买到,你说夏威夷那里是不是有卖的──”
我兴高采烈的展示著我的宝贝,萧飞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将墨镜从我脸上拿下来,有点儿为难的说:“小安,我们最近不能去夏威夷了。”
“为什麽?”我闻言瞪大眼睛,不解的问。
“我最近工作很忙,抽不出时间……”
“你可以交给其他人做啊。”
“不行,这些项目很重要,我必须亲自过问。”
“可你答应过我!”
“我们等到冬天再去。”
“如果你冬天还有项目怎麽办?
“小安,你不要任性!”
“骗子!”
“小安!”
他失去了耐心,生气的说:“你怎麽这麽不懂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哪有时间天天陪你玩游戏!”
明明答应过我,现在反悔倒是我的错?!
我当初就是为了看海龟才把你打我的事一笔勾销的,原来你只不过是哄我而已!
你的那些生意重要,难道我就不重要?!
我满心委屈问:“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为打我而愧疚过?”
他听了愣了一下,继而说:“这是两回事,你不要混在一起说。”
“你为什麽不能对我好一点儿?!”
“我哪里对你不好?”
“你把我打成那样还叫好?”
“你自作自受!”
他气白了脸,走到窗边去,不再看我。
我咬起嘴唇,怨恨的盯著他的後背,恨不得穿透那幅皮肉,看看他的心。
许久,他转回身,冷冷的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办。”
我只好走,开门的手不停的抖。
笨蛋!为什麽不早走,赖在这里等人下逐客令!
你不是早知道他是什麽样的人!
水族馆的大鱼缸里,有一只海龟在慢悠悠的游。
我坐在地上,呆呆的望著它,眼泪决堤似的涌出来。
我只想能有一个人,永远将我放在第一位。我只想成为某人心里最重要的东西。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奢望吗?
每个人都是母亲心里最重要的人,可我不是。对於连亲生母亲都不想要的小孩,这真的是不可能的吗?
谁会爱我一生一世?
谁又能永远不会伤害我?
萧飞不是不爱我,只不过我决定爱上他的时候,他正流离失所,众叛亲离。我以为自此可以高枕无忧,自己将永远是他的全部,於是那麽窃喜的去爱了。可事过境迁,萧飞终是一条龙,而非我养在缸里的小金鱼。他飞於九天之上,手挽乾坤,我那麽渺小,他目光又怎会时时看向我?
我想要的,无非是一个人全部的爱与关注。如果不是全部,那麽会不会终有一天将我抛弃?如果可以,我多想将这些爱全都装进玻璃瓶里,看它们像萤火虫般的闪烁。
永不熄灭!
我一直坐著,一直哭,直到工作人员对我说,闭馆时间已到。
我站起来,决定回锺洋那里去。
锺洋总是在那里的。他给我开门,给我倒一杯暖暖的橘子水。我喝一口,嘴巴里甜甜的,暗自忖度该如何权衡锺、萧二人的分量。萧飞是不折不扣的大混蛋,可要彻底决裂,我觉得自己会有一点舍不得,真是难以抉择。偷眼瞟瞟锺洋,却被他的眼神逮到,赶紧低头。
锺洋深呼吸了一下,说:“小安,你不必再作握底了。”
我一听犹如晴空霹雳,冲到他面前:“为什麽?!你不要我了?!”
“你不需要留在我这里了,回到他身边去吧。”他将我按在沙发上。
“什麽意思?”
“你是喜欢萧飞的吧?”
“我……我才不喜欢他!”
“你不承认,但我看得出来。”
“你看错了啦,我是被他逼迫的!”我又站起来。
“小安,你答应过我不再说谎。”
我如热锅上的蚂蚁,急中生智:“那麽,你是不想给你的战友报仇了?”
“仇要报,但我不想你为难,总会有别的办法。”
“你以为萧飞不会知道你?你以为他会容你到何时?”
“这……”锺洋语塞。他也明白时间就是命脉。
我情急所迫,再没有时间左右摇摆,於是把心一横:“你在这里等著,我立刻将他的犯罪证据交给你!”
“什麽?”锺洋惊异之极。
我顾不上解释,开门跑出去。
萧飞,是你不仁不义,逼我上梁山!
在我自己的公寓里,一台电脑正在孜孜不倦的运算。
抓内奸?哈哈哈哈……
我仰天大笑。
萧飞做梦也想不到,他要找的内奸就是我!
从五年前我第一次从他身边逃掉开始,就已侵入萧氏的内部网络,但我手下留情,仅仅提供给警方外围的情报,已足够教他寝食难安。
萧飞,如果在你心里事业经常比我重要,那我也只好反击!你在前面盖,我在後面拆。你给我的痛,我把它撕成几百片,一片一片还给你,用我的一生来还清。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所重视的事业,带给你的原来只有无穷无尽的烦恼而已。你会明白,在这个世上最值得你付出全部的只有我。
只有我!
我将萧氏大部分机密复制好,又作了些技术处理,才重新返回锺洋家,将两张软盘举到他的眼前:“萧氏的犯罪证据,都在这里。”
锺洋接过去,插进电脑一看,瞳孔急剧缩小。他取出软盘,拿在手里,却很犹豫:“小安,你确定给我?你可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我的心不知为何怦怦乱跳,弄得心烦意乱,不耐烦的说:“好啦好啦,我当然知道,这回你总知道我是站在谁那边了吧。”
锺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我立刻去处理这件事,你在家等消息。”
我挥挥手,一边脱掉鞋子一边说:“我好困,要睡觉了。”
等锺洋出门,我爬上床,钻进被子,紧紧闭上眼睛,可是一点睡意也无。过了十几分锺,我听见门响,锺洋不知为何又返回来了,坐在床边,轻声唤我:“小安,睡著了吗?有一件事我怕你会误会……”
我想他大概又要罗嗦,於是干脆装睡,他等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叫醒我,又出门了。
我在床上蜷了一会儿,始终精神亢奋,脑子里全是萧飞的脸。
我背叛了萧飞!我背叛了萧飞!我背叛了萧飞!
我用被子蒙住脸,闷闷的自言自语:“是他逼我的……都是他的错……他活该……”
灵魂始终无法安息,我扑腾坐起来,双手抱头厉声尖叫,脑海里的声音才被掩盖,一停下来,再次出现。
我没有错,为什麽要受折磨?
我跳下床,往包里胡乱塞了两件衣服,抱起PaPa,飞也似的逃往A区的教堂。
牧师正在祷告,见我狼狈的冲进来,大惊失色,连连在胸前划十字:“小安,你又惹了什麽祸?”
我知道自己素行不良,引起别人误会也无可厚非,况且牧师是老好人,我才不计较。
我给牧师一个拥抱,编了个谎话安抚他:“有居心不良的同事向上司揭发我以前的事,我因此被开除,无家可归,暂时借住几天可否?”
牧师溺爱我,立刻说:“小安,你可住到你想要离开为止。”
我於是寄住下来,在教堂帮工,随牧师早晚祷告,侍弄花草,几乎不迈大门一步。我希望等我重出江湖时,天下已定,云淡风清,不需我再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只是我仍夜夜失眠,萧飞是大魔王,法力无边,连圣地都可随意闯入,持续折磨我。
我只好爬起来,一整夜一整夜的对牢万能的主祈祷,才得以些许救赎。我第一次觉得主实在太伟大了,为了拯救我,甘愿不睡觉。
一天夜里,牧师发现了我的行踪,於是劝导说:“小安,至重要是先宽恕自己,机会处处都在,不必为此沮丧沈沦。”
他以为我在为自己过去的恶行忏悔。
我不便说破,只好点头表示明白,乖乖回房间去,躲在被子里背诵圣经。记得幼时,牧师每天给我念一章,我听过一遍之後立即会背。牧师惊喜不已,几乎认定我是某位圣者转世,将来作教皇的材料,直到某天我爬上圣台,用油性笔给耶稣画了个墨镜,这个想法才彻底破灭。
但他仍然疼爱我,不论我是天使抑或魔鬼。
过了两周,我终於能够入眠,却被噩梦惊醒。萧飞似要远行的样子,对牢我,一言不发,继而轻飘飘的离去。
我的心一沈,莫非他已被送上绞首架?
牧师简朴传统,酷爱园艺,教堂里所有电器只得一只旧录放机,终日咿咿呀呀放著评弹,没有新闻来源,加上我刻意避讳,小教堂似世外桃源,远隔尘嚣。
噩梦连续出现三天,我再也按捺不住,决定去探探风声。一出门,才发现此事已闹得满城风雨,随便一张报纸,都是此案报道。
我买一份报,翻开头版,巨大黑色标题触目惊心──公诉方代表真实身份竟为嘉业少主,此案是否实为两大财团之争斗?!
我大为震惊,忙看下面正文──嘉业少主岳洋化名锺洋……
我似五雷轰顶,呆立在街头。
锺洋是嘉业的少爷?!原来这一切皆是骗局!什麽为战友复仇!什麽伸张正义!都是假的!他只不过是利用我,击败商场劲敌而已!
最先的反应是愤怒,我捏紧拳头,脚步踉跄,去找这个骗子算账。
我恨不能捅他一千刀!
来到锺洋的住所,我狠狠砸门,始终无人应声,於是破口大骂:“大混蛋!大骗子!你给我滚出来!快滚出来!”
此时旁边的门开,出来一个精瘦的老头,上下打量我一番,问:“你可是找锺先生?你可是姓席?”
“是我,如何?”我气咻咻的答。
“哦……”老头点点头,关上门,很快又打开,递给我一个信封,“锺先生搬走了,他要我将这个交给你。”
我伸手要拿,老头忽然缩回手,谨慎的说:“先给我看看你的身份证。”
我往身上一摸,发现钱夹不见了。一定是刚才路上被偷了!我是气蒙了,以至身为小偷竟也会被偷,真是阴沟里翻船!只好说:“我证件丢了。”
老头摇摇头:“那就没有办法了,等你补办了证件再来吧。”
什麽?!补办证件要三个月,到时我早气急攻心,一命呜呼了!
我於是苦苦哀求:“我真的姓席,在这里住过一段,你应当见过我的。”
倔老头任凭我磨破嘴皮子,也不肯交出信来。我实在没心情色诱他,干脆扑过去抢,谁知这老头到很敏捷,不等我近身便滑鱼似的退回屋里,砰的一声将门关紧。
我又改砸他家的门:“死老头!你再不出来当心我找人杀你全家!”
老头见过世面,毫不畏惧,隔著门说:“我家就剩我一个孤老头子了,谁怕你!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你再不走,我可要报警了!”
我拿他完全没辙,只好作罢,但并没有离开,悄悄躲在暗处,直到中午,才见他出门,看样子是去买东西。我等他走远很久,才走到他家门口,发挥撬锁绝技,三分锺便进到屋内,开始翻箱倒柜,直翻了个底朝天,终於在床板的夹缝中找到了那封信。
藏的如此隐秘,这老头也是做间谍出身的麽?!
我三两下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一看,却只有一行字:
小安,我欠你一个解释,你若愿给我机会,就来丽晶酒店1012号房找我。──洋
他只留了个“洋”字,没有姓氏,大概是不知写哪一个好吧?我讽刺的冷笑,将信装进口袋里。刚拉开门,正碰上屋主回来。老头一见我,手中的菜篮子哗啦掉到地上,面部肌肉扭曲了几下,厉声惨叫:“快来人啊!有小偷!有小偷!”
我慌忙夺路而逃,拼命的跑。做小偷这麽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被失主抓住……不,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锺洋……不,也不是,第一次是萧飞,我偷世丰储户的钱,被他逮住。
後面叫嚷的声音似乎远了,可我还是不敢停,拼命跑。
如果现在被抓住,再不会有萧飞或者锺洋拯救我了……
我边跑边哭。
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在我面前响起来,我因惯性整个人扑上了那辆车的前段,一抬头,正对上挡风玻璃後面的一张脸,那张脸也正惊愕的瞪著我。
真是冤家路窄!
“锺洋!你给我滚出来!!”我趴在车上,将挡风玻璃敲的砰砰作响。
锺洋立刻下车,拉住我上上下下的看,关切的问:“小安,有没有撞伤你?”
我拍开他的手,冷笑说:“你其实巴不得撞死我吧。”
他一愣,低下头:“你果然误会了。”
“是,锺……不,应该是岳少爷,我误会你是个重情义的警察,我误会你是真的对我好,我……”我越说越气,指著他鼻子手指簌簌颤抖。
“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安。”他握住我的手,“我欠你一个解释,你可否听我说?”
我注视著他的脸,忽然发觉原来他的眉眼有那麽一点点像岳诗文。怪不得我初次见到萧夫人,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两人是兄妹,我竟没有意识到。
我细细端详,发现不同,锺洋的眼睛更清澈,更真诚,同我第一次见时没有两样。
我为这双美丽的眼睛缴械投降:“好,你说。”
锺洋松口气,打开车门说:“这里不方便,我们回酒店再说。”
我忍不住揶揄:“大少爷恢复本尊,自然不能住以前的陋居了。”
锺洋苦笑:“此案须多个国家合作,为方便研究案情才订住酒店。”
我撇撇嘴,钻进车里。车里还有一人做在副驾驶位置,金发碧眼,锺洋用某国语言同他交待了一阵。那人回头朝我笑了笑,距离很近,我几乎可以数清他脸上的雀斑。他忽然“啊”了一声,转回去对锺洋说了句话。锺洋听了仿佛很惊讶,也回头看了看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睛嘴巴,没发现有什麽不对劲。
哼,外国人少见多怪,我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就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