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29

沧海笑明月: 凤舞大清 1 - 20

  第一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

  窗外暴雨如注,闪电刚划破天际,炸雷便轰然落地。我甩甩头,竭力忽略掉这夏季所特有的狂燥情绪,将心收回,重新投入浩瀚广袤的医学世界。
  “百会主治猝中风,神庭主炙羊癫风……气海针对脐下气……至阳专炙黄疸病……倘若泄泻不止,里急后重,应取下脘,天枢,照海三穴;倘若颈项强痛,不能回顾,应取承浆,风池,风府……”我一边诵读,一边比对着人体模型逐一确认相关穴位。
  光阴苒冉,似水流年,吴悠,也就是小女子我,已在中医学院消磨了快四年的青春年华,汤头歌背的滚瓜烂熟了,各类药草也渐渐耳熟能详了,常用药方基本牢记了,把脉推拿也八九不离十了,惟独针灸始终停留在纸上谈兵的可耻阶段,虽然偶尔也能煞有介事的神侃几句三阳五会,九针补泻之类的唬唬人,但终究没有实际动手的经验,想想也是,谁愿意被一只菜鸟当作实验品用针扎来扎去呢?纸上终觉得来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可躬行无门孰之奈何,我深深的叹息。又一道闪电撕碎夜幕,刹那间窗外恍如白昼,而我也忽然福至心灵,扎别人扎不了,难道扎自己还不能吗?神庭,脑户,神烩,玉枕,神封是头顶上绝对不可以施针的部位,但玉枕穴后三分七,浅刺可以消除疲劳,乖乖,索性就选这里作为本姑娘 ‘第一刺’的临幸地吧。我对着镜子摸到玉枕穴后大概三分七的脑勺处,想了想,取出了九针中长一寸六分的圆利针,深呼吸,再深呼吸,集中起所有的神识,将其完全融入手指,凝聚于针端,然后略使力道将其浅浅的刺进去,猛然间一声炸雷劈天盖地,我下意识的一惊一抖一用劲,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眼前陡然一黑,在完全失去意识前,脑海里浮出一句话:“死生之穴,乃在分毫,切不可有丝毫懈怠侥幸”,前人诚不欺我也……
  魂如飘絮魄似游丝,在莫名的虚空中飘荡游离,这是哪里?我又将去何方?等待我的,是天堂?是炼狱?还是又一个不可预知的六道轮回?
  一股神秘的力量忽如而至,犹如黑洞般将我瞬间吞噬,难道要魂飞魄散了吗?不要啊……耳边恍惚传来自己唇角溢出的细碎呻吟,灵与肉再一次融合的痛楚令我疲惫不堪,可内心雀跃起来,归去复来兮,死去又活来,看来虽为红颜,我却并不薄命,老天待我何其厚也。努力,加油,睁开眼,再用点力,睁开,眼皮不情愿的蠕动了两下,勉强裂开了一条缝,正在恍惚适应中,却听到一声喜极而泣的呼唤:“谢天谢地,格格醒过来了,杏儿,快去禀告老夫人。”什么格格?难不成我不在校医院而在精神病院?或者校医院的护士小姐是位清宫剧的走火入魔者?我把头转向声音的发源地,好不容易将眼睛调整成正常的聚焦状态,只见一名俏生生的少女正侍立在床边一边抹泪一边殷切的看着我,她穿着红绫袄外加一件青绸掐牙背心,俨然一副古装片里的豪门丫鬟打扮,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忙看向四周,透过藕合色花帐,能看见红木床的两头檐板分别雕刻有山羊和梅花鹿的吉祥纹饰,而木檐两旁是典型的清朝松鼠葡萄纹橘子的透雕,窗户是雕花格子窗,精巧的楠木梳妆台上赫然一面打磨的光洁似水的青铜镜……没有电灯,没有电话,更没有电脑。这是一个梦吗?可浑身的不适提醒我面对醒着的现实,也许是幻视或幻听?我闭上眼默数三下再猛的睁开,一切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俏丫鬟的脸上隐约透出了疑惑。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两名丫鬟搀扶进来一白发老太,后面还跟着几名盛装贵妇,有丫鬟扶我坐起,我正不知所措间,却被老太太一把搂在怀里哭道:“好孩子,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以后怎么向你薄命的娘交代呀?”众人赶紧软语宽慰,我看着这一屋子的古人,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最后对着眼前慈祥的老太挤出一丝无限虚弱的微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快别说话,好好养着才是,外祖母改天再来看你。”老太太,不,外祖母关切之色溢于言表,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方率众人离开。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一个严峻的事实:我,可能借尸还魂了。而且,老天爷还使了招乾坤大挪移,把我扔到了过去的时空。


  第二章 不是尘世富贵花

  一连数日,生活的主旋律无非吃和睡,偶尔也被两个贴身丫鬟桃儿,杏儿扶出去晒太阳,我几乎不开口,只是把耳朵调整到了最灵敏状态,跟接收天线似的,暗暗淘八卦,攒信息,然后再分析推理一番,工夫不负有心人,现在我基本上搞清楚自己是谁了。董鄂.菀葶,生于康熙二十七年,刚满12岁,父,董鄂.七十,正白旗人,目前外放喀尔喀任正三品指挥使;母,纳兰.敏慧,是曾名噪一时,权倾朝野的纳兰明珠的女儿,清朝第一词人纳兰性德的妹妹,可惜天妒红颜,已于去年染疾谢世。菀葶是纳兰.敏慧膝下唯一的孩子,且幼女随军在外有诸多不便,于是便被外祖母觉罗老太君接回明珠府中悉心抚养。菀葶生性娴雅,最爱侍弄花草,一日风雨大作,菀葶担心兰草便跑出屋外查看,不料一个炸雷轰然落地,菀葶一惊,脚下一滑,脑袋恰恰撞在了花坛角上,当时便人事不醒。唉,我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借尸还魂’这回事,还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不知菀葶真正的灵魂去了哪里,而我留在现代的躯体又是何状况?但愿别成了什么“中医学院某妙龄女生因不堪生活压力而扎针自杀”之类的舆论焦点就好。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女儿不孝让您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思及此处险些掉下泪来,忙把思路转移到别处去。
  此时正值正午,我最近睡的太多,在床上翻来覆去,桃儿,杏儿倒是斜倚在床边打着瞌睡。反思近来的米虫生活,好象不是坐着生锈,便是躺着发霉,不禁汗颜,索性轻轻起身,独自到园子里去溜达。初夏是温暖明媚的,我欣赏着一树一树的繁花,各具匠心的奇石,错落有致的庭院,还有虫鸟们天籁般的呢喃,不觉陶醉起来,所谓: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有田俱种玉,无地不栽花,此话并不夸张。曲径通幽,我信步而行,忽见一湾活水,竟一时兴致大发,追溯着流水逆行而上寻觅源头,不多时已行至一片竹林中,但见佳泉环绕,竹影憧憧,千枝万叶碧色欲滴,掩映着一小巧院落,比起外面的姹紫嫣红,此处竟是别样的清幽。正赞叹间,却隐隐听到一女子的叹息,接着一阵琴声伴着歌声钻入耳中。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歌琴俱悲,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最后靡靡于空气之中,徒留下一片黯然神伤。不愧是纳兰性德的词,句句皆写寒冬中被冰雪摧残的柳,实则却是那如寒柳般内心凄苦的人,这抚琴的女子定如性德般,是个痴人吧。
  我正胡思乱想,只听一曲又起:“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忽然想起大学时选修过的‘歌唱与欣赏’,当时导师曾说,有的人用声音唱歌,有的人却用心去倾诉,用声音唱的只是歌,用心歌唱的却能拨动旁人的心弦。此时我的心弦已被拨动了吧?
  那女子一曲一曲的唱,我在外面一点一点的听,从‘不辞冰雪为卿热’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从‘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到‘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抚琴者恸,听歌者痴,直到双脚发麻,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站了许久,俗话说“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多情必多苦,这女子情根深重,恐非有寿之人。思及此处,竟生出与之结识宽慰之心,于是也不顾唐突,步入院落中。
  “原来是你,沈宛舅母?”我惊道,其实早应想到的,我病怏怏躺在床上时,她曾带着富森(纳兰性德与沈宛之子)来探望过两次。
  “舅舅已经逝去多年,舅母也该放下了,浮生如梦,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又何必执着呢?”我柔声劝道。
  “对我而言,这样的执着反倒是解脱。”她眉似春柳,若远山,只是颦尖多少恨,西风吹不散?“菀葶,自你病后,有多久没碰琴了,可愿抚一曲?”
  我一听便傻眼了,老天,这菀葶小姑娘还是个才女呀?可我哪会呀?叫我弹吉它还行,可这时代也没有呀。我忸怩了一下方缓缓说道:“不瞒舅母,自伤愈后葶儿发现自己好些事情都记不得了”先蒙混过去再说“可不可以请舅母再教教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附庸一下风雅也不算太煞风景吧?
  沈宛将我拉进怀中,轻轻抚摩过我后脑勺曾受伤的部位,叹道:“可怜的孩子,今后有空就过来吧,舅母帮你记起,可好。”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依稀像母亲的气息,忽然觉得鼻头有点酸……
  辞过沈宛,走出竹林,却听到一声闷闷的呵斥:“你怎么到处乱走,叫我好找?”我扭过头,只见一虎头虎脑的少年正瞪着我,我赶紧陪着笑:“原来是熠熙表哥,找我有事吗?”熠熙的父亲是明珠的第二子揆叙,比我长一岁,记得他第一次跑来看我时,恰好只我一人在屋里,我哪知他是谁呀,只好沉默是金,谁知这小子竟恼道:“你竟然把我给忘了!”从此便不给我好脸看,唉,小小年纪度量就这么小,长大以后如何是好?我摇头晃脑的叹着气,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着便走:“老太君去看你,你却不在,害的我们满园子找,别磨磨蹭蹭的,走快点。”臭小子,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我为未来的表嫂感到悲哀。
  刚进屋呢,便听到外祖母的笑声:“这丫头都知道溜出去撒欢了,可见是真的好了。”众人都笑了起来,我赶紧钻进觉罗老太君的怀里,蹭来蹭去……
  晚上躺在床上,想起外祖母嘱咐的事儿,不觉有点忧虑,原来再过一个多月,宫中要给年幼的格格阿哥们选伴读,就在京城里年龄相仿的三品以上官宦子弟中选,我的名字也在其中,据说那日先得由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徐乾学出题考核第一轮,然后再由太后以及宫中有地位的嫔妃们面试,搞得跟现代找工作似的,没劲。看外祖母的意思,似乎对我这个昔日的小才女很有信心,倘若让她老人家知道此菀葶非彼菀葶,不知会不会晕倒。可惜我是历史的知情者,康熙朝中晚期的的九子夺嫡,掀起了多少血雨腥风,潜意识里自然希望自己躲得越远越好,毕竟在这个时代,我更像是过客而不是归人。就说我在这里有所谓血缘关系的人们,大阿哥胤禔是明珠胞妹惠妃娘娘之子,却是将来九子夺嫡中最先被终身圈禁的阿哥;二舅舅揆叙,虽然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掌翰林院事,但因加入‘八爷党’,陷入党争,虽然在雍正皇帝上台前便过世了,但还是被睚眦必报的雍正下令磨去原来墓碑上的文字,重新镌刻上‘不忠不孝柔奸阴险揆叙之墓’,‘以正其罪,昭示永久,使朕得以雪数十年积恨’。政治真是一个可怕可鄙可叹的东西,何况皇宫还是这个旋风的中心呢,我甩甩头,拒绝再思考这个问题。
  思绪一转,不禁又转到了纳兰性德和沈宛身上,性德算是这个时代的异类吧:出身显贵,却出淤泥而不染;身居仕途,却反感父亲明珠的弄权贪敛;作为词人,他独树一帜,至情至性;身为贵族,敢于跨越满汉贵贱的鸿沟,真心结交周济怀才不遇的汉族文人。落拓无羁的秉性令他无意功名却又不得不委曲求全;超逸脱俗的他渴望挣脱牢笼,引退田园,但终不可得。天公不恤,月老无情,情投意合的结发妻子卢氏二十岁便香消玉陨。君本天上多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性德从此黯然神伤,一首首悼亡词血泪交织,情深意重。最后性德郁郁而终,年仅三十一岁。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与性德是挚友,他曾写诗道“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但有这样一个女人,她懂纳兰,她敬纳兰,她爱纳兰,她怜纳兰,即使纳兰无法回馈给她最真挚的情怀,即使纳兰‘一生一代一双人’中的另一半指的从来不是她,但她无悔。这个女人便是才情出众,婉约秀雅的沈宛。她弹唱他的词,临摹他的画,抚摩他曾用过的弓,舞动他使过的剑……思念没有声音,却能颠倒乾坤,她已将狭隘的男女之爱升华,她爱上了爱情本身,即使她最爱的他爱着别人,但她依然感激这段无缘的缘分。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情不关风与月……我并不赞成这样‘不能自拔’的深情,却无法不感佩……


  第三章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可用一个字来形容我堪称古代青少年妇女典范的行为举止:“乖”,用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心态:“悲哀”。
  我至今还记得用毛笔写第一幅字时,熠熙老兄几乎抓狂的表情,没办法,在用键盘比用手写还熟练的现代,就算偶尔写字也是我行我素的‘我’字体,现在突然用毛笔写‘柳体’,能画的不象桃符才怪呢,只可惜砸了人家正牌菀葶所创下的才女招牌,从那以后我就像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什么‘像’,根本就是),被虐待的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辰时(7~9时),在‘晚娘脸’表哥的监督下临帖;巳时(9~11时),听先生讲解诗经和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午时(11~13时),进午膳外加临帖,倘若吃饭时故意磨蹭,便会被某人咬牙切齿的瞪个没完,唉!未时(13~15时),继续听先生讲解诗经四书;申时(15~17时),跟沈宛舅母练琴;酉时(17~19时),用晚膳外加礼仪训练;戌时(19~21时),跟沈宛舅母绘画和练习剑舞……然后回屋再临帖两张以备翌日检查,等到最后洗漱睡觉时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第二天周而复始,没有双休日,更不要指望谁会良心发现给我减负,什么世道啊,干脆再给自己一针一了百了得了。
  不在沉默中变态,就在沉默中爆发,我决定为自己争取福利。其结果是,外祖母如是说:葶儿乖,等七夕节和元宵节到了,就让你熠熙表哥带几个家丁陪你出去转转,可好?沈宛舅母如是说:明年清明去给舅舅扫墓时,一定把葶儿带上可好……我快崩溃了,真的,神啊,救救我吧。
  机会总是偏爱那些有准备的人,瞧,机会来了不是。这天熠熙一早便被二舅舅揆叙带出府去,牢头终于消失,我便将前几日偷偷收藏的熠熙的一套男装换上,再散了头发给自己打了一条大辫子,一个明眸皓齿的翩翩美少年便横空出世了,瞅瞅镜子这少年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假以时日应该还有进步的空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挺秀的鼻梁上有一颗痣,也算美玉微瑕吧。
  偷偷的溜到厨房正后方的小偏门附近埋伏蹲守,每日采购的新鲜果蔬等便是通过此门运进府中的,果然不多会儿,看门人便帮着扛东西去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我一溜烟儿就穿门而出,久在樊笼里,一朝得自由,体里所有的不安分因子都迫不及待的探出头来引项高歌,嘿嘿,俺有做贼的天分。
  皇城根儿,天子脚下,街上熙来攘往,车水马龙,虽然比不上现代大都市的喧嚣纷繁,却带着一股厚重的古韵与繁华。乡巴佬进城,瞅什么都新鲜,我的脑袋转的跟拨浪鼓似的,却还是觉得没看过瘾,直到晌午时分,肚子里传出了令人尴尬的响声,我才意识到一个深刻的现实问题:没带钱。
  前胸贴后背的滋味真不好受,可又不甘心就这样打道回府,侯门一入深如海,下回出来得几时?我忍……就在我忍无可忍的时候,一个醒目的招牌映入眼帘:瑞泰药膳大酒楼为开业大酬宾,隆重推出‘贵客大猜谜’活动,任何客官只要猜中一题,便能免费享用一份名贵菜品;在猜谜活动中夺魁者,则进入贵宾坊免费享用一席从盛唐流传下来的‘百花全宴’……百花全宴是什么我倒不甚在意,但免费二字却深得我心,人生几回搏,得搏须一拼,就不信凭我多进化了300年的智慧,还挣不回一顿免费大餐?
  步入瑞泰酒楼,只觉里面环境清雅,一楼为大堂,二楼为环形雅间,每个雅间可透过雕花窗户看到一楼大堂的情形。大堂的中央搭建了一个台子,台上站着一名长衫玉立的儒雅男子,估计是‘贵客大猜谜’活动的司仪,此时大堂里的客人虽多却一点也不显嘈杂,有人低声的交头接耳;有人正襟危坐;有人边吃边笑,显得饶有兴致,我刚被伙计领到9号桌坐下,便听到司仪用他那金玉相碰般悦耳的嗓音讲起了游戏规则,前面几句是场面话,而后面几句险些令我乐开花,原来瑞泰酒楼是以药膳为本,故今日的九道谜语全部与中药药材相关,要求猜谜者不仅要答出谜底,而且要答为何是此谜底,即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第一题谜面如下:花中丞相兮,倾城芳华;洗尽铅华兮,素面无暇。”
  我迫不及待的朗声答道:“白芍,当年武则天曾下诏昭示百花,封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故前一句指芍药,后一句的洗尽铅华兮,素面无暇则是指白色的芍药。另外,中药白芍的主要功效在于养血柔肝,缓中止痛,敛阴收汗。”
  众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焦在我的身上,我觉得脸有点发烫,但心里却带着几分得意。“完全正确,给9号桌的贵客上一份具有‘补肾壮阳、助长发育’功效的芝麻椒盐虾。”这司仪什么意思嘛?我可是女扮男妆,壮什么阳呀,看来这道免费的好菜还是不碰为妙。“4号桌点一份芝麻椒盐虾”“10号桌也要一份芝麻椒盐虾”……“2楼听雨轩点一份芝麻椒盐虾”……周围此起彼伏的报菜声传来,看来人们确实有好奇和从众心理,而瑞泰酒楼通过猜谜来吸引人气并推出菜品的方式是值得称道的。
  “第二题的谜面是:一团幽香美难言,色如丹桂味如莲;真身已归西天去,十指尖尖在人间。”
  “答案应该是佛手”我又一次抢答成功:“佛手具有舒肝理气,和胃止痛的作用,对缺乏食欲或胁胀呕吐者很有疗效。”看来今天是我的黄道吉日。
  那司仪不禁多看了我两眼方道:“非常正确,给9号桌的贵客再上一份‘花枝佛手瓜’,这道菜以鲜嫩的佛手瓜做底,上面加上鲜爽的墨鱼片水煮烹调而成,佛手瓜味道清甜,与墨鱼的鲜美浑然一体,很是开胃。”果不其然,周围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报菜声……
  “第三题的谜面是: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
  头白鸳鸯失伴飞。”
  四周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人们热烈的讨论着答案。应该是‘独活’,能够祛风除湿,通脾止痛的药材独活,我的心呐喊着,可嘴里刚好塞了两片墨鱼,好不容易咽下去正要开口,却听到二楼某雅间飘过来一抹略带嘶哑却极度性感的男声:“是独活,对风湿疼痛以及牙疼头痛有一定疗效的独活。”我反射性的向声音的发源地望去,同时感应到有一道目光反射回来,讨厌,我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我,有种吃了亏的挫败感。
  司仪笑道:“没错,就是独活。给2楼宜榛轩的贵客上一份益气养血、滋阴固肾的药膳佳品‘淮山桂圆炖甲鱼’”……
  “第四题的谜面比较特别,诸位请看”司仪轻拍了两下,一豆蔻年华的娉婷少女捧着一精美托盘袅袅娜娜来到台上,那托盘里放着一碟盐,一瓶醋,一罐蜂蜜,一盘辣椒和一根苦瓜。
  “这有何难”那个嘶哑的性感声音又来了:“盐为咸,醋是酸,蜂蜜甜,辣椒辣,苦瓜苦,咸酸甜辣苦,五味子是也。”我感到那道目光又扫射了过来,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意味。哼,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我不禁升腾出了竞争的意识。
  ……
  “第五题的谜面是:冉冉物华休,衰鬓已先秋。”
  “白头翁,清热解毒,凉血止痢的白头翁。”风水轮流转,轮到我发威了,我瞥了某个方向一眼,3比2,我占上风。
  ……
  “第六题的谜面是:不是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忍冬,对痔瘘肿毒疔疮热毒有奇效的忍冬。”
  3比3,有意思,这家伙和我杠上了。
  ……
  “第七题的谜面是:此乐只应天上有,怒目金刚弹琵琶。”
  “神曲,此药对外感食滞者用之尤宜。”4比3,再次夺回领先权。
  ……
  “第八题的谜面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好,丈夫当有鸿鹄之志,谜底自然是‘远志’,能安神益智,祛痰解郁的远志。”……4比4了,俨然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比赛就是该这样,我变得兴奋起来,有一种回到了大学时代辩论赛上针锋相对的酣畅感觉,也好,最后一题定乾坤。这时整个酒楼也变的异常安静,人们对最终鹿死谁手的悬念产生了高度的关注意识,我向2楼望去,刚好和那边投过来的碰上,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撞,激发出了电光般的火花。


  第四章 错将败絮当金

  司仪也感觉到了此时剑拔弩张般一触即发的微妙气氛,他放慢了语速却饱含着中气:“第九题的谜面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当然是通大海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清脆爽朗,一个性感低沉,内容却几乎一字不差,这两个声音的主人一下一上对望了一眼,都是一顿,众人也是一愣,接着便笑声一片。我也觉得挺逗的,怎么就跟张飞碰到马超似的,酣战了三百回合却依然胜负难分呢。有趣,看这司仪又怎么说?
  那司仪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他权衡了几秒钟后笑道:“两位客人才思敏捷,在下佩服,按理说都是本次‘贵客大猜谜’活动的优胜者,在下有两个提议请两位贵客参详:一是再加试一题决出胜负;不过俗话讲的好,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两位何不握手言欢,屈尊至本店的贵客坊共享‘百花盛宴’?须知本酒楼的‘百花宴’源自于盛唐时期一年一度花朝节的宫廷御膳方,39个菜品各个构思奇巧,色味俱佳,其中‘仙子霓裳曲’,‘悠然南山行’,‘冰豆桂花盏’,‘百合花饺’和‘月季沙律带子’更是精华中的精华,百花宴的价值还体现在其养生功效上,百合宁心安神,桂花养阴润肺,玫瑰排毒养颜,合欢花舒郁理气……”我呆呆的看着司仪兀自在那里滔滔不绝,心想这广告怎么打的没完没了了,司仪似乎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已离题万里,又生生转了回来:“倘若在座有两位贵客的亲朋好友,也可邀来共赴盛宴,大家惺惺惜惺惺,花肴下美酒,三杯通大海,一醉解千愁,岂不快哉?”得,这司仪具有唐僧的气质。
  “好,就依你说的,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那魔音又穿耳了,我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也没必要忸扭捏捏的矫情一番吧,于是笑道:“既不是上山捉虎下海擒龙的苦差,又能结识朋友大饱口福,在下当然求之不得。”
  进入贵客坊,只觉里面兰气氤氲,满室幽香,不禁深吸了几口顿觉神清气爽起来,“恩哼——”有人轻哼了一声,我寻声望去,只见发声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正惬意的半躺在沉香木塌上,悠哉游哉的盯着我看,两旁的黄花梨木椅上则分别坐两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华衣青年(因为古人的模样向来比实际年龄要显老,所以三人的真实年龄可能还得略减一二岁),一个拿着把扇子一开一合,另一个则眯着眼咧嘴一笑,我想这三人打量起人来怎么一点也不含蓄呢,也好,我最怕繁文缛节,这样的碰面反倒符合自己天马行空的性子,当下也不露声色的一一打量回去。那少年棱角分明,两道浓眉气势十足,一双虎目熠熠生辉,假以时日必定成长为一有型的酷仔;眯着眼咧嘴笑的青年大眉毛大眼大鼻子大嘴,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一对大酒窝,显得坦率豁达,亲切可爱;我把目光转向拿扇子的青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男人怎么长的这么……呃……不好形容,五官无一处不佳,尤其一双桃花凤目流光溢彩,竟是说不出的俊俏风流,我觉得眼睛有点抽筋,令汉哀帝染上断袖之癖的董贤?泣鱼的龙阳君?俊美到不得不戴上面具上战场的兰陵王?手拿绣花针的东方不败?不,都不是,虽然脸美的令女子汗颜但整体的气势却显得雍容且带有压迫感,阴柔与阳刚融合的近乎完美,嗯,这个男人是个祸水……
  “哎呀-”一张放大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我忍不住惊呼出声,却见那少年不知何时竟欺到了我面前,“回魂,回魂”他一边用手像跟我招魂般舞来荡去,一边不怀好意的笑的奸诈:“其实你长的也不比我九哥差,就是鼻梁上那颗痣煞了风景,王昭君生的倾国倾城吧,画像上不过被那个毛画师添了颗痣,不就连降了好几个档次,连皇帝老儿的面都见不上罗,唉”他竟摇头摆尾的叹起气来,令我的火气噌噌的往上涨:“子不闻‘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无形’吗?一身臭皮囊罢了,更何况区区一颗痣。不过话又说回来,脸上的痣却又是极其特别的叫做‘情痣’,一个人在生命走到尽头的弥留之时,倘若他的爱人为他流下的一滴至真至爱至痛至悲的泪水落在了脸上,这滴刻骨铭心的泪则将化做来世的一颗痣,所以,情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也欺上前去在少年脸上找寻了一番,歪着头故做天真的叹道:“好可怜哟,你都没有。”
  那少年呐呐的后退一步,突然没好气的对祸水说道:“九哥,你居然和一小鬼打成平手?”
  小鬼?只可惜我的灵魂早就不是小鬼了。
  此时八仙桌上的百花宴已基本上齐,果真是色香俱全,美伦美奂,被称做九哥的祸水朝我一揖:“在下艾九,这两位是舍弟艾十和艾祯。”
  爱酒,爱食,爱枕?果然爱好广泛啊,我回以一揖:“在下……吴悠,幸会幸会。”没必要讲真名吧。
  艾十大咧咧的先去坐下道:“美食当前咱们还愣着干嘛,九哥,十四弟还有这位吴兄弟,今天咱们就,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和这三人竟越聊越投机起来,本来刚开始我是一言不发,埋头苦干,那个被称做十四弟的艾祯却说什么‘光吃不说假把式,光说不吃傻把式,要又说又吃才有意思呢。’我想说就说罢,却没想到这一说就不可收拾起来。也许是穿越到这里以后一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因为面对的都是董鄂.菀葶的亲人和熟人,所以一直都抱着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的心态,凡事皆三思而行,很压抑也很无奈,如今碰上三个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而且往后也不一定再碰的上,心理上便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和防备,这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有些话没法对自己的父母说,却可以在网络上与新认识的陌生人说一样,后来竟产生了昔日和死党们在酒吧里轻松侃大山的错觉,调侃过来反唇相讥回去,谈到兴头上便笑的前仰后合,不可开支,说到痛心处便唉声叹气,捶胸顿足;就这样从尧舜禹汤吹到四合八荒,从大漠孤烟侃到江南水乡,从宋玉潘安转到玉环飞燕,从满汉全席绕到烧尾盛宴……
  “你说那个登科宴为什么要叫烧尾宴?” 艾十喝得舌头都有点大了。
  “笨!”我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可知有一处地方叫龙门?天下渴望成龙的鲤鱼都会千里迢迢游到那里去跃龙门,但不是所有跃过龙门的鲤鱼都有机会成龙,还得看天意如何。只有那些跃上龙门又被天雷烧掉了尾巴的鲤鱼才能成为真龙,其它的便只能回去继续做一条凡鱼。所以登科宴又叫烧尾宴,你的明白?”
  我一口气讲完却发现另外三人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索性又补充道:“烧掉尾巴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有得必有失,千方百计千辛万苦追求到了一心想要的,却发现失去的东西又何尝不令自己痛彻心扉?”
  “你究竟多大了?” 艾九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在下已在人世间度过了整整二十四个春秋。”我话未落音,却见艾祯一口酒喷了出来,指着我骂道:“明明是小鬼,卖什么老?”
  “你爱信不信”我白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哦?”艾九挑高了一边的眉毛“那待会儿我们去玩萤行游戏,你可愿去?不,你一定要去。”
  萤行游戏?是什么东东?我错愕的抬起头,却对上了三双亮晶晶的眼睛。


  第五章 冤家宜结不宜解
  
  看着三双美目同时迸发出的夺目光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感觉怎么象雪地里出现了三匹狼?而且这三匹狼的眼神分明闪烁着促狭和邀约,好象在说:走,哥们,咱们一块去干坏事。
  “请问什么是萤行游戏?”我决定先问清楚比较保险。
  “哈哈”艾祯笑到打跌“二十四了,哈哈,露馅了吧,我看你最多不过12。”他突然把脸又欺了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小兄弟,你不会还没试过那个吧?难道不想跟我们去见识见识?”
  我就是再傻也大概猜到这三人指的是什么了,登时觉得脸有点发烫。拜托,我们才认识多久呀,未免也太交浅言深了吧。
  “笨!”艾十终于找回了刚才被我骂时丢掉的面子,活灵活现的卖弄回来:“麒麟胡同外不远有一家噙春院,最是风雅不过,春天有蝶行游戏,夏天有萤行游戏。蝶就是蝴蝶,萤就是萤火虫,现在明白了?到时候咱们就让噙春院里所有的漂亮姑娘每人拿一把扇子站到船上,把船驶到莲池中央,然后我们点燃芦苇灯笼招引蝴蝶或萤火虫。它们停在哪把扇子上,那个拿扇子的姑娘就幸运的获得了侍寝的资格,好玩吧?”
  好玩个屁!这些家伙居然把这种龌龊事讲的风清云淡,跟做游戏似的,我只觉自己耳根子都烫了起来,哎,老天爷不长眼,白给了他们三副好皮囊,害我错将败絮当金玉,古代男子也太早熟了吧,不禁从骨子里感到一阵冰凉,我竟然回到了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当女人。记得高中时代爱看杂书,曾经读到晋武帝时期,宫女数量过万,晋武帝最初也头疼于晚上该到何处过夜。后来,他发明了羊车,用羊车载着他在后宫的小路上漫游,羊停到谁的门前,就由谁来侍寝。宫嫔们都盼望皇帝的羊车在自己的门前停下。这时,便有聪明的女子显示智慧了,她们用竹叶插在门前,把盐汁洒在通往门口的小路上,引诱羊舐着盐汁,顺路走到门前,吃门上的竹叶,于是,车子就停了下来。这个羊车的故事和萤行游戏是何其相似,有妓院妓女是理所当然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应该大力提倡的,把女人当作附属品甚至玩物也是极其正常的,甚至连女人自己也认为女人的地位本来是卑下的,这可恨的时代,这无良的伦理。
  艾祯见我低着头闷声不吭的想事情,大概以为我内心正在挣扎是去还是不去,便劝道:“怕什么?咱们哥三个今天还是逃学出来的呢,反正回去罚跪是免不了的,不如索性玩它个够本。”
  艾十也道:“给个痛快话,去还是不去?”
  “我没带钱。”我找了一个脱身的好理由。
  “扑哧—”艾九笑出声来“原来担心这个呀,既然咱们认了你这个朋友,就断无让你出钱的道理。”
  好象再拒绝便要犯众怒了,我皱了皱眉,突然看见室内案几上端放着的笔墨纸砚,突然计上心来,抬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可就受之有愧,却之不恭了。”随即走到案几前磨墨润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谜语,轻轻吹干,见三人都好奇的围了过来,便笑道:“小弟吃的有点撑,想出去方便方便,烦劳三位稍等片刻,这三个字谜给大家猜着好打发时间。”说罢拱手做了个揖,退出了室外。来到楼下,却见酒店的帐房先生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心念一动,便走上前去借纸笔写下了四句话叠好,再交给一店伙计嘱咐其过一会儿将纸条交给2楼贵客坊的客人即可。走出瑞泰酒楼,心里却突然觉得五味杂陈,不禁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默念道:“今朝就此别过,他日不必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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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客坊里,艾九,艾十和艾祯正研究着谜语,第一个谜面是“半杯即歪头”,艾九道:“杯的一半,歪的上头,应该是个‘不’字。” 第二个谜面是一副画,左边画的是一枝翎箭,右边画的是一张血盆大嘴,艾祯道:“翎箭代表‘矢’,血盆大嘴应该是‘口’,矢与口合起来是个‘知’字。” 第三个谜面是“斜尾巴羊倚在牛背上”,艾九又道:“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依次对应十二生肖‘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犬猪’,所以牛乃丑也,‘斜尾巴羊’和‘丑’合在一起是个‘羞’字。”
  “九哥,那个姓吴的臭小子骂咱们不知羞呢,爷要撕了他!” 艾十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艾十一个箭步冲上去猛的拉开门,又一把将门外之人拽了进来,被拽进来的店伙计吓的是瑟瑟发抖,哆嗦着把纸条递了上去,三人打开一看,只见赫然写着‘三百条狗四下分,九十九条打猎去,九十九条看羊来,九十九条守门口,还有三条不知羞’,其中‘不知羞’三个字下面还特意划了两道横线,“人呢?” 艾九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早走了”可怜的店伙计面对着六道仿佛要将人活活生吞活剥的目光,险些尿湿了裤裆……
 

  第六章“债”就是人的责任
  
  走在路上,不免担心起回府后可能会受到的处罚,小姑娘逃学外加扮男装离家出走在古代应该不算小事吧,算了,担心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到时候大不了‘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不过今天倒是来到这里后最最惬意的一天,精彩纷呈,跌宕起伏,脑海里开始描绘艾九,艾十和艾祯看到纸条后的表情,不禁笑出声来,却突然听到后面一阵马蹄声,没等我回过神,已觉腰下一紧,竟被人横生生的提溜到了半空,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暗暗叫苦,乐极生悲难道是专门用来形容我的?
  缩在马背上瑟瑟发抖,还得听着后面那位始作俑者的喋喋不休:“长进了啊,偷我的衣服,偷溜出门,浑身的酒气,害得全府上下鸡飞狗跳满京城的找……抖什么抖,现在才知道害怕,你早做什么去了……”TNND,这个牢头简直就是我的克星。
  跪在堂屋接受三堂会审,索性抿着嘴一声不吭,我能感觉到外祖母觉罗老太君的目光,却实在没胆抬起头来迎视她的锋芒。直到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罢了罢了,我小的时侯也逃过学,离过家还打过架呢,这丫头呀随我,今后会有出息的。今儿个大家都累坏了,都回去歇了罢。”其他人也附和着笑出声来,但干瘪瘪的显得格外‘笑’不由衷。我不敢置信的眨眨眼,这件事,就算过了?
  人哪,不可以高兴的太早。翌日一早,不好的消息便接踵而至,为我讲解诗经四书的先生被扫地出了门,桃儿杏儿从昨晚开始便被罚跪在廊上,至今未被允许起来,看门人被狠狠责打了30鞭子,失去了这个月俸一两的养家差使,就连被我偷了衣服的熠熙,也被罚禁足两日,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些,都是我害的吗?为什么,犯错的是我,受罪的却是别人?
  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冲进了觉罗老太君的屋子,我哭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外祖母重重责罚葶儿,何苦连累那些不相干的人?”
  “葶儿,昨儿在外面可觉得开心?”觉罗老太君轻泯了一口碧螺春,方淡淡问道。
  啊?这唱的是哪一出?怎么驴头不对马嘴啊?“开心。”我硬着头皮回答。
  “那就好,因为你现在所淌下的每一滴泪,都是为昨日的开心所付出的代价。回去梳理整齐了便去橼馨斋,今儿有新的先生过来授课,可不要迟到了。”
  我跪下道:“外祖母舍不得罚我,却迁怒到其他人身上,他人因我获罪,我又岂能心安理得的去上课,禽兽尚有羞恶之心,葶儿不愿连禽兽都不如,葶儿愿意跪在这儿直到外祖母气消了为止。”
  “好一个犟丫头,可惜你讲错了两点,第一,外祖母不是舍不得罚你,外祖母要惩罚的便是你的心,对身体的惩罚只能让人记住一时,对良心的惩罚才能让人记得更长久一些;第二,外祖母没有迁怒任何人,丫鬟没有照顾好主子,看门人没有看好门,先生没有教好学生,他们都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知道什么是人的责任吗?‘人’和‘责’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债’字,人没有尽到责任便是欠下了债!在我们大清国,一个七品官员一年的俸禄银子是四十五两,平均一个月不到四两,而你还有熠熙富森他们,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每个月领的零花银子便多达十两,如此得天独厚的待遇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你们投生在了一个好的家族?不,不全是,世间没有天经地义的好,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坏,家族生养教育了你们,而你们便对家族的盛衰荣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瞠目结舌,震撼之极,以前只看到了外祖母和蔼慈爱的一面,如今才发现她冷酷精明的另一面,不愧是努尔哈赤的孙女,国家一品的诰命。
  她走上前来将我扶起抱在怀中,良久方道:“好孩子,你要记住,有些错犯了可以弥补,而有些错犯了便是万劫不复,外祖母在一日便可护你一日周全,今后外祖母去了,你还能依靠谁?”
  “葶儿会依靠自己”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女性,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只能靠别人才能活下去的千金小姐“外祖母说的对,世间没有天经地义的好,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坏,同样,世间也没有哪个家族是长盛不衰,永葆富贵的,一时之荣辱在钱与权,千古之胜负在情和理,葶儿这一辈子,只愿做合情合理的事,不求光宗耀祖,但求无愧于心。”
  觉罗老太君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她真的是那个文静柔弱的董鄂.菀葶吗?此刻的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自己的父亲英亲王阿济格,是多尔衮的亲哥哥,他一生战功赫赫,但缺少政治谋略。昔日风光时,父亲曾逼着自己为家族的利益而联姻,可自己却吃了秤砣铁了心,宁肯出家离世,也要嫁给当时不过是云麾使(负责皇帝出巡时车驾仪仗的小官)的明珠。后来,多尔衮死后,父亲利令智昏,犯下了与皇权抗衡的大错,被亲政的顺治皇帝赐死,三哥劳亲亦被赐死,二哥傅勒赫被削除宗籍,其余八个兄弟全被贬为庶人。可自己嫁的明珠却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扶摇直上,甚至后来显赫一时,使自己有能力维护和周济落魄了的娘家兄弟,令这个昔日不可一世如今土崩瓦解的家族至少能够衣食无忧,平安度日。如今明珠已不再权倾朝野,但整个纳兰家族依然圣眷正浓,可伴君如伴虎,高处不胜寒,谁能保证将来就不会虎落平阳呢?或许,历史在这个孩子身上重演也未可不定。看着菀葶,觉罗老太君的目光里除了慈爱和怜惜以外,第一次出现了期待。


  第七章 青春像花儿绽放

  上阵的骏马,勒紧缰绳还想跑;睡觉的懒猪,趴在地上也喘气。而我这些天便像那上阵的骏马,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和外祖母一席深谈后,我涌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意识,古代女子的三从四德,无论婚姻生活皆不由自己做主,难道要像红楼梦里的迎春一样,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泉?或者像探春,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不,我不能坐以待毙,命运,只能握在自己的手里。欲自立,必备三个要素:其一,安身立命的本钱;其二,可以细水长流的谋生技能;其三,可赖以自保的力量。
  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我将菀葶的私房银子共四十二两中的三十两分为三份分别赠给了因我而遭殃的先生,看门人和两个贴身丫鬟,于是,我的净资产便只剩下十二两白银,安身立命?想都别想。谋生技能嘛,首选当然是悬壶济世,但一针下去便令自己灵魂穿越的恐怖功力,令我至今难以释怀;至于第三条,基本上没有头绪。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长,时间便在白天忙碌夜里忧虑中逝的飞快,转眼便接近了宫里伴读选拔的日子,据说那日的第一轮笔试地点在乾清门内东侧南庑的淮香书斋,由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徐乾学以及礼部右侍郎顾八代会同出题考核;第二轮的复选地点在位于御花园东南的绛雪轩,由太后以及宫中有地位的嫔妃们最后面试定夺。有必要这么夸张吗?不就是给宫里6岁到8岁的小阿哥以及10岁到12岁的小格格们选几个年龄相当的伴读,一群小萝卜头凑在一起由大学士出题考试?考什么?数数?从一数到一百,还是论天下大同之我见,那感觉就像博士生导师被叫到某贵族幼儿园做专题讲演一样荒唐,杀只小鸡仔却用上了屠龙刀,也许,这就是皇室的威仪?
  更夸张的是,我居然被特意提前一天送进了惠妃娘娘居住的延禧宫,按长辈的说法翻译过来,是为了避免选拔时因为环境陌生而产生怯场心理,换句话说,让我走走后门,先来踩踩点,熟悉一下环境,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反正我几乎没当回事,他们倒是急吼吼的生怕遗漏了这样忽略了那样,什么心理素质?切——
  依照中国古代星象学说,紫微星垣居于中天,位置永恒不变,是天帝所居。因而,把天帝所居的天宫谓之紫宫。天人对应,是以天子的居所被尊为紫禁城。人生的境遇真是奇妙无比,得以亲睹将近三百年前的紫禁城真容,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初见惠妃娘娘时,我小小的吃了一惊,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均,一位早过了青春韶华的女子却拥有如此恬淡的气质和温润的肌肤,令人不自觉的想亲近她。惠妃娘娘对我这个家族小后生表示出了极大的亲切,拉着我问东问西,也许发现我思路敏捷,口齿清晰,她满意的舒了一口气,我赶紧趁机撒着娇要求去屋外走走以排解考试前夕紧张的心情,她笑着应允了,又嘱咐我只可小小的转转,可不许走远。我嘴里答应的乖巧,一出门便直奔梦寐以求的御花园而去。
  走在五彩卵石精心铺砌而成的甬路上,看着沿途葱茏的佳木,罗布的美石,缤纷绚丽的异草奇花,心道:这天家的花园,确有‘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的气派。饶有兴致的依次看过浮碧亭、澄瑞亭、万春亭和千秋亭后,又来到了绎雪轩,此时绛雪轩前的五株海棠树正值繁花似锦,无数花瓣随风飘散,宛如粉红的落雪纷飞,挥不去化不开的异香扑鼻而入,行千宫,走百穴,缱绻缠绵于五脏六腑,犹如浸泡在温暖轻柔的泉水中,倦意消融,周身酥软,舒服的几乎要呻吟出来。如梦似幻,如诗如画,此刻的我宛如那梦游仙境的爱丽丝,内心升腾出无法言喻的喜悦,那满腔的喜悦忍不住破喉而出化做快乐的音符: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只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
  “真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天而降,我错愕的抬起头,却见一少女正坐在海棠树的枝干上笑吟吟的看着我,她穿着与海棠花一色的粉红褂子,外罩着绯红的比甲,掩映在红云般的花海中,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笑道:“你好会享受呀,坐在那里可是在和海棠说悄悄话。”
  她歪着头想了想,抿嘴一笑:“我正要说呢,却被你打断了,所以,我罚你再唱一遍给我听。”
  好一个娇憨率真的人儿,让人无法拒绝,我清了清嗓子道:“听我唱歌可是有条件的,你要跟着哼还要打节拍,这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于是,我在树下倾情歌唱,她在树上拍手轻哼,正惬意间,一道煞风景的暴喝席卷而来:“嘉彤,还不快下来,一个格格趴在树上成何体统!”
  那少女瞬间变了颜色,本来正拍着的手竟忘了去握树枝,只见其身体一歪,竟生生从树上摔了下来,说是迟那时快,我下意识的一接,勉强令其下坠的趋势缓得一缓,最后和那女孩一起摔倒在地上,我正想安抚一下自己生疼的屁股蹲儿,却听得那少女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她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牙齿紧咬住下唇,忙问:“你怎么了?”她带着哭音道:“手腕子被树枝狠狠拽了一下,疼的要命。”我仔细一瞧,得,这孩子的手腕脱臼了,最好是立即给予复位。
  记得自己‘上辈子’在中医学院倒是系统的学过关节复位法,对下颌、肘、肩、髋关节、踝、腕、膝、指掌八大关节的脱臼的快速复位手法还算颇有心得,当务之急是应该先分散患者的注意力,然后突然施治,待其反应过来,剧烈的疼痛已经过去,心念一动,突然指着前方道:“老天,皇上过来了。”那少女哪知是计,急急转头望去,我立即紧握其手腕,用正确的手法一提一转一拉,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喀嚓声,好了,脱出的骨端已成功复位。饶是如此,那少女依然痛的是一声惊呼,与此同时我竟被一股强势的力量猛然扯起,我诧异的扭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你在做什么!”那眸子的主人的声音也是寒气逼人,令我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第八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现在我基本上确认了一点,此刻对我无礼呵斥的人正是刚才对那位叫嘉彤的少女放声暴喝的人,哼,一个不懂绅士风度为何物的野蛮人,鉴定完毕,索性掉过头去懒的理他,却又见一少年正半跪在嘉彤面前,声音中满是关切:“怎么样了?再忍一忍,我马上宣太医。” 嘉彤转了转手腕,奇道:“刚才还痛的要命,可现在一点都不疼了”说罢又转了几下,冲我颔首:“多亏了你,否则我这回恐怕又要结结实实躺上好几天了。”
  我急道:“你先别乱动,现在脱臼的关节虽已复位,但终究比不了原先好的时候,需要观察保养几日才好,记住这几日可不许淘气,否则弄成习惯性脱臼就很难根治了。”
  那少年见我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忍不住笑问:“你是谁家的格格?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呢?”
  我见这少年眉目俊朗,英姿勃发,又十分和气,心下生出几分喜爱之意,便打趣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阁下欲问他人名讳,可有先自报家门?”
  忽觉领子又是一紧,心中暗暗叫苦,那野蛮人怎么还死拽着我不放,不觉怒从心头起,回首嗔道:“您可是谦谦君子?”
  他微微一愣,我又道:“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莫非也是君子之所为?”他下意识的松了手,我急忙跳开两步,与之保持安全距离,但见这野蛮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颀长,棱角分明,剑眉鹰目,气宇轩昂,若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样子,倒算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美男子。
  嘉彤凑近身来轻扯我衣角,冲我一个劲的眨眼睛,那模样十分逗人,我笑道:“嘉彤这名字好,在早晨的篱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红太阳。”
  嘉彤和那少年对望了一眼,张口正想说什么,却见一小太监一溜烟的冲了过来,端端正正的打了个千儿:“四爷,十三爷,奴才终于找到您们了,德妃娘娘可等急了。”仿佛一道闪电猛然击中大脑,难道?那藏青的袍子,那明黄的腰带,那颐指气使的气势,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太监,却能出现在御花园中的男子,四爷?十三爷?不,刚才我得罪的一定不是那睚眦必报的冷面王爷,不是未来的雍正皇帝,……不,不,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为强出头,老天,我错了,卖点后悔药给我吧。
  那四爷拔腿就走,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盯着我丢了一句:“甜甜的红太阳?哼,我记住你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如五雷轰顶,十三见我泫然欲泣的表情,安慰性的拍拍我的肩:“放轻松,放轻松,其实四哥他也不是那么可怕。”说罢拔腿追了上去……
  浑浑噩噩的回到延禧宫,也记不大清楚是怎么和嘉彤道的别,好象她问我是不是明日要参加伴读的选拔,我说是,她便笑着说了一句:“那咱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再后来我就被惠妃派来找我的宫女带回了延禧宫,惠妃见我心神不定,便只道是小孩子没见过大场面心里紧张,便软言安慰了几句便早早的安排我去睡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想到冷面四他并不知道我是谁,只要明天选拔不上,出宫回家那不就结了,今后他走他的阎王道,我过我的小鬼桥,井水不犯河水,反正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拿定了大致方针,终于舒了口气,酣睡过去。
  翌日一早,便被送进了乾清门内东侧南庑的淮香书斋,看着一群粉雕玉琢的小萝卜头们有的正襟危坐,有的还在吸吮指头,我肚子里笑的肠子都快打结了。
  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徐乾学给格格伴读候选者们出的题目是:一个时辰内,任绘一种花卉并以此花为题题诗一首。我想了想,倘若完全的藏拙装傻,就怕以后被惠妃及觉罗老太君知道了说不过去,所以,画要全力以赴,那么诗嘛,我就偏偏写首词,这样文不对题,自然会被刷掉,到时候再哭丧着脸说自己一紧张就粗心就糊涂的写成了词,谅她们顶多说我两句就过去了,嘿嘿,简直聪明到了狡猾的地步……
  盯着眼前的美味佳肴,我正在犹豫是吃还是不吃,笔试完后我便被接回了延禧宫,惠妃说下午的面试名单在巳时末便会公布出来,通过第一轮的伴读候选者们则于未时到绛雪轩等候各位上宫垂询。巳时即将过去,被派去探听消息的宫女还没回来,惠妃以及一宫众人都是一副翘首等待的模样,害的我小小的愧疚了一下,“娘娘,娘娘”探听消息的人儿终于喘着气回来了“格格,格格她……”她咽了一口唾沫,全宫的人头都伴着她吞咽的动作一低一抬“是……第一名。” 惠妃双目放光,我大惊失色,其余众人都应景的猛拍惠妃的马屁。“你没弄错吧?”我拧眉道。“怎么可能弄错,二十三名格格中通过笔试的有六名,其中董鄂.菀葶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奴婢还听茶水房的小顺子说,徐乾学和顾八代两位师傅对格格的咏梅词是赞不绝口呢。”
  “哦?咏梅词?快念给大伙听听。”惠妃春风满面。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浪漫时,她在丛中笑。”我垂头丧气的念完,又赢得众人一片好评,我险些哭出来,毛主席啊毛主席,您为什么要写这么好的词出来,这回您可把我害苦罗。
  “可是娘娘,徐师傅要求写的是诗啊”我不甘心的问。
  “傻孩子,你们都那么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要绘画又要作诗,能不乱七八糟就不错了,何况这首词简直把梅花都写绝了,徐顾两位师傅又怎么舍得埋没你呢,你啊,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说不出话来,索性埋头苦吃,千般后悔,万般慨叹,通通溺毙在食物中。


  第九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未时尚差一刻,我已来到绛雪轩的偏厅等候,本以为自己来的最早,哪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君,里面已坐着好几位格格。
  临来之前,惠妃所说之话犹在耳边萦绕不绝:孩子,你就像条精灵滑溜的小鱼儿,可生活能给你选择的机会却少的可怜,留在府中未必是好,来到宫里也未必是坏,生命的荣枯,不过在于你怎么去选择和栽培罢了。如果把明珠府比做鱼缸,那么宫里至少是一泓鱼池,你这条小鱼,愿意在哪里面游呢?……
  宫里生存下来的人,果然个个都是百炼而成的人精儿,我那点小花花肠子终究没逃过惠妃的火眼金睛,但她这番话却也点醒了我,与其在一个小牢笼里哀叹命运的不济,倒不如换个大点的空间看看有没有可利用的契机,毕竟只是几年伴读生涯,又不是终老于此,菀葶啊菀葶,你险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为了躲避鲨鱼而放弃整个海洋,这可不是智者的行为。
  看着几位先到的格格,我正琢磨着要来点什么开场白以博取良好的第一印象,却听到其中一位格格慢条斯理的开口了:“人们皆传董鄂格格是位美人胚子,今日一见方知盛名之下,难副其实。世间哪有鼻梁上顶着一颗痣,还能百媚千娇的妙人儿?”
  这算是下马威吗?我打量起这位出言不逊者,五官精致,明艳照人,气质嘛,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这颗痣啊,可是我的幸运痣。”我笑答。
  “痣,只有难看不难看,没有幸运不幸运。”她和我卯上了。
  “哦?倘若没有了这颗痣,我算不算一个美人胚子呢?”我笑着问她。
  她大概没预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方不情不愿的答道:“勉强算是一个普通的美人。”
  我拍手笑道:“这就对了,没了这颗痣,我充其量算是一个普通的美人;有了这颗痣,那我可就是一位特别的美人了。所以,它可是我的幸运痣。”
  众格格都笑了起来,那格格觉得没趣,便转过头去不再理我。我心中暗叹:红颜弹指老,终究是刹那芳华,美好的容颜,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罢了。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得失,又岂能以它为基准?
  这时,一嬷嬷进来领走了我们当中的三位,这样一来,屋里便只剩下我,那只骄傲的小孔雀以及另外一个温润恬美的女孩。
  “董鄂姐姐”那女孩走过来冲我微微一福,略显腼腆:“我叫曹佳氏.竹音,是江宁织造曹家的女儿,没来京城前,在家里常听父亲说起,他的挚友纳兰性德有一位出色的侄女与我同龄,今日总算见着姐姐了。”
  我一边笑着回礼,一边细细打量曹佳氏.竹音,好一个娴静婉约的小佳人,记得有人将人的长相分为四种类型:靓中靓,靓中丑;丑中靓,丑中丑。即有的人越看越美;有的人初见虽佳,但经不得细品;有的人虽容貌普通,但举手投足皆韵致天成;至于最后一类,就属于先天不足外带自暴自弃型的了。曹佳氏.竹音便属于第一类,长的美已是不易,还美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哎呀呀,这造物主,怎是一个偏心了得?咦——?等等,江宁织造曹家?纳兰性德的挚友?莫非,她就是康熙宠臣曹寅的女儿,曹雪芹的姑姑,未来平郡王纳尔苏的王妃,红楼梦中元春的原型?只可惜曹家的荣华富贵终究逃不过树倒猢狲散的结局,为平定西藏立下战功赫赫的平郡王纳尔苏最终被雍正皇帝圈禁到死,这位美好的女孩将经历大喜和大悲的人生……
  “一个小小的曹家就值得你惊讶成这样?”小孔雀终于耐不住寂寞跳出来打断了我正澎湃的思绪:“我的额娘可是安亲王岳乐的女儿,是尊贵的和硕公主,我的阿玛是明尚额附,我是郭络罗.瑜紫。”她骄傲的扬了扬下巴,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不可一世的模样换在别人身上定是讨人嫌了,可这位瑜紫小姑娘神气活现的态度反倒有一种张扬的魅力。待会儿,安亲王岳乐的孙女?郭络罗氏?不就是皇八子胤禩的福晋,未来廉亲王的王妃吗?那个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宁愿背上妒妇的恶名,也要阻止丈夫纳妾的至情至性的女子,那个敢爱敢恨,甚至敢于公开挑衅雍正皇帝的女子,那个在阿其那(后来雍正为胤禩改的侮辱性名字)死后殉情而亡却最终被挫骨扬灰的女子……可悲可叹,可咏可赞……
  我竟然和两位命运多舛的清朝王妃共处一屋等待面试,不知这算哪一种的缘分,两位格格,你们的结局虽然悲哀,但祝福你们的过程能够精彩!
  郭络罗.瑜紫见我又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恍惚模样,便颇不以为然:“待会儿咱们三个将一起去见太后和列位皇妃,你这副傻样子,恐难登大雅之堂。”
  我冲她露齿一笑道:“真水无香,大雅若俗,我是个俗到了极致的傻人,就不劳格格您担心了。子不闻‘天公疼憨人’吗?”她气的说不出话来,我暗笑:瑜紫啊瑜紫,姜可是老的辣,你虽然伶牙俐齿,但怎敌的过我这个‘两世为人’?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正是刚才那位嬷嬷,我们三人都是面容一振,老天,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进入正厅,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的环境,便听到一声笑语:“这三个花骨朵般的小玉人儿,就是本次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说话的是端坐在正位的老太太,不用猜,这一定就是‘风仪万千,慈泽众生’的皇太后了。皇太后左侧依次坐着惠妃纳兰氏荣妃马佳氏等;右侧是宜妃郭络罗氏,德妃乌雅氏……毕恭毕敬的行完大礼,却突然发现昨日结识的嘉彤正坐在宜妃的旁边冲我乐呵呵的眨眼睛,再一瞧,荣妃马佳氏和德妃乌雅氏旁边也分别坐着两名端庄秀丽的女孩,我暗忖:这三位多半就是温恪公主,悫靖公主和敦恪公主了,康熙皇帝的八、九、十三位格格,这次不就是为她们选伴读吗?
  “曹佳氏.竹音上前回话。” 太后旁边的嬷嬷开口了。
  竹音走前一步,她的小脸微微泛红,十分可爱。
  “这首猗兰诗中的‘光华知己佩,柔软故人心’写的极好,画也是不错。你为何在百花之中,偏偏选兰花呢?”太后问道。
  “回太后的话,奴婢喜爱兰草……因为……因为它‘寸心原不大,容的许多香。’”
  答的好,我从心里为她喝彩,美中不足的是,稍微紧张了一些。
  “郭络罗.瑜紫上前回话。”
  瑜紫盈盈上前,显得落落大方。
  “这牡丹图倒是画出了几分神采,诗中那句‘英雄豪情枝头现,名士风流冠百花’虽不甚切贴,却很有气势,说说你选择牡丹的理由。”
  “回太后的话,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之美,美在大气,美在雍容,它国色天香,富贵荣华,艳冠群芳,更可贵的是,牡丹不畏权贵,敢于违抗女皇则天之命拒不开花,其铁骨铮铮,值得赞许。奴婢爱牡丹这样磅礴大气的花,奴婢愿做牡丹这样敢于美到极致的满族格格。”一席话说的众人不禁莞尔。好一个豪爽泼辣的格格,同时我也深深赞叹“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所蕴涵的智慧。‘敢于美到极致’将成就她的夺目光彩,也注定她的沧桑悲凉。
  “董鄂. 菀葶上前回话。”
  我刚上前一步,却听到门外管事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皇太子驾到,四阿哥,十三阿哥驾到。”
  嗡——的一声,头大了……


  第十章 折的一枝香在手
 
  众人忙不迭的接驾,摆座,请安,寒暄,上茶,好一阵的忙乱,我心里就纳闷了:家国天下,乾坤社稷,那么一大摊子事,康熙大叔怎么就有那闲工夫带着一群儿子跑来瞅这档子热闹呢?永定河工程完工了吗?夏汛就要到了,黄河河堤修好了吗?天下大同了吗?人民富裕了吗?社会和谐了吗?真是的……
  “说嘉彤是‘一枚甜甜的红太阳’的,是哪一个格格?”康熙帝开金口了。
  “回皇阿玛,就是这位站在前面的格格。”十三赶紧为他的皇阿玛解疑答惑。
  十三阿哥,未来的“忠敬诚直勤慎廉明怡贤亲王”,还真挺八卦的。
  “你是谁家的孩子?”康熙的眼睛朝我看来,好有穿透力的目光,说实在的,皇帝的外貌仅能算中人以上,脸上的几颗白麻子虽记载着他幼年‘战胜’天花的光荣往事,却也无形之中扣了一点形象分,可他那双眼睛,仿佛盛满了整个黑夜的漆黑的眸子,深邃睿智,让人永远的猜不透在这双眸子背后,藏着的是喜,是怒,是天堂还是地狱?
  “皇上在问你话呢。”十三见我盯着皇帝发呆,急忙低声提醒,惠妃也一脸紧张。
  “回皇上的话,奴婢名唤董鄂. 菀葶,正白旗人,奴婢的阿玛董鄂.七十,目前外放喀尔喀任正三品指挥使,奴婢目前寄住在外祖父明珠府中。”我赶紧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毕恭毕敬的回答。
  康熙点了点头,又问:“你刚才盯着朕,在想什么呢?”
  君前失仪可是一条罪名,得赶快做点补救措施以免出师未捷身先死,好在灵光忽现:“回皇上的话,奴婢初见天颜,诚惶诚恐,又突然想起了在民间听到的一段话。”
  “什么话?”
  “世界上最宽广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当今圣上的胸怀。”
  康熙听罢笑道:“这句话倒是听着有趣的紧。”又对太后道:“朕一时兴起,过来看看,皇额娘请继续,不必顾及朕。”
  太后笑答:“正问到她呢,这孩子和我一样,是个爱梅之人。她做的咏梅词连徐顾两位师傅都夸奖呢。”又转向我“你说说看,为何百花之中独爱梅呢?”
  我暗忖:这回倒真是歪打正着了,居然和太后爱好一致。其实只要是花我都喜欢,而沈宛舅母独爱梅,曾手把手的教我绘制了好多幅,所以绘画中惟独对画梅有心得,不过没必要实话实说,借此机会拍拍太后的马屁,你好我也好,岂不更好?于是朗声答到:“回太后的话,梅花是瑞雪的精魂,所以‘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与不似都奇绝’;梅花又是报春的使者,故‘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梅具四德,初生为元,是开始之本;开花如亨,意味着通达顺利;结子为利,象征祥和有益;成熟为贞,代表坚定贞洁。‘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的神韵能令人身心俱清,而梅的果实不仅可生食,还可制成话梅,皮梅,梅干等多种蜜饯,开胃健脾;梅花、梅果可入药,具有止痢解热镇咳的功效。所以,人们把梅花的五瓣比喻为快乐、幸福、长寿、顺利和和平五福,如此美好的花,叫人如何不爱它?”
  陈词完毕,略觉有点口干,却见太后竟笑得合不拢嘴,直道:“罢了,罢了,这孩子冰雪聪明,晶莹剔透,还是一个小话篓子呢。”众人也应景儿的笑出声来。咦——?简直神了,她怎么知道我‘前生’的绰号就是‘话篓子’?不过这个马屁的施力点、力度和最终效果还算令人满意。却听太后又补充道:“简直和年幼时的四阿哥一模一样。”不会吧?冷面冷心雷厉风行的雍正皇帝年幼时竟是个话篓子?不敢置信的看过去,却见四阿哥一副风清云淡,事不关己的模样,得,装吧,外表象冰山,内心像火山,整个一个‘闷骚型’。
  正想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呢,却又听见皇太子殿下不阴不阳的开了尊口:“董鄂格格的梅花论确是有些新意,今天既然是给几位年幼的皇妹选伴读,我倒想问问董鄂格格了,要怎样才能做好学问,做透学问?”
  看着太子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突然有点明白了,目前在朝中,其余皇子还尚未形成自己的势力,所以能与太子和索额图这一派太子党抗衡的,便是大阿哥和明珠以及其身后的纳兰家族等又一派力量,近几年来大阿哥胤禔屡立战功被封为直郡王,圣眷正浓,再加上这次胤禔率领八旗兵丁协助修永定河堤的差使办的十分漂亮,这些都遭了皇太子的忌,太子恨屋及乌,自然不愿意我这个纳兰家族的小后生出了风头,他这个问题问的广而且泛,就是一生都在做学问的老学究也未必能三言两语答个通透,何况这个小小的菀葶姑娘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只看到了菀葶的皮囊,却看不到皮囊里面那个21世纪知识青年的灵魂。
  “回太子的话,学问博大精深,浩如烟海,就算穷极一生,览遍六经三史,诸子百家,也未必就能尽数通透。所以,学问之道无它,但求放心而已。奴婢以为,欲做好一门学问,必经三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学问无限而人的生命有限,与其囫囵吞枣不如业有专攻,这就意味着艰难的取舍,那么,自己究竟该走哪一条道路呢,惟有登临高处,望尽天涯,独立思考方能有所抉择;‘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既已抉择便当如饥似渴,发愤忘食,这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过程,在孜孜苦读中慢慢咀嚼出智慧的甘甜;‘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学问学问,愈往深处学便会产生愈多的迷惘和疑问,山重水复百折千回,踏破铁鞋心力交瘁,就在此时忽然醍醐贯顶柳暗花明,蓦然回首,却发现原来一直苦苦追寻的东西就在那里,天下至乐莫过于此。奴婢对做学问的浅见仅至于此,有曲谬之处还请太子殿下包涵指点。”
  一言毕了忽觉四周一片安静,糟糕,怎么一激动就忘了要低调了呢。正茫然不知所措间,却听到康熙皇帝打破了平静:“难得你小小年纪竟有此等见识,倒让朕想起了你的舅舅纳兰性德,赏。”
  我忙跪下双手接过太监公公递过来的一个檀木盒子,这三重境界本是借用了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的高论外加上自己的一些感悟罢了,却没想到能发一笔小财,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正跪在那儿傻乐,却听康熙又说到:“今后你就做温恪公主的伴读吧,朕看了你的答卷,画上的梅花枝如淡骨,潇洒秀雅,确有几分韵致,但整体画风仍不离青涩,朕的儿子中九阿哥绘画最好,你可向他讨教一二,至于字嘛虽勉强看的过去但写的并不好,四阿哥的书法不错,胤禛,今后就由你来督促这个孩子好好练字,朕是要检查的。”
  “儿臣领旨。”‘闷骚四’依旧平静如水。
  我欲哭无泪,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古人诚不欺我也……


  第十一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甜甜的红太阳’嘉彤原来就是八格格温恪公主,她和十格格敦恪公主,十三阿哥胤祥同为敏妃章佳氏所出(注:清朝的格格和阿哥是分别排的长幼次序,故胤祥虽排十三,却为八格格及十格格的兄长。)敏妃章佳氏已于去年闰七月病逝,三阿哥胤祉因在敏妃丧期不及百日内剃发,获怒于康熙,不仅受到严厉申斥,还由诚郡王降为了贝勒,由此可见敏妃是深得康熙宠爱的女子,康熙爱屋及乌,对敏妃的三个孩子也甚为怜惜,他将十格格敦恪公主与胤祥托付给德妃乌雅氏照顾(德妃为四阿哥胤禛和十四阿哥胤祯的生母,这也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相亲相厚的原因之一),又将八格格温恪公主托付给宜妃郭络罗氏(宜妃为五阿哥胤祺和九阿哥胤禟的生母),现在,我便与嘉彤一起住在暖晖阁(隶属于宜妃娘娘的咸福宫),开始了陪吃、陪读、陪住的‘三陪’伴读生涯。
  伴读的生涯苦乐参半,五味杂陈。喜的是格格们的课程远比阿哥们的轻松,属于‘有闲’阶级;苦的是四阿哥是个死心眼儿,还真的就一丝不苟的贯彻起他皇帝老爸的意旨来。前儿个,死心眼儿屈尊来到暖晖阁,扔下了三幅字贴要我每张临摹5遍,于今日交上去检查,以便他老人家根据我的笔风来决定哪位名家的风格适合我大规模全方位的练习,按他的说法就是要练好书法就得先临摹(即枯燥无比的重复式临帖)再揣摩(即逐渐找到自己的风格)最后才能笔随意动,挥洒自如。我捡起那三幅字帖一看,登时傻了眼,竟是被尊为‘天下三大行书’的摹本,这三大行书可了不得,分别是王羲之先生的《兰亭序》,颜真卿大师的《祭侄文稿》和苏东坡居士的《黄州寒食帖》,件件都是传世的瑰宝,文明的奇葩。可……可……将它们作为我的入门教材……未免也太夸张了!算了,不是我选择,而是我被选择,认命吧……
  午时两刻,正值众阿哥的午膳休息时间,我拖着万分不情愿的脚步到约定地点交‘功课’,但见始作俑者正老神在在的品着一杯香茗,见我过去不过微微的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卖骚!我肚子里骂的恶毒,表面上还是毕恭毕敬的把辛勤劳动的成果双手呈上,他接过去一张一张的慢慢看来,既不叫人走也不让人坐,直截了当的把我晾在那儿干瞪眼,我忍。半晌,这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四阿哥终于赏了我两个字:“啧啧—”那语气,那神态,分明就是在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我再忍。“你真的是纳兰性德的侄女吗?”他居然提出了质疑:“哼,云泥之差,天壤之别。性德的字凝重峻涩而又神采飞扬,你再看看你的,嗯?软趴趴的立都立不起来,简直不堪入目,三大行书的风格你哪一样临出来了?糟蹋笔墨纸砚,浪费他人时间!”
  一团怒火噌的窜上了脑门,我又不是病猫,干嘛就这样生生的被别人骑在头上拉屎,怒到极致根根头发险些立了起来:“古语有云: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可见世间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我倒想问问四爷了,《兰亭序》是在王羲之于佳山锦水之中与众友饮到醉意熏然,心情十分惬意舒畅的情况下一气呵成的;《祭侄文稿》是在颜真卿得知自己的侄子季明为叛军安禄山所残杀时心情极度悲愤中疾笔而就的;东坡居士的《黄州寒食帖》更是在其经历了仕途失意,骨肉分离的打击后,饱蘸着凄苦悲凉的感伤而成就的呕心之作!这里面哪一笔,哪一划不是情景交融,气酣笔健?可我根本没有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心境,又怎么临摹得好这些神来之笔?还有,学习书法从来都是先习楷书再练行书的一个从易到难、循序渐进的过程,有哪位先生是一开始就用行书来折磨弟子的?你……你是不教而诛,枉为人师!”
  张了张嘴还想再吐两句泄愤,却突然想起惠妃给我这个新入宫的小朋友的生存忠告:忍字头上一把刀,为人不忍祸自招,能忍得住片时刀,过后方知忍为高。于是又生生的闭了嘴,一时间空气仿佛凝聚了起来,只剩下无边的沉默。
  索性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猛瞧,“看来你还不算很笨”那声音居然饱含着笑意,我有点错愕的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双促狭的眼睛,那眼睛正闪烁着‘我就是在捉弄你,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无赖。气的差点吐血,我为什么就不能像周瑜那样,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呢?
  只见他招了招手,一个哈哈珠子(即照顾皇子读书的小太监)立马递上一叠东西,他又朝我招了招手,意思是叫我靠过去。干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假装没看到,却被某人站起来一把扯了过去,“咱们就从楷书开始。”他突然严肃起来,把其喜怒无常的特质表现的淋漓尽致“你看这第一张,柳公权的《神策军碑》的拓本,是最能代表其楷书风格的作品之一,其布局平稳匀整,保留了左紧右舒的传统结构,其运笔方圆兼施,敦厚稳健,其字匀衡瘦硬,有魏碑斩钉截铁之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书贵瘦硬方通神”,这就是柳体楷书的特点。再看这第二张,是董其昌的《小楷金刚经》摹本,董的书法自成一体,其书风飘逸空灵,笔画园劲秀逸;用笔精到,始终保持正锋,少有偃笔、拙滞之笔;在章法上,则力追古法,疏朗匀称。用墨也非常讲究,枯湿浓淡,尽得其妙。皇阿玛曾讲过:董其昌书法,天姿迥异。其高秀圆润之致,流行于褚墨间,非诸家所能及也。每于若不经意处,丰神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你要用心琢磨方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境。再看这第三张,是赵孟頫的《小楷妙法莲花经》,其书风可谓是取苏灵之姿媚而弃其甜俗,参六朝碑版而避其笨拙,作品精工中透静穆之气,稳健中露灵动之神,点画精美,结体清丽,神逸飞动,婉约姿媚。赵孟頫的楷书取唐代诸家雄沉端严之楷法,得二王潇散超迈之笔意,吸收碑版宽绰朴实之结体而形成独具一格的风貌……”
  我听的有点发懵,不禁茫然的看着胤禛专心致志的侧脸,他转过头来亲切的笑道:“一下子让你消化这么多是有些强人所难,但练习书法必须先从掌握楷法基础用笔与结字开始,这三张样帖分别代表了三类楷书之集大成者的风格……你三类都先试一试,再找出适合自己的……”
  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冒出来的绿毛火球吗?我简直有些震撼了,认识四阿哥到现在,他不是横眉竖眼就是冷若冰霜,猛的一下子变的这么循循善诱,和蔼可亲,真让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对了,叫唤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唤,该不是有什么阴谋吧?……正胡思乱想间,却被狠狠地赏了一个爆栗,好痛!我险些跳起来,心却放了下来,这好象才是正常的他。
  “你发什么愣!”眉毛拧了起来:“这三张样帖每份临摹二十张。”
  三张样帖每份二十张?不就整整六十张了吗?我痛苦的睁大了眼睛,又被狠狠地赏了一个爆栗,“给你八天时间。”魔音再次穿耳而来:“天越来越热了,皇阿玛要搬出紫禁城,住进畅春园去,我要先去畅春园处理相关事务,这些天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呆着好好练字,八天后我自然会来检查,倘若让我逮着你心不在焉或者偷工减料,你就给我走着瞧!”说罢又冷冷的盯了我两眼以加重恐吓的效果,我立即摆出乖宝宝的模样以积极配合某位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好一会儿,终于如释重负的听到了两个字:“去吧。”
  总算熬到刑满释放,走出了老远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道:“四阿哥啊四阿哥,你真是一个比女人还善变的矛盾人物。”
  

  第十二章 天涯何处不逢君
  
  康熙帝向来重视‘仁孝’二字,把‘晨昏定省’作为一项基本制度来要求,‘晨昏定省’这个词语最早出现在《礼记.曲礼》中的“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意思是:早晚省视问安,是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
  于是,每日和嘉彤一起去向宜妃请两次安也是日常工作之一,这天大清早去向宜妃问安时,便发现她恹恹的,脸上似有泪痕,不似平日那样的神采奕奕,虽然有点纳闷,但想到可能是起床气便没有在意,然而下午去请安时发现情况依然没有改观,虽然宜妃也竭力表现出热情,但眼里那抹悲伤和落寞是遮都遮不住,后来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十一阿哥胤禌的四周年忌日,胤嵫从出生起便孱弱多病,艰难的熬到十一岁便夭折了,今日,恐怕除了他的亲生母亲宜妃,其他人都很难记忆起曾经有这样一个早殇的生命吧。突然自己也感伤起来,母亲,您会不会也在另一个时空为我真切的悲伤呢?
  嘉彤见我情绪低落,对她也爱理不理的,便撅着小嘴说要去德妃的永和宫找十格格锦云,把我一个人扔在了暖晖阁,原本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这个时空,适应了董鄂.菀葶的身份,对前尘往事已渐渐淡忘,直到此刻思念像潮水一般涌来,才知道这份亲人之间的情思早已熔进了骨髓里,化做了生命中的每一次脉搏,每一次的呼吸。
  必须找点事做,好把自怜自怨的不良情绪湮灭,于是忙不迭的在院里的石桌上铺好画纸和颜料,却只在右上端写下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便再也落不下笔,手握着笔僵在半空,肩膀情不自禁的微颤起来,眼睛渐渐模糊,泪水滴在了画纸上,被迅速的吸干……“你想要画什么呢?”一个温和的略带嘶哑的男声从身后响起,我却不想回头搭理,谁愿意被一个陌生人瞧见自己软弱的一面呢?“你到底想要画什么呢?”那声音不依不绕的再次响起,“画一座山。”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正常。“哦,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告诉我,你想要画一座什么样的山呢?”这声音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令我自然而然的做出了回答:“画一座像母亲的山,温暖慈爱,含蓄深沉,再画一条流淌着母爱的河,源远流长,生生不息;最后添上一轮圆月,它要象母亲的脸一样美好,只是此生此月不常有,明年明月何处看?”说及此处竟恍惚起来,‘前世’的画面一幕幕滑过脑海,对着老爸老妈撒娇的,讨好的,任性的,蛮不讲理的……“回魂罗,画好了。”那声音再次不合时宜的把我拉回了现实,这人?什么时候把我手中的笔拿走的?老天,这什么画呀?寥寥几笔勾出座山,区区几笔弄出条河,又一笔圈出个勉强还算圆的月亮,最后在空白处写着:山是慈山,水是爱水,月是相思月,敬告垂泪人:何必回首伤往事?且将欢乐留人间。
  我哭笑不得,伤感的情绪竟莫名淡了下来,心中不禁感激起这个‘多管闲事’的人来,可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嘴硬道:“我才不是什么垂泪人呢,只不过天热了,眼睛冒了点汗而已。”
  “哦,可我今天一连见到两个眼睛冒汗的人,心情可是大大的不好。”那声音带着夸张的戏噱。
  看来这人是从宜妃那里过来的,等等,这人应该不是太监(小太监们哪有这种胆子呀),那么在这个时间能到咸福宫的,便只能是……
  我赶紧转身施礼:“奴婢给……”抬头判断一下是五阿哥还是九阿哥,总不能笼统的说‘奴婢给五阿哥或九阿哥请安,五阿哥或九阿哥吉祥’吧。
  不瞧则已,这一瞧…#¥%¥#…脑袋瞬间短路,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那个长的像祸水的男人,艾九?!
  艾九也一副被雷劈着的模样,错愕,但错愕过后,他的眸光变的难以捉摸起来,彷佛……老鹰打量着小鸡、猛犬死盯住猫咪。我被盯得毛骨悚然,瞒天过海、釜底抽薪、声东击西……三十六计一一滑过脑海,却发现一条也用不上,艾,爱新觉罗;九,九阿哥胤禟,那么,艾十应该就是十阿哥胤誐,艾祯为十四阿哥胤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可见人走起背字来,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九哥,你也忒不地道了,说好给娘娘请了安便一道回兆祥所,我在外面眼巴巴的一阵好等,你却溜到暖晖阁里面风花雪月?”
  又是一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过这个粗俗的大嗓门不是艾十那厮是谁?还风花雪月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悄悄的挪到了九阿哥的背后缩起来,省得和这个只知男盗女娼,不懂尧舜禹汤的纨绔子弟打照面。
  “十四弟怎么也过来了?” 九阿哥问。
  “今儿给额娘请安时,听额娘讲了一段有趣的‘梅花论’和‘治学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出自于八格格的伴读董鄂格格之口,便想来见识一下这位小才女,没想到倒和九哥十哥不谋而合了。”
  “那你今天可不虚此行了” 九阿哥一把将我从他身后揪了出来:“知道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无处遁形了,果不其然,眼前站着的,正是艾十和艾祯。苍天啊,你是高度近视加散光,还是青光老花白内障?怎么好死不死,偏偏安排我和这三个霸王结下梁子了呢?
  好一会儿,艾十艾祯方找回了自己的下巴,一个摸着腮开始练习皮笑肉不笑,另一个则眉毛倒竖如牙刷,眼睛圆瞪赛铜铃。
  ……我突然鄙视起自己来,有必要这么抖如筛糠,惊若寒蝉吗?不错,得罪了天皇贵胄无异于活的不耐烦,但已经吐出去的唾沫总不能让我趴在地上再舔回去吧。反正要不是阴错阳差下的借尸还魂,我早就和这个人间说拜拜了,如今在这里活着的每一日都是赚到的,既然如此,就干脆做一粒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铜豌豆好了。
  思及此处,我镇定下来坦然的一一看回去,三位阿哥,咱们能化干戈为玉帛当然好,倘若化解不了,我也要‘竹死不变节,花落有余香’。
  (注:康熙年间的皇子到成年后才给予封号,搬到内务府分配给他的府邸。未成年前集中居住在乾东五所及乾西五所以及西长房、兆祥所,还有位于武英殿西面的咸安宫的左右两庑。其中,九阿哥和十阿哥都住在兆祥所中)
  

  第十三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辩我是雄雌?”十四摇头晃脑的凑了过来“唉,情痣犹在,然雌雄已改,请问在下应该称呼你为吴兄弟,还是董鄂格格?”
  “管它雄的雌的,敢绕着弯的骂爷不知羞,对,还骂爷是狗!爷饶不了她。” 十阿哥一副要冲过来逮住我好好修理的模样。
  赶紧撤退了好几步,和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正面冲突?你当我傻啊,我转向九阿哥正色道:“这里可是宜妃娘娘的咸福宫,当真闹将起来,不仅我和几位爷吃不了兜着走,就是宜妃娘娘脸上也不好看。”
  “你在威胁九哥?” 十四惟恐天下不乱。
  “奴婢不敢,但今儿可是十一阿哥的四周年忌日,九阿哥,你确定要惹宜妃娘娘生气吗?”擒贼先擒王,其他宵小先到一边凉快去。
  “咱们走!” 九阿哥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可——”十阿哥不甘心,但一看九阿哥那糁人的眼神,便自动蔫了,尾随着便出了院落。十四一看其他两人都走了,自己还杵在这儿唱什么‘独角戏’啊?也跟着拔腿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你还能一辈子都不出咸福宫吗?”
  ……睡不着,今儿虽有惊无险,但只怕躲的过初一,躲不了十五,我当然不会指望三个‘恶茬儿’能将军额上跑起马,宰相肚里撑上船,可自己搜肠刮肚也寻不出一条好计来,辗转反侧,忧思难寐……索性起身,外出溜达一圈,深夜的咸福宫是寂静的,偶有几个值班的太监宫女也都没精打采的打着瞌睡,我不想惊扰任何人,便沿着偏僻的地段走,走着走着却隐约听到空气中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歌声,闹鬼了?不禁打了个寒颤,想扭头就跑但又按捺不住向来旺盛的好奇心,便哆嗦着向歌声的发源方向又靠近了两步,这回可听清了:
  ……
  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  
  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
  四儿日夜长,索食声孜孜。
  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
  觜爪虽欲敝,心力不知疲。
  须臾十来往,犹恐巢中饥。
  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
  喃喃教言语,一一刷毛衣。
  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树枝。
  举翅不回顾,随风四散飞。
  雌雄空中鸣,声尽呼不归。
  却入空巢里,啁啾终夜悲。
  ……
  好一首夜半燕儿歌,道尽了天下父母的殷殷爱子心,忍不住寻歌而去,终于在转角的偏僻回廊处,看到了一抹孤绝的倩影,仅着一件单衣萧萧立于夜风中的她,宛如一尊圣洁的雕塑,是宜妃!在我的印象中,宜妃向来是娇贵而世故的,有着如丝的媚眼和袅娜的身姿,是康熙的宠妃,后宫的翘楚。可今夜的她,已蜕去了这层世俗的外壳,沉浸在忘我的思绪中,遗世而独立。我踌躇再三,决定还是不要去扰了她的心境,后宫的环境太憋屈,偶尔发泄一下对身心是有好处的,于是便轻轻的退了回去。
  翌日,宜妃病了,我不禁又诅咒起这‘吃人’的后宫来,非把女人当金丝雀一样养到‘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软弱状态,想当初,我们学院的女生头晚熬通宵上网,第二天考一天的试,晚上还能活蹦鲜跳的去唱卡拉OK,简直没有可比性。
  话虽如此,还是不免担心起这位‘慈母’来,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古代的医疗条件又不大好,果然,到第三日的时候,宜妃的病情似乎又严重了一些,一咳嗽起来便很难止住,并伴随着痰多胸闷的症状。这天一下学嘉彤和我便直奔过来请安,却见九阿哥已在那里,正软言细语的陪着宜妃说话,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天伦图。
  正欣赏着呢,却见康熙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抬着一大桌膳席进来。“奴才李德全给宜主子请安,主子吉祥。”李德全上前依次施完礼后道:“万岁爷听说宜主子身体不适,急的不得了,特命御膳房准备了一桌清淡的膳食呈上,并御赐‘金茎露’一壶,万岁爷还让奴才转告宜主子,要放宽心怀,好好养病才是。”
  宜妃急忙挣扎着起身率领一宫众人叩谢‘天恩’,看着李德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不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清朝森严的等级制度体现在吃穿住行等各个方面,其中后宫的嫔妃按等级不同,一餐吃几个菜,吃哪种米做的饭,用什么级别的餐具,都有明文规定,稍有差池便有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其中皇帝的饮食也专门有‘文件’说明,御膳每餐一百二十道菜,另有果品、点心、主食、弥缝儿的“粥品”,摆三桌,咸菜摆一小桌。但康熙皇帝“崇尚节俭”,不太爱摆谱,一般一餐也就三十几道菜,即便如此也吃不完呀,于是康熙便经常将吃不了的菜赏赐给某某人以示特别的‘恩宠’。收到此类‘残羹冷炙’的人往往会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儿甚至有的还把它供起来直到酸臭了为止,简直把这当作是光宗耀祖的‘殊荣’了。
  何况这次的赏赐可不是皇上吃剩下的东西,而是特意准备的超过了妃子等级的膳席,即使宜妃心里并不把此类‘虚情’当一回事,但表面的工夫必须做足,以免有什么不好的闲话传出去引火烧身,所以,宜妃再次毕恭毕敬的叩谢了皇恩后,入座领席,她显然并没有食欲,举箸后却迟迟不肯落下,九阿哥见状便在旁柔声劝道:“额娘身子不适,饮一杯酒意思到了就好,皇阿玛是不会怪罪的。”说罢给宜妃斟了一杯‘金茎露’双手奉上,宜妃略带欣慰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接过去一饮而尽。
  可能是饮的太急,也可能是烈酒刺激了喉咙,她猛烈的咳嗽起来,怎么也止不住,突然,咳嗽声嘎然而止,宜妃的双手开始挣扎着向前狂抓,脸色逐渐变成了青紫色,咽喉中有痰鸣声,所有的人都吓坏了,“快传太医!” 九阿哥陡然变色,声音也颤抖的厉害。
  是痰液阻塞了呼吸道导致病人无法呼吸!我迅速做出了判断,太医院位于文渊阁以北,从咸福宫往返太医院最快也得二十多分钟,也就是说,等太医来了,黄花菜都凉了。该怎么办?倘若在现代,当立即采用‘吸痰器负压吸引’来将呼吸道内堵塞的分泌物吸出,可现在在古代啊,我上哪儿找吸痰器去?
  不行,一定要救宜妃娘娘,这位思儿成疾的母亲,唯今之计,只有采用‘口对口吸痰法’和胸外挤压措施了,来不及多想,我冲了上去,对急得团团转的九阿哥吼道:“要救娘娘,就听我的,快,把娘娘的双手按住!” 九阿哥本来是关心则乱,此时也回过神来,忙伸手将宜妃的双手按住,好,开始,第一步,叩打胸背部,借助震动使分泌物松脱,完成;第二步,将右手食指、中指、环指同时按压于患者的喉结部,先旋转按摩数圈,然后向下按压1cm,完成;第三步,使病人的头后仰并捏住病人鼻孔,口对口吸出呼吸道分泌物,解除呼吸道梗阻症状;没时间做心理建设了,就当她是我自己的母亲吧,我低下头去……一口腥涩的浓痰被我吸出吐掉,好,有呼吸了但气若游丝,赶紧实施胸外挤压措施……好的,呼吸已恢复正常,脸上的青紫色也逐渐消失,我舒了一口气,此时才猛然感觉到一阵恶心,忙冲出屋外,一通狂呕,妈妈咪啊,这一次把这一辈子该吐的都吐了,‘上辈子’用心学了那么久的医,终于在‘这辈子’救了人,我突然好想笑,但笑着笑着眼泪便下来了,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百感交集之间,嘉彤递来一杯茶,我漱了口,嘉彤又递来一杯,喝不下去,于是又用来漱了口……感觉好多了,正想深深吐一口浊气,嘉彤却上前一步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很快我感到一阵湿意,这孩子在哭呢,去年刚失去了亲生母亲,今夜又险些失去养母,一定吓坏了吧,我轻拍着她的肩软语安慰,脑海里却不经意间闪过一句话: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难道,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从此,我不再是过客,而是归人了吗?
  正想着如何才能挥挥洒洒将这世界看通透呢,一相貌古拙的中年太医带着一名十六七岁模样的医女匆匆而至。两人行至门外,正欲请人通传,却被早候在那里的大宫女思宁急急接了进去。
  就要问诊了吗?岂不是有机会亲眼目睹清朝的御医为后妃问诊的实况了,我激动的难以自已。忙又安抚了嘉彤几句,便跟着步入厅内,嗬——不禁吃了一惊,才一会儿工夫,怎么就多了一层厚厚的帘子?转念一想,似乎又明白了,这是古代呀,除去极其特殊的情况(如节日庆典了,皇宫盛宴了,随皇帝微服私访了等),后宫的嫔妃们是不允许见除皇帝和自己儿子之外的任何男子的,就像红楼梦里贾元春封为贵妃后回府省亲,哪怕是见她的亲爹贾政呢,也必须隔着一层厚厚的帘子。但见那太医已行完礼,低眉敛目垂手侍立于一扇大大的屏风前面,九阿哥坐在屏风和帘子之间对他低声说着什么,那太医脸上正一阵青一阵白的,我心里就纳闷了:宜妃和太医之间隔着屏风和帘子双重障碍,而中医诊断又根本离不开望闻问切,难道还能‘隔山望牛’不成?正不可思议呢,却见那太医转向我深深一揖道:“董鄂格格在危急之时能当机立断,处置得当,贺孟頫既感且佩。” 贺孟頫?历史上那个替太子胤礽配过春药后来又在‘衣带秘信’事件中告发废太子的太医贺孟頫?心里虽然吃惊,表面上却不得不作出谦逊的模样敷衍了两句,一转头却看见九阿哥正盯着我发愣,赶紧又把头转了回去。
  “娘娘的脸色如何?” 贺太医毕恭毕敬的发问了。
  “嗯……娘娘的脸色白里透红。” 帘子里传出了医女怯生生的回答。
  白里透红?还与众不同呢!对了,宜妃化着妆,在胭脂水粉的映衬下,估计也只能白里透红了。
  通过辨别脸色的‘五色诊’宣告失败。(注:‘五色诊’属望诊的内容,即根据患者面部出现青、黄、赤、白、黑等色泽的变化 而进行辨证诊断的方法。)
  “娘娘的声音可有异常?口中是否有异味?” 贺太医又温和的问道。
  “嗯……娘娘现在暂时没有力气讲话……至于异味,奴婢闻不出来。” 医女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
  也难怪,堂中那个精美绝伦的寿山仙鹤焚香炉一直在香雾腾腾,袅袅不绝,在那妙不可言的龙诞天香的干扰下,就是警犬的鼻子也会失灵。
  ‘闻诊’继而宣布失败。
  “娘娘有咳嗽并伴随着痰多胸闷的症状,那么,娘娘咳出的痰是什么颜色?是稀薄还是粘稠呢?”
  医女对此问题就更没有发言权了,宜妃的几位近身侍女却又意见不统一。思宁说好象有点白,思晴说应该不是白色,思云说不是稀薄的,思叶说似乎也不很稠,搅得贺太医是云里雾里,稀里糊涂。
  唉,我险些掬出一把同情的泪水,估计这四位谁也没有仔细观察过,毕竟她们并不清楚痰的颜色和状态可是诊病的一个关键要素呢。难怪古医有云:宁医十男子,怕治一妇人。这一路行来,多少禁忌和障碍摆在那儿,多少模糊语言干扰视听,在这种情况下要做到精确诊断,恐怕真是‘难于上青天’。
  好了,‘望闻问’相继阵亡,只剩下‘切’了。
  果然,贺太医开口了:“茯苓,为娘娘切脉吧。”
  那医女原来叫茯苓?竟然起了个药名,倒也和她的职业贴切。
  半晌,茯苓迟疑的发出了颤音:“是……洪脉?……不不,好象是牢脉?……嗯……又象是促脉……”
  众人面面相觑,神仙姐姐,你给个准信行不?这三种脉象可是风马牛不相及啊,这思维的跳跃幅度未免也太……茯苓也显然意识到了,她忙跪下哭道:“宜妃娘娘恕罪,九阿哥恕罪,奴婢跟齐佳姑姑学医还不到半年,真的还没有学会把脉,奴婢不敢,奴婢该死……”
  “够了!” 九阿哥拍案而起:“朝廷养你们这帮狗奴才是做什么吃的?把这个废物拉下去掌嘴,狠狠的打!”
  贺太医急忙磕头求饶道:“九爷有所不知,几位年长的司药女官,典药女官还有掌药女官都因为到了年限被放出宫了,新来的医女确实还青黄不接,负责西六宫的专门辅助太医工作的姑姑齐佳氏住在皇城外,已在下匙前出了宫,娘娘又是急症,待诊处今夜刚好轮到奴才值班,所以……所以……”说到后面已是语无伦次,眼泪都快下来了,直把头磕的跟捣蒜似的,茯苓被两名太监拖了出来,拼命的落泪,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且慢”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硬着头皮捧了一杯茶递给九阿哥道:“九爷喝口茶消消火,他们的错先记下罢,眼下还是娘娘的病要紧。” 九阿哥愣了一下,接过茶去呡了一口,递了眼色过去,小太监们便放了手。
  “贺太医,宫里已下了匙,齐佳氏最快也要明早才能入宫,还有别的合适的人选吗?” 九阿哥的话阴的糁人。
  贺孟頫忙答道:“齐佳氏在宫里侍候了近二十年,最是妥当,另外还有负责东六宫的陈佳氏,可她也住在宫外……” 贺太医被九阿哥‘吃人’的眼神吓的当即把嘴闭的像个受了惊的蚌壳。
  九阿哥怒极反笑,眼中却蓄满了风暴,我突然想起进宫前夕,曾听表哥熠熙谈起外界对几位出风头的皇子的评论,什么‘老大武,老三文,冷面四笑脸八,毒蛇九野猪十,拼命十三莽十四’,意思是大阿哥勇猛过人,三阿哥文采出众,四阿哥是令人敬而远之的冷面修罗,八阿哥则是八面玲珑的笑面菩萨,九阿哥有着毒蛇般‘致命’的魅力,十阿哥则具备野猪般憨野的天性……表哥特别强调,切记别惹上四八九这三位爷,结合无数‘前人’的经验基本上可得出以下结论:得罪其他人有活路,得罪这三位,唉……他夸张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我不禁甩了甩脑袋,毒蛇九要咬人了吗?不,一定得做点什么……
  

  第十五章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有这样一类可悲的人,拥有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其最直接的证据便是:他们的嘴巴动的比脑袋还快。凄惨的是,我,就是这样的人。
  “应该用定喘汤!”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随即又意识到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
  “定喘汤?” 九阿哥和贺太医异口同声,两人对望一眼,贺太医抢到了发言权:“可是,据娘娘的贴身宫女所言,娘娘的病是由于头晚在屋外受了凉引发的,再加上娘娘的症状是咳嗽痰多,胸闷气喘,所以,昨日值班的杨太医开出的处方是能够解表散寒,祛痰定喘的小青龙汤,董鄂格格何以突然提出定喘汤呢?”
  “因为娘娘是由于风寒外束、痰热内蕴所致的哮喘症,也就是说,娘娘本来有痰热内伏,又因外感风寒而触发,形成外寒内热证,即俗称的“寒包火”,因此治疗方法应是解表清里,寒热兼治,温清并用。
  的确,‘小青龙汤’和‘定喘汤’均可用于外有风寒,内有痰蕴之哮喘症。但两者是有根本区别的,‘小青龙汤’针对的是寒痰而‘定喘汤’针对的是热痰,‘小青龙汤’用的是温化水解之法,而‘定喘汤’则为清热化痰之法。”一触及自己的本行,我的话就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
  “说的好,但朕更想知道的是,你凭什么认为宜妃体内蕴滞的就是热痰呢?”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直把我吓的七魂丢了三魄,六神找不回主位,老天,皇帝出行不是有静鞭开道吗?可为什么这位康熙皇帝却能神出鬼没,就跟脚上装了个消音器似的,难道他不是属马的,而是属猫的?
  腹诽归腹诽,先随着众人跪下行大礼才是正道,“都起来吧”康熙皇帝手虚扶了一下,随即又急道:“宜妃,你不要起来,好好躺着才是,刚才的情况朕已经知道了,你不要怕,朕将太医院院判黄远带了过来,今天朕就要守着看看太医院是如何为你诊病的。”
  记得‘前世’的时候,有部电视连续剧好象叫“康熙微服私访记”,里面康熙最宠爱的妃子便是宜妃郭络罗氏,无论是出游还是微服私访,康熙都必定带着她,如今看来,伟大的康熙陛下对宜妃的疼爱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呢,不禁小小的为宜妃高兴了一下。
  “董鄂格格,皇上在问你话呢。”李德全小声的提醒了一嗓子。糟糕,又君前失仪了,不禁大大的为自己悲哀了N下,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回皇上的话,寒痰的症状是痰白清稀有泡沫,舌苔薄白而润;而热痰的症状是痰稠色黄,舌苔黄腻,宜妃娘娘的症状属于后者。另外,可以通过诊脉来确定,前者应是脉浮紧,后者则为脉滑数,即既有滑脉的表现,又有数脉的表现。”冷汗都冒出来了,真是的,皇帝不也一样是地球上的高级哺乳动物吗?有必要吓的手脚哆嗦,声音发颤吗?严重鄙视自己。
  “皇阿玛,额娘咯出的痰的确是粘稠带黄,而且,刚才额娘危急的时候,是董鄂格格及时吸出了阻塞住额娘呼吸的痰液,而儿臣当时却惊慌失措,儿臣惭愧难当,请皇阿玛责罚。” 九阿哥突然跪地禀道。
  九阿哥为什么突然说这话?难道,他是明为请罪实则为我说话吗?的确,君前失仪外加妄议皇妃病情,条条都犯了宫中的忌讳,我为什么就做不到‘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呢?真是歪嘴马卖了个驴价钱——吃的是嘴上的亏。
  “起来吧,关心则乱,乃人之常情,朕不怪你,至于董鄂……”康熙似乎在考虑要怎么拾掇我,话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皇上,既然董鄂格格精通医道又句句在理,微臣斗胆恳请,让董鄂格格为宜妃娘娘诊脉。” 说话的应该就是太医院院判黄远了(院判官居六品,相当于太医院的副院长),此时他话虽恭敬但眼底里的冷意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意图:不错,我刚才的话相当于否定了他手下太医的诊断结果,也就是质疑了太医院的权威,而且是当着康熙的面。所以,他也要给我难堪,可惜又是一个人算不如天算,昔日的菀葶固然不会诊脉,可本姑娘‘上辈子’是中医学院的高才生呢,当然,失手把自己针灸到‘这辈子’的那场意外排除不计。
  “你会吗?想好了再回答朕,你要明白,皇宫不是明珠府,更不是儿戏。”康熙看向我,瞳仁犹如无波的古井,但这未必又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呢?
  吾爱息事宁人,但吾更爱真理。“回皇上的话,奴婢愿意一试。”很好,这次的声音没有颤抖,反倒有种慷慨生哀的气势,想当初荆轲兄也就是这样慷慨生哀的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后来也就真的不复返了。
  走进帘子里面,目光和宜妃碰上,宜妃的眼神充满了安抚的温暖,仿佛在说:别怕,我一定会想办法保护你的。我回了一个自信的微笑: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更何况,自己的诊断建立在事实基础上,错的那个未必是我。
  让宜妃手臂伸平,手心向上,使手臂与心脏接近于同一水平,然后三指同时切脉,平心静气,敛精宁神,将神识完全融入进去,健康人脉象应为一息4至,寸关尺三部有脉,脉不浮不沉,和缓有力。而宜妃的却是……嗯,心里有底了。
  “启禀皇上,宜妃娘娘的脉象去来促急,达到一息六至甚至六至以上,此乃数脉的特征,而数脉是热证的主脉;另外,宜妃娘娘的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漉漉如欲脱,此又为滑脉的特征。滑脉主痰饮,食滞等证。所以,奴婢的结论是:脉滑数。”
  不卑不亢的讲完,却发现众人皆呈诧异之色,“黄远,你再去为宜妃诊脉。”康熙发话了。
  “回皇上的话,这似乎于礼不合……” 黄远不敢领命。
  “把花帐放下来,再在宜妃手上搭上一层薄纱,就这样吧,今儿就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了,朕就在这里等着你的结论和处方。”
  大概一柱香的工夫,黄远出来了:“启禀皇上,正如董鄂格格所说,是脉滑数,微臣的处方是:定喘汤。”
 

  第十六章 东边下雨西边晴

  看来黄远并非一个护犊子护到不讲原则的人,他将所开方子交给贺太医与茯苓,命两人下去煎药呈上,又向康熙请罪道:“太医院出现严重误诊,微臣难辞其咎,请皇上降罪。”
  “医者之道,事关生死,尤当慎之又慎,须知庸医误人的道理。那个昨日值班的杨太医,遣回原籍,五年之内不可录用;至于你,罚去三个月的俸禄,官降一级,仍留任太医院院判一职。” 康熙简明扼要的处置完毕,我暗暗舒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啊,千万别再遇到这种事了,我稚嫩的心脏是很脆弱的。
  “董鄂.菀葶,你可知罪?” 康熙一声叱喝吓的我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奴婢罪行累累,不知皇上指的是哪一条?”
  “你倒说说看,怎么个罪行累累法?”
  “奴婢轻狂孟浪,妄议皇妃的病情,此为一罪;奴婢不守本分,身为伴读却对太医的诊断指手画脚,此为二罪;奴婢才疏学浅,却歪打正着,此为三罪;皇上,菀葶知罪认罪也情愿领罪,但倘若上天再赐给菀葶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菀葶依然会犯下相同的罪行。因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菀葶愿用自己的‘一得’去弥补太医院的‘一失’。谨言慎行,奴婢所欲也;推心置腹,奴婢亦所欲也;若两者不可得兼,则舍‘谨言慎行’而取‘推心置腹’者也。”
  “哈——好一张三寸不烂,巧舌如簧,朕倒要考考你,看你有没有资格用所谓‘一得’弥补 ‘一失’。众所周知,方剂由君药(主治药)、臣药(辅助药)、佐药(兼治药)以及使药(药引与调和诸药的作用)四个方面的药物组成,你倒说说看,定喘汤里的九味药材的功效与类别。”
  “回皇上的话,麻黄宣肺定喘、兼解表寒;白果敛肺定喘、祛痰止咳。这两者一散一收,乃是君药。苏子宽中利气,款冬花化痰止嗽,杏仁润肠通便,半夏降燥化痰,这四味药为臣药。桑白皮清热肃肺,黄芩清肺理中,为佐药;而甘草调和诸药,乃是使药。”
  “嗯,看来倒是朕小瞧你了,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回皇上的话,奴婢都是跟额娘学的。”菀葶的额娘纳兰.敏慧已于去年染疾谢世,就算康熙起了疑心也是死无对证。
  康熙点了点头:“你孟浪轻狂,越俎代庖,坏了宫里的规矩,该罚!”
  虽说雷霆雨露,皆为皇恩;虽说,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虽说河有八曲九弯,人有三回六转……可我的心,却为何觉得这般的憋屈?
  嘉彤一副要冲出来求情的模样,却被九阿哥拉住,九阿哥又冲我轻轻的摇了摇头,那眼神似乎在说:冷静下来,不会有事的。
  是啊,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这蚂蚁的小胳膊又怎拧得过人家大象的腿?我平静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一个头道:“任凭皇上处罚。”
  “好,朕就罚你为宜妃守夜伺候,直到她病好了为止。”
  咦——?雷声大大的,雨点小小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却听到康熙又道:“你在关键时刻处置得当,救了宜妃,又敢于当面质疑太医的诊断,有胆有识,当赏!说说看,想要朕赏你点什么。”
  …#¥%¥#…!?!……别激动,也不要冲上去抱着康熙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儿的山呼万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褒贬不露,笑望长空云卷云舒。我深吸了一口气:“奴婢赶巧了而已,哪里当的起皇上的赏赐”先虚伪一下“只是,奴婢听说文渊阁、武英殿、乾清宫、养心殿、摛藻堂和景阳宫等处,都藏有大量的珍贵书籍,并设有‘阅览室’,可是,除了摛藻堂,其它地方奴婢都进不去,所以,奴婢斗胆恳请皇上,赐予奴婢进去长见识的权利。”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虽然总是对内容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但只要能摸摸看看,就觉得心情好。
  一言毕了,却见康熙旁边的李德全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登鼻子就上脸,顺杆儿就往上爬的主吧,康熙笑道:“好个猴崽子,得了好就卖起乖来了,也罢,除了养心殿,其他地方你都可以去,记住,只可阅览,不能借出,还有,贪多嚼不烂,可别学了猴子掰包谷。”……
  服侍宜妃喝完了药,又用鱼腥草、麻黄、细辛煎水取汁后兑入冰片,倒入有嘴壶中,请宜妃对着壶嘴反复吸其药气,这是跟导师学到的经验方,其止咳平喘消炎作用甚佳,果然,宜妃渐渐感觉好些了,终于沉沉睡去,我帮她捋好被子,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室外,却见思宁思云都守在外面呢,“九阿哥让奴婢等格格出来后转告格格,到院子里去找他。” 思宁轻声告诉我。
  找他?他倒好,康熙临走前不仅准了他留下守夜的请求,还格外开恩,特许了他明日不用去上书房读书,就留在咸福宫里陪宜妃说话解闷,康熙走后不久,又遣人送了些古玩字画过来以奖励九阿哥的‘孝心’,哪像我们这些可怜人,今晚守夜,明日陪读,却连加班费都捞不到。
  月色溶溶夜,花香满满院,九阿哥正惬意的躺在摇摇椅上沐浴月光,享受派!他见我过去便指指旁边空着的那把摇摇椅,我想了想也学着他的样儿躺在上面,好舒服呀,夜晚的空气浸淫着一股子特别的甜,星空如此灿烂,仿佛触手可及,令人横生出‘尽吸西江,细酌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长啸,不知今夕何夕’的感慨,不禁深深的呼吸,想把这一刻的陶醉渗透进五脏六腑。
  “轻一点儿,当心把满天的星斗吸进鼻子里去。”他疏懒的开了口。
  “那你可有艳福罗。”我笑答。
  “什么意思?”
  “我把星星掳走了,月亮能不跟来吗?月亮来了,你不就可以见到嫦娥了吗?”
  一时间两人都笑了起来,这算不算相逢一笑泯恩仇呢?
  “你——”同时开口。
  “你先说。” 怎么又是同时?
  “刚才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会真的惩罚我?”我抢先发问。
  “皇阿玛素来推崇‘宽仁’,又非墨守成规的古板之君,即使讲错了,他顶多就是呵斥几句,再将你送到惠妃娘娘那里,命其严加管教而已。何况你又字字珠玑,句句成理,恐怕他老人家心里惜才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真的责罚?倒是你,为什么就那么笃定额娘的体内是痰热内伏呢?”
  “其实,除了那些表面症状以外,还有个根本的因素就是饮食习惯,娘娘的口味偏重,又极爱油腻辛辣的食物,倘若一道菜里没搁辣椒、胡椒、姜、葱、蒜等调料,娘娘就碰都不会碰。”我答“而且,娘娘可是个挑食的人呢,她最爱的饮料是牛奶和红茶,最喜欢的水果是红枣、桂圆、板栗和荔枝;她爱吃牛肉鹌鹑和黄鳝,却讨厌鸭肉和甲鱼,而且还不怎么喜欢吃蔬菜……由于娘娘青睐的几乎是清一色的热性食物,所以渐渐的,体内就淤积了不少浊热之气,这些浊热之气在平素健康的状态下被压制着,可是前几天娘娘因为十一阿哥而情绪伤感又受了寒,于是正不压邪,体内的热毒便爆发出来。其实,我能够找到正确的病因,并不是因为真的在医术方面超过了太医,而是得益于自己就住在咸福宫,对娘娘更为了解而已。对了,五阿哥不也是娘娘的亲生儿子吗?为什么他不常来向娘娘请安呢?”
  “五哥在对葛尔丹的战争中毁容以后,就变的自闭起来,除去必要的场合,他几乎都不出自己的府邸,他也有来看额娘的,不过都是挑在咸福宫人最少的时候,其实,额娘表面上在皇宫里风光的很,但她的心里又何曾拥有过真正的快乐呢……”
  也许是夜色太过醉人,也许是抚面的风太过的清柔,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觉东方已渐白……
  

  第十七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混沌的白天总是紧随在清醒的通宵后,先浑浑后噩噩,整个人就跟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不拉叽的,总算熬到下学,正拖着脚往回挪呢,却见上书房外的空地上呼喇喇的围着一圈子的人。定睛一瞧,清一色的阿哥和他们的伴读,奇了,现在可是未时,不正是这群纨绔子弟们骑马射箭玩布库的时间吗?都眼巴巴的瞅什么热闹呢?
  嘉彤和我同属‘好奇宝宝’型,立马就朝那圈子靠拢,钻进去一看,傻眼了。十、十三和十四三位阿哥伫立在正中央,一个个粗着脖子青筋毕露的,堪比那绿了眼的豺狼、下了场的斗鸡,似乎只要有人喊一嗓子‘雄起’,这叁儿就会扑拢一堆斗个死去活来。
  怎、怎么回事?旁边的十二阿哥凑过来说了一下大概原委:今儿十三阿哥在汉学课上大出风头,于是一直和十三较劲的十四便大大的不爽起来,汉文师傅汤斌前脚刚离开,他后脚便冷嘲热讽上了,向来和十四穿一条开裆裤的老十也兴致勃勃的推波助澜,然后,这三个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便杠上了,再然后就演变成了这样。
  怎么没人制止呀?往周围一扫射,明白了,几位年长的阿哥都已过了到上书房受教的年龄,现在即使要读书,也是在自己的府邸由专门的侍读陪伴(注:‘侍读’均为鸿儒饱学之士,有层谋士和幕僚的意思在里面,与陪阿哥们一同上学的伴读有本质区别),七阿哥胤佑天生脚有残疾,在众兄弟中是最沉默寡言的一个,此时只是冷眼旁观,一点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八阿哥胤禩正奉旨外出办差,不在;九阿哥胤禟正在咸福宫做‘孝子’呢,不在;十二阿哥胤祹和善儒雅,根本入不了这三个混人的法眼,十五十六两位阿哥年龄又太小,一言以蔽之,在场的没有能镇住这叁儿的法宝。
  嘉彤眼看着自己的十三哥以一敌二要吃亏,情急之下竟吼了一嗓子:“不许胡闹!”清脆的呵斥声将三位‘斗鸡’的注意力成功的转到了我们这边,老十老十四一瞅见我,登时一个脸黑的赛雷公,一个笑的像黄鼠狼。
  “十四弟,既然八格格都发话了,咱们这些做哥哥的,也不能太不给脸不是?这样吧”十阿哥狞笑着指向我:“只要这个小伴读跪下来朝咱哥俩叩三响头,仰脖儿学两嗓子狗叫,再高喊三声‘我是赖皮狗’,今儿这事就算结了。”
  这……这……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赖皮狗骂谁?”我瞪向十阿哥。
  “赖皮狗骂你!” 十阿哥恶狠狠的瞪了回来。
  “哦,既然是赖皮狗骂奴婢。那奴婢可不能和它一般计较了。”我笑咪咪的回答。
  顿时四周一阵爆笑,新仇加旧恨,十阿哥的头顶都快冒青烟了,他涨红着脸便冲过来拽我,却被十二阿哥拦着:“十哥,你别胡闹。” 十二阿哥话还没落音呢,却被‘霸王十’狠狠一拳打倒在地上,十三欲冲过来,却被十四纠缠着,场面顿时火暴起来。
  看着十二阿哥出血的嘴角和肿起来的脸,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起来,很好!毙虎者饱餐虎肉,畏虎者葬身虎口,姑奶奶今儿就要看看,这老虎屁股,到底摸不摸的?
  “啊——!都给我住手!”撕心裂肺的尖啸令众人都愣的一愣,效果达到,赶紧借着这当口说话:“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为一方,十三阿哥和奴婢为另一方,今儿就划出个道来好好比试,如果我们这方输了,奴婢就按十阿哥刚才说的办,但如果我们这方赢了,你们就必须向十二阿哥赔礼道歉!”
  “好的很,就这么办!小爷今天就要杀你们个落花流水春去也。”十四首先投了赞成票。
  “真是‘人不知自丑,马不知脸长’,用不了几个回合,定叫尔等狼狈如丧家之犬。”十三岂能让十四在口头上捞得半点便宜?
  “比什么?”老十则直接切入正题。
  “聚在一起扯皮斗殴不过是下里巴人的玩意儿,诸位都是未来大清国的顶梁柱,当然要文可安邦定国,武能开疆拓土”我答道:“所以,今天比试两场,一场为武,一场为文。奴婢和十三阿哥这方,武由十三阿哥出场,文则由奴婢出场,不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可有异议?”
  “我们这边武由十哥出场,文则由我出场。” 十四阿哥答道:“不过具体比试的内容则由两位对决的当事人自己决定,至于裁判嘛,由七哥来做。”
  “布库。”老十比十三大了近三岁,要彪悍一些,打起布库来更占优势。
  “射箭。” 十三的箭法在阿哥中是数一数二的。
  两人同时说出不同的选择,谁也不肯让谁。
  “还是单脚斗鸡吧,划一个圈,斗三个回合,每个回合由一方把另一方撞出圈外为结束,但中途若双脚着地或屁股落地都是犯规,一个回合中犯规满三次者则算输掉了那个回合。”七阿哥提出新方案,这次双方都没有异议。
  如火如荼的比赛开始了,所有人都兴致高昂……十阿哥猛如熊罴,十三矫若狸猫,第一回合,十阿哥赢;第二回合,十三阿哥赢;第三回合,两人竟双双同时摔出圈外,最后七阿哥胤佑判定为和局。
  武争尘埃落定,文斗粉墨登场,“我们比赛围棋如何?当然,倘若董鄂格格没那胆子,十四爷我也不勉强。”十四提议外加激将。
  “十四哥好奸诈,他的棋艺可是阿哥中的翘楚呢。” 嘉彤赶紧小声的附耳提醒我莫上了贼船。
  我想了想道:“十四阿哥说围棋,奴婢当然不能驳了您的面子,只是对弈一局实在太花时间,咱们不如玩个新的玩法,在一小盆里放进25枚围棋棋子,咱们两人轮流拿,一次最少拿1枚,最多拿3枚,谁拿到最后一枚棋子谁就算输。当然,倘若十四阿哥没那胆子,奴婢也绝不勉强。”
  周围的阿哥们都对这新玩法好奇的紧,便纷纷撺掇起十四来,十四本来就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哪经得起激?当即拍板道:“就比这个。”
  很快便有人摆好了道具,我忙不迭的边伸手边道:“那奴婢可就要先拿了。”
  手刚伸到半空便被十四啪——的一声打了回去:“凭什么你先,当然是爷先拿才对。” 十四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又神气活现的先拿了两枚起来。
  成了,就怕你不先拿!我内心雀跃欢腾,但表面上却伪装出一副沮丧的模样,一边撇着嘴一边跟着也拿了两枚起来。其实这个游戏的窍门就在于:让对手先拿,随便他拿几枚棋子,自己只要遵守每轮中所拿的棋子数与对手所拿的棋子数加起来是4的原则,即如果十四拿1枚,我就拿3枚;十四拿2枚,我也拿2枚;十四3枚,我就拿1枚。最后必定能给十四留下1枚棋子而获胜。
  随着棋子越来越少,十四突然领悟过来,“你使诈!”他咬牙切齿的指着我:“这该死的游戏是谁先拿谁就注定输!”
  “兵者,诡道也。”我冷笑:“孙子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究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奴婢谢十四阿哥承让。还请两位阿哥遵守比赛前的约定,向十二阿哥赔礼道歉。”
  十四瞪视了我半晌,终于勉强向十二阿哥拱了拱手:“十二哥,得罪了。” 十四转向我:“至于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的帐,自然会一笔一笔的算清楚。”
  他拔腿就走,老十紧随其后,走了几步,老十又突然转过头来朝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次的梁子是真的结大了。
  

  第十八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
  
  回到咸福宫,心里闷闷的,事态演变成了现在这样,和老十老十四尽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性已约等于零。和两人初见时,觉得他们率性自然,促狭里又带点霸道,不多时便处的像哥们一样,可因为‘蝶行游戏’的事自己恼了,耍小聪明‘臭骂’了他们一顿,由此葬送了本可建立起的友谊;今儿,又因十二阿哥被打而冲动起来,令彼此本已交恶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上辈子的自己,打小便花花肠子多,又是个刺儿头,性子急,好冲动,虽然表面上伶牙俐齿让别人占不去便宜,但实际上暗地里也没少吃亏,为此母亲常教育我“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乃惹祸之胎”……唉,算了,既定事实已经酿成,现在就算为已经打翻的牛奶赔上一桶的眼泪,也是于事无补。
  好在宜妃的病情已减缓了不少,九阿哥也被打发回兆祥所‘补眠’去了,我去请安时,宜妃体贴我昨晚一夜没睡,便留下嘉彤陪她,让我回暖晖阁先好好睡一觉。可不久前的那场激烈对决令我还处在亢奋状态呢,想睡也睡不着,便在院子里来回跺步,却不小心听到了院外两名小太监的‘体己话’。
  “我今儿特意去瞧了绛雪轩前的那个木化石盆景,敲一下是铿然有声,可有意思了。”
  “嘿,那算什么呀,孝懿皇后生前住的钟粹宫后苑里有口井,那井是用灵璧石砌成的,色如漆声如玉呢。敲击起来金声玉振,余音悠长,连皇上都夸奖‘此声只应磬石有,人间它石几回闻’……”
  小太监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的好奇心却泛滥成灾,进宫也有些日子了,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口灵璧石井,太孤陋寡闻了,反正睡不着,不如去看看这井究竟有多神奇。
  钟粹宫为东六宫之一,是孝懿皇后佟佳氏生前的居所,在孝懿皇后之前,康熙还先后立过两位皇后,即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太子胤礽生母)和孝昭皇后纽祜禄氏,可惜两位皇后都福薄命浅,分别于康熙十三年和十七年辞世。康熙帝因此担心自己命中‘克后’,只将佟佳氏晋为皇贵妃统率六宫,却迟迟不敢给她皇后的封号,直到康熙二十八年佟佳氏身染沉疴弥留之际,康熙才流着泪颁诏天下,册立佟佳氏为后,然立后的喜讯也未能挡住死神的脚步,佟佳氏于正式被立的当天西去,年仅二十九岁,是清朝生前被册立的皇后中在位最短的一个。孝懿皇后去后,康熙恸悲,命钟粹宫的一切均按孝懿生前一样,不许移动分毫,也不再安排其他妃嫔入住,于是,钟粹宫便闲置了起来,从此伊人已登仙境去,此地十载空悠悠。
  钟粹宫的后苑里,一簇簇嫩紫的蝴蝶兰正摇曳在微风中,恰似那翩翩飞舞的蝶,飘逸旖旎,置身其里,顿生人在画中行的美好错觉,心境登时澄澈明朗起来,仿佛刚饮过一杯美酿琼浆。紧接着,我看到了那口传说中的井,急忙跑了过去,咦——?好象只是一口普通的青石井呀,我取出自己特意带来的敲核桃用的小锤儿敲了敲,也没什么特别的呀,好象不太对劲儿,纳闷中……手中的小锤儿却突然被人夺走,还没等我看清楚是谁呢,竟被人拦腰抱起,扑通——回过神来,自己已跌坐在井中,狼狈的爬起来,还好,井水不深,差一点儿齐腰,仰着脖儿向井口望去,不出所料,扔我下井的,正是十和十四这两个冤家对头。
  “天做孽,犹可谅;自做孽,不可活了吧。”十阿哥趴在井沿上笑的像偷腥成功的猫。
  “奸诈!卑鄙小人!”我怒斥。
  “兵者,诡道也。”十四乐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先无中生有、诱敌深入,再以逸待劳、请君入瓮。啧啧,有人就乖乖的变成井底之蛙了。”
  “仰脖儿学两嗓子狗叫,再高喊三声‘我是赖皮狗’”十阿哥继续嚣张:“在井里不好叩头,就撞井壁好了,要撞出响来让爷听听,没准儿爷听高兴了就拉你起来。”
  “白日做梦!”输人不输阵。
  “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十四故意拖长了声音。
  “有本事你就落井下石好了!”山无脊梁要塌方,虎无脊梁莫做王,人无脊梁莫做人,做个米袋装饭粮,还能真落井下石啊,我才不信呢。
  “这可是你自找的。”十和十四居然异口同声,接着,又一个东西被扔下了井,不看还好,这一看……#¥%¥#……我想尖叫但发不出声,我想逃却没有路,蛇!他们扔下来一条蛇,一条活着的蛇!上辈子小的时候,母亲曾带我去算命,那位据说很灵的算命先生按照我的生辰八字翻开了一本厚厚的古书,那天具体算了些什么我已记不清了,但页面上有一幅插图,画的是一个人被蛇咬住了脚后跟,这画令我胆战心惊了好久,从此便谈蛇色变,畏蛇如虎。蛇在井水中欢快的游动,我则紧贴在井壁上瑟瑟发抖,有谚语说猫有九条命,又有谚语说好奇心杀死猫,可见这好奇心是多么可怕,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十哥,咱们先去用膳,待会儿再来看好戏。”
  “也好,先回兆祥所,这小妮子太可恶,可不能便宜了她。”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走了!?深宫古井,人蛇对峙……蛇每一次擦碰过身体,都情不自禁的一阵颤栗,这是何等的煎熬……渐渐的,我觉得自己只有入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这时,依稀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紧接着,一声天籁从头顶传来:“董鄂,你没事吧?”是九阿哥的声音,紧绷的神经不禁一松,鼻子便抖然酸了起来:你没长眼睛啊,被一条蛇不停的骚扰,还能没事吗?
  腹诽的厉害,却终究还是不敢发声不敢动,万一一弄出动静来蛇就大开杀戒怎么办?
  “爷,井里还有条蛇!董鄂格格肯定吓昏过去了。”
  这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小太监?我是吓的不敢昏过去,忽然眼前一黑一闪,接着扑通一声,又一个物体落入了井中……水溅了我一脸,那蛇好死不死,竟窜到了我的身上,完了,这次是真的要昏过去了……
  

  第十九章 人歌人哭水声中 
   
  蛇,那条还不知有没有毒的蛇,就这样窜过来与我亲密接触,我崩溃了,眼睛再也关不上闸门,开始哗哗的放水。 
  “玉环?”刚落下来的那个物体发出了人声,什么玉环?我还飞燕呢。 
  “别怕,这是十弟的宠物蛇,从小便拔了蛇牙养在鱼缸里的,性子最是温顺不过,你看,它身上一圈又一圈的藕色纹线,所以我们都管它叫玉环。”九阿哥伸出了上帝之手,把玉环从我身上拨回了水中。 
  闹了半天,是个没牙的呀,已遗失殆尽的元气迅速恢复了几分,细看两眼,这玉环纤细得宜,光彩照人,还真挺好看的,“我还以为十阿哥会给他的宠物取什么‘暴牙’、‘戾蛋’之类的名字。”玉环和野猪十,怎么搭配怎么别扭,还是夜叉和野猪十比较般配。 
  “老十按出生时辰算属蛇,所以十岁那年,温僖贵妃把玉环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他,可惜温僖贵妃在十弟十一岁时便辞世了,说起来玉环还是温僖贵妃取的名字。” (注:十阿哥胤誐是孝昭皇后的妹妹温僖贵妃所生,可以说除了胤礽之外,胤誐是阿哥中出生最高贵的皇子) 
  原来老十也是个没娘的孩子,好象不怎么生气了,毕竟这里面恶作剧的成分居多,老十和老十四并没有真正的伤害我,不是吗?冤家宜解不宜结,决定了,出去后一定想办法把这场冤孽化解,即使成不了朋友,也至少不要做敌人。正想着呢,却见九阿哥突然低声的笑了起来。 
  “你干嘛笑的没肝没肺的?”我没好气。 
  “没肝没肺?我本来在兆祥所睡的好好的,一听到老十和老十四的谈话就十万火急的赶过来英雄救美,可是,美人也忒不给面子,一见着英雄就哭的稀里哗啦的。”他笑的更欢。 
  “胡说,谁哭的稀里哗啦了?明明是你跳下来时溅上去的水。”恼羞成怒,坚决不予承认。 
  “是这样溅上去的吗?”他突然掬起一把水,飞快弹到我脸上。 
  嘿,这家伙!“不对。”我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是这样的!”划起一掌水给他浇了回去,却见他正盯着我身后的井壁突然发起呆来,竟毫不躲闪,被淋了个扑头盖脸。 
  怎么了?顺着眼光转身望去,却在井壁上发现了两行刻着的小字:人生易老情不老,斗转星移情不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小字下面刻着两个名字:玄烨、蝶儿。 
  玄烨的名字刻的较深,虬劲有力,应是男子所刻;蝶儿的名字相对较浅,字体也更娟秀一些,应为女子所刻。等等,玄烨,不正是当今的康熙皇帝吗?蝶儿,忽然想起那满园芬芳的蝴蝶兰,原来是她,一定是她……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弥漫上了眉间心头。 
  “月掩淑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泪添雨点欠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欣难期。烦忧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九阿哥缓缓吟道,顿了一下又道:“孝懿皇后去世后,皇阿玛做了四首悼亡诗,这是其中的一首。我这做儿子的,直到今天,才似乎有点明了皇阿玛当时的心情。” 
  我情不自禁的抚摸着这浸透着希望和沧桑的文字,康熙皇帝,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孝懿皇后,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后,他和她,竟在这样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了一个浪漫的令人心碎的痕迹,这一世的缘已经尽了,这一生的爱已被埋葬,那么,请问在下一个轮回,他和她还能再遇上吗?即使遇上了,还会再相爱吗?倘若相爱了,还会再一次的重复这一世的遗憾吗?……也许,青春总是和遗憾绑在一起,就像幸福的泡影总是与破碎的现实如影随形一样。人生易老情不老,斗转星移情不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品位着那一字一句,想象着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那一刻,不觉已经痴了…… 
  “如梦如烟的往事, 
  洋溢着欢笑, 
  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 
  依然轻唱老歌, 
  如梦如烟的往事, 
  散发着芬芳, 
  那门前美丽的蝴蝶花, 
  依然一样盛开, 
  小河流我愿待在你身旁, 
  听你唱永恒的歌声, 
  让我在回忆中寻找往日, 
  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 
  ……” 
  “这是什么歌?”耳边传来九阿哥的声音,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失了神,爱情,这个人世间最复杂最难解最荡气回肠的谜题,我怅然若失的笑道:“这首歌的名字叫‘往事’。九阿哥,你可知道蝴蝶兰的花语?幸福就像飞舞的彩蝶,飞来不多时,飞去无觅处。” 
  “不对,蝴蝶兰代表的不是惆怅而是欢乐,它的花语应该是:即使是落寞如斯的人间,我们也要一起快乐的飞舞。” 
  我怔了怔,此时的他,笑容极浅极浅,可眸子却极深极深…… 
   
 
  第二十章 春日春风有时好 
   
  正想着老九也是个感性的人呢,说出的话蛮有哲理的,头顶却传来老十夸张的声音:“九哥,你怎么也下去了?” 
  终于从下面回到了地面,浑身湿漉漉的狼狈的很,却见一小太监提着一包袱过来打了个千儿:“九爷交代奴才的差事,奴才办好了。” 
  九阿哥把包袱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是一整套鹅黄色的宫装,急忙找了个地方换上,心中不免暗暗感激:这人还真是心细如尘,倘若自己就这样湿漉漉的从东六宫跑回西六宫,只怕不出一天,关于董鄂格格的风言风语便会在紫禁城中漫天飞舞。 
  再回来时,不知老九对老十和老十四说了些什么,那两人看我时,已不再是那种不怀好意的龌龊模样,我想此时不正是‘化敌为友’的契机吗?与其小肚鸡肠的生气,不如厚德载物的容人,便上前施礼道:“之前多有得罪,万望几位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奴婢自然感激涕零,一辈子都记得几位爷的雅量高致。” 
  “嗯……”老十忸怩了一下方道:“有些事我刚才才听九哥说起,这样吧,倘若今后有谁欺负你,十爷我定不会袖手旁观。”嘿,怎么一下子从‘施虐者’变成了‘保护神’?对了,老九只比老十大两个月,这两人算得上撒尿和泥、知心换命的铁杆兄弟,温僖贵妃辞世后,康熙便将老十托付给宜妃郭络罗氏照顾,所以,宜妃也算老十的半个亲额娘,老九定是将昨儿的事对老十说了,他的态度才有了这180度的大转变。 
  “其实我还真不讨厌你,就是讨厌那吃蹩的感觉,” 十四跟着开了口“这回扯平了,心里也痛快了,这样吧,前仇旧恨咱们一笔勾销。” 
  行,效果达到,正欲告辞,却听十四突然叹起气来:“唉,四哥明天就回了,我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四阿哥!糟糕,这几天意外连连,我把练字的事忘了个精光! 
  心急火燎的回到暖晖阁,手忙脚乱的翻出四阿哥七天前留给我的三幅字帖,再一清点最初两日临摹好的‘成品’,登时头大了。柳公权的《神策军碑》拓本完成了六张,董其昌的《小楷金刚经》摹本完成了七张,赵孟頫的《小楷妙法莲花经》只完成了五张,离四阿哥要求的六十张,还差了整整四十二张。 
  都怪我,做事总是先松后紧,就像俗语里说的:早不忙,夜心慌,半夜起来补裤裆。宜妃的病还没好彻底,今晚是一定要守夜伺候的,否则就是阳奉阴违,欺君之罪,可是,剩下的时间就那么点,又怎么赶的完? 
  现在已是黄昏时分,先争分夺秒能写多少是多少吧,饭也顾不上吃,开始埋头苦干,一连写了三张,只觉头昏手软,真的快到极限了,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向第四张进军…… 
  “猜猜我是谁?”突然眼睛被一双小手捂住,我叹了一口气:“八格格别闹了,奴婢现在忙的要命。”   
  小手松开了,嘉彤好奇的凑过来看:“什么东西这么要紧?宜妃娘娘让我过来看你醒了没,桌上的奶油松瓤卷酥不是你最喜欢的吗,怎么碰都没碰呢?哎呀,你的眼圈怎么这么黑?对了,九阿哥和十阿哥……” 
  “停!”实在是没耐心听下去了,我苦着脸道:“先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四阿哥明天就要回来,我得抓紧时间做好准备才行。” 
  “做好什么准备?”十阿哥冷不丁的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来。 
  “九阿哥和十阿哥是刚才在院外碰到的,他们说顺道过来叫上咱们一块去给娘娘请安。”嘉彤终于逮到机会补充完被打断的话。 
  顺道?宜妃在前院正殿,暖晖阁在偏苑,真不知这道是怎么顺过来的,急忙站起行礼,却见九阿哥的眸光冷冷的,奇怪,我得罪他了吗? 
  “你写莲花经做什么?”一转眼这个老十便到了桌边打量起我的‘作业’来。 
  “唉,甭提了……”我开始苦大仇深的讲起来龙去脉……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讲完,耳朵也做好了迎接同情和安慰的准备,却只有嘉彤为我面露忧色,老十笑的乱没有气质,老九则似笑非笑,指着我道:“就为这屁大的事?你就这丁点出息?秦顺儿——”他朝屋外叫了一声,一个眉清目秀的太监吱溜就钻进来打了个千,“去,照着赵孟頫的《小楷妙法莲花经》临几个字出来给格格瞧瞧。” 
  秦顺儿依言而行,我一看,他临的简直跟我摹的一样好(注:临,是照着原作写或画;摹,是用薄纸蒙在原作上面写或画。)“怎么样?爷手下的人拿的出手吧?”老九显得有点得意:“剩下那十几张莲花经就交给秦顺儿了,《神策军碑》和《小楷金刚经》,你也甭操心,反正明儿一早我让人给你送来。” 
  这……这不是弄虚作假吗?我犹豫起来,却听九阿哥又道:“这也是没法子中的法子,昨儿一夜没合眼,今儿又过的惊心动魄的,就是铁打的人也支不住,趁现在赶快吃点东西,晚上还要守夜呢。” 
  一听到‘吃东西’,肚子竟不争气的咕嘟了两声,我的脸噌的红了,十阿哥扑哧笑出了声,直道:“还好十爷我今天没空着手来。”朝门外一招手,只见老十的跟班小太监秦狗儿拎进来一个食盒,里面有一碟腌的胭脂鹅脯,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一碟玫瑰卤子,还有一碟松穰鹅油卷,中间的竹叶青瓷盘里则盛着豆腐皮包子和小春饺,嘉彤和我一看都乐了,忙不迭的让人去张罗热奶子过来,四人围在一起边吃边聊,突然觉得特别窝心。 
  “你在那儿傻乐个什么?” 嘉彤问我。 
  我笑:“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一幅对联来。” 
  “什么对联?”九阿哥问。 
  “大肚能容,断却许多烦恼障;笑容可掬,结成无量欢喜缘。” 
  “什么意思?” 十阿哥问。 
  “就是说,做人当学弥勒佛,宽容豁达,笑容可掬,自然就会有福气。” 
  ……翌日一早,从宜妃娘娘那里出来,便见秦顺儿在暖晖阁外候着呢,接过他交给我的东西,心里却陡然生出一丝隐忧,四阿哥,那个一丝不苟、目下无尘的四阿哥,未来的性冷如冰,威压百僚,有着金刚怒目之刚骨的雍正皇帝,这其中的猫腻,能顺利逃过他的法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