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25

风入画: 长笑歌 21 - 30

  [二一]

  世事果真难料,当长笑随龙卓然从京城最大的钱庄出来时,忍不住对天感慨。没错,附身在第一首富女儿身上的她,居然穷到去钱庄借高利贷,想起来都让人唏嘘。
  龙卓然很穷,长笑是在他拿出九千银子后一副肉痛的神情下察言观色发现的,虽然她很惊讶他改变了主意,但是这钱……也委实太少,于是,她委婉地表示可能不大够,话还没说完,龙卓然的脸色立马青了起来,“梅卿卿,你当龙府是开钱庄的?”
  长笑很委屈,细声细气地说,“我知道不是,所以昨天直接就是问你怎么去钱庄借款,是你后来说话时……歪掉了……”
  龙卓然满头黑线,气不能打一处来,小气的又收走了九千大银,然后二话不说带长笑上钱庄去了,他作担保,她借款,按了指印,长笑同学便成了背负五万巨债的超级穷人。
  怀里揣着银票,长笑决定立刻同表情不是很和善的龙卓然分道扬镳,再去同泰客栈把这些钱交给颜大娘。
  她正思付着怎么开口好时,龙卓然问了,“有了这些钱,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问这干吗?”长笑很警惕地反问,不过,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太不敬业了,明明是要给他一个直接参与此事的台阶,明明是要假装慢慢信任人家来着,结果她脑子里无时无刻想得都是远离他,真真惭愧!
  好在她虽然不是个好演员,但龙卓然显然很专业,只见他眯起眼,强压住怒气,耐着性子说,“要是你将来还不起这些钱,我这个担保人可就被人追着跑,你说,我该不该了解你打算怎么挽救你的那些铺子?”
  他说“你的那些铺子”时话音咬的特别重,俊朗的脸上布满阴霾。
  长笑惭愧的不得了,她很想顺势纠正自己刚才不当的表现,结果由于他那话题太深刻,她想了好久,才来了句,“我只负责把钱给颜大娘,至于下面怎么做……我也不知道。”
  龙卓然差点气晕,他弄不明白当时圣上指婚为什么不找辛禺?明明那小子比他长袖善舞,试探情报、骗取小姑娘信任这种事更是驾轻就熟,难道就因为梅老将军指明是他吗?
  心里郁闷地不行,嘴里却还要言不由衷地说,“用人不疑,卿卿这么做虽然无可厚非,但这五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你最好还是要费点心。”
  “我知道了。”长笑颇为受教,乖乖地点头,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慎重地说,“这样吧,我回头让颜大娘写一份计划书拿给你看。”
  “计划书?”龙卓然玩味地重复道,见目的差不得已达到,也就没再说什么。
  一切都要循序渐进慢慢来,他使计支走浅,无非是想让她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从而不得不依靠他,只是——
  龙卓然皱起眉头,他总觉得这其中顺利地有点古怪,首先梅卿卿这女子跟调查中的完全不一样,其次,那日她误会浅时的表情很奇怪,开始明明是一副了然的样子笑着嘲讽他的,结果转过脸却对浅冷言冷语。
  不大对。龙卓然深思地看着长笑,忽然冷不丁说,“卿卿,上次的事,我替赢然向你道歉。”
  “什么事?”长笑愕然,随即又醒悟过来,脸上闪过一道不自然,说,“我被师父救了,虽然没受伤害,但是龙……龙赢然此举实在可恶……”
  说着说着,长笑就编排不下去了,她就不明白龙卓然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含血喷人!无奈,只好低下头,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神情。
  果然——有问题。龙卓然定定地看她半晌,忽然笑道,“没事就好,我这心里也宽慰点,卿卿,我以前讨厌你,是觉得你对不住浅,弄了半天才发现,是咱们家对不住你,你放心好了,以后,卓然会为你做主的。”
  这话说的……长笑非但没觉得温暖反而跟吞了苍蝇一般难受,“不用,不用……”她急忙摆手,一望见龙卓然诧异地神情,马上讪讪地改口道,“那麻烦你了。”
  “自家人客气什么。”龙卓然沉沉地笑,琥珀色的瞳孔里飞快掠过几道复杂的眸光。

  颜大娘的计划书隔日便呈了过来,不出长笑所料,跟现代出了商业丑闻的公司处理模式一样,先是宣布关门,解雇原大厨罗师傅,接着将客栈再行修葺,换个招牌,张榜寻民间擅厨者重新开张,那桩丑闻便因为没了祸首而慢慢消散。
  不过,颜大娘更狠,她为了以绝后患,干脆另寻一些无赖在其他家客栈生事,挑的毛病无非也都是食物不干净,开始人们还将信将疑,时间久了,都认为是至今还未传出任何不好风闻的无间客栈在背后作祟,就连同行业的人也这么猜测,再到后来,人们甚至开始同情因耗子汤事件而被迫关门的同泰客栈,于是,新开张的酒店顺顺当当的度过了创业期。
  借着这事,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长笑和龙卓然的关系也亲密不少,当然,这是外人看来,外人云珑逮到机会就凑到她耳边碎碎念。“都是假的,千万别动真心,啊——”后面突然拨高的音是长笑一掌拍过去造成的。
  烦不烦呢!她皱眉。

  寒梅吐蕊的时节,战况又有了新的进展。
  十月二十八,居庸关被破,陇西城完全沦陷,败兵残将往平峰山上移,此一役中,梅天远将军所帅之新军全军覆没,唯其人毫发无伤,是以部分将士开始纷纷议论,再加上居庸关位居险要之地,易守难攻,而当日被破却是由敌方潜进去从内开始向外攻造成的,彼时,守关之人梅将军却不知何故不见踪影,以至无人发出警报,直到清泽大军长驱直入,占领了居庸关后,几队将士在仓皇后退中,才发现了梅将军,虽然他指挥若定的将剩余兵力谴至平峰山,并怏人快马向金川告急,但仍堵不住悠悠众口。
  梅将军通敌卖国,将陇西送给了清泽——
  这个消息向长了翅膀飞到了金闶境内,飞到了京城沛林,飞入了皇宫。
  长笑听到这种说法时,正在书房接受龙卓然的谆谆教导。
  龙卓然好像打定主意要跟她培养感情,三不五时就拎她出来长谈一番,长笑一直没进入状态,只盼望这段难挨的时光快快过去。
  梅天远叔父的事是辛禺亲自过来讲的,辛禺在外人面前一向对长笑很亲厚,但龙卓然不是外人,所以他也不再掩饰,一进门就说,“怎么大白天的拱在屋里?卓然,不是我说你,就算喜欢梅家妹子,偶尔也去看看我们家辛酥嘛。”
  说完,他挑衅的望了一眼龙卓然,至于长笑,就当是隐形人。
  龙卓然也不理会辛禺话里的刺,只是抬起头淡淡地问,“说吧,什么事?”
  长笑早就待的不耐,趁机插嘴,“你们慢慢聊,我先告退。”
  “等等,这事说起来和梅家妹子有关呢?你就不想听听?”出乎意料,辛禺居然出声留人,龙卓然挑了挑眉,示意她坐下。
  长笑只好闷闷地坐在旁边,但听辛禺道,“刚才听兵部的李贤说,有人状告梅天远通敌叛国,使得我军损失惨重,皇上现命左丞张大人协同刑部许大人一起调查此事。”
  “不可能——”长笑噌地站起身,瞪着辛禺,“没有证据就不要信口雌黄,这一定是敌人的反间计。”
  辛禺正在倒茶,不防她冷不丁立起来,吓了一跳,手一抖,水便洒在了桌上,龙卓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咳了一声,附和道,“我也这么想。”
  辛禺满脸恼怒地看着长笑,道,“这么激动干吗?不是说皇上派人前来调查了,是非黑白要等过些日子才知道,我这么巴巴赶过来通知,也是看在姻亲的关系上给你们透个信,要是梅将军真糊涂了,梅家妹子可要通知父兄早做打算。”
  他这么一说,长笑冷静下来,暗想这是不是要梅家父子露面的一个圈套呢?毕竟从她大婚开始,梅天桡和梅卿书就像从金闶消失了一般。
  没错,皇上是要对付梅家,可是也总要找到人不是吗?她算来顶多是一功用不明的弃子,龙卓然都肯这么牺牲的耐心哄骗她,那对付梅家父子,恐怕……
  长笑乐观的想来想去,觉得梅叔父应该不会被皇帝给弄个欲加之罪给卡擦掉,也就略略松了口气,她重新坐下,然后慢慢地对辛禺说,“我相信圣上英明,不会误信谣言,至于我父兄,卿卿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上,只好等此间事了,再行告知。”
  辛禺没吭声,不过眼珠溜溜地盯着长笑看,然后嘿嘿冷笑一声。
  “也好。”龙卓然笑笑,接过话,转头说,“卿卿,你先下去吧,我还有点事找辛禺商量。”
  嗯。长笑点头,装作很乖巧地袅袅退下,出门的时候,听见辛禺在嘀咕,“一条疑心病重的笨狐狸,还真以为我要害她呀!”
  他的话音不大,但也绝对不小,正好让她能听见,长笑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离开书房。

  日子如白驹过隙,弹指间,十几天过去。
  十一月七日,回京接受调查的梅将军被确定犯了通敌卖国之罪,其罪当诛九族,皇上念及龙将军和白相的求情,改为只诛其亲族,而梅卿卿因嫁入龙府而免其一遭,但其父兄皆在被诛杀之列,梅家在官府登记的产业由梅卿卿接手管理,赢余的一半需交国库赎罪。
  圣旨下的奇怪,但天下人皆称其明,道梅家不过是咎由自取,也有人叹息这么大的家产都交于一个恶名在外的小女娃,但更多的商家巨富却感叹于皇帝的英明,只是灭了亲族,而不趁机接收梅家累积几代的财富,要知道一旦抄家,这个家族要再想发展起来只怕难上加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时间,各国商人来此投资的反而越多,谁让金闶国主宅心仁厚呢!当然,也有少数人嗅到了放长线吊大鱼的味道。
  长笑这时急了,坐立不安,往日向来乐观的小脑袋瓜子忍不住被一道道坏消息砸的悲观起来。
  梅叔父怎么会这么简单的就定罪了?梅大哥跟梅老爷呢?不行,情况已经超出了她能分析的范围之外,要赶快出门问问云珑。
  长笑这么想着,前脚刚动,后脚皇帝的口喻就传来,大意是将她禁足于龙府,不得外出,同时,龙卓然这厮更可恶,顺势往她所住的小院里派了很多守卫。
  长笑急的想哭,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待。
  可是,时间不等人。
  十一月八日夜,天际忽然飘起鹅毛大雪,雪下的很大,像是忽然从天边被泼了下来,密密集集的,只一夜,就有一尺多厚,可是,这般大的雪,仍挡不住噩耗的传来。
  十一月九日,梅氏父子在清泽与金闶的交界处被捕,趁看守不备,畏罪自杀。
  大哥跟梅老爷死了?长笑乍闻此消息,呆坐在凳子上半晌,听云珑的意思,梅家父子早就有准备,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刮掉?
  回过神,看龙卓然满脸狐疑地望过来,她这才觉得自己按理说应该哭的寻死觅活哽咽着喘不过气才对,可是迟了,一双犀利的眸子扫过来,龙卓然淡淡地道,“怎么卿卿好像……”
  “消息可靠吗?”长笑打断他的话,问。
  横竖现在装也来不及了,干脆就实话实说,“我觉得这个消息很假,我爹跟大哥根本不是畏罪自杀的人,更别提叔父这事本身就透着悬疑。”
  “怎么,你怀疑……”龙卓然眯起眼,“皇上冤枉了梅将军?”
  ……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过来,长笑就算心里这么想,也不敢吭声。
  龙卓然看长笑低着头,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轻轻笑笑,忽然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慢条斯理的开口道,“这事你无需再怀疑,有些人远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般,你知道梅将军通敌的那个人是谁吗?”
  看她一脸迷惑,他也不吊人胃口接着说道,“是此次清则领兵的主帅五皇子莫斐岚,同时,我还得到一个消息,这莫斐岚长期潜伏在金闶,他还有个名字叫斐满,可是真巧,卿卿的师傅也叫这个名字……”
  哐啷,长笑华丽地把手中的杯子摔到了地上。

  十一月十九日夜,龙卓然忽然收到密报,梅将军将于明早处以死刑。
  到此时,长笑才彻底领悟到皇家的无情,这下也不用做戏,她的泪扑簌扑簌就落了下来,龙卓然也没哄她,就是坐一旁看着,眼底偶尔闪过一丝不忍。
  长笑就不明白怎么说杀便要杀了,不是说皇帝跟梅叔父曾经是莫逆之交吗?
  这个地方,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她从没弄明白过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
  “卿卿,明日我带你见叔父。”等她哭的差不多了,龙卓然忽然说道,他起身叹口气,“事已至此,你还是节哀。”
  十一月二十日,大雪纷飞。沛林南郊的一片空地上,黑压压的围了一队御林军。
  空地中央的两根木桩上,分别捆着两个男人,他们的正前方十米,停着一顶轿子,轿帘被掀开,狂风夹着雪花往里钻,隐约可见,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黄袍男人坐于轿内。
  “梅卿家,你可还有话讲?”他问,像是期盼什么。
  被绑柱子上的男人微笑不语,娃娃脸上的酒窝越发的讽刺,即使隔了很远的距离,即使隔着大雪,那笑容里的讽刺也清晰的传到了轿里头。
  轿里的男人一震,忽然很害怕看到那双眼,那笑脸。
  “朕是有苦衷的。”轿里的人不敢在看他,只是低着头自说自话,“你若处于我这个位置,就明白如鲠在喉的滋味。”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不管怎么说,朕还是替梅家留了条后的,你,莫怪我了。”
  低低的说完,再深深的凝视那在风雪中仍然笑的和煦又张狂的男人,眼,忽然间涩涩的。
  再回首,依稀少年,他带着他,从宫墙外跳出。“太子,出来可不是玩的,你可要好好体察民情。”
  再回首,他冲进大殿,一股脑掏出大把的银票偷偷往他怀里塞。“我把老爹分给我的东西都卖了,太子看看还够不?记住,一定要准备好点的东西讨太后欢心。”
  再回首,他一袭盔甲,对着城墙挥手。“陛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凯旋归来。”
  ……
  轿帘终于放下,隔断了那些万水千山的往事。
  “起驾,回宫。”尖尖的嗓子喊道。
  他噙着泪微微笑,梅家已倒,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雪越下越大,雪地里御林军成了厚厚的雪墙。
  监刑官哆嗦的发抖,拼命的将狐皮锦裘往身上裹,他的官帽压的很低,几乎遮住了眼睛,远远地,他看看即将行刑的犯人,抬头,看看天,然后又焦急的看向来处已经被大雪覆盖的小道。
  忽然,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监刑官顿时大喜过望,不一会,一匹黑色的骏马飞驰过来,从马上跳下一男一女。
  “龙将军,您过来了?”监刑官迅速的迎了上去,笑的趋媚。“皇上吩咐过了,等您见过梅大人就行刑。这、这天又冷,您看能不能……”快点?他哆嗦地笑。
  男人斜睨了他一眼,那目光中的寒意优胜天寒地冻的雪天,然后,转过头温和的对白衣雪裘的少女道,“卿卿,叔父在那边,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长笑呆呆的看着眼前两座雪人,声音像被掐在来喉咙,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想了无数遍相见后要问的话,到如今,在那微笑的眼里都化成了哽咽。
  “卿卿。”耳边忽然响起亲切的声音。“不要为我难过。”
  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一张口,无数片雪花从脸上抖落,露出了一张爱笑的娃娃脸。“我的选择,无论如何,我都不后悔,所以,你亦不需要为我伤心。”
  长笑狠命地点头,那泪终于从眼眶里被摇了出来。
  “哭什么呢……傻孩子。”男人微笑。“到这种地步,其实我早有所料,只是固执的不肯相信,不肯信那个我用命效忠的人居然出卖我,不肯信他居然拿着无数条人命去换利益,是我……是我的固执蒙蔽了自己的眼,结果害了自己,也害了跟我出征的兄弟!”
  “不是这样……”她摇摇头,缓缓道,“叔父你那么聪明,怎会不信这事实呢,你这样做,无非是想让龙椅上那男人安心罢了……只是,值得吗?”
  风吹着大片雪花飘来,到眼前化成氤氲的雾气,长笑朦胧地看着跪在雪地上的男子,心被揪的生疼。
  男人微微笑,并不回答,只是像累极了似的闭上了眼,良久才睁开,那双明亮的眼里却闪着不悔的眸光,“不管怎么说,卿卿你性命无忧,叔父也放心了,想必那人也不会骗我这将死之人。”
  说罢,他抬眼望天,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绵绵雪花飘荡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丫头,你保重。”柱子上的另一男人开口,浑厚的声音里夹着溺爱。
  长笑转头,看着大胡子叔叔仍如往常的那般爽朗地笑。“好了,别哭哭啼啼的,你这样子,让你叔父怎能放心?恩,去把龙小子叫过来,师徒一场的,你叔父总要交代几句。”
  她点点头跪别,再看一眼,仍是前言万语无从话起,心里木木的,有些荒凉。
  龙卓然过去了,长笑远远的站着看向那边,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她依偎着黑马,极力想汲取一些温暖。
  过了很久,龙卓然才黑着脸过来了,再然后,她看到监刑官迫不及待的宣刑。
  那柄大刀已经抡起,她的心咚咚地狂跳不止,小说上,这个时候总是有人骑着黑马喊“刀下留人”,长笑不信神话,但总希望有奇迹发生,她闭上眼虔诚祷告。
  “刀下留人——”正想着,便真的听到了这个声音,她睁开眼欢天喜地找人,却发现龙卓然、监刑官、以及众多兵士都铁青着脸看着她,长笑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在不知不觉的说出来心里的话。
  大刀又重新抡起,那明晃晃的刀刃对着她呲牙咧嘴的笑,长笑的心跳几乎蹦了出来。
  不要——她忽然尖叫。
  话音未落,眼前无数片雪花忽然变成黑色的天幕,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龙卓然一手抱着怀里的少女,一手拉着缰绳,神色复杂的看着场中央,半晌,他对着那方向轻轻一颔首,低过头,对着诚惶诚恐敢怒不敢言的监刑官道,“继续行刑。”
  而后扬鞭策马,漫天风雪越刮越大,他闭上眼,不辨来路的狂奔着离去,耳际,轻轻飘荡着若有似无的声音。
  卓然,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也不曾怪你,只是请你看在师徒一场,不要伤害卿卿……
  或许她真的曾经错过,但,现在的卿卿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


  [二二]

  十一月二十日,梅将军通敌卖国罪证确凿,被秘密处死,消息一传出,各国皆惊。同日,清泽新帝莫仰宸登位,号宸帝。
  二十三日,清泽的宸帝以战胜方求和,金闶的文帝允之。
  二十四日,清泽退兵至本国境内。
  二十六日,双方签署了停战协议。
  戏剧性的战争落幕,梅花点点,寒冬已至,长笑把自己关在屋里闷了几天,再出来时,禁令已经解除,于是,在跟龙卓然说过后,就去了同泰客栈。
  真的好想离开,想的发疯。
  云珑凑到她耳边悄悄道。“姐姐,要不干脆就这样甩手一走了事?”说完,他又自言自语地否定。“不过,被追捕的日子也很难过!算了,还是谋而后离比较好。”
  她笑笑,从堆成山的帐单上将头抬起,然后又落回去。
  感谢就业压力严峻的二十一世纪,感谢颇有危机意识的阿斐同学,使得向来懒散的长笑跨系辅修了会计学,虽然到最后没有拿到毕业证,但好歹能摸索着能看懂这账本。
  想到阿斐,不免会想到那些久远到她以为是石器时代的往事,真是奇怪,那次大醉后,她好象很少想起以前,就算是想到,却觉得模糊而遥远,故事还在,感情却飘远了,似一夕之间终于明白,过去的便永远不会回来。
  长笑摇摇头,终于将心思定在账本上。
  帐目很清晰,从帐面上几乎看不到坏帐,问颜大娘,大娘说这是因为每三个月,大哥就会抽着盘点各铺子,所以,各家商铺基本上也养成了月月盘点的习惯,坏帐死帐在上报后,都可以自行消掉。
  然而,这般清晰的帐目却清晰的显示出从今年一月到十月,大部分流动资金被一点一点抽调走,特别八月之后店铺的运营全靠赊帐进货。
  也就是说,目前梅家已根本不需要别家打击,若没有大笔的资金将此漏洞添上去,便会自行崩溃倒闭。
  心目中模糊的假设好象已经成型,忽然明白梅卿书说的顺其自然是什么意思,想必他们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所以才把所有的钱抽调走,只留一些空壳子和大笔的债务等官府接收。
  可是,还有一处奇怪的事,那就是并非所有家都是如此,比如京城这六家,还有某些城镇里有那么一家却显示不仅没有支出,反而有少量进项投资。
  长笑正支着头试图理清思路时,龙卓然正阴沉着俊脸看着桌上的一封密报,看罢,他忽然冷笑着对站立一旁的辛禺道,“梅家那大小俩狐狸应该跑掉了。”
  “看来他们早有准备。”辛禺略一思索,问道。“那么多探子,不是都回报没动静吗?他们什么时候做的动作?”
  “他们倒也聪明,利用那些探子传些假消息。”龙卓然将密报递给他,很快的便将怒气隐于锐利的眸子当中,他随意地说,“你看看,各地凡是跟我们有联系的铺子都毫无动静,而同城的其他家则悄悄的将钱财运出,再加上那段时间梅家丫头在京里,她的一举一动分散了我们大部分的注意。”
  “就这么看,梅家嫁女儿想是降低朝廷的戒心。”辛禺一贯微笑的表情不见了,他苦笑这总结。
  龙卓然点点头,琥珀色的眸子里喜怒不辨,他定定地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这次我们倒是输的很惨!”
  “也不尽然。”辛禺把玩着壁柜上的琉璃彩雕道,“别忘了,梅家丫头还在我们手里,若她还有价值,就留下,要是没用——”他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微笑着说,“那就杀鸡骇猴给那俩狐狸看看。”
  “先不要。”龙卓然快速说,看辛禺诧异地眼神瞟过来,才淡淡解释,“我答应过梅老将军,若这梅卿卿未做伤害我朝的事情,便不主动对她下手。”
  “是吗?”辛禺不置可否,却并未在这话题上多做逗留,而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笑着问道,“燕王寿辰那晚,梅家丫头回来可有异常?”
  “你给她吃了什么?”龙卓然不动声色地问。
  “好东西呐!”辛禺笑的很是愉悦,“黄三公听过吧,他酿的黄粱一梦可是千金难求的,那天我只不过在她喝的酒里滴了两滴,呵呵……”
  “据说,这黄粱一梦喝过之后,会走马观花似的看遍前半生所发生之事,特别是记忆里最害怕的事情会重复的出现,可对?”龙卓然接着问。
  “没错。”辛禺歪过头,盯着龙卓然,半是好奇半是抱怨地接着说,“可惜那天你又急着带她走,害我没看到好戏,说来听听,那丫头最害怕的是什么?”
  “她……”她怕有人抛下她!
  龙卓然想到那个晚上,心微微的颤,苦笑一下,他低下头,装作忙碌的整理桌上的文件,并不再说话。

  大哥和梅老爷肯定还活着!长笑想了一下午,只是找了一大堆理由证明了这个结论,将成堆的帐本整理好,锁进暗柜,她揉着太阳穴从房里走了出来。
  日已渐斜,前两日的积雪已融化成水,除了青石大道上干净清洁之外,其他小道都泥泞不堪。“我要回去了。”她对颜大娘和云珑说。
  颜大娘哎了一声,也没多说话,实际上,从大批帐本过来的第一天,她便忙的经常没话说,云珑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小黑猫抱在怀里,一脸的不舍,“卿卿姐,你留下来陪我吃饭吧,过几天我就要回家了,想到再也见不到你,这心就像猫抓。”他皱着鼻子,可怜兮兮地说,怀里那黑猫也应景的,将爪子在他胸口磨蹭下。
  回家?长笑纳闷,不过聪明的没问。
  那堆亏损却奇怪的帐本还告诉了她:京城这六家铺子都很可疑。而云珑偶尔模糊的暗示以及那天颜大娘跟她说的话,让她感觉颜大娘可能是龙卓然的线报,本来不确定的,但是今天看到大娘指上淡淡的青色就完全明白了。
  帐本一运过来,都是封好的,她拆封之后,再上面偷偷撒了臧颜,一种无色涂料,皮肤触之后泛青,但不明显,一两日就可恢复,也是师傅留下来的东西之一,没什么实际用途,只能判断东西被谁动过而已。
  不算难过,或者是这段时间被打击的有些麻木,她忽然觉得释然。开始还曾担心若她一走了之,这些铺子里面的掌柜以及其他人的生计,如今却不必这么想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她何苦多管闲事呢!
  淡淡地抿唇,她走过去,拍拍云拢的肩,“我明个儿还来,今天时候不早了。”转头的时候,趁颜大娘不注意,她悄悄在他胳膊上画着写道:今晚等我。

  满怀心事地回龙府梳洗,然后去前院就餐,这些日子里,龙卓然时间一到就过来培养感情,不想今日却不见影踪,问下人,小丫鬟说跟辛公子出去了。
  长笑摇摇头,想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草草的吃了饭,推说头疼,回后院休息了。
  一更,龙府偏远的小院里忽然闪出一道黑影,长笑立在墙头,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就轻盈的跳入夜色中。
  接着,有两道黑影亦飞出,紧跟着她消失在夜幕里。
  长笑行了一段路后,越发觉得不安,总似身后有人一样,可回头之后,又什么都没发现,绕着凰清街转了一圈,她忽然计上心头,转过一个弯,悄悄藏在拐角处,静静等待。
  约莫一刻钟的样子,前方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交谈声,那声音很熟悉,是龙卓然的,断断续续,她听到他在说,“再找找……一个时辰……都不到,她能跑去哪?”
  她的心一紧,右手不禁狠狠抓住藏身处废弃的的竹篓,不想这一动,竹篓便散了架,轻微的声响在静谧的空气里却很是明显,长笑倒抽一口气,刚想离开,有条黑影却快速的闪进来,攸地,她身子腾空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长笑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来人,她的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长笑,还在生气呐?”来人凑到她耳边,轻轻地问,呼出的热气吹到粉嫩的肌肤上,成功让她战栗了一下。
  她不说话,实际上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墨蓝的天际,闪烁的星星,呼呼的风声,温热的气息,修长而有力的大手,这一切都显得很像做梦。
  七兜八转,当长笑在一间布置的清雅温馨的小屋里站定,眨眨眼,才有了回归真实的感觉。
  屋子是套式,外间的正中央,有个大壁炉,炉子很温暖,碳已烧的明红,没有熏人的烟味,长笑无意识地走过去,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盯着微微跃动的火苗。
  莫斐岚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了件淡蓝的外袍,见她在发呆,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把抓住她用衣服一裹塞在椅子深处,他接着施施然坐于一旁,歪过头,细长的眸子泛出淡淡的莹蓝,笑呵呵地问,“气消了没?”
  “什么?”长笑回过神,裹着长袍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看着身侧的男子,半晌,才答非所问地道,“师父,你真是清泽的五皇子?你真是这次领兵的主帅吗?”
  莫斐岚一怔,随即眯眼淡笑,问,“长笑都知道了?”
  嗯。长笑点点头,“我料想师父身份不简单,但没想到……”犹豫了一下,她才接着说,“但没想到这般尊贵,那么先前你说有事不能带我走就是因为这场战争了?”
  他颔首。
  “梅叔父对我很好。”长笑沉默片刻,忽然轻轻说道。
  “长笑……”莫斐岚低低地唤,唇畔泛起一抹苦笑。“你是不是因为梅老将军的事怪我?要是我告诉你,我事先并不知情你信吗?”
  见她低头不语,他沉思一会儿,又接着道,“不过,梅老将军也算我间接害死的,你要怨我也不算过分……”
  “不是的……”长笑打断他的话,猛抬起头,一汪剔透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就算不是你,也会被栽赃跟别人通敌,我只是很难受,师父,我很难受……”
  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泪水如断了线一般不断滑落。
  “傻丫头……”他侧身探过去,不停的用手擦拭她脸上的泪珠。
  “师父……”她呜咽着哭,“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忘记梅叔父死了……结果……你出现……就想起该死的老皇帝怎么冤枉他了……”
  “我知道。”莫斐岚干脆打横将她抱在怀里,一面轻拍她的背,一面用手在她脸上摩挲着拭泪。
  看她哭成这样,他心里像被什么揪成一团,也不是很舒服。
  长笑并不是梅卿卿,莫斐岚清楚的知道,可是,她却为了梅天远的死难过这么久,可见,那短短的一个月,梅天远定是待她不错,可是换种想法来讲,短短一个月相处中累积的感情便教她念念不忘,想也知道,那是因为她一直得到的太少,而日子又不尽人意,所以那些温情的关怀更显得可贵。
  他的胳膊紧了又紧,心也跟着这想法疼了起来。
  长笑哭了好久,觉得哽在胸间乱七八糟的一团郁气全都散去了,才抽抽噎噎地停止哭泣,她回过神,发现自己正暧昧地躺在他的怀里,顿时脸上发烫,红霞齐飞。
  “我……我没事了。”她声如蚊蚋地说,不敢抬头看上方那张俊美惑人的脸,手脚并用挣扎着从他膝盖爬了下来。
  这个动作不管横看竖看都不是一个成熟优雅的女子所会做出的,于是,长笑颤微微地端坐到旁边椅子上后,心里一个劲安慰自己:梅卿卿才十五岁,不过是个小萝莉,所以幼稚地对待这种暧昧场景也是情有可原。
  自我安慰半天,她才鼓起勇气抬起,刚想说话,却迎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轰地一下,才退却的红云又不争气地飞上颊边。
  细长的眸子微微一眯,莹蓝的瞳孔慢慢转成幽幽的漆色,黑不见底,莫斐岚抿抿唇,又说,“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事?跟我一起说下吧。”
  长笑定定心,这才细声细气的把店铺出事,龙卓然的反常,她的怀疑以及和云珑的初步打算娓娓道来。
  莫斐岚听完后,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默一会儿,忽然问,“你那个很纯善的小叔呢?”
  啊?长笑傻眼,想了一会儿,才略微怅然地简短说道,“他离开龙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那便好,龙赢然武功很高,如果他在,有些小手脚便不大容易做。”莫斐岚微歪着头,淡淡地说,看她不解,又补充道。“比如你想诈死这回事,如果他一直待在你身边,发生危险后,依他的性子必会去救你,那么你想众目睽睽之下死掉,恐怕不会那么简单,至于其他人——”他冷嗤一下,“没有这份心,对你的打算倒是极其有利。”
  长笑知道这其他人是指龙卓然一伙,虽然是事实,但是听来就好像这些人巴不得她死一般,心里委实不舒服,就忍不住异想天开地说,“说不定相处久了,他们觉得我其实不错,就不想我死了。”
  刚说完,她自个先被这话给雷的乐了,傻笑一会儿,长笑以袖掩面,模仿过去看的电视中大美女出场时欲遮还羞的表情,摆了一个自认为颇撩人的POSE,斜睨斐岚道,“怎么说都是一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性格嘛……又活泼乐观积极向上,没道理那些长了眼睛的会瞧不上我?”
  哈哈——莫斐岚大乐,朗朗清笑中,身形忽动,长笑但觉唇上一热,她不可置信的眨眨眼,却发现那个罪魁祸首坐在原地正好整以暇的望着她,揶揄道,“是……咱们家长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他含笑重复着某人初次自我介绍时自恋的话语。
  她红粉飞飞,在这迷离的气氛中,又很没用的偃旗息鼓败下阵来。
  似乎从某个午后,某人亲了某人接着负气离开,一切都不一样了,从前她还能偶尔“恬不知耻”地气他一下,这往后便一直……受他欺压!
  谁说古人都含蓄来着?长笑气鼓鼓地想,心里咚咚乱跳,亮闪闪地眸子左瞟右瞟,就是不去看那双笑得志得意满的美丽凤眼。
  或是看出了她的尴尬,莫斐岚忍住笑,正色道,“好了,我们接着说,这云珑小归小,倒也聪明,想的法子确实一劳永逸,不过太被动,你们这般拉扯来去,何年何月才能找到所谓的机会?”
  “是呀!”长笑点头如捣蒜,神色终于恢复正常,“云珑可能还有别的想法,不过他没跟我说。”
  嗯。莫斐岚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长笑看他一脸沉思,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了人家救她的思路。
  很久,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莫斐岚揉揉眉心,才说,“现在情况变了。长笑,梅家父子留下大堆烂摊子后诈死逃脱,金闶皇帝这边肯定要孤注一掷,而你的位置由原来的钓鱼的小虾饵直接跃升为他们最后的希望,所以,他们近期必有动作,如我猜的不错,云珑应该也料到,也就是说他可以去做细致部署,因为这个机会——提前来到。”
  “他说要暂离一段时间,原来是这样啊……”长笑想起白日里同云珑的对话,不禁万分景仰地看着上方,杏眼成星星状,“师傅你真是太聪明了!”
  “任何人跟你相比,恐怕都不能用笨字形容吧……”漂亮的红唇一张一合,晃悠悠地吐出让人吐血的话,看那张秀丽的小脸又被刺激的杏眼圆睁,他凤眼微垂,接着慢吞吞地道,“不过,我就喜欢笨丫头……”
  啊……啊……啊……
  这……这算不算是表白?长笑又被自家师父无敌的语言能力给华丽的煞到了,小嘴颤微微地张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一手拖着下巴笑吟吟望过去,一秒,两秒,终是忍不住低头,快速地在微张的粉唇上轻啄一口,看她没反应,坏心顿起,干脆挟着她的腰身定到椅间肆无忌惮吻了起来。
  静谧的空气里,隐隐约约传出粗重的喘息声,给这撩人的夜镀上一层靡靡的暧昧之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笑面红耳赤蜷在椅子中央,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小声说,“时候不早,师父我要回去了。”
  “也好。”某人见好就收,唇角微扬,笑的像刚刚餍足地猫,他站起身,修长的影子投射到她身上,随着壁上的烛光来回晃动。
  长笑忽然想到什么,跳起来说,“糟了,我跟云珑说今晚等我的,这下……”
  “走吧,我送你回去,然后去找云珑探探他的具体打算,梅卿书找来的人想必不会对你有恶意,既然我们双方目的相同,合作起来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莫斐岚倚在墙上,淡淡地笑,“你不用担心,有我呢,长笑。”
  初冬的夜,清冷而寂寥,俩人并肩慢慢走到靠近龙府后院小巷里站定,长笑转过头说,“就到这里吧,师父,今时不同往日,你的身份龙卓然他们都知道了,万一被发现可就不好。”
  莫斐岚笑笑,伸手将她的衣襟往上拉好,然后低下头,欲言又止半天,最后点点头,“嗯,我在这儿看着你进去。”
  “好。”长笑抿唇,微微一笑,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半是关切半是抱怨地问,“那天晚上,他们说你受伤了,怎么跑出去的?还有,走就走,干吗去招惹龙卓然那阴险的家伙,我知道师父担心我吃亏,不过,他有辛酥管着,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狭长的眸子飞快闪过一抹不自然的颜色,天很黑,即使离的很近,长笑也没看清楚。
  “遇到一个熟人,她带我出去的。”莫斐岚含含糊糊地说,而后,话锋一转,又道,“要是龙卓然那夜不跑去戏弄你,我倒没想过跟他打照面……”
  长笑脸一红,想起龙卓然新婚之夜吓唬她的场景,弯弯唇角,忽然觉得好笑——想必龙卓然也不曾想过,他偶尔的心血来潮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我回去了,师父保重。”长笑后退一步,挥挥手,依依不舍。
  “近些日子你别再出来了,跟云珑小弟商量后,有事我会找人通知你。”莫斐岚靠在树上,笑吟吟地交代,“乖点,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再忍几天。”
  “知道……”
  清音消散在淡淡的风里,单薄的身子轻轻一闪,跃上高墙,很快便消失在墙的那边。
  “轻功练的不赖嘛!”他半眯着星眸满意地赞许,站直身子,弹弹袖子,身形微晃,三下两下就没了踪影,空旷的巷子,很快只剩几株高大的榆树在初冬的风里零乱摇摆。


  [二三]

  十二月四日的夜,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一个意外的插曲改变了很多。
  长笑才一落地,行了两步,便发现气氛很不对劲,空气里漂浮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内院静悄悄的,不见巡逻之人,她迟疑一下,正想往前走,忽闻脑后一阵掌风,便向旁侧一闪,转身赫然发现,五米之远的地方不知何时站立一个怪人。
  怪人身高六尺,偻着背,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将一张长脸遮的严严实实,发丝中间露出的一双眼凶光毕露。
  “是不是这个女娃?”他对着角落问。
  “是的。”虚弱的声音从大树底下传出,长笑寻声望去,才发现树下半躺着三个人,看着说话的那人,她吃惊地道,“龙卓然。”
  还未喊完,那五米之外的怪人忽然桀桀怪笑两声,一扬手,长笑但觉面前一寒,便动弹不得,接着她眼睁睁的看着怪人走过来,一把抬起她的脸,仔细看了半天,忽然嘿嘿地笑。
  “龙小子,你确定要这女娃陪你?我看你旁边的那两个丫头都比这个漂亮。”
  “就是她。”龙卓然很快的接口,一副生怕别人不信的样子,“前辈,龙某自知此次生死难测,只希望能跟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还请成全。”
  什么生死难测……跟自己所爱在一起……
  长笑一听明白他们说的话,一口血气冲上头顶差点没晕过去。“怪爷爷,你别信他,龙卓然最爱是他左边辛酥。”她张口,哇拉半天却发不出声音,只得瞪圆了眼意图同面前这怪人交流,结果那怪人看都未看,一手提着她飞至树下,捞起龙卓然,三纵两纵,龙府就被远远地抛在脑后。
  冷风呼啸而过,长笑心里一片悲哀,虽然没完全弄明白怎么回事,但用脚趾想,也知道不是好事。
  好事,那家伙会不让他家那两美陪着?好事,怎会让人拎在手里?还别提刚才他说什么生死难测!
  倒霉!倒霉!真是倒霉!好不容易师父来了!好不容易看到点曙光,就要被这小子拖着去陪葬。
  她怒目瞪着那个坏心的男人,而那男人也不管自己是否被人拎在手上,只管闭眼养神。到最后,长笑自己瞪的无趣,才悻悻的视线眼调到了别处。
  原以为那怪人拎着两个人跑不远,谁知道出了龙府没多久,他一个呼哨,一匹马车就嘎吱嘎吱的撵着地面驶出来,然后这怪人左右手一抡,长笑跟龙卓然便如离弦的箭飞到了马车内,长笑想,这下怕要摔去半条命了,结果,眼一黑,预期的疼痛却没来,她正要暗自庆幸,这马车内软垫厚实好用,就听得身下一声闷哼,原来那怪人习惯性的先甩右手,又甩左手,于是,可怜的龙卓然先是狠狠地撞到马车内壁,后又被飞进来的长笑撞的头晕眼花。
  长笑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身下的不是软垫而是龙卓然,即使发不出声音,她还是闷笑了好一阵。
  马车在沉闷的前行,她听到外面不停有人盘查,但不知那怪人用了什么方法,总之没有一个人撩开轿帘往里看。
  不能说话,不能动弹,马车里黑漆漆的又什么都看不到,心里一紧张,全身的感官跟听觉就特别敏感,龙卓然的喘息声沉重而急促,回荡在狭窄的空间里,长笑颇不自在,却又没办法,正暗自焦急,忽觉身下一空,原本半歪躺地的男人坐了起来,耳边蓦地响起清晰的声音:卿卿,我等下解你穴道,到你不要乱动也不要说话。
  嗯,她也不管对方能否看见,眨眨眼表示同意。
  接着,但感两道指风击过,长笑勾下手指,发现已恢复自由,便轻轻地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马车内壁上,听龙卓然用传音入密的方法在耳侧私语。
  话说十年前,江湖上出来了一个怪人,自称“月老”,行为怪异,喜将众人钦羡的江湖情侣抓走,困于机关之内接受考验,未有幸存者出。
  “月老”行事乖张,害人亦无半分愧色,甚至在龙卓然的师父凌仓阁主以及众派高手围堵之下,仍振振有辞地辩解,他只是想抓些众人眼中的恩爱情侣证明一下世间仍有真爱,可惜全是假的,自然杀之。
  而此次找上龙卓然,也不是因为听闻他跟众夫人有多恩爱,而是八年前,凌仓阁主伙同众人将他困于一石阵中数年,害他这个“月老”未曾尽职的过滤那些虚情假意。
  师债徒还,是以他此次一脱困便找上了龙卓然做试炼,而龙卓然经过冷静而细致的分析后,得出一个结论,跟长笑一起接受考验存活的机会最大,因为辛酥不会武功,而田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精神恍惚,所以,看起来比较正常又略会文墨武功的她便倒霉的被抓过来了。
  是这样吗?长笑半信半疑。
  今晚过的实在诡异,先是出去被跟踪,接着师父出现,再然后,一回府里便被怪人捞走,而这龙卓然明明知道她出去了,也看到她回来的鬼祟样子,却只字不提这事。
  唉!乱七八糟,正烦着就又听龙卓然又道,“这‘月老’设置机关常选山高水险之处,看情况可能要出城,而现城门已关,他等下必定硬闯,一旦其进来抓我们,我会趁机发难拖住他,你就急速往来路冲,不要回头。”
  说罢,蹲坐角落,沉默不语。
  哦。长笑不会传音入密,只得继续眨眼。
  从龙府距离最近的城门约三刻,很快就到了,当一阵掌风吸过来时,长笑不由自主往外扑,转眼她跟龙卓然又被“月老”拎在了手中。
  “准备——”耳畔刚听到龙卓然的声音,眼角就瞄到他忽然双指连连快速的向“月老”身上激射,说是迟那是快,她还未从那“月老”手里逃出,那边噼里啪啦两下,胜负已分,但听龙卓然闷哼两声,身子便被重重的摔到地上。
  “小子,别在那瞎折腾了,别说你刚才跟老夫对打时已受了内伤,就是你完好如初,也不是我的对手。”
  嘿嘿……“月老”冷笑,声音嘶哑刺耳,“不过,你还能冲开穴道,着实不错。”
  说着,弯腰从地上提起龙卓然,然后足尖轻点,整个人便向城墙上飞去,越过城墙的瞬间,借着火把,长笑看到龙卓然紧抿的唇边全是血迹,触目惊心。
  逃跑看来无望,在见识了“月老”的神功之后,长笑很没志气的死心,于是干脆也学龙龙卓然那般闭上眼,冷风呼呼的吹,她又冷又困,就这样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用自己的观点来判断旁人的行为,若有能力者,还自以为仲裁,强加干预别人的做法,用现代的称谓便是变态、偏执狂,无疑,“月老”就是这样的人,且是个厉害的变态。
  他将人抓起来,通过他所设计出的一些试题和机关,然后用自己的爱情观来判断这些人的表现,过滤他所谓的虚情假意者,杀之。
  长笑明白这些的时候,时间已过去三天,她和龙卓然并排靠躺在一个潮湿的小石室里一动不动,月光从屋顶的圆洞流泻下来,满室生辉。
  月色里,她咬着唇看着旁侧那个歪歪斜斜躺着的人,男人的头发凌乱,嘴唇因多日未进水而有些干燥,一条胳膊用两块木板夹着用布条吊于胸前,身上的墨色锦袍早已破烂不堪,露出里面的棉絮,有斑斑的血迹纠结其上,看起来很是狼狈,只有那偶尔睁开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光。
  “那个……龙卓然,今天又对不起了!”长笑偷眼望去,歉然说道。
  没人理她。实际上,从第二天结束后,他便没说过一句话,长笑知道他恼她,可是,她也是有苦衷的——
  你说,若你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看到一种理念、手法、态度,都很像某一档测验情侣之间感情的综艺节目,你会不会很激动的以为遇到了同乡?
  是人都会吧!所以,当“月老”把她和龙卓然分开关起来,发个问卷做啥调查来看他们是否足够了解对方时,长笑很激动在那羊皮纸上画道:前辈,请问你是公元多少年穿越过来的?然后,她喜孜孜的交卷等着预料的泪水拥抱重逢,谁料,一盏茶过后,只听“月老”嘿嘿冷笑着说,“龙小子,你死定了,女娃写了一句我没看懂的话,其余一道问题都没回答,而你却写满所有答案,老夫考验了那么多人,还真没见过这么没默契的情侣,居然没有一道题目答的吻合,来,看看,共三十道问题,你就接我三十鞭吧!”
  语罢,室外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而后一身是伤的龙卓然就被扔了进来。
  那是第一晚,他衣服上虽然有触目惊心的血迹,且又被打的似乎奄奄一息,可是,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扯起唇角微笑道,“卿卿,我知你恨我把你拖进来,今天这就当我还你的,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眼前却需要我们齐心协力才能通过考验,今天是第一天,这惩罚是最轻的了,往后一天比一天难熬,你可明白?”
  明白,她怎么不明白!若她继续如此,龙卓然一定会死的很惨,因为这“月老”开始就说了,小小的惩戒只是罚男不罚女,因为若同样的责罚了女子,恐怕两天一过,就没人陪他老人家游戏了。
  而这款考验肯定是双赢活着双输,也就是一方死了另一方也无法独活,就算她再如何讨厌,为了逃生也要配合他。
  龙卓然看长笑点头,以为她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在任性而为,随安心的就盘膝而坐,只是,他若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便不会这么放心。
  第二日,“月老”说,要测试两人之间的学识文化。感情是跟门第和见识有关,简单地说,一个学识渊博者同一个目不识丁者之间是不可能有感情。
  于是,他又要考试,不过考试的内容换成了金闶的历史、风土人情、制度、诗词、绘画鉴赏等。
  测试方法极变态,一个门阵,男人阵内,女子在阵外,一道题目,女子先答,男子再答,吻合了则可平安走一步,若错误,就有一铁掌当胸袭过来,不能躲避,只得硬接,因一旦躲避会触机阵内机关,导致万箭齐发。
  龙老大进阵前,气定神闲的望了下她,那眼神很是笃定,想是胸有成竹。长笑对他笑笑,等那修长的身影一消失,她便垮下脸来。
  只不过来半年,你说,这里的风俗历史文化她能了解多少?而且,“月老”说了,是要答案一致,也就是一致对或者一致错,而看龙卓然离去前那志得意满的表情,就知道他是真才子,但她,却不是真的才女,所以结果就不必说了,年轻有为的龙小将军完全应了那句老话——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月老”还在旁边叹着总结:“小子,你也别再硬撑,咋看你都像选错人的样子,依这女娃的见识,嫁给农户恐怕都遭嫌弃,真难为你了!”说罢,唏嘘不已,那言下倒有为他叫屈之意。
  只是没人附和,龙卓然紧抿着唇,歪歪斜斜的从地上爬起来,甩开长笑要搀扶的手,趔趄往前走,还没行两步,就听到砰地一声,他摔落地上,然后咯吱一下,是骨头错位的声音。
  冷汗顺着额头滴落,他咬着牙怒瞪着急急奔过来的长笑。
  他认定了她是故意这般,先不说其它,单诗词歌赋这项,平日里表现的那么出众,今日却连连答错题,不是有意是什么?而长笑,却苦与无法辩解。
  这第三日,就更是离奇了。
  听过“幻梦”吗?一种有毒的植物,食之可产生幻像,看到藏在你心底最深处的人。
  “月老”说,是不是真心相爱就看这个,若他们之中有一个有异心,就不用在浪费他的时间,被困那么久,他也该好好活动一下,这江湖上最近也出了不少让人称羡的爱侣等着他去考验,说罢嘿嘿一笑,凶恶的眼神有意无意的打量龙卓然道。“龙小子,这次你死的应该没啥遗憾了!当初你师父只是困住我,如今我也给了你活命的机会,这把握不住也怨不得旁人。”
  他说的很笃定,好似知道两人貌合神离,龙卓然脸色苍白,却未反驳一句话。
  就在两人要被迫吃“幻梦”以前,“月老”又奸笑着道,“仔细想想,当时另两个女娃都还不错,你却非要等这个半夜跑出去会情郎的小妞,莫非知道难逃一死,所以拉她一起?”说着,他怪笑两声,褶皱的脸皮上净是不怀好意,“不急,等下你就知道这女娃跑出去见谁了!”
  “嘿嘿……最喜欢今天的游戏,八年前有对很恩爱的情侣,前两天的考验都非常顺利的通过,结果一吃这‘幻梦’,那男子嘴里唤的居然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哈哈……后面不需多说,我还没动手,那女子一回过神就把那恍惚中的男人杀了,唔,当时那个血啊溅了我一脸,还是热的。”
  “月老”眯起浑浊的老眼,愉快的回忆着往事,身体因兴奋而颤抖。“啊……忘了跟你们说,这个考验被我杀死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是被所谓的爱人杀的!”
  没有爱哪来的恨!若说前两天,长笑还觉得“月老”这考验虽然奇怪但还有一定的道理,这第三天就完全不合理!
  她会不会真的就死在这里?跟他一起——想到这儿,不由自主的向那狼狈不堪的男人看去,却发现他一直垂着眼睑,看不清楚究竟在想什么。
  月老又失望了!因为第三回的考验又被他们惊险的闯过。
  实际上那“幻梦”对长笑一点影响都没有,她什么也没看到,就看到龙卓然在那磕磕绊绊的行走,边走边道。
  “娘,今天赢然又不听话了,我教他写字,他用墨汁洒我一脸。”
  他很是无奈的抱怨,絮絮叨叨,一根粗大的枯枝横地上,他却像没看到一样,迈着平常的步子往前追。
  “小心……”长笑怕他已经骨折的胳膊再遭重创,急急跑过去扶住他,谁知龙卓然却顺势拉住她的袖子,仰起头继续得意地说。
  “娘,今儿个那几个堂哥想欺负弟弟,都被我打跑了,卓然偷偷拜了师父,现在很厉害呢!”
  ……
  “娘,你说我入仕怎样?掌握了足够的权利,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吧!”
  “娘,我现在在梅将军帐前听令,学了很多。”
  ……
  “娘,赢然今日被龙埕梅家那女娃羞辱,我咽不下这口气,这女娃平时残忍狡诈,死有余辜,我找人教训了她。”
  ……
  “娘,嬴然有喜欢的女孩了,可是这女子并不适合他,我该怎么做?”
  “娘,我使计让那个女孩误会赢然,他病了,我很难受……”
  ……
  “娘,娘,我很想你,我现在已经有了能力保护你,可是为什么你走的那么早?娘……”
  龙卓然叫着,忽然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长笑吓了一跳,又不敢挣脱,看他又呢喃着叫了几声娘,就昏了过去。
  月老不知道何时飘了过来。“奇怪!”他道,“怎么你这女娃看来很清醒,没受到一点影响,难道你心底什么人都没有?还是你在这之前喝过‘黄粱一梦’了?”
  “那‘黄粱一梦’是什么?”长笑问。
  “跟这差不多,都是让人把压在心里最沉的包袱取下,不过,那东西你喝了会不记得发生的事,可我这‘幻梦’可是让人清楚的记得他刚才说了什么,嘿嘿……”
  他正说着,龙卓然已经醒来,长笑扭头望过去,不知怎地,那份厌恶忽然少了很多。
  “月老”因为他们两人一个不受影响,另一个心底只有弟弟跟娘,并不算什么异心,所以嘀咕了数句奇怪后,宣布明天进入最后一项测试,若这次能安然无恙地闯过去,就放他们生路。
  回想这三天发生的事情,长笑打消了是龙卓然做手脚的猜测,直觉他不会为取得她的信任牺牲这么多,那伤不假,他夜里的隐忍着的闷哼也是真的。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点奇怪,总觉得,下面会发生难以想象之事,又望一眼旁边的男人,想起今日他吐的话以及他拉住叫了半天的“娘”,就觉得占了人家莫大的便宜。
  想必龙卓然也这么想,他气的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就这样沉默着,就当长笑快要迷糊的睡着时,一直不吭声的龙卓然忽然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长笑不解。
  “嬴然喜欢你……那件事……其实是我……”他低着头含含糊糊地说,斜侧垂下来的刘海遮住了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
  “我早知道——”长笑慢慢说道,停顿一下,后面解释的话又吞回肚子。龙卓然又不是师父,她没必要把自己的打算一一汇报,且不说这事她连师父都没讲。
  龙卓然腾地抬起头,先是疑惑,而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故意用误会逼走赢然,是因为莫斐岚?”说完,他的脸色一黑,不待她回答,又道,“梅老将军死的可真……”
  逼走龙浅的究竟是谁?长笑听的冒火,有心反驳又怕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会在言谈中透露出什么端倪来,于是,重重地起身,绕到一旁坐下,冷冷说,“睡觉。龙将军要是有不平的话明天见到我叔父再说吧!”
  见到梅老将军再说?龙卓然被这话给噎到了,他气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重重地冷哼一声,歪过身子也不再说话。
  第四个考验的名字叫生离死别。
  这个游戏在一个遍是毒物的小丛林开始,很简单,两个人要么一起在这里不吃不喝的存活五天。
  “月老”说,男人应该有保护女人的能力,这一关也就是考验男子的胆识跟武功。
  听起冠冕堂皇,不过,长笑到这时已完全确定了“月老”的意图——考验是假要人命是真,过了前两关,哪个男子不是伤痕累累,内伤外伤不断,哪还有余力在这毒林里活上五天?不过若女方武功好点就可以帮点忙了。
  正想着,就见两道指风刮过,她发现全身一麻不由自主跌坐地上,但听“月老”接着说道,“为了考验你的保护心爱之人的能力,这女娃的穴道我封住了,你小子别想着去帮她解穴,没用的,老夫的独门手法五天后自解。”说着,拎起全身僵硬的长笑就往龙卓然怀里塞。
  “等等——”龙卓然忽然沉声道,“我已断一臂,单另一臂无法抱住卿卿,前辈能否用个藤条将她缚于我背?这个不算违反规定吧?”
  “背上?”月老嘿嘿笑一声,“小子还挺聪明,这样丫头就不会碍手碍脚,而你有了这人肉盾牌还无后顾之忧,果真心狠手辣,我喜欢。”
  他桀桀怪笑。“道是有情却无情,龙小子,你这点跟我还真像!”他狂笑着旋身去找绳索了。
  “月老”刚离开,一直站力不稳的龙卓然忽然箭步跳到长笑旁,啪啪两下解了她的穴道,然后再她耳边密语一阵,就返到原处继续靠着树干,似站的很吃力。
  长笑一惊,遂立即会意开来,也仍然保持着被点了穴道的姿势,僵着身子,脑子里一直想着龙卓然的话——
  喂,梅丫头,等下“月老”回来,你随便说点话拖住他……
  “月老”根本没给长笑想话题的时间就返回此处,长笑急中生智道,“前辈,我想知道,这最后一个考验如果我们通过了可有什么奖励?”
  “奖励?”月老停下手边的动作,疑惑地问,“要啥奖励?”
  “怎么可以没有奖励?”长笑抓住机会道,“相逢就是有缘,天下那么多人,为啥就我们能被您老看中来这接受考验?而且这些题目这么看怎么有水平、有深度、有广度、有宽度、有……”
  她看“月老”有头晕的迹象,马上三言两语又拉回正题。“话说,既然这测试如此厉害,通过率到现在还保持在零的记录,那前辈你说,能通过的人难道不应该奖励下?”长笑忍住心底不断冒上来的恶寒,不停说,“说实话,我觉得这武林中的众人都应该感谢您,要不是您老,这世上无数个男女活的都很迷惑,过了半辈子还看不清自己的感情,您老种做法真是太英明、太伟大、太有远见了!”
  “真的?”“月老”眉开眼笑,只是因相貌丑陋导致那笑容看来也很狞狰。“小姑娘挺会说话,哈哈……本来我是没想过要给奖励,不过听你这么说,觉得不弄奖励确实也不该,恩……奖啥好呢?”他背着手,来回晃动。
  长笑也不打搅怪人,悄悄用余光去看龙卓然,这一看不要紧,她发现他正看过来,那眼里有着毋庸错疑的笑意。
  “有了。”“月老”忽然跳起来,自言自语道,“我咋忘了这宝贝?”他嗖地闪身不见,再回来献宝似地拿着个盒子。
  “丫头,听过‘同心结’吗?这可是好东西。”他打开盒子,但见里面两个金色的蚕蛹,被一个绿色的枝蔓缠住,还不停的扭动。“这两个小家伙,可费了我不少时间才找到,若你们能活着出来,我便把它做为奖励送与你们。”
  “前辈,这东西是作何用的?”长笑小心翼翼地问。
  “用处可大了!”月老吊着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兴奋地解释,“这盅可跟一般的不同,它们很乖,不需要用精血喂养,放入体内,便自动化成你身体的一部分,不会对宿主造成伤害,同时,相隔五丈之内,两个宿主之间会产生感应,一方痛苦,另一方也会觉得痛,所以叫‘同心结’,喏,不错不错,放在两个相爱的人体内,体会对方的感觉,哈哈哈哈——”他狂笑着,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长笑他们,那眼神倒似恨不得现在就放到他们体内一样。
  长笑大惊。开玩笑!这东西要是放她跟龙卓然身上还得了,五丈之内感应到人,那他也别想监视她,而她也别想表里不一,不行……这真是恐怖的奖励。
  这么想着,嘴里却说,“要是一个宿主去世,另一个会不会也跟着……”鉴于梅卿卿冤枉的死亡法,长笑非常关心地问。
  “不会。”月老将头摇成拨浪鼓,肯定地说。“这是活物放人体内,只在五丈之内有感应,出了这个范围就没啥作用,不过,若是这对盅死后做成药丸,给人吃了去,就会出现你说的那样,老夫以前做的‘执子之手’便是用这死物做成。”
  “执子之手”他做的?长笑呆住。忽然觉得一切巧合的让人想哭!
  真是缘分——要不是这“月老”她也不会落在梅卿卿体内,要不是占用了梅卿卿的身体,她又怎会遇到这“月老”?


  [二四]

  又随口扯了两句话,那“月老”已是不耐,身影一晃,一条青色的藤蔓卷住她就向龙卓然甩去。
  或许冲力过猛,她一被甩上他的背,他便像承受不了一般,趔趄一下扑倒在地。
  “嘿嘿,小子,要不是你前两关太过凄惨,这最后一关其实不是啥问题。”
  “月老”飘了过来,居高临下的怪笑着。
  龙卓然两手抓树,奋力站起,指甲在班驳的树干上划过,留下了暗红的痕迹。“再来。”他哑着嗓子说。
  “真有毅力。”不知赞美还是讽刺,但月老明显的文雅许多,他一手抓住长笑,轻轻的将她放在那弓起还有些颤抖的背上,就在这时,龙卓然忽然反身,也不顾长笑还在“月老”之手,当胸便是一掌。
  “月老”嘿嘿冷笑两下,抓着手中的人就挡了过去,谁料,变故在这刻发生,他手中本该僵硬的身体忽然趁势向前一滑,便脱离了他的掌控,同时,空无一物的手却来不及撤回来挡那以至胸口的掌风,只得快速往后飘。
  但,已经迟了,龙卓然的掌狠狠的拍向他的心口。
  雷霆一击,龙卓然拼了全身的内力,月老蹬蹬的倒退了数十步方才站住。
  “小子,你会解老夫的穴道?”月老用手背抹下嘴角的血迹,沉声问。
  “这个还用问?在出城门时我不是已经解过一次?”龙卓然一反刚才奄奄一息的样子,闲适的站在一边,俊朗的脸上挂着微微的讽意,“您老那套手法早不是什么秘密,只有你还真当天下无敌!”他轻笑着说,即使全身破烂不堪,亦优雅自如。
  “你以为凭你们两个会是老夫的对手?”月老怪笑着飞了过来,右手一甩,那条绿色的藤蔓向长笑飞过去,同时,瘦骨嶙峋的左手抓向龙卓然。
  长笑不敢硬接,只得闪身向侧堪堪避过,而龙卓然不闪不避轻轻松松迎上去,右臂格住“月老”的左手,左拳化钩,直取“月老”双目。
  “月老”不敢大意,急忙撇下长笑,专心应付眼前这小子。
  两个人在空中短兵相接不下百招,“月老”越打越心惊,虽然自己先前受了一掌元气大伤,可这龙卓然明明外伤内伤都挺严重,怎么比前些天在京城中交手时更厉害?难道他前几天的表现是故意引他大意的?而且这两天受的伤都是假象?
  “月老”越想越心神不定,最后,两人又硬碰一掌双双向后滑了三四米后,他突然出声,“等等——”
  闻言,龙卓然定在远处,他含笑有礼问道,“前辈还有何指教?”
  “我问你,你第一次跟我交手的时候是不是未尽全力?”狠狠喘息几声,“月老”问。
  “没错,一交手,我便发现,前辈武功高我太多,即使尽全力亦不能胜,不若装作很弱的样子,降低你的戒心,好伺机袭之。”他微微笑,坦然的叙述着自己的偷袭计划。
  月老气倒退一步,“这么说你现在有必胜的把握了?”
  “十拿九稳。”龙卓然皱起眉头,略一思索又说,“不过若前辈百毒不浸,就另当别论。”
  “百毒不浸?这么说,小子你对我下毒了?”月老表面上装作淡然,心里却大吃一惊,暗地里急忙运气检查。“什么时候的事?”
  “前辈可还记得,在出城门前,我曾经试图引起骚乱,然后跟你对了一掌后便被擒住的事?”龙卓然低垂着眉眼,淡淡笑,“我把毒药抹在手掌,趁对掌之际传与你,只是这毒属慢性,约莫三四日才会发作,初始心肺右侧疼,掌成淡青色,若不逼毒,则一个时辰后,全身经脉尽裂,痉挛而死。”
  随着龙卓然的话,月老急忙伸手,果真,他的掌上隐隐成青色,“小子!”月老又急又气。“我跟你拼了。”他飞扑上来,扬手便是两掌。
  呵呵……轻笑两声,龙卓然攸地往后一闪,然后旋身侧踢,“月老”嘿嘿冷笑一声,也不闪避,只是虚晃一枪后略过他头顶向前飞去。
  龙卓然见状,轻笑着用脚挑起地上的长鞭,右手接住朝天甩去,只见月老身形蓦地一缩,横着从绿色的鞭幕里穿过,狂笑着消失不见。
  破空的鞭声“咻咻”几下后,垂落于地,只听啪嗒一声,将一个不知何时躺在草丛的盒子劈开。
  长笑一看到那盒子便暗叫不好,可是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金光嗖地钻到体内。
  而那边,龙卓然也已愣住,右手扬在半空仍保持着那个甩鞭的姿势。
  “同心结?”她傻傻的确认。
  恩。他沉默了好久,复杂的看她半响,方叹着气回答。
  嗖地,长笑窜到五丈之外,满是惊慌失措望向龙卓然。
  “我们走吧。”龙卓然古怪地看她一眼,率先往后走去,还没走两步,晃了一下,猛地栽倒在地。
  “怎么了?”长笑无奈奔过去,刚靠近龙卓然,排山倒海的疼便席卷全身,仿若被凌迟一样肆虐着痛。
  “怎么伤成这样?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她捂住心口,扶着他坐好问。
  “刚才只是骗‘月老’而已,若不强撑只怕吓不走他。”他闭着眼,调整体息。
  “这么说那话都是假的,其实‘月老’并未中毒。”长笑低低地自言自语。
  恩。龙卓然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锐利依旧,“我确实开始示弱让他降低戒心,不过前几日受的伤却是不假。”说道这儿,他停顿一下,双眼有意无意掠过她,长笑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于是打哈哈地干笑一声,摸摸鼻子不说话。
  龙卓然见状,眼里的责难不自觉消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至于中毒,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我的第一掌打中了他心脉,所以,他左侧心肺受损而疼是很正常,而他掌上的淡青则是刚才跟我对掌造成,中玄冰掌者皆如此,他只是太久没在江湖上走动不知道而已。”
  那月老等下明白过来回来怎么办?长笑有点担心地想。
  话还未说出,龙卓然忽然心口一紧,类似忧心的感觉点点滴滴飘到他的心里。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自己不这样认为,可是心里却已开始有所反应,他淡淡的看着身侧垂着头的少女,说,“不用担心,月老虽行为偏激,但性子并不狡诈,若我估计没错的话,他在信自己中毒后,必会闭住全身穴道,找个稳妥地方运功逼毒,而玄冰掌实际上带有寒毒,他倒不会很快就发现自己上当。”
  啊?长笑愣了一下,当想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说时,不禁尴尬起来。
  这“同心结”果真神奇!她想着,心里乱乱,而他,也跟着被弄的心烦气躁。
  正午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干照射了下来,龙卓然仰着头,眯一下眼,忽然道,“朝西一直走就能看到城门。”
  “喔,那边——”长笑指着左侧下意识说道。
  “你……”龙卓然侧过头撇她一眼,淡淡说,“方向感挺强!”
  长笑满头黑线,“明晃晃的太阳在头顶,我再分不清东南西北真是白混了,不说这个,要不是那晚被‘月老’掳来时睡过去,说不定我连原路都能给你指出来。”
  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中,方向感强、走过的路便能画出一副细致的地图绝对可以称得上C大一绝,怎么能遭到人家用这种语气说,看日头辨方向是三岁小儿都会的好不!
  长笑闷闷地想,龙卓然扫她一眼,微垂下眼睑,遮住眸中若有似无地笑意。
  歇息片刻,两人起身往山下赶,冬日枯草甚多,走起来不算太麻烦,龙卓然不让长笑搀扶,长笑也没坚持,她捡了根枯枝像个小丫鬟一样在前面尽职地拨开杂草。
  一路无话,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龙卓然忽然停下,皱眉道,“卿卿,你先回龙府,我们俩个人走得太慢,而行过的地方痕迹又明显,一旦“月老”明白受骗会很快追上来,与其到时都困与此处,不如趁现在时间充裕,你先行离开,而且……”
  他微微一笑,后面的话没有明说,长笑知道,他的意思是如果“月老”追上,留一个人还能抵挡一阵,不禁有些感动。
  她的情绪一波动,那边龙卓然立即有了感觉,他怪异地望过来一眼,这下,笑意再也掩饰不住,“你不用太感激,这次的事再怎么说也是我连累了你,要是不麻烦地话,到府上看小三办事回来没,如果他在就让他过来接我,其他人就不必,来了也是送死。”
  被人识穿心思还这么说,长笑羞了,仓皇着跳离龙卓然五丈之外,才惊魂未定地说,“那我走了,你保重。”
  走了两步,觉得颇没面子,她又远远地歪过头说,“要是你见到我叔父,记得别乱告状,三姑六婆的男人可是很犯嫌。”
  “去吧,去吧。”他铁青着脸,不耐烦地挥手,等到那纤细的小人消失在视野之内,才调转视线,然后,低沉的笑声一点一点从喉咙深处飞出。
  长笑走后不久,草丛里传来零乱的脚步声,龙卓然身子紧绷,如临大敌地看着来路,不多时,林中露出“月老”丑陋的老脸,电光火石间,龙卓然弓起双腿,正打算拼力突袭,忽听低低一声,“将军——”
  接着,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月老身后闪出。
  “小三,是你?”他身子一松,靠在树上,疑惑地问,“你怎么找过来的?”
  那个名换小三的黑衣男子没立即回答,只是右手轻扬,“月老”便身不由己飞到龙卓然脚下,眨眼小三也晃到跟前简短答道,“昨夜有人飞镖与我,说你和三夫人被掳在此山,我看辛禺一行找了几天也没线索,干脆过来瞧瞧,刚上山,就碰到这“月老”正躲在几棵树间运功逼毒,于是不费力气便擒住他,然后从你们分开的地方一路寻着踪迹追了过来。”
  “奇怪,谁会报信呢?这月老行踪诡秘,就算我根据他历来行事推测,也顶多能得出个大致范围,这京城周边小山并不少,怎么……”他沉吟半天,想不出所以然来,随后摇摇头,将眼神投向“月老”,看着这个被打落门牙、如今正蜷缩在地的恶狼,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如今你落入我手,可有什么话说?”
  “哼!要不是我中毒,你以为刚才那小子能擒住我?”月老气抬起头呼呼地说,“都是阴险小人!”
  “是又如何?”龙卓然淡然应道,伸手从地上拣起一根枯枝无聊的把玩,便不再说话。
  又沉默会儿,“月老”看他只是不停把玩那枯枝,实在忍不住又道“小子,我跟你说,你可别想再关我八年,那样实在生不如死。”
  “好。”想都没想,他干脆答应,身子微微靠在旁侧的树干上闭眼休息。
  “月老”一听大喜,满是皱纹的老脸笑的如同风干的橘子皮,“那你打算如何处置老夫?放我走吗?”呵呵……他笑地一脸轻松,“你这小子果真跟你师傅那自称正道的老头不一样,你比他正派多了,他——”
  话音未落,“月老”呆呆地看着额头上流下的鲜血,愕然而惊恐地问,“你……你要杀我?”
  “不是说生不如死?我成全你。”龙卓然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眸子飞快闪过冷酷之色,随后又恢复泰然,似站得乏力,他慢慢沿着树干滑落地上,不再看“月老”一眼,盘膝坐好。
  月老睁大眼睛,喃喃自语,“我不信,我才刚出来……刚……”他头一歪垂在颈上,眉际,一根枯枝贯穿至脑后。
  小三静静地站立一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良久,看龙卓然站起身,他才轻轻说道,“山脚有个客栈,将军不妨去那歇息下再回城。”
  龙卓然颔首,像想到什么,忽然说,“小三,你沿着这路先下山看看,我担心梅家那女娃迷、呃……趁机逃跑。”
  龙卓然说这话时,并不真以为长笑会趁机逃跑,“月老”这事没有任何预警,而想完全无后顾之忧地逃掉是需要部署的时间。他只是怕长笑并不像她说的那般认路,于是让小三再四下找找,梅家父子已经丢了,这梅卿卿暂时可不能有三长两短,他心想。

  事实上,龙卓然的担心完全是多虑,长笑说自己方向感强的话并不是骗人,即使没有路,她三绕两绕便到山脚,远远看到稀稀疏疏的镇子和一个隐约客栈招牌的旗帜,长笑累的浑身骨头都快散架,她扭扭头,有些不舍地看看香气四溢地客栈,转身正要去市场买马,忽然,斜侧有条淡蓝的影子飞快扑向她。
  这影子身法奇快,长笑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抱个满怀。
  “你还真不能让人省心。”来人喃喃抱怨,语气里却是毋庸置疑的笑意,“才转个脸,都能惹上刚出山的‘月老’被掳走,害我好找几天。”
  “你以为我想?”长笑推开来人,看着自己几天没换的衣服,颇是郁闷地说,“今年犯太岁,无妄之灾太多,师父,改天你陪我去庙里烧香吧!”
  莫斐岚见她语气虽然闷闷不乐,但并没受了很多委屈的样子,于是安下心来,立于一旁,含笑道,“好,等什么事都结束,我带你四处逛逛,你想拜几座庙就拜几座庙。”
  长笑点头,忽然哎呀一声,说,“完了,又差点忘正事,师父,你有没马借我骑,我得该快去龙府找人救龙卓然,‘月老’武功很高,你可别上山当炮灰。”
  她胡乱说了一通,也不知道“炮灰”这词莫斐岚听懂没,然后眼巴巴瞅着他。
  莫斐岚很想叹气,虽然长笑的关心让他有那么一点的窝心,可是,这种不信任他的能力的话也很让人窝火,抿抿唇,他转而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来之前通知了龙卓然那个车夫小三,算算时间,他也该到后山了。”
  “真的?”长笑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任务完成,脸上笑开一朵花,只一下,她又好奇问,“你怎么想到通知小三?还有,你怎么知道往这边找?”
  “很简单,我研究了‘月老’历来居住之处,发现有个奇怪现象,那就是他选的山中都有一处毒物甚多的丛林,而不巧,据我平日采药时观察,京城附近满足这条件的只有此山,所以猜测着你被带到这儿,至于通知小三,则是那夜为他所伤,是以明白他武功胜于我和龙卓然,如果龙卓然都乖乖跟‘月老’走,那么只有小三来才有胜算。”
  “师父真是太帅太有才了,我崇拜你!”长笑听的杏眼又不受控制地成了星星状,不过想起每次夸奖完他,就会被轻视,她说完这句马上聪明地换个话题,“既然龙卓然无事,我们去客栈休息下,我都快累死,这几天提心吊胆被折腾的不行。”
  莫斐岚瞟她一眼,突然吃味道,“长笑不是挺讨厌龙卓然,怎么这会儿……”
  长笑眨眨眼,歪着头想了半天,冷不丁细声细气地说,“我还是不喜欢他,师父可能不知道,龙牙山那事是他策划,尽管知道卿卿也不无辜,可龙卓然用那法子也太阴损,所以哇,我无时无刻不再想,找个机会也弄几个花娘去强了他。”
  找花娘强了……龙卓然?莫斐岚完全被这颠覆人神经的想法给震撼了,愣了好久,他才有些虚弱地问,“话说,你这究竟是报恩?还是报仇?”
  嘎?长笑囧住。
  莫斐岚嘴上虽然取笑长笑,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仔细想想,幸亏他那天有事抄近路经过那里,不然……
  想到这儿,一身冷汗。
  这件事最初发生时他并没很多想法,可现在想起来就不自觉后怕,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他的笨丫头还会像现在一样善良乐观、笑眯眯地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吗?
  他摇摇头,美丽的凤眼危险地眯起,心里对龙卓然的憎恶又多了一层,早知如此,那夜便不会只下半年的药量了。
  莫斐岚侧过头,仔细打量犹自傻傻回味他话的少女,忽然心里一堵,本打算看她无恙后立刻要说的话被哽在喉间。
  长笑自是没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回过神,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粉饰太平地嚷着累了,往客栈奔去。
  到了客栈,要了一间上房,长笑略作梳洗,叫了一桌饭菜填肚子,莫斐岚说不饿,就坐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长笑也没觉不自在,依然像平日那样埋头吃饭,就在她快吃完之时,莫斐岚忽然开口道,“长笑,看你无事,我就放心了,清泽那边出点问题,我可能马上要离开。”
  哐啷,长笑手中的筷子掉到桌上,她抬起头,有点不大相信的确认,“师父要走?”
  嗯。莫斐岚点点头,“就在我们见过的第二天,家那边就来人,我担心你,所以拖了几天,现在三哥一人快支持不住了,我必须……尽快回去。”
  艰难地说完这些话,他将眼光投向窗外,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离开龙府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和珑小弟已经安排好,你只需要按他的意思行事即可。”
  语罢,莫斐岚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对面沉默着不知想什么的少女。
  空气里漂浮着若有似无的离别气息,窗外,树枝被风吹的枝桠作响。
  良久,屋子里响起清清亮亮地声音,“那此去一别,我们何时才能见面?”长笑拿了手帕拭嘴,轻啜了一口茶后,问。
  他意外地挑眉,却看到那张清秀的小脸上泛起大大的笑容,“师父,我是说那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或是我去找你?金闶这边的事马上就结束了,虽然我很笨,可是师傅和云珑可是绝顶聪明之人,所以离开龙府肯定没问题,只是后来呢?”
  黑白分明的杏眼渴望地看着他,那眸中闪烁着不容错辩的信任和欢喜,“我想跟师父在一起。”她低低说,声如蚊蚋,可他听了,身子却如遭雷击,不由自主震了一下。
  细长的凤眼微微敛起,他垂着眼睑,想了半天,忽然道,“明年的二月十二花神节,我们在风翼与清泽的交界处云城见面如何?云城中的朝阙阁是早年我师父买下的,你只要拿着这扳指过去就不会有人拦。”
  说着他从手上褪下来一枚羊脂玉扳指递给她,长笑接过后,一个指头一个指头试着套进去把玩,然后好奇地问,“要是那天你有事耽搁了怎么办?”
  她丝毫不说自己只问他,莫斐岚闻言,脸色大变,他沉默良久,才咬咬牙说道,“如果我没去,长笑能等我两年吗?两年后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我都去找你。”
  长笑又是一怔,没有立即回答,他这话……这话……
  两年,两年有多少事物会改变呢?时间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过了两年,她还是她,他还是他吗?
  她的心里忽然开始不安,“师父——”长笑低低唤了一声,然后盯着那双漂亮异常的凤眼缓慢而认真说道,“虽然我讨厌乱七八糟的事,可是我愿意跟喜欢的人一起面对这些,我最怕……最怕在意的人打着为我好的名义舍弃我,每次做选择的时候总是……舍弃我。”
  氤氲的雾气浮上眼睑,她扭过头,强忍着不让泪珠掉落,然后又急急说道,“有些事,我错过一次,便不想再错一次,如果我不放弃希望,师父能不能不要……不要放弃我?如果我想跟你在一起,师父能不能不要……不要自以为是的为我安排生活?”
  她语无伦次地说,双手有些颤抖地覆在青瓷茶杯上,睁大了眼睛,惶恐不安地看着他。
  他心里一紧,像是有把无形的手揪在心口,疼的难受。
  “长笑……”他轻轻唤道,闪身越过矮椅抱紧她,将那张秀气而不安的脑袋按在胸膛,本想说些什么宽慰她的心,可是,张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二五]

  那个冬天很冷,可是元旦这天却意外的暖和,她蜷在后院的躺椅上,抓着黑黑白白的药片不住地想,为什么会这样?
  不都说心疼的时候会是阴雨天吗?怎么会晴的如此肆无忌惮。
  阿斐说是她的错,是她先放弃了希望,所以他才放弃了她,可是,她却总是想,如果……她是说如果她没做错事,那么欲望和长笑之间,他真会选择长笑吗?
  长醉总戏谑地叫“我最最亲爱的姐姐”,可是在姐姐与追求的爱情之间,却从未想过她的心情。
  父母总是慈祥地说“长笑最乖”,可是到最后,她才知道他们只关注“不乖的长醉”。
  天气真好,透过后院的栏杆可以看到门前车水马龙,前院笑语晏晏,除了她,每个人都该是开心的吧,你看……你看,连老天都放弃她的感受。
  往事越千年,爱恨可以一笔勾销,可那种恐惧,那种被扔下的恐惧却如跗骨之疽挥之不去。
  原来,“黄粱一梦”并没有扫清她心底所有的人、事和感情,它只是更深的封存了这些,深的她以为她已经忘掉……
  长笑咧咧嘴,将脸紧紧地贴在莫斐岚心口,无声无息的微笑:师父,你说……你一定会来,你不会放弃我,师父,你说……
  “长笑——”他终于开口,然而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莫斐岚中午就匆匆离开,长笑无精打采赶到将军府,才知道龙卓然和小三还未回,辛酥一看到她,连一句关切的寒暄都没有,就急急逼问道,“夫君呢?他怎么没回?”
  任何一个丈夫在外生死未卜的女子情绪都不会很好,长笑很理解辛酥,于是也没在意她的语气,好脾气地回答,“他受了点伤,可能会慢些,不过你现在也可派人出城门东行接他。”
  “卓然受伤你却没事?”辛酥板起脸,责难地瞪她一眼,然后也不等她回答就匆匆离去。
  长笑无奈地抿抿唇,正打算回屋补眠,向来不与任何人说话的田裳走过来,安静问道,“你没事吧?”
  “我还好,受伤的是龙卓然。”她侧过身,不厌其烦地重复。
  “你没事就好。”田裳抿唇一笑,飘然远去,剩下丈二摸不着头脑的长笑,眨眨黑白分明的杏眼眼,愣在原地,有些受宠若惊。
  舒舒服服洗个澡,然后上床,一觉醒来,已是隔日,吃过饭,长笑想起斐满临走说的话,决定去找云珑。
  天空很蓝,暖阳点点洒落身上,这一日,居然是这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天!
  客栈已改名,现在叫水云间,金晃晃的招牌硬是把本来超凡的名字趁的俗不可耐,长笑还未走到门口,首先蹦出来的果然是云珑那小子。
  “咦,你怎么还在,不是回家了?”长笑轻轻瞄一眼倚在柜台边的颜大娘,明知故问地打趣云珑。
  “走半路遇到了失散的家仆,我让其中一个先回家报信,忽然想起走得匆忙忘了跟姐姐道别,于是又回来了。”云珑慢吞吞地说,寻一个颜大娘看不见的角度,嬉笑着用唇形说长笑:装傻!
  长笑瞪他一眼,继续像往常一样无视地越过云珑,朝颜大娘走去,“大娘,早,这几日可好?”
  “托福,勉强凑合。”颜大娘笑笑,“姑娘进来说话。”
  长笑颔首,随颜大娘进入一个雅间,刚坐下,就见一些形形色色的人陆续走过来,那些人一进门就呼啦啦齐齐跪下,七嘴八舌地说着她似懂非懂的话。
  听了颜大娘旁边的解释,长笑才知道,这群人是从金闶各地赶过来的梅家商铺主事,只因近来铺子周转困难,希望她能撑一把度过难过。
  长笑明白后,差点没气质地翻白眼,就颜大娘这客栈,她都背了五万的私债,要一个一个弄过来,这日子还让人过吗?
  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她想了想,微垂着杏眼装作沉痛地道,“各位管事先起来吧,如今家父和家兄都已……不在,但梅家只要还有一人,就决不会让老祖宗留下的基业断送。”
  “姑娘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我们商铺虽然不大,但也养活了不少人,算是积德行善,怎会说关门就关门,老天看着呐!”有个四十多岁的老者摸着山羊胡唏嘘道。
  长笑看他一眼,心下也有些黯然,确实,如果这铺子关门,又有多少家庭失业,重新过上三餐不继的生活。
  或许朝廷另有动作,但短期内恐怕……
  她心里闷得慌,又跟这些人闲聊几句,说了一些安定人心的保证后,借故龙府有事先行离开。
  门外,熙熙攘攘的大道,人流不断,接踵摩肩,无论如何,生气十足。长笑抬头眯着眼看看上方明晃晃地太阳,孩子气地捏捏脸颊,大步往外走去。
  有些事情,她有心无力,那么就不要为难自己,量力而行,便开心许多。
  长笑乐呵呵地想,黑若点漆的眸子骨溜溜绕了一圈,忽然看到身后有几条影子如影随形,她皱下眉头,遂进了最近的成衣店。
  店铺换衣的地方在后院,换完衣服可对着院中一汪清澈的水潭照照看是否合身,然后再决定买不买。
  长笑跟老板娘刚到女子专用的后院,蓦地,一股指风从背后袭来,她闪身蓦地回头,就见老板娘已软软地坐在院中的椅子上昏睡不醒,而旁侧,站了一个眉眼灵动的小少年,举着一双白嫩地小手朝她挥舞,笑嘻嘻地道,“姐姐越来越机灵了,我正愁找不到机会近你身,你就自个摆脱龙卓然派来的人。”
  “啊?那些是龙卓然派来监视我的?”长笑挑挑眉,略微有些吃惊地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是以前得罪的人过来寻仇!”
  云珑闻言,那兴高采烈挥舞的小手无力地垂下,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喂,喂,你刚才离开客栈不会真打算回龙府吧,我道你故意早早出来是在等我!”
  他又不客气地喊“喂”,长笑也懒得纠正啥,这云珑,一旦她说的话做的事跟他猜测的不一样,他便不叫姐姐,转而连称呼都没有,真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等你,而是打算绕一圈再回头找你。”长笑停顿一下,接着慢吞吞地说,“只是,客栈人多嘴杂,我还想不到法子避过他们。”
  “笨,这颜大娘老早知道我是来帮你的,你越避嫌别人越觉得有问题,还不若大大方方拉我出来玩。”云珑翻了一下白眼,然后道,“不过既然已经这样,我们不妨偷偷摸摸到底,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瞎猜去。”
  说罢,率先跃上高墙。
  “是,我思虑不周。”长笑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说,“云珑真厉害!”
  云珑又冷哼一声,那张颇有神韵地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羞意和笑容,“快跟上来,我们时间有限,这个计划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
  嗯,长笑点点头,纤细的身子一晃,飞身跟了过去。

  入夜,长笑拖着疲累的步伐回到龙府,因为出门时正大光明,她也没好意思从后院偷溜回去,于是,走正门的后果就是——
  被请到了龙府议事厅。
  灯火辉煌的议事厅内,龙卓然高高坐在大堂,辛酥坐在他旁边,而辛禺和田裳则分别一左一右处于稍远的位置。
  长笑因为同心结的关系,跨过门槛便不愿意再往里走。
  后来她也仔细想过,这同心结大约是离的越近相互之间的情绪感受越深,同时,情绪弱的那方容易被情绪激动的那方所影响,长笑挺讨厌这样,所以能远一步便远一步,最起码,可以让彼此的感觉淡化,可惜,她如意算盘打的虽好,但却实在不利于说话。
  辛酥水眸温柔一瞥,不轻不重地说道,“梅家妹妹怎么不过来坐?这跟夫君一起患难后,关系倒显得比以前还疏远。”
  辛酥语气虽然平淡,但却寓意深远,长笑闻到酸味,不以为然地笑笑,凑到田裳旁边坐下,龙卓然的眉头轻不可微地皱了一下,朝长笑问道,“卿卿今天哪去了?怎么甩掉我派去的护卫?年关将至,各地来往闲杂人很多,以后不要一身不吭就消失,害得一家人都为你担心。”
  有淡淡地怒气从心底升起,长笑略微吃惊地看着龙卓然,然后无辜地回答,“我不知道那跟踪之人是龙府的侍卫,还以为是心怀不轨者,自然甩掉他们,这以后知道了一定不会。”
  心底的怒气渐渐平息,她长吁口气,接着又说,“上午去客栈见了很多管事,我心情不好,于是才一个人出去走走。”
  “一个人?”辛禺在旁轻笑着问。
  “自然。”长笑面不改色的说,心里也力求淡然。显然她成功了,因为,龙卓然并没有接着说什么。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长笑低头想了想,忽然说道,“梅家各地的铺子都有问题,我想近日去巡查一圈看看。”
  她话音未落,就听辛酥说道,“要过年了,这巡视铺子之事又非朝夕就可完成,不如等开春之后再去。”
  龙卓然点点头,想是同意辛酥的意思,长笑有点急,跟着解释,“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等的,时间就是金钱,等到开春,就不是少赚钱的事了,而是要关闭掉多少家店铺的问题,皇恩浩荡,特许梅家捐一半的赢余给国库,若是赔了,损失的就是金闶的利益,你说,我等得起吗?”
  辛酥给她这么一抢白,一口茶哽在喉间,查点呛到,她看看龙卓然,如水的秋眸一闪,然后又淡淡说道,“梅妹妹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若你家商铺因为这二十天没人指挥就亏损,那各分处的掌柜也未免太不济事!”
  “若是平常,确实去不去都一样,可惜这非常时期,自然要出来一个人为所下的决定负责,而分店的管事们,就算有这个能力却没这个权利,所以,我必须出面。”
  长笑看辛酥一直反驳她,忍不住也气了。
  “什么非常时期?”辛禺淡笑着问。
  “商业机密,恕难奉告。”长笑很快说道,这次也没费心解释半天。
  横竖梅家兄妹都有理由,她说什么都没用!只是——他们也太不配合了吧,梅卿卿天天待在龙府事态怎么会发展?居然阻止她,真是奇怪!
  长笑狐疑时,龙卓然也被迫跟着迷惑,半晌,他冷静下来,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长笑被瞪的摸不着头绪,正奇怪着,就听辛禺道,“可是,你若不说,卓然怎么好决定让不让你去?”
  说罢,挑衅地望了龙卓然一眼。
  龙卓然自始自终都没发表意见,隔着不算不远的距离,长笑偷偷打量他。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很好,事实上,除了涉及到龙浅的事,即使被“月老”抓走那般狼狈的几天,龙卓然在她面前仍是一副巍然如山的淡定。
  长笑谨慎地盯他一会儿,忽然笑眯眯地说,“我只是知会大家,并不是请示,要什么批准?”
  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反正根据云珑的计划,她必须做出一副迫不及待离开的样子。
  只是,这硬的简直就是往辛酥的枪口上撞,长笑颇无奈地想,果真,她刚说完,辛酥就温温柔柔笑了,“出嫁从夫,这一言一行都必须征得夫君同意方可,妹妹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想是卿卿娘亲去的早,没有好好教导,所以不太清楚,没关系,往后都是一家人了,这为人妻者要注意的事情,我会慢慢教你!”
  扑哧,长笑也不待她讲完,忍不住笑道,“一言一行都必须征得夫君同意方可?那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也没见你问过,这且不说,你每天走路,光从院子走到门口,没有万儿八千步估计也走不过去,请问,这一步一问需要多久?”
  天地可鉴,实在是辛酥那话雷到了她感觉神经末梢,所以,身为好孩子的长笑做了打断别人讲话这等很不礼貌的事。
  “你——”辛酥气的说不出话,明知道这丫头在胡搅蛮缠,可就是反驳不出来。
  哼,没知识的小丫头就是这样!连寓意也不懂,还在那歪扯一通,跟她一般见识简直是侮辱自己。
  辛酥求救地扯扯身侧男人的袖子,示意他出头。
  “就这样吧!”龙卓然似乎不想说这个话题。“卿卿若不放心就去看一下,只是,如你所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希望能有人跟着保护你。”
  他斜靠椅子上,仍是那种懒散的样子,端着杯子凑到唇边,漫不经心地接着说。“这样,正好这段时日我因受伤不需上朝,那么我陪卿卿走这一趟。”
  大堂中的人,除了田裳仍事不关己地安静坐于一旁,其他的多少都有些发愣,“那就这么说,收拾收拾,后日出发。”龙卓然淡然不容反驳地结束这个话题,然后又接道,“对了,你们先下去,我跟辛禺还有事情交代。”
  他挥挥手示意长笑她们离开,很快,议事堂里只剩下两个男子。
  辛禺终于忍不住,“这丫头今天很古怪!”他总结道,“肯定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她下午失踪的事要好好调查一下。”
  “没事,她跟云珑那少年待在一起,去画舫听了几首曲子,后来,云珑去了……”龙卓然似有些尴尬,然而只一下,他恢复正常接着说道,“去了翠云舫,然后卿卿就回来,不过她好像是一路慢悠悠晃着走,所以到家比较晚。”
  “好像?”辛禺抓住这个词问,龙卓然点头道,“小三只负责跟踪云珑,所以对他们分开后卿卿的举动不太清楚,只是根据时间来推测。”
  “那云珑进了翠云舫后发生的事小三都看清楚了?”
  嗯,龙卓然点点头,“开始是调戏小花娘,后来却是谈些他家族的私事,禺,你不是一直没调查出他的来历?这次不妨往金闶西北部的附属小国查查。”
  两人谈论了半天,都没发现可疑之处,至于长笑说要离开巡察商铺之事,也在他们预料之中,遂放弃这个话题。双双沉默一会儿,辛禺又问,“怎么今日你和这丫头离那么远?不是前些日子还相处甚欢气我们家辛酥来着,难道被‘月老’抓走时发生了点什么?”
  “没。”龙卓然抬头奇怪地看了辛禺一眼,考虑着要不要把他跟梅卿卿如今可以感知对方的情绪,所以那些表面的功夫没必要维持说出来。
  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不说为好,毕竟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他停了一会儿,转而道,“你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辛禺摸着光洁的下巴,沉思着说,“要是估计不错的话,梅家打算破釜沉舟,梅卿卿巡查商铺是假,逃跑是真,不过,我们却可趁机抓住那两条狐狸尾巴。”
  “你觉得梅家父子会出现吗?”龙卓然晒然一笑,看似不经意地问。
  辛禺一愣,沉吟半天后恍然大悟。“不会。”他斩钉截铁地道,“他们既然离开,断没理由明知陷阱还回来自投罗网,况且,从发生的一切看来,梅家父子完全有能力在事情尚未发生就带梅卿卿走,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卓然,你的意思是……梅家丫头被遗弃了!”
  “我的意思是,梅卿卿巡察铺子有可能是真的。”淡淡地,龙卓然丢下惊人之言,不理会辛禺愕然的神情,他站起身,走到支起的窗格前,看着窗外暖阳阳的天,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你当梅家为何丢个烂摊子?一是不想让朝廷占便宜,二恐怕就是想保住那丫头的命,毕竟,这大堆快要破产的商铺,除了梅家丫头用金库里面的财宝使其度过难关,剩余一条路便是你刚才猜测的情况,金闶要萧条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繁荣。”
  “照你这么一说,跟前面的猜测又矛盾了!”辛禺不解。
  “恩,这就是我迟疑的地方,看他们的布局,似抛弃了梅卿卿,可最后这一手,又给了她一条活路,导致我们不得不跟着她的脚步行动。”
  正说着,忽然有个通体雪白的信鸽飞了过来,龙卓然伸手抓住,取下一绢丝,大略扫下,便转头静静说道。“云珑不见了,小三说下午在翠云舫的那个少年根本不是云珑,禺,我们上当了。”
  “你是说……”辛禺的眼一眯。“今天的事果真有疑点,梅卿卿现在不能离开。”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彼此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心。
  一直以为握在掌心的事忽然出了变数,若被动的跟过去,恐怕输的更惨,所以,只能改变战略,拖住对方关键人物,以逸待劳,等其自乱阵脚。
  更何况,对天下来说,这梅家人具亡,如今,想得到宝库的唯一线索只有梅卿卿,怎能让她跑掉?上头也不好交代。
  龙卓然拍拍辛禺地肩,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转瞬变得冷冽。“禺,去安排一下,找个人让卿卿躺家安分一段时间。”
  辛禺点点头,正要走,忽听一声,“等等——”龙卓然迟疑了一下,又淡淡地道。“不要下手太重,让她躺一二十天就可。”
  辛禺盯他好久,蓦地走回去一拳砸向龙卓然,眯着眼警告道,“好好照顾我妹妹!”


  [二六]

  入夜,天气忽然转阴,冷风怒吼,吹的门窗吱呀作响。长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反复响起白日发生的事情。
  云珑说,只有主动反击打草惊蛇才能创造出被蛇咬的机会,所以,她执意说离开就是想看看辛禺和龙卓然的态度,这之后,把战场拉到龙府之外,就容易控制事态发展。
  汪汪汪,不知谁家狗叫三声,长笑又翻个身,将脸朝向窗外。
  今晚没有月亮,窗外漆黑一片,隐约有梅树的枝干在风里摇曳,忽地,一阵悉悉索索地声音传来,像衣角掠过地面,又像黑猫溜过墙角,下一秒,屋内忽然出现两个手持匕首的黑影。
  长笑惊呼一声,还未起身,其中一条黑影已越至床前点了她的穴道,与此同时,另一条黑影高高举起手中的匕刃。
  完了,这下死的真冤枉,眼看曙光乍现,怎么会有人潜到龙府暗杀她呢?难道梅卿卿真坏到让人打算玉石俱焚了?还有,那些守卫呢?
  电光火石间,她心里闪过千般念头,然而没有一种改变目前境遇,眼明晃晃地匕首就要落下,蓦地,胸口传来暖暖地感觉,接着哐啷一声,屋门忽然被踹开,一条如天神般高大的影子映入长笑眼帘。
  是龙卓然!她大喜,救我——
  长笑无声无息地呐喊,明知这同心结只能感知双方的情绪,并不能真做到心有灵犀,她仍是不放弃试图用心声来传达对大龙同学此刻到来的无限欢喜之情。
  两个黑衣蒙面听到动静,转头看见来人,愣了一下那手便停住了。
  龙卓然此刻心里有种说不出懊恼,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跑过来,离这么近,床上那动弹不得的女子的情绪很是影响他,那种铺天盖地的狂喜如同一把火猛地烧向他心里。
  他皱皱眉,握紧拳头,什么也不说,就向那两个黑衣人攻了过去。
  黑衣人又是一呆,相互对望一眼也迎了上来,三个人六双手交错在一起,掌风呼呼,如门外的冷风,扫的人遍体生寒。
  大龙同学还是不错的!长笑弯起杏眼,笑眯眯地想。
  她没有怀疑这幕是故意安排好的英雄救美,因为太假,情节也简单,怀疑这个还不若怀疑“月老”那档事。
  不过——
  长笑突然记起,龙卓然刚出现时她心里狂喜之余却有股浅浅的懊恼,自然,这般懊恼绝不是一个苦等救援的人会有的情绪,那么,龙卓然懊恼什么?
  长笑蹙起眉狐疑地想,然而,只一下,她便看到了答案。
  只见龙卓然一掌将一个黑衣人拍到床边,然后,明晃晃的匕首终于落下,她腿一疼,粘粘的液体湿了雪缎亵裤。
  长笑向来不喜用最坏的心思来度测别人,可是,这一切未免也太明显,龙卓然的武功明显高于那两个,怎么会一掌将一个人扫到不能动弹的她跟前呢?
  她的心有些凉凉地难受。
  原来如此,他懊恼自己的出现破坏了这事。原来如此!
  长笑难过时,龙卓然也心里也不好受,几乎不受控制,他招式一变,左手扼住对手的脖子往墙上按。
  伤了长笑的黑衣人微微一怔,急忙回身相救,还未近身,便被一股大力甩出门外,“你……”他只来的及说了一句话,便被不知何时赶到的护卫一剑毙命,与此同时,墙上的黑衣人无力地垂下头颅。
  长笑很想别过头,可是却只能保持那个姿势,于是她闭上眼,听着血滴滴答答一点一点的落下。
  扑通一声,龙卓然松手,一具尸体顺着墙壁滑落,他挥挥手,示意侍卫把尸体拖下去,然后转过头,呆呆地愣了半晌,叹口气,用火折子点了灯,去查看她的伤口。
  伤在小腿上,不深,但也不浅,一条筋被刺断。
  他用布条勒住伤口不让流血,接着,默默去打了些温水,洗静伤口,敷上金创药,用纱布缠紧,做好这一切,才解开她的穴道。
  双双都沉默,若不是这同心结,或许还能再演上一场戏,然而,现在什么都不必说。
  半晌,长笑浅浅笑道,“龙卓然,虽然我知道那掌你是故意打歪,但还是感谢你,毕竟给了我希望,仔细想想,我真是太过天真,以为遇难时突然出现的都会是英雄,却忘了路过的英雄并不会救他的敌人,好吧,虽然不想承认,但我总算明白我们处于敌对的位置。”
  “不过我没死,真是得天之幸!”
  “你不会死的!”他后退两步,沙哑着嗓子说,“我答应了梅将军,只要你不做对不起龙家的事,就不会让你死!”
  她笑笑,不再说话,心里慢慢释然。
  龙卓然不是师父,他不会救她!那么,他的出现,大约也是怕她被杀,反正梅卿卿只要不死,受点伤什么的都无所谓不是吗?

  长笑受伤了,不能离开龙府,巡察计划因而被搁浅。她过了两天才想明白,那次深夜遇袭的事想必龙卓然早就知道,所以,他才如此笃定那人只会伤她而不是杀她。而这么做,无非是他改变主意不想她离开龙府,但又不好出尔反尔,于是就……
  想想,又算飞来横祸!长笑懒懒地靠在窗前的躺椅上晒太阳,回想半年发生的事情,忽然轻笑: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妄之灾多了,她便习以为常,或许某几天什么也没发生,她反而坐立不安!
  正感慨着,心底又升起热热的感觉,长笑扭下头,透过窗子看到龙卓然正大踏步走来。
  “换药了没?”龙卓然转眼就来到跟前,站在躺椅旁,居高临下地问。
  “大夫刚来换过。”长笑诧异地盯他一眼,慢慢说道。
  当她和他情绪都很平淡时,两人离的近,便只有暖暖的感觉。
  “这样。”龙卓然说,然后就没话了,他转过身,在离长笑不远的椅子上坐下,眼神随即被放置桌上的东西吸引。
  长笑无聊的时候,就在家里练习用毛笔画地图,昨日临摹的是京城沛林的简图,她寻着自个儿走过的地方,又在上面加了很多纵横交叉的小路。
  开始是用炭笔浅浅画,错了就打叉叉,而后觉得没问题了,才拿毛笔勾勒,长笑用不惯毛笔,画的极没感觉,自己并不满意,可是龙卓然看了后,神色忽然变的很奇怪。
  “卿卿,谁教你画这个?”他抬起头,眸中有抹深思,问道。
  “没有人教。”长笑看着窗外,悠悠说道,“小时候其实想学画画山水人物的,可是总学不会,后来发现还是这种简单的线条适合我,就开始临摹地图,久了形成了习惯,心情烦躁时就……”
  龙卓然“哦”了一声,心思也不知飞到哪里,半晌,他回过神,又说,“你以后画完就烧掉,如果给人看见,会以为你……以为你心怀不轨。”
  “印于书册的都是简图,其中还有错误,你画的太过精细。”轻轻说完这些,他忽然有些不自在。
  长笑也开始不自在,这般关怀和忧心即使不用同心结她也能感受得到,只是,他为什么对她说这个?
  她这边刚怀疑,那边就听龙卓然冷哼着说道,“疑心病还真重!”
  长笑此时已能坦然面对心思都被他晓得的尴尬,于是笑笑,大大方方地说,“我只是疑惑,你一边不加掩饰的害我,一边又说着看似关心的话语,就算我不觉得什么,你自己难道不觉得怪异?”
  腾地一下,他又被她直白的说话方式给噎到了。
  良久,他定定神,才冷着脸说道,“那是你经常表现的让我忘掉你是梅卿卿!”
  本来就不是嘛!长笑弯弯眼,突然好奇问道,“要是……我是说要是我不是梅卿卿,你打算怎么对我?会说声对不起然后放我离开吗?”
  “你不是……梅卿卿?”龙卓然的眼神攸然凌厉无比,一个箭步,他跃到长笑跟前,一手掐着她的脖子,眯着眼问。
  好吧!她已经知道答案了,长笑有些气馁,若她不是梅卿卿,恐怕现在就死于某人爪下,她伸手拨掉他的大掌,理直气壮地道,“说了是‘如果’,这种假设的话你听不明白?”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格撒在她小小的脸上,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已没了他最初所见的防备和恐惧,吹弹可破的肌肤在金色的光线下越发显得莹白如玉。
  他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抚上那张秀雅地小脸。“这种话以后也不要多说。”
  “知道。”长笑乖乖点头,然后又像看外星人一般盯着他,冷不丁横着飞出来一句,“摸半天了,是不是易容还没鉴别出来?”说完,又接着又嘀咕,“真不如我师父!”
  龙卓然猛地摔开自己的手,然后也学着长笑以前的样子,越过窗跳的极远,自觉到了安全距离,才镇定下来。
  然后,铺天盖地的怒气腾地从心底升起,间或还有淡淡的尴尬与不容错辩的欲火,他低低呻吟一声,猛地将拳头砸向身旁的大树,然后扭过头,狠狠地瞪她一眼。
  那一眼,恨不得把她吃掉。
  长笑吃了一惊,可是隔的太远,她感知不到他的情绪,所以只得自己猜测,刚才那最后一句话大大打击了龙卓然同学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对不起……长笑习惯性的又想道歉,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他做了那么多次迫害她的事情却一点悔意都没,凭什么她连说话都要顾虑他的自尊心。
  真是——
  她索性将脸转向一边,不看那个神经质男人,这一扭头不要紧,不远处的小径上,辛酥握着几枝梅花一脸苍白地望了过来。
  四目相投,空气里噼里啪啦火花四溅。
  贱人!辛酥捏碎手中的梅花,用口型无声无息地对着长笑说道,贱人!然后换一张明媚的笑颜,朝龙卓然跑去。

  十二月十五日,长笑终于可以一瘸一拐地在龙府行走。
  腿不疼,伤一好,她开始考虑怎么出去找云珑,这些时日龙卓然以她需要静养为由,连各地的管事都打发走,所以长笑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也不知她未能按计划离开,云珑又有什么新打算?
  反正那小孩鬼精灵地很,说什么她心思太浅,若把整盘打算告诉她等于是直接告诉龙卓然,所以她只需听着做不用管下一步。
  有时候,长笑不免怀疑她不能离开也在云珑的算计中,那么她被迫留下之后呢?
  是夜,她就明白了,假扮成送饭小厮的云珑笑嘻嘻地说,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也会慌不择路!
  长笑刹那醍醐灌顶,也对,反正是要离开龙府,那么她主动离开跟被动其实没多少区别,后者其实说服性更强,想想——被虐的少女孤注一掷离家出走,被追击的过程中慌不则路逃上悬崖,然后要么被人误杀,要么自己脚一滑,就掉了下去,尸骨无存,萤幕上打出大大两个字GAME OVER,她作为梅卿卿的短短一生就这么哗然结束。
  想到激动处,那些虚构的情节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的回放,长笑默默在脑海中想了好几遍,觉得没啥大问题,就安安心心的继续养病。
  腊月二十三,小年,长笑接到辛酥的传话,说是一家人要在芙蓉园聚聚。
  芙蓉园离她居住的小院很有一点距离,走过去大约要花半个时辰,虽然腿伤看似无碍,但也不能太过劳累,她想了想,觉得早点出发比较好,累了就院子里歇歇。
  刚下过一场雪,地上白茫茫一片,路过梅园,长笑看到有一凉亭,很是精致,于是慢慢过去坐下。
  阳光透过亭角斜射下来,木质的围栏和长椅便披上了层层光晕。椅子很凉,长笑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很冷,她起身正要离开,就见一群丫鬟仆役围着辛酥从梅林走出。
  她们每人都挎着一个装满梅花的小提篮,想是过来采花,长笑扬起手,笑嘻嘻地打招呼,“早。”
  辛酥侧过身,跟一个丫鬟说话,没理她。
  长笑碰了钉子,也不以为意,转身用手捂住脸暖了一会儿,打算也装作没看到辛酥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刚走两步,就听到一个丫鬟阴阳怪气地说道,“见了大夫人也不拜见,反而扭头就走?真是太没规矩!”
  长笑听出是红柳的声音,她顿了一下,转过头,慢慢说道,“怎么主人的事你一个丫鬟敢指手画脚,真没教养!”
  “你说谁?”辛酥接过话茬,不耐地说,“难道红柳还说错你了,梅卿卿,往日我念在梅老将军的份上,凡是容让你,你别得寸进尺。”
  她哪有?长笑悲愤了,她看看辛酥身边的一大群人,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咽下这口气,辛酥以前没打算对她动武,并不代表以后也不,万一今个她心情好想上演动作片,依她现在腿伤在身的情况看就惨了,这么想着,长笑努力压住心中那团郁气,立在路旁,垂着头不说话。
  淡淡梅花清香飘过,一群人嬉笑着从她身边走过,攸地,横侧伸出一只脚往她腿上踩去,长笑反应不慢,奈何那伤腿不听使唤,正好被踹个正着,她一个趔趄,歪倒在地。
  “哎呀,不好意思,我走得急,踢到三夫人了。”红柳装模作样的伸手去搀扶她。
  长笑一把甩开红柳的手,坐在雪地,眯着眼道,“说声‘不好意思’就想了事?”
  “那三夫人打算……”红柳居高临下的站在她旁边,一片阴影笼罩着蹲坐地上的长笑,“打算怎么处置小婢?”
  “既然不小心就算了,卿卿也没那么娇弱,红柳,我们走,今天大哥他们都要来,你要赶快回去布置一下芙蓉园。”辛酥轻描淡写地说。
  “站住——”长笑咬咬唇,颤巍巍站起身,顾不得腿伤,一个闪身到红柳身边,用那条完好的腿狠狠踹过去,然后靠在旁边的梅树上,也云淡风轻地道,“没事,你可以走了。”
  长笑那一脚正踢在膝盖上,红柳完全没有防备,身子一扑,跪倒在地,哇哇哭了起来。
  辛酥愣了好久,才指挥众人扶红柳起身,她怒气冲冲走到长笑跟前,想也不想,扬手就是一巴掌,“贱人,我的丫鬟轮不到你来教训。”
  长笑捉住她的手,往回一送,辛酥便身不由己蹬蹬倒退几步,直到被旁侧机灵地丫鬟扶住才停了下来。
  “梅卿卿——”辛酥忽然冷静下来,挥退众人,缓缓走到长笑跟前,低低说道,“你不要仗着夫君近日宠你,就目中无人。”
  龙卓然宠她?这是哪门子事?长笑虽然疑惑,但也从这话中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敢情那日辛酥撞见龙卓然在检查她有没带面具时误会了,所以在憋了多日后的今天爆发?她觉得没义务对辛酥解释什么,再加上辛酥这态度,于是保持沉默。
  谁料,辛酥见了,更是气愤难当,“你别得意,卓然现在是看你可怜,他根本不喜欢你。”
  “那个……”长笑打断辛酥的话,不客气地说道,“我记得有个词叫什么‘怜爱’,你是不是要表达这个意思?”
  “住嘴。”辛酥气的发抖,“你……真不要脸!”
  她哆嗦着伸出食指往长笑额头戳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要不是你叔父挟恩要求,卓然是不会娶你,你少在这自以为是了。”
  不是这样吧?长笑暗自摇头,不想跟辛酥多说什么,于是话题一转,道,“天色不早,你还不回去准备晚宴的事?”
  辛酥面上笼上一层寒色,“我要做什么还不劳你费心,梅卿卿,你记得,这龙府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嗯,长笑点头,笑眯眯地说,“是是,我知道,整个龙府第一发言人是龙卓然,然后是赢然,如果有……孩子的话,龙家小少爷第三顺位,然后是你对吧?”
  长笑说“孩子”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辛酥不傻,自然听得出来话中有话,她呆了一呆,温婉的表情忽然变得狠厉。“你……是暗讽我没有孩子?”
  成婚五年,一直没有子嗣是辛酥心底最深的痛,虽说是龙卓然不想要,但外人看来就是她的错,平日里没有人敢提起这个话题,可不想今日却被人轻松说起,她自是怒不可竭。
  长笑是故意的,她老早就知道辛酥最在乎这个,自然,现在在乎的又多了一条,那就是龙卓然一直夜宿书房。
  龙卓然中毒的事府上没几个人知道,请来的大夫又是至交好友口风很紧,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宣扬出去对大家都不好,所以辛酥并不清楚,再加上她进门后发生很多乱七八糟的事,辛酥患得患失,把一切都归到她头上。
  这种揭人伤疤的事很不道德,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话一出口,其实有点后悔,可又不知道怎么补救,正左右为难,心里又升起异样的感觉。
  “梅卿卿,你敢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辛酥怒急反笑,“你说啊,说我没有孩子!你说啊,说我不招夫君待见!你说啊——”
  她猛地逼近一步,长笑被迫着后退一步,才略有无奈地道,“你要我说什么?刚才那些都是你自个儿臆测的,我可没这个意思,天下谁不知道龙卓然和你伉俪情深。”
  长笑这话说得很是心虚,但她知道龙卓然就在身后,自是不会傻傻地继续刺激辛酥。
  辛酥又气又急,她也是看到龙卓然走来,所以想让长笑当众露出丑恶嘴脸,谁知道长笑因为同心结的关系,到比她先一步知道,所以及时改口,因而显得她无理取闹。
  辛酥一时间急怒攻心,她伸出纤纤细手指着长笑,“你……你……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
  “那你说我是怎么说的?”长笑也不怕她重复,反正那句话如果不是加重了某两个字的读音以及辛酥自己太敏感,基本上别人也联想不到哪里去。
  啪,辛酥扬手,一个巴掌打的四周静悄无声。
  长笑回过神,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根本未想过一向温婉沉静的辛酥会当着龙卓然的面打人,所以完全没有防备,辛酥自己也没料到,所以打了长笑后,手扬在半空,一动不动。
  长笑一手捂着脸,顾不得身后站着龙卓然,只想着打回去,右掌刚举起,忽然一股大力从后方传来,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飞起撞到林里的梅树上,然后重重跌落在地。
  额上一阵剧痛,隐约中,听到辛酥惊叫:夫君——
  长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二七]

  夜半,长笑醒来,趁着木桌上昏黄的油灯,认出她被扔在龙府祠堂。
  祠堂在府邸北面,梅林深处,隔墙是间废弃的院子,据说闹鬼,是以,一年多来一直无人问津,好在此院的前主人颇是富贵,也不在乎那点钱,故就闲置地搁那儿。
  将军府无甚家规,基本上仆从犯错就是鞭笞或者赶出府,而主人犯事则是要跪祠堂悔过,祠堂内间有个小木屋,用于晚上休息。
  桌上放了一些冷饭冷菜,长笑起身,觉得有些眩晕,这才想起白日额头受撞,走到洗脸架旁,从铜盆的清水中,看到一张苍白的让人心悸的小脸。
  额头的伤不知被谁用纱布包好,她撇了一眼,用手梳理了一下散乱的长发,然后坐到桌前吃饭。吃了两口,没有胃口,又躲回床上靠着墙角坐下,拉起被子一直盖到脖颈,然后看着明灭的烛火发呆,良久,忽然将脸埋在被中,肩膀一动一动,无声抽噎。
  很想笑着面对一切,可是,突然有那么一刻,找不到了坚强的理由。
  她想着曾经信誓旦旦向某人保证会好好的,可到如今才发现,是她自欺欺人。
  她不好,一点都不好。
  长笑用手捂着眼,瑟缩在墙角,偷偷地哭。
  天际又纷纷扬扬飘起雪花,黑的夜,白的雪,红的梅。
  梅林深处,龙卓然一袭黑袍巍然而立,他默默地看着祠堂小窗上映出的单薄剪影,半晌,不声不响的转身离开。
  书房里梅香四溢,正中央还有一个暖和的手炉,他对着火红的炉火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差下人送到祠堂的偏房去。
  门帘撩起,一阵香风袭来,“夫君——”辛酥提着灯笼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窃窃地叫,“我……我今个儿不是故意……”
  “酥儿,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是这丫头惹你对不对?”龙卓然回过神,含笑说道,而后他面色一沉,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厉光,“这人……你哥也已替我教训了,我也照你们的意思把她关在祠堂里悔过,怎么?还不满意!”
  “我没有。”辛酥急急解释,“卓然,是我大哥的错,他不该越俎代庖,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既然你大哥的错……跟你有何关系?”刚毅的唇角泛起不加掩饰的嘲讽,“我龙卓然之所以有今天,全靠你辛酥父兄的面子,你说我敢生气吗?”
  清冷的话语匍一落地,龙卓然自个儿先愣住了。
  这是怎么了?辛禺在龙府这般行径又非一朝一夕,且不说龙府侍卫有不少就是辛家光明正大安插进来,他应该像往常一样隐忍不发,然后找个僻静的角落练一番拳脚,将满肚子郁气发泄之后,再若无其事的面对这些,怎么今天如此沉不住气……
  浓眉微微皱起,锐利的眸子扫一眼闻言后满眼泪花的女子,龙卓然叹口气,伸手轻抚辛酥的秀发,轻轻说道,“酥儿,你该知梅老将军和我的关系,老将军的事情我帮不上忙,可是,这梅卿卿我答应他会好好照顾,你别让我为难。”
  说罢,他低首轻吻一下犹自掉泪的女子,然后推开她,接着说,“时候不早,你该去歇息了,今天这事就……这样吧!”
  轻描淡写的话语里,龙卓然将头转向窗外。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透过浓厚的白雪和层层梅枝,他似乎又看到——窗格上那蜷在角落偷偷哭泣地悲伤剪影。

  长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半睡半醒中,隐隐约约有人推她,她抬起头,就看到一张严肃又冷凝地小脸。
  “云珑,你怎么进来的?”长笑揉揉略微红肿的杏眼,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问完这话,她随即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一把拥住立于床边的小少年,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孩子气地说,“我好想你。”
  “想我干吗?”云珑小脸朝天,颇为不耐,“有时间在这偷偷哭,还不如想想怎么让弄哭你的人哭的更大声,真是笨。”他翻个白眼,嘀咕道,双手本是打算推开伏在肩上的小头颅,结果到最后却变成了轻拍她的背。
  他真是越来越善良了!云珑又无奈朝着屋顶翻个大大的白眼。“喂,喂,起来,我时间不多,不能陪你伤心,等我把下面要做的事交代完离开后,你再接着自恋自哀好吧!”
  “我才没。”长笑推开他,扑哧一笑,“真是不可爱的孩子,姐姐偶尔真情流露一回,都糟你嫌弃。”
  梅卿卿的姿容其实很稚嫩,长笑平日里化起妆,倒看来有几分风韵,但她今日素白着一张小脸,额头还用白布缠着,怎么看都显得比云珑还小,所以云珑自觉尊老爱幼的善心发作,才没在她哭时当场翻脸,要知道他最讨厌没事就哭哭啼啼地女子,偏偏她这会自称姐姐,弄得他有些错乱,于是没好气地道,“去照照镜子吧,你哪有当姐姐的样子!”
  长笑也知道自个这会儿看来很狼狈,于是笑嘻嘻地道,“长得像不像姐姐不是镜子说了算,年龄在那放着呢!喏,就比你虚长两岁。”她竖起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心里想,要是按实际年龄算,你都要叫我阿姨,更别说姐姐。
  看云珑不以为然的样子,她又聪明地岔开话题,“我技不如人,被欺压的这么惨,什么时候能功成身退?”
  云珑背着手,像小大人一样在她床前来回踱步,半晌才道,“本来想多等几天,不过看你这个样子,过几天恐怕不用诈死,我直接来给你收尸比较快。”
  他恶毒地说,灵动的黑眸骨碌碌转转,看长笑没啥反应,颇有点丧气,用手戳戳她道,“喂,你这次怎么没被吓哭?”
  长笑哭笑不得,捉住他的手放到一边,好脾气地提醒,“你时间不是有限,还不赶快把来的目的说下?”
  “对呀,可得快点,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一位美丽的姐姐在外面受冻帮我望风呢!”云珑忽然望着她笑的不怀好意。
  长笑被他笑的一团晕乎,本想问谁在外面,又怕问出来这孩子没完没了瞎扯半天,只得暗自忍住,沉默地等云珑说正题。
  云珑嘻哈归嘻哈,关键时候却绝不含糊,只见他从怀里拿出几样东西递给长笑,然后问,“那日我带你走过的山路你可还记得?”
  长笑点点头,好奇地看着一件似用草木编制的灰绿马甲,云珑可爱地眯起眼说,“这个东西专门用来粘箭靶,但是却又射不进身体,可谓诈死的最好道具,还有,这个血袋……”他指指马甲右胸位置的一个薄羊皮小袋接着道,“你到时可要看准,用这个地方去接箭,然后再快速猛拔出来,这样喷血才显得逼真。”
  喷血?长笑满头黑线。
  云珑最后给的东西,长笑其实使用已很熟练,那是根细若游丝的银线,别名冰蝉丝,跳崖前可装作挣扎时,扬手缠绕住崖边那株百年老松树。
  冰蝉丝只有在阳光照射下才显出淡淡的银色,天气不好时根本看不见,所以云珑才大胆地让她往把丝线一边栓在众人眼皮下的老树上。
  万事具备,只欠她离开的契机。
  长笑是被锁在祠堂悔过,外院还有人把手,想靠自己的力量离开怕是不可能,云珑晃头晃脑在小屋绕了一圈,忽然停在屋内的火炉上,长笑寻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愣了一下,然后喃喃自语,“奇怪,刚才还没这个东西,我说怎么暖和不少。”
  云珑没理会她这话,沉吟片刻,扬起神韵动人的小脸,笑眯眯说,“嗯,他打姐姐,我就替你放火烧他龙家祠堂,明日子时,我会找些人过来混淆视线,姐姐收拾一下,咱们该走了。”
  说罢,他一个闪身,跃到院中,长笑从小窗望过去,隐约可见一个窈窕的黑衣女子和他一道离开。

  腊月二十五夜。
  跟龙府紧挨着的废宅忽然起火,火光很亮,窜起了厚厚的浓烟向这边窜过来,天气很干,而风又猛,那火势越演越烈,很快的越过墙便向祠堂冲来。
  龙卓然听到消息的时候,正要安歇。
  他拧起剑眉,第一个反应是梅卿卿被他被反锁在祠堂——
  危险!龙卓然顾不得披外套,紧着中衣散着头发几个纵身跳跃过去。
  远远地,祠堂的开始燃烧,红红的火苗映亮了半边的天空,家丁们已开始泼水,只是那风势太大,且火势又猛,一时半会儿控制不住。
  他的心猛然一紧,害怕、恐惧如开了闸的洪水肆意泛滥。
  正当龙卓然用湿毛巾蒙住鼻口,准备踢门进入时,咔嚓,门倒了,他这才发现屋里早就空无一人。
  他下意识心里一安,随即又觉得不对劲,眯着眼打量四周,这才发现窗格被人从里绞断。
  奇怪!照这样看来,屋内人很有可能在起火之前逃掉,也就是说,这场古怪地火反而暴露露了她的行踪。
  龙卓然有些琢磨不定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正烦躁着,就看到辛禺大步走来,紫红的长袍在熊熊大火的映衬下闪烁着润泽的流光。
  “哎呀,这梅丫头真禁不起玩笑,咋被我轻轻一掌就给拍跑了?还要我们兴师动众的去找。”人未到,戏谑的笑声先传了过来。
  龙卓然心念一动,不受控制地脱口道,“火是不是你放的?”
  “怎么,你怀疑我?”辛禺吊儿郎当,“我要杀她还用放火这么麻烦吗?”
  “看来,你真是被梅家小丫头弄的脑子糊涂了!”辛禺惋惜地看他一眼。“我真想知道,被月老抓走的四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卓然你的立场越来越不稳!”
  其实,话一出口,龙卓然就知道自己错了,辛禺要杀她易如反掌,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且不说皇上交代的事情,如今唯一的线索就在梅卿卿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颓然地靠在梅树上,一手抚下额头,遥遥望着火光,也不想解释什么,只说,“可吩咐下去搜了?”
  “自然,一旦有消息我们就过去。”辛禺说,一手掩口打个哈欠,也随意地靠在一株梅树上。
  火光里,有些烦躁的两个男人,半瞌着眼,满腹心思。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而搜寻的动作一点进展都没,五更,城门已开,龙卓然有点按捺不住,他刚走出门,就见小三快速奔进来报,有辆出城的马车在士兵盘查时,马匹忽然发狂冲了出去,守兵去追时,后方几辆待查的马车上马匹都受了惊,开始横冲直撞,城门那里一片混乱。
  “怎么不关城门?”龙卓然沉声问道。
  “这些时日,采买年货、回乡反亲、以及进城出城的商贩很多,由于马匹发狂撞翻了好几车东西,从门内扯到门外,主人家正哭天喊地的再指挥人收拾,无法关城楼门。”小三面无表情的地道。
  这边还未说完,那边又有人报,已经发现三夫人的身影,她抢了一匹惊马,出城门往南走了,因为当时城门口太混乱,等众人发现时,已跑很远,只有几个轻功好的兄弟勉强远远跟着。
  闻言,龙卓然的心放了下来,他点点头,转神跃上白马,想了又想,对小三道,“辛大人在书房休息,你去告诉他一下。”
  那时,只是随口说说,可龙卓然未料道,却是这句话将他自己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五更天,四周还很黑,疾驰了一个时辰,天际才微微泛起鱼肚白。
  龙卓然又接到来报,有手下用拌马缰掠倒那匹惊马,但三夫人却趁机逃入千针石林。
  千针石林?他的心微微一凛,石林后面是断崖绝路,她不会慌忙之中,看不清道路,掉落悬崖吧!想到这,冷汗莫名的从额际渗出。
  驾——
  他快马一鞭,心急如焚。
  冬日的清晨,雾很大,隔着三丈远的距离,少女的眉目很模糊,可是影子却异常熟悉,再加上心里蓦地升腾的异样感,让他确信前方就是她。
  龙卓然这才安下心,暗想来的还算及时。
  长笑就站在断崖那里,虚张声势地说,“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不用做戏,她也知道自己心里有多恐慌、无助和害怕。
  虽说安全措施都已准备妥当,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万一弄不好,假死变成真去阎王爷那儿报道就冤枉了。
  她这般情绪自是真实地传达给了龙卓然。
  还好,她没有寻死的念头!
  龙卓然舒口气,用袖子拭额,将那驾马累出来的满头大汗抹擦干净,镇定一下,才轻轻道,“卿卿,过来,那边危险!快过年了,不要闹小孩子脾气,回家吧!”
  “回家?我家在哪里?”长笑低低的笑。“都是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小人,害的我家破人亡。”
  四周围了很多人,龙卓然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握紧拳头,努力摆出和蔼微笑的神情。“都过去了,卿卿别闹,跟我回去,你会重新有个温暖的家。”
  “温暖?你在说笑吧!”长笑嘲讽的弯起唇角。“我没有做错什么,你看着辛酥欺侮我,不仅不主持公正,反而将我打飞,这便是我温暖的家吗?”
  呵呵……她浅浅地笑,像是叙述别人的事情。
  “龙卓然,你说过往后会为我做主,你还说过答应了梅老将军会好好待我,那么这些……便是你的行动吗?”
  不是我——
  那一掌不是我打的——
  龙卓然张张口,却又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心底生出一种苍凉的悲伤,似是哀恸到极点成了不动声色的痛。
  “卿卿——”他后退一步,抚着心口,温和地安抚,“是我不对,由于你以前风评不好,一有事我总先入为主的认为都是你错,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努力想通过情绪来传达善意和承诺,长笑自是感觉到。
  如果不是知道同心结的厉害,她几乎要笑了,龙卓然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他又何时曾这么和蔼过?
  真是绝倒!她心念一转,立刻努力逼迫自己想些凄惨的景象,比如前几日他还捏着她脖子警告她别乱说话。
  等等——
  若她不是梅卿卿,龙卓然就有理由下手了吧,就算他疑惑着不肯动手,那么护妹心切的辛禺呢?望着由远及近的马匹,长笑悠然冷笑。
  再怎么说,她来到龙府之后发生那么多事,对龙卓然和辛酥的感情很有影响,辛禺看在眼里想必早就气的牙痒痒了,对于阻碍妹妹幸福的小石子,以前嘛,是不能踢走,这现下……
  打定主意,她也心安不少,不再摆出一副寻死觅活的面孔。
  长笑知道自己那些虚张声势的情绪龙卓然一定能感觉到,无妨,她就是要他觉得一切都可控时再大吃一惊。
  “龙……卓然,你还记得前些时日我说过的话吗?”她依在悬旁的一株松树那,笑吟吟地问。“我问你若我不是梅卿卿,你打算怎么对我?会说声对不起然后放我离开吗?”
  “你不要说胡话。”龙卓然厉声截断她的话,扭头看向正疾驰过来的辛禺,快速说道。
  “我没有说胡话,我根本不是梅卿卿!真正的梅卿卿早就病死了!”长笑静静地说,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作梅卿卿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清晰的恍若昨日。
  被侮辱,被伤害,被误会,身不由己地跳入一个一个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她被困在角落里动弹不得,说到底,不过是她拥有支配梅卿卿这个身体的权利后随之而来的责任罢了。
  轻轻浅浅地笑逸出唇角,长笑将眼神投向遥远地天际,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她话一出口,四周静了下来。
  “你说你不是梅卿卿,可有证据?”说话的是刚好赶至的辛禺。
  长笑不理他,她忽然将脸转向龙卓然,诡异地一笑,淡淡道,“我不是梅卿卿,你可愿对我好?”
  “我——”龙卓然的喉咙有点干,有些适应不了心底突然涌出的渴望、喜悦和羞涩。
  迷雾慢慢散去,看着晨曦中渐渐清楚的眉目,他的心跳停了一下。
  她在要承诺,他知道。也知道只要他回答“好”,事情就可落幕,可是,他却怎么也说不出。
  心里的渴望是她的,又不是他的。
  承诺太重,五年前他已背了一个——只是,明明他做到了那个女子所说的,可是,在那日益哀怨不满足的眼神里,他总觉得愧疚。
  而今天——
  他理不清自己的感觉,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吭声。
  疼痛、失望,铺天盖地。
  正当龙卓然想着如何说服前面那倔强的丫头时候,但听阴测测的一声。
  “既然你不是梅卿卿,留你何用?”
  一支箭,以诡异的速度穿过她。
  谁放的——
  龙卓然心口一疼,他转身,厉声问。
  辛禺摆摆手,无谓的说:“手下太紧张,一不小心,就放箭出去了,反正,这丫头也没勇气去跳崖,就帮帮她了。”
  “你——”他沉着眼,“辛禺,龙府家务事,你最好别管!”
  再转身,他忽然呆住。
  她猛然拔出胸口的利箭,扔到地上,朵朵艳丽的红花从胸襟处一路蔓延下来。
  “我不是梅卿卿,便没有人要我,我是梅卿卿,就要不停的受到伤害……”她喃喃轻笑。“哪有这样的道理?”
  脚步趔趄着后退,苍白的小脸在山风中倔强地微仰,断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的表情始终安静而忧伤。
  心里忽然绞着疼,那种苍茫的孤寂和绝望几乎要将人逼疯。
  他大口喘着气,跳出五丈之外,捂住胸口,不由自主地道。“我答应对你好!回来!”
  “迟了!”她浅浅地笑,滴滴透明的伤痕从眼角溢出。“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他说有一天会白马红轿来娶我,我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尾。”
  她望着他,笑中带泪,青丝在风中舞出凄绝的音符。
  一步,再一步,消逝在惊恐万分的琥珀色眸子里。
  不——
  他凄厉却无声地喊。
  耳际,有个轻柔的声音不停地说。
  “我不是梅卿卿,你可愿对我好?”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他说有一天会白马红轿来娶我,我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尾。”
  ……
  “我不是梅卿卿,你可愿对我好?”
  “愿意。”他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我愿意。”


  尾声

  金闶三十九年腊月二十五夜的那场火,尽管火势不大,仅烧毁龙府一角,但整个金闶却足足谈论了一年,因为,这场火烧死了梅氏正宗最后一人,烧毁了很多商铺的希望,烧的圣颜大怒,烧的龙将军官降两级。
  未几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通过金闶国界,悄悄驶入邻国风翌。
  这一年,金闶四十年,风翌九年。

  -------上卷完。


  [二八]

  李长笑是个笨女人。可是,不可否认,小说里,偏这些笨笨傻傻的女人俘获了王子的真心。
  王子闵斐,遇到笨女人的时候十三岁。
  他正在练剑,二叔父就领着一个娇娇怯怯地女娃过来了。
  “斐儿,长笑身体不好,只能习太极、擒拿这些技巧的东西,等下你教的时候,注意仔细点。”二叔父很懒,是武馆的教练之一,生平的爱好就是将手下的弟子带给自己的侄子指导,然后躲到一边偷闲。
  他颔首,清冽的眉眼中闪过无可奈何。
  就此相遇,平淡的让人想不到会起涟漪。
  笨女人的身体不好,来武馆的时间总是断断续续的,笨女人喜欢笑,但却不是那种爽朗的大笑,而是弯起眉眼,梨涡浅浅,看了极其温和舒服。
  而他开始却总觉得她假,后来才明白,为了辛苦的活着,她必须小心的控制情绪,即使大笑亦未可。
  不管如何,这个声音细细、笑容假假总是忽然出现又消失的笨女人到是让他留意起来。
  王子闵斐有很强的责任心,总觉得从闵氏武馆出去的人虽不能很厉害,但亦要英姿焕发,精神抖擞,于是,那个娇娇柔柔不幸被他留意到的女娃就成了重点改良对象。二叔父叮嘱的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一门心思把金枝训练成花木兰。
  弘愿刚发下,计划刚实行没两天,她便彻底消失了。
  那一年他十四,遇到她,很挫败。
  日子怔忪,二年过去。
  小城之中,繁华之地未有几处,某日闲来无事,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踢着小石子晃荡着闲逛。
  秋日的阳光很暖,洒在来来往往的人身上,平白添了几分金晕。
  他百无聊耐地走,忽然止步。
  路边的木椅上,一个女孩正手抚胸口,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姐,笑死我了!你听谁说——”后面的他未听清楚,因为,那女孩凑到另一女孩旁边叽叽咕咕地边说边笑。
  另一女孩背对着他,正望向川流不息的街道。
  然后,她回首,他愣住——那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美丽的脸。
  这便重逢,他从远处的树下有些好奇的望过去,只见她对着妹妹浅浅地一笑,然后手拉手走进最近的专卖店。
  天地良心,他本来并不想跟进的,只是,那双腿不自觉的也跟着迈了进去。
  然后,只听清亮的声音道:“姐姐,这模特身上衣服不错,不过看不出来是男式女式,来,我们不看牌子,你来猜猜!”
  他寻声音走过去,一眼望去,脸,腾地红了。
  “这么麻烦!还用猜?”细细柔柔的声音里,她忽然伸出手,罩上模特的胸脯,然后若无其事地收手,笑着转头。“鉴定完毕,是女式的。”
  她坦然微笑,未曾想过他就站在一角,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便镇定下来,“师兄。”她挥手寒暄。
  寒暄,寒暄。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脸有些发烫,真是奇怪,坦然地做出那让人脸红心跳动作的是她,他在尴尬什么?
  这个问题,直到他回去了很久,还在困惑。
  不过,当晚就知道了原因。
  那个梦很清晰,他看见自己颤巍巍伸出手,罩到一个挺翘的胸脯上,拇指在粉红的蓓蕾处,轻揉慢捻,他心跳如雷,慢慢地倾身俯下去,咬住那顶端的红梅,然后疯狂的蹂躏。
  一路攀升,他抬起头,喃喃地唤。
  长笑,李长笑。
  这个梦已经做了两年,每次醒来床上都湿湿的,而梦中那个柔嫩的女子总是面目模糊,而这次,他却清楚的看到了,那张温婉浅笑的脸。
  然后,过往的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倾泄而出。
  他方忆起,那年夏天,他将她摔到地上,她耍赖,在他停下后腿一勾,他便猝不及防的压到她身上。
  她的身子很软,跟他的不一样,一股淡淡草药味充斥在鼻间,涩涩甜甜地,他慌忙用手撑起身子,滚到一边,她也挣扎着坐起来,再然后,不知怎么着,他的手肘撞上了她胸前软软的东西,她呼着痛跳到一边。
  他口干舌燥,拿起旁边的矿泉水仰头猛灌一气,然后,别过头,大口大口的呼吸。
  旖旎的梦大约就从那晚开始的吧。
  只是,自那以后,她便再未来过。

  长笑不止是笨,她也很迟钝。
  所以他频频来找她,并要她陪他一起参加全国剑舞大赛时,她根据自己当时的身体情况,慎重的考虑后,答应了。
  他欢喜,她也欢喜。不过两个人的欢喜的概念却不同。
  这世界上,总会有许多事发生来考验清涩的爱恋。
  离比赛还有一个月,她搬家了。
  似很急迫的样子,来不及向他到别,只匆匆托班上同学转了封信,就此杳无音信。
  地址是有留,不过,当时很愤怒地他直接把信一撕,扔到了下水道里。
  等冷静下来,想看时,那洁白的信纸已被黑水淹浸。
  这一年,他十六,与她重逢,仍然挫败。
  往后就不必说了,他四处打听,又重新要到了她的地址,然后,硬告诉家人那所学校升学率有保证,非要转学。
  足足缠了一年,他老爹不堪其扰,主动要求调工作,然后带他来到了有她的城市。
  然后,他站在她身边,半年后,顺利的从男的朋友转变成男友。
  十七八岁的少年,精力充沛,欲望如沟壑,总难填平。
  于是,晚自习没有灯的楼道里,他总是将她一把扯过去,按在墙上,一只手伸进她的衣里,一只手拦着她的腰,边亲边低低地笑,学着她的语气戏谑道。“鉴定完毕,长笑是个如假包换的姑娘家。”
  彼时,他小心翼翼,不敢做进一步的动作。她半推半就,也沉迷于这让人脸红心跳的亲昵。就那么,简单爱上。
  然后,便认识了长醉,两人行不得已成了三人行,她仍然不在意的微笑,而他,开始有些暴躁。
  高中的课程有些紧凑,闵斐的成绩一向好,他的时间分配很有规律——练武,看书,抱长笑,这般单纯,学习想不好都难。
  而长笑不行,她要看的东西永远很多,可没几个是课本,所以成绩只在中间徘徊。
  闵斐开始着急,一有空就把她拎一边教导,顺便摆脱跟班的长醉。
  黄昏里,长长短短的光影投射进树林,就见草地上,一少年聚精会神的看书,他的腿上,则歪歪靠着一个抱着书本不住打盹的女子。
  忽然,少年抬头,凤眼淡淡一扫,看四下无人,书本一扔,大手一捞,头便低了下去。
  她迷迷糊糊被亲醒,一揉眼,就看放大的俊脸酷酷地道:“李长笑,我是要考C大的,你若考不上,就直接嫁我吧。”
  “不要。”她惊醒,急忙找起被掉落地上的书急急的看,看了两行才想起反驳。“凭什么你说什么就什么?”
  他危险地笑,然后,那头复又低了下来。
  这般酷刑,她果真有些进步,不过离C大仍然有些距离,好在其父母都是该校地质专业的名誉教授,考此专业可以点分,而且本市的学校录取分数线又低,多方帮助下,她奇迹般的吊车尾考上了。
  录取通知书发下那天,他兴奋的抱着她在屋里转圈圈。
  一圈一圈,她对他笑笑,然后,眼一黑,晕了过去。
  他大惊,颤抖地抱着她冲向门外,长醉笑嘻嘻地拦住说:“别急,我姐这是老毛病了,过会就好。”
  那天,他才知道她心脏不好,才明白两年前,是他所谓的地狱式训练吓跑了她。
  这往后,对她越发的小心谨慎。
  进入大学,课业不紧,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可事情也越来越多。
  闵斐是不折不扣的王子,学习相貌家世性格都堪称完美,自然,有女子明里暗里秋波盈盈。
  十九岁的少年,很酷的站在小树下,双手斜插在口袋,低着头,百无聊耐。“同学,不好意思,我已结婚,老婆叫李长笑。”
  拜他所赐,长笑名声雀起,成为众女钦羡的对象,这其中,也有长醉。
  一日,长醉笑嘻嘻地晃到她身边,一本正经地问。“姐,我忽然发现喜欢上姐夫,怎么办?”
  她敲她,也嘻嘻哈哈。“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你若喜欢,这衣服我脱了送你。”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衣服这东西不是送了便能穿的,也要看合身不合身。
  长笑的父母长年在外,家里除了一个阿姨,便是姐妹两个,逢双休,他便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拐走她,长醉也会不依不饶地跟过去。
  时隔两年,他似乎没以前排斥三人行。
  故事是从这里走岔的,他喜欢刺激冒险的运动,可她不行,所以,过山车,水上漂流,高空弹跳,海盗船,鬼屋历险便是长醉陪他去玩,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远远的坐在一边,寂寞地微笑。
  这般一个月,她开始渐渐的避开他时,他忽然不再提出玩这些,只是抱着不情愿的她窝在沙发上,边亲边困惑地问。“长笑,为何一模一样地脸,我只对你有感觉?”
  她一甩手,推开他,不说话。
  “老婆,老婆,别气。”他求饶。“前段时间不是故意冷落你,只是那天听你说了一些话,很生气,便想要你也难受。”他老实地说。“其实,那天你说什么衣服的,我就在门外。”
  她红着眼,细声细气地说。“那只是说着玩,根本当不得真。”
  他亲她,连连道歉,只是亲着亲着就变质了。
  一个月未这般亲近,他憋的几欲发疯,俊美的脸因欲望而扭曲。长笑。他颤抖地叫着,将她压在身下狠命的亲吻,一双手疯狂地扯下她身上的衣服。我好想要你,好想要。
  咚咚咚。震天的敲门声响起,长醉在门外大喊。“姐,爸妈的电话。”
  事情发展到现在,都很温馨,也似乎有趋势一直这样下去。
  三月二十五,他二十岁生日前三天。
  她搂个抱枕歪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好烦,好烦,好烦!挑礼物好烦呢,阿斐你喜欢什么?”
  他手也没停地玩着游戏,酷酷地说。“自己想。”
  “想不到啊想不到!”她滚啊滚地趴过来,看着屏幕上跳个不停的小人,突发其想。“要不买套装备送你?”
  他的俊脸一抽,不屑理她。
  “不满意?那打火机吧,虽然没创意,我看我们班女生都这么送。”
  他的脸又抽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骂道:“你笨啊,我根本不抽烟的好不好!”
  她委委屈屈,小声说。“凶什么凶,问你你又不说,我自己想的你又不满意。”
  ……
  客厅里,终于有人听不下去,闲闲的建议:“姐,你送自个儿过去就好。”
  “这个主意好。”他停下游戏,攸地转过头,细长的眸子闪闪发亮,嘉许地道。“还是长醉聪明,恩,我回去准备下,那天过来接你。”他笑的意有所指。
  她忽然反应过来,满脸通红,而那个提建议的人,面色却沉了下来。
  她是在他二十岁生日当天,才知道幸福原来是长了翅膀的。
  那个时候,他俊美的额上都是汗,唇舌灵活的游走在她的身上,健壮的手臂紧紧箍住不停扭动的娇躯,她羞涩而紧张,破碎的求饶从嘴里吟出,细细的声音怎么听都让人血脉喷张。
  谁都以为,那天会发生什么的,他亦如是。可就在他忍不住进入之时,她突然脸色苍白的将他推开,说:“阿斐,我不要了。”他似没听到,不屈不挠的凑过来,边亲边说:“乖,不怕啊,我会轻轻的,不疼。”
  不要——。她尖叫着推开他,冷汗从额头涔涔落下。
  彼时,他正在同自己的欲望做斗争,根本无暇注意她,只是懊恼她的反复和不解风情。
  而她,推开他之后,楞了一会,忽然脸色大变,不发一语,拉过被子,就睡了。
  而他,也赌气的扯了一床被子。
  天亮,两人不欢而散。
  这个矛盾其实没什么可以提的,因为,事隔不久,两人便和好了,他自我批评上次不够温柔,她自我总结那天太过紧张,谁都没把那当一回事儿。
  直到后来次次都如此,他终于忍不住了,问她。她不说话,急了,就冲口一句。“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做这事儿?”
  他也气了。“我喜欢跟你做这事儿。”他的说话的时候,话音咬的特别重,狭长的眸子里有火焰在燃烧。
  她终是一个人躲躲闪闪去了医院。
  大夫说,先天性心脏病,如她这般并不严重,既然可以进行不太激烈的体育运动,那么性爱只要小心些就可。
  她心里定了一下,可仍有少许疑惑,想问,看那年老医生鄙夷又淡漠的眼神,又把想问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尽管医生那么说,可仍是不顺利。
  她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宁愿一昏了事,可也奇怪,不管她多么难受,意识却总是很清醒,清醒的让她看着自己的推拒,看着他日渐冷淡的眼。
  最后一次,他倚在门口,提着裤子,盛怒的脸因强行压抑有些铁青,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说。
  “李长笑,我想你根本不爱我,不然,也不会屡次拒绝我。”然后,摔门,扬长而去。
  算是分手了吧,一连半个月他不找她。长醉晃过来,笑的一脸好奇:“姐,怎么——?跟姐夫吵架啦?”
  她揉揉酸涩的眼,含含糊糊的应首。
  心不在焉了几天,总是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他,告诉他,她有病,所以才不受控制地推拒此事。
  可是,他终是没等到她下决定的那天,就轰轰烈烈的跟同校一个女生传出了绯闻。
  她不敢哭,甚至连确认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吸着鼻子,打电话给父母,然后,一个人,一个箱子的上了飞机。

  他是在她消失一个星期后才知道的。
  憋着不去找她,忍着不去想她,只是想她主动坦白一切,可是,他却始终没等到。
  她离开了,就那么一声不吭的离开。
  他握紧拳头,重重的击在沙袋上。
  再然后,学会了抽烟,在烟雾缭绕中,幻想着想要的结局。
  这般,日子飞快,三年已过,他二十有三,已毕业,任职于一家研究院,白天是建筑设计师,晚上兼职武术教练,少见的青年才俊。
  他依旧没事去她家晃晃,甚至跟她偶尔在家的父母也熟络起来。
  长醉说。“我姐身体不好,去修养了,不跟你联系是想回来给你个惊喜,你就不要问她地址了好不好?”
  他垂下眼,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挫败和疲惫,淡淡地说,“好。”
  有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这般执着为何?或许只是对三年前她的离去耿耿于怀,所以很想问个明白。
  可是,明白后又怎样?他忽然害怕,忽然害怕那个答案并不是他能承受的。
  这么想着想着,一天天的煎熬着,她便回来了。
  有些事,我们做过,错过,然后放手,会觉得遗憾。可是反过来呢,他紧握着不放,却得到了毁天灭地的绝望。绝望如斯,一点一滴,啃的他尸骨无存。
  如果时光倒流,他宁愿她是不回来的,真的。

  她回来了!事隔三年,她卷着漫天的烟尘回来了。
  再见面,两个人都沉默许多,还是最后,她叽叽喳喳地说在外面遇到抢劫的,她怎么用一招分花佛柳夺回钱包,然后路人惊叹不已,报纸上还登什么功夫美少女见义勇为。
  他听了,哈哈大笑,一伸手,楼住她,眼梢眉角上扬,酷酷地道:“就你那点功夫?算了,长笑,你还是乖乖嫁我吧,我会永远保护你。”
  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笑。“阿斐还是老样子啊!”
  这么一笑,时光又回来了,那些温暖而明媚的午后,草地上亲昵相偎的少男少女。
  两个人,都决口不提三年前发生的种种,也不问这三年对方如何,他彬彬有礼,不再冲动着将她压在身下,一任叫嚣着的欲望冲昏理智。
  都在等,都在害怕,都不愿将一个残酷的事实戳破。
  可是,总归要说出来的,对不对?
  时间虽然神奇,却化解不了横在中间的问题,好吧,长醉跳出来,好奇地问。“姐,你打算怎么办?心脏病还好说,可是那个肾脏综合症,可是很棘手的,你确定不要告诉阿斐?”
  阿斐?长醉喊他阿斐,心里一惊,口里却问。“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啊,我不小心翻到了你的病历,还有,偶尔妈也会提一下,哦,对了,忘了这是三年前的事了,姐,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她支吾以对,但心却开始阵阵的抽着疼。
  长醉说,她喜欢阿斐,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长醉说,她不介意阿斐爱的是自己的姐姐。
  长醉说,她的爱一直都是卑微又绝望的。
  长醉说,只是想诉说给姐姐听,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长醉说了很多,她都没听到,末了,长醉说,“姐,阿斐那么爱你,为了你忍了这么多年,难道你就忍心?二十多岁的男子,让他禁欲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难道你让他一直这么下去?”
  说到最后,长醉哭了,她却呵呵地笑,苍白的微笑。
  长笑是个笨女人,可是奇怪,她居然听懂了长醉那么一通话的含义,真是不可思议!
  她蜷在床上,用枕头蒙着头,笑的声嘶力竭。
  然后,那事便发生了,她站在门外,静静地听门里男子粗哑的低吼和女子忘情的呻吟。
  她就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身体猛烈撞击的节奏。
  那个阿斐,那个长醉,他们在做爱。
  他们可以毫无阻碍的欢爱,而她只能毫无阻碍的偷听。
  她一口一口和着水吞药,听着里面,他在轻喊。“长笑,长笑。我想你,已经好久了。”
  长笑,长笑。我想你,已经好久了。
  他叹息着呻吟,她蹲在地上,泪流满面。
  阿斐,有些东西,我永远也无法给你,那么,我能做的也只是——当你做美梦时,不去打搅你。
  很多年后,她不再是李长笑的时候会想,那个晚上,那个阿斐被灌醉的晚上,如果她跳出去阻止这事会怎样?或者在早一点,她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又会怎样?男人呐!有爱无性可以吗?
  可是,她永远也不知道答案了,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她错的第一件事,就是听懂了长醉的话,然后,那错便像滚雪球般的越来越大,如果长醉不是妹妹,如果不是那些话搅的她心乱如麻,她一定会冲出去打断他们,直接拎壶开水浇上去,最不济也要噙着泪抽那两人几个耳光然后失望而悲愤的离去,接着负心人追出来一声长过一声悲切的呼喊着。
  只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呢?况且,老天并没给她弥补的机会。
  因为,长醉睡熟了,忘了出来,阿斐一醒,就立即分辨出床上睡着的女子是谁。
  多么戏剧性,她还没来得想说辞,这个错误就暴露在阳光之下。
  阿斐咆哮了,那个总是挂着酷酷表情的男人愤怒的咆哮了,他说了很多,她都没听清楚,可有几句却狠狠刺到了她心深处。
  他是这么说的。
  “李长笑,我不是东西,让你这么的送来送去……”
  “不要自以为是的安排别人的人生,你没资格……”
  “我对你好,你可以不接受,但请不要随意践踏……”
  不是这样的,她摇摇,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不是这样,又是哪样呢?
  三个人一起喝酒,没道理他跟长醉在一起她却不知道,是的,她知道却不阻止,那便是默许,那便是生生把他当东西一样送了人!那个打着爱他为他好的旗号下,李长笑实际是个懦弱无耻的人!
  “长笑。”他望着她,静静地说。“有些话,我等了很久,可你始终不说,而如今,我不想知道了。从此以后,你,李长笑,能不能结婚,跟谁结婚都不再跟我有关。”
  从此以后,你,李长笑,能不能结婚,跟谁结婚都不再跟我有关!
  “你一直都知道?知道我不能……”她指着他,手指微微颤抖。“既然知道,为何昨夜还——”跟长醉欢好?既然知道——
  这是她接着犯的第二个错误——不信任,她不信任他。
  他气极反笑,眼睛通红。“你要问,我是不是装醉的?是不是故意跟长醉上床的对不对?”他哑着嗓子,温和的问,那话语里的悲沧却一丝一丝缭绕在空气里。
  “李长笑,我求求你,动一动脑子好不好?若我想要你妹妹,这三年来多的是机会,何必等到你回来?”何必呢?他握紧拳头,低低地笑。“我等了三年,不是想要这样的结果,不是的。”
  笑到哽咽,那握紧的拳头重重砸向雪白的墙壁,一丝艳红歪歪爬过流光中清晰如昨的岁月。
  依稀间,阳光下,相拥着的少女少男。“李长笑,我爱你。”他低下头,郑重的承诺。“我会永远保护你。”
  可如今,那一切,都过去了,时光不在,物事人非。
  他离开。
  再见面,已陪伴在长醉身边。好象,长醉怀孕了。——真是老天无眼!
  她喝着大把的药,微笑地看长醉的妈妈欢天喜地的说。“是闵家那孩子吗?恩,真不错,相貌好,脾气也好,对人又有礼貌,醉丫头,你眼光不错。”
  长醉娇羞的点头。转脸,看着她,又是羞愧又是欢喜。“姐,我跟阿斐商量过了,第一个孩子给你。”
  她没说话,长醉的爸爸已经摸着胡子笑。“醉丫头想的真周到,这样,笑丫头就不孤单了,呵呵——”
  婚礼定在元月一日,因怕新娘子肚子隆起,穿婚纱不好看,所以仓促的在教堂举行。
  他从那天之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也是,能闪就闪,能躲就躲。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
  既然,她能眼睁睁的看着错误发生,那么,她也该自食恶果,不是吗?
  空气里静悄悄的,她抓把药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抬头微眯着眼看着上方明晃晃的太阳,浅浅地微笑,微笑。
  然后,那黑黑白白的药片从指缝里撒落在地,零零散散,那是来不及拣起的爱与悔。

  他是下午三点的时候开始心神不宁的。
  心里忽然空空的,似被抽走了重要的东西,眼睛焦灼的在亲戚中穿寻,无论如何,却没看到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容颜。
  他靠在墙上,点支烟,想麻痹心里一下重过一下的刺痛。
  狠吸一口,呛出满眼泪花。
  长笑,长笑,这事情为何到了这般地步呢?你告诉我,为何到了这般地步。
  冷眼看着人来人往,他终是掐灭了烟蒂不顾一切的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晚了。
  一切都晚了!某天,长醉找到他,告诉他自己怀孕时就都晚了。
  她的错,他的错,都无可弥补,一切,都回不到原点,回不到最初相爱的原点。
  长笑死了。
  居然死了。
  她竟敢死?
  他温柔地看着躺椅上熟睡般的女子,霸道地说。“李长笑,你给我醒来,你欠我那么多,都还没还呢,怎么想就这样一睡不醒。”狠狠地摇晃着她,他的泪大滴大滴的划落。
  晚了。
  一切都晚了!或许,从他明知道她有病却迟疑着不敢去求证时,就已经晚了。
  他在害怕,害怕她亲口告诉她,她无法跟他欢好,无法跟他生儿育女,他在害怕,所以,他一天拖过一天的想粉饰太平。总是有个卑微的希望,或许她是可以的。
  所以那天,那个醉酒的夜晚,他以为美梦终是成真的!
  谁知道,成真的,却不是美梦。
  长笑,她,终于走了。
  墓碑上,那个浅笑着的女子,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追着他问。“阿斐,你为什么喜欢我,我不美又不聪明,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用不耐烦的语气掩饰微窘地脸。“爱就爱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有时间来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看看书,将来好跟我一个学校,不然,毕业就嫁我。”
  袅袅青烟在半空着盘旋着离去,他坐在她的墓前,左手夹着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右手,缓缓地划过那碑上那三个大字。
  李长笑。
  李长笑……
  李长笑——
  他划的很认真,一笔一划,指尖被磨破,红艳艳的血爬满了微凹的字槽,他倾身,吻住照片上浅笑着的唇,辗转反侧。
  长笑,我爱你。他微笑着呢喃,静静的抚着沾满了血和泪的照片,清晰地说。只是,有多爱便有多恨。

  <完>


  [二九]

  风翌九年,春,二月二十五花神节。
  这是一个雅阁,他坐在窗边很久了,从浅绿的纱帘向外眺望,正好能看到对面的房间里,一个秀雅的少女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向门口眺望。
  偶尔,她起身晃到门口,左顾右盼一番,又失望地坐回来。
  光线一寸寸变亮,又一寸寸变暗,对面的房间点上了晕黄的烛台。
  终于,她坐定,不再到门口探望,只是默默地垂着头若有所思,邦邦邦,更声敲响子时,她忽然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模糊的灯光下,依稀可见小脸上闪烁着剔透的泪渍。
  他静静看着,那双漂亮异常的凤眼一眨不眨,看着她飞快写完,折叠好,然后上床休息,一直到翌日清晨,安安静静地离开。
  耳际响起惶恐而破碎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划过。
  虽然我讨厌乱七八糟的事,可是我愿意跟喜欢的人一起面对这……
  如果我想跟你在一起,师父能不能不要……不要自以为是的为我安排生活……
  他猛地站起身,刚走两步,又颓然停下。
  心里忽然开始有些钝钝地疼,他扶着墙,弯下腰,双手捂着眼,从指缝里看着她牵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能就是这样,他无力给出承诺时,她笑着在身边,而等到他可以时,她却早已不见踪影。
  可能就是这样吧!
  细长的眸子飞快闪过一丝痛楚,之后又归于平寂。
  他若无其事地起身,仿若刚才的悲伤只是错觉。
  笃笃,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公子,你的信。”
  他迟疑好久,才平静地开门接过。
  白色的宣纸,淡黑的炭色,歪歪斜斜的笔迹,似乎还有……泪水沾湿过的印迹。
  他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抽着疼。
  闭上眼,再睁开,然后轻轻打开折叠的信纸。
  良久,良久,细长的凤眼忽然微微挑起,优美的红唇轻启,弯成一个魅惑众生的弧度。
  晨光透过单薄的窗沙投射进来,照在桌上那封素白的信笺上,金色的光线里,那一行行明朗而又深邃的感情纤毫毕现。
  好吧,我知道你不会来,虽然我早早表明自己的心志,但师父显然不是肯轻易妥协的人,换句话说,你真是自以为是。
  好吧,我想你是为我好,清泽国内政局动荡,师父自顾不暇,所以想让我远离那种环境,你看,我真是善解人意体贴入微。
  好吧,我决定等你两年,不过,为了赔偿我这两年的青春损失费,师父你将来只能对我一个……对我一个好。
  可是,还是很难过,你居然连面都不肯露一下,所以,为了惩罚你,师父下次露面记得给我一个惊喜,一个惊喜哇!^_^
  呵呵……哈哈……
  他仰起头,朗笑出声。
  他的长笑,从来都这么出人意料的可爱。
  拿起桌上的狼毫笔,他坐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在信笺上写道:成交。
  然后拇指沾染旁侧的朱砂,轻轻按了下去。


  [三十]

  风翌准确来说并不是一个国家,它是位于石爪山脉以西的、大大小小七十三个小公国组成的联合王国,面积甚广,横跨西列草原和安达沙漠,这其中,又因各个公国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土地肥沃情况决定其实力。
  公国的管理者称为候爷,其下机构设置根据上位者的喜好来定,无统一标准,很混乱。若干年前,因各公国之间彼此混战,导致民不聊生,土地资源越发贫乏,最后由当时前十个最强的公国领主联合起来发表声明,组成联合王国,由这十个最强公国的领主共同执政,排解各小国之间的纠纷。
  其它诸国许也是厌倦了彼此抢来夺去,纷纷附和加入,随着时间的推移,干脆向外宣称风翌,并在最肥沃的西列草原中部划出一块地,作为王国宫殿,国君则有各国推荐候选人,投票决定。
  风翌的大部分公国属于草原,沙漠地带,故民风很是彪悍,比如战争,从不会像其它国家一样,出兵前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侵略它国,而是直接发兵。
  比如风翌九年二月初对金闶的战争摆明了是趁火打劫。
  金闶四十年五月,在交涉无果的情况下,金闶国君文帝下旨令龙卓然暂代三军迎战。
  这场战争一打就是两年。
  两国边境完全戒严,所有商业货物流通均走清泽国境内,是以,清泽国这两年倒是每况愈上。
  金闶四十二年,风翌十一年,两国有默契的停战,各派重兵镇守边境,以防对方卷土重来。
  拜战争所赐,长笑这两年活的异常自在,两年前,有惊无险的诈死后,她便跟着云珑来到风翌,然后恢复原名,此举倒不是有多怀念身为李长笑那一生,再怎么说,一个叫了二十多年的名字总比叫了半年的名字有感情。
  云珑的真名其实叫盈祁,身份是玉峦公国的小侯爷。
  玉峦公国的地理位置很偏僻,但地势平坦,呈一圆形在石爪山脉西侧的山麓下。土地肥沃,金沙江从西向东贯穿全境,可种植水稻,森林密布,天然资源丰富,虽然不大,却很繁华,堪比金闶的中等城市,是整个风翌最适合居住的地方之一。
  长笑现住在离公国都城不远的小县里,小宅院,四合的,她住东厢,西厢临着大街,开了一个陶艺馆,北厢空着放些杂物,腾出两间为馆里两个师傅的住房,南面是客房,为盈祁的不定期到访做准备。
  这个时代,陶瓷业并不发达,只是粗粗的捏成型,烧窑而制。长笑读书的时候,因为对矿藏周围的土质很有研究,在得知矿土烧成的陶瓷带有天然的金属光泽后,专门研究了一下烧陶的工艺,假日里还拉着阿斐去陶吧玩。
  淘吧的老板,家里原本是在景德镇烧瓷的,后看陶艺兴起,就到城里开了陶吧,制陶的经验丰富,人又和善,生意很好。没事的时候,就会踱到两个玩的不亦乐乎的少男少女身边,讲些工艺流程,有时候,还会指着拉坯机和电窑说半天,比如,原始用的拉坯机实际上是个转盘,长什么样子,要怎么来使用等等,末了感慨两句,科技发达了,器具精良了,但烧出来的瓷器虽好看,却没了灵魂。
  长笑开陶瓷店,是深思熟虑过的,因为,凭她有限的一点地质学勘探技能,能看到的矿山早被人挖空了,没办法,她只好打那些没人要的土的主意。
  拉一车回来,仔细的淘泥、摞泥、拉坯、印坯、修坯,再捺水、画坯、上釉,最后,烧窑、成瓷。理念完全按照陶吧老板说的来,找几个经验丰富,手工细致的老师傅来做,所有需要的工具也找店铺专门定做,这般实验半年,做出来的东西果真结实好看又耐用。
  店里生意好,长笑每次数钱时,心情都如丽日蓝天,晴朗无比。
  老实说,她并非真正爱钱之人,不过,任何一个背负巨债穷疯了的人恐怕都有类似她这样的举动。
  盈祁拨着算盘说,当时救她是卿书大哥许诺了十万金,他才出马,不然,谁会无聊放着公国的事不管跑到金闶去装天真可爱,只是,这人救回来了,梅卿书却一直不露面,所以她就得留下赚钱还他。
  长笑闻言,很是悲愤,不明白自己莫名其妙咋就欠了那么多钱。
  好在她反正也无处可去,盈祁也算熟人,在某天某人失约后,长笑也没了其它想法,决定自力更生先还钱赎身再说。
  陶艺馆开了半年就有盈余,虽然丰厚,但比起她的身价显然差很多,就在长笑绞尽脑汁苦思其它兼职工作时,某天,盈祁意外地发现了她画地图的天赋,于是,又一项合作达成。
  每年春夏两季,天气晴好,长笑就伙同盈祁的几个手下开始逛风翌,绘制当地地形情况图。
  长笑很敬业,画完还会在空白处批注,诸如某处属盐碱地,作物适合栽种棉花、高粱或者萱草类花卉,某处地质像藏有什么矿藏之类。
  她用词很谨慎,地质这玩意靠的现代工具,并非臆测,而长笑说好像其实都是根据教授课堂上讲的经验推断,会有偏颇,做不得准,没必要因此劳师动众真去挖掘。
  不过有次倒真给她看到一处银矿,没办法,标志太明显了,要不是地处有点偏僻,估计稍微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
  激动的差人汇报给盈祁后,她想,这下赎身的钱肯定够了,结果盈祁以矿藏不在玉峦公国没法开采为由抹杀了这个功劳。
  事后不久,长笑眼尖地发现这小子在公国建设投入的财力忽然增多,就逼问是不是找人偷偷去挖了那座银矿。
  可是,狡猾地盈祁每次都岔开话题,不予承认。
  长笑仰天感慨自己太过纯良,早知道她偷偷找人开凿冶炼,别说能还钱,估计现在都成了小富翁。
  曾经,有一个致富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她没去珍惜,到现在,悔之晚矣。
  感慨了两天,她又打起精神,日复一日地提供剩余价值给某个无良的小鬼剥削。
  长笑唏嘘时,盈祁笑的正开心,他刚收下一批清泽那边送过来的铁器、铜器制品。
  梅家这个盛名在外的姐姐比他想象的有价值多了,简直可以说摇钱树,虽然梅卿书许诺的金子没有到位,但是另一位找上门跟他合作的男子,可是据说省吃俭用信守承诺地一次性付了价值约三万金的货物,而后,又年年送来某女暂居此处的代为看管费。
  当然,最出乎意料地是这位偶尔精明大部分时间看来都很傻的姐姐除了自个鼓捣出一家前途无量的陶艺馆,居然还能绘制精细的地貌图和勘金,真是——赚翻了!
  盈祁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午后,照例开始看各处手下汇集的情报,忽然,他眉头一皱,漆黑的眸子落到一张短笺上。
  盈祁:近日去领人,梅。
  领人?他撇撇嘴,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笑了。起身,带两个下人乔装一番,骑马往陶艺馆行去。
  “姐姐今个儿不忙?”
  盈祁出现时,长笑正爬在桌子底下找东西,闻言,探出头,一看是他,遂急急说,“快快,刚才有一些碎银掉桌柜之间的缝隙了,盈祁,你过来帮我找找。”
  “不过几两碎银,不要也罢。”盈祁大刺刺地坐在老爷椅上,笑嘻嘻地说。
  她噌地起身,杏眼怒目而视年纪虽小却奸诈异常的少年。
  盈祁十五岁,身高大约只有一米七五,脸仍然不美不帅不酷,但神韵天成,光华醉人,总能吸引所有的目光。
  “我是穷人,几两碎银都够生活一个月了!”长笑不无悲愤地道。
  省吃俭用容易嘛?虽然盈祁没有苛刻她的用度,但是有了负债累累这层思想枷锁的长笑同学平日可是异常节省。
  盈祁很没形象的仰天大笑,他双手按在凳子上,神气活现地说,“今个儿大爷高兴,这银子就当我扔的,从你债务里扣除,怎么样?”
  说罢,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等着她道谢。
  长笑气的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得敲敲桌子,悻悻道,“小侯爷过来可有要事?我今儿个忙,无事请回。”
  “自然有事。”盈祁笑嘻嘻地道,“长笑姐,话说春天了啊!”
  “知道,我马上包袱款款去帮你画地图。”长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喝口茶,然后主动问道,“这次是哪个地方?”
  “这次很爽快嘛!”盈祁眼珠一转,酸溜溜地道,“前两年可不见你这样。”
  长笑但笑不语,她跟师父的约定,盈祁老早就知道,还经常没事就取笑她一番。
  “喂,你不打算这次走了就不会来了吧,那些欠款呢?”盈祁见长笑乐呵呵,不知怎么心情忽然变的很差。
  “你还说……”长笑佯作气愤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敲诈了我师父不少钱财,我是懒得跟你计较,小鬼,总之这两年我过的很开心,谢谢。”
  她斜睨过去,看到盈祁吃惊的瞪圆眼,忍不住捂唇笑了。
  哈哈……她哪有那么精明?是前些日子师父偷偷差人送了一封信上说,让她不要太累,然后含糊地暗示了盈祁从她身上敛了不少财物。
  长笑心里并不难过,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外一个人好,如果真出现那种人,她反而要绞尽脑汁想着用什么方法报答,还不如这样,银货两讫,她也心安。
  盈祁很快从她脸上看出端倪,他垂下眼,淡淡道,“客气什么?你准备下明天就走,对了,这次去云城,我就不派护卫跟你。”
  这么快?长笑愕然,愣了好久,她忽然有些受伤,感觉像被人扫地出门一样,于是也赌气闷头不说话。
  沉默好久,有禄山之爪袭上她的脸,长笑抬起头,看到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亮亮地凝视着她。
  “我会想你,姐姐,保重!”盈祁忽然往前踏一步,重重地抱住了她,“有事没事记得回家看看。”
  嗯。长笑点头,眼里湿湿,说不出话来。

  风翌十一年春,从玉峦公国通往西列草原的官道上,一匹枣红色马车慢慢悠悠的晃过。
  盈祁虽然没有派护卫,但是这个马车夫韩廉却是武林高手,所以一路行来,偶尔遇到两三宵小,都被很有效率的解决了。
  然而,在进入纱川公国境界后,韩廉忽然拱手向长笑告别,“姑娘,侯爷传来急讯,要我回去一趟,这以后请姑娘自己多保重。”
  长笑点点头,有些怅然,但更多则是对一个人旅程的新奇和向往。
  韩廉又交代了一些需注意的事项,就离开了。
  川沙公国是个很奇怪的小公国,它并未有自己的政权组织,而是把治理本公国的权利随便就交给了临近的公国侯爷,请他们代为管理,一旦对方并未达到他们的要求,就又被收回权利,然后再找他人,而今年川沙公国的代理人则是盈祁。
  长笑行到县城,找到以前住过感觉很不错的客栈,正要交定金入住,客栈的老板拜拜手,笑的很亲热。“小姑娘,您的房钱有客官已经代付了,我现在领您去客房。”
  谁帮她付过了?长笑丈二摸不着头脑,后来想可能是韩廉临走前安排,于是大大方方住了进去。
  休息一晚,第二日去市集上闲逛,她每次出门都这样,买很多便宜却有趣的小玩意回去送人,这次虽然不回去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习惯不是说该就能改的,于是,长笑又在各种珍玩阁和小商贩摊前逛了一天。
  没买很多东西,川沙公国她以前来过,该买的都买过了,剩下想买却舍不得的这次去看依然觉得肉疼。
  可是,吃过晚饭休息时,却有店铺伙计陆陆续续过来送东西来,说是有人买来指明给她。
  望着床上摆的各种各样她白日看中的东西,长笑彻底傻眼。
  这绝不可能是韩廉做的,那么,她认识的人中究竟谁这么善良大方?
  师父大人说还有二个月才过来,而且她横看竖看斐岚君也不像这么有闲情逸致弄这些讨女孩欢心。
  盈祁嘛……长笑忽然愣住。
  难道盈祁终于良心发现,决定这次一路款待她到云城?这个念头刚一升起,长笑立即觉得自己过于乐观,依照她对这孩子的了解,八成先让她高兴一下,再下次见面,又把这些折合成钱扣在她头上。
  这么想着,再看那些琳琅满目的物品,长笑想哭的心都有了。
  她……不行,坚决要拒绝。
  所以,往后送来的东西,长笑坚决不肯签收。
  又逗留一日,她开始继续往前走,这日,在通往临郡的官道上,忽然传来杂乱的马蹄声,长笑扯扯缰绳刚躲到路边,就见数十匹高大的黑马转眼就冲了过来,然后在其它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扬起漫天烟尘,消失在后方远处。
  咳咳,长笑被呛的不停咳嗽,毫不容易咳完,弱弱的抬起头,却见那远去的马匹不知怎地前腿跪倒在地,而马上的紫衣人一个不防,摔了下来。
  路上的行人低低窃笑起来。
  长笑也忍俊不禁,抱着马脖子捂着脸偷笑。
  那群人咒骂几声,转过头,凌厉的眼神往这边瞅来,长笑这才看清那紫衣人的面容,然而,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是辛禺,他怎么来风翌了?
  长笑神魂不定地跳上马,往跟辛禺相反的方向驶去,心里很是疑惑,还有一点不安。
  不是梅卿卿没死的消息泄露了吧!
  这么一想,她决定慎重点,过会找个客栈先探探情况再往前走。

  正午时分,长笑找到下榻的客栈,意料之中,有先知帮她付过定金。
  长笑这时没空在考虑盈祁葫芦里卖什么药,她满脑都是想的都是辛禺过来的原因。
  正烦着,客栈角落里两个窃窃私语的黑衣人的谈话引起她的注意。
  长笑靠窗,而那两个黑衣人则在她的斜后方,虽然他们声音不大,但是由于离的不远,那些对话原原本本传到她耳中。
  本是不在意地,可越听心越惊,直到手杯里的茶水洒了一桌,小二疑惑地叫着客官,她才醒悟过来。
  起身,走上楼,坐在房间,开始回想刚才听到的消息——
  金库宝藏你听过没?
  没错,就是那阴魂不散的梅家,据说,梅家两父子临被捕前,将金库的位置画了张地图,然后撕成四份,藏于四个长约寸许的令牌里,分别交给四个忠心耿耿的暗影护卫,命其将此交给梅家小姐。
  谁知道,梅卿卿那女娃福薄,虽然逃过家族株连之罪,却在一场大火中香消玉陨。于是,这四块藏有地图令牌就成了无主之物,利令智昏,本来忠心耿耿的暗影护卫开始互相算计,以希望得到其他的令牌,拼凑成完整的宝藏图,自相残杀的结果就是,这个故事跟这些令牌同时流落江湖。
  江湖是什么?
  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被传的沸沸扬扬,更别提这个了。
  有历史,有背景,有根有据,甚至还有人真看到了那令牌,那是一块玄铁制的长约寸许的薄片,成扁圆形,很薄,上面刻着三瓣梅,初看很普通,可是一旦被赋予特殊的意思,你再看它,便觉得生动起来。
  至于这两个人来到风翌,还是江湖传言,有人看到有块令牌在此现身。
  长笑摸索着从背包里拿出卿书大哥给的令牌,端详许久,忍不住唉声叹气。

  傍晚,心情极度不好的长笑买了一些小吃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行走,刚转过一个弯,忽然手一松,大包小包的东西四散落满地。
  疼,翻天覆地的疼猝不及防地心底开始往上蔓延。
  她慢慢地蹲在地上,然后咬着唇,抬头环顾前方。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院舍,青砖红瓦,墙角植以梧桐,梧桐上缠了很多五颜六色色丝带,在春风里轻轻飞舞。
  怎么看,都像很有情调的小康之家,可是,一到这里,她却如万蚁穿心。
  苍白着脸站起来,顾不得收拾东西,她扶着墙又立一会儿,最终,垂下眼,头也不回的离开。
  其实,长笑看到辛禺的时候,曾想过龙卓然也会到风翌,可是,后又觉得可能不大,辛禺只是个很低调的丞相之子,若非有心人事渲染,基本上没人注意。而龙卓然,却是敌方主帅,一旦露面,这明里暗里一定有人想置他于死地,所以,若他稍微聪明点,便不会在这里出现,可是显然这三年来,龙卓然老了,脑子不大灵光了,居然硬往枪口上撞。
  揉揉刚才还疼的死去活来现在却没啥不适的心口,她苦笑着越走越远。
  越过高墙,院内靠街的一间黑屋里,蜷卧在墙角的男人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因疼痛而扭曲的俊脸上忽然泛出古怪的喜意。
  立于他面前的一个红衣男人皱皱眉头,阴阴的笑。“小子,再给你一天的时间,若仍想不起那令牌被放在什么地方,你就乖乖受死吧!”
  说罢,黑色的马靴狠狠踩到地上那男人的心口,重重一转,眼看着一口黑血又喷出来,才冷笑着扬长而去。
  砰地一声,门被踹开又关上,屋子在刹那光明之后又归于黑寂。
  隔着门缝,屋内身上满是脏圬的男人蓦地沉沉地笑了。

  回到客栈,长笑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趁夜离开,退完房,花重金找了一个夜行车夫,然后,站在客栈后门的巷子里等车夫赶马车过来。
  月上柳梢,微风徐徐,天气还有些冬的冷峭。
  长笑靠在柳树上,双手环胸,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大街,不知想起什么,她往前走两步,咬咬牙,又退回来,嘴里喃喃嘀咕,“救不救?”
  长笑考虑的太专心,以至于没有看到对面的墙角有个白衣青年已经呆呆盯着她好久。
  等她发现时,就见一道白影闪过,接着,她被人重重抱个满怀,耳际传来惊喜却又惶恐不安的声音,“卿卿,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