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谓昆明无冬夏,四季皆如春,其实也不尽然是,冬天还是得穿厚袍子,夏天也得穿薄衫,说是冬暖夏凉可就贴切一点了。
而且昆明的昼夜冷热变化相当大,可说是夜冬昼夏,特别是雨后的变化更大,一整天下来,可能会让人觉得刚从夏天走入冬天,转个眼又从冬天走回夏天,不是四季如春,而是四季照轮,在一天里。
“夫君!”
方锳闻声回眸,只见香坠儿臂上搭着一件袍子,匆匆忙忙跑来,尚未停步就忙着把袍子往他身上披。
“你又忘了先披上袍子再出来了!”
“不冷呀!”
“早上刚下过雨,才冷呢!”香坠儿一边硬拉他手臂穿上袖子,一边咕咕哝哝碎碎念。“尤其是你的伤才刚好没多久,整整四个多月耶,有什么大病都该痊愈了,但二叔竟然还说最好让你再静养一、两个月,好让身子底养壮一点,免得老来多病痛,可见你这次伤得有多重,你还……”
方锳笑笑,扶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
“你根本就不冷,对吧?你有内功,再冷也不怕,对吧?”
香坠儿不甚自在的垂下眸子。 “其实,要是冷到结了冰,我也会冷的。”
“因为你的内功不够深。”方锳放下手,环住她肩头往前走。 “岳母告诉我,你不喜欢练武,总是练会了就算应付过去了。”
香坠儿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头。 “练武功又不好玩。”
“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你会武功呢,”方锳喃喃道。 “怎么看都不像,真是不可思议。”
倘若不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再给他多一副脑袋,他也想不到他这个胆小又爱哭的小妻子竟是位身怀武功的女侠,幸好她的性子温驯和顺,不然一定是个男人婆中的男人婆,那他可吃不消。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夫君的,那我就可以跟随夫君……”
“来干什么?打仗?”方锳啼笑皆非的横她一眼。 “你在开玩笑吗?当时你还身怀六甲尚未生产啊!”
“穆桂英也是在战场上生孩子的嘛!”香坠儿嗫嚅道。
“少胡扯,”方锳嗤之以鼻的翻了翻眼。
“那只是小说里的故事,事实是,根本没有穆桂英那个人!”
“咦?”香坠儿错愕地仰起脸来看他。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杨文广是杨六郎的儿子。他娶了四个老婆,杜月英、窦锦姑、鲍飞云和长善公主,杨宗保是杨五郎的儿子,娶什么老婆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绝不是穆桂英。”
杨文广不是杨宗保的儿子吗?
“那跟我听到的故事不一样了嘛!”
“废话,故事就是故事,总是跟事实不太一样的。”
“那杨家的人都是像故事中那样壮烈战死在金沙滩一役的吗?”
“哈哈,除了杨业之外,其它都不是,而且杨家七兄弟都有后代……”
两人一边聊一边来到昆明湖畔,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方锳依然揽着香坠儿的肩,香坠儿则亲昵的罪在方锳胸前,静静的观赏那花光树影,渔帆点点,好半晌没人出声。
“夫君。”
“嗯?”
“你在想什么?”
“我想回京去拜祭爹的坟,但恐怕暂时是不可能了。”
因为方政战死了,他是长子,得继承父亲的军职,莫名其妙就成了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驻守云南府。
若是在一年前,他一定会设法把军职转给方瑞,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那,你不生气吗?”
“沐晨死都死了,我还有什么气好生的?”
“不,我是说……”香坠儿迟疑一下。“娘,还有……我。”
“岳母和你?”方锳俯下眼来,满脸困惑。
“为什么?”
“如果……如果十年前我娘就杀了沐晨的话……”香坠儿低头呐呐道。
方锳轻哂, “我懂了,你以为我爹是沐晨害死的,所以追根究柢都要怪岳母和你?”他摇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其实我爹早就料到他出兵的话,沐晨可能会乘机灭他口,倘若要避免,爹还是避得了的,但他还是不顾一切的出兵了……”
“为什么?”既然公公都很清楚,为何还要自己踩进陷阱里头去?
“为了我。”
“为了夫君?”
方锳仰起脸,带着追思的表情,唇上泛着一丝笑。 “因为爹要教导我,身为一个男人,要如何才能够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思无愧于人心,身为一个武人,什么是我应尽的责任,什么又是我该做的抉择,他不在乎牺牲他的生命,只在意我是否能够明白他的教导。”
虽然听不太懂,但……
“公公好伟大!”香坠儿低哺,鼻头忍不住又酸起来了,她真的好想念公公。
“的确,身为男人,他很伟大;身为父亲,他更伟大!”方锳崇仰的赞叹。
“还有,他是世上最好的公公!”香坠儿重重道。
“而且对娘来讲,他应该也是最好的丈夫。”方锳戏谴地道。 “还有吗?”
香坠儿没吭声,久久后才怯怯地仰起眸子。
“但是,无论夫君怎么说,事实是,如果沐晨当年就死了……”
还提,这小女人有时候还真是顽固呢!
“就算真是如此,但在最后一刻里,我爹还要我转告岳母一句话……”方锳搂住妻子的手臂紧了紧。 “他不怪她。瞧,爹能体谅岳母放过沐晨的原因,或许岳母真的错了,但追悔已无可挽回的过去是最无意义的事,爹就是在告诉我这一点,所以我也能体谅岳母的错,更不想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事,想想未来该做什么,这才是我想做的事。更何况……”
他轻啄一下她的唇。 “好吧,我老实说,我实在舍不得责怪你,当年你也不过才六岁,根本还不懂事,责怪你太没道理了,所谓爱屋及乌,既然舍不得责怪你,我也不想去责怪岳母,反正无论如何,我爹都活不回来了,你们也不是有意的,那何不放开心胸,干脆忘了这件事,只要记得我爹是轰轰烈烈战死的就够了。”
竟然为了她,他就如此轻易便宽宥了她娘亲和她所铸下的大错,这世上还右谁比他对她更好、更温柔的?
“夫君,你……”香坠儿哽咽了。 “你对我太好了!”
“舍不得对你不好,只好对你好哕!”方锳滑稽的挤着眼。
“夫君!”香坠儿偎在他胸前抽泣着,好想告诉他她有多么爱他,但她说不出口,不过她相信他一定知道,因为他是那么的聪明,那么的体贴她呀!
“好了,老婆,别哭了,我会心疼的!”扶起她的脸儿,方锳温柔地细细吻去她的泪水,问题是,她的泪水似乎怎么也止不住,他只好吻个不停,嘴都有点酸了她还在哭。
算了,他索性横起手臂用袖子抹过来抹过去,这可就快多了。
带泪的眸子从睫毛下偷觎他。 “夫君,你真的一点都不难过了吗?”
方锳笑了,放下手臂,用力搂了搂她。 “失去慈父,哪能不难过,事实上,我是痛苦得要死,恨不得跟爹一起并肩战死在沙场。不过……”他的眼微微眯起来,在回忆。 “记得爹最后一件教导我的事,他要我记住,人必须一直往前走,可以休息,也可以回头看,但绝不可被过去牵绊住,更不能停滞不动,所以……”
他再度拾高下巴,坚定的意念显露无遗。
“我痛苦、我悲伤,在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那段日子里,我用全部的心灵去哀悼他,不时在你们看不见的时候埋头痛哭。但是当我可以下床之后,我知道我必须继续往前走,我可以回头想念爹,但绝不能被失去他的痛苦牵绊住,否则便是辜负了他的教导……”
眸子又垂落下来凝住她。 “是的,现在我一点也不难过了,我深深怀念爹,但不会为此感到痛苦,不然爹会对我失望的,如果他还在的话,八成会叫我在祖先牌位前罚跑三天。”
香坠儿马上抽抽鼻子,硬眨回泪水,拚出一抹笑。 “我会努力的。”
再一次横手臂用袖子揩去残留在她脸上的泪水,方锳俯唇亲她一一下, “对嘛,这么是我的好老婆嘛!”他笑笑,再转眼望向滇池,三两鹭鸶优雅点飞过水面而过,惬意面悠然,就如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
“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他们那样飞掠水面?”他喃喃自语。
“当然可以,我就可以。不过还是四叔的轻功最好,你可以叫他教你。”香坠儿小声点透霸机密。
“嗯,真的?”
“嗯,还有六叔,他那一手爪功可凶悍了,江湖上啊见过他的人都怕死了!”
“还有呢?”
“七叔,他的暗器天下无双!”
“嗯嗯嗯。
“二姹儿刀剑双绝,还有娘的彩带……呃,我想男人还是用鞭子吧!”
“要我使彩带,先让我换裙子、穿绣花鞋吧!”方锳咕嘟。
香坠儿终于笑了。 “都说你可以用鞭子了嘛!”
方锳耸耸肩。“岳父呢?”
“爹呀?”香坠儿想了想。 “掌上功夫最厉害,可是他不想沾血,因此通常都是使扇子。”
“原来如此。”
“二叔擅施毒,医术也精,至于武功方面,应该是指功最强。”
“指功?”
“点穴嘛!”
“点穴啊……是说我可以随时想上你就上你,只要点你的穴就行了吗?”
“…”
这年正月,方政阵亡;七月,方锳到云南府都指挥司报到,由于他决定要把家人接到昆明来以方便照顾,于是在城外购置了一座大宅子,因为城内的官邸太小,住不了他们一家子人。
再说,昆明城内的一般民户也很少,主要是沐氏私宅、王府、衙暑、官邸和寺庙,百姓多数住在城外,市集也在城外,连王公显贵及士大夫的园林别墅也多半在城外近郊,因此住在城外反倒比较方便。
岂料,他还在跟香坠儿商量要由谁回京城接人,那票人却自己先跑来了,不过她们也顺道带来了他最渴望的一样物品和一个人。
方政的牌位和他儿子。
“爹,不孝儿给您磕头!”
对着神案上父亲的牌位,方锳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香坠儿也跪在他后面跟着磕头。
然后,他抬眸望定牌位许久、许久,眼眶红了,但他没有哭,反而还带着笑。
“爹,您瞧见了吧?锳儿已到都指挥使司报到了,往后,请您继续看着,我这个武人肯定会干得比爹更轰轰烈烈,即使在九泉之下,您也会哈哈大笑,得意得不得了!还有……”
他笑得更明朗。 “您要我记住的事我也都记住了,瞧,我并没有被失去您的痛苦牵绊住,更没有浪费时间去追悔过去,伤痛的心情早已被我远远抛开,我正视的是未来的道路,即使我回头看,也只看见您的慈蔼、您的深爱,于是我再继续往前走时,也就更坚定,更有力量……”
深吸一口气,他定定地注视着牌位, “爹,即使是您已不在的现在,爹依然是锳儿最大的支柱,所以,爹,请您仔细看着,锳儿绝不会让您失望的!”语毕,他又磕了三个响头,旋即起身并扶起香坠儿。
一侧,方夫人含泪微笑。 “太好了,锳儿,你愿意继承你爹的职责,继续为朝廷、为天下百姓效命沙场,你爹也就能含笑瞑目了。”
“是,娘,锳儿会尽全力的。”
“那就好,那么……”方夫人托出怀中的娃儿。“看看你儿子吧!”
迫不及待的接过来,才一眼,方锳就脱口道“乖乖,还真像我!”
顿时,众人轰然爆笑,因为他儿子就跟他一样五官超不搭的。
“这小子,不会也跟我一样……”话还没说完,他突然笑了起来,因为儿子笑了,下一刻,他的笑容定格,眉毛挑高。“这小鬼居然比我更会拐人呢,连老爹我都被你拐了!”
众人更是捧腹大笑。
抱着儿子坐到一旁再仔细端详,片刻后,方锳耸耸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想他这应该叫笑出于笑而胜于笑吧!”
他在说什么?
听他不伦不类的比喻,众人全都笑翻了,胖小子听到笑声也跟着笑了,于是,方锳又不由自主的笑开来,有点啼笑皆非,老是被儿子拐,真没面子!
不过接下来,方锳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娘,我才准备去接您呢,您怎么先来了?”方锳问,一面把孩子交给老婆。
方夫人安然环视所有人一圈,再微笑地丢出炸药。 “我要随你一道上战场!”
她一说完,方锳马上砰一声跌下椅子去了,面青唇白,吓坏了。
“您您您……您说什么?”
“别这么没出息!”方夫人笑骂。 “想当年,我也跟你爹上过战场,这回你爹阵亡在此,我没办法找淮替你爹报仇,只能随你上战场,平了麓川的乱子,也就算替你爹报了仇了。”
“对!”方翠、方虹、方燕同声一气。“我们也要为爹报仇!”
依然跌坐在地上,方锳惊呆了,好半天后,他才有气无力的招呼老婆为他服务一下。
“老婆,替我拿嗅盐来,我准备好要昏倒了!”
香坠儿失笑。 “夫君,放心啦,我会保护她们的啦!”
“连你这生来没长胆子的女人也要随我上战场?”方锳不敢置信地失声大叫,旋即猛翻白眼。
“是怎样?你们以为现在是在唱杨家女将吗?娘是余太君,我是杨八郎,坠儿是穆桂英,大妹、二妹是杨八妹、杨九妹,那小妹你又是谁?杨排风?又没见你扛过饭锅!”转个眼再上下打量方瑞。“那你呢?四郎?五郎?还是四郎好了,做番邦驸马总比做和尚好!”
他说得大家又笑翻了,反倒没人注意到香坠儿说的那句她会保护她们的话。
“我才不要娶番女!”方瑞笑着抗议。
“你想做和尚?”方锳挑着眉问。
“也不要!”
“也不要?”方锳眯了眯眼。 “那你演杨宗保好了!”
戏曲里,杨宗保是杨六郎的的儿子,也就是说……
“我更不要做你儿子!”方瑞想生气,嘴巴却一直咧开来,笑得嘴都酸了还收不回来。
“杨文广?”
“你才是孙子!”
“好吧,最后一个选择,潘仁美?”
一拳砸过去。 “为什么不是冠华?”
我闪。“你没有胡子。”
再闪。“你脸不够黑。”
又一脚。 “周王?”
闪闪闪。 “你没有那种气势。”
干脆整个人撞过去。 “我他妈的!同归于尽吧!”
结果,话越说越可笑,大家光顾着越笑越开兴,也没确实说定这件事的结论究竟如何。
方锳知道,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事,若只是妹妹们在胡闹,他半句话也不会说,直接把他们踢回京里去就是了,但如果是方夫人开的口,他得慢慢来,先混过此时此刻再说,也许时间久了一点,方夫人会自己打消那种锼主意也说不定。
熟知,这件麻烦还在这儿惹人头痛,不过两天后,另一个更出乎意料之外的人也来了。
“大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方锳讶异地看着方蓝憔悴的神色。
“你姐夫也战死了!”方蓝面无表情地说。
“但婆婆不许我上战场为他报仇,所以我来找你等你这边的仗打完,八成会跟爹一样调派到大同镇,届时我就可以为你姊夫报仇了!”
因为婆家的长辈说话她不敢不听,但回到娘家来之后,她想怎样耍赖撒刁都随她,她最大。
“天哪,杨大郎的妻子周夫人也出现了!”方锳呻吟。
真的要演一出杨家女将吗?
沐晨死了,征南大军怎么办?
好吧,哥哥死了,就由弟弟来吧!
而沐昂眼见哥哥出征没打赢就得自杀谢罪,胆子早就破掉了一半,可是皇帝旨意下来了,他不接也不行,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征南将军的缺,勉强带军到金齿和敌人对峙,一看对手果然各个凶悍骠犷,跟恶狼猛虎没两样,回头再看看自己带领的卒仔,好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硬攻过去就等于自己送食物上门去给对方吃。
不,这种稳输不赢的仗谁敢打!
于是,沐昂决定效法哥哥,每天躲在营帐里凉凉的拍蚊子,一面上报朝廷说敌人势力太庞大,五万兵马哪里够,至少也得十二万兵马才能打平。
这就是他光在那边看风景不开打的理由,既然有理由,朝廷就不能要他自杀谢罪,他也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任由思任攻城略地,屠杀大明百姓。
反正死的又不是他的亲人。
幸好方锳不用亲眼看见那种窝囊形势,否则非气得跳脚不可,因为他是新任的都指挥同知,是菜乌,跟了去也是碍事,因此被留在昆明驻守,而他也乐得悠战悠战的过他自己的日子。
因为他还没准备好。
另外,他也得先问个清楚,方瑞这小子在京里头好好的不待,为何要自己要求改调派到他身边来?
“你想如何?”
“我想亲自上战场!”
“就怕是这种回答。”方锳喃喃道,又开始头痛了!之前是右边头痛,现在是左边头痛。
“你也想要替爹报仇吗?有我不就行了!”
“不,我是想象大哥跟在爹身边一样的跟在大哥身边。”方瑞低低道。
方锳马上明白了,他拍拍弟弟的肩。 “但娘呢?娘怎么说?”
“娘说我已经长大,是男人了,男人就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
“既是如此,好吧,我会让你跟在我身边,但你必须答应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许违背我的命令,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我懂,大哥,毕竟我跟在爹身边也有两年了。”
方锳又拍拍他的肩,不再说什么了。
虽然他们不同娘,但感情可比任何兄弟都亲近,就差没穿同一条裤子,失去了父亲,方瑞害怕又失去大哥,毕竟在空泥那一场仗里,方瑞不但没了爹,也差点没了大哥。
如果没有老婆的二叔和二哥,他早就跟在父亲后面走了。
尔后,当他白天到军营巡视,或者训练士兵时,他就会一边教导弟弟关于身在战场上应该注意的事,那种事最好是一再又一再重复的叮咛,直到方瑞能够不需要经过思考就直接反应出来,那么,方瑞才能够活久一点。
至于剩下的时间,他都会待在家里逗儿子,好像闲适得很,但一过二更天,他就会偷偷溜到五华山去。
“要去啦?”
“嗯。”
香坠儿赶紧又递了一件袍子给夫婿,昆明的夜里总是特别凉。 “还是六叔吗?”
“不,六叔回去了,换四叔。”
“那你最好小心一点,四叔的脾气不太好喔!”
要传授武功,自然是愈隐密愈好,因此笑阎罗和哭间罗另外在五华山租了一栋屋子住下来,除了哑阎罗给了一册刀剑谱之外,其它六阎罗都是亲自到这里来传授方锳武功的。
而且笑阎罗也给方锳定下了同样的规矩!一生只能有一个传人。
“没问题,我给他多笑笑就行了!”
“那就不用了,”香坠儿哭笑不得,她实在想象不出怒阎罗傻兮兮的跟着方锳笑开嘴来的模样,说不定四叔会老羞成怒,先一拳打扁他再说。
“记得不要跟四叔顶嘴就好了啦!”
“了解,那我走了……啊,对了!”方锳又回过头来。 “岳父、岳母说祭灶前要回天山,元宵后再回来。”
“知道了。”
“还有,千万不要让那几个丫头知道咱们会武功的事喔!”
每天他要到五华山之前,一定会叮咛这么一次,唯恐他不在时妹妹们来找他,香坠儿一个不小心就脱口说出去了。
“为什么?”
“那还用问,要是让她们知道我们会武功,看着好了,她们一定会像水蛭一样缠死你,非要你教她们不可!”
“不行教她们吗?”香坠儿困惑地问。
“你想让她们更像男人婆,将来嫁不出去吗?”方锳反问。
香坠儿窒了一下。 “那……嫁了之后就可以吗?”
方锳冷哼三声。 “若是她们利用武功把她们的老公揍得满头小笼包,要男人跪在地上向女人降服称臣,甚至“教训”公公、婆婆一顿,让公公、婆婆不敢再多管她们的闲事,你负责?”
香坠儿惊喘。 “不……不会吧?”
方锳斜睨着她。 “你敢保证?”
谁敢,那四姊妹光会耍刀弄剑就够凶悍了,要是会武功……
不敢想象!
“那就……算了,我不会让她们知道的。”
不过,他们又能瞒多久呢?
第七章
守孝三年,要穿素戴孝,这没什么,男人婆本来就不爱穿红戴绿,能耍刀耍剑就行了,但三年内都不能出门透透气,这对方翠、方虹和方燕而言可真是酷刑,不过一、两个月,她们就快抓狂了,于是硬找了个借口要大家一起出门。
什么借口呢?
“大姊失去亲爹和丈夫,又因为太伤心而不幸小产,这是三重悲伤,我们应该带她出去走走抒解抒解她的郁闷。”方燕一本正经的说。
“那……”香坠儿张大了眼,轮流看三位小姑,一个眼神闪闪烁烁,一个表情严肃得很假,一个笑得好暧昧,总觉得她们好像又想拐她什么了,不禁忐忑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你们去就行了嘛!”
“要人多才热闹,热闹了心情才会好啊!”
“一出门人就多了呀!”
“又不是认识的人。”
“可是……”
真罗嗦!
“去不去?”抹黑脸唱包公了,不去就狗头锄伺候。
“好嘛、好嘛,去嘛,干嘛那么凶嘛!”
“去就去,干嘛还泪汪汪的附带两泡马尿?”
“你好凶嘛。”香坠儿委屈的诉怨。
“喔,饶了我吧!”方燕呻吟,抚着额头高望青天。 “老天爷,这女人都已经是个小子的娘了,居然比她儿子更爱哭,老天爷您是不是忘了给她颗胆子了?”
“被谁偷了吧!”方翠领前第一个踏出大门。
“被小豆豆偷了!”方虹紧跟在后。 “没瞧见那只懒狗,成天四脚趴地躺那边喘气,咱们要路过,它动也不动,只瞪着一双狗眼看人,好像在说:敢你就踩!可真跌,它就以为真没有人敢一脚把它给踩成香肉馅饼吗?”
“它热嘛!”香坠儿替自己的小狗仔说话。
“这里的确比北方热多了。”究竟是大姊,方兰说的是公道话。
“再热也该有个狗样吧?”方燕咕哝,走在最后。 “譬如看见人就摇个尾巴汪,或者流着口水舔人撒娇之类的。”
“你好像比它懂,就你去教它吧!”方兰笑道。
“怯!我又不是狗!”
几个女人一边说笑,一边走向城外最热闹的市集,由于她们带着孝,不能太嚣张,只好装作要买菜。
守孝也得吃饭吧?
这么一来,香坠儿可就有兴趣了,真的认真买起菜来了,婆婆爱吃的、夫婿爱,小叔和大姊、小姑爱吃的,还有宝贝儿子爱吃的,买了个不亦乐乎。
反正有一个人作代表就行了,其它人正好乘机逛逛自己有兴趣的铺子,但很不,她们才刚转上两眼就发现一个熟人,一个足以令方家四个男人婆同时大惊失差点当场昏倒的熟人。
只是熟人,不是亲戚,也不是邻居,更不是朋友,就是熟人。
刷一下,四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拉向那个右手拎肉、左手拿菜,还想再买鱼的香坠儿,旋即收回眼来面面相对,没有人说话,但眼里的含义是相同的。
逃!
几乎是同一瞬问,四个人一起发动,拔腿冲向香坠儿,一人抢来她手上的菜,两人各拉她一条手臂,最后一个人在后面推。
“走!快走!回去了!”
“咦咦咦,可是我还没买鱼耶!”
“待会儿叫厨娘来买!”
“可是她不太会挑新鲜……”
“闭嘴,快走!”
来不及了!
“咦?那边几位不是方家小姐们吗?”
四人很有默契的装作没听见,继续拉、继续推。
“喂喂,才多久没见,想装作不认识,太失礼了吧?”
不是装作不认识,是装作没听见。
再拉,再推。
“好了,你们,当街大马路这个样,太难看了吧?”
一听声音已来到她们身后,她们半声不吭,又很有默契的横身串成一片人墙挡在香坠儿前面。
“你又想干什么了,张文隽?”
一对极为出色的男女就站在她们眼跟前,男的貌比潘安,俊俏极了,但方家姊妹就是看他不顺眼;至于女的则是美艳大方、婀娜多姿,再搭上一身傲气,方家姊妹更看她不顺眼。
张文隽挑着届。 “方大小姐,你忘了我和你弟弟方锳是好朋友吗?熟人不该打个招呼吗?”
“朋友?”方兰冷哼。 “方锳不需要你这种朋友!”
“啧啧,方大小姐,你也未免太小气了,方锳只不过打输给我一次,你就气到现在,所以说女人家就是小心眼。”
“才不是为那个。”
“那又是为何?”
“你心知肚明。”
“我真不懂你在说什么呢,方大小姐,”张文隽一脸无辜的茫然, “不过,女人在意的都是小事,毋须多提,倒是……”他歪脑袋想探向四姊妹身后。 “几位后面那位姑娘又是谁啊?不介绍一下吗?”
方兰脸颊肌肉抽了一下。“你不是在京营里吗?怎会跑到这里来了?”她想把话题转开。
张文隽扬了扬眉,扭嘴笑了。 “我爹要我过来的。”解释完毕,再把话题转回来。 “请问那位姑娘究竟是谁呀?”
“你问那么多干嘛?”方兰没好气地说。
“她只是厨娘,来买菜的。”
“是吗?倘若我没看错,那位厨娘还真年轻呢。”张文隽一嘴嘲讽的笑,一点也不相信方兰说的。 “我说那位姑娘,我叫张文隽,是方锳的好友,我身边这位是沐月琴沐姑娘,请问你又是谁呀?”
咻一下,一张清秀的小脸儿狞然自方兰身旁冒出来,满脸惊讶。 “沐月琴?”
“嗯,她是已故沐晨沐公的孙女儿,你呢?姑娘,请问你是谁呀?方家的亲戚吗?”
小脸儿没回声,因为她光顾着看沐月琴,而后者也似乎有些疑惑的盯着她看。
“我见过你吗?”沐月琴脱口问。
咻一下,小脸儿又不见了。“没有。”
“没有吗?”沐月琴钻起了柳眉。 “不,我一定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只是方家的厨娘。”
“好,你是方家的厨娘,可是你叫什么?”沐月琴耐心的再问一次。
“…我该回去煮饭了!”话落,一条纤细的身影拔腿就落跑。张文隽哈哈一笑,即刻以他自认最潇洒的姿势飞身追过去,想要阻止她逃走,这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岂料他的手才刚搭上她的肩,陡然一道石破天惊,足以震动整个云南的尖叫声就像山崩地裂一样轰过来,骇得他登登登连连退了好几步,见她一脸惊恐,他想被吓到的应该是他吧!
方家四姊妹也被吓了一大跳,不过她们早知道香坠儿有多胆小,也习惯了,因此很快就回过神来,旋即眼色一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然后七手八脚又推着香坠儿离开,一边还大声骂过去。
“太过分了,当街就想调戏良家妇女,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
骂完,人也已远扬,留下张文隽哭笑不得又有点尴尬,因为四周围的人都在瞪他。
调戏良家妇女的无赖痞子!
一路被鬼追似的逃回方宅,两脚一跨过门坎大门就砰一声关上,四姊妹这才敢停下来喘口气随即又忍不住笑出来。
“我头一回这么感激大嫂如此胆小呢!”
“以前没听大嫂尖叫过,没料到大嫂的尖叫声如此有“魄力” ,可真是惊天动地!”
“说不定大哥也听到了,然后就会丢下一切飙回来了!”
“他是陌生男人,又突然动手碰我,人家是真的被吓到了嘛!”香坠儿又尴尬又委屈的嘟嚷。
“你们也不同情人家一下,还在这里笑人家!”
打从嫁到方家来之后,她从没有尖叫过,因为大家都很小心不去吓到她,就算不小心吓着了,也不会吓到尖叫的程度,但这回,她是真被吓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还动手动脚的,好过分!
“是吗?”方兰仔细审视她的表情。 “你不觉得那个张文隽长得很俊俏吗?”
“我四叔才俊呢!”香坠儿不以为然地皱了一下俏皮的鼻子。 “而且我四叔虽然比女人更好看,可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像个女人家,俊美又阳刚味十足,那才叫好看的男人!”
原来见过更好的货色了,难怪她无动于衷。
四姊妹不约而同松了一大口气,就在这时,方夫人牵若刚会走路的孙子自侧花园那头漫步过来。
一天十二个时辰,小小子几乎有十一个时辰都待在方夫人身边,虽然香坠儿偶尔也想“霸占”一下自己的儿子,可是由于方锳说过,倘若不是有小小子的陪伴,方夫人不可能那么快熬过丧夫的悲痛,因此香坠儿从来不敢去跟婆婆抢人,但见方夫人总是笑呵呵的逗孙子,她心里也够欣慰了。
“咦?你们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们撞上张文隽了啦!”
“张文隽?”一听到这名字,方夫人顿时也跟四姊妹刚见到张文隽时那样惊慌失措起来、声音居然有点像尖叫。 “他不是在京里吗?怎会跑到这里来了?”
“他爹要他过来的嘛!”
“那坠儿……”方夫人慌张的瞄一下香坠儿。
“没让他瞧见吧?”
四姊妹相对一眼,耸耸肩。“瞧见啦!”
“天,这可不好了!”方夫人呻吟,旋即把孙子交给女儿,一把拖着香坠儿往偏厅去。“来,坠儿,关于那个张文隽,我得先警告你一下。”
片刻后,婆媳俩在偏厅坐定,方夫人也不多做赘言,直接说故事。
“那个张文隽大锳儿一岁,以前跟锳儿是最要好的朋友,两人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感情十分深厚!大家都以为如此,万万没想到仅仅一个女人的出现,就破坏了那份感情……”
“女人?”香坠儿有点不安的低喃,原来夫婿喜欢的是别的女人吗?
“别想歪了,听我说下去你就明白了。”方夫人安抚的拍拍她的手。 “大约是八年前,张文隽看上了一位少女,凭良心说,那位少女确实很美,而且她的家世更好,三个月后,张文隽就迫不及待地向她求亲,谁知道……”
方夫人苦笑。 “那位少女不但拒绝了他,反而请媒人到方家来向锳儿说亲,张文隽才知道那位少女中意的是锳儿,其实这种事真的不能说是谁对谁错,但张文隽却指责说是锳儿抢走了他深爱的女人,而事实上,媒人一来说亲,锳儿立刻以他早已订有婚约为由回绝了,因为他并不喜欢那位少女……”
香坠儿马上松了口气。 “夫君不喜欢吗?”
“不,他不仅是不喜欢,他是很讨厌,因为那位少女挺傲的,大小姐的派头更大。”方夫人窃笑着加重口气强调。 “之后,表面上锳儿和张文隽似乎依旧维持着那份友谊,但事实上,张文隽早已恨上锳儿了,不管锳儿看上什么,他就会不择手段下手抢,一件衣服、一把剑、一杯酒,甚至朋友,什么都好,他全都要抢……”
“这又是为什么?”
“锳儿抢了他想要的女人,所以他也要抢锳儿想要的任何东西,抢不到就毁,总之,他就是不让锳儿得到。”
“但夫君并没有抢那位少女呀!”
“他不管那么多,只要他得不到那位少女,他就认定是锳儿的错。记得以前他们比武时,由于锳儿天资好,又肯下功夫苦练,所以张文隽总是打不赢锳儿,他不甘心,还特地跑去练武功……”
“是吗?”她早看出张文隽会武功了,但也不怎么样,她一只左手就足够打发掉他了,连彩带都用不着!
“听说他娘亲跟擎天门门主夫人是手帕交,擎天门门主才答应破例收张文隽为徒,不过以三年为限,三年内看他能学多少算多少,因为擎天门原是不收官家子弟为徒的,他们不喜欢跟官家扯上任何关系……”
“原来是擎天门啊!”香坠儿喃喃自语。
“三年后,他特地跑来找锳儿比武,不消说他会武功,锳儿不会,自然很快就被打败了,这还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输输赢赢也不必太在意,可恨的是,他还故意下重手把锳儿打得鼻青脸肿,连肋骨都打断了两根……”
香坠儿猛抽气, “好可恶!”她愤怒的脱口骂道。
“事后他还说是一时失手,要锳儿不要在意,自那而后,方家的人都会尽量避开张文隽,因为他决心要抢走锳儿的一切,手段也都很卑鄙,所以……”方夫人担忧地目注媳妇儿。“若是让他知道你是锳儿的妻子,而大家都看得出锳儿有多么宠爱你,那么,张文隽下一个目标一定是你了!”
香坠儿一脸恍然,难怪大家那么紧张,方兰四姊妹甚至不敢让张文隽看到她,还说她是厨娘。
“既然夫君拒绝了那位少女,张文隽可以再去求亲,说不定就成功了嘛!”
“他有啊,可是又失败了,不过他总是不肯放弃,有空就缠在那位少女身边,想尽办法要说服她。”
香坠儿怔了怔。 “那位少女不会就是沐月琴吧?”
“就是她。”方夫人轻轻颔首, “之前她和她哥哥住在京里头,张文隽就一直待在京营里,沐晨自杀后,她赶回来奔丧,张文隽也……”她顿住,随即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他说是他爹叫他来的,我看是他跟着沐月琴回来的,真是,只会追着女人跑,这种男人还会有什么出息呢?”
天,麻烦人物全凑在一起了!
“其实……其实他们看上去很配呀!”一个骄、一个傲,刚好一对。
“老实说,我也这么觉得,但偏偏沐月琴就是喜欢锳儿啊!”方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不懂,张文隽人长得多俊俏她不爱,偏偏爱锳儿,锳儿又不是多好看的男人,还有人说他的脸很奇怪呢!”
“但夫君的笑会拐人呀!”香坠儿冲口而出,旋即羞红了脸蛋垂下颔首。
“说得也是。”方夫人失笑。 “总之,尽量躲着张文隽远一点就是了,嗯?”
“是,婆婆。”香坠儿温驯的点点头,不过心里想的却跟口头应的完全不搭。
其实她并不担心张文隽,那个小气的男人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痞子罢了,她担心的反倒是沐月琴。
都十多年了,沐月琴不会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她的吧?
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老婆那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方锳这天特别早回来,刚进门就被娘子军团团包围住,主帅是余太君。不,方夫人,几百张嘴一起开口,他差点分不清她们究竟是在讲话还是唱戏。
好不容易才听懂她们在说什么,他转身立刻冲回卧室里。果见香坠儿蹙着眉儿坐在窗前发呆,甚至没察觉到他回来了。
惨了!惨了!
“老婆,你千万别胡思乱想啊!”他气急败坏的顶着满头大汗为自己递状纸申冤。 “那女人有毛病,我根本不喜欢她呀,告诉你,我……”
香坠儿猛然回过头来,十分惊讶, “咦?夫君你回来了呀! 累了吗?想吃点心吗?”一边问,一边请夫婿坐下歇息如同以往。
“呃?”方锳愕然呆住,看看手上的茶,再看回她。她……
“夫君今天特别早呢,不过刚好……”香坠儿紧张兮兮的在一旁坐下。 “我有点麻烦要跟夫君商量。”
现在到底是怎样?
觉得有点昏头昏脑,搞不太清楚状况, “什么麻烦?”方锳愣愣地问。
“那个沐月琴……”
脑袋马上清楚了。 “老婆,我发誓,我不喜欢她,她……”
“她要是认出我是谁怎么办?”
又昏了。 “认出……你是谁?”她是谁?不是他老婆吗?
“不,她不可能认出我是谁,当年我也不过才六岁,模样跟现在大不相同,她不可能认得出来,”双眼发直地盯住前方,香坠儿好像在自言自语似的问自己,再否决自己。 “但她可能记得我娘,因为当时她已经九岁了,而我跟我娘长得几乎一个样,所以她才会觉得见过我……”
愈听愈迷糊。“老婆,你到底……”在说什么?
“都过了这么久,她还能够一眼就觉得看过“我”,这可糟糕了,夫君,我想早晚她会记起来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收回发直的眼,香坠儿苦着脸儿瞅向方锳。 “怎么办?夫君要是她想起来了怎么办?”
方锳瞪着眼半晌,然后低头想想,再抬起头来, “老婆,我想我们可能有点不同调,”他严肃地说。 “你听不懂我唱什么,我也听不懂你唱什么,所以,麻烦你改个调再唱好吗?”
“那个沐月琴就是小月嘛!”香坠儿好像有点急了,说得更让人不懂。
哪个小月?
啊,那个小月!
不过方锳反而懂了。“你是说……”
“她要是认出我,不,应该说是认出我娘,想起十二年前要杀她爷爷的女人,那么她也可能会联想到她爷爷或许不是自杀的,而是被杀……”
“被你?”
“对,被我。”
方锳忽然静默下来,深深凝视她好一会儿,那眼神十分奇异。
“坠儿,真的是你杀了沐晨?”
“是。”香坠儿的回答十分坚定,她从来没有为这件事后悔过,沐晨他该死!
“不可思议!”方锳惊叹,修长的手轻抚上她的脸儿。 “能使你这样温柔胆小的女人下手杀人,你一定真的很痛恨沐晨!”
“公公不该死!”香坠儿咬牙切齿地说。
方锳更惊讶了,此刻才发现胆小爱哭的小妻子竟也有如此强悍的时候,听大舅子说,为了他她一口气就杀了上千人,当时他不信,但现在,他信了。
这只胆小懦弱的小猫咪,当有人要伤害她关心的人时,她也会变成母老虎的!
“我想,你不需要担心沐月琴,因为她不是那个小月。”
香坠儿呆了呆,尖叫, “耶,她不是?”
“当年的事,岳母也曾详细告诉过我,当时我就觉得那个小月可能带来麻烦,因此特地去查问过。”同样住在昆明,很难不碰上面,一碰上面,谁知道会出什么状况。 “但事实上,你认识的小月叫沐月莲,是沐月琴同父异母的妹妹。三年前嫁到京里,两年后因难产去世……”
“咦?她去世了?”香坠儿惊呼。 “可是,沐月琴也认得我呀!”
“当然认得,虽然你不记得了,但岳母还记得,她说当时本来有两个女孩子陪你玩,但大一点的女孩子,就是沐月琴,她很快就离开了,因为她觉得你们太小,跟你们在一起不好玩,所以你只记得小的,不记得大的,而沐月琴也可能认得你,但不知道那件事。”
沐月琴不是小月?
香坠儿傻了好半天,才骤然吐出一口气,“原来她不是小月,吓死我了!”还猛拍胸脯安抚自己。
“对,她不是,所以你不用担心了。”他心不在焉地说,解释完毕,他的思绪已经跑开老远,八竿子打不着了。 “就算沐月琴记得小时候见过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在意了。”
倘若方夫人坚持不愿改变随他上战场的决定,或许他可以让坠儿跟去保护她?
不过他最好先警告她一声,千万别使哭功,哭阎罗的哭功确实是天下第一,所向无敌。谁碰上谁投降,唯一的问题是,那哭功不能随便使用,不然好人、坏人一起死光光,剩下的戏码要由谁来演?
不,不用演了,连观众都死光了,还演什么!
由于沐月琴是沐晨最疼爱的媳妇所生,因此沐晨也特别疼爱沐月琴,才会宠得她一身傲气。
不过她之所以拒绝张文隽,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身分配不上她,更因为地娘亲曾说过的话。
一段关键性的话。
“要嫁张文隽不如嫁方锳,那小子才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早晚会跟你曾爷爷一样封侯赐爵,而张文隽那家伙只有那张脸好看,还有那两片嘴皮子也够厉害,其实肚子里根本没什么真材实料,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堂堂黔国公的孙女怎能嫁给一个没出息的家伙!
因此,张文隽愈是缠着她,她愈是不想嫁给他,后来被他缠得烦了,索性把她娘亲说的那段话告诉他,再加几句说她对没出息的人看不上眼,之后,张文隽才真的脑方锳了。
抢走方锳所想要的一切,其实是想证明说他比方锳利害,却没有想过这做法有多么幼稚,难怪月琴的娘亲会说他没出息。
而这回,他一见到躲在方家姐妹身后那位胆子媲美老鼠的小姑娘,心里就在猜测会不会是方锳的未婚妻,果真的话,哼哼哼,他会再一次证明他比方锳利害,无论哪方面都是!
于是,翌日一大早,他就上方俯去做“友谊”拜访了,当时方锳正在用早餐。
由于方锳都是一大早就的方瑞上都指挥司去,其他人不一不定期那么早起,因此香坠儿总是先伺候夫婿和小叔用过早餐,等他们兄弟出门之后,再热乎婆婆和小姑们用早餐。
“老婆,吃早餐而已,菜够了,不用再做了!”每次吃老婆亲手做的饭菜,方锳总是吃得一嘴糊,说话含含糊糊。
正待要出偏房的脚却拉住,香坠儿回过头来。
“夫君不是爱吃吗?昨儿个我就叫菜贩今儿一早就给我们送多一点来,应该快来了,我去门口看看,说不定还来得急弄给夫君吃。”语毕,她便急急忙忙走了。
“大哥,你真是好命耶!方瑞咕嘟。 “早知道就由我来跟大嫂成亲了!”
“你不行!”
“为什么?”
“光是新婚夜,你就应付不来了!”
“说得也是,搞不好才刚进门,就会被大嫂的尖叫声吓跑了!”
话刚说完,马上就有证明给他们看,不,听。
“啊——”
尖叫声一起,方锳就不见了,方瑞愕然望住方锳的座位,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只有一只苍蝇在飞。
“大哥变苍蝇了?”
而方锳,人还没赶到前头,迎面便慌慌张张、跟跟枪枪的逃来一条纤小的人影,还差点跌一跤,方锳一个箭步上前去扶住她,下一刻,她已然钻入他怀里,呜呜咽咽地猛掉眼泪。
“呜呜呜,夫君,吓……吓死人了!”
方锳正待问她是被什么吓到,人影一闪。前方又出现一个人,那人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刚刚见了鬼,脸色还有点发青。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她的。”他还是觉得应该是他被吓到才对。
“文隽,是你!”方锳讶异地打量他的脸色。
“你怎么了?”
张文隽苦笑。 “我来找你,正想敲门,没想到门却自行先打开了,一照面,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你怀里那位姑娘就拉出一道天愁地惨的尖叫,吓得我差点回头就跑,不过我还没跑,小姑娘就先跑了,我想我有责任赶上来告诉她,我并不是有意要吓她的。”唉,明明他才是被吓到的人!
方锳顿感啼笑皆非,香坠儿明明有一身惊人的武功,还有胆子杀人!成千上百人,为他,也为她公公,可是一碰上自己有麻烦,她就什么都不会了,只会哭,只会尖叫,还有拔腿逃跑!
连用轻功逃命都不会!
“抱歉、抱歉,”他一边拍拍香坠儿的背安抚她,一边向对方道歉。 “我老婆就是胆子小,见生人就怕,尤其是男人,不靠近她就没事,一靠近她就……”
还没说完,换对方尖叫了。
“她是你老婆?”张文隽的嗓门拔得又高又尖,活像哭唱长恨歌的女旦。
方锳马上抱紧香坠儿,因为她被对方的尖叫吓到,又想逃了。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张文隽又问。嗓门还是拉不下来。
“我岳父突然一个通知来就要我们成亲,我们准备得很仓促,也没来得及通知任何人。”
“你……”张文隽似乎还不太能接受。“成亲多久了?”
“快两年了……呃?”方锳突然低头看,因为香坠儿捏了他一下。 “咦?两年多了吗?真快,我都不觉得呢!”
“他们还有个儿子呢!”
冷不防地,第三个声音加进来,张文隽这才注意到四周早围满了人,牵着小小子的方夫人、方瑞、方家四姊妹,还有奴仆下人们,全都是被香坠儿的尖叫声“召唤”来的。
“要聊就到偏厅里聊吧!”方夫人说。
她很了解方锳,就跟他父亲一个样,一个耿介正直的男人,除非当面撕破脸,否则不管张文隽再怎么对不起他。他也不会在意,只在意自己有没有对不起人家,不过如果张文隽真想动香坠儿的歪脑筋的话,恐怕方锳就会翻脸了。
想想,也许让他们早点撕破脸反而比较好吧?
桌上是吃一半的清粥小菜,婢女再添一副碗筷。一坐下,方锳就开始交代方瑞。
“你先去,有事派人回来通知我,没事就督导士兵们演练昨儿我教的阵式,我会晚一点去。”
“是,大哥。”方瑞三两口就喝光了稀饭,走人,他也不喜欢张文隽。
男人光是容貌长得好看又有哈屁用,没有宽大正直、磊落坦荡的胸襟,配称什么男人!
“你现在是?”方瑞一离开,张文隽就开口问,眼神有点阴。
“都指挥同知,你呢?”
“…镇抚。”张文隽的脸拉得跟面条儿一样长,因为方锳是二品官,他却只有五品。
“慢慢来,只要立个功,你马上就可以升了!”方锳好意想激励他。
但张文隽根本不领情, “如果不是因为你爹战死了,你也不可能一步跳上那个位置!”他酸溜溜的说。
恶劣的说法,但方锳并没有生气,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注视他好一会儿。
“我知道你不会只因为沐姑娘不肯嫁给你就这么生气,那么,是为何?”
张文隽瞟他一眼,没有回答他,反而东张西望地问: “嫂子呢?”
方锳微微蹙了一下浓眉。 “她向来是跟我娘她们一起用早膳的。”
张文隽轻哼。 “我可是你的至交好友,跟兄弟没两样,她也不来招呼一下,真不懂礼貌!”
“她胆子小。”
“那就更有必要多熟悉熟悉了,往后她才不会一见我就尖声怪叫,我也才能够和她……”张文隽不怀好意的嘿嘿笑。 “好好“认识”一下。”
“你究竟想如何?”方锳的声音很低沉,隐约有丝怒意,他终于生气了。
方夫人猜对了,方锳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够忍受有人想动他老婆的歪脑筋,翻脸是必然的结果,至于会不会杀人,得看情况而定。
“没想如何,只是……”张文隽用手指捏起一块鸡肉吃下。 “给你一个忠告,嫂子那么胆小,如果你不能时刻守在她身边保护她、怜惜她,就不能怪她找外面的男人保护她、怜……”
砰然一声巨晌,方锳霍然拍桌而起,吓了张文隽好大一跳,因而没注意到被方锳猛拍一下的大理石桌竞已出现裂痕。
“真是,怎么生气了,我是好心给你忠告……”
“张文隽,你敢动我妻子一根寒毛,我会亲手杀死你!”方锳咬牙切齿的岭出最严厉的警告。
“兴许是她来找我的呢!”张文隽满不在乎地歪着嘴笑,十足下流色胚样。
方锳死命握紧了拳头,青筋都爆出来了。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沐月琴的求亲我立刻回绝了,甚至远远看见她就躲,不曾再见过她半次面。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对我?”
张文隽没有回答他,只是慢吞吞的起身,斜斜的瞥他一眼,再慢条斯理的往外走,举步跨过门坎后,他才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我一定会比你更有出息!”
望着张文隽离去的背影,方锳依然怒容满面,但眼神却是困惑不解的,他不懂张文隽丢下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两人一定要比那种事?
“走啦?”
门口,方燕先探个头,旋即大步走进来,后面还跟着方家所有的女人,落落长一大串,方锳没理会她们,兀自苦苦思索张文隽说那句话的原因。
“你们撕破脸了吗?”方夫人关、心地问。
“最好是,那家伙好看是好看,但真的很讨人厌耶!”方翠忿忿道。
“是非不分又不讲理,那种朋友不要也罢!”方虹很爽快的替大哥把朋友名单上的名字刷掉一个。
“难怪沐月琴不想嫁给他,真是,也不先反省一下自己!”方燕更是不屑。
你一言、我一句,方锳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依然蹙着浓眉苦思不已,不过是一个傲里傲气的女人罢了,怎会令他们多年友谊的兄弟反目成仇呢?
见弟弟似乎很苦恼,方兰叹息着摇摇头,想给他一点良心的建议。
“我说你啊……”不过,她也只有起头的份。
砰!砰!
霍地,两道巨晌同时响起,所有人都骇了一大跳,差点像香坠儿那样失声尖叫出来,包括方锳在内。
方夫人第一个飞快地抱起吓呆了的孙子跳到一旁,方翠也猛然往后跳,叩一下撞到墙,方虹和方燕跳得最远,一跳就跳到偏厅外去了,门里门外的人俱皆目瞪口呆的惊望着碎裂成两半的大理石桌。
恰恰好对半分,一个倒右边,一个倒左边。
但最错愕的莫过于方兰,她只不过把手放在桌子上,轻轻的……她改瞪住自己的手。
难道她有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神奇魔力吗?
香坠儿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继而将惊奇的视线投向方锳,后者立刻躲开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会赔她们一张桌子,可以了吧?
打从这日开始,方锳再也不许老婆出门了,香坠儿不反对,她本来就不喜欢出门;方夫人也不反对,她可不希望宝贝媳妇儿出事;方瑞更不反对,他还建议大哥把大嫂装箱锁起来。
就连方家四姊妹也不敢反对,张文隽有武功,她们对付不了,要只是贪图一时快乐而害得香坠儿出什么差错,谁负责?
她们?
不,她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想出门?
还是忍忍吧!
第八章
年,过去了。
元宵,过去了。
清明,也进去了。
端午前半个月,笑阎罗决定带哭阎罗回天山了。
因为该救的都完了,留下的是方锳自己的问题,若要全盘吸收成为他自己的东西,必须由他自己领悟,去体会,去练习。
高深的武学并非能一蹴而就的。
“现在的武术的功力都比坠儿高上许多,但是若是你无法熟练运用,还是会输给她的。”
“再熟练也没用,我永远也赢不了她,她的眼泪太厉害了!”方锳喃喃道。
为了他这一语双关的话,香坠儿赧红了脸儿其它人都笑了。
香坠儿若是使出哭功来的话,的确是任何人都只有投降的份,但另一方面也是表示他对香坠儿的宠爱,只要香坠儿一掉泪,他不让步也得让步。
“不过有一件事得先警告你。”笑阎罗说,并向毒阎罗使眼色示意。
毒阎罗上前来,搭上方锳的腕脉,片刻后,他放开。
“记得吧,你身上还有十三支金针?”
“有十几支针刺在自己体内,谁敢忘,要不小心从嘴里吐出来怎么办?”方锳咕哝。 “二叔要帮我取出来了吗?”
毒阎罗和笑阎罗相对一眼,再瞄一眼香坠儿迟疑一下。
“不,你身上的金针绝不能取出来,一取出来,你就死定了!”
果然,香坠儿立刻吓得脸煞白,方锳自己却只是怔了怔而已。
“记住,”毒阎罗的表情异常严肃。 “当有一天,你身上的金针开始自己掉出来的时候,就是你的身体在警告你,你不能再打仗了……”
香坠儿惊喘,险些尖叫出来。 “会……会自己掉出来?那……那……”
“放心。只要掉出体外的金针不超过六支就不要紧,静养一个月就行了,要同时出来七支才会有危险,即使如此,只要你能够及时插回去,也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主母阎罗柔声安抚她。 “来,我现在就教你如何把金针再插回去……”
说着,他把香坠儿拉到一旁去仔细解说,而笑阎罗和哭阎罗则把方锳拉到另一边去低声央求。
“为了坠儿,真到那种时候,你可以为了她,立刻辞官退休吗?”
“没问题!”方锳不假思索的应允了, “不过……”
“我知道。相信到那时,你必然已是皇上极为看重的神威虎将,”笑阎罗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皇上不一定肯放人,果真如此,你可以通知兰舟来一趟……”
“二哥?要他来干什么?”
笑阎罗笑得很神秘。 “皇上可以不放活人,却不能不放死人吧?”
死人?
方锳先是困惑,继而恍然大悟。 “我懂了!”
他懂了,毒阎罗也解说完毕又回来了,因为把金针再插回去并不难,只要认穴认得够精准就行了。
“依我的估计,你大约有十五年的时间可以打仗,之后,辞官吧!”
“我会的。”方锳将一脸忧虑的香坠儿搂过来。 “别担心,到那种时候我一定会辞官!”
“你发誓?”
“我发誓!”
香坠儿漾开可怜兮兮的笑。 “谢谢你,夫君。”
方锳怜惜的亲亲她的额头,再转回来继续问:“还有其它要注意的吗?”
毒阎罗略一思索。 “你虽有六十年的功力,但你若能不使用功力过剧,譬如只使出四十年的功力,那么,你可以再多维持个三、四年左右。”
“打仗也用不了多少功力吧?”方锳嘟嚷。
“若是奉派去追剿贼寇,许多贼寇的头儿都是有武功的人,届时就难说了。”
方锳装了个滑稽的鬼脸。 “那只好多烧几灶香给老天爷,保佑我别接到追剿贼寇的任务喽!”
笑阎罗笑了。 “你倒是看得很开。”
方锳也哈哈一笑。 “我爹说的,别浪费时间去烦恼已无可挽回的事实。”
笑阎罗赞赏的颔首。 “你爹是个勇敢又聪颖的男人。”
方锳得意洋洋的挺高胸脯。 “那当然,我亲爹嘛!”
笑阎罗莞尔,又拍拍方锳的肩。他实在欣赏这小子,总是庆幸女儿嫁对了人。
“我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你们毋须来送行。”
“等等!”哭阎罗眼眶又红又湿,她实在舍不下女儿。 “你什么时候要带坠儿回娘家?”
“这边的乱事一平定,我立刻带坠儿到天山去。”方锳承诺道。
哭阎罗点点头, “好,别忘了。”话落,突然背过身去。“你们走吧!”
方锳还想说什么,忽见笑阎罗对他使了一下眼色,他会意,伴同也是哭兮兮的香坠儿拜别岳父、岳母,随即飞身离去。
他们一走,哭阎罗马上回过身来,张嘴想唤回女儿。
“别叫!”毒阎罗及时出声阻止。 “让他们走吧,慢慢等,锳儿总会带坠儿回去看我们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已经没有权利霸占了!
“爹,就算不打算立功,也得想想会不会背黑锅呀!”
张文隽又在怂恿老爹出兵了,他想有出息就得先立功,老爹不出兵,他哪有机会立功?
“背黑锅?”张文隽的亲爹——张荣狐疑地重复这三个令人不安的字眼。
“想想,从都督接下将军起到现在多久了?一年了,爹,整整一年了!”张文隽大声提醒亲爹。 “整天混在这里浪费粮饷,不要说立下半点战功,连出半个兵部没有,你以为皇上不会说话吗?到进修责怪下来,你又以为会乖乖担下这个罪责吗?”
“你是说……
“对,都督一定会把责任推给别人,能推谁呢?甭猜,不是副将军就是左右参将之一咯?” ”
张荣恰好就是右参将。
“可是都督敢出兵,我哪有办法!”他无奈地说。
“谁说没办法,学方锳他爹啊!”张文隽小声说道。
“什么?”张荣大声叫。 “学他爹那样因少粮、少兵而战融会贯死?”
“放心,爹。”眼见亲爹脸都成一片荷叶了,张文隽连忙道。 “今国公放任方锳他爹战融会贯通而不顾,结果不得不自杀谢罪,你想都督他敢再那么做吗?不,他还不想死,绝不敢重蹈覆输!”
张荣连连颔首。 “说得也是。”
听语气似乎亲爹已有松口之意,张文隽心头不由一喜。“那么?”
张荣又仔细想了一下,终于点头了。 “好吧,我们出兵!”
于是,这年五月,张荣效法方政暗中出兵了。
只可惜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张文隽想立功,反而搞了个灰头土脸。
为了紧跟住沐月琴,张文隽从不参战,他爹是都督俞事,自然有办法安排,不过不参战就没机会立功,没机会立功要升官就不太容易,可能十年八年才能升个半品,眼下既然沐月琴也在云南这里,他正好乘机立几个大功,好让她看看他是多么有出息。
因此他才会鼓动如簧之舌,努力说服亲爹出兵,以为自己有武功,轻轻松松就可以打几场漂亮的胜仗,丝毫没考虑到打仗并不是会武功就包打赢的,不懂兵法、不通战术,他也只有帮别人立功的份。
他的武功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打败千军万马吧?
又不是哭阎罗!
更何况,他的武功并不如他自己认为的那么厉害,充其量也只不过比一般江湖人高明一些罢了。
结果才第一仗就陷入苦战,打得进退不得,更糟糕的是,最后他们不得不向沐昂求援,沐昂却比他哥哥更窝囊,沐晨至少是在得知方政战死之后才逃回永昌,沐昂却是一得知张荣求援,就立刻带领所有兵马后撤避敌,只忙着逃命,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张荣父子沥血苦战,好不容易才逃回性命,麾下士兵也只剩下十之三四,而且只有人活回来,其它马匹盔甲刀剑武器全都丢在战场上了。
要立功反抹得一脸灰,张文隽终于知道打仗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战火都已经烧到云南腹地来了,沐昂究竟在干什么?”
方锳拍桌怒吼!小心翼翼的拍。
方瑞没理会哥哥的怒气,继续把听来的战况说给哥哥听。
“右参将张荣学爹暗中私自出兵,大概想抢个头功吧,岂料在芒市就战得一败涂地,输得超难看,迫不得已只好派人回头向沐昂求援,谁知沐昂反而立刻带领兵马走人,逃命去也……”
“张荣?”方锳狐疑地扬着眉。“那时爹找他一起出兵他不肯,现在……”
“大概是受到张文隽怂恿的吧!”
“又是张文隽……”方锳下颚绷紧了。
“结果?”
“沐昂贬秩两级,由左都督降为都督同知,但仍留守云南,副将军吴亮、左参将马翔坐视张荣败而不救,被逮下狱论罪。”
方锳愤慨地又拍了一下桌子,依然是小心翼翼的拍。“明明是沐昂的错。”
方瑞拉嘴不像笑的笑了一下。 “吴亮和马翔都是背黑锅的替死鬼。”
方锳咬咬牙根,继而摇头叹气。 “不知下一个替死鬼又是谁呢?”
就是他!
一年就打那么一百零一次仗,结果惨不忍睹。思任眼看明军原来都是弱鸡,于是更加嚣张骄横犯景东、夺孟定、攻孟连,战火一烧就烧到了云南腹地,沐昂见势不对,再这样烧下去,早晚会烧到他眉毛上来,皇上不论他的罪也不行了。
起码也得打场仗给皇上看吧?
可是副将、左参将全被刷下去了,还坐在牢里头数馒头,右参将仍在休养,他还能叫谁去打呢?
总不能要他亲自出马吧?要打败了,难不成要他自己找扛下来责任。
“将军,可以从云南府调人过来呀!”
张文隽不懂如何打胜,但诡计倒是不少,他看爹爹真不会打仗,还把他拖下水一起逃命,看到要立功就得抢别人的功,于是摸到身边去做献计的小军师,要有好处,少不了他分的。
“云南储还有谁能带兵打仗的?”
“方政的儿子方锳,云南府的都指挥同知,他跟在方政身边少说也打了四、五年仗了,更何况方政在空泥战死,他一定很想报仇,说不定能够一战成功,这么一来,将军就可以领功了,即使是打输了也不要紧,将军可以说他报仇心切,急攻躁进,因而打输了仗,错在他,并不在将军,不是吗?”
“没错、没错!”高兴的起点头。“好,就调他过来吧!”
于是,这年七月,方锳从云南府被调到最前线,终于轮到他做替死鬼,不,上战场了。
“思任烧杀抢掠,现已打到盂罹,促者章硬,我要你带兵去捕!”
一收到调遣令,方锳就猜到可能是怎么一回事了,此刻见张文隽竟然跟在身边,一脸恻恻的笑,更可以肯定自己的臆测没有错,不过打仗是武人的天命,他不能,也不会违背这道不怀好意的命令。
“卑职遵命,但请将军恩准,容许卑职带姐妹的妻子上距场,他们也很想为死去的父亲报仇。”
带女人上战场?
那怎么可以!
木昂正待要斥责,一旁的张文隽立刻覆唇耳语。
“他要是打败仗,带女人上战场,更落责在他的罪责了!最好直接把他定罪叛他个一、二十年牢,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说得也是。 “好。本将军特别恩准你!”沐昂同意了!
老实说,方锳真的不想带女人上战场,可是当他带着方瑞趁着月黑风高高,偷溜永昌府时,半路上发现他那四个无法无天的姐妹和老婆也追了上来。
“你们跟来做什么?”方锳气急败坏的怒吼。
“我们跟要替爹报仇呀?”四姐妹异品同声说。
“我……我也要替公公报仇!”香坠儿躲在小姑身后,因为夫婿好像很生气。
“你们……你们……唉,天哪!”方锳呻吟着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让我们跟,我们也会自己偷偷溜去!”方兰正声明,他绝不让任何人甩下她。
“你打你的仗,我们也打我们的仗!”方翠意气风发的挥舞着小蛮刀。
“放心啦,我们会保护大嫂的啦!”方虹像照顾妹妹似的安抚香坠儿。
到底是淮要谁保护呀?
方锳无奈摇头。 “那娘呢?她怎么没来?”
方燕失笑。 “当然是舍不下宝贝孙子嘛!”
大家都来了,小小子怎么办?
好吧,老人家没来就是上天庇佑了,没辙,他只好千叮咛、万交代非听他的命令不可,再带上她们一道走。
放在身边总比让她们自己四处乱跑好吧?
不过,挑选士兵也是另一个大麻烦,沐昂要他自己挑一卫士兵,但他自己麾下的士兵部在云南府,眼跟前的都不是他熟悉的人,倘若士兵不够信任他,这场仗也不好打,左思右想,他只好先试试一个最笨的办法。
“将军要我带兵前去剿捕思任,你们有谁愿意跟我去的?”
的确是最笨的办法,他召来所有驻屯云南当地的卫指挥使,询问他们可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去死的,不消说,没有半个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任何回应。
果然不行!
他叹息着起身走出营帐,想回自己的营帐去找老婆哭诉,说没有半个人愿意跟他一起去打仗呜呜呜,他好可怜喔……
“我愿意!”
方锳惊愕的回头。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眼神有几分鲁莽,还有几分毅然决然的勇气。
“你是?”
“柳英。”
“你不怕死?”
“谁能不死?”柳英豪迈地道。
“说得好!”方锳大声赞颂。 “你麾下有多少人马?”
“三千。”
“好,就是你了!”
两天后,方锳就出发了,领着姊妹妻子,还有柳英和他那不怕死的三千士兵,到盂罗剿捕思任去了。
在所有人的想法中,除了打败仗之外,方锳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运气好,他还可以逃回来,但多半是跟他亲爹一样轰轰烈烈的战死,最多一个月,也说不定几天后就会有不幸的消息传回来了。
不多不少四天后,果然有消息传回来了:捷报!
“一个时辰不到,都指挥就带领我们攻下者章硬寨了!”不知为何,专程赶回来传报的士兵极为兴奋,一脸潮红,简直就像喝多了酒。“可惜那个思任溜得连人影都不见,跑得可快了!都指挥让我们休息一天,然后就追上去了!”
喘了两口气,他再期盼地、央求地盯住沐昂。
“将军,我可以赶回去了吗?我不想错过下一战!”
赢了?
才几天而已,真的赢了?
沐昂听得直发怔,差点忘了回答。 “呃,可以。”
咻一下,士兵马上不见了,连行礼都忘了,可以看得出他有多么急着要赶回去参战。
“这是怎么一回事?”沐昂喃喃道,他从没有见过有谁这么急着想打仗的。
张文隽也很意外,想不到方锳这么厉害,更教人不服气了。 “呃,不管如何,有捷报可传回相信将军很快就可以坐回左都督的位置上了!”
“对!对”沐昂哈哈大笑。 “好,这功就记在你头上吧!”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张文隽眉开眼笑笑歪了嘴。
好好好,方锳你尽管去打吧,打到累死或战死为,反正所有功劳都会记在他头上。
最有出息的终究是他!
很可惜,方锳没有机会追捕思任,不是被打败了,而是威远士知州也在掀起战火明明还有五万人马开在那里喝茶啃瓜子,汀昂偏偏要把方锳调回来,改命他去平威远州的乱子。
然而,不到十天功夫,他就平了威远土知府兴起的乱子,旋即又回过头去追赶思任,连喘一口气都没有他超得那么心急,那么迫切,就好像……好像……
“夫君”
“嗯?”
“你想打思任替公公报仇对不对?”
“…”
“我想在你心里头,仇人并不只沐昂一个,还有思任,倘若不是他掀起这些场乱子,公公就不会战死了,对吗?”
“…”
“但夫君你一直不想让人知道这点,因为这是你的私心,偏偏你又是个武人,必须徇公忘私,所以夫君只好故意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夫君你真的很想不顾一切追杀思任,直到杀死他为止,对吗?对吗?”
方镆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对。”声音轻得不能不规则轻的说了。
“我就知道,”香坠儿贴上他胸前,低喃。
“你在威远打仗和在追杀思任时全然不同,在威远,你只是努力要在场伤亡最少的情况下打一场胜仗,但在追杀思任时,夫君你好像是在……在追杀仇人……”
方锳苦笑, “不好的是,我的首要职责是大明的都指挥,必须绝对服从上命的调遣,如果我忘了这点,爹肯定饶不了我,说不定会从墓里爬出来教训我,结果……”他深深叹息。 “明明就快追上思任了,却不能不听命,中途退走……”
“你放心,夫君,这回我们一定可以追上他的!”
“希望。”
于是,他们继续猫追老鼠似的追杀思任。
而思任也才刚刚喘过一口气来而已,马上又被追得灰头土脸,要打又打不赢,打到哪里输到哪里,差点喊爹娘救命,最后只好派手下携带象牙、金刀等土产拜见沐昂,说他愿意投降了,请沐昂代为上书谢罪。
沐昂二话不说,马上传令方锳收兵,虽然很不甘心,但方锳不能不昕命,只好率领麾下士兵回到永昌。
“总有一天,我们会捉到他的!”香坠儿想安慰夫婿。
“对,除非他先死在别人手里。”方锳声调平板地说。
“那……那……他也总是死了嘛!”
“我想亲手杀了他!”
香坠儿无言,这她懂,就像她想亲手杀死沐晨替公公报仇一样。
可是,他既有私心,又想要顾全武人的职责,偏偏这两者又时有冲突,想要两全其美是不可能的事呀!
正苦恼间,忽又见夫婿弯起不在意的笑。
“算了,我们也正好休息休息,辛苦了一个多月,也挺累的不是吗?”
“是啊。”香坠儿也笑了,但她心里却在叹息。
她知道,他并不是真的不在意了,而是又把那份最强烈、最深刻的渴望硬生生压回心底最深处,埋住、藏住,不让任何人知道。表面上依然笑着、闹着,仿佛无忧无虑的小顽童,只想要快快乐乐的度过每一天。
但事实上,除非他能够亲手杀死思任,否则他将永远无法自这份不断啃噬他心灵的渴望中解脱出来。
毕竟,他父亲就死在他眼前,那是他这一生最痛苦的经验,一辈子也忘不了!
整整一年没打半场仗!张荣那场败仗不算,一打就打得思任鸡飞狗跳,逼得他不得不投降,一个月后,只动两片嘴皮子的张文隽因舌功,不因战功被晋升为指挥仑事,方锳和柳英反尔啥也没捞着。
不过方锳并不在意一他在意的不是这种事,柳英也不在乎!重要的是他们打胜了,而且伤亡极少,竟然不到一百人。
“都指挥。”
“嗯?”
“我可以一直跟在你麾下吗?”
“倘若将军没有其它命令,当然可以。”
方锳笑着应允了。
柳英虽然没有什么将帅之才,但他不怕死又肯拚,而且绝对服从命令,说一他绝不会搞出二来,说不准动,他就打桩定在那里了,是个绝佳的前锋人才,有了他,在战术上的旋展也就可以尽情发挥了。
柳英也笑了。
唉,都指挥就是这点让人受不了,老是拐人家笑!
很不幸的,柳英的愿望无法实现,又过一个月,方锳就被赶回云南府去练军屯田了。
“为什么?”香坠儿讶异地问。
“因为朝廷认为思任又在表演假投降了,决定派遣大军前来一举剿灭思任,别再拖拖拉拉的又战又降、又降又战,一拖几百年都没完没了。”
“可是……”香坠儿还是不懂,要战就战,干嘛赶他们回去嘛!
“主帅是平蛮将军蒋责,还有兵部尚书王骥总督云南兵务,沐昂被踢去负责绩运了,为免被发现某人冒领军功,沐昂不能不快快赶走我呀!”
“冒领军功的又不是他。”
“但往上提报的是他嘛!”
“喔。”香坠儿獗着嘴,很不甘心。
方锳也不太满意,不过他的不满意跟香坠儿的不甘心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是,实在没必要继续打下去了呀!”
咦?夫君不想替公公报仇了吗?
“为什么?”
“老实说,思任确实是个深通兵法的人才,但仍不足以形成大患,倘若不是沐晨和沐昂都龟缩着不敢打,这场仗老早就结束了!”方锳深深长叹。 “大兵一动,粮草先行,这样劳师动众实在不值得,要知道,北方的瓦刺才是真正的威胁呀!”
香坠儿惊异地目注方锳,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后才轻轻道: “夫君,有时候听你说话,真的好像公公呢!”
方锳莞尔。 “我也跟着爹打了几年仗,要不懂这些,准被爹敲破脑袋!”
“可是夫君都不生气吗?”香坠儿奇怪地问。
“以前夫君一定会生气的嘛!”
方锳淡然一哂。 “那是以前,但爹让我了解了什么才是需要在意的事,那种事我才必须坚持,其它都不需要计较。”
香坠儿摇头。“我不懂。”
“你是我老婆,又不是武人,不需要懂。”方锳一本正经地说。
听他说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能度又正经得不太像是他,香坠儿反而更怀疑了,又盯着他好半响,忽地啊了一声,明白了。
“夫君,以整个情势面言,你确实希望能够接受思任的投降,就样样结束云南的战事,因为再打下去委屈劳民伤财,不值得。”她高兴地说。
“但另一方面战事费事后,你就可以暗中以私人身分去追杀他,那就再也不会有人在半途阻止你了,对不对?对不对?”
方锳耸耸肩既不说是也不否认,旋又喜形于色的笑开来。
“不过这也好啦,就让他们去打吧,我们躲得越远越好,我可不希望你真的像穆桂英那样在战场上生孩子!”
收兵回永昌后不久,香坠儿才发现自己以怀了身孕,方锳虽然懊恼又失去追杀思任的机会,却更担心老婆要捧着大肚子上战场,那才可怕。
因此,汀昂赶他回云南俯的命令也恰恰好了他的意。
他可以省下说服老婆的口水了。
于是,方锳挥别依依不舍的柳英,带着妻子和弟妹回到昆明,远离距场,好让香坠儿安安心心的待产。
该他打的仗他就尽全力去打,不该他打的他也不强,这是武人的天命。
不过,他还是希望他们不要“太小心”杀思任,要杀那个狡猾的家伙,就留给他来吧!
“夫君,别吃了啦,我还没煮好,甜粥就全给你吃光了啦!”
香坠儿娇嗔着把勺子抢过来,谁知方锳却把整锅甜粥都端去,用小汤匙一匙一匙慢慢舀,照样吃。
自从前年腊八她煮了甜成麻辣三种粥之后,这两年的腊八节,大家也都吵着要吃三种粥,煮三种粥是没问题啦,可是刚煮好甜粥,方锳就拉了条凳子坐在一旁吃个不停,看他的样子,好像决心要把整锅甜粥都喝光了似的。
“好好好,我会留一半给他们啦!”
一半?
“夫君!”香坠儿啼笑皆非。
又干掉两碗粥,方锳才停下汤匙,静静看着香坠儿切木耳、白萝卜、红萝卜。
虽然家里也有不少奴仆婢女,但能自己动手的她都自己动手,不喊累,也不觉得辛苦,就像个最勤劳的农家妇。
她说,这是她最习惯,也是最喜爱的生活。
“老婆。”
“嗯?”
“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他慢慢放下碗。“要到处去看看,当然,我不会忘了带上你,要是看累了点小生意,或者种田种菜,再生两个……”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他还没有说完,香坠儿就忘着点头。 “那是我最渴望的生活,我怎会不记得!
“可是现在不行了。”他的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歉意。
“以后也行啊!”香坠儿满不在乎地继续切白菜,看也不看他一眼。 “最多十五、二十年之后,咱们还是可以过那种生活嘛!”
十五、二十年多么漫长的时光,为何她却能说得好像只有十五、二十天?
“十五年、二十年,你愿意等我?”
“三十、五十年也等!”
三十、五十年?
天,他们能不能活那么久还是个问题呢!
心头一阵激荡,方锳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
“不仅如此,你原是那么胆小怯弱的人,竟还得陪我上战场杀人!”
“我知道,夫君不想我去,是我自个儿要去的,不关你事!”
不关他事?
如果不是为了要保护他那四个不知死活的姊妹,她会说要跟去吗?
不,即使方兰她们没有跟去,她也一定会跟去,因为她再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上战场,她想要亲自在战场上守护他,不想再因赶不及而绝望。
“坠儿,你真是个最体贴的好女人!”方锳感叹的道。
香坠儿这才横眸瞥他一下,小嘴儿有点噘。
“夫君要这么说,那我也要说,是我娘跟我害死了公公……”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方锳连忙投降,然后起身亲昵的从背后圈住她的腰际。
“那么,十五、二十年后,我们就搬去天山跟岳父、岳母一起住,那之后的时光,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全部部是属于你的!”
“真的?”香坠儿惊喜的回眸。 “真的要搬去跟我爹娘一起住?”
“你给我这么多,我总得回报你一些呀!”方锳温柔的深深吻上她的唇。只要不计较付出,得到回报时总是一项惊喜。
“可是婆婆呢?”
“还有方瑞啊,何况那时候咱们的孩子也长大了,够安慰她了!”
“但我也会舍不得孩子呀!”
“你忘了吗?订下婚约当时就说好了,生下第三个儿子就过继给香家,生下第三个女儿也过继给香家,只要咱们多下点功夫耕耘,说不定到时候就有一儿一女陪在你身边了!”
“其实我娘是希望能有个男孩子继承香家的香火。”
“是是是,订单我接下来了,我会努力加油的!”
翌年三月,香坠儿又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原以为香坠儿只是个害羞胆小的小女人,没想到头一场仗刚开打,就看得方家四姊妹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下巴也震惊得挂到地上去了。
大哥会武功?
大嫂也会武功?
由于太惊骇了,第一场仗她们根本没动到手,连挥挥刀意思意思也没有,只是瞪着眼看,看呆了、看傻了!
难以置信,那两个装疯又卖傻的夫妻真的会武功!
之后,方家四姊妹心心念念只盼着香坠儿快快生下孩子,她们就可以逼她教她们武功了。
好不容易等到香坠儿坐满月子,她们就开始跟在她身后客串跟屁虫。
“大嫂,教一下又怎样嘛!”
“真的不行啦!”
“为什么不行?”
“婆婆说的嘛!”
香坠儿嘴里歉然回拒,心里其实感激夫君感激得不得了,是夫君抢先一步去告诉婆婆,婆婆立刻下了禁令,不许教方家四姊妹武功。
理由:免得她们四个真的变成男人婆了!
因此,她现在才能够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回绝,以免变成害她们嫁不出去的罪魁祸首。
“偷偷教一点没关系的啦!”
“你们可以去找夫君,他的武功比我好嘛!”
“找他?”四姊妹相觎一眼,突然打了个哆嗦。“才不要再去找他呢!”
“为什么?”香坠儿好惊讶地问,因为她们的样子好像很害怕。
虽然方锳是大哥,但她们向来都很不把他看在眼里的。
方翠叹气。 “其实我们早就去找过大哥了,第一次去找他,他把我们扫到树上去挂着;第二次去找他,他把我们挥到屋顶上去晒太阳;第三次去找他,他把我们丢过墙,直接捧到大街上去,屁股差点跌成两半;第四次去找他,他把我们扔进翠湖里捉鱼,害我们湿淋淋的一路逃回家,天爷,真的很丢脸耶!”
“还有第五次,那回才真的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方燕没精打采的咕咕哝哝。 “当街大马路,众目睽睽之下,大哥就把我压在他的大腿上,啪啪啪打了我屁股好几下,真的很痛耶!”
噗哧!
四双眼动作一致地瞪过去,香坠儿慌忙摇手,眸子却还在笑,弯月型的,跟方锳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
“总之,大哥是打定主意不教我们了,所以,就只剩下大嫂你……”
“可是婆婆说不许了嘛!”笑不出来了,香坠儿苦着脸,好想逃命。
“所以说,教一点点也行嘛!”四姊妹继续奋斗,打死不放弃。
“但……”呜呜呜,她们已经缠了她半年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死心呢?
突然,五个女人一起噤声,四姊妹不缠香坠儿了,香坠儿也不想逃命了,五双绣花鞋很有默契的急步行向同一个目标。
方锳兄弟俩正从大门方向走往书房而去,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多少?”
“十五万。”
“真是,应该派到北方去才对!”方锳叹气。
“此刻在何处?”
“已到金齿。”
“思任呢?”
“思任想夺取景东和威远,因此派遣部下率兵三万,象队八十只围攻大侯州,一听得朝廷的十五万大军杀到了,马上重施故计,一面调兵遣将以备顽抗,一面派使臣携带金银宝物拜见王驳,表示愿意归顺……”
“王骥相信了?”
“王骥可不是沐晨,他不但不信思任那一套,还索性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一边不动声色地接下降表,一边暗中命令诺将分兵进攻……”
“好!”方锳届飞色舞地大喝了一声采,旋即止步,狞然回身,笑咪咪的来回看那五个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其中一个躲在另外四个后面,连根头发也瞧不见。 “请问,五位姑娘有何事?”
那四个女人也笑咪咪的,虽然她们并不想笑。
“看看还有没有我们上场的机会呀!”
“应该没有,这场仗应该很快就能够结束了!”
“所以,用不上我们了?”
“用不上了!”
那四个女人顿时垂头丧气的垮下了脑袋,没力得连站都站不直了,四个人弯成四只小虾米,随时可以下锅去爆香了。
没机会打仗,人生多无趣呀!
半个时辰后,香坠儿悄悄溜进书房里,见方锳埋头振笔疾书,不知道在给谁写信。
“什么事?”方锳头也不抬地问。
“夫君,你说这场仗很快就会结束了?”
“应该是。”
“那思任……”
“即使战争会结束,但思任太狡猾了,不是那么容易捉到的,我猜他会及时逃到孟养或木邦。”
香坠儿松了口气。 “那就好。”
可能会被战争主谋逃掉,她居然说好!
方锳抬起头来,笑了,他放下笔,招招手,表情有点暧昧,香坠儿双颊两朵诱人的红晕,扭扭捏捏的蹑步过去,才刚靠近就惊呼一声被捉到他大腿上,下一刻,檀口就被封住了。
好半晌后,他才移开唇。
“怎么,又被那几个丫头缠得无处可逃了?”
“府里就这么大,我还能躲到哪里嘛?”
方锳想了一下。 “那就出去走走吧!”
“出去?”香坠儿错愕地瞪大眼。 “但不是说……”
“张文隽在腾冲打仗,沐月琴也回京去了,暂时应该没问题了。”
一提到沐月琴,不知为何,香坠儿脸上就浮现奇怪的表情,有点不安、有点困惑,两手还绞在一起扭呀扭的。
“怎么?还担心沐月琴?”方锳的唇瓣诱惑的在她耳畔厮磨。
“…”
“不是说过就算她记得你也不要紧吗?你……”
“不是那件事啦!”香坠儿娇嗔地推开他。
听她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方锳讶异的扶起她的脸来仔细端详。 “那是哪件事?”
“是……”香坠儿两眼飞开。 “沐月琴好漂亮呢,夫君为什么不喜欢她?”
眉梢儿一扬,方锳笑了。 “她太骄傲了!”啧,小妮子在吃醋呢!
“那……那……”继续扭绞两手。 “如果她不骄傲呢?”
方锳好笑地摇摇头。 “不骄傲又如何?你以为她那种千金大小姐会下厨吗?会孝顺公婆吗?会伺候夫婿吗?不,她什么都不会,让人伺候惯了,即便是嫁了人,她还是要下人伺候,要人家看她的脸色。不,我不要那种大小姐做我老婆,我要的是体贴窝心的小女人,就像你……”
唇瓣贴上她的额际, “说实话,娶你的时候,我是有点哭笑不得的,莫名其妙要我娶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只因为父母替我们订了亲,真是荒唐!”他吐露出老实话。“不过三个月后,我就庆幸爹逼我娶了你,因为你正是我要的女人,温柔体贴又贤慧,最好的妻子也不过如此了!”
香坠儿喜滋滋的仰起娇靥。 “真的?”
方锳捏捏她的鼻子。 “老婆,我们都成亲四年了,你还感觉不出来我右多么宠爱你吗?”
香坠儿羞怯又喜悦的点点头。 “夫君真的好宠我呢!”
“那就别再说那种奇怪的话了。”方锳拍拍她的屁股。 “好了,叫那几个丫头陪你出去走走吧,顺便,你昨儿做的那个鸡棕很好吃,看看还买不买得到料,要买得到,晚上再做来吃,嗯?”
“是,夫君。”
于是,香坠儿开开心心的离开书房了,而方锳也继续写他的信。按时向岳父、岳母大人报告他们的宝贝女儿和外孙的近况,但才写了两个字,他的头又抬起来了,浓眉微蹙。
王骥他们应该捉不到思任吧?
第九章
要打仗,统军的主帅是最重要的,主帅不敢打,下面的士兵也不想打,就如沐晨和沐昂,只想躲在龟壳里逃避,士兵们也乐得凉凉白领薪饷。
大家一起来混吧!
但这回的十五万大军征麓川就不同了,主帅骁勇善战,还有个强悍能干的兵部尚书王骥总督军务,这下子有好戏看了,思任不鬼哭神号才怪。
十月六日大军抵金齿,之后的两个月时间,大军从云龙打到大侯州,再从大侯州打到上江,又从上江打到杉木笼山,思任一路打、一路逃,最后终于不得不逃到最后一个能去的地方,他的老巢、最后的根据地:马鞍山大寨。
自然,大军也追上去了,然后,大家就一起耗在那边了。不是不想再打,而是不晓得该怎么打。
江边,王骥已经站在那里盯着大江对面的敌寨观察老半天了。
“果然是个英才,没想到土蛮子之中也有如此精通兵法的人。”
但见敌营所在之处,东南两面都是滚滚大江,西北则高山环绕,壁立千仞,刀削一般,比针头还尖,地势极其险要,营寨又依险势而建,环营三十里,全挖了深沟立了木栅栏,占尽了地利、天时,真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真是麻烦了,强攻损失太大,但要不强攻,又能怎么办呢?”
站到脚都酸了,他还是思索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回营帐继续想,想到头都大了还是没什么结果,夜半时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起身披衣离开营帐,想说在夜静更深时分出去走走,也许头脑会比较清楚。
除了巡逻守卫兵士,偌大一片营地的人都睡了,走在安安静静的营地之间,王骥感到很满意,这表示军纪够严明,没有人趁夜偷喝酒赌博之类的。
不过,还是有一、两堆特别旺的营火,是卫所那些指挥使和千户们聚在一起讨论眼下的战况情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王骥停下脚步,悄悄躲在一座营帐后,想听听看他们是否有何特别想法。
想听实话,总是得偷挖壁脚才听得到。
“不会就停在这里了吧?”
“不然怎么办?要进攻只能强攻,但强攻的结果不想可知,必定伤亡惨重,尸横遍野,这还不一不定期攻得下来昵?”
“只要能先将他们的防线撕开一条口子就够了呀!”
“对对对,这么一来,大军就可以进攻了!”
“行,就你们两个去负责撕开那条口子吧!”
“嗑,不敢吭声了吧!说大话,两片嘴皮子就够,可真要做,谁敢跑第一个?”
“要是都指挥在就好了,这种阵仗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王骥听得先是一怔,而凝神注意起来了,那是个明朗的的声音,不像会说大语的人。
“又在说神话了,柳英!”
“不是说神话,你们要是跟他打仗就真的很神啊!”
“你的很神,会让人冒领他的战功而不说半名话?”
冒领战功?
王骥两眼眯了。
“那也是都指挥了不起的地方之一,他说过,打仗只有两个目标,一个是打胜仗,一个是把伤亡减至最低,只要能够达到这两个目标,其它都不重要,功也好,名利也好,那些都看不进他眼里,他也不是为了这个而打仗的。”
“果真如此,那倒真的很了不起。”
“当然是真的,虽然我才跟着他打了一个多月的仗,但只带了三千人马就能够把思任追赶得灰头土脸、无路可逃,最后只好送出降书来,而且中途我们还曾转去剿平威远州的乱子,再回头继续追剿思任,直到沐将军下令收兵,咱们收兵回来一算,伤亡不到百人,这还不够厉害吗?”
咦?原来那不是张文隽的功劳吗?
王骥眼神转犀利了。
“沐将军为何要让张文隽冒领战功?”
“因为是张文隽提说要沐将军调都指挥来领兵作战的,后来朝廷大军要来了,沐将军担心被得知冒领战功之事,就赶紧把都指挥赶回云南府去了。”
“听说他还带女人上战场,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带女人上战场?
王骥错愕的傻了眼。
“别说女人,那位是都指挥的妻子,她……她……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都指挥带妻子上战场是有充分理由的,绝不是胡来!”
“可是眼下我们面对的情况可不是那么简单瞧,那大寨子说是铜墙铁墅也不为过,大军刚到第一天,将军就派了三千人去试过要渡江,结果连江心都到不了,人就死了一大半……”
“不要说渡江,就是要摸到对方的寨子里,都指挥一个人就有办法,事实上,每次开战前,他都会先摸进对方的营寨里找人,想先把思任揪出来,那就连战都不用战了,大家都可以回家抱老婆啦,可是思任实在太狡猾了,不开战他就不现身,就算现身了也都是在背后指挥,听说他还有替身呢,想捉到他实在不容易。”
“看来思任也怕被自己人出卖。”
“不过,就算开战了,无论是何种情况,都指挥都有办法让伤亡减到最低。”
“多低?”
“会死伤一万人的,他最多只要一千人就够了,也说不定只有几百人!”
听到这里,王骥再也忍不住了,几大步现身在火光中。
“谁?”
那几个指挥使和千户们一警觉有其它人,立刻跳起来喝问,再定睛一瞧,原来是军务总督,顿时骇了一大跳。
完了,背后讨论军情、煽动军心,降职是小事,搞不好还得去啃牢里的馒头呢!
“大人……”
“不必多说。”王骥摆手示意他们全都住嘴。
“我只想知道,你们刚刚在说的是谁?”
众人面面相觎,再动作一致的转向柳英,柳英连忙躬身回答。
“是云南府都指挥同知方锳。”
“方锳?”王骥有点意外的睁了睁眼。“方政都督的儿子?”
“对,就是他!”
“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柳英咧嘴一笑。 “大人,说句话也许您不信但卑职相信,只要有都指挥,思任的大寨子就算真是铜墙铁壁,想不破都不行胤!”
王骥双眸猛睁。“当真?”
柳英用力点头。 “是真!”
“好!”王骥大声道。“你即刻上路到云南府通知他,要他快马加鞭赶来!”
“卑职遵命,大人!”柳英兴奋地应咯。
“不过大人,都指挥可是都会带上妻子的。”
“既是有充分理由,就带来吧!”
“还有,卑职大胆请求,可否将卑职调到都指挥麾下?”
“即使我要派他做先锋?”
柳英哈哈大笑,豪迈又勇烈。 “大人,还有一件事大人不知,跟着都指挥打仗最特别的是,你会热血沸腾、你会激昂澎湃,你会迫不及待的想加入战场,你会觉得战死沙场是最英勇壮烈的光荣,在他麾下,你只会害怕一件事……”
“什么事?”
“害怕被派去押粮草。”
“为什么?”
“你就没办法加入战场了呀!”
“太好了,她们终于走了,走走走,我们去庆祝一下!”
人车一走,方锳转身拉着老婆就跑,直接窜入卧室里去“庆祝”了,方瑞看得啼笑皆非,不过想到能够得到两个月的安宁,他也很想庆祝一下。
由于方政的忌日即将来到,方锳和方瑞身在军中,不能爱到哪里就到哪里,便由方夫人带着女儿和孙子回乡扫墓祭祀,前后大约两个月时问,没有那几个女人在那边天翻地覆,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旷神怡、精神百倍。
好,他也要去庆……
“二少爷,有位柳英军爷要找大少爷。”
“柳英?”他跑到这里来干嘛?难不成……“请客人到大厅坐!”吩咐完,方瑞拔腿就往大哥的卧房飞奔而去。
“大哥!大哥!柳英来找你耶!”方瑞一边敲门一边喊。
“待会儿!”房里传出来的回答夹杂着不明喘息声。
“可是,大哥……”
“待会儿!”
“大哥……”
“滚!”
方瑞静了一下,继而叹气,只好先回大厅去招呼客人。
“对不起,我大哥在……在……呃,忙,他说待会儿。”
柳英也不是不懂世事的人,一见方瑞的表情很不自在,还掺杂了一点赧红的色彩,马上就明白方锳在忙些什么。
“没关系,我……”他努力惩住笑。 “可以等。”
他们起码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方锳才出现,满足的神情,佣懒的姿态,一副餍足的大猫模样。
“仗打完啦?捉到思任了?”他懒洋洋的问,以为柳英是打完仗来看他的。
“还没有。”
柳英的回答很简洁!太简洁了,害方锳偷偷高兴了一下,就说思任应该死在他手中的。
“我就知道思任不是那么容易捉到的。”
“不,是仗还没有打完。”
“耶?仗还没有打完?”可恶,白高兴了。
“那你跑到这边来干什么?”
“尚书王大人叫我来找你的。”柳英。漫吞吞地回道。
“找我干嘛?”方锳愈来愈疑惑了。
“我们已经打到马鞍山大寨,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仗了,但这一仗打下去,起码会损失几万士兵,还不一定能够打得下来……”
“铜墙铁壁不成?”
“差不离了。”
方锳挑了一下浓眉。 “所以?”
柳英咧嘴一笑。 “我们有几个人在那边讨论战情,被王大人听见了……”
方锳翻翻眼。“提到我了?”
柳英继续嘿嘿笑。 “提到了,因此……”
方锳叹气。 “要我什么时候去?”
柳英嘴咧得更大。“请快马加鞭立刻赶去!”
方锳耸耸肩。“好吧,去就去!”
“我也要去!”
方锳懒洋洋的抬眸往前看,只见门边上挂着一颗小脑袋,乌云略显蓬松。
“那几个丫头都不在,不需要你保护,你去干嘛?”
“要去!”
“老婆,这可不是我带兵呀!”
“呜呜呜…”
“唉唉唉,又哭,你……”方锳啼笑皆非。
“我跟大人提过了,”柳英忙道。 “大人说方夫人也可以去。”
多事!
方锳没好气的横他一眼,又叹息。 “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
就知道她打死也要跟去!
天色刚黑,方锳四人就赶到马鞍山大寨了,没有骑马,因为对方锳和香坠儿来讲,两条腿比四条腿快。
可是王骥巡视去了,并不在主营帐,他以为柳英最快也要隔天才能赶回来。
于是柳英便带方锳到他的营区,好让香坠儿先安顿下来休息,当王骥闻讯赶来时,大老远便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眼,要我老婆来,就是要让她替你们煮顿好吃的!”
“都指挥,别太小气嘛,上回尝过夫人的手艺,到现在我还在流口水呢!”
“去淹死你老婆吧!”
“我哪敢,还没淹死她,我就先被毒死了!”
一瞧见营火旁那副顺长的背影,王骥就猜到那必然是方锳无疑,因为方锳还在重孝期间,整片营地里,只有他是一身紊白,额上还绑着麻布条。
第一个注意到王骥的是柳英, “大人。”他立刻起身恭迎。
那顺长背影也立即起身转过来,下一刻,王骥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拉嘴笑开来,然后才听见柳英迟来的警告。
“对不起,大人,我忘了警告您,都指挥的笑会拐人。”
接着又听到一声小小声的噗哧,王骥这才注意到方锳身后还躲着一个娇小的人儿在那里探头探脑,好奇又畏怯。
“对不起,大人,我老婆比较胆小,失礼了。”方锳替老婆致歉。
王骥咳了两下,硬拉回笑开的嘴,一本正经的板起脸来。“不要紧,你就是方锳?”
方锳也收起笑容。“是,大人。”
“看过马鞍山大寨的形势了?”
“看过了,大人。”
“如何?”
“没问题,大人。”
“好,那么,我给你两万人……”
“不需要,给我两卫人马就够了,一卫主攻一卫伏袭,人数多寡无差。”
“我负责主攻!”柳英大喊,比小孩抢糖葫芦更兴奋。“那么另一卫……”王骥的目光向两旁扫去。
周围多半是柳英的部下,也有几位闻风而来的指挥使、千户,但只有一个人站出来,是柳英的好友苏田,听柳英说得多了,他也很好奇方锳究竟有多厉害,想亲眼看看。
“我负责伏袭。”
“很好,你有多少人?”王骥问。
“跟柳英一样,三千。”
“够了、够了!”方锳眉开眼笑。 “谢谢捧场啦!”
不由自主的,王骥又拉开了嘴,幸好才拉到一半他就有所警觉,立刻硬生生的扯回来,差点扭到脸颊肌肉,他转身。
“三日后准备渡江破敌!”
三日后,薄晓时分,崖底千仞下,方锳背缚丈八长枪,怀抱里圈着哭兮兮的泪人儿。 “别哭了,唉,真是,我每次不都平安无事吗?”
“那这回也要平安无事喔!”
“会的,我会的!”重重的抱一下后,方锳放开香坠儿,仰头往上看。“希望这次能找到那个狡猾的家伙!”
香坠儿也跟着往上仰起脸儿,看那悬崖可真叫高,平滑一片,毫无扶手之处。
“会的,你会找到他的,然后,公公的仇就可以了结了!”
“最好是!”方锳说,转回脸来。 “你回去吧,记住,看到信号才能开始!”
“记住了!”
香坠儿退后一步,目注方锳略一吸气,身形骤然拔高九丈有余,继而一个美妙的回转,噗一下双手十指宛如戳豆腐似的插入石壁内,然后再飞身往上拔升,这样周而复始的迅速攀升而上…
大江畔,柳英和苏田率领着六千士兵静静等待着,没有喧哗、没有不安,每一双眼都望着江的前方,耐心的等待着他们的信号。
而六千士兵后方则是主帅平蛮将军和王骥所率领的两万人马,他们也在等着方锳的先锋部队替他们打开思任的防线,他们才能够大举进攻,不过他们有点不耐烦了,因为……
“为什么还不击鼓进攻?还有,他们的先锋将军呢?”平蛮将军不悦的问到。
“大概摸进寨里去了。”王骥回道,记得柳英似乎说过。
“他摸的进去吗?”平蛮将军不相信的哼了声, “这可不是普通的寨子,是思任最后的老巢。他摸的进去?好吧,就算他摸的进去,请问,他人在里头如何下令渡江进攻?”
“不知道。”
平蛮将军瞥他一下,随即招手换来传令兵去请柳英过来。
不一会儿,柳英来到,尚未开口,平蛮将军便抢先问道:你们的先锋将军呢?
“摸进总寨去了。”
“那他如何下令你们进攻?”
柳英咧嘴一笑,“自然有办法。”
平蛮将军忍耐的说: “既然这样,那你们在等什么?”
“等指挥的信号啊!”柳英回头一看,双眼一亮,兴奋的叫: “就是这个。”话落,转身就跑了。
平蛮将军转身一看,大吃一惊,瞪时目瞪口呆。
一股黑烟徐徐飘像空中。
大寨起火了。
下一刻,他们更是目瞪口呆,只看那个三天来不断的从军营里发出惊天尖叫声的女人,在空中飘了起来。
这边的士兵立刻行动起来,搭舟渡江过去了。
大概是大寨那边的人也看呆了眼,好一会都没有动静,直到所有士兵都渡过江了,方瑞又射出一支晌箭,很快的,大寨里又出现另一种动静拼斗声,好象有几千人在大寨内打斗。
难道方锳先率领了一队人马过去潜伏吗?这怎么可能,王骥嘀咕着。
但不久,他就发现他错了,潜伏进去的不是一队人马?只是一个人。拼杀声已来到寨门附近冷不防地,一声轰然巨晌,那两扇用大杉木做成的寨门竞已硬生生被劈成碎片了,一条白色人影飞身而出?挺立于寨门外。额头上绑着麻布条,白袍银甲,手提长枪。那模样活脱脱是复仇战神降临。
寨里的土蛮子立刻追杀出来,方锳朗声大笑身形暴旋,长枪抡展,布成一团又一团密密回转的光环,有若涟漪,圈圈扩展,刹那问,风生云涌,方圆寻丈之内,所有敌人全都惨嚎着倒飞出去,下一刻,方锳狞然斜掠横飞,已如一片白云般飘向寨门右侧的栅栏。
最大的威胁就是那片箭雨。
修长的身影如鹰翔似集飞,长枪暴扬,枪尖的寒芒汹涌澎湃,如波似浪地涌向栅栏后。刹那间,血标起,人长嚎,一整排箭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顺道连弓箭都给毁了。这样几个起落后,右边的威胁便已消除殆尽,于是,他翻飞如电,又扑向左边的栏栅。
长枪挥洒着层层冷芒,一波又一波、一轮再一轮,挟着狂风暴雨般的威力暴泄向栅栏后的弓箭手,于是。惊恐的尖叫夹杂着惨怖的嚎鸣,人命亦一条接一条损落,不过片晌,左边的威胁亦已解除。
然后,他回到寨门前,继续独自面对那千百人的围袭。不,已不只千百人,最强力的弓箭防卫一经瓦解,马上自大寨里涌出成千上万人,愤怒的抵抗敌人入侵他们的家园,誓死捍卫他们最后的根据地:但方锳依然以一己之力独自对抗那成千上万人。
一个人,一把长枪。
“风萧萧兮,易水寒……”
粗犷而豪迈的吟咏便在此时传入所有士兵耳内,含蕴着无比壮烈的豪情、狂野的剽勇,以及男子汉视死如归的气魄。
一听到咏唱声,早已看得热血沸腾,迫不及待想要加入战场的士兵们,立刻在柳英与苏田的指挥下开始移动队伍,按照命令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进攻的士兵列队准备进攻,伏袭的士兵设好伏袭的阵势。
“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人如洒逸的流云,闪掠如电、翩然翻舞,枪似长天之游龙,浩瀚凌厉、纵横八方,即便身处在成千上万敌军围袭之中,方锳却毫无困窘之氦依然杀得敌军东倒西歪、尸横遍野。
那豪迈而悍野的战姿,充满了力与狠,威猛与刚勇,是如此的令人震慑,又如此的令人惊畏看得六千士兵们更是浑身热血翻涌、激昂澎湃,如果不是柳英与苏田极力压制住他们,他们早已冲出去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进攻的信号!
“留取丹心照汗青!”六千士兵石破天惊的齐声应和,热血奔腾的呐喊响彻云霄,激昂豪壮得几乎将整个大地都给震得颤抖了。
“杀!”
刹那间,在一片震雷似的吼号里,三千士兵有如狂涛骇浪般奔腾而出,尘土飞扬,刀光霍霍他们就像来自九天的天兵神将,那样威猛强悍的杀过去,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敌人,根本不在乎对方的人数比他们还多,只在乎能不能把他们的热血洒在这里。
“将军,你想做什么?”王骥一把捉住平蛮将军的缰绳。
平蛮将军一惊,连忙扯住差点奔驰出去的坐骑,有点尴尬。“呃,我只是……看得有点忘形了。”
“耐心点等吧!”
三千对上万,明军却毫无畏怯之态,刀光剑影,悍不畏死,反而杀得土蛮子节节败退。突然,大寨里一个信号传来,土蛮子立刻如潮退般迅速退回大寨内。见状,方锳立刻举枪大吼, “退!”顷刻间。三千士兵又退回江岸,重新编整好队伍,队伍前,方锳独自面对寨门挺身,严阵以待。
不一会儿,大地开始抖动了起来,野兽的嗥叫伴同着阵阵闷雷响,仿佛千百名大汉同时在奋力敲击着千百面皮鼓,很快的,寨门口出现了第一头小山似的巨象,后头还紧随着数不清的象群。
象阵!
方锳一动也不动,直至象群狂奔至几丈前,进入伏袭的范围内,他才猛然将长枪插入地上,双臂倏扬,自左右斜圈倏翻,于是,一股无形的呈猛力道突然在空气中沸腾了起来,带着匪夷所思的雷霆之威,轰隆隆的咆哮翻涌,在令人心惊胆裂的声势中,呼一下卷向那群大象。
只听得轰然一声暴响,为首的巨象竟被劈得四脚朝天的滚了两滚,后面的大象有的被撞翻、有的往旁边逃开,顿时混乱了起来,就在这时…
“射!”方锳怒吼。
闻令,伏袭的士兵立刻发动,千箭齐发,瞬间将巨象群射为豪猪群,巨象负痛转身狂奔逃命反而回过头去踩死无数土蛮子兵,又撞上连片栅栏。这可不仅仅是撕开一条口子,根本就是垮出一个大缺口了。
“难以置信,只要有他一个人率领六千士兵就够了,我们还来干什么?”王骥喃喃道。
平蛮将军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大声咆哮,“击鼓!全军渡江!”
再不打就没得打了。
接下来的进展更快了,大军顺利渡江,东路军与左翼军齐来会合,各军团团包围住连环寨,又恰好碰上西风起,于是又多放了几把火,只见大火在风势的助力下迅速蔓延开来,更且直扑山顶,蛮子兵还在庆幸逃过明军的追击,又见大火铺天盖地的延烧而至,由于马鞍山两面俱是绝路,根本就无路可逃,有的活生生被烧死,有的只好跳崖落江。
翌日风止火熄,明军上山察看,只见漫山遍野的焦尸,江中亦是浮尸无数,惨不忍睹,算算总有数万人,还寻得先前颁发虎符、宣慰使金牌、宣慰司印绶。以及思任所掠各地卫所印绶共计三十二枚,这一仗算是大获全胜。
只可惜还是被思任带着大小老婆和儿子全逃走了。
“夫君。”
“嗯?”
“思任又逃了呢!”
“嗯。”
“听说大军也要班师了。”
“嗯。”
“真好,不是吗?”
“的确。”
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自己追缉思任了。
第十章
马鞍山一战,方锳一举成名。
翌年,方锳三年孝期才刚满,又被带去征讨维摩土司,不久就被晋升为都指挥使,即使如此,他依然得听命于沐昂。而沐昂又因为让张文隽冒领战功之事被斥责,心有不甘,因此老是找他的碴,使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追缉思任,不过这一切他都忍耐了下来。
为了父亲的期望,他什么都能忍。
这年,在方夫人的强力主导之下,方翠、方虹和方燕接二连三出嫁了,再不嫁就没人要啦!接下来,该替方瑞找老婆了。
“方瑞昵?”
“小叔?刚刚出去啦!”
“可恶,又给那小子跑了!”方锳懊恼地走进书房,一屁股在书桌后的椅子坐下,忿忿地拍了一下桌子。 “下次非把他绑起来不可!”
香坠儿为夫婿倒了杯热茶,一边端详他的脸色。
“夫君,为何这么急着要替小叔成亲呢?”
“娘在催呀!”方锳叹道。“还有,他要是不尽快成亲,将来我怎么放心把这个家交给他呢?”
心儿顿时暖呼呼的融化了。 “夫君,原来你一直记着。”
“一刻也没忘!”方锳探臂一搂,将她放在自己大腿上。 “虽然你不是穆桂英,但你跟穆桂英一样尽全力在帮我,在家里伺候夫婿,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就连王大人都说我真好命,娶了个好老婆呢!”
香坠儿羞赧又喜悦地偎入他怀里。 “这是我应该做的嘛!”
“不,你做的比你应该做的更超出许多,坠儿……”方锳感叹的呢喃。 “虽然我从没说过,但我想你应该知道,老婆,我真爱你!”
香坠儿惊喜的扬起脸儿。 “真的,夫君?我也是呢!”
“我想也是。”方锳正经八百的点了一下头,旋即失笑。 “不是才怪,能为我做那么多,我想你一定很爱我。”
“我是啊!”香坠儿脸儿红红地又埋回他胸前。“好多好多的爱呢!”
方镆昕得满心得意。 “告诉我,老婆,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么多爱的?”
娇羞的瞄他一下,香坠儿低下头来用手指头在他胸前画圈圈。 “夫君知道的,我是个好胆小又爱哭的女人,大家都好担心我嫁到方家来可能要十年八年后才能习惯,我自己更担心一辈子都习惯不了,可是……不到三个月我就习惯了,因为夫君好体贴、好温柔,没有人比得上。”香坠儿仰起娇靥。
“夫君知道吗?在娘家时,我一天至少得哭上七、八回呢,但现在我几乎都不哭了,因为夫君总爱逗我开心,害我都没机会哭了!”
她满足地轻轻叹息。 “夫君说我做的比应该做的更超出许多,可我觉得根本就不够,夫君是这么样的宠爱我,我怎么做都不够多,怎么做都回报不了夫君对我的好,我想,我得做的更多更多才够。”
“我有这么好吗?”方锳喃喃道。 “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香坠儿失笑。 “连我大哥都说,以后不会一见面就想揍你了呢!”
他又没偷大舅子的老婆,干嘛一见面就想揍他?“是喔,那真是谢谢了!”方锳啼笑皆非地道。
香坠儿又贴回他胸前。“夫君,思任呢?”
“他可糗了,虽然在马鞍山大战中逃过一劫,但……”方锳耸耸肩。 “落水狗谁不打,他一逃入孟蒙,就被木邦宣慰使袭击,只好仓皇逃过金沙江,现在不晓得逃到哪里去了,不过朝廷放下话说,谁能捉住思任献给朝廷,就把麓川给谁,我想早晚会有人捉住他的。”
“那就不好了吧?”这么一来,夫君就不能完成心愿了。
方锳拍拍她以示安抚。 “现在的麻烦不是他,而是他的大儿子思机,思机逃到了者蓝,见大军退回内地,马上又跑回麓川作乱。其实只要让我率领一千人马去征讨,这个麻烦就可以彻底解决了,可是……”
“沐昂不许?”香坠儿试探地问。
方锓颔首,叹气。 “这就是我不喜欢任军职的原因,不过,为了爹,我会忍耐下去的。”满腔热血老是梭泼冷水,谁受得了!
“或许夫君可以……”香坠儿正想建议方锳暗中出兵,先把思机的问题解决了再说,不过也许她的建议是个馊主意,所以老天爷不给她机会说完,才刚起头,她就说不下去了,慌慌张张跳下他的大腿逃到一旁。方锳大笑着起身,走向书房门口,正好迎上方夫人和方兰。 “娘,有事?”
“媒婆又送来两份八字,你去找人帮方瑞合一合。”说着,方夫人用下巴向方兰点头示意,要方兰把写有八字的条子交给方锳。 “顺便看看对方小姐的个性合不合咱们方瑞。”
“就算合了,方瑞要不要还是个问题呢!”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那交给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好吧,那我会先找人合八字,合了再亲自去看看对方小姐。”
“好,那没事了,我走了……”
“请等一下,娘,你没事了,我可有事!”
半转的身子又回过来, “什么事?”方夫人狐疑的问,因为方锳的口气很奇怪,好像很正经又有点滑稽。
“一件很严重的事!”方锳慎重的说,还一边点头强调严重性。
“到底什么事?”
“那个事!”方锳伸手一指。 “分我们一个不行吗?”
方夫人低头看,右手牵的是两岁的长孙,左臂抱的是六个月大的小娃娃,抬眸,摇头。 “一个也不给!”
“喂,娘,这太过分了吧,我们夫妻俩日战夜也战,辛辛苦苦战出这两个小玩意儿出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分我们一个玩一下又怎样嘛!”
方锳大声报功兼抗议,说得香坠儿满脸像着火似的通红,直扯他的衣袖,差点整只袖子都给她扯了下来,一旁的方兰笑得花枝乱颠猛掉眼泪,后头的两个婢女也背过身去抖个不停。
而方夫人的回答是:走人。
“来,小毅儿,奶奶带你去吃甜糕糕喔!”
“喂喂喂……”
再喂也喂不回来了,方夫人右手牵孙子,左手也抱孙子,喜滋滋的走了,方锳又气又好笑。
“老婆!”
“夫君?”
“明年再给我生!”
“呃……
“生个女儿,我要娘看得眼红,偏不给她碰!”
再一年,香坠儿果然又生了。不过生的是一对龙凤双生子,恰好一男一女,夫妻两人一阵商量,再征得方夫人的同意之后,方锳决定由这对双生子来继承香家的香火,等他们满六岁再送到天山去,以了岳母的心愿。
五月,朝廷再次派遣大军征讨麓川,因为思任逃到了孟广,却被缅甸宜慰使捉住,而缅甸宜慰使坚持不肯把思任交出来。
这一场仗从冬天打到翌年二月,结果还是没捉到思任。
倒是方锳又因履立战功而被晋升为都督俞事充右参将协守云南。更巧的是,同一年,沐昂终于死了,由沐晨的儿子沐斌继任云南总兵,但这个沐斌对他的态度更差劲,因为:
“我拒绝了沐家的婚事,他说我不给他们沐家面子。”
“可是,沐月琴不可能还没嫁吧?”香坠儿吃惊地道。
“就是已经嫁了才糟糕,”方锳无奈苦笑。
“是沐赋为她安排的亲事,定西伯的孙子,但今年二月,她的夫婿和公公一起战死了。”香坠儿两眼睁得圆溜溜的大,吓住了。
“沐赋以为,如果当年我肯和沐月琴成亲的话,她就不至于做寡妇了。”方锳冷笑。 “真是可笑,我要真娶了她,老早跟我爹一起战死了,看来她的命还真硬,不管谁娶了她,注定要父子俩一起战死。”
“沐晨也不可能让你娶她嘛!”
方锳颉首同意。 “说得也是,沐晨不可能让他的孙女嫁到方家来的。”
香坠儿略一思索。 “或许她现在愿意嫁给张文隽了?”
方锳叹气。 “更不可能了,张文隽因为冒领军功一事被降回原职,又被严厉谴责,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沐月琴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香坠儿张了张嘴,也跟着夫婿叹气。 “那就没办法了。”
“这种事我们本来就没办法插上手。只是……”方锳无奈摇头。 “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我和他究竟是为什么翻脸的呢?”
见夫婿似乎很懊恼,为了转移他的心思,香坠儿忙转开话题。
“思任呢,你不去找他了吗?”
“此刻他在缅甸,沐斌又在郦川那里筑城,我到那里去找人,想不被发现都很难!”
“那怎么办?”
“等沐斌筑完城再说吧!”
想不到的是,再过了一年,缅甸宣慰使居然主动愿意交出思任。沐斌指派有钱户王政负责押解思任回京。
但是思任把对朝廷的不合作态度保持到最后从被交到王政手里起就开始绝食,王政绞尽脑汁还是没办法让他进食,他只好决定砍下思任的脑袋回去交差就好了。于是,他立刻派部下赶到昆明,通知方锳尽快赶来。
“柳英指挥史提过好几次,说都督想为父报仇,现在……”王政指指半死不活的思任。“瞧他就快死了,反正我也没办法把活人带回京。那么,都督,就由你下手吧!”
方锳先是呼吸暂停了好一会儿,抽了好大一口气, “你是说,你要让我杀了他?”他控制不住的大吼,又惊又喜。
“横竖他都要死,谁下手不都一样吗?”王政挤着眼笑道。
又窒息了片刻,方锳才猛然捉住王政双肩。
“谢谢你、谢谢你,我原以为这辈子都无法了结心愿了,没想到……谢谢你、谢谢你,我欠你一份情!”王政哈哈一笑。
“请都督夫人煮一顿好吃的就行啦!”
“没问题,你一回云南就来我家,要吃几顿都行!”方锬大方地承诺。
“那就谢啦!那么……”王政瞥一下思任。
“就交给你啦!”语毕,他便离开囚室了。
方锳静立了一会儿,方才突然转身,与躺在床上的思任四目相对,眸中是深沉的愤怒,想到六年前父亲战死在自己眼前那一幕,他的心又开始滴血,满腔压抑不住的澎湃怒意。
“你,思任,为了一己的野心,你可曾想过你害死了多少人?”
思任已经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哪有办法回答,只能用一双鄙夷的目光表示他的不屑。
“你只知带自己的妻妾子女逃跑,可曾想到那些战死者的家人又该怎么办?”思任嘴角一撇,依然是轻蔑。
“不,你从来没想过那些,对你而言。那些一点也不重要。对不?”
思任闭上眼,懒得听他说了,方锳点点头。
“很好,至少到最后,你仍表现得像个不怕死的英雄,我就给你个痛快吧!”他缓缓举起父亲的大刀,从父亲战死之后,这把刀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今天,我要为亡父,还有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们报仇,思任,到地狱去,你再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要他们死得那么不值得吧!”
话落,利芒一闪,刀锋笔直落下……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他终于能够为父亲报仇,了结这一项心愿了!
三十五岁时,方锳又跟着王骥征讨麓川。三十七岁时,方锳晋升都督同知,朝廷看上他的将略之才,特意调他回京,谁知刚到京没几天,又被调到贵州征讨叛苗,三十八岁时以军功再晋升为右都督。
三十九岁。方锳官拜总兵镇守贵州,讨白石崖贼,俘斩二千五百人,招降四百六十寨,又晋升为左都督。
四十一岁,方锳与巡抚蒋琳会川兵进剿四川草塘苗,贼首皆就缚,并克中潮山及三百滩、乖西、谷种、乖立诸寨,斩首七千余,诏封为南和伯,并调回京督领京营军务。四十二岁,巡抚蒋琳上奏说方锳镇守贵州时,苗蛮畏服,边境安帝请求让方锳再回镇贵州,可是皇帝不放人。不久湖广苗又叛,方锳奉皇命执掌平蛮将军印,率京军征讨之,直至翌年,总共克寨二百七十。
四十四岁,方锳留镇贵州、湖广,再克铜鼓藕洞一百九十五寨,又因功进为南和侯。
四十五岁,贵东苗进袭都匀府诸卫,方锳与巡抚白圭联合川、湖、云、贵等军征讨之,克六百余寨……
“边境地区终于全部平定了!”方锳喃喃道。
“累了吗?”香坠儿一边替他褪下盔甲战袍,一边担忧地端详他的脸色,有点苍白。 “休息一下吧……”
方锳捏捏鼻梁。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觉得累。”
“这十年来,年年都在打仗,难怪你觉得累。”香坠儿倒了杯热荼给他。 “现在边境既然已平定,或许可以休息两年了。”
“也许。”方锳浅酌几口热茶,眼睛却是闭着的,看得出他真的很累了。
“爹。”
“总兵大人。”方锳闻声睁眼,眼前是他的儿子方毅,还有跟了他七年的左参将李震,他最得力的先锋大将。 “什么事?”他放下茶杯,问。
“白大人问说贼首要由他派人送回京里,或是由总兵大人您这边负责?”
李震大拇指往后一比, “传令兵正在营帐外等候回答。还有……咦?”话突然中断,他惊讶地盯住方锳胸前。 “总兵大人,那个……那个……”
方锳也奇怪的低头看,眸子瞬间瞪大了。
他的胸膛上,有一支金针正慢之又慢的穿透出来,他先是惊愕,继而恍然,当即转头望向香坠儿!这个问题应该是由她负责的吧?
香坠儿一脸惊恐的来到他前面。 “你……”
才一个字,那支金针便咻一下射出,香坠儿疾快的伸手接住,再接住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
“毅儿,扶住你爹!李震,去请大夫来,快!”
这是方锳最后听到的话,随即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了。
当方锳恢复意识的,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这是哪里?”他问,想起身坐起来却找不到力气。
“铜仁府的总兵府。”香坠儿按着他不让他动。
“那么……”他瞄一眼床边的方夫人和方瑞,“时间到了?”
香坠儿点点头, “有三位大夫说你随时可能断气,有两位说你最多只能再撑2个月。之后……我才把金针插回去,应该没事了,不过你还得再卧床静养一个月。”
方锳点头,转身望着方夫人,没说话。
方夫人微笑: “够了,锳儿,当年你爹说过,以你的才干,封侯进爵不是难事,现在你已经被封为南和侯了,这应该已经满足了你爹的心愿了,九泉下,我想他应该在得意得哈哈大笑了吧!”
方锳也笑了,再将视线转向方瑞,依然没说话。
“放心吧,大哥,方家还有我呢!”方瑞沉稳的说道: “你可以安心的离开了!”
“那么,我可以自由了?”方锳会心的一笑。
“是,你自由了!”方夫人和方瑞齐声道。
“去过你海阔天空的日子吧!”
方锳再点头,缓缓阖上眼。 “我终于自由了!”
两个月后,贵州总兵,南和侯方锳卒于铜仁府,年四十五。
方锳前后克寨近二千,俘斩四万余,平苗之功,前此无与比者,帝因其卒为之震悼不已,赐缢忠襄。
终曲
“老婆,你嫁给我多久了?”
“二十年了,夫君。”
“二十年了啊,可真久,你一定等得很不耐烦了吧?”
“不,如果有必要,我还能再等二十年。”
“再二十年?开玩笑,你能等,我可等不下去了!”
岳阳楼上,几碟小菜,一壶龙井,夫妻俩悠闲的临窗眺望,看那水天一色,烟波浩森的洞庭湖,波澜壮阔,浩浩荡荡,其气象之大,无与伦比。
“你好没耐性,夫君。”香坠儿笑道。
“在战场上厮杀近二十年,我够有耐性的了!”方锳咕哝,再摸来柔夷握住,偷偷吃豆腐。
“老婆,谢谢你,耐心等了我二十年。”
双颊嫣红,香坠儿垂眸望住两人交缠的手。
“再久我都能等。”
方锳往上翻了一下眼, “我也说过,你能等,我可没那么多耐性,二十年,够久了!”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按照约定,我们搬到天山去住,往后我都是属于你的了,要种田,要做小生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想……”微翘的睫毛下,水蒙蒙的眼儿悄悄瞅定他。 “也许我们不需要那么急着回天山。”
“喔?”方锳眉梢子一扬。 “你想先到哪里吗?”
“苏杭,我想到苏杭看看,还有南京……”顿了一顿。 “如果可以的话,我有好多好多地方想去看看,等我看累了,我们再回天山好吗?”
方锳怔愣地望住妻子好一会儿,而后叹息。
“老婆,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不,不是她想看,是他想看,她还记得当年他的愿望,希望能到处去看看,等他看累了,他们再安定下来过平静的日子。
她耐心等了他二+年,现在又打算要花多少时间耐心等候他看累了呢?
卜一年就够了,老婆,想到处看看,一年时问就足够了。”
“好。”香坠儿点头,没有异议,原本就是为了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后我们就回天山去,一起过那平静安宁的日子。”方锳更紧握住她的柔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愿与你再共度二十年、四十年,直到我们的头发白了,背驼了,我们也要牵着手走过最后一段路,你说好吗?”
“好……”香坠儿哽咽了,许久未曾发难的大水又开始泛滥了。 “夫君说什么都好!”
“好了、好了,别哭了!”无视楼内他人的目光,方锳温柔地将妻子圈入怀抱里,软声安慰。
“黄河经年泛滥已经够惨了,老婆,为了天下苍生着想,你就别再制造大水灾了!”
“讨厌!”轻轻捶他一下,香坠儿带泪笑了。
方锳飞快的亲她一下,再若无其事的望向洞庭湖,脸颊亲昵地磨赠着妻子的额际。
“其实我们在这里就可以待上十天半个月了。”
“嗯,这里好美呢!”
两人静静的享受这份安详的气氛,好一会儿都没人出声。
“老婆,你又在担心什么了?”
“呃,毅儿……”
“毅儿?不说天山那两个,在贵州咱们有四个孩子在呢,为何你只担心毅儿一个?”
“他是长子嘛,所以……”
“所以要承嗣我的爵位和军职,偏偏他跟我一个样,不爱那些,只爱自由不受拘束。”
香坠儿哭兮兮的瞅住他。 “你说他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方锳笑了。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们尚未离家,我就注意到他在跟娘墨迹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娘就自己跑来跟我说,毅儿要她跟他合作,想办法让皇上把爵位转到方瑞那里。”
“他想怎么做?”香坠儿战战兢兢地问。
方锳想了一下,摇头。“我想你最好不要知道。”
“可是……”香坠儿迟疑一下。 “真会有用吗?”
“有用是一定有用,不过要看用到哪里了。”方锳又笑了,好像很开心。 “有可能皇上干脆夺了他的爵,也有可能真把爵位转到方瑞那里去了,还有可能让毅儿的弟弟承嗣爵位,不过也有一个可能他或许会不太高兴。”
“什么可能毅儿会不高兴?”方锳愈想愈乐的笑开了嘴。
“皇上会夺了他的爵,然后叫他快快娶老婆,快快生个儿子来承嗣,这么一来,我猜他会先杀了自己吧!”
弄巧成拙,更不自由了!不过那已不关他的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不会强逼儿子一定要走上他走过的路,但他也不会帮儿子解决这个麻烦,儿子想要什么就得自己想办法争取,要走错了路,再回头走另一条路也就是了。
往后,他要过自己的日子,再也不让任何人、任何事阻扰他了。
“老婆。”
“嗯?”
“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生了六个孩子,却没有一个是自己带大的。”
“我们几乎都在战场上嘛!”
“可是我想尝尝带大自己的孩子的滋味呀!”
“…”
“老婆,咱们再生一个好不好?”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