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峰峦叠起(六)
田嬷嬷们来到后殿的时候就看见顾夕颜呆呆地倚在后殿的门上靠着丹墀上的石块,她们走近了顾夕颜都没有什么动静,还是墨菊喊了一声,顾夕颜才如大梦初醒般地“啊”了一声,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陪在一旁的民德笑道:“姑娘是看这座显天三眼神像和外殿的不一样吧!这是一座上古神物,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了,是夏国现存的最古老的显天神像,只有我们栖霞观才有。原来是供奉在凌云殿的,五百年前凌云殿遭雷击重修才移到了这里……”
顾夕颜听着民德絮絮叨叨的,心想:我刚才也遭了雷击,你们知道吗……
大家又在那座木雕三眼显天神像面前上了香然后出了光明殿。
民德建议到离这里不远的澄清殿去看看,田嬷嬷却建议下山去,顾夕颜自有主张,道:“我走累了,就在这里歇歇再决定去哪里吧!”
弱质女流,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正常和自然的,大家就朝下走了一小段路,在一间茶棚里歇了下来。
茶棚宽五间,整齐的摆放着擦得干干净净的四方桌子,支锦木窗全部支开,空气畅通,四野一望无遗。整个大厅里只有她们一行人。掌柜的很明显和民德认识,亲自从高高的柜台后面出来给她们斟茶,又拿了点心招待她们。
坐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人来,民德提出来继续参观其他的大殿,顾夕颜拒绝了。她准备在这里坐到快吃午饭的时候,如果还没有遇到端娘她们就直接到青竹堂去。
田嬷嬷自然是乐见其成。
等候的时间特别漫长,太阳好像半天才露出半个脸来,茶棚里已坐了四成满,还是不见端娘她们的影子。
没有手机,就是这么不方便。
顾夕颜无聊地玩弄着手边的小瓷盅,想起一个笑话来。说一个伟人如何让如何伟大,但却从来没有用过手机。这是时代的背景,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夏国的那位方太后那样的尊贵。也一定没有用过兰蔻地香水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微微地笑起来,茶棚外却传来一阵金属的碰撞声,散坐在顾夕颜他们身边的那些护卫都非常警惕地掏出了家伙。
顾夕颜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朝外望去,可惜茶棚里的人比她更积极,一窝蜂地涌到了窗边,待她望去的时候只能看到无数的背影了。
在金属碰撞的交织声中夹杂着一个年轻男子清越的声音:“这件事就算我不对,还望兄台海量,我们就此收手如何!”
另有一个还带着童音的男声忿然地说:“什么就算你不对。本来就是你不对。昨天给你溜了,今天要我不刺了你那对招子,我就不叫冯天翔!”
声音清越的男子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人之常情。我只不过是多看了令姐两眼,小兄弟就要刺了我的招子。也太心狠了一些……”
他的话音未落,看热闹地人群就立刻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你这个登徒子!”自称冯天翔的人怒道,“我非杀了你不可!”
“哎呦哟!”声音清越的男子带着一丝戏谑。
“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为了我这登徒子其实是划不来。我们就此收手如何……”
男子的话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中有一个苍老地声音客气地道:“诸位都散了吧,是一场误会。诸位都散了吧……”
冯天翔气愤地道:“什么误会,根本就是这小贼……”
“住口!”有一个婉转悦耳如黄莺般的女声喝斥道,“你还不向这位侠士赔礼!”
人群中有人亦跟着起哄:“是啊,是啊,快赔礼,快赔礼!”
“姐姐!”冯天翔委屈地喊道。
顾夕颜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她不顾田嬷嬷的阻挡跑到窗边去看热闹。
茶棚外面地空地上一拿剑一拿刀的两位男子对峙着。拿刀的那个年约十四、五岁的样子,身量和顾夕颜差不多高,方正的脸庞,厚厚的嘴唇,面带憨态,身体却非常粗壮,薄薄的衣衫下面贲起如疙瘩般的肌肉依稀可见。拿剑的那个男子年约二十出头,身材高挑修长,眼宇间一派风光霁月般的磊落,竟然是顾夕颜遇到过两次的镖师。
顾夕颜忍不住“啊”了一声,引得窗前一位鹤发童颜老者朝她拱手道:“这位姑娘,都是一场误会,大家都散了吧!”
这时,顾夕颜才发现那老者身旁还站着一位姑娘,穿这一身白色襦褂,胸前戴挂着一块金色的怀表,头上戴着白纱帷帽,虽然看不清楚容貌,但她身材纤细秾纤合度,姿态端庄举止优美,又是因为被人多看两眼而引起的争端,应该是个大美人无疑。只听见那白衣姑娘厉声道:“天翔,你这样得理不饶人,以后我再也不带你出来了!”她的声音非常婉转,尽管语气严厉,却没有一丝威严的感觉,反而像是小姑娘的撒娇般甜美。
拿刀的男孩冯天翔委屈的嘟着嘴,就是不说话。倒是那镖师上前朝白衣姑娘抱拳作揖,彬彬有礼:“姑娘雅量,还请原谅齐毓之失礼之处。”
托美女的福,顾夕颜这才知道原来这镖师叫齐毓之。
白衣姑娘朝齐毓之行了一个福礼,客气地道:“我弟弟年幼不懂事,还望齐大侠不再放在心里。”语气非常真诚,带着浓浓的歉意。
齐毓之忙还礼道:“哪里,哪里,是齐某孟浪,只求姑娘不要责怪才是。”说话间目光清明,落落大方,有谦让君子之风,惹得众人一阵低声称赞。
冯天翔气得全身直哆嗦,拿着刀又要去砍那齐毓之。
白衣姑娘见状,忙上前挡住了冯天翔,轻声道:“你不要再寻事了,要不然我们晚上就赶不上回城的时间了。”
冯天翔狠狠地瞪了齐毓之一眼,大步流星地朝山上走去。
白衣姑娘客气地朝齐毓之裣衽行礼,带着鹤发童颜的老者跟着冯天翔上了山。
大家见没有热闹可看了,这才陆陆续续地散了。
顾夕颜却注意到。那个齐毓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白衣姑娘的背影良久才施施然离开茶棚朝山下走去。
被这么一闹,太阳已升至中空,顾夕颜笑着回到座位。提议到青竹堂去。
民德一怔,道:“青竹堂在山脚,这眼看到了午饭的时间,姑娘不如就到旁边的客来居吃了午饭再去也不迟。”
田嬷嬷也道:“那青竹堂只提供茶水点心,姑娘早上吃的少,下午我们就要启程回府了,姑娘还是到客来居吃点东西吧!”
顾夕颜坚持要去青竹堂,田嬷嬷们无法,只得下山去。
青竹堂原来就建在离桃花源不远处。是座木制五间二层的楼阁,青瓦粉墙,映着四周翠绿的青竹,显得清闲雅致。
进了青竹堂,已过了正午时分。只是零零散散地坐着七八桌客人,没有看见端娘地影子。
尽管如此,顾夕颜还是仔细打量了片刻。见没有哪一桌是单坐着两个少年的。她不禁失望地和田嬷嬷上了二楼的雅间。
大家一路行来已是饥肠辘辘。田嬷嬷一坐下来就大声吆喝着上茶上点心,民德也是满脸地疲惫。只有刘府的几个护卫,始终不骄不躁,保持着严谨态度,惹得顾夕颜不由对他们另眼相看。
大家吃了几个点心裹腹,顾夕颜还没有看到端娘他们出现,她心中暗叫不妙,心底有隐隐的不安,又因田嬷嬷在座,不好表现出来。
吃完了点心,田嬷嬷觉得天色不早了,要回桃花源去收拾行李,顾夕颜又借故这里的茶水好喝拖延了一个多小时,端娘还是没有出现,顾夕颜只得随着田嬷嬷回了桃花源的春水居。
回到春水居,只有顾家的两个护卫站在二门旁说着闲话,田嬷嬷问起来,回话说端娘一早就带着杏红去寻姑娘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顾夕颜知道,这次相亲计划彻底地失败了。
大家又在春水居里等了端娘大半个小时,还是不见她们的踪影,田嬷嬷正要派护卫出去找,端娘和杏红满脸疲惫,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田嬷嬷一看,立刻吩咐收拾行李回盛京,一直到上马车,顾夕颜和端娘都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
在回家的途中,顾夕颜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昨天下午端娘就和锦心联系上了,大家约好了从山脚往山顶寻人,结果直到过了中午饭的时间也没有碰到,她想起先前说的到青竹堂碰面的事,又赶到青竹堂,掌柜的说是顾府的人刚走,她这才急急赶了回来,到现在连午饭也没有吃。
顾夕颜叹道:“也许是大家没有缘分吧!”
端娘却坚持道:“那位梅大人的确相貌端正,谈吐有礼,姑娘,不如再约时间见上一见吧。”
顾夕颜道:“对方是怎样说的呢!”
端娘不以为然地道:“对方能怎样说。能和顾府结亲,不知道是多少读书人的念想,姑娘只管放心,我们再约时间就是。”
顾夕颜但笑不语。
有时候,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找回来,也不是原来的了!
回到顾家已是掌灯时分,她们刚进垂花门就看见顾夫人身边地孙嬷嬷站在抱厦前翘首以盼。见了顾夕颜一行人,她简单地上前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拉着田嬷嬷就走,说是要赶快去回禀夫人。
端娘她们一直忙到半夜,把收拾出来的东西放回原处。
临睡前顾夕颜望着镜子里自己疲惫的面孔,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干这种乌龙事了。
第四十七章 峰峦叠起(七)
可事情还没完。
第二天一大早,端娘再次在顾夕颜耳边不停地唠叨着:“姑娘还是见一面吧,我也好把这事跟夫人提一提……这是一门好亲事,我们分手的时候锦心嘱咐了又嘱咐,说梅大人心气高,非要见到女方才愿意提亲……姑娘,还是再见一面吧……”
顾夕颜不予理会。
端娘就跟在她身后继续唠叨:“……你年纪不小了,难道想就这样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交给夫人去,她出身商贾,能认识什么好人家……你可不要犯糊涂……你让我百年之后怎么有脸去见夫人……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再这样,我也不管你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跟你说事呢,你看什么书啊……再去见一面,你听话,赶明我让针线班上的人来给你做新衣裳。今年盛京流行陇花绣裙……”
到了黄昏时分,顾夕颜妥协了:“好,好,好。你别说了,我去见,我们再约时间见面。不过,话说到前头,要见可以,就约在附近左右,我再也不要像昨天那样满山头的乱跑了!”
“好,好,好!”端娘笑逐颜开,“这次一定不会像上次一样的……”
墨菊和杏红在一旁看了掩嘴直笑。
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现在勿园的人进出都是极不方便的,端娘瞅了好几天才找到一个要给顾夕颜做夏裳的机会带着杏红出了一趟门。
端娘前脚刚走,后脚顾夫人屋里的柳儿就来了,说是夫人让二姑娘去一趟。
顾夕颜心虚。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问柳儿:“可知道夫人有什么吩嘱?”
柳儿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崔大姑来了!”
顾夕颜沉思了一下匆匆进屋换了一身衣裳,带着墨菊跟着柳儿去了守园。
一进屋,顾夫人正和崔宝仪喝着茶说着话:“……只是可惜我们二姑娘。她去年秋夕节过后才去您那上地学,本来说好三天一课,谁知道我这身子不争气,年节前把她留在家里给我管了一段时间的家。春节一过,她又患了水痘。这刚好。您又要进宫去了……“说话间顾夫人听到动静看见是顾夕颜进来了,笑着向她招手,”快进来,快进来。给你崔大姑斟杯茶才是……大姑过几天就要进宫去陪太后娘娘了,以后就是宫中的贵人了……”
顾夕颜听得一怔,但在一旁伺候的叶儿已机灵地斟了一杯茶递到顾夕颜手边,顾夕颜来不及多想多问,立刻恭敬地将茶递给了崔宝仪。
崔宝仪接过了茶盅象征似的喝了一口,娇美如花的容颜因嘴角眉梢都带着喜悦的神情而显得格外光彩夺目:“这都是皇贵妃娘娘的恩典!”
怎么又扯上了顾朝容?
顾夕颜心底纳闷着。
顾夫人客气地道:“哪里,哪里。这全是您自己的造化。常言说的好,这福气来了,可是挡都挡不住的……”
顾夕颜坐在旁边听了一会,总算明白了。
原来,皇太后自万寿节那晚吹了风后就一直身体不适,在坤宁宫休养,朝中诸事也渐渐不大管了交到了皇帝手中。皇后日夜在皇太后塌前尽孝。宫中诸位妃嫔也不敢怠慢,都侍奉在太后左右。就连慈宁宫地康太妃也常常来看望皇太后。一日,皇太后精神好,与康太妃谈起养身之道来。康太妃道:“每日饮食固然重要,参果也必不可少。不过依我看来,最好的办法是练书法。您想想,练书法首先要头部端正,两肩齐平,胸张背直,然后要提肘悬腕,挥毫泼墨,可谓是柔中有刚,松中有紧。既练了脑子,又练了身体,还能达到静心的目的。”当时皇太后没有吱声,眼睛却把实际年纪比自己大看上去却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康太妃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顾朝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康太妃一走,她就立刻婉转请太后娘娘赐墨,皇太后一高兴,就写了几个“富”、“寿”、“禄”之类的字给顾朝容。宫里、宫外的女人们得到了风向标,纷纷开始向皇太后求“墨宝”。也不知道是心里的原因还是练字真的有效,皇太后提了一段时间的字后,竟然觉得身体好多了,开始练起字来。
顾朝容本来就是女官出身,又以才学渊博闻名,每日到坤宁宫给皇太后请安后就亲自伺候太后练字,其他几个嫔妃见状也常到坤宁宫去伺候着,其中新封进宫的简宝林去得最勤,有时还在太后地示意下写几个字,很受皇太后的赏识,说:“简宝林的字流畅婉约,清新自然,深得哀家之心。皇贵妃的字也写得好,可太过狷介峻峭了,还是要浑俗和光的好。”
顾朝容唯唯诺诺:“娘娘教训的是,我这字的确还要要多练习练习才是。如若娘娘恩准,我想不时请崔宝仪大姑进宫指点指点臣妾的学问。”
皇太后就一笑:“你们两人都是夏国著名的才女,美女。既然你如此推崇她,不如传了哀家的旨,问她愿意不愿意做女官,说起来,自从你进宫后,我这里还差一个女吏呢……”
就这样,太后懿旨,崔宝仪马上就要进宫做坤宁宫地女吏了,也就是皇太后的秘书。
顾夕颜听着总觉得这皇太后行事处处有所指,崔宝仪进宫还不知是福是祸,忍不住地道:“大姑,还是开女学好,自由自在地……”
“胡说些什么?”顾夫人微嗔地打断了顾夕颜的话:“紫禁城可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地方,只有你,当作是洪水猛兽……大姑可别放在心上,她年纪轻,不懂事……”
顾夕颜满脸黑线,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
崔宝仪笑着摇了摇头,脸庞更加艳丽:“二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人各有志。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有机会到阅视楼去读读那些珍藏在皇宫大内的古夏孤本……能到坤宁宫去做女吏,真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机缘!”
顾夕颜望着那张因得偿所愿而艳光逼人的脸庞,心中一囧,是啊,人各有志,自己不愿意进宫,不是说所有的人都不愿意进宫。想到这里,顾夕颜心里不由回想起端娘那句“大姑姑退了米家的婚事进的宫”的话来,心里又隐隐生出不安,眉头微蹙了蹙。
崔宝仪没有注意这些,她有点激动:“而且皇后娘娘是凤台人,她一定对古夏文很熟悉和了解,我如若能得到她的指点研习古夏文……”说到这里,她收了话音,两眼因为露出希冀的神色而熠熠生辉起来。
这一刻,顾夕颜觉得崔宝仪像一个为理想而奋斗的勇士而非原来心目中孤芳自赏的女老师。
啊,人原来是有很多面的。
她真诚地道:“恭喜您了,崔大姑!”
“谢谢!”崔宝仪含笑点头,顾夕颜心里的变化她能体会个七七八八的,她犹豫了一下,从腰间的荷包里换出一个大拇指般粗细的圆形柱体玉石来递给顾夕颜:“这是我给你的临别赠礼。”
顾夕颜道了一声谢接了过来。
是一枚私章,阴文阳字,图案是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一条完整的鱼骨头。
崔宝仪道:“这是我用古夏文雕的一枚“福”章,祝你以后福泽延绵。”
顾夕颜望着私章好奇地问:“这,这是个“福”字?”
顾夫人听见也走到顾夕颜身边凑着看:“啊,真是古夏文哦。我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我祖父有一枚这样的戒指。”
“现在的人都只知道太初文而不知道有夏文了,只知道用狼毫笔而不知道有羽毛笔了!”崔宝仪的神色有点暗淡地说,“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太初文的确要比夏文好用,也更利于知识的传播。”
顾夕颜心中惊骇。
难道李朝阳不仅仅带来了先进的技术,而且还把人家的文明也彻底进行了改革不成!这让她想起很多年前日本占领台湾后要求台湾所有的居民学日文。
顾夫人无所谓地笑了笑,说:“这是好事啊。不是说凤台那边一直是用的古夏文吗。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啊!你进了宫,还怕没有表现的机会。到时候啊,别说是皇太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恐怕也会对您另眼看待了!”
崔宝仪并没有因此露出高兴的神色来,反而脸色更加暗淡了:“我很多年前去过一次凤台,还曾经拜访过凤台名宿黄博文先生。连黄先生都认为太初文要比夏文更适用……如今也只有凤国公府里还养着几个认得夏文的老人家了……”
顾夕颜听得心中泛酸,无限唏嘘。
看着一个古老的文明在自己眼前慢慢地消失,对崔宝仪这样有理想,有抱负的学者来说,应该是件比死还要让人痛苦的事吧!与宫中的勾心斗角,循规蹈矩,卑微屈膝相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崔宝仪的形象一下子在顾夕颜心目中高大起来。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崔宝仪面前总会觉得不自在了。
在崔宝仪这种胸怀大志的人心里,顾夕颜就是一个躺在先人光环下醉生梦死,不懂得珍惜时光的无知女孩,俗不可耐,令她轻视,令她从骨子里嗤之以鼻。
这就好比崔宝仪是个社会精英,而顾夕颜则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顾夕颜不由地苦笑。
第四十八章 峰峦叠起(八)
顾夫人和顾夕颜送走了崔宝仪,就站在守园的花圃前商量起崔宝仪租的那座院落起来:“潇湘女学不办了,这半边院子也空了下来,正值夏季,赁也不好赁,我看不如索性把门锁了算了。”
给崔宝仪办女学的景秀园和景和园在二十几年前原本是一个大院子,叫秀和院,以玲珑小巧而著称,是顾府景色最好的院落之一,曾经是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的起居室。后来两位老人家去世,顾朝容大了要分院,连夫人又生了顾夕颜,这才将秀和院一分为二给了两位姑娘居住。如今到了崔宝仪手里,她又把两个院子和在了一起,引了西角远香湖的水进来,便得景致更加迷人了。人在其中,亭榭廊槛、飞虹潺溪、太湖奇石布局巧妙,绿荫幽径、萝架藤墙、虬松柔柳随处可见,景色淡雅秀美,一时无二。
顾夕颜第一次见到院中的景致时,大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到了江南拙政园。
如果锁了门,院子无人照料,很快就会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了吧!
她心中生起可惜之感。
顾夕颜也知道,顾夫人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
顾家今非昔比,根本就没有能力去照顾它。
她沉吟道:“如果母亲信得过我,这院子就交给我来照料吧!”
顾夫人一怔,苦笑道:“也好。那本来就应该是给你住的院子。”
顾夕颜知道她误会了,笑着解释道:“我到不是想搬过去,实在是那里春有百花秋有果,如果人手安排得合理,到是可以收点银子。”
顾夫人目光一亮,忙拉着顾夕颜:“来,来,来。我们进屋好好谈谈。”
顾夕颜回到勿园,已是掌灯时分。端娘和杏红早就回来了,看见顾夕颜,端娘忙迎了上去:“姑娘这是去了哪里?吃了晚饭没有?”
“我在夫人那里吃的晚饭。”顾夕颜一边让墨菊给她换上轻松的大褂,一边跟端娘说话,“您吃了没有?”
“没,”端娘亲手把顾夕颜换下来的衣裳挂到了屏风后的衣架搭脑上:“等着姑娘回来一起吃了!”
顾夕颜换了衣服,坐到镜台前让墨菊把她头上梳的如意髻放开打成辫子:“您快去吃饭吧,吃完了我还有事和您商量。”
端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杏红的陪同下急匆匆去吃饭去了。
顾夕颜却问正给她打辫子地墨菊道:“墨菊。我想给你赎身,你意下如何?”
墨菊听得怔住了,连辫尾的结绳都没有系好就跪在了顾夕颜地面前,语气惶恐地道:“姑娘,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你直管训斥,我马上就改,求您别把我撵出去……”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把你撵出去,我是想让你赎身。”顾夕颜笑着把墨菊拉了起来,“自由身不好吗?这样你就可以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墨菊神色紧张地摇头:“姑娘,我没有看谁的脸色过日子……我在顾府很好,求求您了,别把我给撵出去……姑娘。您就让我在您跟前伺侯吧,我一定会忠心伺主地,求求您了……”
顾夕颜一怔。
怎么会这样?和自己预料的完全不一样嘛!
她沉吟道:“我的意思是给你赎了身,你还是呆在我身边,月例钱也照给。万一有什么事。你是自由之身。顾家也不能把你怎样……”
墨菊一听更慌张了:“姑娘,姑娘可是又要走?要不带我和杏红一起走吧!我们不怕吃苦……”
顾夕颜叹了一口气。顿时升起一股无力感。
“端娘说了的,”墨菊道,“姑娘是光,我们就是影,姑娘是水,我们就是鱼。没了姑娘,我们哪里有立足之地!姑娘,你要干什么,我们都跟着你,不会随便乱说话的……”
顾夕颜觉得有点头痛起来,正想着找个合适的说法解释给墨菊听,端娘撩帘进来了,谁知墨菊竟然扑到端娘怀里哭诉起来:“端姑姑,姑姑要给我和杏红赎身……”
端娘听得也是一怔,疑惑道:“姑娘,这是……”
顾夕颜看这话越说越不清楚了,头痛道:“墨菊,你先下去吧。我这里还和端姑姑有事商量,至于赎身的事,你也和杏红说说,看看她地意思,我们明天再谈。”
墨菊抽抽噎噎地下去了,端娘担心地问:“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夕颜把和顾夫人商量的事告诉她:“……我可惜了那院子,想利用院中的花木瓜果赚点银子,以园养园……”
“那是好事啊!”端娘极赞成,“怎么就扯上墨菊和杏红了?”
不就是想用怀柔政策搞两个心腹之类的人在身边,免得象上次一样,逃走的时候还得借助桂官地力量……谁知道弄巧成拙……顾夕颜脑筋飞快,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道:“我想着要管院子,总不能事事都依仗着您,也要训几个帮手出来才行。跟墨菊和杏红赎了身,她们底气足一些,有什么事也不用受夫人那边的管掣。”
端娘想了一下,说:“姑娘也考虑的对,我们的确要训练几个人手了,不然姑娘嫁了人,管家也成问题。本来赵嬷嬷是把好手,可她毕竟是结了婚的人,姑娘儿子都成了气侯,再呆几年怕是就要回家去当太太享福了,指望不上了。还是未雨绸缪,早挑几个人才好。至于墨菊和杏红赎身的事,我看还是算了吧。要是恢复了自由身,我们顾府没有再管着的道理,杏红还好说,象墨菊,家有恶嫂,要是做主把她再卖一户人家,说不定还没有现在好。您就别操心了。要是为她们好,象踏浪和横月似的。等她们长大了寻门好亲事体面地嫁了,那就是姑娘的恩典了。”
顾夕颜苦笑。
这就是生搬硬套地后果。
“到是还有一件事。”端娘正色地说,“锦心说东市那里新开了一家叫裳红的针线班子,针线做得极好。今天最流行陇花裙就是从他们那里流传开的。问六月初三姑娘有空没有,到时候去那里看看……”
不就是变象的相亲吗?
顾夕颜又轻轻地咳了一声,无所谓地道:“好啊!”
“姑娘喉咙不舒服吗?”端娘戏谑地笑,“要不要我让杏红给您倒盅蜜水!”
崔宝仪进宫地事情快地出乎人意料之外。
没两三天功夫,崔宝仪就将潇湘女学散了,原来在潇湘女学打杂地人好说,大部分是崔宝仪到盛京后或雇的或买地。或写了担保书介绍到别家做事或找了人牙子卖了,只有伍嬷嬷和惠兰不好办,一个是在她家伏伺了四十几年地老仆,一个是漂亮聪慧的贴身丫头。她来商量顾夫人,想让顾夫人帮忙买个小宅子安置伍嬷嬷和惠兰。崔宝仪今非昔比。顾夫人哪有不答应的理,而且还让崔宝仪不要着急,说:“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也别提买宅子的事,就让她们住着就是。”
崔宝仪这两年办女学也没少赚银子,可大多数钱财都花在了这院子的维护上,她心中自然是有数的,推辞道:“伍嬷嬷年纪大了,我进宫后难得回来一趟。我也要为她打算打算,还是请夫人多费心帮着找个合适的宅子给伍嬷嬷养老吧!”
顾夫人原也是客气话,现在听崔宝仪这么一说,自然是连连点头。
待崔宝仪一走,顾夫人立刻叫人请刘左诚来商量。谁知来回话地人竟然是丁执事:“七老爷暂时没空。让我来回夫人一声。看事急不急,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顾夫人这段时间帮着刘左诚跑了几户人家。隐隐知道是有笔生意出了大问题,听丁执事这么一说,忍不住关心地问:“怎么,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吗?”
“还没。”丁执事笑道,“要不然七老爷早跑着来见您了!”
顾夫人非常理解地说:“我这里再大的事也比不上生意上的事要紧!”说着,就把崔宝仪托人找宅子安置伍嬷嬷的事说了一遍,让丁执事忙着找找。
丁执事又问了些诸如“准备多少银子买”、“要多大”、“选不选地方”之类的问题,和顾夫人说地一清二楚后就告辞了。
顾夕颜这边却已拿到了景秀园和景和园的角门钥匙,正和端娘漫步在院中指指点点:“你让人来看看,这些花草树木有没有什么是珍品,切不可伤了或是弄坏了;再让人去市面上打听打听,看有些什么花花草草的能入药,到时候就在这边种草药……竹子我也不懂,不知道能干些什么,也让人打听仔细了,最重要的是问了价值,我们心里有个数……”
一边说,一边走到了一片树林旁。说的是树林,实际上就是十来棵合抱粗的参天大树,因为树冠如伞蓬开枝叶相连档住了耀眼的阳光,使得林中光线幽暗显得古意盎然。树下还有一张石桌和五张石墩。
她们也走了快两个小时了,虽然有抄走游廊,但身上也微微有汗了。
顾夕颜见状,拉了端娘走到林中坐了下来。
树叶婆娑,微风轻拂,透着丝丝的凉意。
顾夕颜笑道:“这到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两人坐在那里歇了一会儿,顾夕颜耳中依稀听到丝竹地声音,她不由起身循声而去,一直走出林子,看到了远香湖她才醒悟过来。原来,这林子在远香湖畔,湖的那头就是长生班租了去的柳亭。
紧跟在她身后的端娘眉头一皱,道:“姑娘是不是要和夫人提一提,长生班的租房约定早到了期了,让她们这样住着,总是不大好。”
顾夕颜含糊其词地道:“到时候再说吧!”
端娘只得叹了一口气。
第四十九章 峰峦叠起(九)
两个人从林子里出来,迎面遇到了惠兰。她一改往日对顾夕颜疏离中带着客气的态度,非常热情熟络地和她们打招呼。顾夕颜还不知道崔宝仪的安排,心中孤疑,但还以礼相待地和她寒暄着。惠兰一直将顾夕颜她们殷情地送到了和内院相通的角门口,直到顾夕颜她们走的不见了背影她才跚跚然返身。
到了晚上,柳儿来窜门,顾夕颜她们这才知道了崔宝仪的安排,端娘笑道:“难怪惠兰今天对我们这么热烈,敢情是没了靠山!”
顾夕颜想起今天惠兰那总是带着点刺探和若有所思目光,也觉得她的变化可能与崔宝仪的安排有关。不过,如果她真的只是想找个靠山活得更滋润些,这也是人之常情,能帮她一把就帮她一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顾夕颜心里思忖着。
待柳儿走后,她们四个人商量着怎么整理秀和园的事。谁知道刚说了两句,就有人喊门:“端娘在家吗?”
墨菊去应了门,进来的是赵嬷嬷。
因为这几天总和端娘在秀和园里跑,顾夕颜已经有几时天没有动针线了,见到赵嬷嬷,一边忙让杏红去斟茶,一边笑道:“嬷嬷可为针线上的事来的?我这几天有点忙,做得不多。”
赵嬷嬷爽朗地笑了笑,说:“这针线上的事也不一蹴而成的,也不急在一时。我是听人说,夫人把秀和园给姑娘管了,姑娘想以园养园了!”
顾夕颜一怔,没有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赵嬷嬷也不掩饰,开门见山地道:“不瞒姑娘说,我到有点私心,想请姑娘成全。”
顾夕颜最讨厌表里不一的人。见赵嬷嬷这么直爽,首先就有了好感,她柔声地问:“嬷嬷有什么话直管说就是,只要我帮得上忙。万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赵嬷嬷笑道:“我就知道姑娘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是这样的。原来太夫人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地香菊,老太爷就请人在从剑南郡移了二十来株来栽在红桥旁。后来太夫人和太老爷相继去切了,这地香菊的珍贵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说着,杏红的茶已经到了。
赵嬷嬷接过茶盅谢了一声,继续道:“地香菊是连根生地东西,平时趴着地长,跟杂草似的,也就在冬天的时候开几朵象拇指大小的七瓣花,看上去平淡无奇。去年我到秀和园收租子地时候。就看见那伍嬷嬷拔了好几株,当时把我心疼的……”
顾夕颜也听出个眉目来了,虽然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地香菊是干什么地,可它是个生意人,她脑袋飞快地转着,试探道:“原来你知道这地香菊的价值啊!”
赵嬷嬷听了一怔,随即又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姑娘要接了这秀和园的差事。既然如此。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请姑娘将这地香菊的差事包给我收拾,每年我缴五百两银子。您看如何?”
几株草就可以收五百两银子。
顾夕颜心头一跳,她面上却露出犹豫的神情:“这,这……”说着,还用眼睛去瞅端娘。
赵嬷嬷见状,一咬牙。道:“六百两。我每年缴六百两姑娘。”
顾夕颜好象还在犹豫的样子。
赵嬷嬷笑道:“我这里也给姑娘算个帐。这地香菊分上中下三种,上等的地香菊市面上收二百二十两银子一斤。这中等的可就只收五十两银子一斤,如果是下等的,那就只值七十文一斤。象姑娘这样随着它地性子野长,那是连下等的都算不上的,只是白白糟蹋了。如果包给我养,我保证一定会精心伺侯,采摘有度,决不会伤了它的原气……”
顾夕颜立刻拍板道:“就给嬷嬷包了吧。不过……”
赵嬷嬷听说能包到手,脸上已掩饰不住地露出大大的笑容,顾夕颜的这个“但是”又让笑容凝固到了嘴边,她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顾夕颜笑道:“也不瞒您说,原来我是准备把这地香菊让杏红帮着照料的。可嬷嬷不是别人,难得到我面前开个口,我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可我先前已经答应杏红了……”
赵嬷嬷略一思忖,道:“我也不让姑娘为难,要不就让杏红来给我帮帮忙,我另外每年给五银子地零花钱她。”
顾夕颜心中暗喜,面上却风轻云淡地笑道:“不用,不用,这零花钱就不用了,只让她给您打打下手就成,成全了我的名声就行。”
赵嬷嬷能省则省,又不用驳了顾夕颜地面子,自然是满口答应。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顾夕颜待赵嬷嬷走后把杏红叫来叮咛一番:“你跟着赵嬷嬷照顾地香菊可要留个心眼,总有一天得独挡一面才成。”
杏红了然地点了点头。
顾夕颜转身又去问端娘:“这地香菊是什么东西?我好象从来没有见过?”
端娘怔道:“我看姑娘和素心相谈甚欢,还以为姑娘什么都知道,原来是诈素心的啊!”
顾夕颜讪讪然笑了笑。
端娘解释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是种草似的花藤,茎是褐色的,剥开后是晶莹剔透的玉色,晒干了磨成粉入药,是最上乘地跌打疗伤地药引。据说它是越新鲜疗效越好,可它原产于剑南郡,江中郡几乎买不到新鲜的,所以才特别地贵。”
原来是这样,顾夕颜奇思妙想:“不如把府里的老人都招集起来,就把这些林子、花草什么的都包给他们,说不定还会出现象赵嬷嬷这样有戏剧效果的事了!”
端娘点了顾夕颜的额头一下:“你啊,要是这样,那夫人还要你管什么园子,她不知道自己去管啊!”
也是。顾夕颜再次讪讪然地笑了笑。
可能是顾夕颜这段时间比较安全守己,也可能是因为她接了管园子的事需要频繁的进出。原来一直守在勿园门口的两尊门神有一天突然不见了,顾夕颜淡然地笑了笑,到是端娘,临去秀和园地时候念了一声“无量寿佛”。
她们一进秀和园的角门。惠兰就笑盈盈地跑过来接待她们,一会告诉她们这太湖石是从什么地方运来的。值多少钱;一会儿又说这桂丹树有多少年,每年结的花可以酿多少酒;还指着那株百年地金橘树告诉顾夕颜怎样的金橘味道最好……虽然有点聒耳,但也可以看得出惠兰地确是惠心兰质,学识渊博。
顾夕颜望着惠兰杏眼桃腮的美丽面庞,心中想起以前武侠小说里看到的一句台词我看:“敌不动我不动!”她不由的嘴角轻弯。
惠兰却眨着明媚的大眼睛,状似真诚、无辜的样子和顾夕颜聊天:“我是听说姑娘要为墨菊和杏红赎身的事,才知道姑娘原是疏财仗义的人,以前是我有眼无珠,怠慢了姑娘,姑娘宽大为怀。见了面依旧是平易近人,我实在是我看惭愧得很,心里时时不安,想要为姑娘做些什么才好……”
听听这话说的。
顾夕颜只觉得心酸。人到无求品自高,可有几人能有这样的境界和这样地环境!
三个人在秀和园里又转了大半天,最后在惠兰的帮助下决定了改革园子的方案。
吃过午饭,顾夕颜就到守园去把具体的情况说给顾夫人听。趁着这个机会要和她好好地沟通沟通才行,地香菊的事她暂时还不准备告诉顾夫人。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事顾夫人是迟早要知道的,可晚一天总比早一天好,自己背着这名声管了一回园子,第一年地暴利怎么也得揽在手里才行。事情一曝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说完了秀和园的事。顾夫人又和顾夕颜聊了几句顾盼兮地事:“这已经是六月了。再不回江南就课业可就真的担耽了……”
顾夕颜也有点担心,她怂恿顾夫人:“不如您先走。让丁执事送您回江南去。”
她的话音刚落,柳儿就禀告道:“丁执事求见!”
两人均感意外,面面相视,惹得顾夫人一阵笑。
丁执事进来的时间,顾夕颜已按规矩回避到了屋内屏风后面,顾夫人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丁执事有点莫名其妙地,但他谨守着本份,低眉顺目地道:“夫人让我打听地事有了回音了。”
顾夫人这才轻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怎样了?”
丁执事道:“七爷说我们在大安坊有一幢小宅子,比较合适,让我把钥匙带来交给夫人。”
顾夫人接了钥匙问:“我看说了多少银子没有。”
丁执事道:“七爷说了,那地方接近安化门,有点吵,卖也卖不了几两银子,索性大方些送给崔大姑,还是个人情。”
顾夫人听了到是犹豫起来:“我听孙嬷嬷说,七爷把西市的几个旺铺都顶了出去,怕是手头有点不便吧。这宅子虽然小,但大小也是份收入,还是估个价地好!”
丁执事踌躇了一下,说:“夫人,我在你手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和你不是别的人,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这点银子,就是塞牙缝都不够,还不如索性大方些,说不定哪天还要求到那崔大姑的面前……”
余下的话也不用多说了,顾夫人明了地点了点头。
待丁执事走后,顾夫人拎着黄澄澄的铜钥匙向顾夕颜感慨:“看见了吧。要不怎么说万里做官为财呢!”
顾夕颜讪然。
哪朝哪代不是这样的。
回到勿园,顾夕颜悄悄商量端娘:“你去和孙嬷嬷交际交际,看看刘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家要倒了,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端娘非常吃惊,但还是领命而去。
晚上端娘请了孙嬷嬷和田嬷嬷几位陪房嬷嬷喝酒,用的是“以后要帮着姑娘管园子所以请各位嬷嬷多多关照”的借口。
到了月上中天之后端娘才回来,她脸色凝重把顾夕颜从床上拉了起来:“还真让姑娘说中了。听说刘家不妥了,刘老爷在江南把百年的织厂都卖给了吴家,盛京的七家铺子只留了一家,其他的几家都顶了出去……”
顾夕颜脑子里突然想起那天刘左诚来见顾夫人时的急切,睡意全没了,她急切地问道,“打听清楚了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吗?
端娘摇头:“几个陪房的嬷嬷怎么知道,她们也只是隐隐是猜到的。”
顾夕颜拥被呆坐了半天,慎重地吩咐端娘:“一定要查清楚。城墙失火,秧及池鱼。我们可别被这把火给烧死了!”
第五十章 红裳绣坊(上)
让端娘去调查这件事是不太合理的,她一个内宅的仆妇,可顾夕颜没有其他的人可用,端娘隐讳地问了几个人,比从孙嬷嬷那里得到的消息还不准确和支离破碎。顾夕颜也无法,只得让端娘放在心里,有机会慢慢打听。
她们正忙着把秀和园里那里珍贵的植物做标记,惠兰还是非常热情地在她们身边跑来跑去,常常把顾夕颜拉到林子里坐下来休息:“姑娘,这里有我帮着端娘就行了!”
顾夕颜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有人帮忙,谁愿意站在大太阳底下被晒得满脸通红。可坐在林中,顾夕颜望着惠兰如小鸟般轻盈的身姿就不由地叹气。
人生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如果惠兰没有遇到崔宝仪,她也就不会去学那么多的东西,也就没有今天漂亮聪明的惠兰了;可也正因为她跟着崔宝仪学了那么多的东西,所以她会不会要比一般的女孩有更多的野心,更高的追求呢?她会不会在心底对自己的身份不平呢?
这是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顾夕颜坐在林中,常常会听到远香湖边传来的丝竹声,这让她想起长生班,想起自己的胡琴老师黄先生。
说起来,自从她回到顾府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黄先生了。
她趁着端娘和惠兰的功夫叫了墨菊来,借着崔宝仪的地方写了一封信给黄先生,问候了长生班的诸人,又问了新戏排得如何,在一文茶楼演的滑稽戏是不是还那些火爆,说了自己的一些大概情况,最后问黄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再跟着他学习弹胡琴。
墨菊是个鬼精灵,瞅着空档从远香湖边的草丛中滑到了柳亭。
过了一会儿,墨菊回来悄悄告诉她:“黄先生不在。秦大姑收了信,说会转交给黄先生的。”
顾夕颜有点奇怪,以前她在长生班的时候,黄先生如果不是为了戏上地事是从不出门的。她问:“可是她们准备上新戏了?”
墨菊悄声道:“没有说。应该不是吧。我去的时候还院子里看见了好多人。好象是在排戏的样子。”
顾夕颜还想问几句,看见端娘和惠兰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就打住了话题,给墨菊使了一个眼色。墨菊了解地眨了眨眼睛,高声道:“端姑姑,惠兰姐姐,快到这边来歇歇,我给你们沏壶好茶去。”
有天下午她们在秀和园里崔大姑住地远香楼里整理物什登记造册,墨菊进来喊顾夕颜:“姑娘,您来看看,这两盆菊花到底留的是哪一盆,刚才端姑姑嘱咐我。我一晃神没听清楚……”
端娘就要出门去,顾夕颜拦了端娘:“我去吧。这帐册登得实在无趣,正好出门去看看。”
“也好!”端娘笑道,“滴翠阁旁地玉兰花开得正艳,让墨菊陪着姑娘看看花去!”
顾夕颜出门朝端娘回眸一笑,却正捕捉到惠兰嘴角边没有来得及消失的轻视。
她不由地又叹了一口气!
墨菊见顾夕颜出来,拉着她走到院子旁丛竹林边才将一个东西塞给了她。顾夕颜心知肚明。拉着墨菊道:“走,我们去滴翠阁。看玉兰花去。”
滴翠阁就在那边树林旁边,是一幢二楼的砖木结构的两间小楼,齐檐高碗口粗的玉兰树正花姿艳丽累累坠枝,树下满是凋零的白色花瓣,如雪似地铺了一地。顾夕颜坐在树下的石椅上看信。墨菊站在她身边神色紧张地四处打量。
黄先生的信只略略写了几行字。说他这段时间有点私事要办,暂时不能教她胡琴了。以后有缘大家再见。
顾夕颜反复读了好几遍,觉得他字里行间的语气有点生硬。
难道是因为自己在长生班的时候向他隐瞒了身份,所以现在生气了。
顾夕颜反复思忖,得不到答案。
想到黄先生教自己学胡琴时地耐心仔细,觉得很遗憾。可她也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不至于因此而抑郁寡欢。
她把信撕碎了洒在了远香湖里,然后和墨菊回到了远香楼,端娘和惠兰还在清点物品。顾夕颜上前瞅了一眼,惠兰字的一手簪花小楷,端庄秀丽,非常漂亮,比她强上百倍。
她不由地又叹了一口气。
秀和园的东西还没有整顿完毕,伍嬷嬷那边已经去过大安坊看了房子,非常满意,急要搬,反而是惠兰满脸的为难:“马上到六月了,大姑的书要晒了,还有留下来的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具也要清理……”
顾夫人好事做到底:“这也不急,你们慢慢收拾就是。”
伍嬷嬷一想也是这个理,只得两边跑,惠兰又出来说话了:“你就安心收拾那边地屋子,这边有我呢。正好也可忙着二姑娘打打下手。”
伍嬷嬷自然不再说什么。
惠兰一来二去的,到是很快和勿园的人混熟了,特别是杏红,“姐姐”的叫得最亲热,墨菊也觉得惠兰很不错,长得漂亮,又识字,做事也勤忙,可她比杏红一向机敏,隐隐感觉到顾夕颜对惠兰有点戒心,她也就不敢和惠兰太过亲热。
转眼间到了六月初二,顾夕颜禀了顾夫人,说是想去新线班上做几件新衣裳,还约顾夫人一起去。
顾夫人有点犹豫,顾夕颜闻音知雅,知道她顾忌钱的问题,说道:“母亲就一起去吧。想女儿回盛京以后还没有孝顺过母亲了,这次就让女儿给您做件新衣裳吧!”
顾夫人有点动容,迟疑了一会,还是说:“怎么能让你破费,我实在是因为家里有点事走不开。我也知道这一年多屈委你了,让端娘到帐房去支银子吧,想做什么漂亮衣裳直管做就是,再怎么,也少不了您的。”
顾夕颜又坚持了一会,但顾夫人态度很坚决,她也不好勉强。但离开守园的时候她还是到田嬷嬷那里细细地问了顾夫人地尺寸。
回到勿园,没想到惠兰正有说有笑地和端娘说着话,见顾夕颜回来了,她笑道:“听说姑娘明天要去红裳做衣服。上个月大姑要进宫了,新衣裳也是在那里做地,手艺好得不得了。如若不嫌弃,我想跟在姑娘身边去给凑个热闹,姑娘意下如何?”说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顾夕颜,满是憧憬。
端娘在一旁直给顾夕颜使眼色。
管她打得什么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还怕了你不成!
顾夕颜淡然地笑,随意地说:“好啊,大家一起去凑个热闹吧!”
端娘发出了一声呻吟声。
第二天太阳刚升起来,顾府的角门大开,一辆四轮马车“地的答答”地慢慢晃了出来,朝东市驶去。
盛京的东市,夏国最繁华的集市之一,茶楼、酒馆、当铺,坐轿的、骑马的、挑担的,张着大伞做卖买的小商贩、赶着毛驴运货的脚力、挂着旗幡看相算命瞎子……一派喧声高语,处处人头攒头。
有一段时间,顾夕颜就坐在一文茶楼的门前看这些人来人往的人。
红裳就东市旁一条热闹的巷子头。和其他东市上的铺面不同,她的旁边还有一个宽敞的广亮门专供女眷的车马进入。顾夕颜她们到达的时候,门内已停了好几辆马车和小轿,不时有戴着帷帽的女子在妇仆的陪同下离开或是到来。看得出,红裳的生意很好。
下了车,立刻有人迎上前来接待。青帽小厮自然是接待那些车夫或是男仆,青裙我看妇人则负责接待女眷。顾夕颜一行人跟着接待她们的青衣妇人穿过宽敞的广场进了一个垂花门,门内又有其他妇人负责接待她们。
那妇人自称“六姑”,开口就问是哪家府上的姑娘。
端娘答了“通义坊顾府”,六姑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说着“原来是鸿胪寺顾大人的宝眷啊!姑娘想必是顾上的二姑娘了……”之类的寒暄话客气带着她们穿过一片草木扶苏的院子到一个厢房里奉茶。
厢房里布置很简单,一张矮榻,中间一张四方桌,四把垫着秋香色金钱团花座垫的太师椅,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喝茶用的茶叶和茶具也都很讲究,茶盅薄如蝉翼,茶叶新清碧绿。
六姑恭敬地和顾夕颜说话:“姑娘是第一次来吧,不知道是想做衣裳呢还是做鞋袜呢?”
这就是夏国最高档的订制服饰店了吧,看人家这服务,看人家这管理……好笑的是当初自己还准备出来做点生意赚点银子花……
她轻轻地喝了一口茶,我看笑道:“我想给我母亲做两套夏裳,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推荐?”
六姑出门和一个人低语了几句,马上就有小姑娘奉了红色的填花漆盘端了几件色彩各异的衣裳进来,六姑满脸笑容地一件件展示给顾夕颜看:“姑娘先看看式样,选定了,我们再给姑娘拿布料的样品来……”
顾夕颜看六姑展示的都是一些非常适应二十来岁人穿着的样式,心里的敬佩不由加剧了几分。
红裳连顾家的当家主母有多大年龄都知道,就凭这份细心,就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第五十一章 红裳绣坊(下)
那天的事顺利的出乎人意料之外。
顾夕颜在屋里给顾夫人选衣裳,端娘则借口想去铺面上看看。待顾夕颜给顾夫人选了了衣裳,端娘也满脸笑容地回到了厢房,她曲膝给顾夕颜行礼:“威远侯府蒋侯爷的十二姨听说姑娘在这里,想进来给姑娘请个安?”
顾夕颜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六姑听了立刻忙着让人给沏新茶。
惠兰则主动地出门去迎了锦心进来。
锦心比端娘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梳着一个高高的云鬓,满头珠翠,白皙的皮肤,容长脸,弯弯的眉毛,眉宇间非常的温婉。她非常恭敬地给跪在地上给顾夕颜行了大礼,搞得顾夕颜很有点意外,刚开始还小小地仓皇了一下。
在一旁的惠兰先是机敏地将太师椅上的一个座垫垫在了锦心膝下,然后又在锦心行了半个礼的时候把锦心给掺了起来。
顾夕颜当然不会把锦心当成端娘,客气地给她曲膝行了一个福礼,然后又亲自给她斟了茶,锦心也非常客气,站了起来接茶道谢。
两边的人坐下来后寒暄了数句,锦心就向六姑提出来想和顾夕颜到红裳后院的观鱼台走走。
六姑忙不迭地去安排,锦心就带着顾夕颜往红裳后院的去,惠兰要跟着,被端娘拦了下来:“锦心原是去世顾夫人的贴身丫头,恐怕是有什么贴心的话要和姑娘说,你跟着不合适。”
惠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红裳后院的观鱼台是个丹墀,四周种着枝叶如伞的大树,树下放着几个直径约有三、四米的大鱼缸,大鱼缸里各种着几株睡莲,养着几尾锦鲤。她们到的时候,还有两三个妇人在那里喂鱼玩,看见锦心和顾夕颜那些妇人都只是淡然地瞟了一眼。然后继续专心致至地喂鱼。
锦心在顾夕颜耳边低语:“我们现在到林子里的石椅上坐一会,九公子会带着梅大人来给我请安。姑娘瞧一眼吧!”
顾夕颜强忍着笑点了点头。
锦心不由在心时嘀咕:这二姑娘神色之间怎么这大方?
她们在丹墀旁地树林找了一个长椅坐了下来,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语。气氛有点凝重。顾夕颜轻咳了一声,客气地和素心宣暄:“锦心姨是这里的常客吗?我这次出来想跟顾夫人做两件夏裳,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好地推荐没有?”
锦心也觉得这气氛有点生硬,正想找个话题打破一下沉闷的格局,现在顾夕颜开了口,她自然是非常捧场地接了话茬:“我们府上原是将门出生,姑娘的女红都不是太好。是针线班子上地常客。我去了,也沾了一些这习气。原来常去的那家叫撷锦的,这家是我的一位妹妹介绍来的,我这也是第二次来……”
一个有心,一个用意。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聊了一会儿,就见一个小丫头朝她们走来,锦心略略紧张了一下,道:“姑娘,来了,来了。”
顾夕颜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待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后,不由地张大了眼睛盯着那小姑娘的身后。
不一会,就看见两个男子并肩而来。
一个穿着白色的衣裳外面套着一层绯红色的绡纱。一个穿着宝蓝色茧绸。
锦心低语道:“姑娘,那个穿宝蓝色的就是梅大人了。”
说话间,两人又走进了几步,顾夕颜已把两个看了个清楚。
梅勤身材不高,也就一米六八左右。皮肤非常白皙。修眉俊目,气质清雅。可能是年纪的原因,身子显得有点单薄。另外一个应该就是蒋家的九公子了,他比梅大人高半个头,年龄相不多,长相一般,可顾盼间神色飞扬,自信豁达,反而比梅大人更引人注目。
蒋九公子带着梅勤装模作样地给锦心抱揖行了一礼,说:“我和梅兄正好到红裳来做衣裳,听说姨娘在这里,就来请个安。”说着,眼睛骨碌碌地盯着顾夕颜直转,反到是梅勤,看了顾夕颜一眼就垂下了眼睑,脸上立刻升起了一团很明显的红云。
顾夕颜一看就想笑了,心生好感。
她面带微笑大方地坐在那里任蒋九公子上下打量着,反把个蒋九公子看得不好意思,说起话来咳咳巴巴,语无伦次起来:“……姨娘,姨娘难得出来一趟,今天看见什么好东西没有,姨娘出来一趟不容易,看见了什么好的也叫我知道,带了去给妹妹开开心……”
锦心听得掩嘴笑了起来,把蒋九公子也搞了一个满脸通红,勉强又说了两句应景的话,拉着梅勤落荒而逃了。
顾夕颜在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梅勤和那个蒋九公子都这么地腼腆,特别是梅勤,好象个高中生一样,不过,他也只有二十岁,在现代社会里也就是个高中生。他这么小就能高中进士,学问一定很好了……顾夕颜心里对这桩婚事已没有了原先的无所谓。
她们也起身回厢房,路上锦心问她:“怎样?”
顾夕颜脸色一红,低声道:“还不知道人家怎样呢?”
锦心吃吃笑起来。
顾夕颜脸红得更厉害了,低了头匆匆朝前走,突然就撞到了别人的身上,一个趔趄向后扬了扬,紧跟着她身后的锦心眼急手快地扶住了她:“怎么样,没有撞到哪里吧?”
“顾姑娘,怎么是你?”对方惊道。
顾夕颜扶着锦心的手站稳了,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撞的人竟然是黄先生。她心底升起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感觉,略显激动地道:“黄先生,怎么是您?”
黄先生神色好象比她在长生班的时候显得有点憔悴,眼角的细纹象湖面荡开的水波纹。
锦心狐惑地问:“这位是……”
顾夕颜不想节外生枝,扯了一个谎:“哦,这位是黄先生,教过我几天功课!”
锦心放下心来,给黄先生福了一福,客气地称了一声“黄先生”。
黄先生作揖给锦心还了礼,然后和顾夕颜点了点头就朝红裳的后院走去。
顾夕颜也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和锦心结伴回到了厢房。
回到厢房后,锦心又和她们宣暄了几句就告辞了,端娘自然是要亲自送她随便探探口风地,顾夕颜则向六姑订了两条裙子,一件宝蓝色绣白边地陇花裙,一件桃红色的织金花卉绡料八幅裙,都是给顾夫人地。
一行人欢欢喜喜地上了马车准备回去,特别是端娘,嘴角眉梢都挂着笑,顾夕颜这时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惠兰感到这车里气氛有点奇怪,隐隐觉得端娘她们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一个人,想到这段时间自己的努力,她心中升起一股屈委的感觉,不由气怒地侧了脸去撩开了车帘朝外望去。就在此时,车子突然一顿,顾夕颜被颠簸了一下,身子收不住倒在了端娘身上,端娘被撞的“哎呀”了一声,顾夕颜慌张地问:“怎样了,可撞到哪里?”
端娘坐直了身子,说:“没事,没事。”
这一颠簸,把惠兰给颠清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能怄气!
她回过头来笑道:“不要紧,可是刚才出红裳大门的时候有点不稳。”
这也是常事,大家也都没有在意。可当马车出了东市驶到崇业坊和平康坊交界的十字路口时,马车突然被拦了下来,有人粗声粗气地道:“临检,人全部给我走出来。”
惠兰吃惊地撩开车窗朝外望去,顾夕颜也凑了过去。
只见亲仁坊和平康坊的周围三步一哨站着身穿凉冷的银色铠甲的士兵,他们个个如临大敌,表情肃穆,很多马车行人都停了下来,在接受检查,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嘀嘀咕咕,有的小声私语,可没有人大声的喧哗。
顾夕颜听见他们的车夫倨傲地回答道:“我们是通义坊顾宝璋大人府上的,这里面坐的都是内眷,不方便下来。你们谁当差,让他上来答话。”有人“咦”了一声,道:“老子几年没回京,想不到一个小小从三品的马车夫都有这胆子,指挥起我们羽林军的人来。你给老子马上下来,不然今天老子就拿你先开了刀再说!”说气中带着无尽的讽刺。
顾夕颜望去,说话的人就在她们的马车旁边,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黑色的铠甲,面相彪悍,眉宇间透着一股冷冷的气息,让人望之生寒。
车夫一见,吓得抖了起来,他语无伦次地道:“军爷,大人,小人不知道是羽林军,大人不计小人过……实在是这车里坐的是我家的姑娘……这要是在我手里出了一点事,我全家搭上去都不赔的……大人,您高抬贵手……”
那人一言不发,手一扬,车夫“哎呀”一声跌到了车下半天没有爬起来,脸立刻浮出一片通红,嘴角也流出血来。
顾夕颜这才看清楚,那人手里拿着一把带鞘的大刀,看不出是剑鞘是什么材料做的,感觉非常陈旧。
那人上前一步就踩在了车夫的胸口:“老子当差,现在就来答你的话!”
车夫抱住踩在自己胸口脚,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第五十二章 街头杀戮(上)
顾夕颜叹了一口气,高声道:“这位将军,请手下留情。我这仆人出口不逊,我在这里给您陪礼了。只是我们车上全是女眷,还请给片刻时间整装,小女子感激不尽。”她声音甜糯,语气真诚,如在静夜中闻到了盛开的茉莉花香般让人感觉到宁心。
那人惊倏然回头,脸上有止不住的惊讶。
顾夕颜早已转身坐到了靠椅上,她一边示意端娘她们准备下车接受检查,一边戴上帷帽。
可并不是每家都象顾夕颜这样识实务,她们身边的马车就和检查的官兵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尖锐,还夹着女人哭天抢地的叫哭声。
顾夕颜她们在车内听到那个人在自家的马车旁大声喊斥道:“怎么回事?”
立刻有人过来回答:“说是什么都察院左都副御史家的夫人……”语气很为难的样子。
“把皇上的圣旨拿给她们看,”那人毫不犹豫地命令,“如若还闹,就把车夫当场仗毙。圣上那里,自有我担着!”说话的口气极大,声音冰冷而无情。
这人行事毫不留情却又粗中有细。
顾夕颜心中一沉,知道她们遇到了厉害角色。
车内的其他人也听到了那人的话,脸上都浮现出害怕的表情。顾夕颜忙安抚众人:“大家别慌,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接受检查就是了。”
只有端娘,满脸委屈:“太平盛世,朗朗乾坤之下,皇城天子跟前,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顾夕颜叹了一口气,相信那位不愿意接受检查的都察院御史大人的夫人也和端娘有着同样的想法和心情,包括她自己也不例外。可现在不是滋长这种情绪的时候,她沉声道:“他们既然有圣旨。那就是公务了。就算是封疆大吏都要配合接受检查,更别说是我们这些朝庭官员的家眷了,更应该做出表率。带个好头才是!”
端娘不吱声了,车内死一般寂静,大家鱼贯着下了马车。
她们刚下车站定,就听见东市方向传来一阵呼叫声和喊骂声,还夹杂着孩童的啼哭声。侧耳倾听,断断续续能听到含糊不清地什么“大家快跑了”、“小心被官府当成贼抓起来”、“羽林军杀人了”之类的话。
顾夕颜透过白色的帷纱看见那人脸色一变,急声问道:“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身边立刻有小兵模样的人朝东市疾跑去。
那人却回过头来细细打量起顾夕颜来。
他的眸子非常黑,显得很幽深、冰冷,当他望向顾夕颜的时候,顾夕颜有股自己就要被深不可测的海水一点一点吞筮了般的窒息感。
顾夕颜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在这炎炎夏日地正午。她身上竟然起了一层鸡毛疙瘩。
还好这时间不算太长,那个去东市看情况的小兵很快就回来了:“将军,东市那边暴动起来了!”
那人大怒:“不是说让各军守住路口盘查就行吗,谁在那里散布谣言,给我抓起来,当场革杀勿论!”他的声音震耳欲聋,语气冷酷,这条街上的人恐怕都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所有的杂声都消失了。大家都被镇在了那里,御史家的夫人也不哭闹了。
在这万籁俱寂声中,一辆四轮马车“咕噜噜”地急驰而来,大家的目光不由都朝马车望去。
马车一到路口就被官兵拦住了,车上地人伸出头来说了两句话就身手矫健地跳了下来。是一个穿着绯色衣裳的青年男子。他大声喊道:“在下是威远侯府的蒋杏林。这里是哪位大人负责?”
顾夕颜和那人都轻轻地“哦”了一声。顾夕颜是反应过来,那个穿绯衣的男子就是刚刚和她们在红裳分手的蒋家九公子。只是现在才知道他叫蒋杏林。而那人则是眼睛一眯,迎了上去:“在下羽林军副统领左小羽,不知九公子有何见教。”听那口气,好象知道蒋杏林是什么人似地。蒋杏林一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边走还边道:“原来是左将军,在下久仰大名,这厢有礼了。”
一个招呼间,两人已在街中相遇,互相抱拳行过了礼,蒋杏林语气急切地道:“左将军,不知您此趟奉的是什么差事?”
左小羽“嘿嘿”一笑,道:“蒋公子祖上也是将门出生,怎不知羽林军的规矩,恕我不能奉告。”
“是我太过急切了。”蒋杏林歉意地说,“只是东市那边情况危急,还望将军妥善处理,免得伤及无辜才好!”
左小羽皱了皱眉头,沉思了一会。
就在这一会间,事情又有了变化。
一个小兵急冲冲地跑了进来,神色紧张地嚷道:“将军,有军情报。”
左小羽点了点头。
那小兵道:“刘百户负责盘查的亲仁坊和安邑坊街口发生了混战……”
小兵的话音刚落,街上就响起了如蜂音的嗡嗡议论声。
左小羽目光沉森地回首一扫,街道上的声音如被刀截了似的立刻恢复了寂静。左小羽将小兵招至身边,沉声道:“伤亡如何?”
小兵犹豫了一下,回答道:“目前无计估计……安邑坊街口已堆满了尸体。”
顾夕颜离左小羽的距离不是很远,正好听到那小兵地回答。她不由脸色煞白,惴惴不安起来。这个左小羽到底执行的什么任务,场面搞得这么大,最后竟然引起了军民冲突……自己可别成为这场暴动中的一个行人甲啊!
蒋杏林就站在左小羽的身边,他自然也听到了小兵的回答,急道:“左将军,这样可不行,这是天子脚下……”
没等蒋杏林说完,左小羽冷冷地一哼,打断了蒋杏林地话:“蒋公子。此事事关重大,我劝你还是别插手地好。免得被人误会……”
左小羽的话还没有说完,地面突然一阵晃动,夹杂着哭叫声渐渐朝这边过来。街口出现了一群神色仓皇地男女。左小羽立刻转变话题,喊道:“杨校尉,弓箭手准备!”
随着一声“是”,一群拿着弓箭地士兵队列整齐的拦在了街口。
蒋杏林凄厉地喊了一声“不要”。
他的话音还飘在半空中,漫天的白羽箭带着“嗖嗖嗖”的声音象雨点似地朝那群人落去,倾刻间,只有在电影里见到过的战争场面出现在了顾夕颜的眼前。
她这才理解了蒋杏林那声凄厉的喊声所代表的含义。
顾夕颜只觉得眼前一黑。人也颤颤悠悠地好象要倒下去似的。
惠兰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顾夕颜,她听见顾夕颜嘴里音若游丝似地喊了一声“不要”。
一阵箭响过后,箭手的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箭手地身前是带着震天哭叫奔散的人群。
顾夕颜定了定神,看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趴在插满白羽箭的尸体堆里翻掀着。口中发出凄厉的喊声:“小宝,小宝,你在哪里……我是娘啊……小宝……”
左小羽已高高地举起了左手一挥,那堆箭手“唰唰唰”地纷纷从自己身后的箭壶中抽出箭来拉满了弓,空气中再次响起了刺耳地“嗖嗖嗖”……
不,不,不,那些人都是平民百姓……
顾夕颜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整座街道都变成了一片死寂。
“你这浑蛋!”有人忿愤地喊嚣着。如晴天披晴天霹雳般地击在了众人的心中。
顾夕颜惊悚地睁开眼睛,看见满脸愤怒的蒋杏林被两个小兵按在地上匍匐在左小羽的脚前。
左小羽板着脸,眉宇间隐隐散发出一阵让人心寒的杀气。
不,不,不。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实务者为俊杰。
不能再死人了。
团结才是力量。
这一次是蒋杏林。下一刻将是谁?
多年的职业训练在这一刻发生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顾夕颜突然间就冷静了下来。
她一掌推开扶着自己的惠兰。定了定神,上前几步朝左小羽走去。就在离他还有一、两的地方,有小兵将她拦住:“姑娘,请留步!”
左小羽嘴角一挑,眉一扬,满脸不以为然:“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地女流,你们还怕她刺杀了我不成!”
那小兵悻悻然地侧身让顾夕颜过去。
被士兵按在地上的蒋杏林挣扎着抬起头来向猛地向她摇头,示意她别过去。
顾夕颜却站在原地轻盈地曲膝朝左小羽礼了一个福礼,声音甜美而柔和地道:“左将军,蒋公子年少气盛,不知世事凶险,还请将军看在蒋老侯的面上高台贵手,愿谅蒋公子一次吧!”说完,曲膝又行了一礼。
可能真是年纪太轻的原因,蒋公子听了顾夕颜的一番话,脸上露出屈辱的表情,他放弃了挣扎,脸颊无力地贴在了满是沙砾的青石板上。
左小羽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会儿望望顾夕颜,一会儿望望蒋杏林,眼中露出饶有兴趣的光芒。
顾夕颜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
左小羽却蓦然高喊一声:“还不快把蒋九公子扶起来,我一向是很给美人面子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挪揄。
按着蒋杏林的小兵立刻松了手,蒋杏林却趴在那里半晌没有起来。
顾夕颜一边示意端娘去将蒋公子扶起来,一边又曲膝向左小羽行了福礼:“多谢左将军,此恩容后再报。”
左小羽不语,目光闪烁着,定定地望着顾夕颜。
第五十三章 街头杀戮(下)
还好端娘很快把蒋杏林扶了起来,顾夕颜忙朝蒋杏林走去,轻声地道:“九公子,您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妥的?”
蒋杏林把脸一侧,不看顾夕颜,低声道:“不要你管!”完全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飞扬洒脱,反而透着小孩气的任性。
顾夕颜暗暗叹了一声,沉声道:“蒋公子,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我要话同你说。”
蒋杏林依旧把脸侧着,不理顾夕颜。
顾夕颜轻声叹了一口气,悄声道:“个人得失与百姓性命,谁重谁轻?”
蒋杏林蓦地转过脸来,惊讶地望着顾夕颜。
顾夕颜点头示意他跟自己来,然后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蒋杏林在那里踌躇了半晌,还是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
左小羽一直沉着脸看着他们的举动。
顾夕颜刚回到自己的马车前,蒋杏林就跟到了。
他迟疑地问:“姑娘有什么话和我说?”
顾夕颜向前走了两步,想和蒋杏林靠近些说话,蒋杏林却满脸戒备地向后退了两步,顾夕颜这才想到“男女授受不清”的教条,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了。
她苦笑着道:“蒋公子,那左小羽是奉旨行事,生杀专权……”
“那就可以这样草菅人命了不成,”蒋杏林冷冷地反驳,“我一定会把这事禀告我爷爷的……”
“蒋公子,请您听我说完。”顾夕颜妩媚的声音中带着焦虑。东市已经发了了暴动,为了逃命大家都会慌不择路地到处逃窜,在街口被射杀的只是其中的一小群人而已,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出现一群人,再上演一次悲剧。“你我根本不知道左小羽办的是什么差事,他能当上羽林军的副统领本身就说明了他不是个简直的角色,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射杀。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们一个消息,这件事不同寻常……”
蒋杏林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渐渐消失。变得认真起来。
顾夕颜低声道:“公子也是性情中人,现在我想请公子帮个忙,一起想办法尽量减少死伤的人数……”
蒋杏林突然弯腰抱拳向顾夕颜行了一个礼:“姑娘。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的唐突……”
顾夕颜并不觉得他地态度有什么不妥。年轻人才有这种意气风发的激扬,血气方刚的直肠,她胡乱点了点头,不想和他过多的寒暄,直入了主题:“我有一个主意,公子听听可行不可行?”
蒋杏林连连点头。
顾夕颜道:“你去和左小羽交涉交涉。让他拟一个可以对外公开的名义,最好是天牢里一个穷凶恶极的杀人犯逃了出来之类的,强调这人可能会随时伤及无辜人地性命,是个很危险的人物。然后派专人在主要街口和东市大声喊话,把这次出兵的原由讲清楚。做好解释工作。要求所有的人都停在原地接受检查,坐车的人不允许随意开车门,在外行走地人一律抱头蹲在地上,如有违者视同逃犯的同伙论处。有人不受节制随意走动,再处置不迟……”
蒋杏林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样一是能安抚民众慌乱的心,二来也可以使场面暂时控制住……能救一个是一个。我立刻就去和左小羽交涉,姑娘请放心,纵死不辱其命……”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万一你真的因此而丢了命,我也脱不了干系。蒋家说不定把这帐都会算到我的头上来。就是不算到我的头上来,那个左小羽说不定为了给自己开脱也会把这顶帽子戴到我的头上来地……
顾夕颜心里暗忖,将转身正要离开的蒋杏林喊住:“蒋公子,我还有一事相求?”
蒋杏林立刻回身,恭敬地道:“姑娘请吩咐?”
顾夕颜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请蒋公子不要说这是我的主意……我一个姑娘家。以后还要……还要……”
蒋杏林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又露出忿然地表情,有点语无伦次地道:“姑娘。不会地,只要是心胸开阔的好男儿……只会佩服姑娘,不会嫌弃……那种小人,姑娘不理也罢……”
顾夕颜低下了头。
蒋杏林使劲地朝顾夕颜点了点头,激动地转身离开了。
顾夕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已尽力了!
蒋杏林不管不顾地跑到了左小羽那里开始和他交涉,左小羽开始面带戏谑,后来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回头瞟了顾夕颜一眼,然后拉着蒋杏林走了。
左小羽一离开,寂静地街道上慢慢恢得了一点生气,有人开始嘤嘤的小声哭泣,也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闹哄哄的象菜市场一样,可没有人敢随意乱动。
等待的时间特别的长,顾夕颜还是早上出门吃了早餐的,到现在滴米未沾,她开始口干舌燥的起来,两腿也感觉到了长时间站立的僵硬疼痛。
惠兰在一旁道:“姑娘,您还是进去歇一会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行。”
顾夕颜望着手拉着手强自镇定地车旁的墨菊和杏红,点了点头,道:“大家都累了,一起到车上去坐会吧。”
惠兰先是扶着顾夕颜上了车,然后又扶了端娘坐好才去招呼墨菊和杏红,墨菊和杏红好象吓坏了,哆哆嗦嗦好半天才蹬上了车。
五个人惶恐不安地坐在车里沉默着,一阵风吹来,街口尸体上散发的血腥味浓浓地冲了进来,杏红一弯腰,吐了出来,大家一阵慌乱,又是清理污物,又是照料杏红。
这种慌乱反而冲淡了顾夕颜心头的恐惧。她的心慢慢变得平静起来。
太阳越来越明亮,气温也越来越高。街上的气味也越来越不好闻,就象偶尔有一次顾夕颜经过垃圾周转站时闻到的气味,街上的人群开始不安起来。不时传来女人的压抑的啼哭声和男子轻声地责备声。
端娘找出一条手帕来要给顾夕颜捂住鼻子,顾夕颜摇了摇头,望着还算镇定的惠兰,说:“惠兰,你传个话,说我要见左将军,有事相求。”
惠兰利落地下车去找了一个离她们地马车比较近的小兵说着什么。那小兵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直是摇头。惠兰只得又找了他旁边的一个小兵,那小兵也只是摇头。惠兰神色懊恼地站在那里跺了跺脚,侧头想了一会,朝街口跑去。
顾夕颜吓了一跳。怕她遇到什么危险,正要下车把她喊回来,街口却出现了几个士兵拦住了惠兰。惠兰也不退缩,神色激动地说了几句话,那群士兵中地一个人就随着她一起走到了顾夕颜的马车前:“不知姑娘有什么吩咐?”
顾夕颜忙道:“天气太热了,你们要赶快把尸体处理掉,不然会引发瘟疫的。”
那士官听后吓了一大跳,忙道:“姑娘请稍等,我去找将军。”
顾夕颜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们又开始了慢长的等待。
墨菊和杏红都象霜打了的花朵似地萎靡地靠在车椅上。端娘的样子也不是很好,只有惠兰,还算维持着端正的仪表。
顾夕颜叹了一口气,把座椅上地靠垫拿出来给端娘和墨菊杏红靠着,建议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不如讲故事解闷吧!”
惠兰笑道:“好啊。好啊。”
端娘和墨菊、杏红都勉强地笑了笑。端娘神情疲惫地道:“姑娘,你也养养神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顾夕颜笑道:“所以才要找点事做,不然这样呆着胡思乱想的,没等放我们走,我们自己到先倒下了!”
惠兰也在一旁鼓动:“就是,就是。姑娘,要不然我抛砖引玉,先讲一个故事吧!”
想惠兰也算得上崔宝仪没有拜师的弟子了,论起学问来,说不定比崔宝仪的那些弟子都要强。顾夕颜一笑,鼓励道:“好啊,我们就听惠兰先讲一个。惠兰也知道这个时候大家情绪低落,顾夕颜希望能通过讲故事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调节一下大家地情绪。她打起十二分精神,讲了一个叫《玉英传》的故事,就是那种非常普通典型流行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惠兰讲完了故事,看了看顾夕颜,顾夕颜立刻接口道:“我也讲一个吧!”说完,她给大家讲《小倩》的故事,当然,这个故事讲的是张国荣和王祖贤演的电影版,她对这个情节比较熟悉些,大家都被深深地吸引了,精神好了不少。
杏红语气虚弱地道:“姑娘讲的真好,能不能再讲一个。”
顾夕颜想了一会儿,又给大家讲了一个《白蛇传》,雷峰塔那个版本,当然略略改了一点,比如说法海,就不能是个和尚,而是个道士了。所以墨菊听完后感慨的说:“那个法海真不是个好道士!”
顾夕颜讲得有点动情,想起了爆米花、可口可乐、电影院……那些曾经地日子。她不由地一叹:“关人家法海什么事,如果许仙对白素贞能十分的信任,又怎么会跟着法海回金山寺,又怎么会出现水漫金山的情况,白素贞又怎么被压在雷锋塔下呢……说来说去,关键还是在于许仙和白素贞的身上……”
端娘不赞同:“姑娘又在胡说了,那白娘子是个蛇精,法海当然要把它除了……”
第五十四章 公主到访
墨菊和杏红当然不会去反驳端娘什么,惠兰却若有所思地盯着顾夕颜看了良久。
顾夕颜感觉到了她灼热的目光,笑道:“有什么事吗?”
惠兰笑道:“没,没什么事,只是没想到姑娘这么会讲故事,听得我都入迷了,不知道姑娘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介绍我也看看吧!”
顾夕颜含糊地道:“胡乱说的,故事嘛!”
端娘却在旁叹道:“姑娘放着正经的书不读,总这些稀罕古怪的东西……”
顾夕颜直是笑。
大家说说笑笑了一阵,气氛渐渐好起来,都催着顾夕颜再讲一个故事。
顾夕颜见状,思忖了片刻,又给大家讲了一个聊斋故事《小谢》。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街道上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墨菊顾不得听故事,忙撩开了车帘朝外望:“姑娘,是官兵在收拾……街口的……”
不容易才活跃起来的气氛消失怠尽,大家又都陷入了沉默中。
顾夕颜暗暗叹了一口气,笑着对大家道:“这故事才只讲了一半哦!”
也可能是那场面让人太不好受了,大家都下意识地想回避,顾夕颜话音一落,杏红就首先响应:“就是,就是,姑娘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大家重新坐好,顾夕颜开始讲剩下的一半故事。可外面搬运尸体士兵发出来的嘈杂声随着空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了马车里,大家掩耳盗铃似的正襟危坐着。
就在顾夕颜讲到一个温馨的情节时,杏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咽哽道:“姑娘,太可怜了,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端娘几个眼睛一红,也都纷纷地低下了头。
粉饰的太平终于露出了狰狞的头角。
顾夕颜也心有戚然,她把哭泣的杏红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地背部。开始哼一首歌:“我看到满片花儿都开放/隐隐约约有声歌唱/开出它最灿烂笑的模样/要比那日光还要亮荡漾着清澄流水地泉啊/多么美丽的小小村庄……”
那是黄雅丽的《蝴蝶泉边》。
柔和的声音,欢快的曲调。渐渐安抚了大家慌乱的心情,慢慢地,大家都安静下来。
黄昏时分。长兴坊方向开始通行,顾家的马车慢慢随着人流开始前进。
马车夫坐在高高的驾座上小心翼翼地操纵着因长时间等候已有点躁动不安的马匹。
终于到了顾府的马车接受盘查了,顾夕颜她们戴着帷帽下了车,面色严肃地士官伸进头去在马车里打量了几眼,然后用力耸了耸鼻子,皱着眉头问她们:“怎么有味血腥味?”
顾夕颜声音柔美地道:“我们先前是停在安邑坊街口的……”
士官又伸头进去打量了半晌,脸上露出惑疑的表情。
有小兵模样的人跑过来喊士官:“胡校尉。闵督都让你快去永乐坊路口,发现一个受伤的人……”
那士官皱了皱眉,又打量了车厢几眼,挥了挥手,示意顾夕颜她们可以走了。然后和小兵朝永乐坊方向走去,嘴里还嘀咕道:“伤在哪里了?别又是被蹈伤地才好……”
顾夕颜她们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家争先恐后地上了车,端娘急切地吩咐车夫:“快走!快走!”
回到顾府的时候,顾夫人竟然不顾礼节亲自站在顾府的大门口,她一看见顾夕颜她们坐的马车就立刻疾步走下了台阶,急声道:“二姑娘呢,二姑娘可回来了?”
顾夕颜立刻伸出头喊了一声“母亲”,顾夫人才镇定下来。
她亲自扶了顾夕颜下车。然后脸色一变,有些恐慌地问她:“你,你可是受了伤?”
“没有啊!”顾夕颜有点茫然地回答,“我没有受伤啊!”
“怎么有味子血腥味!”顾夫人眉头微蹙,说完。她又自我解释道:“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一听说东市发生了暴动。全城戒防了,你们又没有回来。把我急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我们快回去吧,免得又生出什么事端来……”顾夫人说着,拉着顾夕颜就转身回了府。
跟着顾夕颜身后下车的惠兰却在此时闻了闻自己的衣裳,奇怪地和墨菊说道:“我们身上又没沾到什么,怎么车里有一股子血腥味?”
杏红立刻吓得脸色煞白。墨菊见状,把惠兰一拉:“别说这事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回守园的路上,顾夕颜把事情的经过跟顾夫人讲了讲,当然省略过了自己相亲的过程和给蒋杏林出主意地事,顾夫人听得脸色发白,口里不停地宣着“无量寿佛”,忙吩咐一旁的田嬷嬷:“快给姑娘采了艾草叶来去去秽气……”
顾夫人早就差了人去打听出了什么事,正发这时那人回来禀告,说是“天牢里跑了一个逃犯”,顾夕颜失笑,这不就是自己乱编的一个借口吗?现在好了,真实的情况反而打听不出来了!
这样一来二去,到了晚上八点多钟顾夕颜才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吃完了饭,顾夕颜盥洗后心神俱疲地躺在了床上,可明明眼睛都累得睁不开了,可脑子却极清醒没有一点睡意,人在一种非常奇怪地亢奋之中。就这样在半梦半醒、半明半灭中一直熬到了天亮。
天一亮,顾夕颜就起了床,墨菊她们地脸色也都不太好,正打水给伏伺她洗脸,柳儿却象一只欢快的喜鹊似地飞了进来:“端姑姑,端姑姑,大喜了,大喜了!”
端娘从西边的厢房里笑着走出来,拍了一下柳儿的头:“看你慌得,哪有一点守园大丫头的模样啊!”
柳儿眨了眨大大的眼神,不以为然的笑道:“端姑姑要是听说了。也要没有一点二姑娘屋里当家嬷嬷地模样的!”
端娘眉角一挑,“哦”了一声。
柳儿轻轻地咳了一声。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夫人让二姑娘快去她屋里呢!”
端娘笑着在柳儿额头上狠狠地点了一下:“死丫头,快说!”
柳儿故作疼痛状地“哎呀”了一声。摸着额头嘟着嘴道:“我又没说不说。”说完,她凑在端娘耳边低语了几句。
端娘脸色大变,惊道:“真地吗?”
柳儿眼睛笑成了弯月亮,伸出手来摊到端娘面前:“比我手上戴的这枚金戒指还要真!”
端娘听了好象吓呆了似的,目光直直地朝顾夕颜望了去。
正坐在镜台前梳头地顾夕颜从镜中看到了端娘的模样,心中一沉,强自镇定地笑道:“出了什么事?”
端娘嘴角微翕着喃喃地说不出口。柳儿却叽叽喳喳地在一旁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了。威远侯府托了长公主出面给他们府上的九公子蒋杏林保媒,求娶二姑娘呢……”
顾夕颜也傻了,隔着镜子和端娘面面相觑。
柳儿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疑惑地看了看顾夕颜。又看了看端娘,小声地问:“怎么了,这可是件喜事啊……蒋家是开国功勋,九公子据说还是嫡子,去年二甲进士……”
顾夕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着柳儿也不可能问什么,只得朝端娘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又对柳儿道:“你在这里略歇会,喝点茶水。我去换件衣裳就过去。”
端娘立刻进了内室,墨菊也机灵地把柳儿请到自己的厢房去喝茶。
顾夕颜趁着端娘帮自己换衣裳,说:“等会到田嬷嬷那里打听打听。”
端娘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很快收拾好了,顾夕颜跟着柳儿去了守园。
守园的抄手游廊和屋檐下多了很多陌生的脸孔,顾夕颜进屋的时候。顾夫人正陪着一个女人在说话。大热天的。那女人危襟正坐,穿戴齐整。上身是件鹅黄色的半臂,半臂下露出大红色穿蝶百卉八幅裙,满头的珠翠明晃晃的折射出星星般点点的光芒,不时地晃在屋子里的物什上,把人的眼睛都刺得有点张不开。顾夕颜知道这位一定就是长公主了,她脚步轻盈动作优美地曲膝朝两人行了一个福字,顾夫人忙起身拉着顾夕颜向长公主介绍道:“这就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然后她又急急地吩咐顾夕颜:“快,快给长公主行礼。”
站在顾夫人身后伺侯的叶儿也是个机灵人,立刻拿了垫子垫在顾夕颜面前,顾夕颜知道这是要自己行大礼,顺势就跪在了垫子上伏首叩头行了大礼。
“起来吧!”长公主道,声音很柔和。
顾夕颜道了谢才站了起来。
“来,到我跟前来让我瞧瞧!”
顾夕颜应了一声“是”,然后低眉顺目地走到了长公主跟前。
长公主很和蔼的样子,拉着顾夕颜的手问她几岁了,在家里都读了些什么书,跟着谁学的女红之类的问题。
顾夕颜很恭敬地一一做了回答。
长公主没有露出满意或是不满意地语气和样子,微笑着让人把顾夕颜带了下去。
顾夕颜忐忑不安地跟着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到了守园西厢房坐下,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长公主离开的动静。她立刻跑出去站在屋檐下等送长公主出府的顾夫人,一见到顾夫人她忽忽地问道:“母亲,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夫人到是满脸笑容,说:“没什么,没什么。长公主是我娘家嫂嫂的亲生母亲,来窜个门子。”
顾夕颜又看了柳儿一眼,柳儿此刻却垂下了眼睑回避着她的目光。顾夕颜没有办法,陪着顾夫人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只得起身离辞。
回到勿园,竟然看见了惠兰在帮着杏红摆早饭。惠兰见到顾夕颜忙笑着迎了上去:“我怕墨菊和杏红吓坏了,所以过来打打下手。”
顾夕颜压住心中地疑惑向惠兰道了谢,然后又关切地问惠兰吃了早饭没有。
惠兰笑道:“伍嬷嬷去了大安坊那边,我一个人,也懒得做……”
顾夕颜忙邀请惠兰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借口要和端娘去看看秀和园的东西清理得怎样了,拉着端娘去了翠滴阁。
第五十五章 两桩婚事
顾夕颜和端娘就站在滴翠阁布满了灰尘的和蛛网的一楼大厅里议论起这件事来。
“田嬷嬷那里有什么消息没有?”
“她好象没有听到什么风声。”端娘摇头道,“夫人叫你去可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拜见了长公主。”顾夕颜有点担心,“蒋家怎么突然派人来提亲了呢?”
端娘却另有主意:“如果是蒋九公子,我看也还不错,比梅公子还要强些,毕竟家里的根基厚……”
“姑姑,你糊涂了!”顾夕颜沉声道:“不说别的,就凭方侯爷浑素不忌娶了十二房小妾就可以知道他们家的家风如何了。而且在红裳的时候,锦心还曾说过,蒋家是针线班子上的常客,她自从进了蒋府后都不做针线活了。我在红裳订了两条裙子,就花了四十几两,是一个普通人家两、三年的用度了,由此也可以看出蒋家的奢侈。这样的人家,是万万不能嫁的。”
端娘也是个明白人,她面带羞惭地道:“姑娘,我,我这就去锦心那里打心打听……”
顾夕颜很头痛,叹道:“蒋家既然请了长公主来保媒,锦心那里怕是也问不出什么。”
“那怎么办啊!”端娘急起来了,“老爷肯定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可是为什么呢?一夜之间就变了卦,而且还请了长公主亲自出面保媒……
顾夕颜皱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端姑姑,我不好主动问些什么。不如这样,你去母亲那里一趟,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的,说我们昨天偶然间遇到了锦心,她想给我提一门亲事,你也觉是十合适。把梅公子的事说给她听。探探她的口气,看她怎么说。如果她对你明言蒋公子的事。你就趁机打听一下蒋家来提亲是谁的主意,她又是怎么答复的蒋家,具体都商量了一些什么……”
端娘点了点头:“现在也只有如此了。我快去快回。姑娘就在这里等消息吧!”说完,起身就朝门外走去。
“等一等!”端娘的脚刚踏上滴翠阁地门,顾夕颜叫住了她。
端娘收了脚回身站在门口等她吩咐。
顾夕颜却低头沉思着,半晌没有说话。
端娘疑惑地喊了一声“姑娘”。
过了好一会,顾夕颜才怅然地道:“锦心那里,你还是去一趟的吧。买点新奇的东西,几个姨娘那里都走动走动。她们那里人口杂,兴许能打听到些什么……总之,不管是什么样的消息,东家长西家短的都可以,多坐会。仔细听清楚了。把墨菊也带上,她年纪小,在内府里乱窜一下不十分打紧,让她也支起耳朵来好好地听着,特别是各房的管事嬷嬷们那里……”
端娘应了一声“是”,道:“姑娘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顾夕颜想了一下,说:“刘家的事估计夫人那里也不是很清楚,找丁执事问一问吧,他是个机灵的人……”
端娘露出为难的神情。
顾夕颜无奈地道:“姑姑。事有轻重。这个坎我们过不去,还谈什么恩怨情仇……”
端娘勉强地点了点了,算是同意了顾夕颜的说法。
顾夕颜又让她把杏红叫来,说:“我有事吩咐她。”
端娘走后,顾夕颜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屋子发了半天的呆。
杏红是和惠兰连袂而来。
顾夕颜眉头很快地蹙了一下就恢复了甜美淡然地神色。她笑着道:“惠兰来的正好。我正要杏红忙我去找一本熙照关于律法类的书藉。还担心着她办不好,有你帮忙。我到可以放下心来了。”
惠兰奇道:“姑娘要熙照律法的书干什么啊!”
顾夕颜随意地道:“我有点东西想查一查,不知道崔大姑的书房里有没有这样地书藉,如果有,到是要向你借来看一看才好。”
惠兰笑道:“那我和杏红一块去找一找吧。平日里大姑读诗词歌赋多一些,我还真没有注意,不知道有没有这类的书藉。”
“那就麻烦你了!”顾夕颜笑道。
惠兰谦逊了一番,然后和杏红一起去了崔宝姑原来的书房清涟居。
不一会儿,两人就各抱了一大摞书来,又将滴翠阁一楼放置的那些陈旧桌椅收拾了一套出来给顾夕颜当书桌书椅,顾夕颜一个早上就在滴翠阁里消磨了过去。
日上正中时分,端娘面带难色地回到了滴翠阁:“外面还在戒防,不方便出门,我在夫人那里坐了一会,按照您的吩咐探了探夫人的口气。果如柳儿说的那样,长公主是来给蒋家九公子保媒的,请长公主出面的是蒋老侯爷,还说只要顾家答应了亲事,陪嫁不用我们管了,蒋家全包了……听夫人那口气,十分愿意,只等老爷回来定这门婚事了。”
本来就对嫁人没抱什么希望地顾夕颜不管是对梅勤还是蒋杏林都没有什么恶感,关键在于嫁出去后哪户人家更容易脱身。
顾夕颜觉得头痛得厉害。
端娘却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劝慰着:“姑娘,这样也不错……梅家要是有诚意,就应该请了人来提亲才是,可现在……”语中有试探的味道。
顾夕颜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唯有苦笑:“时间不早了,还是回勿园吃了饭再说吧!”
端娘看见顾夕颜虽然面露无奈,但口气还算平和,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
她应了一声,起身给顾夕颜收拾桌子。
顾夕颜道:“别收了,我下午还要过来看书。”
端娘如她所说地住了手,笑着随口问道:“姑娘这是看什么呢?”
“未雨绸缪呢。”顾夕颜满脸无奈,“读些律法方面的书,看看如果我要是哪天和离了或是被休,娘家的陪嫁能不能带走……”
“姑娘……”端娘被顾夕颜地话惊的目瞪口呆,“怎能这样。您这婚事还没有说定了,这简直是……”
顾夕颜又叹一口气。拉着端娘出了滴翠阁的门:“这不是以防万一吗……”
吃了午饭,顾夕颜睡了一个午觉,然后又到滴翠阁里看书。惠兰和墨菊在一旁伏伺着,两人没事,把滴翠阁的一楼打扫出来了,然后又要到二楼去打扫。当时顾夕颜已被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搞得头昏脑涨,心烦意乱,喝住她们道:“就这样吧,楼上铺地是木板。吱吱呀呀的吵死人了……”
惠兰机灵地拉了墨菊要出去,说:“姑娘在屋看书吧,我和墨菊就在外面待侯着,姑娘要什么说一声。”
顾夕颜不耐地挥手让她们走了。
她又看了一会儿书,屋外地林子里不时有虫鸣鸟叫声。要是平时,顾夕颜不说定还会推开窗子观赏一会,可是今天,却叫得她心烦意乱的。想到自己因为消息闭塞而不能正确地判断现在的情况,一股怒火不由窜了出来,烧得她五腑六藏象滴得出油了似地,她不由地狠狠地拍了拍桌子,骂道:“可恶,可恶。太可恶了!”
可发脾气有什么用呢?
她又象被扎破了的气球似地的,神色颓然地伏在了桌子上。
无奈的叹气声中,端娘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姑娘,姑娘,这可怎得了?”
顾夕颜刚被压下去的躁气腾地一下又升了起来。她坐起身来。强忍着怒火,轻声细语道:“别急。别急,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了,慢慢说。”
端娘喘了一口气,道:“这倒好了,那个什么左小羽的竟然请了兵部尚书雷大人的夫人来提亲了……”
顾夕颜完全呆了。
她想到左小羽那让人发麻的眼神,打了一个寒颤:“不,这不可能……”
“真的,姑娘,这是真的。”端娘急的眼泪都下来了,“夫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说左小羽是皇上宠臣,早些年还曾救过太后娘娘的命……两边都不好得罪,也没了主意,请了我去商量……”
顾夕颜凝思了片刻,沉声地道:“既然两边都不好得罚,你就跟夫人说说,让她派你去蒋家见见锦心,好私下给蒋家地人递个口讯去。你也正好趁着这机会去蒋家打听打听。至于那个左小羽那里,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的,他满身带着杀戮之气,太不好相处了……”实际的原因是顾夕颜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嫁给了左小羽,恐怕到时候想和离或是被休都不会那么容易,他毕竟是很有阅历的成熟男子,不象梅勤或是蒋杏林那么容易被一些事物打动……
端娘也认为左小羽不是个好人,哭道:“早知如此,姑娘还不如去参加选妃……”
“现在还说那些事做什么。”顾夕颜皱了眉头,“那个左小羽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了,他应该娶过妻了吧……”
端娘哽咽道:“是啊,那雷夫人说了,他第三房继弦刚过世,有五个儿子,六个女儿,长子比姑娘还大一岁了,还有二房小妾……”
顾夕颜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沉吟道:“你们这里结婚看不看八字?”
“什么?”端娘不解地问。
“就是看两个人的生辰八字配不配!”顾夕颜有点焦躁地道。
“哦,”端娘好象这才回过神来似的,“要对八字的。”
“那就好。”顾夕颜阴森着脸,“拿钱给我把那个看八字的嘴砸开了,就说左小羽有克妻的命……”
“啊!”端娘的嘴张得更大了,“这,这不太好吧……”
顾夕颜真是对着端娘无语,跳脚道:“我管他好不好,我现在要顾着我好不好了……”
端娘扭捏了一下:“可我们手里只剩二百两银子……”
“那就把那些首饰都给当了……”
“姑娘马上就要嫁人了,那些首饰都是夫人精心挑选留下的,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还不知道老爷会不会帮姑娘准备嫁妆,姑娘总不能真让蒋家出钱给置办陪嫁吧,到时候怎么到婆家做人,听说蒋九公子这一辈仅叔伯的兄弟就有三十五个呢……”
“那你就去妥娘那里一趟,她管了五、六年的帐,没有二万两银子也应该有一万两银子吧,全取出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端娘眼睛一亮,忙道:“我知道了!那我去了。”说完,立刻匆匆走了。
顾夕颜气得脸色铁青,端娘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把桌子给掀了。
第五十六章 滴翠晨语
顾夕颜掀了桌子犹不解气,望着满室狠狈的书藉她又狠狠地踢了被掀翻在地的桌子一脚。
谁知那桌子黑漆漆的,却是百年的紫檀,倒把顾夕颜的脚给挺了。
常言道,十指连心。这一踢,疼得顾夕颜当场就抱住了脚,眼泪涮涮地往下流。这一哭不要紧,连带出了她的伤心事。想到自己自从变成了顾府二姑娘后,事事都要操心不说,到了关键的时候没人没钱又没有方向感,一拳出去就象打在了棉花上似的,全然不管用……
委屈象潮水似的涌上了心头,她借着脚疼嘤嘤地哭了起来。
泪眼朦胧中,又听到惠兰正和杏红嘀嘀咕咕的笑语声,她更觉伤心,自怨自怜起来。
我到底是惹谁犯着谁了,原来我也可以三、五知己欢快畅谈的,谁知命运捉弄人,让自己穿越到了这样个家庭里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命运由别人掌握着,自由由别人支配着,过得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顾夕颜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却不敢大声哭出声来,怕惠兰和杏红发现,被人说三道四的看笑话。
宽敞的大厅里,顾夕颜埋首抱胸无声抽泣着,显得那样的独单无助……
哭了半天,顾夕颜好容易收住了眼泪,起身自己擦干了眼泪扶好了桌子,把散落在四处的书一本一本地重新撂在桌子上,坐下来沉下心来重新开始看书。
中途赵嬷嬷来见她:“让杏红做顶夏布帐子吧,天气太热,给地香菊挡挡太阳。”
顾夕颜笑了应承:“我这里也没什么事,她和惠兰在一起玩耍呢,你直管叫了去就是了。”
回到勿园吃了晚饭躺在床上看了好一会书,端娘才回来,脸上似喜还忧的,坐在顾夕颜的床弦和她说着悄悄话:“锦心说。九公子昨天一回府就和侯爷关在书房里说了半天,侯爷出了书房的门就让夫人去了翰林院李学士家。请了他家的夫人去梅公子那里提亲,要把蒋家的八姑娘说给梅大人,自己亲自去了长公主府里请长公主到我们府上来求亲。九公子还让锦心给姑娘带句话。说非姑娘不娶……”
顾夕颜鄂然:“我与他也只是一面之缘,怎么会这样?”
端娘笑道:“墨菊从九公子身边的一个贴身的大丫头那里打听到的,说九公子觉得姑娘见识不凡,够资格他屋里地当家人……”
见识不凡,这从何说起?
顾夕颜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就因为自己的多嘴多舌地向他建议救民计划……
她猛地坐了起来。
那左小羽……难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真是祸从口出啊?
顾夕颜颓然:“蒋家对左小羽提亲的事是个什么反应?”
端娘含笑道:“蒋九公子说让姑娘别担心,侯爷明天就会进宫去见太后娘娘。”
顾夕颜苦笑。
端娘也知道这件事已由不得她们了。只得劝慰顾夕颜:“姑娘,不管怎么说,两家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姑娘嫁到哪家去都不算委屈,只要丈夫尊重。家里还不是姑娘说了算……凭姑娘这相貌家世,还有不爱地……”
顾夕颜心不在焉地听着,想着对策。
如今能阻止这件事的,只有顾朝容了。
可是,自己又该说些什么才可以打动顾朝容呢?
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不等天色发白就起了床,看见碧纱厨里睡的正香的墨菊,自己悄悄打了两个麻花辫穿了玫红色高腰曳地的石榴裙就出了门。
空宅大院树林多,夏天的清晨微微透着股凉意。天空的西角边还闪烁着两三颗星子。
顾夕颜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秀和园地滴翠阁前。
这时天空中已泛起了鱼肚白。
顾夕颜靠在阁前的那棵玉兰树前,只只地望着大朵大朵的花蕾发起怔来。
很快,天色大白。
勿园这个时候大家都该醒了,如果发现她不见了,大家一定会很着急的。特别是端娘。说不定还会误会她做了什么傻事。
顾夕颜长叹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勿园。
她刚走两步。就听到滴翠阁边的林子中传来一阵轻微地沙沙声。
顾夕颜不由毛骨悚然,仓皇地喊了一声:“谁?谁在那里。”
静下来侧耳倾听,又好象没有什么声音。
或许是自己听错了。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好象又听到沙沙沙的声音。
顾夕颜心中害怕,脸色煞白,提起裙角拔脚就跑。
身后有人喊她:“二姑娘,莫慌,是我!”有人边说边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顾夕颜回头一看,竟然是黄先生。
她失声道:“怎么是先生?”
黄先生好象在林中呆了很长时间,鬓角还挂着一两滴露珠。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在远香湖边散步,发现了一个仄窄的小道,有点好奇,谁知道竟然是和秀和园连着的……还好是遇到了姑娘,要是别人,还真不敢出来,怕是说不清道不白了……”
散步,这么早?
顾夕颜眼中闪过狐疑。
黄先生好象很有感慨的样子,就站在那里和顾夕颜聊起天来了:“过两天江南郡的李复生先生就要来了,李先生你不知道吧,他是英生的师兄,唱小生的,是江南第一名角,我们请了他来排新戏,本想到红裳做件衣裳,谁知道竟然遇到了那样的事……唉,真是惨事啊!天子脚下……人命如草介啊!”
这句话应该由我这个出生在二十一世纪和平年代地人来感叹吧!
顾夕颜心里嘀咕道,嘴里却应酬他道:“还好不是乱世!”
“现在和乱世有什么区别!”黄先生面露凄婉。“去年陇左地龙翻身,岭南郡、海南郡都受了牵连。死伤无数,一些地方颗粒无收,冬天饿死了不少的人;今天春上平原郡又久甘未雨。早稻苗子都枯死,千里沃土都快变沙地了,今天秋天的粮食还不知道在哪里……”
没那么严重吧!千里沃土变沙土,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变成的。
顾夕颜觉得黄先生的话有点偏激。
“那些都是天灾,”顾夕颜笑道,“天灾是人无法避免地。只要朝庭上下一心,渡过了这个难关以后地日子就好过了。这离乱世还差得远呢!”
“哦!”黄先生感兴趣地问。“姑娘认为怎样才算乱世呢?”
这个题目太大了。
可黄先生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神色间非常认真。
顾夕颜却不愿意和黄先生讨论这些政治范畴地东西,她笑道:“我一个小姑娘,见识有限,先生这话我还真答不上来呢。”
黄先生却不依不饶:“姑娘这样说总是有感而发吧?”神色间。已有执固。
顾夕颜一笑,在长生班地时候还觉得黄先生是个很和善的人,现在看来,是没有遇到他感兴趣地话题,这不,完全是一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摆休的势头。
为早点回到勿园,顾夕颜简短而匆忙地道:“乱世,以我的理解就是那些在红裳做衣裳的女人们都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
“这怎么可能?”黄先生皱着眉,“姑娘这是在说笑吧!”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感受罢了!”顾夕颜笑了笑。朝黄先生福了福说:“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园子里的丫头们都该等急了。黄先生还是早点原路返回吧。这里毕竟是内院,多有不便!”说完,她又朝黄先生福了一福。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黄先生望着她的背影静伫不动。沉思起来。
回到勿园,端娘们果然在那里急得团团转。还以为她又偷偷跑了。
顾夕颜苦笑。
跑路,也不是那么简单地一件事!
知道她去散步了,端娘长叹一口气,轻抚着顾夕颜的鬓角,有点伤感地道:“姑娘,小小年纪的……有操不完的心!”说罢,还背过身后偷偷拭了拭眼角。
吃完了早饭,顾夕颜依例去给顾夫人请安,顾夫人正忙着梳装打扮,柳儿手臂上搭了好几件衣裳正等着顾夫人挑选,顾夕颜笑问:“母亲这一大早的,要去哪里?”
顾夫人看顾夕颜地目光中就流露出了怜悯,看得顾夕颜心中乱跳。
难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正要追问,顾夫人却叹道:“有人来给你说亲,老爷让我进宫去问问皇贵妃娘娘,我正准备去宗人府递牌子……”
顾夕颜使劲地瘪了一口气,涨红了脸,低着头道:“……女儿年纪还小……”
顾夫人又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最后怅然地道:“你的婚事老爷是答应了皇贵妃娘娘由她作主的……”
顾夕颜心头大震,不露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外面的戒防可解了?”
顾夫人道:“还没。不过比昨日松了很多……我们家毕竟是皇亲,又有爵位在,虽然进出有点碍事,但也不至于不能在这盛京里走动……不过,那刑部也太不成事了,怎么就让一个重犯跑了出来,据说这几天御史们弹骇刑部的奏折都象雪片飞似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顾夫人已穿戴整齐,顾夕颜亲自送她出了垂花门才转回勿园。
顾家如今可以说是外强内干,若大的一个内院,仆妇很少,外院的小童也经常在内院进进出出的,秀和园本来就有点偏僻,加之今天早上竟然遇到了黄先生,这让顾夕颜更觉得不安全了,她让墨菊和杏红去把留在滴翠阁地书搬到勿园,决定以后少去滴翠阁。
她个人遵了顾夕颜的嘱咐去把书般了过来,只是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了惠兰。
第五十七章 初露端倪
惠兰是来求顾夕颜帮忙的:“这几天天气好,伍嬷嬷特意过来想把大姑的书晒了好运到大安坊那边去,书太多,我们人手少,想请姑娘给个恩典,让墨菊和杏红去帮帮忙。”
顾夕颜当然不会做些煞风景的事,嘱咐了墨菊和杏红几句“去那里别把自己给晒伤了”、“去了就要好好听惠兰姐姐的话,可别偷懒”之类的话,然后又亲自送了她们出了勿园的门。
转身回屋,她刚坐到桌前,就觉得头昏脑涨,全身发寒。
昨天几乎是一夜没睡,应该是身体太过疲惫提出了抗议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喊了端娘进来换了身衣裳要睡个回笼觉,端娘给她放了青纱帐子,道:“也好,我去外院走走。”
顾夕颜知道她掂记着自己的吩咐,要去找丁执事。想到自己到这以后端娘对她的照顾,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捏了捏端娘的手,轻声道:“姑姑,小心些!”
端娘笑着拍了拍顾夕颜的手:“快睡一觉吧,我知道你昨天没有睡好。别担心了,万事有我呢。就是拼了这老命,也不会让姑娘伤了一根头发丝的……”
她一个仆妇,恐怕真的就是拼了老命也无济于事,多牺牲一条性命而已!
可这个时候,有人对你说这样的话,心里也觉得暖烘烘的。
顾夕颜翻了一个身,很快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推搡着她,她一惊,醒了过来,眼前是墨菊挂着关切的清秀脸庞,她睡眼惺忪地问:“什么时侯了?”
墨菊望了屋里的座钟一眼:“中午十二点了,姑娘快起来吃点东西吧!”
顾夕颜正睡得舒服,翻了一个身继续去睡。嘴里嘟嚷道:“我不想吃……”
墨菊轻声道:“要不喝点汤,今天做的是莲子荷叶汤。十分清爽的,一定合姑娘的味
顾夕颜没有作声,墨菊掂脚望去。顾夕颜又睡了过去。
杏红隔着帘子道:“怎样了?”
墨菊叹了一口气:“把东西收拾了吧,留碗绿豆粥,姑娘醒了好垫垫肚子。”
“那我们还去不去惠兰那里吃饭啊!”杏红张着大眼睛问墨菊。
墨菊也拿不定主意了。
正在此时,端娘回来了,两个拥了上去,杏红快言快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端娘笑道:“既然伍嬷嬷留你们吃饭。你们就去吧。这里有我呢。”
两人欢天喜地的去了。
端娘吃完了饭,收拾了碗筷,见顾夕颜睡的沉,她就势歪在了顾夕颜屋里落地罩外的小榻上睡了一个午觉。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搭着一件薄薄地夹被。
端娘坐起身来。原来顾夕颜早已醒了,正在屋外喝粥了。
她拢了拢衣襟出来和顾夕颜打了一个招呼,顾夕颜笑着问她:“您要不要来一碗?”
端娘笑着拒绝了,然后回房盥洗了一番再出来时,顾夕颜已经吃完了,端娘快手快脚地把碗筷收了。
两人就坐在桌前聊了起来。
顾夕颜问道:“丁执事怎么说?”
端娘回答:“说是刘家的有笔生意在燕地出了大意外了,很损了些钱财。”
顾夕颜想起了那些上半年还是世界五百强企业下半年就宣布破产了地跨国公司,不由深深地担忧起来。
她的心情也影响到了端娘,端娘小声地商量顾夕颜:“不如我明天就去妥娘那里一趟。手里有钱,万一出个什么事我们腰杆也硬些。”
顾夕颜沉思良久,嘱咐她:“姑姑,我们手里拿的是一份见不得光地,妥娘那里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可千万别生气。能拿多少是多少。等我嫁了人再说……”
端娘怔了一会才明白顾夕颜话里的意思,沉默半晌。道:“不会吧!”语气透着丝不确定。
“我也是说个万一,”顾夕颜安慰端娘道,“如果没有那是再好不过了。”端娘明了地点了点头。
顾夕颜还掂记着从滴翠阁搬来的那些书,和端娘说了几句就去读书去了,端娘也趁机拿了针线在一旁做活。
顾夕颜翻着翻着就皱起了眉头。
端娘在一旁看见就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顾夕颜满脸疑惑:“奇怪了,我昨天看这书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怎么里面就夹了纸条了呢?”
端娘紧张地问:“夹了纸条?都写了些什么?”
顾夕颜皱着眉:“白纸条,什么都没写。不过,都夹在我要找地条款的页面。”
端娘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崔大姑用过的。她也不是个让人安心的主……”说到最后,话中已带着点无奈。
顾夕颜对自己的记忆一向引以为豪地,虽然不至于和谁见一面就能永远记住,但记得个七七八八的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是昨天才翻过的书。
她低头沉默不言。
端娘劝道:“姑娘,别想那么多了,我们不如去看看夫人回来没有?”
是啊,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找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蓦然回首,却在手边。
顾夕颜笑道:“您要是坐的无聊,去看看吧,我要快点把这几本书翻翻。”
端娘嘱咐了几句“少看书,伤眼睛”之类的话就跚然出门了。
顾夕颜专拣那些插了书签的地方读,很快就把夏国熙照关于婚姻这方法的律法看完了,她不由地掩卷长叹。
情况真的很不容乐观。
夏国熙照的律法规定:女子和离或是被休,只要女方族人提出来,就可以带走陪嫁之物的。
可顾夕颜的问题在于,她的这份陪嫁就是要回来了,顾老爷能还给她吗?
顾夕颜发了一会怔,起身把那些书都收好,准备等墨菊她们回来了还给惠兰。
她刚站起来。就看见一个七、八岁地小童在帘子外面探头探脑地,面孔很陌生。
顾夕颜笑道:“你找谁?”
那童子好象被吓了一跳似地。向后退了几步,声若蚊蝇地道:“我,我找二姑娘。她,她在吗?”
顾夕颜笑着上前撩了帘子,蹲下身来和他说话:“我就是二姑娘,你是谁啊?找我干什么?”
那小童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把一个东西猛地往她怀里一塞扭身就跑了。
顾夕颜失笑地拿起怀里地东西,原来是一封信,是黄先生写给她的。说想明天早上想在滴翠阁和她见一面,有事情相求,请她务必一定要到。
真是多事之秋啊!
顾夕颜把信撕了一个粉碎丢进了马桶里。
不一会儿,端娘就回来了,她告诉顾夕颜道:“这几天朝庭里都在忙着布置接待燕国公地事。说没有时间安排夫人觐见。”
顾夕颜心中一沉,有种不好的感觉。她不由叹道:“一个国公而已,竟然把个朝庭忙得上上下下都没时间……”
端娘听出了顾夕颜语中的不满,悄声道:“姑娘,听说这次与往次不同。那燕国公占了高昌国,这次来的除了燕国公还有高昌国的皇帝和一些臣工……说那天皇太子还要代表皇上亲自到奉天门接待高昌国的国君……宗人府和内务府的人忙坏了,又要和光禄寺确定当天宴客地菜单,又要配合礼部、鸿胪寺、四夷馆安排相应的仪程,听夫人说。为了皇太子那天应该是由礼部引领至奉天门外还是由鸿胪寺引领至奉天门外的事,大家都争论了三天还没有结果……”
顾夕颜怔住了。
这与前天全城防戒有没有关系呢?
难道是有高昌国的人混了进来?
只有这个理由才解释得通左小羽那天的大胆行为。
她在那里猜测着,突然有人夹着一团风跑进了屋子:“姑娘,您快去看看吧,不知道是那个短了阳寿的。把我的几株地香菊连根都拔了……”
顾夕颜一看。原来是赵嬷嬷。端娘安慰她说:“别急,别急。看你满头是汗的,来,坐下来喝杯茶。”
赵嬷嬷把端娘拉着她的手一甩,道:“我哪里还喝得下啊,我可是和姑娘说好了的,一年缴六百两银子,这死了好几株,我可怎么办啊!”
顾夕颜看赵嬷嬷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忙道:“赵嬷嬷,天气热,您别急。这是意外,我不是那只认死理的人。”
赵嬷嬷这才缓了一口气。
顾夕颜亲自把茶盅递到了赵嬷嬷的手里,说:“嬷嬷喝口茶,定定神,我们一起去看看。”
三个人急匆匆地到了红桥旁边,地香菊象杂草似地趴在地上,叶子绿茵茵的,密密麻麻的。顾夕颜实在是看不出有被拔过地痕迹。赵嬷嬷却是天天伺侯着,手里指指点点地道:“嗳,姑娘看这里,还有那里,一共被拔了四株。”
地香菊秋天种植,冬天开花结果,夏末就是收获的季节了,这个时候被拔,就等于是断了赵嬷嬷的财路,也难怪她着急。
“这个烂心肝的,要拿了去卖钱也不该连根拔起。”赵嬷嬷骂道,“哪家养得缺得货……”
顾夕颜略一思忖,道:“怕是不知道的人干的吧。要不,怎么会连株拔了呢?”
赵嬷嬷这才停了嘴,对顾夕颜道:“姑娘,我想在红桥边搭个棚子,晚间也好守个夜……”
顾夕颜也曾缺过钱,自然知道这地香菊对赵嬷嬷的重要性,点头答应了。
回来的路上,端娘笑道:“素心也太紧张了。”
不,这事地确有点不对劲,如果是不知情的人拔的,就应该是一拔一丛才是,怎么会在一簇里面有选择性地拔呢?
第五十八章 三见之缘
顾夕颜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遇到的不解之事简直比这一年加起来的都多。
明天早的约会要不要去呢?
顾夕颜不由地有些踌躇。
第二天一大早,顾夕颜还是借口要看看地香菊的情况还去了秀和园。
反正麻烦事已是不是一桩两桩了,再多一桩有什么关系呢?
夏日清晨的秀和园不时可以听到小鸣啁啾婉转的啼声,看到草丛上晶莹璀璨的朝露,闻到清新淡雅的青草芳香,一切都显得那样的静谧美好,如诗如画。
到了滴翠阁前,她并没有立刻见到黄先生,而是等了好一会儿,黄先生才匆匆出现在树林里,远远地,他就笑着和顾夕颜打招呼。
两人进了滴翠阁坐下来说话。
黄先生笑道:“找二姑娘来也是为了一桩小事。因为近日全城戒防,我出入不方便,想请姑娘帮我送信封给我的朋友……”说着,他用眼神斜睇着顾夕颜,好象在观察她的神色一般。
顾夕颜心中一动,笑道:“黄先生这次可找错人了。不瞒您说,自从我上次偷偷出了一趟门后,走到哪里都有婆子跟着,就是在内院,也不大走动的……”
黄先生露出哀求的目光:“顾姑娘,你是知道的,我们长生班一向是以演武生见长,这次排《小翠》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旦角,就想请江南德香班的惠香来演,可她师傅和我有点过结,如果说是我请,不仅是请不来,恐怕还会横加阻拦。我思来想去,没有哪个有姑娘这样的伶俐劲,只得厚了脸皮来请姑娘……。帮着送封信而矣。”
“这……”顾夕颜犹豫道,“我出门是极不方便的。等我回去后和端娘商量商量再给先生回话,您看如何?”
黄先生面露希翼:“那我就等姑娘的好消息了!”
顾夕颜笑着起身朝黄先生曲膝行了一个福礼:“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免得端娘找不到我焦急。”
黄先生忙送她出门。
顾夕颜神色有点匆忙地出了滴翠阁。远远的,正好可以看见红桥旁搭起来的青顶棚子,还有一个深蓝色的身影正在棚下弯腰干着活。
顾夕颜提起裙摆朝红桥方向跑去。
“快快拦住她。”一个低沉醇厚地声音在她身后低低响起,却如晴天霹雳般击在了顾夕颜的心间。
她暗叫一声“不好”,一面加快了脚步使出全身地力气朝红桥方面跑去,一边高声喊道:“赵嬷……”
最后一个“嬷”字还没有喊出口,顾夕颜停住了脚步僵在了那里。把没有喊出来的话咽了进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瞬时笼住了她,脖上架上了一柄泛着秋水般寒意地利剑。
红桥那头,穿着深蓝色衣裙的赵嬷嬷正疑惑地抬头四处张望。
顾夕颜到吸一口冷气,眼角眉稍都不敢动一下。
一阵风吹过,白玉兰皎洁的花瓣轻轻地落在了顾夕颜的肩上。然后又慢慢滑落在她银红色的绣鞋旁。脖子旁剑锋的寒意如蛇般轻轻地从脖子滑到了胸口。好一会儿,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黄先生,你和我也算是半个师徒,有什么话不好说地,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的,何必要剑弩相见,坏了情谊了!”她声线甜糯,透着丝丝娇憨,说不出的撩人胸怀。
黄先生轻轻咳了一声。喃声道:“公子,你看这……”语气中颇有一些求情的味道。
顾夕颜静心屏气地等着对方答复。
“顾姑娘,我们进滴翠阁说话。”阻止她逃跑的那人道,声线醇厚,如大提琴低鸣。顾夕颜再也忍不住蓦然回道。
鸦青色的软绸衣裳。小麦色的皮肤,深邃的五官。明亮的眼眸,还有因紧紧抿着嘴唇而流露出的刚毅表情……顾夕颜不禁低吟:“真的是你啊!”
那人眉角轻挑,剑锋微微逼近。顾夕颜头皮发麻,心生寒意。她苦笑道:“公子,您不认识我了吗?我们见过一面的,在栖霞观,光明殿。那天您也在那里上香……我当时穿着一件黄色的裙子……”
她总不能说自己第一次见他是在栖霞观的香玉馆里吧,那时候,这位拿剑指着她地“公子”可正在追逃妻,狼狈的很!
黄先生眼中闪疑惑,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顾夕颜。
那人将头朝顾夕颜轻轻地扬了扬,示意她进滴翠阁去。
顾夕颜不敢再有什么动作,立刻乖乖地率先走进了滴翠阁,黄先生跟着他们后面轻轻掩了门。
滴翠阁还保持着杏红收拾的样子,一张四方的桌子,桌前有两张太师椅。
进了屋,那人收了剑坐到了太师椅上,目光深邃锐利,神色凌冽端肃,举止间敏捷优雅,蕴含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顾夕颜完全相信,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取自己地性命。
她不敢有任何多余地动作,垂手恭立在方桌前两、三步距离的地方,如履薄冰般地小心翼翼。
黄先生静伫在那人身后,神色拘谨,态度恭谦。
整个滴翠阁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现在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既然不一剑杀了我,自然就是觉得我还有利可图。顾夕颜尽量放松身体,让自己看上去不显得那么的害怕,脑袋却飞快地运转着。
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失踪的地香菊、滴翠阁清晨的偶遇、车内的血腥味、左小羽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缉捕、声称自己没有时间教胡琴却出现在红裳的黄先生……只是不知道这位仁兄到底范了什么事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是被缉捕地对象之一呢,还是仅仅缉拿他一人呢?
顾夕颜努力地回忆着与这家伙三次见面的情景和细节。
叶紫苏曾经说过“嫁入齐家十年”地话,那这个家伙就应该姓齐。能让方少卿称为“世兄”,能娶一个和方少卿青梅竹马的妻子,他的出身也应该不低……姓齐,熙照王朝还有哪家富门大户姓齐……
顾夕颜发间湿漉。
燕国公姓齐!
而且这个家伙也曾说过“我燕地大营地男儿”之类的话。
军队!
高昌国!
追杀!
各种猜测如走马灯似的在顾夕颜脑中旋转着,她眼睛眨啊眨的,象流光溢彩的黑曜石般璀璨生辉。
“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那人眼中闪烁着让顾夕颜不明了的异采。低低地开口,声音醇厚如老酒般让人沉醉。
是褒还是贬?是说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吗?这个时候装傻不知道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情况不对的?”那人低低地开口道。
“啊!”顾夕颜鄂然。
她还没有从自己凌乱的思绪中走出来。
那人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顾夕颜。重复地问她:“你是怎么发现的?”
顾夕颜茫然道:“我没有发现什么啊!”
那人目含凛然,如峙岳临渊般地巍然,压迫感十足。
“我真的没有发现什么!”顾夕颜笑容甜美地说。“我只是清早起来在秀和园里散了散步而已!”
“发现了什么也不要紧。”那人淡然地微笑,眼中闪烁着寒光,“皇太后对皇贵妃娘娘早就心存不满了。二姑娘一定是知道这期间的厉害关系的!”
顾夕颜微一笑,恭顺地垂下了眼睑。
黄先生却在一旁轻声安抚她:“顾姑娘,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姑娘帮我们送封信而矣!”
顾夕颜在心里冷笑。没别的意思?只是送封信而矣?怕就怕送的不是信,而是命!
她淡然微笑。沉默不语。
那人面色冷竣地缓缓站起,声音低沉地说:“黄先生,辛苦你在一楼守着,我和顾姑娘上楼谈一谈。”语气间对黄先生貌似很客气的样子。黄先生闻言很激动,恭敬地作揖行礼:“不敢当辛苦二字。”
那人的清冷地目光转向了顾夕颜。朝她扬了扬颌。
顾夕颜会意,非常乖巧地径直朝滴翠阁套间里一个窄小陡峭的木楼梯走去。
她的脚步轻盈,走在楼梯上发出轻微的“吱吱”声,那人的脚步坚定,走在楼梯上发出沉重地“嘭嘭嘭”声,两种声音交织着,听在顾夕颜地耳朵里如失调的胡琴声,让她心烦意乱。
看样子今天是脱不了干系了。
那是一封什么信呢?
为什么会选中了自己去送信?
是凑巧?还是早有预谋?
黄先生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地角色呢?
装聋作哑已经是行不通了,唯有做出顺从的姿态。随机应变保全性命再说……
好在滴翠阁的楼梯也不长,没等她陷入更深的混乱中,他们已经上了二楼。
看得出,那人已经在二楼盘恒了一段时间。
滴翠阁二楼都放着些不用的桌椅,可能是找不床榻的原因。就在地上铺着一床破絮当做了床。旁边还丢着好几块破布,上面有凝结成褐色的斑斑血迹。地上放着一个大海碗,碗里装着几个馒头,其中一个还是已经啃了一半随意丢在碗里里的。顾夕颜叹气。
顾府的内院可真是一座不设防的菜市场啊!
第五十九章 卷入事端
想到这里,顾夕颜忍不住打量了那人一眼。
他好象比自己在栖霞观光明殿见到的时候又瘦了一些,脸上的颧骨都有点凸起了,嘴唇也干裂得带着血丝,鬓角的白发好象更明显了,看上去不仅容颜憔悴,而且神色沧桑。可以看得出来,这段时间他的日子不好过,可这一切却无损于他的凌厉端肃,依旧给人风骨硬朗、刚毅坚韧的感觉。
那人走到滴翠阁西面一破旧的窗棂边站定,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是一种保证吗?
顾夕颜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略略放松了一些。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既然说不会伤害她,那就肯定不会伤害她的。就象他那天在玉香馆里所说的话一样,既然和叶紫苏说了“从此以后是陌路”,他就真的没有再去纠缠。
他自他的风骨和傲气。
想到那天香玉馆所发生的事,她心中一酸,说了一句蠢话:“你身上有伤,还是坐下来说话吧!”
那人斜睨着她,目光清亮刺人,幽远深沉,让人看不出悲喜。
顾夕颜心中一颤。
我认识他,他未必认识我,以后再也不可说这种傻话了。
顾夕颜象掩饰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娇俏的笑容:“公子有所不知,顾府家规森严,我很少有机会出门的,只怕耽搁了公子的时间,有负公子所托……”
那人不以为然,淡然一笑,目光深幽如千年古井般渗人:“姑娘一句话就平了东市之乱,送一封信,相信对姑娘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矣!”
又是多嘴惹得祸!
顾夕颜心中衰叹。
那人已从怀里掏出一封无字的牛皮信封来。
顾夕颜望着那信封,如梗在喉。
不行,不能去送信。
这可是一场政治斗争。
又不是什么群雄割据的时代。朝庭可是代表着夏国的主流社会……
顾夕颜望着那棕色的信封,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好象被烫得要生疼起来。
那人眼中闪过阴鸷森冷的清光。
那一瞬间。顾夕颜脑海里出现了左小羽的目光。
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冷酷的气势。
顾夕颜胆战心惊地朝后连退了几步。
惊慌中,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个趔趄。脚踝上一阵刺疼,人摔在了地上。
顾夕颜坐在地上惊恐地捂着脚,表情无辜地望着那人。
屋子是一阵短暂地沉默。
良久,那人冷冷地道:“你没事吧!”
他不问还好,一问,顾夕颜心里竟然涌起了股委屈。如果不是你,我会受这罪吗!
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要不然,你早就给左小羽给逮住了!
现在竟然恩将仇报,逼着我去送死!
说的那么轻巧,只是送一封信而矣。既然如此简单,你干嘛不要黄先生去送……
全是一群王八蛋。
梅勤卖义求贵。蒋杏林见色忘友,左小羽更不是人,七老八十的,还想老牛吃嫩草,也不想想,自己儿子比我还大一岁……
顾夕颜悲怒交加。
反正都是死,这样也是死,那样也是死。
她不管不顾,抱着脚哭了起来。象一只受伤的小兽,悲恸中带着隐忍。
“别哭了!”他大声喝道。
顾夕颜吓了一跳,顿了顿,抬起头来,被泪水冲洗后象黑曜石般晶莹透剔的清丽眼眸楚楚动人。她斜睇了那人一眼。嘟了嘟嘴,抱着脚嘤嘤地小声抽泣起来。
那人眉头紧锁:“好了。你别哭了!哭能解决什么问题,你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语气略略放缓了,没有刚才的强硬。
顾夕颜本来就是一个察言观色的高手,一听,肩膀开始一耸一耸的,无声地抽噎着,好象被他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焦虑的声音隐隐响起:“二姑娘,二姑娘,你在哪里?”
是墨菊的声音!
顾夕颜含泪抬头张望,与那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顾夕颜立刻感觉一股寒意逼人杀气迎而扑来。
她心中一冷。
不行,现在他最忌讳的就是有人知道他藏身滴翠阁,如果墨菊冒冒然地闯了进来……她目含哀求地望着那人:“公子,我的婢女来寻我了……”
那人眼中闪过犹豫之色。
墨菊的喊声渐渐清楚可闻。
顾夕颜心中急切却不敢表露出来,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人,如雨后娇蕊般楚楚动人地哀求:“你,你别伤害我的婢女……我家人很少,没了一个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那人眉角一扬:“在这种情况下都不松口……难怪黄先生向我推荐你。”
虽然是意料中的答案,但顾夕颜还是心头生恨。
她泪如雨滴似的落了下来,悲悲戚戚地拉着那人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那人巍然如山,屹立不动。
楼下传来一阵叩门的声音:“二姑娘,二姑娘,你在里面吗?”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信肯定是要送的,自己迟迟不愿意答应地原因也只是想多点筹码和他谈条件而已,可现在看来,这人行事如此心硬,未必能达到目的,何必为了一个没有十全把握的事情而送了墨菊的性命呢!
她抽抽泣泣地指责他:“你,你,心真狠!我答应你就是,答应你就是……”声音妩媚动人,无奈中带着不甘。
那人俯首静静地望着顾夕颜,目光晦涩如海,声音暗哑地道:“那你先回去吧。我晚上再去找你。”
顾夕颜只求快点离开这里,免得墨菊枉送了性命。忙不迭地点头,忍着脚踝间的刺疼一拐一拐地下楼去了。
到了一楼,黄先生正满脸戒备地站在门缝前打量在玉兰树下张望地墨菊。顾夕颜立刻喊了一声“黄先生”,轻声道:“你还是上二楼去吧,这里有我应付。”
黄先生犹豫了一会。
那人在楼上轻声地喊他:“黄先生,我和顾二姑娘已谈妥了。”
黄先生狐惑地望了顾夕颜一眼,快速上了二楼。
顾夕颜注意到,齐懋生对黄先生称呼中带着客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喊道:“墨菊。我在这里!”
墨菊急急推了门进来:“姑娘,怎么出来也不打声招呼,我们到处好找!”
顾夕颜苦着脸指了指自己地脚:“本来想着既然出来了,不如随处走走,谁知道脚崴了……”
墨菊立刻撩起顾夕颜的裙摆察看。隔着薄薄地夏布袜子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脚踝地地方高高地肿了一块,墨菊“哎哟”了一声,忙搬了屋里的太师椅让顾夕颜坐下:“姑娘崴了脚还到处乱走,您在这里歇歇,我去叫人来。”
顾夕颜点了点头,墨菊匆匆去叫人了。
那人刚毅硬朗地面容出现在滴翠阁楼梯间:“顾姑娘,你别忘记了我们的约定!”说完,手一扬,洒下一片碎木屑。
竟然还威胁我!
顾夕颜怒目以睇!
那人却视而不见地潇洒回头。身影很快地隐没在滴翠阁的二楼。
顾夕颜气结,却也无法。
等了大约一盅茶的功夫,端娘神色凝重地领着几个使粗婆子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顾夕颜搀回了勿园,顾夫人也得到了消息。亲自来看望她。到了中午时分。大夫也来了。看了她的伤,说没有伤到筋骨。吃几剂散淤的药,冷敷几天就没事了。顾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她留在勿园吃了午饭,又吩咐端娘她们好生照看,这才跚跚然带着田嬷嬷回了守园。
端娘给顾夕颜搭上一床薄被,叹息道:“本来这几天准备去妥娘那里看看的,姑娘这一病,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端娘是自己的乳娘,现在自己脚崴了躺在床上,端娘于情于理都不能离开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有什么法子。顾夕颜只能安慰端娘:“反正这段时间全城戒防,大家都不便出门,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端娘当然知道这是顾夕颜安慰自己地话,只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顾夫人屋里的柳儿来传话,说是顾夫人要见端娘。
两人满心疑惑,猜不到顾夫人要见端娘是为什么。端娘整了整衣襟就急急跟着柳儿走了,顾夕颜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心事。
这信怎么办呢?
万一象电影里演的那些谍匪片那样,送信的地点早就暴露了,对方正把它当成锈饵布置了陷阱等着人来跳……
她打了一个寒颤。
不行,绝对不能去送信,就是要送,也不能自己去送……
可找谁好呢?
墨菊?杏红?肯定是不行的,比自己还没有社会阅历,说不定一被捉住,立刻就如竹筒倒豆似地把自己给出卖了……
田嬷嬷?孙嬷嬷?自己指挥得动吗?
端娘?那就更不行了……啊!丁执事……
顾夕颜猛地坐了起来。
一个计划在她的脑海里慢慢成型……
过了好一会,端娘才回来。她目含喜色,笑着在顾夕颜耳边低语:“姑娘,您猜猜,夫人叫我去做啥?”
顾夕颜心中一动,道:“难道是婚事有了什么变故不成?”
端娘笑道:“虽不中矣,亦不远矣。”
顾夕颜眉角一扬。
“我们正欠着磕睡,夫人就送了一个枕头过来!”端娘笑眯眯地说,“夫人让我去一趟栖霞观呢!说是老爷吩嘱的,让我把两家送来的庚贴和姑娘的八字拿去给栖霞观的贞龄姑姑看看……”
顾夕颜一听,精神好了一些:“让你去,这可是个好机会……”
端娘反有点迟疑起来:“只是我走了,你这脚……”
顾夕颜笑道:“又不是伤了脑子,还要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啊……”
端娘也笑了起来。
顾夕颜低声地吩咐端娘:“你这次去,可千万别和妥娘起什么冲突……”
端娘笑道:“姑娘放心,我省得!”
顾夕颜心里不由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她这边婚事还没有个眉目,那边秀和园又藏了一个定时炸弹……
第六十章 夜半私语
顾夕颜的心情不好,说话做事难免有点恍惚,大家都以为她是在为两桩婚事发愁,行动之间都带小心翼翼,说话前都先看看顾夕颜的脸色,搞得整个勿园气氛紧张。
吃了晚饭,顾夕颜早早地就睡了。
不知道那人会什么时候出现?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又不能随便翻身,免得受了伤的脚踝伤势更重,她安静不动地躺在床上望着皎洁的月光发怔。
月色透过沙沙作响的树枝轻轻地洒进室内,在光滑如镜的青石地砖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影子,摇拽生姿。这让顾夕颜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和奶奶躺在弄堂的小阁楼上,夜深人静皎月当空时投射在红色的木地板上的那些窗格影子。她还记得,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趿着拖鞋叭嗒叭嗒地跑到窗前,仰望星空祈愿,希望父亲能在第二天突然出现,把她从这逼仄的空间里带走……
她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影子,斑驳的月影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的剪影。
顾夕颜心中一颤。
该来的还是来了。
影子轻轻地叩着她的窗棂。
还好自己今天把值夜的杏红给撵走了,要不然人家还以为顾家二姑娘夜会情郎呢!
顾夕颜自我打趣,一拐一拐地打开了窗户。
那家伙撑着窗台跳了进来,动作敏捷优美如豹。
难怪敢扬我一头碎木屑!
顾夕颜道:“你不是有伤在身吗?”声音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那人直直地望着顾夕颜,明亮的眸中有一丝黯淡。
顾夕颜被看得心中一滞。
算了,算了。看在他老婆和人私奔了他又成了政治犯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了。
顾夕颜声音轻柔地道:“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是不是先互通一下姓名以示诚意呢?”
那人静静地望着顾夕颜,并不回答,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冲淡了他冷凛气质。
算了。知道的越多,危险也就越大。
顾夕颜比较阿Q精神地想。无奈地问:“你的信呢?”
“我姓齐!”那人答非所问,“叫懋生。”
“啊!”顾夕颜鄂然。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我叫齐懋生。”
一时间,顾夕颜如吃了什锦糖似的。虽然各种口味交织着,全都是甜蜜的。
果然是个守信地家伙,没有骗我!
顾夕颜不由放缓了声音:“信要送到哪里去?有没有时间的限制?要不要什么信物之类地东西?”心情一好,她的声线就轻柔如春风,声调就甜蜜如佳醴。齐懋生眉头微蹙,好象心事重重的样子,明亮地眸子变得有点恍惚。说:“我有一个朋友,住在通政坊……你帮我带个口讯给他就行,只说我还活着……至于信物……”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长约六分寸,粗细如大指拇般的碧汪汪的玉制圆柱体,“这是我的一枚私章。可以暂时用做信物……”口气中带着很明显的迟疑和不确定。
顾夕颜没有去接那块玉,脑子飞快地转着。
这家伙怎么改变主意让她带口讯了呢?
这样有利也有弊。
好的方面是如果自己万一出事了还有周旋的余地,坏地一方面是这信就得自己亲自去送了。
通政坊,上有东市,左有春明门,如果要出城,那里最方便。转念间,她又想到了左小羽锋利的眼神和下命令诛杀市民时的冷酷,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劝齐懋生:“你,你的朋友可靠吗?也别太冒险,生命只有一次……如果实在是不放心,我们不如想别的办法出城去……不就是想出城去,我看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齐懋生有点诧异地望着顾夕颜。目光象慧星划过长空般瞬间闪过刺人的光芒。
顾夕颜被那光芒镇得怔了怔。有点傻气地道:“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齐懋生只是沉默不语。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连树枝婆娑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良久,齐懋生才低低地道:“这次事情搞得这样被动,我却还没有理出头绪来,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顾夕颜一怔。
怎么会和自己说起心事来了!
也许是在这个不明生死的特定的时刻人变得软弱起来了吧!
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又想起了以前看的小说电视《无间道》、《暗战》之类的,脑子里一联想,她试探道:“会不会,是内部的问题……这都说不准的……”
就在这种半明半灭的月光之下,顾夕颜看见齐懋生的脸色大变。他有点急切地道:“我必需早点回去……”
顾夕颜贝齿轻咬下唇,问道:“你在燕地的地位高吗?”
齐懋生一怔。
顾夕颜解释道:“我有一个人可用,又与你的圈子毫无关系……只是要这人出手,诱饵要重些才行……”
齐懋生想了一下,说:“还可以吧!”
这算是一种自谦吗?
顾夕颜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什么人?”
齐懋生侧头思忖着。
顾夕颜心弦绷地紧紧地。
他会怎样回答呢?
如果他扯谎,自己又该怎么办?
还好齐懋生思考的时候不长,很快,他就正色地道:“我是燕国公第二个儿子。”
顾夕颜松了一口气。
齐懋生没有骗她。只有这样的身份,才配得上方少卿那声“世兄”,才配得上叶紫苏这样家势与才学兼得的美人!
长时间的站立,让顾夕颜的脚踝有点痛起来,她扬了扬下颌,低声对齐懋生道:“我们坐下来讲话。”
齐懋生左右看看。精美的二进八步床,钉着钿花的高柜。三面镶镜的梳妆台,光滑如镜地青石砖……偏偏没有一个坐的地方。
顾夕颜已经转身一拐一拐地坐到了床弦边,待她坐下后才发现齐懋生还站在原地。她拍了拍床弦。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齐懋生没有动,眉头皱得厉害。
顾夕颜也不管他,径直问道:“怎么会让你冒这个险……你家里兄弟多吗?定了世子没有……”
齐懋生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自在,顿了顿,这才走到了顾夕颜身边站定,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他既然不愿意说,顾夕颜也不做深究。她的思绪已转到了怎样把齐懋生送走的问题上去了。
她沉吟道:“我有一个亲属,是江南刘家的人……他们有一桩卖买在燕地黄了,一直在找门路,如果你能帮帮他们,我相信他们一定对你的事很感兴趣的……”
齐懋生眉头微蹙:“他们是卖买人。能相信吗?”
顾夕颜笑道:“你以为卖买人是很好当的吗?象他们这样百年的世家,诚信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齐懋生低头沉思了半天,说:“事情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顾夕颜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已经开始卖祖业了,应该是很糟糕了吧!如果你同意,我们明天再好好地商量商量……我上次去栖霞观上香的时候,他们家借了几个保镖给我,我看那样子。训练有素,决不是吃闲饭地乌合之众……”
齐懋生好象不是太相信,反驳道:“这样还能把生意做砸了!”
顾夕颜气结,娇声道:“你懂什么。生意人的地位低下,如果生意想做得大。就得依附那些封疆大吏甚至是皇室宗亲。这而些所谓的达官贵人并不是把他们当成一个合作的伙伴,而是当成一个属下或是一个赚钱的工具看待地。出了什么事,都是这些生意人兜着,赚了什么大钱,他们却是当仁不让地要分一大杯羹的……你以为他们容易吗……如果只是单纯地做生意,失败了也不会搞到砸锅卖铁的地步啊……”
不知为什么,齐懋生浅浅地笑起来,明亮的眼睛突然间就迸射出如彩虹般绚丽的光芒来,冷竣的面庞上显出几份温和亲切来。
如岩石利剑般的男人流露出这种表情来,真是弥足珍贵!
顾夕颜如被雷殛,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她的脑袋糊成了一窝粥,支支吾吾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竟然就那么望着齐懋生怔怔地发了呆。
齐懋生先是一怔,然后眼中露出愉悦地光芒,轻声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顾夕颜清醒过来,大窘,她神色慌张,手脚无措,说话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显得有点尖锐,“你说怎么样?要不要找他们?”
齐懋生慢慢收了笑容,面容端肃地思考着。
顾夕颜趁机玷污黄先生:“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怎么能相信黄先生了。我看你和他说话的样子,你们一定是萍水相蓬吧,你不知道他的底细,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救你……”
齐懋生侧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你怎么了!”顾夕颜跪在床弦边探过头去看齐懋生的表情。
齐懋生正在无声地笑。
顾夕颜恼怒成羞:“你笑什么笑?我这是在关心你?怕你上当受骗!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吗?人家左小羽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收你呢……对了,我还忘记问你了,你还有没有同伙……”
齐懋生好容易不耸肩膀转过头来,乌黑地眸子里还残留着笑意,答非所问地道:“你帮我联系刘家的人吧!”
“嗯!”顾夕颜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决定了,反而犹豫起来:“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齐懋生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来:“我已经没有时间、没有余地做更好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