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25

风入画: 长笑歌 41 - 50

  [四一]

  一路尴尬,羞怯、甜蜜,微笑着,很快便是尽头。
  夜幕低垂,天际一轮圆月挂在山头,借着如水的月色,隐隐约约可看见几座木屋掩映在层层叠叠地树木之中,错落有致。
  近了,可看出这几座木屋分成两个院落,左首的稍微大些,右手处的比较小,大约三间房,用篱笆围成一处简单的院子。
  两处院落都漆黑一片,莫斐岚熟练地领着长笑绕到右边院落的一间屋子,燃上油灯后,道,“我娘可能又跟师父一块去采药,也不知他们走了多久,今晚先将就住一宿,明日起来收拾屋子。”
  “好。”长笑点头,好奇的张望着四周。
  屋子陈设很简单,竹床,竹椅,木桌,木柜,盆花,字画,构成了全部内容。
  极致的简约,看起来却异常的舒服。
  “长笑,你先在这坐会儿,我去烧点水,看有没吃的。”莫斐岚望着烛光下浅笑盈盈的少女,微微一笑,静静说道。
  很久以前,他看到师父跟娘时,也曾幻想过这一幕,温暖的烛光,秀雅的少女,微笑凝视的他,以及……满满的幸福。
  说是将就,但当两人吃完饭,又烧水梳洗完毕后,前半夜已经过去了。
  走了那么长的路,又受了那么多的惊吓,本该很累,可是长笑却兴奋的睡不着觉。
  “师父,我们以后就住这里?”
  “嗯。”
  “我不会烧柴火,做饭。”长笑想了一会儿,老实交代。
  “我会。”莫斐岚含笑答道。
  “我也不会绣花,缝制衣服,就连洗衣服,可能也不会。”长笑说着说着,暗自羞愧。
  本来洗衣服最简单,可是她怕用不好棒槌,万一力道没拿捏好,师父的衣服都被她捶烂就糟了,于是干脆说不会。
  “没关系。”他摸摸她的头,安慰道,“长笑只要会一样就成。”
  “什么?”
  “生娃娃。”
  ……
  第二日大早,莫斐岚带上面具下山采购东西顺便打探消息,长笑也没闲着,拿着抹布,扫把,开始打扫卫生。
  师父住的这块院落似很久没人,灰尘很厚,她累了一上午,终于把几间屋子给打扫干净,正在院子里扫地时,莫斐岚回来了。
  许是走的很热,他洗过澡后,只穿了一件白衫,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衣领处因没有对结而漏出大片的紧致的胸膛。
  长笑一眼扫过后,就被震了,直到耳边响起揶揄的笑声,她才仰起头,装作关心的说,“春捂秋冻,师父还是再加件衣裳吧,免得受风寒生病。”
  “不用,我这会儿正热。”莫斐岚俯下身,作势拿她手中的扫把,于是,明媚春光又猝不及防地映入长笑眼睑。
  她猛地倒退一步,条件反射地望天,耳际传来不怀好意的笑,“二年不见,小长笑学会害羞了。”
  啊啊啊……
  又被调戏了!
  长笑很没出息红着脸退到一旁整理采购回来的东西。
  而那厢,某个心情愉悦的师父,一把扫帚舞的虎虎生风。
  日子舒畅如微风,就在调戏与被调戏中轻轻拂过。
  某日午后,长笑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着,风里传来郁郁的花香和淡淡的青草味。
  远处,山峦叠嶂,郁郁青青,院前不远处的河流像一条银链缠绕着绿色的大地上。
  她仰着头,看天际白云悠悠,蓝天清透而亮泽。
  忽尔,院中青影一闪,一张俊美的容颜就凑到她跟前,薄厚适中的红唇依旧吐出刻薄死人不偿命的话。“又发呆?看来,就算有所谓的先祖之血你也没精明多少!”
  呃,发呆跟精明有必然的联系?难道精明的人就不会发呆?师傅你就算要打击人也没必要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都扯一块好伐?长笑闷闷地想,然后,反击的话脱口而出。“什么先祖之血?估计都是骗人。”
  “此话何解?”莫斐岚饶有兴趣的凑近她,斜倚着秋千上的铁索,笑着问。
  耶!长笑呆了一下,本来就是随口说说,你居然要她解释,看来今日这个莫姓男人十分无聊。
  “用手指头想也知道……”明媚的杏眼左顾右盼,她语焉不详地支吾。“就算代代遗传,也不能到精准控制到人数,若说梅家人都这么特殊我还相信。”
  “这倒没说错。”莫斐岚深思,干脆转个身,从后面抓住秋千,将下巴就抵在她头上。“这么说,你认为梅家每个人的血都能开启宝库?”
  “应该不会。”长笑不确定地说,头一歪,像是思考地道,“其实,我觉得梅老爹的话也对,要所有人都可以的话,那么所谓的宝库就没有机密性。”
  “且不说外人,恐怕梅家那么多宗亲也会心怀不轨,断不会这么多年来,梅氏未出现过一例自相残杀的情况。”他俯下脸,低低地说,唇不经意就擦上了微仰的粉颊,然后,顿一下,又若无其事的退到她耳鬓。
  长笑只觉得一股热气经过,顿时,全身都紧绷起来,她想跳下秋千,谁知道,腿一软便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师傅,你看,若梅老爹说的每代两个人是真的,不能精确控制到人数也是对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每代的拥有先族之血的两个人是出生后决定。师傅,会不会是这样呐:梅家所有人身上的血本身都含有一种东西,不同与其他人,而后,每代的梅家有先代的族长选出两位,将另一种东西分别给他们吃,那么这两个人的血又会不同于梅家的其他人,那么,这两个人就是所谓拥有先族之血的人。”
  噼里啪啦,她很快地说了一大堆,声音里还有些微喘。
  他有些好笑地望着她,慢条斯理地补充。“很有可能,梅家的先族或许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奇果异草也说不定,这草药分三种,其中一种在进入体内时,就生生不息的传承给后代,而另外的则不一样,唔,让我在想想——”
  他搂着她,将头搁在她的肩膀,微垂着眼,似漫不经心。
  “另外两种应该也不简单,或许需要时间才能完全跟血融合在一起,这样的话,如果两者之一伤亡,就需要再等很多年,或许并非下一代,如同代跟上代所存之人血液里的奇草属不同类,那么也应可以共同作用打开那扇门,要是想的更细致,那扇的质地或许也有异,这所有的东西缺一不可,方能开启。”
  好厉害的……化学反应!长笑惊叹,或许师傅和她猜测的并不准确,但是光这冰山一角,都让人敬佩梅家老祖先的谨慎细密的作风。
  胡思乱想。
  她不得不胡思乱想,这样才能压过身后传来的阵阵酥麻。
  “长笑,你好像一紧张就会聪明点,呵呵……”他声音暗哑,柔软的唇有意无意刷过她的脖颈,然后,细细的啃咬,一波波的热浪顿时吞噬了她的思想。
  “我……不,紧张。”咬着唇,她轻喃。
  “是吗?那……这样呢?”环在腰间的大手猛然一箍,她身不由已地往后,仅贴着他两腿而坐。
  隔着薄薄的衣料,依稀有条粗长的烙铁顶着她的臀部,烫的她双眼发晕。
  “斐岚……师父……”她结结巴巴地叫。
  恩?他应声,唇从粉颈间顺势划到樱唇上,辗转亲昵,封住那张似有话有说的小嘴。
  转过身,调一个舒服的姿势,他一边亲,一边将手探入青色的衫子里,掬一把丰盈轻揉慢捻。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薄荷清香,皮肤滑腻温软,他一碰到,脑子里仅存的理智就不翼而飞。手下的动作猛地一重,她在惊呼被他封在唇中。
  想要想要想要,身下的昂藏早已涨的发疼,恨不得现在就要了她,要了她。
  只是……
  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细细的不安,他猛然停手,抱着她大口大口的喘息。
  迷迷糊糊间,禁锢她的力量消失,长笑一睁开眼,一双布满情欲的眸子映入其中。
  “长笑……”他忽然猛地抱住她的头,用手捂住她的眼,低低唤道,“长笑……长笑……”
  粗哑的喘息中有丝丝柔情和压抑。
  他未再有其它动作,只是不停轻唤她的名字。
  有些古怪!
  长笑回过神,脸上红晕未褪,抓着秋千开始发呆。
  师父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在乎伦理道德的人,更不像忍耐性很强的样子,尤其对她,可是,这些时日,无论俩个人擦枪走火到什么程度,他都能停下来,最狼狈的时候,甚至跑到山泉冲冷水澡。
  孤男寡女,双方又有情,她的反抗也是半推半就,况且,男人对于喜爱的女子向来没什么自制力,这种情况下,他都没……
  实在让她费解。
  长笑这么想着,脸又忍不住发烫。
  自然,她也不是有多饥渴,只是……
  好吧,有这么一个人,无时无刻都从语言、眼神、动作上调戏你,久而久之,当你习惯后,本来觉得不对的事似乎也变的顺理成章。
  就像现在,冲完冷水澡的某人又若无其事腻了过来。
  长笑从来不在这时说些看似调笑的话刺激莫斐岚,男人不止经不起诱惑,还经不起刺激,她对于跟他发生进一步关系心里还有些忐忑,所以,他去冲冷水澡也好,闪一边练功或者做其它事情也好,她都装作不知道。
  只是今天……她真是觉得太奇怪!
  男人的欲望,长笑并不陌生,因为熟知,所以对他极力克制自己除了感动之外还生了丝丝疑虑。
  于是,她抿抿唇,忽然扭过头,认真说道,“师父还想不想知道我跟阿斐的故事?”
  哦?莫斐岚停下手边的动作,有点不明白她挑起这个话题的意思。
  这段时间是他打出生以来最愉悦的时光,虽然嘛……也有些痛苦的地方,不过是他自找,怨不得旁人。
  长笑一点一滴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最早的时候,虽然她不反对他的亲热,可是身体的僵硬却忠实反映出她的内心,而现在……
  莫斐岚微微笑。
  他的长笑……
  相处越久,越爱。
  越爱,越不安,越想给她最好的一切,越想把最纯粹的他给予她。
  娘说的不错,人这一辈子,碰上你爱的人是幸运,若你爱的人也刚好爱你,那就是世间最美满的事!
  而最美满的事,从来就只是存在于相爱的两个人之间,若多了,便是灾难。
  所以……他必须解决完那件事,然后,跟师父和娘一样,从此不理红尘俗世,跟他的小长笑快快乐乐的度日。
  回过神,就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探究地望着他。
  “长笑的往事,我虽然感兴趣,但是若回忆起来会让你伤心的话,不说也罢。”莫斐岚从背后轻轻环住长笑,眯起好看的凤眼,淡淡道。
  今时不同往日,他确信自己在她心目中占有很大的分量,就不大在意那些他无法参与的过往。
  “没事。”长笑急急道,“都过去很久了,现在想起来,觉得像别人的故事。”
  长笑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去,还用这么迫切的语气……
  饶是莫斐岚再聪明,也有些纳闷,不过,他仍是含笑,不动声色地道,“那讲来听听。”
  “好。”长笑应声后,稍稍沉默一会儿,像是组织措词,莫斐岚也不催,只是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懒洋洋地望着前方。
  “长笑和阿斐自小相识,然后发展成情侣,两人曾经很相爱……”长笑似乎不打算讲很冗长的故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平铺直叙地说着,“后来,因为长笑不能人道,一次醉酒,阿斐错把长笑的妹妹长醉当成她,行了周公之礼,长醉怀孕,阿斐同长笑分手,顺利成为她的妹夫。”
  “事情就这样,完了!”长笑简短地道。
  莫斐岚愣了,他在听到“长笑不能人道”之后,整个人像被雷劈。
  不能人道的女人呐……
  传说中不能人道的女人呐……
  他满头黑线,脸色还未恢复正常,就又听到长笑用极小的声音说,“讲这个故事主要是想告诉师父,就算你像前世的长笑,我也不会学前世的阿斐,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轰隆……
  这下,他不是像被雷劈,而是整个人被雷劈到。
  “什么叫你像前世的长笑?来,解释一下……”漆黑的眸子凝聚起无穷的风暴,俊美的脸上泛起铁青之色,莫斐岚阴测测地问。
  “就是……师父你自己知道啦!”长笑挺不好意思讲。
  她分析了好久,今天忽然福灵心至,觉得莫斐岚的症状有些像她以前,亲吻无障碍,爱抚还能忍受,再往下就……
  师父心脏或许没问题,但他的肾也如她一样并不好!
  所以,聪明的长笑就得出上述结论。
  所以,她才从侧面表达了自己的心声。
  好!
  很好!
  非常好!
  他知道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
  就知道他的好意被曲解了,男人的尊严被践踏了……
  他的长笑,想法从来都很强大!
  莫斐岚猛然起身,抱着长笑大步向屋里走去。
  腾。床塌忽一响,两条纠缠着的人影狠狠地砸了上去,匍一落下,他便抱着她一滚,就成了她压在他身上的局面。
  “小姑娘,”他垂眸,咬牙切齿地微笑,黑眸因沾染了欲望而泛出淡淡地蓝,“请不要将我跟不能人道的女人做比较。”
  手很慢的抚过她的全身,所到之处,衣衫尽褪。
  长笑没想过会是这种光景!
  打死她也没想过!
  人脑假如单向思维的话,会钻入牛角尖,她太过于相信自己的推论,所以……对于现在的情况,压根没考虑到。
  她忘记,有一种男人因为珍惜女人会忍住自己的欲望。
  她也没意识到,他匆忙离开时大汗淋漓的表情跟她过去心悸难过欲吐的并不一样。
  美丽的凤眼闪着灼热,几乎将她烫伤。
  长笑下意识的两手撑在床上,想躲开,刚起身,他便追来,俊美的脸因欲望而渗出薄薄一层汗,然后,在她的惊呼声里,倾身,咬住了在眼前晃动着的花蕊。
  小巧的乳房细致白嫩,因她弯腰的动作而显的饱满,他一边用手按着她的背,强迫她往前挺,一边餍足饱食。
  他的动作粗野,布满细汗的俊颜上满是张狂的情潮。
  记忆里似乎也有张这样地脸跟眼前的重合。
  她摇摇头,那张布满欲望的俊脸就一块一块地碎裂开来,前尘往事,再回首的一刹那,荡然无存。
  啊……
  突如其来的痛从胸上传来。
  似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他的动作更加的狂猛,然后,猛地一翻身,将她压在下面。
  火热的唇舌几乎是同时缭乱的穿梭在温软肌肤上,灼热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身下娇小的身躯。
  本是略作惩罚告诉她,她的想法有多偏颇,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发现,再无法控制自己。
  坚硬的昂藏抵在她的腿间蓄势待发,一条条的青龙盘踞在暗红的圆柱上,急不可待地昂头,咆哮。
  猛地,他将膝盖插入她的双腿间,然后跪坐在那里,双手抓住的她纤腰往后。
  来势汹涌,落下去却轻缓如微风。
  下身轻抵,摩挲。
  “长笑,我等这一刻好久了。”轻笑着,他挺身而入。
  挺身而入,也不过是挤进去个头儿,还未更进一步,掌下的纤腰就开始扭着躲避。
  “乖,不怕,我不会伤着你的。”
  他定住,艰难地安抚身下的小人儿。
  “我……”长笑咬着唇,本来迷朦的双眼瞬间清亮,有颗颗圆滚滚地水珠在眼眶里打转。“那个,我知道了……师父你起来吧。”
  随着这话,她的身子也绷到极点,紧致而温润的甬道拼命抗拒这外物的入侵。
  开玩笑!这个时候,她说让他……起来。
  莫斐岚的额际渗出大滴的汗珠,俊美的容颜因极力克制欲望而有些扭曲。
  昂扬的下体暗自气闷地卡在那里,进不得,退亦不舍。
  只犹豫一下,忽然牙一咬,往她身上一扑,含住那张喋喋不休的红唇,又亲又咬又吮,然后,身子往后轻退,在她还未反映过来之际,一手托着她的头往上抬,另一只手却不着痕迹地将一条玉腿往前压,然后,臀部狠狠一顶,终于贯穿其中,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她的呼痛声被他含在口中,两腿一上一下被分的老开,这种奇怪的姿势很像在空中劈叉。
  呜呜……她含着泪红着脸挣扎。
  他无意识抱歉地笑笑,终于再忍的眼前发昏之际有节奏的律动起来。
  深深地顶入,再顶入。
  他知道要轻一点,也明白身下的女子有多么的娇弱,可是一被那滑腻炽热的感觉包围,脑子里空白一片,只能凭着原始的冲动像野兽一样,狂猛疾驰。
  身下的吟哦声慢慢取代了抽噎,两人交合的地方也缓缓溢出水渍。他想,他要疯了,他真的克制不住自己的节奏,只知道狠命的抽插。
  眼里晃动的是少女妖娆的身躯,耳边是让人血脉喷张的娇吟,还有身子互相拍打的声音,这一切,都刺激的他更加发狂。
  “长笑,叫我斐岚……”他狠狠地叫着,捉住她的纤腰往前,深深地捣入。
  啊……好难过!
  猛烈的撞击里,她只觉得全身酥软,心里升腾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愉悦又有丝痛苦。
  他就坐在她上方,狂野地律动,双眼微眯,额头上有层薄薄的细汗,随着他的晃动滴到她的脸上。
  “斐岚……”她轻声的叫,怯怯地伸手抚上那张布满情欲的俊脸。
  他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猛烈的抽刺里,她轻呼出声,传入耳中,却是缠绵入骨的呻吟。
  也不知过来多久,忽闻院中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好听的女声响起,“小斐,你回来了!”
  有人……
  长笑闻言,紧张之下,立即僵直了身体,双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猛然往上一推,莫斐岚没有防备,顿时被她推倒地上。
  刚刚餍足完毕,正在她温暖的体内休憩的巨龙受此一惊,立即抬起头来,怒目瞪视长笑。
  “小斐,是不是你?”脚步声停了一会儿,开始向门口接近。
  “娘,你先别过来,我正在修理东西,屋子里烟尘大!”莫斐岚倒抽一口气,哑着声音说,与此同时,他快速地将本来虚掩的木门紧紧闭起,还插上门芯。
  然后也不理会外面嘀嘀咕咕地声音,赤祼着身子,优雅地走到床边,俯下身,挑起眉,居高临下地望着长笑,缓缓说道,“还有力气把我推下床?看来,刚才还是没能把你坏掉的神经修理好,我们继续……”


  [四二]

  在长笑的幻想里,她见莫斐岚的亲人,应该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穿着雅致的春裳,看来既要端庄娴雅也要绰约多姿,虽然不能媲美莫斐岚那样绝世风华,也要灵秀非凡。
  等莫斐岚介绍双方后,她要落落大方的走上前,优雅福身,然后微笑着向二老问安。
  这时,如果一阵风吹来,吹得满园梨花飞舞更好。
  事实上,她所想的基本实现。
  只不过,她出现在绿姨和莫叔跟前是在听闻那声好听的话语后的……隔日上午,而这之前,她跟某位师父连门都没迈出一步。
  梳洗过后,套上一件素白的裙裳,袖口、衣领、下摆处用银线秀以白梅,不用照镜子,长笑也知自己此刻必是楚楚动人。
  莫斐岚大约是骆驼转世,他在第二日近午才察觉自己饿,打开门看看天,才晓得错过两顿饭,可怜她连着两顿饭没吃,还要做些体力活,所以从床上下来后,长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走路都是一摇三晃,完全符合她想像中的绰约多姿,楚楚动人。
  至于……端庄娴雅嘛!
  她已经不再抱有这个幻想。
  绿姨全名叫苏绿醒,莫叔叫莫白,长笑见到他俩后,才知道什么叫惊为天人,和初次见到田裳与莫斐岚的惊艳不同,绿姨和莫叔第一眼看上去只觉得异常舒服,而再望下去,却觉得俩人气质优雅翩然,神情恬淡从容,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清丽如画。
  院落的石桌上早摆满让人垂涎欲滴地饭菜,旁侧有一坛清酒,长笑一走过去,还没等莫斐岚介绍,绿姨就站起身,微笑着说,“长笑饿坏了吧,快坐下,丫头,趁热吃,边吃边聊。”
  这话很家常、很和蔼、很温情,于是,长笑感动的……满脸通红,趁没人注意之际,狠狠白了某只不知节制的类咪熊一眼。
  绿姨和莫叔都很健谈,这一家似乎并不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顿饭,在莫白大叔挖草药的经历以及绿姨巧惩恶霸的故事中愉悦结束,气氛融洽到长笑觉得似乎她老早就是这家庭中的一份子。
  午饭后,莫斐岚师徒有话要说,绿姨和长笑坐在屋后的小花园中培养感情。
  大约谈些莫斐岚小时候的事情。
  师父小时候很酷,话不多,除了跟从小长大的护卫云满比较亲近外,对谁都是疏离冷淡的性子,绿姨为了让他融入人群,不得不将他丢到军营中锻炼,然后才结识了几个不错的朋友,比如林艺,风岫等。
  长笑努力的想象,脑海中出现一个俊美的缩小版师父冷着脸负手而立,模样像个小大人,她忍俊不禁,心里暗付,其实不爱说话比总是堵的人没话说要可爱多了。
  自然,到后来长笑才发现,能获此殊荣的只有她一个。
  说到兴起,绿姨起身,带长笑往一间小屋走去,推开门,满室阳光,绿姨小心翼翼地打开木柜,从里抽出一卷画纸,对她招招手,笑道,“丫头,快来,给你看小斐少时的画像。”
  小小师父……
  长笑乐了,可等她走过去一看,不禁有些黑线。
  画纸上那个鼻子眼睛揪在一起的丑小孩居然是小小师父?那敢情是……她仔细端详着画卷,含蓄地说,“古话说的好,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真是没错!”
  扑哧,绿姨掩唇轻笑,“丫头,你看下左下方的题字。”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有行小若蚂蚁地黑字:小斐自绘于清泽十四年。
  长笑默。
  绿姨又打开好几幅画像,一副比一副看起来有点人样,她一面忍住笑,一面介绍道,“小斐自小被丢到军营,我担心他只练武,会失之文雅,要求他琴棋书画都要涉猎,这画的考核,就是每年自画像一副,既可以看他是否进步,又可聊慰思念之情,长笑你看,这些我都没请专门的师父来教,我们家小斐很聪明,自己练得有模有样。”
  “师父很天才!”长笑擦擦额头的虚汗,随声附和,心里暗想,这下完了,她琴棋书画完全不懂,绿姨不会嫌弃吧!
  画卷越来越少,长笑也越来越惊愕,莫斐岚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又辉煌许多,自学呐……
  都能画的这么传神,简直比相机留影还逼真!
  原来,斐岚师父还有这么多不为她知的优点!呜呜……好吧,她承认,她高攀了他!
  看完画卷,就是观赏莫斐岚同学小时候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做的竹蜻蜓之类的小玩意儿,以及第一次配成的药丸等等,绿姨都当宝贝似的收藏,长笑看着看着,心思便飞到了别处。
  记忆里似乎也有这样的场景,那是父母第一次见阿斐,说来也怪,她离开的三年,父母也随团考察整整在外三年,或许电话中得知有这么一个人,却从未见过,而后,她回来,双方才初次见面。
  那时,是什么样子呢,好像母亲拿着相册,长醉陪在阿斐身边笑嘻嘻地解说,父亲坐在不远地椅子上偶尔插下话,她则进进出出端茶倒水做贤淑状。
  现在想来,似乎人多的时候,她和阿斐之间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不去靠近,他也不曾过来。
  很多故事,到结束时回头来看,才发现蛛丝马迹中都能寻到结局,阿斐是个好小伙,长笑是个病姑娘,并不相配,父母那时是这么想吧!所以,阿斐和长醉,真是皆大欢喜。
  或许怨过,或许恨过,或许痛过,或许悔过,或许……哭过,到今天,忽然能坦然面对一切。
  无论如何,发生过的不能磨灭,错过的无可挽回,爱过的终须铭记,她呀……只需牢牢守着这份幸福,这份老天又赐予李长笑的幸福即可。
  抿唇微微笑,长笑侧耳细听绿姨用缓慢的语调讲述每件东西发生的故事,一下午飞快溜走,傍晚,又如愿以偿地蹭过晚饭,才和小斐同学双双告辞。
  山里黑的早,几乎是一瞬间,光线便暗了,圆盘似的月亮挂在山尖,仿佛爬上去就能摘到。
  走两步,莫斐岚忽然一把抱起她,举到与胸平的位置,然后邪邪笑道,“吃饱了吧,喝足了吧,小姑娘,我们回房继续过春天去。”
  长笑闻言,只觉眼前有大片乌鸦飞过,仰望天际,很久,才慢吞吞地说,“师父,下午我葵水来了。”
  莫斐岚:……
  而后,悻悻的嘀咕,“早知如此,今天就不该出去!”
  长笑:……
  绿姨和莫叔待了两天就离开这里,总的来说,如非逃难,没有人愿意长期隐居。
  长笑也是如此,她不见得爱热闹,但是喜欢看各式各样的人生机勃勃的活着,所以,偶尔戴上一副面具,跟在莫斐岚身后,出山透透风。
  日子很快,一晃,半年过去。
  这半年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金闶国内开始大规模征兵,据民间传说,怕是跟风翌间又要起战火;二是圣上英明,事隔三年之久,终于帮梅天远大将军洗清冤情,痛惩因嫉诬陷梅大将军通敌的监军王鉴,并将当时调查不利的左丞张大人和刑部许大人连降两级,梅家的通缉令解除,同时,听闻梅家父子尚在人间,圣上重金悬赏寻找两人,意欲当面还梅家一个公道。
  还有一件小事,是莫斐岚的运用特殊渠道得来的消息,据说有三股势力在私下寻找长笑,一股来自风翌,其它两股皆来自金闶。
  长笑闻之,脸都绿了,耐着性子足不出户一段时间后,又大着胆子出去几次,想是莫叔的面具做的实在传神,她和莫斐岚两个偶尔到好几个城镇转悠,都没人注意,见此情景,随定下心来。
  入冬,天气渐寒,长笑怕冷,懒得不想动弹,相反,莫斐岚却往外跑的越来越勤。
  有次回来时,眉头深皱,对她说,“这几次出去,被人跟踪了,你收拾下东西,过些天我们动身回清泽。”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清泽气候比这还冷,带些厚棉袍路上用,那边水果蔬菜还有粮食都没有金闶丰富,长笑,你做好心里准备,可能会受些委屈。”
  “没事。”长笑脆生生地回答,“虽然有句话很雷,但我还是想跟师父说,那个……只要跟你在一起,受苦受累也觉得幸福!”说完,又补充,“当然,如果没有苦难更好,我说这话儿的意思可不是非要去过苦日子才开心。”
  莫斐岚啼笑皆非,忍不住曲起指头敲她的头,“我知道。”
  决定离开前,莫斐岚又匆匆忙忙下山,长笑照例没去,谁料,莫斐岚走后不久,长笑忽然想到要买一些棉花来,因为自制的卫生棉快用完了,这个时空还未进化到有手机这个玩意儿,于是,她带好面具,后脚也跟着出去。
  山下依然是官道,约莫做马车一个时辰左右能到北面的汤臣城,路上三不五十有马车经过,长笑站在路边编撰着马匹受惊跑掉很没创意的谎话,用以搭顺风车,好在民风淳朴,居然随便一拦,人家就同意了。
  汤臣很小,城门只有一个,甚至连护城河都浅的可以淌过去。
  长笑在桥上下车,谢过带他们她过来的人,就信步往里走去,很快找到弹花铺,买了大大一包棉花,还买了一些细纱布,正要离开,刚出门,蓦地发现一个熟人——田裳。
  田裳带着面纱,不过嘛……还不若不带,若隐若现的白纱,不仅起不到遮蔽作用,反而将她的美趁得越发神秘诱惑,看街边行人的表情就可知道。
  长笑暗付,田裳来这里,是不是意味着龙卓然也要来?
  师父说,这几次出来有人跟踪,是不是龙卓然?他是不是后悔放过她了呢?
  长笑第一反应就是这么想。
  她背着包裹打算跟田裳背道而驰,结果,没走几步就碰到辛禺。
  还好,不是龙卓然,长笑顿下脚步,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往前走,还未走出十米远,突地腰间一酸,整个人便僵在原地。
  辛禺慢慢踱过来,至她跟前,仔细端详一番,用他一贯温文尔雅的表情和阴恻恻的语调,道,“害我好找呐,梅家妹子!”


  [四三]

  辛禺怎么会认出她?长笑一愣,随即镇定地反问,“你是谁?怎么认识我师姐?”
  她的声音软软绵绵,有些女孩的娇气,却不是记忆中梅卿卿伶牙俐齿的清脆,辛禺眉头一皱,试探地说,“梅卿卿,你少装了,我可不是龙家兄弟,任由你糊弄。”
  辛禺不说这话还好,长笑还真以为哪里露出了破绽,他一开口,她倒松了口气。
  之后又有些郁闷,难道她看来就像很傻很天真的样子?怎么一个俩个都想诈她……
  莫斐岚嘛,第一个使出这招,那时她正惶恐于自己的秘密,一时不察泄了底,之后熟悉,更是警惕不起来,每次都给他轻轻松松套走话。
  可是,莫同学毕竟只有一个,而在莫同学有意无意地鞭策下,她可是愈发小心,更别提辛禺这傻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根本没有糊弄赢然好伐?至于龙卓然,她就算想……也要能躲过同心结的作用才行呐!
  至此,长笑确认辛禺在套她话,于是,用更加茫然的神情说,“师父说师姐三年前去世,这位公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辛禺冷冷一哼,攸地伸出左手钳住她的下巴,右手则沿着耳际往上仔细摩挲。
  长笑怒,她忍着没出声,眼睑低垂,装作委屈又羞愤的样子。
  辛禺一无所获地抽回手,脸色阴晴不定,看长笑半晌,又道,“想知道我怎么认出你吗?”
  长笑耐着性子,温温柔柔地辩驳,“要说多少遍公子才肯相信,我是李长笑,自小在风翌长大,半年前机缘巧合下开始跟着莫师父学习草药,这之前在一家陶瓷馆帮工,父母尚在老家,您可以找人去调查。”
  长笑慢慢说,这些话是盈祁老早教的,谁料到今天用上,未雨绸缪很果真必要。
  辛禺有些动摇,他只所以硬说眼前面目平凡的少女是梅卿卿,其实有很大部分是猜测。
  而猜测的起因源于田裳。
  龙卓然暂带三军跟风翌对战时,他受皇命暗探清泽,唯恐清泽不遵守协议趁火打劫。
  谁料,却意外发现,本该随军照顾卓然的田裳却陪在突然冒出的五皇子莫斐岚身边。
  田裳跟龙卓然的婚事比梅卿卿和龙卓然的婚事更荒谬,那些年他在龙府安插不少人手,自然知道,所以并不奇怪她心里有人,只是震惊那男人居然是莫斐岚。
  莫斐岚算是清泽皇族的最为奇特的一位,前二十多年低调到外界根本不知晓有此人,而当清泽政局动荡之际,他却一跃而出,协助如今的宸帝处理政事,后局势平稳,却卸下职位不知所踪。
  年初龙卓然回京复命,田裳跟着也重回龙家,表面看一切如常,可他就觉得奇怪。
  直到听闻辛酥说刚刚返家的田裳近日往外跑的很勤快时,他莫名就想到莫斐岚。
  莫斐岚来金闶作何?带着这个疑问,他命手下跟踪田裳暗中打探消息,莫斐岚很精明,不仅易容术了得,而且每次约见田裳的地点都是四野之下无从躲避之所。
  他不死心,干脆找人装扮成商户在他们出没的镇上贩售东西,结果意外得知——经常随莫斐岚出门的还有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子,而这女子称呼莫斐岚:师父。
  初闻此消息,他并未反应过来,而后一想,欣喜若狂,因为——莫斐岚在金闶还有一个名字:斐满,梅卿卿的师父。
  最开始时,他也曾怀疑这个徒弟并非梅卿卿,毕竟,以前调查得来的情报,莫斐岚对这个徒弟并不上心,且不说梅卿卿已死,就算她侥幸得救,又怎么会没跟父兄在一起呢?
  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但是想立功的急切心情让他无暇顾及这些!年初的榜文,明里找梅家人还公道,暗里谁不知道还是为了宝藏之事。
  所以,找到一个梅家人,即使当初被看成弃卒的梅卿卿,也会让圣颜大乐。
  只是……前提为这女人真是梅卿卿。
  他可没胆欺君。
  辛禺越想越犹豫,看向长笑的神色也有了些许迟疑,饶是如此,他还不死心,仔细端详面前的少女,良久,冷不丁问,“你多大?”
  “十六。”长笑很不要脸的装嫩。
  辛禺看她想也不想答的飞快,最后一点怀疑也放下了,他转过头,悻悻地说,“你师父还真是……专门收花朵般年纪的女弟子!”
  ——害他空欢喜一场!
  怎么辛禺这语气……活脱脱地控诉莫斐岚是别有用心的色……狼嘛!
  长笑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笑,她低眉敛眼,温婉地道,“莫师父才华横溢,能做他的弟子是我的福分!”
  “算了,你走吧,刚才都是误会!”辛禺显然很不耐烦听她歌颂赞誉师父,他招招手,示意一个黑衣人上前替长笑解开穴道,然后,跃上马,扬鞭离去。
  这样就逃过一劫了?长笑有些愕然,她很少跟辛禺打交道,但龙卓然既然跟辛禺交好,想也知道,辛禺不是什么天真纯良之辈。
  此地不宜久留,抱起包袱,长笑去市集买马。要搁往常,她会去城门口搭远行的马车,提前在半路下,拐几道弯进山,但今日她只想早早回到山里。
  很快挑好马,长笑弯腰将棉花纱布等包裹往两边挂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温和地叫唤,“卿卿……”
  长笑手边动作一顿,接着软软抱怨,“公子,都告诉你不是了,不要一直跟着我可好?”边说边慢条斯理地将马匹上的东西拾掇好,然后才转过身。
  身后站的果真是不肯死心的辛禺。
  好险!长笑倚着马匹站在原地,表面淡然,心里却七上八下,暗叫侥幸:若非先头被辛禺吓过一次,有了防范之心,刚才那声,她铁定条件发射地先回头。
  话又说回来,她还是不够镇定,这次要是真能顺利回家,定要好好练习下,做到对关于梅家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反应的程度。
  辛禺站在长笑对面,又一次用深究地神色探视她。
  即使这个自称李长笑的少女表面看一切正常,确实和梅卿卿无丝毫想象的地方,说话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破绽,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假意离开,自个儿揣摩半天父兄唤小妹时的神态和语调,打算杀个回马枪。
  只是……好像晚了!
  他有些懊悔,要是早点用这种办法就好。
  刚才这女子明显怔了下,但是她接着的话语却让人无法辨别,发怔的原因是熟悉的名字还是他的频频出现。
  现在想来,初次那种点人穴道后的套话方法,实际上会给别人预留反应时间,还不若从背后猛喊一声来的直接。
  辛禺越想越懊恼,是他的急切,弄砸了本来就吃不准的事!
  要是这李长笑是普通人还好,他直接抓走了再慢慢拷问,若真弄错再放回或者让她消失都行,可是……莫斐岚徒弟的身份让他不敢随便下手。
  即便莫斐岚现在无权无势,可人家的身世背景放在那儿——清泽皇族,宸帝最信任的弟弟,一旦他弄错,而莫斐岚闹上门来,圣上为了维护和清泽的邦交之谊,场面就不大好看了!
  不过,若这李长笑真是梅卿卿就无事,他请金闶皇帝念念不忘的臣子去面圣,带同殿之臣龙卓然的逃妻回夫家,可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辛禺犹豫不决,明知道这可能是立功最快的机会,却苦于无法确定是否找对人。
  正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一片喧哗。
  辛禺和长笑齐齐扭头看去,一望之下,俩人都有些惊呆。
  只见辛禺身旁刚才点长笑穴道的黑衣护卫正被一群菜贩围攻,饶是此人武功高超,左躲右闪,可是很近的距离,还是有几个烂鸡蛋扔到他黑衣上。
  辛禺一贯温和含笑的神情消失不见。
  “祝扬,过来。”他肃穆着脸,朗声朝前喊。
  语毕,半天,那个祝扬愣是没走过来,这下,长笑也发现不对劲,也不知道哪个高人再调戏辛禺这个护卫,因为祝扬急得目露凶相,数次想对菜贩下手,可不知怎地,拳头刚深处,胳膊一晃,又诡异地垂下,远处,有一个稍有姿色的贵妃型少妇用手帕半掩面,哭哭啼啼,旁侧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壮汉,冲着祝扬指指点点,“打死这个外乡人,居然非礼我们集上的豆腐西施!”
  辛禺这次出门只带着祝扬,祝扬的武功虽然比不过龙卓然的车夫小三,但在他护卫中却是最高,他一向看重,可这会儿,眼前的情景让他有些发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上去帮忙还是在原地看热闹。
  急了,他也顾不得长笑,冲着周围喊,“诸位,这都是误会,谁能让平息眼下的纷争,赏五十金。”
  哗啦啦,一群人涌了过去,劝架的劝架,拉人的拉人,整个集市乱七八糟,长笑看辛禺忙的焦头烂额,后退几步,牵起马匹不声不响地离开。
  真是老天帮忙!她可没把握再把折返回来的辛禺再次骗走。
  长笑牵着马走到僻静的小路,看四下无人,决定不道德的在城内纵马,然后,凭着良好的方向感从各种小巷中穿绕着往城门方向靠近。
  夕阳渐沉,远处的天际出现一抹橘红。
  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嗯,长笑决定,回家赶着收拾好东西,赶明儿大早就跟师傅一起包袱款款走人去,这么大的地方,她躲还不容易?
  谁料,刚上马,前方小路的正中央,鬼魅般出现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
  那人摇着乌金为骨、天蚕丝为身的折扇,穿着一身简约的蓝袍,下摆处无风自扬,看起来潇洒飘逸,风采翩然。
  “梅小姐,我家主人有要事相请。”中年大叔温文一笑,将折扇合起,轻轻道。
  长笑不理他,猛一调转马头朝后跑去。
  鬼魅般的蓝影飘过来与她通行。
  “梅姑娘,我和令尊是故友,不要逼我出手。”淡淡的声音飘荡在长笑耳际,她用力扬鞭,同时,猛然将迷药往身后撒。
  对付此人,装傻没用,长笑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筑倾不是辛禺,过来试探她,筑倾是血牙的师父,江湖第一杀手阁的阁主。
  上次开启梅家宝藏之时,梅天桡请他在山入口守着,故莫斐岚从半山腰开始紧随众人才没被发现,不然……
  想想还真是后怕。
  长笑一边快速回忆,一边马不停蹄往前跑,她不敢回身去看筑倾是否中迷药,怕因而耽误逃跑的良机。
  这次真是不妙啊!长笑不乐观的想,对逃离此人并没抱太大希望,奋力一搏也只是想撞撞运气而已!
  显然,她没有刚才的好运气,又或者说,刚才她以为的好运只是为了……此刻。
  因为,阴魂不散的声音再度响起,“梅小姐,再往前走就是市集,难道你宁愿被辛禺那厮带走?家主诚心相邀,故命我以诚相待,可若小姐执意妄为,筑某只能得罪!”
  话音未落,一条蓝影纵身跃到马匹之上,长笑见状,弃马往下跳,但是有只更快的手拦在身前,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弹,她便不得动弹,眼睁睁看着马头调转,往城外驶去。
  她的武功啊……果真练了三年仍然很烂!
  在筑倾点她睡穴的最后一刻,长笑不胜唏嘘的感慨着。
  小巷里静悄悄的,有一株垂柳从旁侧宅院的高墙后探出头,高举着没有几片叶子的枝条,默默注视着空荡荡的路面。
  良久,一阵冷风吹来,它瑟缩一下,发黄的树叶在空中打个卷,缓缓飘落。
  深秋已至,冬日不远。


  [四四]

  依稀是山路,长笑躺在颠簸的马车中默默地想。
  这次又会到哪里?
  师父回山发现她失踪了没?
  会不会找来?她今日穿的衣服可是用追踪迷香熏过呐。
  本来,长笑对被营救这事并没抱有太多希望,筑倾是杀手头头,反追踪铁定厉害,所以,中途换马车有个姑娘说要带她洗澡换衣服后,她一点不惊讶,不过,筑倾却摆摆手,说时间紧迫,这样就行。
  他说这话时,唇边含笑,有些意味深长,让长笑觉得,他是故意留下痕迹方便人追来的。
  这个猜测很快得到证实,前行不多时,忽闻筑倾朝空无一人的旷野喊道,“来者何人?可是莫兄弟?”
  熟悉的轻笑声在马车外响起,“阁下掳走我小徒弟,意欲何为?”
  长笑顿时激动起来,若不是不能动弹,她铁定第一时间撩开车帘冲出去,筑倾倒是没点她穴道,不过……吃了软骨散后,浑身无力,只能躺在厚厚的软榻上。
  “师父,我在马车里。”长笑应声,然后又补充道,“没受到伤害,你不要担心,驾车的大叔是血牙的顶头老大筑倾阁主,老爹的故友,说是有要事相请,并无恶意。”
  筑倾的武功肯定比血牙高,长笑深恐莫斐岚不知深浅冒然动手,忙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说出来。
  听闻长笑用一贯的腔调细声细气地解说着面前之人的身份,莫斐岚长长松了口气。
  她的精神显然不错,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清晰完整,说的也很详细,起码让他知道不能轻举妄动。
  打定主意,他立在路中,温和笑道,“既然有要事相商量,筑阁主不介意在下陪小徒一起吧。”
  “莫兄弟客气了,事实上家主曾交代过,如遇到莫兄弟一并请来,只是行得仓促,来不及通知你,好在令徒身上有千里迷香,筑某才自作主张先带了梅小姐过来。”说着,筑倾跳下马车,站于一旁,微微欠身。
  莫斐岚轻轻一笑,不再客气,身影一晃到车前,撩起帘子,躬身入内。
  车内比想象中的豪华,底下是厚厚一层软垫,左右是两床四周有护栏的软榻供歇息,软榻尾端面向车头的方向有张大大的靠椅,靠椅前有量小长桌紧紧横在两床软榻之间,方桌上嵌着很多方格,用于存放东西而不被晃掉。
  空间不算狭小,总之,能睡能坐。
  莫斐岚盘坐在地,大略扫一眼车内布局,才将眼神投向左边躺在榻上的少女。
  长笑气鼓鼓地,瞪大眼睛一言不发看着他,见视线终于到自己身上,才闷闷不乐说,“马车有我好看?师父也不第一时间关心下徒弟有没受伤?”
  莫斐岚憋住笑,认真地反问,“你不是说没收到伤害,让我不要担心?”
  其实他刚进马车内就仔细地看过她,只是长笑躺在那里,只能看向后方,所以并不知道。
  “那不过是宽慰你心,难道师父不觉得我躺着不动迎接你很古怪?”长笑谆谆善诱,示意他注意她的囧状。
  莫斐岚垂下眼睑,忍了很久,极力压下笑意,装作轻描淡写地说,“软骨散而已,谁叫你乱跑,再说了……”他顿一下,忽然倾身,将唇凑到她的耳边低低道,“我很是喜欢你迎接我的姿势,一点都不古怪,相反啊,十分有味道……”
  长笑悲愤了,脸红了,奋力将头扭向一边,不理会这个未放过任何调戏徒弟机会的无良师父。
  一双铁臂将她搂到怀中,莫斐岚躬身,从右侧榻上迈过,抱着长笑坐到后侧的靠椅上,慢悠悠地问,“知道人家请你商讨何事?”
  “你说呢?”长笑还有点羞怒,语气并不是太好,“我连谁请的都不知道,更遑论能猜出目的。”
  莫斐岚也不以为意,笑吟吟地把玩着她的头发,淡淡道,“也是,现在想这个为时尚早。”
  停了一会儿,又问,“长笑晚上吃饭了没?”
  “不饿。”她窝在他怀里,娇娇的抱怨,“就是浑身乏力很不舒服。”
  “浑身乏力啊……”莫斐岚低头沉思片刻,一语双关地说,“这么久,我以为你适应了呢!”然后,将头搁在她的肩膀闷笑半晌,才轻轻道,“软骨散不是毒,没有解药,我看你这样子,大约后半夜就可自由活动。”
  冷静,冷静!很多词语都很清白,心术不正的人才会想歪,长笑是个纯洁无比的姑娘家家,才听不出那话中的有色深意。
  “那就行。”长笑若无其事地说,“这么坐着不舒服,师父还是放我去榻上睡一下。”
  “恩,过会儿,前面有段路不好。”温柔的声音携着热气在她耳际盘旋,她没出息的微颤一下,才道,“好。”
  结果,直到长笑睡着,还没等到那段据说特崎岖特坎坷的路。
  行行复行行,声声鸡啼中,天亮了。
  马车在一处安静优雅的宅院门口停下,长笑跟莫非岚从里面走出来时,筑倾已站在门口,见他们,微微一笑,问,“俩位昨夜休息的可好?老夫驾车可曾颠簸?”
  长笑脸皮薄,以为筑倾是听了莫斐岚的话,揶揄他们来着,颊上顿时起了可疑的红色。莫斐岚却朗声笑道,“不错,阁主这马车……很不错呐!”
  他一脸说两个不错,表面上听似乎是回应筑倾的话,可仔细听又不是那回事儿,长笑疑惑地望过去,正好见莫斐岚含笑凝望过来,心里最后一点紧张立马消失不见。
  进门,台阶上有两个宫装妇人早已随侍在侧,筑倾转过身,对莫斐岚说,“舟车劳顿,莫兄弟和另徒先去梳洗一番,等我禀明家主,再谈要事,如何?”
  “但听阁主安排。”莫斐岚淡然一笑,“只是,我们家长笑昨晚没吃饭,可否先行膳食。”
  “是筑某的疏忽。”筑倾歉然,然后对旁侧一宫装妇人说道,“崔嫂,先准备一些清爽可口的开胃菜给两位贵客。”
  崔嫂应是,福个身后离开。
  长笑同莫斐岚跟另一位叫桂婶的妇人往客居走去。
  路上,长笑扯扯莫斐岚的衣袖,小声说,“说来奇怪,我并不太饿,我们还是先梳洗吧!”睡一宿,不洗不漱,就这么去吃饭,她吃不下哇!
  莫斐岚摇摇头,“你这会儿不吃,等下可受不了。”过了片刻,像是才明了她的意思,低低笑道,“长笑多虑了,虽说先吃饭,但也会简单洗漱下,筑倾说的梳洗嘛……倒时你就知道。”
  长笑听得迷迷糊糊,想问,看看前面的桂婶,又把话吞到口中。等到她吃过饭,被领到一处温泉后,她终于明白莫斐岚话里的意思——只见四名花样年华的少女,罔顾她自己洗澡的意愿,强行将她从头到脚洗了好几遍,然后又被拉去蒸浴,一整套类似桑拿的服务享受完,她整个人已经虚脱。
  接着,用温火烘干长发,在四名丫鬟利索的手脚下,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梳好发髻,叮叮当当的首饰挂满全身,一个圆脸丫鬟将她往镜前一推,长笑扫一眼过去,忽然愣住。
  她怔的原因并非比往日更加灵秀清雅的面孔,而是那件罩在月白中衫外面的一层红色纱裙。
  有多久没有穿过红衣了?
  似乎听闻梅家父子谈话后,她就不再穿红衣,不再为假扮卿卿而费神,而今日,这么一团红火就那样猝不及防映入眼睑,镜子里的脸似乎开始模糊。
  卿卿如果活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被家人娇纵坏的孩子,十五年的生命如同一朵昙花,极致的绚烂,然后迅速凋零,由众人零零碎碎的话语里,她能拼出那个红衣女孩,也曾鲜衣怒马,玉手扬鞭处,肆意挥洒年华。
  长笑看着镜中的人,默默地想。
  梅老爹看到她,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慨?卿书大哥呢?
  除却身体的相同,陪伴他们十五年的毕竟是那个卿卿,那个明媚而张扬的卿卿。
  卿卿会为父兄分忧解愁吧,卿卿会在梅家危难时挺身而出吧,卿卿会不顾一切的报复曾伤害过她家人的仇人吧,而这些,长笑都不会做。
  她只是想着怎样离开,怎样脱掉这个身份,怎样跟梅家毫无关系。
  好多事,仔细想来,如同赶鸭子上轿,可是换个人,必是理所当然。
  比如,为了梅家,卿卿嫁给龙卓然或者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怨言,卿卿陪父兄去取宝藏更是心甘情愿。
  卿卿的人生轨迹,如果这般走下来,或许也有刀光剑影,可是卿卿甘之如饴,而换成长笑,就变了,勉强接受一切的长笑,想尽办法要摆脱,于是,反抗造就压迫,压迫造就再次反抗,最后,才形成今日——
  “小姐,可是发髻梳的不满意?”圆脸丫鬟笑眯眯的出声,打断了长笑的思绪,她转过头,和气地笑笑,“挺好,我们走吧。”
  这么一折腾,上午过去,长笑走到宴客大厅时,第一眼就看到正同人说话的莫斐岚,他换了一件白衣,看来清雅异常,风神俊秀。
  长笑忽然很想笑,这家主人准备的衣服,都是她和莫斐岚不怎么穿的颜色,真是……有眼光!
  察觉到她的视线,莫斐岚很快转过头,对她招手,长笑走近,才看到同他说话之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大叔,大叔穿件墨紫的长袍,整个人看来尊贵优雅。
  “卿卿吗?好久不见,比以前更漂亮了,呵呵……”大叔和悦地朝她微笑。
  长笑丈二摸不着头脑,心想,难道这人跟卿卿认识?可是,她不认识呐,硬着头皮走过去,正想着怎么说,就听莫斐岚道,“长笑原来认识燕王?”
  “长笑?”紫衣中年人不解。
  “哦,这是我门中的规矩,入门之人需师父重新赐名,以便同门称呼,卿卿是长字辈,故得名长笑。”莫斐岚一本正经地编排。
  长笑微垂着眼,忍的十分辛苦,纤纤玉手几乎把垂在身侧的流苏绞断。
  她的名字是她爸起的好不好!真是……
  “原来如此。”燕王恍然大悟地颔首。
  “叔叔好!”长笑往前站一步,不失时机地弯腰裣衽行礼,浅浅一笑,秀雅的脸上浮现出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好,好。”燕王连说两个“好”字,微微倾身,做个请的动作,示意两人入座。
  长笑这才看到似乎是个宴会,与会者除了莫斐岚和她,还有其他人。
  燕王很忙,跟他们说完话后,又四处寒暄几句,然后坐到高处,接着,穿梭来去的仆从开始端茶递盘上水果,一个个妖娆美丽的歌舞者在大厅中央载歌载舞。
  趁人不注意,长笑偷偷问,“师父,燕王是什么人?”
  “是金闶皇帝的亲弟弟,被架空政权后,长居京城做个闲散王爷,跟你叔父关系并不算亲近,但没听过跟梅天桡有来往。”莫斐岚简短地道。
  长笑歪着头想了半天,脑子里忽然有道模糊的影响,“我想起来了——”她说,看燕王正在吩咐筑倾话语,四下无人注意他们俩,才低声说,“以前龙卓然曾带我去参加他的四十寿辰,这个王爷很豪迈,不拘小节,虽然没有实权,但是挺得众人喜欢。”
  “不过,那时他并没表现出对我多特别。”顿了下,她又感慨,“事隔这么久,亏我还能记得这个人!”
  “燕王并不如表面上单纯。”莫斐岚不着痕迹地打量下周围,淡淡道,“庙堂上很现实,真正的无权无势没有人睬,这个燕王,很有可能在朝中布了不少暗桩,且已根深蒂固,其它人就算知道也装聋作哑,只是暗地里示好。”
  “燕王这么厉害呀!”她赞叹,“在狗皇帝下面偷偷做手脚,我好佩服他!”
  还是不能忘记叔父的惨死,长笑对狗皇帝的印象可谓差到极点,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原则,她立马把燕王归类到本方阵营。
  莫斐岚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长笑还是不能忘记梅老将军……”
  “自然。”长笑打断他的话,“师父,有些人虽然相处时间短,但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梅叔父就是。”
  “若是燕王让你接近灵帝好伺机替梅老将军报仇呢?”莫斐岚轻轻地问,“长笑会去做吗?”
  会去吗?
  这个问题其实同她上午想的一样。
  勿容置疑,卿卿会去,而她呢?
  长笑摇摇头,有些不知所措。
  她很想说,叔父并不想人帮他报仇,就像他并不想看到梅家帮助风翌起兵攻打金闶一样。
  可是,真是这样吗?
  叔父死的时候,真的没有恨,没有怨吗?
  戎马一生为知己,可是到最后,却落个惨淡的收场,累了整个家族!
  一瞬间,她开始不确定。
  莫斐岚也不去打扰她,只是深思地望着左上方。
  他希望自己猜错,但是种种迹象表明,燕王要做的事肯定不简单。
  梅家父子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也值得商估,表面上看,他们是在站在风翌商驰漠的背后,但实际嘛……
  从今天这个样子来看,似乎并不像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他们要做什么?清泽会被拖下水吗?还有长笑,他们打算如何?
  莫斐岚凝起斜飞的龙眉,苦思不已。
  燕王这人,他知道的并不多,有限的情报中,只提到他是金闶先帝的第七子,当年,金闶的皇位竞争,燕王保持中立,而后为表明立场,不理政事很多年,现在灵帝对他的疑心应该也消除的差不多,那么,若他真有野心,便只差一个重还庙堂的契机,而这个契机——
  莫斐岚猛地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望望还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长笑。
  没错,他们想要长笑,不,准确来说是利用梅卿卿这个身份去接近灵帝!
  俩人沉思间,一曲曲歌舞上演、谢幕。
  大厅里,来往的仆从几近与无,莫斐岚眼角瞄到在座其余的人从偏门离去,接着,燕王端杯酒朝这边走来,他唤醒还在为一个问题纠结的长笑,拉着她站起来。
  “卿卿,莫兄弟,此乃别馆,故稍嫌寒陋,等到了京上,本王再为两位好好接风洗尘。”
  京上?莫斐岚苦笑,果真如此。
  “好,等我带着小徒游历到沛林,一定会去找王爷。”莫斐岚接过话茬,故意装作没听懂话里的含义,笑笑说。
  燕王并未见恼怒,依然很和气地说,“是这样,皇兄因为梅老将军的冤案,整日后悔,得知大错并未筑成,老将军的亲人尚在,随喜出望外,数次下急诏要各地官员留意,如遇梅家之人,无论如何也要请到皇宫面圣,以慰圣心,本王偶然间遇到天桡兄,却苦于侍卫不够,没能将他和令兄从风翌人手中救出,不过,却意外得知卿卿也还活着……”
  燕王说完,轻轻扫一眼长笑,然后接着道,“天桡兄说,风翌狼子野心,欲吞并我金闶,他和卿书已无法脱身,好在卿卿不为他们所掌握,所以,不论为了卿卿的安危,还是皇兄的心愿,我都要带你上京,而只有护住你,风翌不得窥探梅家财富,凭其弹丸小地,攻打金闶不过纸上谈兵。”
  风翌才不小……
  长笑对最后一句话颇有微词,她在那里住了两年,如何不知风翌除了不够团结,穷了点,但论土地面积和人口,恐怕跟金闶差不多。
  只是,现在不是较真对方常识的时候,听燕王话里的意思,是要把她送给狗皇帝领赏,但是人家的理由非常充沛,她要是反驳,那便一是不忠,二是不孝。
  她望望偏门处立的筑倾,又看看身旁含笑凝望过来的莫斐岚,心里忽然一酸。
  这已经不是她能选择的问题……
  虽然她不聪明,但也知道去金闶见狗皇帝,是梅老爹的意思,要不然,这些人怎会找到她?
  总是有无穷多的琐事,看似小,但牵扯下来,就很大,她每次都是一颗小小的棋子,不算很有用,但能迷惑对手视线一会儿。
  她重回沛林能做什么?再入龙府吗?
  不想去……
  心里一直纠结的问题忽然有了答案。
  即使梅叔父对她真的很好,即使到现在她偶尔还会梦到那张微笑的娃娃脸,可是,她还是不愿为了复仇毁了现在平静的生活。
  她想跟师父在一起,她好不容易才幸福,她……
  长笑将眼撇向一边,看着躬身而立、神情肃穆的筑倾,忽然道,“好吧,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当然越早越好。”燕王微笑。
  “那我师父呢?”长笑问。
  “莫兄弟如果想一同去,我自然欢迎,不过嘛……”燕王停下,不语。
  不过什么?长笑有些不知所以,但莫斐岚心里却明白,以梅卿卿师父这个身份,即使过去也派不上多大用场,看今日燕王对他的称呼就知道。
  他若有所思的凝眉,片刻,展颜,望着身侧忧心忡忡的少女,宠溺地笑,“长笑,你先随燕王去沛林,不要怕,我要先回清泽一趟,马上就跟来。”
  “好。”长笑轻轻颔首。
  虽不知道他要回去做什么,但是她信她!
  李长笑要相信莫斐岚,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四五]

  深秋的天空,总是有丝寥落。
  澄蓝的天幕上,除了北飞的大雁,干净地找不到其它东西。
  百花凋谢,百草枯零,所谓秋,寒之将至也。
  然而,沛林的皇宫里,却春意昂然,大盆不合时令的鲜花堆砌在雕廊玉柱间争奇斗妍。
  长笑随燕王觐见灵帝。
  走在路上,她不停思索,改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人,虽说心里恨之入骨,但是表面上,她还没胆去拔虎须。
  想着想着,就走进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远远地,盘龙的金座和金线缝制的丝袍闪闪发光,让人眼花缭乱,至于被重重金光包围的人影,则显得瘦弱而苍白,让人看不真切。
  “臣韩燕惊叩见皇上。”燕王撩起下摆,单膝跪地。
  长笑一怔,随即也跟着跪下,嘴里喊道,“民女梅卿卿叩见皇上。”
  “爱卿跟梅姑娘平身。”弱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龙座上那根金条忽然起身,朝这边走来。
  “梅姑娘吗?”金条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还活着,朕终于没负梅卿家所托。”
  他缓缓靠近,及跟前,长笑才看清这个灵帝的模样。
  四十多岁的年纪,因保养得当,脸上没有丝毫皱纹,白面无须,脸型略长,眉毛很淡,眼神有些倦倦的澈然,乍一看如同个斯文的儒生。
  跟她想像中老眼浑浊,肥胖,脸皮松弛的中年男子完全相反。
  轻扫一眼后,长笑立即垂下头,往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道,“民女当年顽劣,请圣上恕罪。”
  梅卿卿的死,以及活,其实都没什么意义,灵帝若想做文章,自然可以,若有心放过某些人,她说什么也无用,不如不提。
  “都是卓然那小子的错,朕都知道,卿卿你放心,此次他断不敢欺负你。”灵帝亲切地说,然后对远处招下手,只见龙卓然大步走来。
  长笑老早就知道他在,不过她一直没扭头看过去。
  虽然很奇怪那日醒来后为何不见龙卓然,但是对于他专程跑去救她却心存感激。
  龙卓然走近,大手一撩下摆正要下跪,就听灵帝道,“得了,别行礼了,卓然,我再给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你可别再气跑她。”
  和气的声音里有丝戏谑的笑意,龙卓然立一旁,低头肃穆地道,“臣遵旨。”
  长笑颇不自在,虽然明白回来要面对这些,可是听到龙卓然妻子这个称呼,她不由升起一股厌烦。
  似乎……隔了三年,她比以前更不能接受这个身份。
  只是又没办法脱掉。
  强压下心里的不快,她望龙卓然望去,却见那张俊朗的脸孔面色深沉,琥珀色的眸子闪着隐忍的怒气。
  没错,是怒气,离这么近,他再怎么掩饰,那些怒气还是源源不断传到她的心里。
  龙卓然气什么?长笑暗自摇头。
  “你这性子,太过严肃,天天跟辛家那小子在一起,怎么还这么无趣?”灵帝不满地说。“这里不是朝上,卓然不必太拘谨。”
  “是,臣明白。”龙卓然目不斜视,一板一眼地回答。
  长笑第一次见龙卓然这样,觉得很不习惯,不小心就多看了眼,不想,他垂着头也不耽误瞪过来。
  眼神里有抹恼怒和……尴尬。
  她抿唇,有些忍俊不禁,也学着他的样子,低眉敛眼。
  心里却在想,不知师父为官时是什么样子?在清泽皇帝面前也这么一本正经?还是仗着兄弟关系很随意呢?
  长笑想的出神,直到龙卓然走过来跟她并肩,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然后,右手忽然被一只粗糙的大掌握住,一股大力从手上传来,她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只听龙卓然恭恭敬敬地道,“微臣这就带卿卿回家休息,陛下,王爷,微臣先行告退。”
  “也好,卿卿好生休息,过些日子朕在宣你来宫里玩。”灵帝温和地说,说罢,挥挥手,拖着满身金黄往龙座上走去。
  龙卓然拉着丈二莫不着头脑的长笑沿着御花园走了老远,长笑这才想起什么,猛地抽回手,然后茫然问,“这么快就面圣完了?后来皇帝说了什么?”
  “梅卿卿,这里是御花园,不是龙府后花园,里面的是当今圣上,不是我龙卓然。”他压低了声音沉着脸说,眼里聚集了无穷的风暴,“你活腻了是不,在皇上面前走神?”
  啊?
  长笑下了一跳,也顾不得龙卓然语气不好,急忙问,“那被发现没?我看那老……皇上半天没说一句有意义地话,不小心就走神了。”
  顿了一下,她又委委屈屈地轻声抱怨,“不是说当面还我叔父公道吗?怎么都没提到,就打发我出来。”
  龙卓然深吸口气,锐利的眸子快速扫过四周,然后一句话不说,不顾长笑挣扎,拉着她马不停蹄走到宫门外,然后才松开。
  宫外不远处,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其中一个见他们出来,立即牵匹马走过来,将缰绳交给龙卓然后,不声不响退到远处。
  龙卓然足尖轻点,翻身跃上一匹骏马,居高临下地对她说,“过来。”
  不去。长笑倒退一步,用眼神表示不愿跟人共乘一匹马。
  “从西华门到龙府,步行要两个时辰,你决定走回去?”龙卓然骑着马走两步,冷冷地问。
  不用看他表情,长笑就知他又生气了,很气很气!
  三年不见,龙卓然脾气坏了不止一点点,以前她可是很少能感知到他情绪。长笑暗想,相比之下,她的修养倒是越来越好。
  “我走回去好了,就当锻炼身体。”长笑不疾不徐的回答,然后望望天,又道,“跟的上吃午饭,记得要徐嫂做上我那份。”
  “假如徐嫂还在的话。”停了下,她不确定地补充。
  “她在,府里很少换下人,卿卿喜欢徐嫂做的饭?”龙卓然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不过这点笑容还来不及绽放,就被她的下一句话打落得七零八散。
  “谈不上喜欢,以前我饿肚子时偷跑到厨房,徐嫂对我挺关照,反正,馒头尽饱吃。”长笑老老实实地交代。
  龙卓然俊朗的脸孔立马黑了下来,他抿抿唇,沉默半天。
  气氛有些僵。
  长笑耐心等了一会儿,看他依旧没说话的意思,随意挥挥手,道,“那我先走了,记得帮我留饭。”
  纤细单薄的身影很快在视野中慢慢变小,晨光照在她的身上,淡金的光线随着深深浅浅的蓝色群裳绰约轻摆,仿佛潋滟多情的湖水,一波波荡漾过来,淹没了他。
  龙卓然骑着马站在原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跃出一抹欢欣,然而,眨眼间,这抹欢喜就被怅然所替代。
  他怔怔地望着那袭深蓝消失在拐角处,恍若梦醒,猛地一夹马肚,往前奔去。
  长笑刚过拐角没多远,身后传来踏踏马蹄声,她知是龙卓然,也没回头,只是往墙边避了避。
  谁料,一阵风声呼啸过后,被人腾空拉起,转眼跌入一个坚硬如铁的怀抱。
  “说了我自己走。”长笑惊魂未定,也顾得身形不稳,恼羞成怒地道。
  他不理她,忽然一勒缰绳,红色的骏马蓦地止步,对空仰蹄,她又一惊,身子不由自主靠后紧紧贴住他,刚稳住,只听鞭声破空,马鸣嘶嘶,接着,就见骏马四蹄往前一窜开始加速。
  一条劲瘦有力的胳膊从左到右狠狠禁锢住她,沉沉的低笑声响起,“卿卿,我早就发现,跟你这人讲理没用,乖乖坐着别动,惹急了我,点你穴道,然后抱你下马回府。”
  “你敢?”长笑又急又气。
  “你试试。”龙卓然扔下三个字,狠狠夹下马肚,远远地,扬起微微尘土,风驰电掣般从京城宽广的大道上奔过。
  长笑不再动,一声不吭地到龙府,下马,跟在龙卓然身后。
  早有仆役得到消息,向里通传,不一会儿,久违了的辛酥才女率众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近三年未见,岁月并未在那张娴雅的脸上留下痕迹,眉眼间依旧有些娇纵的天真和书卷气的典雅。
  “夫君,你回来了?”辛酥迎上前,对长笑视而不见。
  嗯。龙卓然颔首,不着痕迹往旁侧移了一步,指着犹自生闷气不肯说话的女子,对辛酥说道,“卿卿回来了,过去的事一笔勾消,今后一家人要好好相处。”
  “知道。”优雅的微笑在颊边猛滞一下,辛酥随即巧笑嫣然,走到长笑跟前,亲热的挽着她的手,说,“梅……妹妹,姐姐备下很多你爱吃的菜,快来吧。”
  她爱吃的菜?长笑震了……
  她根本不挑食的好吧,只要不是太过难吃,像是馊饭叶子,烧焦的白菜,猪油蒙了厚厚一层的面条之流,其它的,她都能接受,也没特别的偏好,辛酥从哪打听出她爱吃的菜?
  “多谢。”长笑勉强扯出笑容,随辛酥往前走,眼角不露声色的扫了一圈,未见田裳,而人群之后,龙浅依旧白衣翩然,静静地站立在古朴的青砖墙脚,低着头,却没……看她。
  长笑停下脚步,抽回被辛酥挽着的胳膊,在众目睽睽之下,绕到后面,在龙浅跟前站定,微笑唤,“赢然——”
  他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牢牢凝视着她,半晌,方浅浅一笑,“欢迎回家,嫂子。”
  欢迎回家,嫂子……
  长笑又震了,这是她今天第二次遭遇雷击,震得人差点魂飞魄散,余光中看到一干人都矗在原地,她咽下满心的疑问,胡乱点点头,乖巧地走到辛酥身边。
  龙卓然的眼眸微微一暗,挥手示意大家先走,然后故意落到最后,跟龙浅并肩,轻轻叹口气,神色复杂地道,“你不必这样,浅。”
  龙浅不说话,清冷的眉眼默默凝视着前方,良久,才像忽然听到身边之人的话,他侧过头,半张清雅的脸沐浴在淡金色的光晕中,苍白的嘴唇张张合合,轻轻吐出几句话,“大哥,你说的对,她是我……嫂子。”
  丝丝缕缕的忧伤随着淡淡的话语飘荡在秋高气爽的季节。
  依稀,那个夏末的傍晚,她抿着唇,微微笑,“相逢即是有缘,我叫你赢然弟弟如何?”
  他驻足,仰望着光秃秃地树干,不言不语。
  弟弟呵……
  原来,早在初见,一切都已注定。
  午饭吃的异常……憋闷。
  辛酥大约又想当众表演恩爱,不住往龙卓然碗里夹菜,温柔说些关心体贴的话语,龙卓然很少回应她。
  长笑不愿搭理龙卓然,偏偏他不停跟她说话,说的还是废话,她就“嗯呀”“啊呀”敷衍了事。
  她偷偷跟龙浅说话,结果龙浅埋首吃饭,不发一言。
  碰了两三次钉子,长笑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今时不是往日,龙浅很讨厌她。
  这个结论让她很受伤,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是三年前那次冤枉?还是后来诈死的欺骗?难道是年初相遇时表现的太冷淡,还有最后那次见面,她跟师父不讲义气的溜掉?
  长笑历数完相识发生的几件大事后,又……又震了!
  虽然她不认为龙浅不理她的原因跟上述事件有关,但是,她没想过,不知不觉,亏欠他那么多!
  没错,她不爱他,但不爱并不意味着对他的付出视若无睹,并不意味着不在乎他的感受。
  事实上,长笑很介意龙浅不理会她。
  不过,她又想。
  若她喜欢一个人,很久没有回应不说,她大抵也会心灰意冷,那么直接反应如同龙浅一样——君既无心我便休。
  其实这样没错。
  可这么想着,鼻子还是酸酸的。
  她第一个朋友呢……
  长笑将脸埋的很低,随口扒了几下饭,放下青瓷花碗,对另外三个人说,“卿卿饱了,先行告退。”说着起身欲走。
  “等等——”龙卓然跟着站起来,“我带你去新院子。”
  “干吗那么麻烦,我以前住的地方就行。”长笑闷闷地说。
  龙卓然想是心情很好,和颜悦色地解释道,“那个院落久未住人,荒草顿生,一时半会收拾不好。”
  “那收拾好了我重搬过去?”长笑对那处偏僻荒凉的院子十分有爱,既离主屋远,偷跑出去也方便。
  “再说。”龙卓然淡然道,说着,撩起门帘,迈开大步向前,长笑跟在后面,走了片刻,才像想起什么,小声嘟囔,“叫丫鬟带就行,不劳烦龙……大人。”
  新院子坐落在离梅林不远的地方,也就是说,离龙老大的书房很近。
  长笑不乐意,可是也没法,只得住下。
  不过,重新上岗,待遇确实有了显著提高。
  伙食丰盛不说,丫鬟仆役的态度也很恭敬有礼,让她着实享受了一把。
  不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事倒没做过,长笑并不喜欢别人贴身服侍。
  龙卓然很忙,每日都要到城郊操练新兵,辛酥也很忙,要看书习字参加诗会,总之,这两个人都没再出现过,一切似乎很美好。
  她每日修修花,剪剪草,心烦时,画画地图,静待莫斐岚到来。
  这日,长笑正在修剪院里的菊花,修的兴起,不知不觉出了自己的院子,沿着小路往前行去。
  龙府的菊花很有特色,有平瓣的,有开裂若龙爪,还有一些剪绒型,它们大都栽种在青石小径的两侧的花盆里,枝枝叶叶花花,交相辉映,清丽绝伦。
  可是受花盆窄小限制,若凋零的花朵没剪下,那新的花苞有可能养分不足来不及开花便萎掉。
  她也是无聊,一盆盆修剪的十分仔细。
  累了,直起腰,回首看看走过的路,只见道路两旁花团锦簇,异常整齐,一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不禁双手叉腰得意地笑。
  长笑太过沉浸开心,以至于忘记还有把剪刀放在右手,还没等她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一条白影闪过,她手腕一麻,剪刀被人夺走。
  “呀,赢然……”她诧异地喊,低头看看空无一物的双手,这才明白过来。
  “我没注意到,呵呵……”长笑很不好意思的微笑。
  龙浅抿抿唇,沉默一会儿,将剪刀还给她,明明想笑,可唇角微弯,最终只是扯出一个悲伤的弧度,“小心些。”
  “我知道。”接过花剪,她小心翼翼放到脚边,起身,后退一步,望望前方的院落,这才发现,莫名其妙已走到龙浅的住所。
  其实,有很多话,可是她不敢说,也不敢问。
  如果他打算放下,如果他努力想保持一段距离,她只有离得远远地……成全他。
  或许残忍,可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秋风乍起,卷起满园落叶,凉凉的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菊花香,清清幽幽。
  微苦。
  一如她的心。
  一如他的情。


  [四六]

  金闶四十二年九月初九,重阳。
  灵帝又宣召长笑进宫,这次并非御花园单独接见,而是让她跟大臣一起上朝,在金銮殿上当众还了梅家公道,并追封梅天远会护国公,厚葬到皇家陵园,梅家商铺重归梅家之手,因梅天桡和梅卿书未回,暂划梅卿卿名下。
  同时,封梅卿卿为昌乐公主,龙氏卓然之嫡夫人。
  其余便是金银财宝若干。
  长笑对这些封赏都没兴趣,事实上,她没一条满意。
  这狗皇帝,以为给人一刀后弄个糖哄哄就没事了?叔父若地下有知,铁定不想去皇家陵园,相反他宁肯跪梅氏族墓。
  商铺嘛,她更是敬谢不敏。
  至于公主,以及后续那个称谓,当时长笑没想明白,后来问了龙卓然才知道,辛酥是正妻,她是长夫人,其实换句话就是俩人平起平坐,灵帝大约怕她被欺负的又拍拍PP溜掉。
  真是多此一举。
  这次回来,辛酥本来对她还不错!灵帝这做法啊,无异让龙卓然后院再起一次大火。
  金银财宝是好东西,不过长笑有点纠结。
  不知是给龙卓然,还她三年前骗人做担保的五万大银呢,还是给师父,用做嫁妆。
  莫斐岚也不富裕,反正不是她以前看到的书上动辄就拿金子砸人的男主。
  想了半天,她决定还是给龙卓然,要是不够就算了,要是多,就让龙老大折算成银票找给她。
  长笑不小心又走神,好在金銮殿上也就是听封,然后谢主隆恩,接旨就行。
  退朝后,有不少官员朝这边走来,长笑最怕跟人寒暄,干脆躲在龙卓然身后,看他严肃又拘谨的跟人打太极。
  她这才发现以前对龙卓然的印象有多偏颇!
  这男人不是长袖善舞之人,亏得他三年前为了任务天天笑的跟个狐狸一样与她虚与委蛇。
  唔,龙卓然还是不笑、严肃来的比较吸引人,看起来很有责任感,想必,辛酥当时就是看中了他这点。
  长笑继续走神。
  直到有太监宣她和龙卓然到御书房面圣。
  “卿卿,这几日在龙府休息的可好?”灵帝一如既往的和气。
  “挺好,谢皇上关心。”长笑想了想说。
  “那就行,要是卓然这小子欺负你,记得跟父王说。”灵帝微眯了眼,仔细看着面前的少女,似乎想从她脸上找点什么出来。
  “好的。”长笑有问必答,心里暗自嘀咕,这狗皇帝找她究竟干什么?难道封个公主,就真把她当女儿了?真要培养什么父女感情?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卿卿,我听卓然说你会勘金?”灵帝状似无意。
  长笑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大大方方地说,“略知一二,远远不够运用到实践中去,除非运气好,能遇到特别明显且没被开采过的矿山,我能看出来外,其它的都不行。”
  她说的是实话,也不欺君,不过,显然别人都当她谦虚来着。
  灵帝温和地笑了笑,终于切入正题,“是这样,卓然在江湖中得到一张藏宝图,如今金闶商业萧条,急需大量金银投入,父王想请你带队找宝藏,可好?”
  她学的是地质,又不是考古!
  长笑郁闷。
  金闶国的栋梁都死光了?让她带队冒险!不对——
  她心念一转,忽然想到年初遇到龙卓然时,他在风翌……
  这么说,灵帝所谓的藏宝图,就是梅家故意让他们得到那张,很有可能是假的,里面遍布机关,陷害进入之人。
  至此,长笑终于明白灵帝让她带队的用意。
  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但又害怕损兵折将,让梅家人带队去找梅家宝藏,多好!
  事隔三年,梅卿卿安然无恙的活着,就说明传言不假,梅天桡果真疼这个女儿,所以才援手以助。
  那么,这次宝藏之事,只要让人时刻注意她的动态,就算上当亦不会损失太多可用之人。
  长笑猜测着灵帝的心思,心里冷笑:这狗皇帝,到现在还不忘算计梅家,叔父真是看错人、表错心了!
  她垂下头,学着龙卓然的样子,单膝叩地,爽快道,“儿臣遵旨,定不辱使命。”
  长笑这般利落答应,不止龙卓然,连灵帝都有些诧异。
  毕竟他是用询问的语气,预计还要你来我往几次,哪里料到……长笑是懒得跟他再说话,待在同一房间。
  于是,灵帝想歪了,又犹豫着要不要她带。
  就算去试试,他配备的护卫阵营也是顶尖,万一被……
  “好好,卿卿是个好姑娘,朕心甚慰。”隔了老长时间,灵帝才淡淡道,“至于何时出发,何人同去,容我再仔细斟酌下,此行凶险,父王舍不得你有所闪失。”
  语毕,装作不胜劳累的样子,让小太监送他们出宫。
  一出西华门,看四周无人,龙卓然猛地将长笑扯到僻静的角落,皱眉问,“不过是征询你的意见,为何答应?”
  类似担心的情绪源源不断传入她心中。
  长笑有点小感动,也不再计较这诘问的语气,细声细气地解释,“早晚都要答应,我不想跟他多说话,那是梅家的藏宝图,若我不去,他怕是陷阱。”
  “你都知道?”龙卓然愕然。
  自然,长笑心里说,我还知道那是梅家父子故意送过来的,就是不知道真假,以及他们这么做的用意。
  她点点头,不欲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就问,“你说皇上会不会让你也去?”
  这是长笑烦心的两个问题之一。
  龙卓然虽然奉命算计过她,但俩人都中了同心结,她并不害怕他突然起坏心,但是换个人就不一定,谁知道狗皇帝还会交代什么?
  所以,相较她半点猜不出心思的陌生人,还不若龙卓然好。
  龙卓然一怔,随即微笑着问,“卿卿希望我去?”
  “那是。”长笑很快回答,不等他笑出来,又补充道,“我们俩心里情绪对彼此来说都很透明,所以你来我不用担心莫名其妙被迫害。”
  龙卓然默。
  半晌,咬牙切齿道,“卿卿果真越来越聪明了!”
  “过奖。”长笑当赞美,很可爱的谦虚道。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龙卓然摇摇头,淡淡道,“战事方停息不久,而边境并不安稳,梅老将军逝世后,一直由我暂带三军,此次又招收不少新兵,正在紧密训练中,这时离开,皇上必须找个可信之人代我方行。”
  如果这样,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军队就成了那人之物。
  他呢,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龙卓然的脑中飞快闪过一丝亮光,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被忽略一般,可是仔细想,却依旧没有头绪。
  回到府门口,龙卓然交代两句让她在家安心待着,又匆匆离开,长笑正要叩门,忽然想到一些事,便往街上走去。
  绕过一道又一道的巷子,来到一处有些荒凉的府邸。
  朱门之外,青石狮子依旧张牙舞爪的静静矗立,长久未有人住,门楣上剥落斑斑红漆,匾额早被摔落在地,长笑走过去,小心捡起,放在墙角,默默地看着在岁月中慢慢发黄褪色的感情。
  “将军府”——
  听说这三个字是灵帝御笔亲提。
  而如今,犹自闪着金光的三个字却显得苍白而无力。
  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君情。
  飘雪中,那些千山万水的往事都过去了……
  对也罢,错也罢,都过去了。
  她抱着门前光秃秃的树干,低低道,“叔父,安息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灵帝终于还您一个清白,虽然迟了些……”
  郑重地对着荒凉的院落拜了又拜,抬头望望明媚的蓝天,长笑伤感笑笑。
  路过凰清街,看到水云间金色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颜大娘正站在门口指挥小二干活,像是有感应一般,颜大娘忽然停下,眯着眼看看刚刚走过的少女,低低唤,“卿卿……”她顿了一下,终是头也未回的离开。
  沿着熟悉的街道慢慢走过,一步一步,将那些过往踩在脚下。
  临近中午,才抱着几匹布和丝线挪回龙府。
  远远地,龙卓然大步从门里走出,看到长笑后,一个箭步跃过来,伸手去拿她手中的东西。
  “不是买给你的。”长笑把装有布匹的小包袱往怀里搂了搂,很紧张地说。
  龙卓然黑了脸,愤愤道,“给我都不要。”
  这话说完,长笑没觉得什么,他自个吓了一跳。
  这种赌气的话……
  是他……说的?
  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要再跟她多呆一段时间,干脆辞官种田,说话不经过大脑的人……在朝中,怎么死都不知道!
  龙卓然拂袖,走了一半,又转过头,“家里库房有的是布匹,你买这些作何?”
  “缝衣。”长笑抿抿唇,颇是自豪地回答。
  长期隐居山里,就算景致再好,也难免有觉得无聊的时候,于是,莫斐岚说,“要不,我教你生火、做饭?”
  绿姨凑过来,“长笑,跟我学简单的绣花、裁衣吧!”
  莫叔:“丫头,走,同大叔一起河里抓鱼去。”
  于是,她迷迷糊糊成了全能,然后,在众人的赞美声中,乐陶陶地生火,煮饭,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给大家赶制新衣,偶尔英姿飒爽地去林里打鸟,河里摸鱼。
  时间大神捂着唇偷笑着从长笑身边慢慢走过,又走过——
  她越发能干起来。
  缝衣?不是给他……
  龙卓然脸色很难看,像烧焦的木炭。
  一转身,拂袖,再拂袖,扬长而去。
  吃过晚饭,龙卓然照常去书房,路过梅林,脚步一转,来到浮云阁。
  他看看圆形拱门上的黑字吊牌,招来一个小厮,道,“把这吊牌拆下来,明日再去定做一个,恩,名字就叫‘且留居’吧!”
  且留,妾留。
  哈哈哈,他朗笑出声,迈着沉稳的步子往里走去。
  长笑正坐在床前缝衣服,她飞针走线比以前娴熟多了,不过给专业人士来看还是不合格,然而,一路听着赞美声过来的长笑十分自信,即便针脚依旧不均匀,她还是很认真。
  烛光里,微笑的俏脸显得温柔静谧。他站在三丈之外的树下静静看着,良久,才悄悄离去。
  长笑是给龙浅做衣服,那日惊鸿一瞥,她发现龙浅的衣服有些破了,忽然突发奇想……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给他缝个长袍。
  长袍剪裁最简单,流线型,腰身粗细也不用管,反正有腰带。
  说干就干,于是上午逛街时就买了点软软的白色棉布。
  这件长袍花了长笑三天时间才完工,依然走极致简约的路线,没办法,太复杂的她也弄不来,折叠好后,长笑兴冲冲地准备送出去,走到门口才想到这样容易引人误会。
  可是,她又好想默默地为龙浅做点什么……
  考虑来去,转身朝龙卓然书房走去。
  龙卓然前段时间白天都不在,可是从昨天开始,他破天荒没去训练新兵,长笑走近时,他正坐在院中的青石圆桌旁自斟自饮,见她捧着一件衣服过来,眯了眯眼,放下酒杯,用眼神疑惑地询问。
  心里涌起浅浅的紧张,分不出是他自己的情绪,还是她的。
  “这个——”长笑献宝似地举起手中衣服。
  他猛地站起来,心里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
  长笑吓的后退一步,一连串话语飞快地从粉唇溜出,“赢然衣服破了,这个你帮我给他,就说买的。”说着,像是怕被拒绝一样,硬往龙卓然手里塞。
  他努力压下心底深处的失望,唯恐被她查出异样。
  手掌下的衣物松软温暖,如同幽幽烛光下她微微垂着的眼眸……
  嗯。他颔首,正欲多说点什么,忽闻一男一女的对话声由远及近传来。
  是辛家兄妹!这时他们来找他何事?
  龙卓然皱眉沉思,还未想出个甲乙丁卯,一个温软的小手蓦地扯着他往旁边的灌木丛后钻。
  他愣了零点一秒,压下满腔的笑意,很顺从地过去蹲下。
  长笑很快抽回手,开始懊恼,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心虚,听到辛酥的声音就跟被人捉奸一样,拉着龙卓然就躲藏。
  明明……白白……的两个人,被她这么一弄,怎么看都不清白。
  长笑悲愤地扯头发,要不是外面两个她都不想见,现在就冲出去暴走。
  声音越来越近,隐约辛禺跟辛酥吵架。
  只听辛禺不耐烦说道,“你不用再说,总之,辛芯嫁给康王这事已经定下。”
  “康王的岁数可以当辛芯的曾爷爷,大哥你就忍心把小妹推到火坑?”辛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辛家养育我们,不就为这一天。”辛禺淡淡道,走到离石桌还有小段距离的树下挺住脚步,“酥儿,你最好劝卓然牢牢抓住兵权,如果将来……”
  他停了一下,才低低说道,“你知道的,就算我最疼爱你,也不会违逆父亲的意思,辛家子女定当为家族分担,别说辛芯,就连你,要是龙卓然失势或者出事,爹也会第一时间迫你改嫁,同他撇清关系,你还是好自为之,别为小妹操心。”
  “大哥这话什么意思?”辛酥的语气里有丝慌张。
  “酥儿可能不知道,你的好夫君要陪梅家丫头去找宝藏,刚招募的二十万新兵暂交素来不理政事的燕王训练。”辛禺恨恨地说,“辛家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他捧到这个位置,就算是圣上的旨意,他也不能一声不吭就交权!”
  “卓然不喜欢我同他提这些!”辛酥一把抓住辛禺的袖子,“大哥,我要怎么办?帮我……”
  “我会同他好好谈谈,燕王这次回来很蹊跷,还带来梅卿卿,哼,那丫头三年前居然诈死骗我。”辛禺冷笑,拈起一片树叶,揉碎了丢在风中。“你回去吧,辛芯的事别再插手,那是她的命,我这就找卓然聊聊。”
  说罢,振振袖子,朝书房走去。
  辛酥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无力地靠在树上望着远方,如同一具失了发条的木偶。
  辛禺很快就出来,急惊风地从长笑眼前掠过,“卓然不在,你知道他去哪儿吗?”
  “可能去看赢然。”辛酥轻轻道,如水的眸子像是突然没了焦距。“我带你去。”
  窸窣的脚步声中,俩人逐渐远去。
  长笑从灌木丛跳出来。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苦思半晌,捡了个很有人情味儿的话题,安慰道,“你别难过,辛酥是真心待你,是她家人不好。”
  龙卓然阴沉着脸,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片刻,才攸然轻笑,“这事啊,从她嫁过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为什么要难过?”


  [四七]

  九月廿十,对于寻宝之事,灵帝有了最终定论。
  由龙卓然、辛禺带着精挑细选的五十禁卫军,同长笑一起,另有手谕,如需要可暂时借调用地方兵力两千人。
  龙浅因为不放心大哥所以同去,不过,平日老同龙卓然一起的田裳却不在。
  出发的大早,辛禺穿着一身劲装出现在龙府门口,长笑站在队伍老后面,同龙浅并肩,低着头,就当没看见他。
  三年前那一箭,虽说是她有意为之,但辛禺想杀她也是不争的事实。
  龙卓然也没废话,看人到齐,率先跃上马,一挥手朝前奔去,余者见状,尾随其后。
  沿着大道很快出了城门,第一天的目标是到临城安奉,骑马大约需要三个时辰,长笑知道不是去游山玩水,早早在马鞍里垫上棉垫,穿着特制的马裤和方便上下的马靴,可就算这样,到休憩的客栈时,大腿内侧还是磨出丝丝殷红。
  吃过饭,梳洗过后,爬上床,蒙头就睡。
  这种日子持续五天,再第六天的下午,由于两城之间相距甚远,考虑到连夜赶路她吃不消,大队人马为了照顾名义上的公主,露宿旷野。
  选个避风的土丘之下露营,吃点随身携带的干粮,有三个士兵为长笑扎了个小帐篷,帐篷是在上个城镇买的,用过后即丢掉,急着赶路,这些东西都是负担。
  搭帐篷时,长笑靠在树边静静望着。
  一路上,她就当自己是隐形人,龙卓然跟辛禺整日待在一起,她远远瞧见就避开,龙浅虽然跟她同行,但基本不说话。
  这段寻宝之旅说难熬也难熬,说好过也好过,端看她自己怎么想。
  昨天过市集时,听说清泽的使臣团前些日子从这里经过,辛禺特意遛马过来,状似无意地问,“梅家妹子,你有师兄妹吗?”
  长笑想了会儿,慎重说,“我知道的就我一个,至于其它,你要问我师父才行。”
  “那,卿卿妹子知道你要多个师娘了吗?”辛禺眯起双眸,似笑非笑。
  师娘?长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辛禺见状,笑的更是不怀好意。“听说卿卿妹子未出嫁前很粘你师父,不会他为了怕你破坏婚事,没告诉你吧!”
  “干卿底事?我们师门的事你这么关注,莫非暗恋我师……父?”长笑虽然也喜欢八卦,但她只爱跟喜欢的人八一下,也不是任何阿狗阿猫都能挑起兴致,就算这个话题很匪夷所思!
  于是,配合着阿狗阿猫的兴致,她干脆提出一个更匪夷所思的议题。
  此言一出,辛禺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你……”他指着长笑,愤愤丢下一句话,“不知好歹的丫头!”然后甩袖而去。
  这事长笑当时没放心里,她脑子里全充斥着清泽使节团过来的消息,伸出手指数下,从这里到沛林快马五天,使节团嘛肯定走官道,不像他们为赶时间专拣小路,慢一点算九天好了,然后莫斐岚知道她不在,追过来,赶到时差不多就是到挖宝的最后一站——西麓。
  盘算的开心,烦人的苍蝇在耳边嗡嗡的那些话自动过滤。
  这会闲下来,却又忽然想到:辛禺指的师娘不会是她骗他时说的身份李长笑吧!
  她胡思乱想一会儿,又自个乐呵一番,直笑得扎帐篷的三个士兵摸不着头脑,一边干活,一边偷瞄不远处的龙卓然,唯恐被误会。
  龙卓然也发现这边古怪,想了想,走过来站定,正好挡住她的视线。
  这段时间跟俩人相处的多,彼此慢慢习惯这东西,同心结的作用稍嫌黯淡。
  长笑抬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龙卓然抿抿唇,简洁交道,“明日田裳在落霞镇同我们会和,你若有什么事可与她说。”
  “好。”长笑点头,心里暗付,这一趟来回至少两个月,她一个女孩家确实有很多不方便的事,田裳好坏经常随龙卓然出门,肯定想得周到。
  难为龙卓然还能考虑到给她找个伴,专门把还在师门的田裳叫回来,想到这儿,她仰起脸,很诚恳地说,“谢谢。”
  “不用。”龙卓然别过头,线条刚硬的侧面轮廓被夕阳镀了层淡淡的金边,显得有些柔和。“裳师妹如今不在我手下做事,这次行动,是她自己要来,你见了她在道谢吧!”
  “裳姐也是看你的面子哇!”长笑将好看的杏眼弯成月牙状。
  “那倒未必。”龙卓然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离开。
  长笑心里咯噔一下,怔片刻,什么也没问,沉默着钻进帐篷。
  翌日傍晚,田裳果真在落霞镇出现。
  长笑心里有疙瘩,并未像开头那样欣喜,不过,龙浅却很开心,龙卓然脸色淡然,辛禺的表情最难形容,似非常迷惑。
  由于整个队伍只有两个女子,故她们同吃同住。
  长笑的印象里,田裳是个安静恍惚的好姑娘,终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不大跟外人交流,然而,这次同行,却变了,一路上都是田裳主动挑起话题,比如:
  “天气不错,卿卿要不要去街上转转?”
  “卿卿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卿卿喜欢什么口味的菜?”
  “奔波一天很累,卿卿先躺着歇息下,我找小二打桶热水洗洗。”
  卿卿……
  ……卿卿
  田裳反常的关怀,龙卓然意味不明的话,以及偶尔流露的悲悯,让长笑很烦,终于有一天,她好不容易清净会儿,辛禺又溜过来,开门见山地问,“梅丫头,实话交代,你跟莫斐岚是正常的师徒关系吗?怎么你未来的师娘还要讨好你?”
  辛禺并不知道长笑跟莫斐岚之间的事,以前的情报大都是莫斐岚对这个徒弟很冷淡,龙卓然也懒得八卦给他听,要是清楚这其中利害,凭他多疑的性子,那次早抓了长笑上京。
  他这次问话,也就是观察几天后实在忍不住,冒着被噎的危险来问长笑。
  长笑也没辜负他,冷冷道,“你多想了,是你们家辛酥教导的好,姐妹自当和睦相处,不让龙卓然操心后院琐事。”
  “姐妹?”辛禺诧异,不理会她的语气,又道,“你难道不知道田裳两年前主动要求休离,她早不是卓然的妾室。”
  稍停,他又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听说她这两年一直在清泽五皇子府。”
  轰——
  乍听此言,长笑晃一晃,心下大乱。
  她不见得相信辛禺的话,但是回忆起莫斐岚对田裳确实不一般,而田裳又莫名其妙……
  那架势,真有姐姐妹妹一家亲的感觉。
  长笑咬咬唇,后退一步,定定神,装作若无其事地扫了辛禺一眼,讽刺地笑,“敢情你还真对我师父有意思?怎么咬着人家的私事不放?断袖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不主动去表白,老在背地里说三道四的鬼祟行径,真让人看不起。”
  她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也未曾注意是否有语病,掸掸袖子,看似镇定地离去。
  天越来越凉,再往前走的城镇间距越来越远,有时,好几日都在崇山峻岭绕。
  这日,又是露宿野地,长笑就着冷水吃完干粮后,突然腹疼如绞,她忍着疼进入帐篷,蜷缩在干草和薄褥临时凑成的软榻上,把所带的换洗棉袍都盖在身上。
  田裳打亮火折子,看她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吓了一跳,长笑这时心烦的要命,这几日虽然表面平静,但她其实心里憋的想哭。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飞到莫斐岚身旁,问他怎么回事?
  信任没错,但盲目的信任就是傻,她要听解释!
  田裳眼里满是担忧和自责,长笑心底又涌出那种很憋闷却又无处发泄的感觉。
  辛酥欺负她,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能利落的还击,可田裳的示好,她完全不知所以,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的原因,总让她心里堵的慌,难受的很,她已经努力再跟田裳保持距离,可越这样,田裳越是加倍关心体贴。
  长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轻声慢语地说,“没事,我葵水来了,休息一晚就好。”
  她捂着肚子,说完转个身,面朝里沉沉睡去。
  这一夜睡的很不安稳,总是半夜被疼醒,她怕面对田裳,一晚都没转身,快天亮的时候,小腹痛的厉害,长笑起身,准备去问龙卓然少要点酒喝喝,顺便跟他说,她今日不舒服,需要休息。
  身体是自己的,如果力所能及,长笑不介意赶路,可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她骑马。
  刚撩起帘子出门,就见田裳一身白色劲装端个碗走来,看到长笑,田裳停下脚步,微仰起绝美的脸孔,温柔地笑道,“卿卿,这是姜汁红糖水,我刚熬的,快趁热喝。”
  从哪里来的红糖?姜汁?
  最重要的,从哪里来的锅和碗?
  如果有这东西,大伙也不会喝冷水吃干粮!
  长笑狐疑的目光落在田裳疲惫却不掩美丽的脸,以及沾染泥土和露珠而显得有些脏的白袍上,怔怔片刻,淡淡道,“我不渴。”
  田裳愣了一下,似有些了然,眼里有道莹润的水光划过,“卿卿,这个……喝了肚子就不疼,你……我……”她语无伦次,将碗硬递过来,长笑不接,推推搡搡间,瓷碗掉落在地,红褐色的糖水溅在青石上,还冒着腾腾热气。
  随着哐当的声响,长笑脑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断了,她再也忍不住,后退一步,指着田裳,“我求你,离我远些行不行?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受不起!”
  “我……我再去熬一碗,卿卿别动气,等下我让浅给你送过来好不好?”田裳依然用温柔的语气轻轻说,她低下头,仔细地将破碎的碎瓷收拢,晨光中,大滴大滴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滑落泥土。
  长笑扶着树站在一边,心里又是愧疚又是苦涩,她轻轻嚅动下嘴唇,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一道白影迅疾飘过来,弯腰拉起田裳,静静道,“裳姐,她不喝就算了,我不会过来送。”龙浅慢慢地说,起身,望着长笑,清澈的眸里又恢复初见面的冷淡和厌恶,“梅卿卿,你别太过分,裳姐为了你,昨晚一夜没睡,跑回白日经过的镇上买这些,你不领情罢了,不要出口伤人。”
  她伤人?她这便……伤人了?别人的好意,她就一定要接受吗?
  是,她不知好歹!是,她伤了田裳!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何她觉得自己才是被伤的那个,不然怎么心揪着一阵一阵的疼?
  长笑默默地转身,一句话也没说。
  单薄的身影在将明未明的光线里显得异常萧瑟透明,仿佛阳光一出来就会融化掉。
  龙浅握紧拳头,极力压住想追过去的脚步。
  “都怪我!都怪……我又错了,莫大哥会难过……生气……”田裳颤抖着娇躯,茫然看着长笑离开的方向,忽然蹲下,抱着头“啊——”大叫一声。
  变故突生,龙浅一时间未反应过来,只得呆呆立在那里,任她抱着头满地打滚,几乎同时,龙卓然急步赶来,双手一扬,封住田裳的穴道,然后,从田裳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掏出个土黄色瓷瓶,旋开盖,将碧绿透明的液体往她口中灌去,看蜡黄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才轻吁口气,长臂一伸,将田裳抱到帐篷休息。
  之后,龙卓然抹抹额头的虚汗,先至一旁对辛禺简短交代几句,才走到龙浅身边,沉声问。“怎么回事?”
  龙浅抿抿唇,小声把事情原原本本叙述一遍。
  说罢,他抬起头,忐忑地看着龙卓然,“大哥,我没错吧?她那样对裳姐,本就不对。”
  龙卓然叹口气,拍拍龙浅的肩膀低低问,“赢然,你印象里她是这般无理取闹的人吗?如果不是,你可想过她为何这样?”
  迎向龙浅疑惑不解的目光,龙卓然扫一眼四周,才又接着说,“卿卿喜欢她师父莫斐岚,你知道吧!”
  龙浅点点头,皱眉缓缓道,“她不应该喜欢别人,她……”清冷的眉目里藏着难以释怀的酸楚,像是要说服自己,龙浅顿了一下,又坚定地道,“她应该喜欢大哥!”
  龙卓然好笑地摇摇头,“我从未瞒过你当初娶卿卿的原因,拿别有用心的婚姻关系绑住她,太不公平!”
  所以,不是该不该,而是喜不喜欢。
  折一根枯枝在手中把玩,龙卓然涩然而笑。“接着说正题,你这两年一直赌气不肯见我在山上练武,所以并不知晓,你裳姐两年前跟我要了纸修书后,去清泽找莫斐岚。”
  “那时清泽政局很乱,莫斐岚因支持宸帝,惹来不少是非,有人听闻他喜欢金闶一女子,就四处追查意图抓来威胁他。”
  “我也是近来才知道,卿卿当日诈死,田裳也曾参与此事,之后,她跑到清泽对莫斐岚说愿意替卿卿引开风险,莫斐岚或是考虑到若那伙人穷追不舍查下去,卿卿未死的消息会流露出去,从而引来更多危险,所以同意,然后,俩人签了协议,事成之后,莫斐岚需保证田裳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并在不违反个人意愿的情况下答应她一个条件。”
  “他这么做可能是想着银货两讫,不欠田裳人情,谁料两年中变故太多,田裳年初回来时,抱了个七八个月的婴孩,她没说孩子的爸是谁,但我看模样跟莫斐岚有两分相似。”
  龙卓然面无表情的平平直叙,龙浅听得目瞪口呆。
  “莫斐岚娶裳姐了吗?”龙浅忍不住问,声音急切而热烈。
  “没有。”龙卓然摇摇头,“田裳跟我说……”他迟疑一下,似要组织语句。
  “说什么?”龙浅匆忙问。
  “莫斐岚告诉田裳,他这辈子只会对长笑、也就是卿卿一个人好,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娶她。”
  “这男人真不负责任!”龙浅涨的满脸通红,“裳姐都有了他的孩子,怪不得……”
  说到一半,龙浅恍然大悟,“怪不得裳姐一路对卿卿关怀备至,她是希望……希望卿卿能同意一起做姐妹,大哥,这是不是莫斐岚的意思?”
  淡淡的心慌浮出眼底。
  他错怪了她!明明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明明她才是被伤害的那个,他错怪了她!
  指甲狠狠掐在肉里,丝丝殷红顺着掌心往下滴。
  “或许。”龙卓然微微一笑,并未把话说清楚。
  “卿卿怎么会喜欢他?”龙浅将手负在身后,轻轻问,像是自言自语。
  龙卓然将手中的枯枝一弹,射向草丛深处,转身淡淡道,“为何不?莫斐岚对卿卿也算用心了。”
  “若用心,就该自己保护她,而不是让裳姐……弄到这种境地。”
  呵呵……龙卓然轻笑一声,想说话,张张唇,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良久,才问,“若是浅会怎样?”
  “一边为了哥哥抽不开身,一边喜欢的女子会有危险,若是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龙浅的脸色蓦然苍白,半晌,才生硬地说,“反正我不会牺牲别人!”
  龙卓然沉默一会儿,仰起脸,看着升至树梢的太阳,看着淡金色的丝线从光秃秃的树干透射下来,才慢慢道,“赢然很善良,所以,你……会错失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
  远处,三五成群的士兵闲来无事在林中打鸟,在嘈杂的脚步声和鸟雀的悲鸣中,最后几个字轻若飘絮,很快消失在凄冷的空气中。


  [四八]

  这一歇便是两天。
  龙卓然做出原地休息两日的决定后,辛禺霍地起身,直视龙卓然道,“这次行动最关键的就是时间,风翌图谋不轨,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掀起战火,卓然你办完此事要赶紧返京,继续训练新军,不然……”
  稍停,他又将脸转向长笑,“我相信,昌乐公主绝不是想因为区区小恙拖累整个大队行程。”
  辛禺很少这么肃穆讲话,长笑觉得,他是真的……担心龙卓然大权旁落。
  也不知道灵帝怎么考量,这节骨眼上让龙卓然陪她寻宝,弄得辛龙两府紧张兮兮。
  “这样——”长笑出声,看俩人的目光都转向这里,才慢慢道,“兵分两路,一路先行,另一路陪我休息两天后,连夜赶路,如果能追上固然好,如果追不上,第一路就在目的地先做些准备。”
  辛禺一愕,龙卓然沉默会儿,才说,“卿卿,我忘了告诉你,从沛林出发已分开,另一队约二十人,由韩统领带着昼夜赶路,先去木株岭探察。”
  “我们的行程已经很慢。”辛禺意味深长地补充,“时间拖延的越长,变数就越大。”
  长笑知道,辛禺话里的变数并不是指寻宝,而是朝里的政权动荡,她踌躇了下,决定不再说话,看龙卓然的意思。
  参天的古木遮住了湛蓝的天空,一行鸟雀扑棱这翅膀从远处战战兢兢飞来,萧瑟的深秋,枯黄的落叶,或坐或立的三个人,静谧如画。
  良久,龙卓然起身,拍拍黑袍上的碎草屑,突然道,“辛禺,我意已决,休息两天。”
  说罢,转身离去。
  辛禺望着那条黑色的身影怔半晌,斯斯文文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狠戾,他握紧拳头,再次面向长笑,已换张玩世不恭的笑脸。“卿卿,卓然真偏心,对你比对我家辛酥好多了,回京后,可要记得如实在你父王前说说。”
  “那是。”长笑一手撑在干草地上,一手横在腰间,微仰着头,笑笑,“多谢提醒,我替龙……夫君多谢您啦!”
  “你……”辛禺悻悻然,“知道就好。”
  窸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长笑横在腰际的手用力按住小腹,她跪坐在枯黄的草叶上,咬着唇,消瘦的身影沐浴在稀薄的阳光中。
  有点后悔!早知道疼成这样,她一定会喝了那碗姜汁红糖水,大不了以后田裳身体不舒服,她给熬两碗送过去。
  长笑想,转念又摇头。
  不行——这么礼尚往来……礼尚往来,多像深闺庭院中妻妾和睦的景象。
  她用力甩掉脑海中的画面,甩掉让人很不舒服的念头。
  “长笑——”头顶蓦地响起熟稔的称呼,长笑蓦地仰头,却见龙浅蹲了下来,手里捧着一个白瓷碗。
  杏眸里的欢喜的神色很快黯淡,“怎么想起换我这个名字?”害她以为是……
  “我知道你喜欢听人喊你长笑,我以后都这么唤好不好?”龙浅反问,声音低不可闻。
  “私下里怎么喊都好,不过我用长笑这个名字骗过辛禺,你别在他面前拆我台就行。”
  秀雅的小脸上并无不悦,略微苍白的粉唇清晰地吐出让他心下大定的话。
  ——她不怪他!
  龙浅微微笑,清冷的眉目间净是满足和歉疚。
  “好的。”
  “这鲜汤是林大哥做的,我给你盛了碗,你先喝点,那边正在烤地瓜和鸭雀,好了我再拿给你。”龙浅小心翼翼地将碗递过去。
  长笑接过来捧住碗,手上的热气顿时传遍全身,抿一口,她好奇问,“林大哥是谁?”
  “是大哥的车夫小三,他本名叫林小三。”龙浅笑呵呵地答。“他跟我们一起过来,不过换了件衣服,你便不认识了?”
  长笑赧然。
  小三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但是俩人交集并不多,她也没好好盯着看过,所以并不是换件衣服就不认识的问题,而是压根就不知道是哪个。
  为了不再这个话题打转,她又抿口汤,赞美道,“挺好喝。”
  鲜汤是由许多长笑不认识的菌菇野菜熬成,上面还飘着蛋花,看起来绿叶黄花,闻起来香浓馥郁,喝起来暖人心脾。
  长笑双手捧碗,小口小口抿着喝了大半,一扭头,看龙浅坐在旁侧,抱膝看着她笑,不仅有些窘,碗底都是长长的野菜和褐色的菌菇,没有筷子,总不至于让她用手吧,可是若不吃完放在那里,未免太过浪费,秋天林子中能吃的野菜本就不多。
  长笑正左右为难,忽见龙浅起身,朝她抿唇一笑,别在腰间的长剑陡然出鞘,银色的利刃在空中飞舞,挽起朵朵剑花,晃晕了她的眼。
  明媚的阳光,草地上仗剑而舞的少年,那一次,她偷偷望去,也是这般让人目眩神迷。然后,他误伤了她,她却指责他是故意,好借机拉平恩怨。
  弹指三年,谁会想到,当初满腔愤恨、倔强稚气的少年会对她展颜微笑呢!
  长笑眨眨眼,龙浅一个优雅漂亮的收势,停下,手里那着两根削的如小拇指的一半粗细圆棍,递与她,“青树枝很香也很干净,当筷子用不错。”
  嗯。她颔首,低下头细嚼慢咽。
  终于吃完,龙浅接过碗置于一边,鼓起勇气道歉,“长笑,早上我不分青红皂白责怪你……”
  “没事。”长笑打断他的话,“本来就是我不对,裳姑娘也是好意,只是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不想接受。”
  清丽的脸上有抹超乎年纪的悲沧,即使阳光渐暖,草地上温度慢慢变高,他还是无端发冷。
  龙浅怔然,沉默片刻,缓缓道,“你都知道了?”
  那么,有何打算?
  心里悄悄升起一线希望,如同久居地穴的人听说阳光会照进来,犹如干旱的土地上即将下雨。
  咚咚、咚咚……
  静谧的林子中,仿佛能听到他杂乱而紧张的心跳。
  良久,沧海都成了桑田,他听到一声略微倦怠的声音,“不知道……”
  “也不想听人家说。”
  “喔,我去再给你拿些吃的。”
  语毕,他愣愣地起身,抓着碗匆忙后退,蓦地,脚下绊倒一根树枝,趔趄着几欲摔倒,他直起身,装作镇定地往回走,可脑子里乱轰轰的,不断有倦然的话语飘来荡去。
  不知道,也不想听人家说……
  不知道,也不想听人家说……
  呵呵,多么感人的信任!
  他走了几步,靠在树上,仰望着明晃晃的日头,盯了会儿,酸涩的眼睛终是忍不住一眨,顿时,热泪盈满眼眶。
  龙赢然,你真是笨蛋!
  人家情比金坚,你刚才那番话,多么像挑拨离间的坏人!
  龙赢然,你真是傻瓜!
  不爱又怎会在意呢?你无论说过多少伤人的话,长笑她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才会云淡风轻地说没事,你居然还呆呆地过来道歉。
  呵呵……
  他裂开嘴,将满眼的湿热风干在微凉的空气里,抬头,清冽的笑容有抹恍然大悟。
  休息两天后,继续赶路。
  后来,长笑才知道田裳的毛病更严重,一旦受到刺激会头疼欲裂,龙卓然私下几句话把田裳的过去交代了下,她终于明白田裳失常源于当初被师父救后,接下来发生的惨剧。
  因为前后反差太大,导致田裳精神恍惚,而此时,田尚书不仅没有好好安慰女儿,反而意图将她嫁给京城里恶名昭彰的花花大少,凌仓阁主看不过,做主将唯一的女弟子嫁于龙卓然,并嘱咐龙卓然出去办事带上她,一来散心,二来历练。
  不过,长笑却觉得凌仓阁主此举……大约想培养俩人感情,只是,龙卓然是铁石心肠,而田裳大约一门心思用来找萍水相逢的莫斐岚了。
  她心里酸酸楚楚,看到田裳又有深深的怜悯和无措,最后决定,不管田裳做什么,她都要忍着。
  憋吧,憋吧,憋死自己,也要管住嘴巴。
  事情还没到真相大白的时刻,她所谓的委屈难受都是自找。
  不过,出乎意料,田裳却躲的远远,无事时,一声不吭地用茫然地眼神望着前方,偶尔轻轻落泪,偶尔含笑。
  长笑看着不对劲,害怕她又钻牛角尖犯病,可是又真不想寒暄,犹豫很久,想到田裳的遭遇,心里一软,开始绞尽脑汁想话题,于是俩人的角色互换了。
  “天气不错,裳姐要不要去街上转转?”
  “裳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裳姐喜欢什么口味的菜?”
  “奔波一天很累,裳姐先躺着歇息下,我找小二打桶热水洗洗。”
  裳姐……
  ……裳姐
  辛禺晃马过来,丢一句,“就说嘛,这样看来才正常!”
  长笑冷哼一声,当他空气。
  十几日很快过去,穿过金闶的附属小国桢吴,就到了藏宝图所指的位置木株岭。
  桢吴说是小国,毋宁用大城形容更合适,一行人乔装分批从门楼进来后,映入长笑眼睑的是大片金黄的麦地,许许多多的农民在田中挥刀收割,还不时扯着喉咙唱小曲。
  她震撼了!风翌的谷物总栽在山坡,稀稀拉拉几株,而金闶,她走过的地方从未见过大面积种植的麦地。
  萧瑟的秋风无端变的温馨而幸福。
  田埂上,老人和小孩帮忙将麦穗装进简易的大板车,到处洋溢着一片和乐的气氛。
  “轻歌将桢吴治理的很好!”龙卓然赞叹。
  长笑忍不住,问,“你认识王上?”
  嗯,龙卓然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韩轻歌是燕王最疼爱的女儿,喜骑射,我刚入京那会儿认识,后来,她被嫁到桢吴和亲,就断了联系。”
  “怎么不说她差点嫁给你?”辛禺在旁侧嗤笑。“想跟我们家多才多艺的酥儿抢人,活该这男人婆被嫁到蛮夷之地。”
  长笑皱皱眉,她现在听到辛禺说话就厌烦。
  想必这厌烦毫不掩饰地传到了龙卓然心里,只见他也皱眉,淡淡道,“桢吴的国君邱博天性残忍狠毒,不尊伦理之道,将六旬以上的老人,天生残缺的孩子丢到西山挖煤,以当地的野菜果腹,在其治理下,桢吴民不聊生,哀嚎遍野,五年前,邱波驾崩,因膝下无子,轻歌即位,大肆整顿不正之风,才使今日桢吴歌舞升平,人民安居乐业。”
  “韩姑娘是位巾帼英雄,真是厉害!”长笑毫不吝啬地赞美,扭过头,亮亮地眼睛直视龙卓然,“我们路过这里,去拜访她吗?”
  “又不是游山玩水!”辛禺冷哼。
  “不了,韩轻歌不会想看到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琥珀色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一丝歉疚,龙卓然垂淡笑着总结,“今晚大伙可以好好玩下,明日休息一天,我要联系早已到达的韩统领,汇整后,一起进入木株岭。”
  桢吴的丰年祭已进入尾声,但街上依然热闹。
  在这个生机勃勃的小国,长笑见到许多让她感兴趣的人和事,比如这里做工并非全是男子和老人,也有年轻姑娘家,比如他们夜宿客栈的小二姐,街边卖珠花的小妹,甚至城里巡逻的捕头也是英姿飒爽的少女。
  吃过晚饭,梳洗罢,长笑从窗口往下去,但见满街红色的灯笼,远远有处火把闪耀,人声鼎沸,她心里蠢蠢欲动,好想出去看看。
  正纠结着怎么跟龙卓然说,叩叩敲门声响起,长笑打开门,耀眼而清冷的白影静静站在走廊上,看到她,温文一笑,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道,“长笑,要不要出去玩?”
  “好呀!”她大喜过望,然后,踌躇一下,又问,“我们私自行动,你哥同意吗?”
  “带上我就行。”清朗的声音中有着不加掩饰的笑意,长笑一抬头,就看到三丈之外,龙卓然在楼梯口闲闲而立。
  “等等——我叫下裳姐。”逛街的欲望大过跟龙老大保持距离的决心,长笑摆手,扭头问靠在床侧看书的田裳出不出去玩,田裳轻轻颔首,于是,再加上硬凑过来的辛禺,一行五人,趁着皎洁的月色,顺着城中河香溪,朝热闹处走去。
  如果长笑知道会遇上韩轻歌,如果长笑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她铁定要求不休息,连夜离开,不止她,相信田裳之外的所有人都会做出这个决定,可是,没有人能预测将来,所以,故事是这样开始——
  五人走到人潮拥挤处观看台上丰年祭歌舞时,被挤散,长笑后退几步,看到台边有几棵高树都坐满了人,其中有棵细细的枯树,没人坐,她一喜,想也不想跃至树上,刚坐下,忽觉不对,哗啦一声,枯树开始往前倒塌,长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反应,等醒悟过来,龙浅已挟着她站立一旁空地,而那根枯树却原地未动。
  惊魂未定的长笑也顾不得观看台上,她凑过去研究害人的枯树,才发现是竖在地上有几根枝丫用来晾衣的木桩,木桩扎根不深,所以不能站人,当地的群众都知道,没人去坐。
  幸好这离看台有些距离,周围人不多,不然龙浅速度再快也赶不过来,更别说能将木桩踢回远处,抹一把冷汗,长笑正暗自庆幸,忽闻前方一阵喧哗,紧接着,在外围负责巡逻的两个捕头冲了进去。
  之后的事情很喜剧,很狗血,很天雷!
  大约是辛禺非礼小姑娘被抓住,接着被经常微服私访的韩轻歌认出,再然后,一行人连夜被强行接到宫里。
  说强行是指在龙卓然极力表明有要事需明日离开的情况下,韩轻歌大手一挥,调动军队团团将他们围住,不顾所有人铁青的脸色,笑嘻嘻的请君入宫。
  入宫一住又是两天,每日好歌好舞好酒好菜,韩轻歌绝口不提放他们离开之事,终于,在龙卓然按耐不住决定硬闯时,她摆下晚宴说是送别。
  这几日除了刚进来那夜,寒暄几句场面话,韩轻歌其它时间均未露面,只嘱咐家仆不允许他们外出。
  这样磨蹭,却弄得龙卓然和辛禺沉不住气,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只好忍下这口气,是以乍听说举行送别宴会,立即愉悦的答应。
  那个夜晚,雨横风狂。
  殿外雨声淅淅沥沥,打的白蕉树叶沙沙作响,殿内琴声铮铮,余音空灵,绕梁不绝。
  紫金兽纹炉内袅袅沉香燃起。
  墙壁上,幽幽发光的夜明珠和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整个宫殿映衬的亮如白昼。
  韩轻歌并未叫其它人作陪,她坐在稍高的主人大座,朝左席微微一笑,道,“多年不见,诸位风采依旧,前日里轻歌太忙,照顾不周,先自罚一杯,以表愧意。”
  说罢举杯,一仰而尽。
  左席拜访三个雕花黄梨木矮几,龙卓然,辛禺,龙赢然依次而坐,长笑跟田裳被安排在右席。
  韩轻歌说完,龙卓然举杯,嘴里说着“不敢,不敢。”也喝了小口。
  辛禺沉着脸,一声不吭,活脱脱别人欠钱没还的样子。
  韩轻歌见状,也不在意,将头转向右边,好奇地问,“这两位姑娘是?”
  “我是田裳,龙卓然的师妹。”田裳飞快道。
  “我是梅卿卿,龙卓然的……”长笑迟疑,正想着要不要在韩轻歌面前编个假身份,就听对面的辛禺不怀好意地道,“韩妹妹离京早,不知道卿卿,她啊,是卓然最疼爱的夫人,也是灵帝刚封的昌乐公主,论品级,跟你差不多。”


  [四九]

  此言一出,好几道冷飕飕的眼神射向他,其中以长笑为最,辛禺似浑然不觉,慢条斯理的品着手中的美酒。
  “哦,公主?失敬!”
  艳红的长袖在半空舞出一道绝美的弧度,韩轻歌语气淡然,举杯朝长笑颔首。
  长笑也落落大方的举杯,心里却有些忐忑。
  这些天打听道的消息,韩轻歌曾一度差点嫁给龙卓然,那时,龙卓然刚在京崭露头角,掌管沛林禁卫军,手握护卫皇城之责,随说官职不高,但却很重要。
  韩轻歌是燕王最疼的女儿,性格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豪爽利落,英姿勃发,某次野外狩猎,偶遇龙卓然,之后经常往龙府跑,没多久,就传出灵帝赐婚的消息,然而,奇怪的对象并非龙卓然,而是桢吴的国君邱博。
  剩下的故事才是龙卓然爱慕京城第一才女,田裳含羞下嫁这众所周之的爱情神话。
  “轻歌不才,为今日晚宴还准备了些许助兴的小节目,各位请随意观看。”清冽的话语将长笑的心神拉回,只听啪啪两声击掌,两列身着华服的少男少女鱼贯从殿两侧的幕帘后走出。
  铮铮琴声响起,两列少年缓缓伏地,萧声相合,忽见少女领头之人霍然抬腿,翩翩起身,旋转舞动,绮丽火热的音乐中,身体开始如蛇般扭动,接着,噌地一声,七弦拨入,所有舞者猛然跃起,随着节奏,在半空画出道圆弧,又攸然落地,靡靡琴音,俊俏少年,华美舞姿,袅袅沉香,给大殿披上一层瑰丽的色泽。
  长笑看的目不转睛,她向来喜欢看古典舞,觉得大气有内涵,不过,死去活来四年间,由于大部分时间只是普通小市民,偶尔身份华丽那么一下,还不是被阜掳就是拘禁,也没人关心过她的精神生活,算一算,有限的几次歌舞宴会,居然都是燕王父女做东,真是高雅有格调的父女俩。
  她还在感慨,随着音乐一停,场中的少年顿在原地,而后筝音又起,舞者猛一挥手,身上的华服逶迤满地,只留下薄如蝉翼的丝衣。
  长笑大窘,心里暗付:原来古代脱衣舞也这般撩人!
  未免失态,她装作喝茶的样子低头,余光偷偷扫视周围,就见田裳皱眉,龙卓然面无表情,辛禺如痴如醉,而龙浅……端着杯子,正悄悄看过来。
  四目相对,他张皇别开眼,一如很久之前的某天。
  仓惶的逃离,酸楚的微笑。
  长笑心里一滞,很快不自在地别开眼。
  对于龙浅的付出,她并非无动于衷,可是,却因不能回应,而手足无措。
  一曲既罢,韩轻歌一挥手,穿着薄丝绢衣的舞者分坐他们四周,长笑身边也坐了两个俊俏少年,略微透明的衣裳挂在年轻紧致的肌肤上,青涩却挺拔的身躯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状况?
  长笑发傻,对面那三人身旁有美女相伴,还说得过去,她和田裳也弄几个男色?这韩轻歌未免太不拘小节了吧!
  可怜巴巴地望到对面,却见龙卓然霍地站起身。
  哇!有救,长笑瞪大黑白分明的研究眼睛,崇拜的等待龙卓然制止这不正之风,把身边两个妖娆的障碍物弄走。
  谁料,龙老大站起来不到一秒,一个字没蹦出来,又猛地坐下。
  这一连串的动作,很像上课回答问题时,某自告奋勇站起来,结果不会回答,又尴尬坐下。
  呵呵……联想力丰富的长笑偷乐!
  与此同时,上方的韩轻歌朗笑出声。“卓然,刚才的舞蹈只是开胃小菜,不要急,慢慢看,邱博这死鬼什么都不会,但是对于这种助兴的节目可是各种翘楚。”
  韩轻歌把“助兴”两个字念的极重,似咬牙切齿,语调中有森森寒意扑面而来。
  “轻歌,酒里下的什么药?”龙卓然淡淡地瞄了一眼长笑,掉头对坐在上位的女子问道。
  “就是让人若使用内力就全身发软的药,名字忘了,你想知道?唔,再住两天,我找人问问。”女子用轻慢地语气及其敷衍的答道。
  长笑恍然大悟,随后又想,这迷药是让人使用内力就全身发软,那没有内力,是不是行动无碍?
  偷偷踢踢腿,伸伸手,还装模作样地把身侧伺候倒酒的少年往旁侧赶赶,长笑得出结论,这药对她真没影响!
  真是神奇的迷药!不过,韩轻歌撕破脸下药想作何事?长笑开始有危机意识。
  “诸位不要惊慌,只要乖乖留下欣赏先夫生前用来狂欢的节目即可,呵呵……”美目一扫,韩轻歌笑嘻嘻地自斟一杯酒,对着辛禺说,“辛大哥,你可要看仔细喽,轻歌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全拜你父子所为,所以,待会儿要好好招待你报恩呐。”
  纤纤玉手在半空打个响指,大殿中央那块地忽然凭空升起一个小方台,下面是约有九立方米的水晶室,室中,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默默的站在中央,长长的青丝散散披在身后,远远望去,绝艳如丽人。
  须臾,乐声顿起,三个女子从幕帘后载歌载舞飘上台,先是轻轻跪地,朝上位低头行礼,接着,舒展玲珑的裸体,缓缓而动,几乎刹那,站在水晶室中的男子移开环在胸前的双臂,身子微微前倾,一手抚发,一手结个兰花指于胸前,似临水独照,拈花轻笑,他的面容只是端正,而这姿势神情却动人之极,松垮的衣襟随着手臂动作轻轻下滑,露出大片光洁的胸膛。
  台上少女的动作并不一致,舞姿也不完整,可若拼起来看,却异常协调唯美,更让人吃惊的是,男人的舞姿确是将三人动作糅合起来,虽说有些僵硬,但却有种别样的风情。
  男人的动作不快,但恰到好处,每个姿势联系起来,韵味十足,像是入了魔障般,长笑越看越投入,少顷,眼中男子的脸忽然幻化成莫斐岚,举手投足,风情无限。
  “师父……”她喃喃轻叫出声,明明心里知道师父不会出现在这里,可眼睛不由自主瞪着台中央,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火热而迷乱的画面,幽静的山谷,铺满芬芳花朵的草地,澄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淙淙的山泉,和煦的微风……他伏在她身上,昂扬有力的驰骋纵横。
  轰,心底有燎原欲火蒸腾而上,黑白分明的杏眼迷蒙如烟,水光缭绕。
  “傻丫头,快闭上眼。”蓦然,有道低低的声音穿过重重迷障在耳际响起,她一惊,全身冷汗,趁机低头,不敢抬起。
  “邱博真是个妙人!”暗哑的笑声在大殿上空回荡,辛禺似费了好大力气,喘着粗气重重说,“韩轻歌,西域魔舞的效果也就跟春药差不多,你既然能轻松下迷药,何必大费周折弄这个?”
  “辛大哥,春药哪里有这曲舞有情趣?”韩轻歌笑吟吟道,精致的脸蛋在红裳的映衬下越发妩媚动人。“再说,你又怎知我没下春药?”
  春药?长笑只觉眼前大片乌鸦飞过。
  一而再,再而三被掳她认了,为什么中春药这种历史也要重复?这个时空的人呐……心眼真坏!另外,韩轻歌和龙卓然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手段都一模一样!
  她正恨恨地想,乐音突停,大厅里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声。
  左侧的田裳蓦地抱头大嚎,凄厉的女声尖利刺耳,惊醒在座的每个人。
  韩轻歌皱眉,手指轻弹,一粒药丸从半空激射到田裳面前的桌上,两个随侍少年急急塞入她口中,嚎声越来越小,终至无声。
  “送田姑娘到温泉里泡泡,要是醒来再疯傻,就点昏穴,总之,别让她打扰大伙的雅兴!”
  大殿里响起轻描淡写的吩咐,仆从抱起田裳退下,幽幽凉风从长笑身边掠过。
  琴声淙淙,萧声悠悠,铮声脆脆。
  龙卓然忽然起身,朝韩轻歌走去,大约刚刚缓过劲儿,他步履浮虚,大殿上的其余人都默默地看着他走到上方,俯身,也不知对韩轻歌说了什么,韩轻歌忽然捂唇而笑,猛地拉他坐到身旁空位上,美眸环绕四周一圈,落在辛禺身上,攸然道,“邱博是个妙人没错,更妙的是他能片刻教会普通人善舞,你看这水晶室中的男子,两个时辰前,还是木株岭上的山贼,现在都会跳西域魔舞,辛大哥,当今圣上喜舞,您不是挺爱投其所好,去吧,让三位魔姬好好调教会儿,回去讨圣上欢心,以尽臣子之情。”
  随着韩轻歌的话,众人将眼神又转到大殿中央,却骇然发现——
  不知何时,水晶室里的男子衣裳尽褪,条条殷红的血丝在他举手投足间,从手腕和脚踝处渗出,顺着光滑修长的四肢缓缓流淌。
  辛禺旁边伺候的婢女起身,欲扶他过去,辛禺猛一甩手,可还是被人牢牢夹在中间。
  “韩轻歌,你……”他约是气急,使了内力,话还未完,整个人瘫软在地。
  辛禺瘫倒的地方正好在龙浅座位前面,龙浅正要起身,就听龙卓然道,“轻歌,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苦折辱他?”
  “不过是跳个提线木偶舞,就算折辱?卓然,你开玩笑吧!”韩轻歌浅笑盈盈,“我刚嫁过来那段时间,邱博正迷这个,我可是一天好几场的取悦他!”
  “这不过最简单在手腕脚踝处牵线,以前呐,可是要在全身个个关节处都穿上冰魄蝉丝,流血也是种艺术,血要随着音乐缓缓绘成精美的图案,不可滴落,也不能在肌肤上成团,因为,这水晶室的地面有许多沉睡的西域血蚁,只要温热的血滴在它们身上,使之苏醒,它们就会一窝蜂地朝伤口爬去,聚集在那里吸血,不会死人,只是让你瘙痒难耐几欲发疯,至于成团嘛,影响美观,观众看的不开心,下个节目你的伴侣就会很丑陋。”
  韩轻歌用舒缓的语气说着骇人听闻的话,她每说一句,辛禺的脸便惨白几分。
  大殿上,飘荡着轻轻悠悠的声音,“唔,十年前我多大?好像十五、六吧,只不过爱上一个辛家急于笼络的少年,只不过傻兮兮地幻想跟他举案齐眉,便被送到这里和亲,京城那么大,纨绔子弟也不少,我哭着跪在辛家门口保证,只要不离开沛林,让我永生不见龙卓然也行,可是没人理我,辛大哥怎么说呢,我想想,对了,辛大哥当时正搂着一个小姑娘,指挥下人将我轰走,说,‘傻妞,谁让卓然那小子也欣赏你,为了我们家酥儿的幸福,你就滚远点’……”
  空气里安静,火苗燃烧时的嘶嘶声清晰可闻。
  韩轻歌淡淡叙述着往事,没有人打断她,或是打断也不知该说什么。
  “那时,我才十五岁,这已是家常便饭,辛大哥如今快到而立之年,不过是做我曾经做过的事,就说是折辱,还要我一刀给个痛快,真是笑话!”
  哈哈哈哈……她朗声大笑,笑的前俯后仰,笑到呛住,咳的撕心裂肺,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要命的滴落在案几上。
  点点滴滴的悲沧无声无息缭绕在安静的大殿上空。
  “轻歌……”龙卓然伸手,想要擦拭她脸上的泪,却被轻轻躲开。
  韩轻歌抹一把脸,又恢复淡然的神色,“好,卓然既然开口,我给你面子,这提线木偶舞可以不跳,但下面的重头戏可不能错过。”
  她挥挥手,空台落下,地面平整如初,四个仆从推个铁笼子走了进来,笼子里一头高大健壮的棕马正烦躁不安的嘶吼。
  长笑有点看不懂这是仗势,隔的有点远,她并未发现辛禺打个激灵,脸色煞白如纸。
  “算算时间,各位体内的恩眷香该起作用了,这春药上效虽缓,却极烈,所以说,好的东西都要时间酝酿,就比如今日这场让我很开心的画面,我等了足足十年……十年!”
  韩轻歌说着,站起身,往下走来,“辛大哥,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提线木偶舞如果跳的越差,下一轮节目的伴侣就越丑陋,你没有跳,按说我应该遵先夫的游戏规则,把从坟山抓来黑眉锦蛇跟你一组,呵,发情的黑眉锦蛇和吃了春药的男人,想想,真令人期待!”
  “它吐着火红的芯子缠在你身上,凉凉黏黏,腥气扑鼻,伸出鳞片下粗壮的花茎,抵死抖动,一分一秒,你恨不得早早死去,可又不能,周围是喧嚣的笑声和男人喝酒碰杯声,你被人按着在笼中,眼睁睁看着各式各样的畜生在你身上发泄……”
  呕——辛禺张嘴,吐的满地都是。
  韩轻歌旁若无睹,她眼神空茫,继续道,“邱博说,少年少女的尖叫哭泣哀求最助兴,每次都让他兴奋不已,辛大哥,你去试试,让我看看,是不是能开心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辛禺蜷卧在地上,脸色通红,满头大汗,他咬着唇,喃喃道,“我不知道会这样……”
  韩轻歌淡淡一笑。“是,你不知道。”
  “我求了你们好久,我跪在那里,腿都肿了,爹说,歌儿,我对不起你,你去求求辛丞相,我走着去,跪了半天,被赶出来,无法站起身,就一步一步往前爬……”


  [五十]

  “桢吴的邱博,凶残成性,荒淫无道,连我这个闺阁女子都知道,你们怎会不知道呢?”
  韩轻歌说的很轻,语调平缓,但那些话却悲惨至极,长笑早听傻了,辛禺吐时,她胃里也翻腾的难受,好在从辛禺越俎代庖的说她是龙卓然最疼的夫人后,长笑就很警惕的没敢吃东西,都是装装样子放下,胃里并没东西。
  也正如此,韩轻歌提及迷药春药,她看自身没多大反应,并未多担心。
  可是,她没反应,并不代表韩轻歌是危言耸听。
  实际上,辛禺的反应就很不对劲。
  韩轻歌说完,不疾不徐地立在辛禺前面,看着笼中越来越烦躁的棕马,笑嘻嘻地说,“辛大哥,相识一场,我也不为难你,小红呢,看是匹不懂怜香惜玉的公马,但实际很温顺也温柔,待会儿别挣扎,省得伤到自己,也别担心,小红对这事早就驾轻就熟,别说有驯马童子帮助你,就算没有,它一匹马也能独自完成这种表演喔!”
  她笑的天真满足,像个马上要看到喜欢表演的孩子!
  然而,丝丝缕缕苍凉和疼痛却始终萦绕在眉宇之间。
  辛禺全身痉挛,伏在地上,身上的燥热让他明白药力犯了,而韩轻歌的话,却让他全身发冷,这一冷一热,逼的他及欲发狂。
  指甲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拼命撕刮,却未留下任何痕迹。
  丝丝殷红从紧咬的唇畔逸出,脑子异常清醒,可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像条病狗一样蜷缩成一团。
  大团被吐出的秽物沾满浅蓝色的长袍,点点酸臭飘入鼻间。
  他仰起脸,一向顾盼飞扬的桃花眼失了神采,只是定定看着上方的韩轻歌,亮的几乎盈出水光的眸子里有恐惧,有后悔、有歉疚、有祈求、还有模糊地愤怒和恨意。
  韩轻歌捂着鼻子,伸脚踢他一下,像是在踢一条又脏又臭的癞皮狗。
  “阿甲,阿乙,把他丢过去,咱们家小红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她挥挥手,断掉辛禺最后的希望。
  两个清秀的仆役走过来,拉起辛禺,他徒劳挣扎,可越急身体越软,更可怕的是,神智渐渐恍惚。
  “韩……”他一张嘴,喷出满口鲜血。“杀了我!”
  他将头扭向四周,黑瞳早没了焦点。“杀我!”
  点点滴滴的红花逶迤满地,“杀了我,卓然……”他咬着唇,无力抓住铁笼的栏杆,仰望着大殿前方高高的台子,绝望低喃。
  泪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顺着唇角往下流。
  “慢着——”低沉的桑应回荡在静寂清冷的空气中,辛禺费力的睁开眼,就见龙卓然从上蹒跚走来,脚步并不稳健,脸上布满不正常的红潮和汗水,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异常沉静,坚毅,如同他初次在比武场看到那个骄傲而镇定少年。
  “韩轻歌——”龙卓然站定,一眨不眨看着她,“不如,我代辛禺吧,若你看了开心,就放我们走。”
  “其实,你若要恨,该恨的是我,自始自终,我从未动过娶你的念头,龙卓然的为人,你太不清楚,你父燕王远离朝堂政权多年,而我,从出仕那日便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你说,你能带给我什么?”
  他含笑低低问,似闲话家常,也并不在意自己的话会带来怎样的屈辱。
  辛禺的神智开始模糊,可是,没有那一刻比这一刻他感激龙卓然,他像铭记地牢牢盯着不远处的男人,热泪再次盈满眼眶。
  最后没有尊严的求救,其实只是无意识的低喊。
  他知道龙卓然此刻也自顾不暇,也明白俩人相交,其实离不开利益和权势,这么多年尔虞我诈,他明里帮助实际打压着龙卓然发展势力,始终将权利牢牢握在辛家掌心。
  他要龙卓然为他卖命,看他脸色,打着朋友的旗号,龙卓然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有用的工具。
  他早就忘了最初,忘了初次相遇的赛场,俩个惺惺相交的少年,重重握手。
  他早就忘了开始,一道冷箭闪过,那个黑衣少年站在树梢,握着箭矢,冷淡道,辛禺,你该练练武功了,这么差,早晚会被人灭掉。
  朝中无人的龙卓然,过的并不好,随梅天远征战后,该得的抚恤却没有拿到,手下的兄弟自然不肯再跟他,而入京为官,却被很多氏族欺负。
  渐渐地,那个冷淡却真诚的少年不见了,渐渐地,他发现一个培养后可好好利用的工具。
  也不知从那刻开始,两人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原点。
  可十年后的今天,他眼中的龙卓然却慢慢缩小,又变成骄傲倔强的少年,依然用沉稳和冷然的神情淡淡道:
  我代辛禺!
  脑海中响起无数个声音,我代辛禺……我代辛禺……
  他呜咽一声,焚身的欲火,无边的恐惧,迟来的感悟,终于绘成澎湃的河流,在四肢百骸任意奔腾。
  龙浅静静起身,来到兄长面前,噌地一声,利落地拔出腰际的宝剑,毫无预兆攻向韩轻歌。
  而韩轻歌从龙卓然说完话后,就僵在原地,如雕像般一动不动,任由龙浅的剑锋架在颈上。
  “韩轻歌,你快放了我大哥跟……卿卿,若不然——”他微带喘息地威胁,“若不然,我杀了你。”
  秀气的脸蛋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可不同于辛禺的狂乱以及龙卓然的巍然如山的镇定,龙浅的表现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在强行压制自己。
  韩轻歌一动不动,好久,或许只是刹那,她眨眨眼,嗤笑,“有本事你就杀啊,就算我死,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逃过。”
  “龙卓然,你真以为我舍不得动你?你真以为我还喜欢你?呵呵……”
  她不顾龙浅颤抖的剑锋,前走一步,“若不是辛禺那句,‘谁让卓然那小子也欣赏你’,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
  “你替他?哈哈,真是让人感动的兄弟情深!好,我成全你,你去,你现在去,要是我看了开心,就放过你们所有人,你给我去,去——”
  韩轻歌的话语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嘶哑,仿若走投无路的小兽最后绝望而不顾一切的悲鸣。
  纤细洁白的颈部因为激动噌上锋利的剑刃,圆圆的血珠渗出,龙卓然轻轻推开龙浅地剑,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微笑,“待会别看。”
  一步一步,他迈着虚浮的脚步往笼子走去。
  至门口,站定,静静站在那里任两个侍童宽衣解带,黑色长袍、束带、白色中衣、里衣悄悄落地,褐色的皮肤慢慢爆露在凉薄的空气中。
  他睁着眼,眸子早就穿过厚厚的墙壁飞到不知名的空间。
  他紧抿着唇,嘴角挂着淡淡的倔强和讽刺。
  若非同心结,只从表面,长笑几乎以为龙卓然并未中春药,可是,心里燎原的欲火逼的她也快要发疯。
  明明片刻之前还未有这种感受,而龙卓然一来,她就开始难受。
  长笑不明白这种情况下龙卓然如何保持淡定,就如同她不理解龙卓然帮辛禺出头一样。
  她只能大汗淋漓地坐在凳子上,看着龙卓然衣裳褪尽,看着那匹狂躁的棕马一蹄踏在他身上。
  “大哥——”一道白影闪过,龙浅错空飞了过去,亮晃晃的长剑斩断马头,喷薄的鲜血将铁笼镀上妖艳的瑰红。
  轰隆,马身重重砸下,龙浅身子一软,趴在龙卓然身上。
  “停下——”韩轻歌终于出声。“龙卓然,你狠!”她发疯地踢着刚被拉出来的龙家兄弟,“你滚,你们都给我滚!”
  抡起带刺的长鞭,一下一下,破空的鞭鸣挟着歇斯底里的呜咽,不辩方向的抽打在旁侧所有人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轻歌扔掉鞭子,擦干眼泪,对因疼痛而神智恢复些许的辛禺冷冷道,“好,我今天放过你,下次别让我再遇到,阿甲,去牢里提几个常年关在那里想男人想疯了的女囚给辛公子。”
  “找个漂亮的丫鬟给龙小公子,至于他——”韩轻歌眯起眼,蹲下身,用手指轻抚龙卓然鞭痕累累的结实身躯,慢条斯理道,“洗净包扎好送到我寝宫。”
  说完,韩轻歌转身朝外走。
  没提她?长笑先是一楞,随即暗自庆幸。
  她自付之所以难受是因为同心结把大龙的情绪给转移了过来,所以,若韩轻歌忘记她最好,万一也指几个少年过来,万一那几个少年又懂点工夫,那就完了——她会比窦娥姑娘还冤屈!
  这个宴会从头乌龙到尾,辛禺和龙卓然两人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主人的事,居然还毫无感觉大咧咧的赴宴,甚至连点警惕心都无,也不知他们从哪来的信心有恃无恐,这下多好!每个人都中暗算,能支使的侍卫大队还因俩人的托大被派到城外。
  闹成这样,辛禺和龙卓然真是活该!
  若不是韩轻歌迁怒地对她和龙浅都下药,她真是很欣赏这个敢想敢做,敢做敢当的姑娘。
  韩轻歌做了她一直幻想又没胆做的事——狠虐辛禺这王八蛋,又找人强了龙卓然,虽说韩轻歌自己上阵,但也总算间接曲折迂回地帮她报仇。哼哼,也让大龙尝尝被下春药后又被人OOXX的滋味!
  长笑胡思乱想,好分散越来越燥热的感觉,悄悄将身子缩在桌子后面,努力把自己弄成隐形人。
  旁侧两个伺候的少年,虽穿地凉爽火辣,但却没不轨的动作,见到她这样,也装作没见到,眼观鼻鼻观心躬身而立。
  眼看辛禺刚被拖死猪一样拉走,龙卓然即将被抬出去,有两个漂亮小丫鬟去拉龙浅之际,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
  只见龙浅猛然摔开侍女,抢过龙卓然抱在怀里,踉跄朝长笑这边走来。
  清冷的眉眼间是她熟悉的执拗和坚持。
  龙家两兄弟的脾气其实很像,只是一个因为生活将骄傲的棱角偷偷藏起,一个却被保护的越发执拗。
  龙浅并未骂韩轻歌什么,只是不发一语的揽着大哥。
  恩恩怨怨,他无权过问,无权分个是非黑白,他只能尽力保护大哥和长笑不受伤害,即使他死!
  龙浅费力往这边走时,长笑傻了,她本来的打算是自己脱困,偷偷去救龙浅。
  迷药等时间就能恢复,要是没人撩拨,春药靠冷水和意志也能坚持。
  龙浅是个洁身自爱的好小伙,跟那两位经常出入烟花柳地的家伙不同,这事发生在他身上,就跟好女孩被坏人JW一样,另人难以接受,所以,长笑打定主意,等下悄悄跟过去,见机行事。
  谁想,龙浅这番动作,刚好让韩轻歌发现她。
  韩轻歌诡异一笑,震袖悠然道,“叔嫂情深嘛!龙小弟弟,姐姐挺喜欢你的性格,要不这样,我把卿卿给你,你把卓然还我,春宵苦短,你好……”
  好什么,韩轻歌没说完,长笑猜测大约是好好享受之类,顾不得多想这些,她霍地站起身,难得严肃地说,“好,就这样。”
  说完,就去小碎步跑过去拽龙浅。
  长笑是突然想到,直接跟龙浅一起更有利计划进行,所以,像生怕韩轻歌反悔,连忙出言应和,说完又后悔,她这么迫不及待,人家难道不会疑惑……
  谁料,韩轻歌一愣,随即低低笑,“卿卿这个性我也喜欢,恩,不多说了,你们……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长笑敏感地觉得她话中有话,可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想。
  龙浅表情有些愕然,但仍死死抓着龙卓然,长笑看韩轻歌快不耐烦,急了,忍不住凑到他耳旁嘀咕,“赢然,快放开你哥跟我走,韩轻歌不会伤害他,相信我,全天下最薄情的是男子,最有情的是女人。”
  “不行,刚才她就……”龙浅喘着粗气低声道。
  “只是吓唬人,不是没舍得痛下杀手吗?”长笑额头开始渗汗,离的太近,她能感受到龙卓然快到极限,于是心一横,夺过龙卓然往韩轻歌怀里送,谁料,高估自己的神力,龙卓然重心一移过来,压着她就往地上倒。
  旁边两人眼神虽然不错但出手并不快,眼睁睁看着龙卓然扑到长笑,然后嘛……开始乱来。
  长笑反应过来,又踢又打,形同泼妇,把打算出手相助的龙浅吓的够呛,还没等他想好从哪里下手,不知何时出现在韩轻歌身后的一名男侍俯身捞起龙卓然。
  长笑一骨碌爬起来,衣衫也顾不得整好,十分愤怒地又踹龙卓然一脚,头也未抬,对那名男侍低低道谢后,十分强硬地半拉半拽拖着龙浅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