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明灭氤氲的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刻,一滴男儿不肯轻弹的滚烫泪水,令我的心触上了情的礁石,激荡出暖的潮思……可是,此心此情美好如斯,会不会如扑朔迷离的海市蜃楼般,惊鸿一瞥,稍纵即逝?历史上的皇九子,可不是一个‘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痴情种,而是家中红旗不倒,四处彩旗飘飘的浪荡子啊。
我患得患失起来:“那个……倘若你爱上了一个人,爱的远比对方爱你,更为深沉,更加真挚,可是,那人注定会伤了你,你会怎么办?”
他趴在床头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九连环’,良久方道:“不知道,不过,再怎么着,也不能给别人第二次伤害自己的机会吧,忘个一干二净好了。喏,你看,我解开了,”见我趴着不吱声,便又把耳朵凑过来道:“要是不解气,就再咬一口好了,咬掉了左耳朵,你九爷就右耳朵伺候……对啊,缺耳朵胤禟和傻丫头董鄂,岂不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我笑着拧他,却听他又问:“你呢?”
“啊?”
“倘若你爱上了一个人,爱的远比对方爱你,更为深沉,更加真挚,可是,那人注定会伤了你,你会怎么办?”
“嗯……我应该会离开吧,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罢。”
……
野生动物的恢复能力是惊人的,而我的恢复能力竟然比野生动物还要惊人,不到五天工夫,便从奄奄一息质变到了神采奕奕,虽然走路还有些不自在,但基本上已经进入到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境界。
这次探伤的人中,有一个人的到来令我意外不已。康熙的二格格,荣宪公主的丈夫,额附乌尔衮,统理昭乌达盟蒙古十一旗事的巴林郡王。
既然秋弥的主要目的之一是‘笼络加威慑蒙古诸部’,作为巴林部的灵魂人物,额附乌尔衮携和硕荣宪公主奉诏参与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公主因身怀六甲而缺席。乌尔衮带给了我一个精致的黄金哨子,上面镌刻着‘如意’二字,我才陡然想起,董鄂.菀葶的阿玛,董鄂.七十,不就在巴林西郊的乌兰布通任正三品指挥使吗?果然,这正是董鄂.七十托额附乌尔衮捎给女儿的礼物。我险些掉下泪来,在这个时空里,我还有一位至亲的阿玛呀,董鄂.菀葶的躯体已和我的灵魂交织融合,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的血脉至亲又何尝不与我血浓于水呢?在言谈之中,我得知自个儿阿玛正为‘风寒湿痹’所苦……于是,一能下床行走便到黄远那里博同情套交情,死皮赖脸的又磨又蹭,终于拐到了一坛能‘祛风除湿、通经活络、强筋定痛’的‘史国公药酒’,往乌尔衮那里送去。
走着走着觉着挺累,唉,毕竟还是伤了元气啊,好在离这儿不远就是老九的帐篷,去歇歇脚也好,里面没人,连看守帐篷的小太监也不知溜到哪里偷懒去了,我歇了一会儿,觉得缓过来了,正想离开,却听到一阵脚步由远而近,依稀还听到一声抱怨:“这丫头真不叫人省心,才好那么一丁点就溜的找不见人。”不是老九的声音是谁?吱溜钻到角落里的大箱子后面隐匿起来,待会冷不丁的冒出来,就不信不吓你个屁滚尿流,嘿嘿。
进来了俩,老八和老九,正想着将恶作剧进行到底呢,却听老八道:“董鄂虽好,但倘若为了董鄂而拒绝富察,则实属不智。”
心陡然一沉,我缩了回去。
却听胤禟不以为然道:“富察.倚罗啊,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其实我也无所谓拒不拒绝,只是何苦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惹自个儿喜欢的人生气呢?”
“不相干的人?”老八笑道:“九弟啊九弟,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她的大伯父马思喀官领侍内卫大臣,三叔父马武任镶白旗汉军副都统,四叔父李荣保为察哈尔总管,其兄傅良封西安将军,堂兄保祝官至副都统,更不用说她的父亲马齐了,官运亨通,圣眷正浓,从工部员外郎到内阁侍读学士,再从山西布政使擢升为山西巡抚,再到左都御史、户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有多少门生故吏,旧交同僚,富察家族的势力不容小觑。”
“那又怎样?董鄂身后的纳兰家族也不输给她。”
“所以,你应该把董鄂和富察兼收并蓄。皇子与旺族之间的联姻和满蒙联姻也没什么实质区别,就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表面上再皆大欢喜罢了。娶回去,喜欢的你怎么疼都行,不中意的无非就是一个院落,几个奴仆,每个月的定例花销而已。九弟,再过些日子,你也该上朝议事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倘若朝中没人,做一件事有多难。”
“八哥,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你不了解董鄂,她表面上随和洒脱,但骨子里执拗的紧,俗话说贪心不足蛇吞象,九弟的胃口没那么大,嘴也刁,没工夫去消化自个儿没兴趣的东西。”
“那八哥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次这个事儿,要么双喜临门,要么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什么意思?”
“三年一次选秀,按制,旗女必须参加,然后方能婚配,董鄂要等到后年选秀后才有可能被指婚,这其中的变数可就多了。第一个变数是太后,她已透出口风,有意在今明两年将富察.倚罗指给你,唯一的悬念就是指给你做嫡福晋还是侧福晋?她现在之所以漏点口风却又不明说,是因为她在等,一是等她的万寿日,二是希望你能自己去求。”
“笑话!我躲还躲不及呢,自个儿去求?”
“我的好弟弟,你别天真了。太子妃瓜尔佳氏、大哥的伊尔根觉罗氏,三哥的栋鄂氏,四哥的乌喇那拉氏,五哥的他塔喇氏,哪一桩不是政治联姻,哪一个是他们自己喜欢才去求来的?大婚后能培养出感情那当然好,培养不出也得相敬如宾,因为这是游戏规则,谁违背了这个规则,谁就过不舒坦……第二个变数是四哥,这次的老鼠实验,效果真有这么明显吗?我看不见得,十二和十三为了让那缸鼠能早点寿终正寝,命人不分昼夜的搅的那群鼠上窜下跳、不得安宁,有次被四哥和我逮个正着,可四哥却一反常态,竟然默许了这种他向来痛恨的作弊行径,你说是为什么?董鄂挨打,他送药送吃的送玩的,其殷勤程度不下于你吧?”
“哼,不是九弟我夸口,倘若我额娘和德妃同时向太后讨董鄂,太后十有八九会偏向我额娘。”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没错,但如果你驳了太后的面子,拒绝了富察的美意,她还会如你所愿吗?值得庆幸的是,皇阿玛更属意于董鄂,这次他责罚了董鄂,却又将其破例封为固山格格,食‘县君’俸;同时被破例封赏的还有富察.倚罗,不过被封的是格格,食‘乡君’俸,比董鄂低了一级。皇阿玛是何等的睿智,他岂能不知太后的心意,可你和董鄂的那点小猫腻,又焉能逃过他的眼睛?所以,他用这种方式婉转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好弟弟,听八哥一句劝,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遭其殃!你应该去向太后求娶富察,同时通过宜妃娘娘向太后传达你对董鄂的心意,惟有这样,你才可能在两年后迎娶董鄂为嫡福晋。”
四十二章 南去北往各西东(下)
胤禟激愤道:“八哥!我和董鄂彼此倾心,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这般算计,为什么要弄的如此复杂!”
胤禩也激动起来:“因为我们是打一出娘胎起,便有着八名保姆、八名乳母、针线上人、浆洗上人、灯火上人、锅灶上人等整整四十名下人的天皇贵胄,接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最高贵的生活,也要承受最残酷的抉择。行一步非得看上三步,吐一句真心话也必须让舌头先在嘴里转上几个圈,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却样样洞若观火,要利弊权衡趋利避害,否则一招不慎,满盘皆落索。”
“我讨厌这样!”
“我也讨厌!但躲得了挣的脱吗?皇家自古以来,便是成王败寇的凶险之地,我们不求践踏他人,但至少要有自保的力量……胡亥将自己的十位姐妹尽皆腰斩;杨广陷害兄长,弑杀父亲,侮辱庶母;李世民杀兄屠弟,霸占弟媳,逼父灭侄;武则天扼杀幼女,赐死亲儿……这样的例子还少吗?远的不说,就是我太宗皇帝的长子豪格,不就是在与多尔衮的争夺中败下阵了,最后惨遭横祸,身首异处,连自个儿的福晋也被多尔衮强娶了去,这是何等的羞辱!”
“我不想去争!我……我……只想做好自个儿喜欢的事!”
“不去争?兰陵王高长恭便不去争,立下赫赫战功却被当皇帝的兄长一杯毒酒葬送,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找;南唐后主李煜也不去争,结果他的小周后沦落为宋太宗纵欲的工具,李煜自己也没能逃脱被鸩杀的厄运,徒留下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叹息!……就说你喜欢到造办处去,可哪一次没受到内务府总管,太子奶父凌普的刻意刁难?太子骄奢暴戾,毫无宽仁之心,又有其舅公索额图等一干太子党撑腰,皇阿玛在的时候,他进退有度,处置得宜,可皇阿玛一转身,他怎么着?痛殴平郡王纳尔苏,将师傅徐元梦推下湖,把外番进贡给皇阿玛的供品据为己有……身为储君,却不以江山社稷为重,只是一味的培植亲信,铲除异己,急于建立一个能与皇权抗衡的新势力中心,倘若真成了,只怕一直被其视为眼中钉的大哥和纳兰家族都难逃报复,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董鄂亦不能幸免,甚至皇阿玛也……九弟,咱们非争不可!不争,雄心和抱负便永无实现之期;不争,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恐怕连最珍爱的人都保不住。”
……良久,只听胤禟颓然道:“八哥,我听你的。我要董鄂,我也要富察家族的势力,咱们不争则已,要争就争个彻底!”……
莎士比亚说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是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吃不到嘴的蜜糖!一滴泪无声的滑至嘴边,我下意识的一舔,好涩!一时间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的爱情,它刚刚诞生便已夭折,真是天真的可以,皇家的男子焉是我要得起的!他们的人生,重重城府、步步玄机,将充斥着权谋和算计,勾心斗角、博弈倾轧是主旋律,婚姻只是政治的筹码,在血雨腥风的宫闱争斗中,亲情和爱情不过是些苍白的殉葬品……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觉浑浑噩噩,仿佛刚被吸血鬼吸干了血液般,找不到一丝的热力和活气……我该阻止吗?阻止的了吗?就算真正阻止了,又未必不是一场新的悲剧!我该卷入吗?不!决不!我只想做一个挥洒本心的‘真人’,过一段从容平淡的人生!
一个踉跄……被一双手及时扶住,好一会儿,涣散的眼神终于重新聚拢,啊,是十二阿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索性抱着我的‘史国公药酒’,继续往回走,他把酒抢了过去,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走在旁边……
“你,好些了吗?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好吗?”
我翻出了那坛珍藏的蜜酒:“十二阿哥,菀葶拜托您一件事,帮我把这坛子酒带给苏麻喇姑吧,您告诉她,就说菀葶掉进了迷魂阵,落了个透心凉,好在实迷途而犹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恐今生再无见面之期,惟有以心寄月,遥沐君心!”
……
“董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十四和嘉彤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走,咱们压压那个叫什么齐齐格的蒙古妞去!”
我不明所以,已被两人生拽了出去,原来满蒙会宴上,来自蒙方的代表,科尔沁草原的齐齐格呈歌舞毕,掌声雷动,于是满方推出皇子中的‘歌唱家’五阿哥胤祺献歌助兴,赢得一片喝彩!谁知骄纵惯了的齐齐格竟挑衅道:“满族的格格,难道就拿不出手吗?”五阿哥便回道:“董鄂格格的潇湘月是一绝,保证各位都闻所未闻,大开眼界!”于是,康熙便命我去为宴会‘添砖加瓦’。
……环顾全场,看谁都是模糊一片,惟有他,清晰的令人颤抖……算了,时间会筛掉一切不真实的东西,我会好起来的……轻拨着潇湘月,一曲从心里流淌到了嘴边,歌唱吧,祭奠那对永不再回来的,缺耳朵胤禟和傻丫头董鄂。
“尘缘苦短,叹人间路长,
不能够容我细思量;
繁华瞬间,如梦幻一场,
世上人又几番空忙。
春去秋来,叹世事沧桑,
算人生成败相当;
登临远望,看山水迷茫,
情通天下一路奔放。
几番起落雨暴风狂,
转眼间鬓已成霜。
留住所爱,留住所想,
留住一梦相伴日月长……”
……
一堆堆熊熊的篝火像一朵朵绚烂的红花绽放在皓星朗月之下,满蒙会宴进入了高潮,雄壮热烈的‘赞马歌’中,王公贵族们、皇子格格们……都下场混杂着边歌边舞,狂欢起来……“雄狮般的脖颈啊,星星般的双眼,猛虎似的啸声啊,糜鹿般的矫健,精狼似的耳朵啊,凤尾般的毛管,彩虹似的尾巴哟,钢啼踏碎千座山”……那群在不久的将来将争的你死我活的皇子们,正一同欢跳起‘五魁舞’,他们的眸子燃烧着青春的激情,他们的笑声爽朗而灼热,此刻的他们是真实的,讽刺的是,今后的惨烈也是真实的。人,本来就徘徊在天使和魔鬼之间。
起身离开,喧嚣渐渐的远了,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孤寂滋生蔓延开来,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揽进了怀中,除了他还能是谁,我闭上了眼,一个吻轻柔的落在了发梢:“我的董鄂了不起,词好曲好人更好,连皇阿玛都说此歌的意境妙不可言。为我唱一曲吧,只为我一个人唱,好不好?”
造化弄人,将你生在帝王家,又将我从三百年后带来,如果你不是你,我不是我,该有多好!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无须讶异,更无须欢喜,转瞬间消失了踪影;你我相遇在黑暗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只觉腰间陡然一紧,我偏过头,送给他一个千疮百孔的微笑……
四十三章 得食鱼儿趁浪花
“葶儿,阿玛的脚都快被你搓破皮了。”
我回过神来,哎哟,可不是,都快被我搓渗血了,赶紧睁着眼睛说瞎话:“阿玛,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这药酒啊,就得这么搓!”
我的阿玛,董鄂.七十(这名字取的,感觉就跟‘山本五十六’似的),此时正享受着‘孝顺女儿’的独家治疗:“葶儿,究竟怎么跟太后说的?又是遣人将你送来,还赐了那么多药材。”
“太后本来就欠女儿一个愿望,女儿就去说了,额娘去的早,阿玛膝下就葶儿一个孩子,先寄养在外祖父家里,后来又入宫做了伴读,等过几年出了嫁,和阿玛见面的机会就更是屈指可数了,葶儿怕今后子欲养而亲不存,何况现在阿玛又为‘风寒湿痹’所苦,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求老祖宗体恤葶儿思亲情切,恩准葶儿去乌兰布通与阿玛团聚,略尽孝道……阿玛,您不知道,太后当时眼泪都下来了,直夸女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呢。”
“我和你额娘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傻丫头,你该把愿望留着,过两年请太后赐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才对。”
“阿玛,葶儿自个儿的婚事,自己做主,您啊,就甭操那份闲心啊。”
“哦?说来听听,打算给阿玛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没想好呢,反正啊,最鲜的花要插在最牛的粪上……哎呀,阿玛,您小心别笑岔了气!”
……
“你别拽着我啊!好……我说,因为我们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
“胡说八道,究竟是哪里不对了,你说清楚点!”
“我跟你说不清楚!就像无法与井底之蛙谈论大海,因为受到地域的限制;无法与夏天的昆虫谈论冰雪,因为受到时令的限制;无法与孤陋之人谈论‘大道’,因为受到素养的限制……九阿哥,就算我负了你好了!”
“既然你对我无意,当初又何必撩拨我,给我希望?”
“好吧,都是我的错,既然我们都无法给对方全部,不如全部都别给……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堂堂九爷,何愁不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何必死皮赖脸的抓着一根衰草不放!”
“是因为富察吗?咱们别理她,董鄂,我可以对天发誓,爱新觉罗.胤禟的嫡福晋只会是董鄂.菀葶,真的!”
“哈……九爷真是抬举我了,只是天下的嫡福晋多了去了,董鄂.菀葶却只有一个……皇九子胤禟,咱们一个是飞鸟,一个是游鱼,我高攀不上你,你也匹配不上我,咱们不是一类人,进不了一家门,放手!”
“好……很好……腹蛇口中草,蝎子尾后针,两般尤未毒,最毒负人心!董鄂.菀葶,你走……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永远不许再回来!”
他愤然甩开我的手……他的身影飞驰而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化做了一个黑点……
我猛然睁开眼,泪水潸然而下,已是昨日云烟,何苦再钻进我的梦里,扰的我夜夜不得安宁……对不起,阿玛,女儿并不是因为思念你而来,只是,只是为了逃避……对不起,胤禟,长痛不如短痛,毕竟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
情场失意往往意味着职场得意,经过数月的熟悉磨合,我俨然已摇身一变,成了这里的老油条皆地头蛇,不仅将满营、蒙营和绿营的军医指使的滴溜溜的转,在当地还混出了点小名气,一切都是这样开始的……
阿玛手下有一名叫博尔古的骁骑参领,正值而立之年却立不起来了,为什么?风湿性关节炎晚期,关节剧烈疼痛,不可屈伸……军医试了好几个方子,效果都不佳,我就技痒起来,其实主要是心情不佳,要找点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马军医啊,博尔古的病症见于关节处疼痛较剧,痛有定处,得热痛减,遇寒痛增,关节不可屈伸,局部皮肤不红,触之不热,苔薄白,脉弦紧,对吧?”
“正是。”
“那这是‘寒痹’的症状呀,您看,你先前用的那个‘桂枝芍药汤’是针对‘风痹’的,而‘薏苡仁汤’又是针对‘湿痹’的,而现在用‘犀角散’就更不对了,是针对‘热痹’的,都没用到点子上嘛。”
马军医很不爽,但质疑他的偏偏又是顶头上司的千金,得罪不起,只好忍气吞声道:“那依董鄂格格的意思,应该……”
“乌头汤,《金匮要略》里面的乌头汤。”
“乌头有剧毒啊,下官实在不敢妄用。格格难道不知,古人将其涂在箭头上射人猎兽,中箭即倒。传说当年“刮骨疗伤”的关公,中的也就是乌头毒。”
“不错,乌头虽有毒,但只要加工炮制得法并用量适宜,便是治疗深度‘寒痹’最有效的药物。马军医,中药药材中,附子也有剧毒吧,此外,半夏、天南星、巴豆、细辛、苍耳子、马钱子等,哪样不带有一定的毒性,但通过适当的加工炮制或利用‘君臣佐使’的药材配伍便可制约毒性、提升药效……”
“既然如此,就请董鄂格格一试吧……下官可没这胆量!” 马军医拂袖而去。
我忍了……毕竟马军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谨慎态度是无可指摘的,只是‘乌头汤’作为《金匮要略》里的名方,就是在现代,临床疗效也是极好的,受到了广泛推崇……先将川乌少许以白蜜二升久煎,煎取成一升后,取出乌头,这样可大大缓和乌头的烈性和毒性,再配上麻黄、白芍、炙甘草和黄芪四味药材,加上蜂蜜用水煎成。
博尔古服了七剂后,关节疼痛便大减,能走还能慢跑,然后我便换了其他的方子调养,最后不足一个月,竟痊愈了,于是,董鄂格格用毒药治好了博尔古的传奇便沸沸扬扬的传扬开来……
每日跑来找我瞧瞧的兵士是络绎不绝,更有甚者,有的根本没病也跑来了,搞的我是不胜其烦,索性,组织大伙儿泡药澡吧,七天一次,反正又不要我出钱,国家的军队国家养罢,军营里有大澡堂子,我把《光绪皇帝医方选议》里的,对肌肉挫伤、常见皮肤病和四肢酸痛有疗效的‘沐浴洗方’搬了出来,我主要就是从事脑力劳动,指手画脚罢,军士们则屁颠屁颠的将宣木瓜、防风、赤芍、黄柏、川椒、地夫子和丹皮用水熬透,倒进澡池子里……后来,我又让阿玛派人用鸽卵大小的圆石子铺就了一条小径,让兵士们有空时便光着脚丫子在上面走走踩踩,因为高低不平的石头表面可刺激脚底的穴位(涌泉、然谷、太溪等)或脚底反应区,起到类似足底按摩和针刺穴位的作用,从而促进人体脉络贯通,达到交通心肾、疏肝理气、宁心安神的功效……最后,又将上辈子在中医学院学到的保健歌谣教给大伙儿,反正无非就是细咀慢咽了,吐故纳新之类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些措施竟受到了广泛欢迎,军士们将药澡称为‘神仙泉’,把石头路叫做‘康庄大道’,而我因为太不拘礼,被大伙儿从‘董鄂格格’降级到了‘董鄂妹子’,唉,真是的,干嘛不给我取个绰号叫‘神仙姐姐’啊。
不知道胤禟现在在做什么……我使劲的甩了甩脑袋,怎么又想起他了!讨厌了……“董鄂妹子,你这个甩法是想把脑袋甩掉吗?”阿玛身边的亲兵跑了过来:“指挥使要你赶快过去一趟。”
阿玛有命女儿岂敢不从,一溜小跑过去了,还没跟阿玛打招呼呢,目光却被一个人吸引了过去……哎呀……他……
四十四章 驾骐骥以驰骋兮
他……怎么这么黄啊!?
却听阿玛介绍此人是荣宪公主府上的管家黄易一。哦,姓黄,难怪这么黄。但见他面目周身尽黄,黄色鲜明如橘子色,实在是……便忍不住问其近来是否常发热出汗,口苦干渴,身倦无力,尿少黄赤?
黄易一回道:正是。原来荣宪公主府上本有两位随公主陪嫁过来的郎中,但其中一位上了年纪已告老还乡,另一位丁忧去了,朝廷新派的郎中又还未到,所以这位黄管家听说老相识董鄂.七十的女儿略通医术,便前来咨询一二。
我观其舌苔黄腻,且把出脉象沉实,俱为湿热黄疸的症状,便道:“黄伯伯可试着用‘茵陈汤’清热利湿,消退黄疸。”
黄易一回答自己已服用‘茵陈汤’十有余日却一点效果也无,我接过他抓药的药方一看:茵陈6钱,山枙子3钱,大黄两钱……水煎服,应该没错……心念一动:“可否看看您抓的药?”
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如此,须知中药药材的采摘有很强的季节性,同样是茵陈,只有在初春三月左右的幼嫩茎叶才有疗效,正所谓三月茵陈四月蒿,三月茵陈退黄疸,四月青蒿当柴烧。而黄易一所服用的茵陈正属于‘当柴烧’的那种。当即解释了一通,并难得慷慨的在太后赐给我的药材中取出一些茵陈赠予了阿玛的朋友。
就在我几乎把此事抛诸脑后的时候,黄易一赶着马车又来了,还真别说,二十几日不见,他的黄已基本消退,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这次,他将我请进了和硕荣宪公主府。
原来公主与额附的幼子霖布睡时总是磨牙且不欲饮食,却喜欢嚼茶叶,泥土等异物,和硕荣宪公主本人粗通医理,她发现自己儿子巩膜上有蓝色斑点,下唇内分布着粒样白点,均为肚中虫积伤脾的体征,便按医书所云,用能袪虫开胃的使君子,配上适量可消积通滞、利水杀虫的槟榔等入药,却一条虫也没打下来。
于是,黄易一便向公主推荐了我……我去的第三日,霖布的肚中之虫成功排出,睡后也不再磨牙了。荣宪公主奇道:“早听乌尔衮说起,这次的秋弥,董鄂格格找出了皇祖母掉头发的病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倒不知究竟是什么法子这么灵验?”
十年前,康熙将次女荣宪公主嫁给蒙古巴林右旗台吉乌尔衮。当时公主十九岁,额附乌尔衮二十二岁,如今的的荣宪公主已是而立之年,虽然产下她和额附的第二个孩子刚满一个月,却已恢复的神采奕奕,我见她俊美雍容,眉宇间英气飒爽,不禁想起在巴林流传着的,二公主巧审右梅林的一段佳话,当下心里有几分敬佩,也生出几分好感,便笑答:“公主开的治虫之方极好, 只是用之不得法, 故不能下虫。须知若腹中虫头向上则易治, 若虫头向下则难治。故凡欲下虫, 必先一日不食,而使虫饥, 次早五更用油煎肉, 嚼之良久, 腹內虫闻肉香, 头皆向上而欲食, 乃以鸡蛋煎饼和药, 嚼而食之, 须臾服少许白水以助药力下行, 不逾时而虫俱下,最后再服补剂调理脾胃,则疾可悉愈。”
荣宪公主颔首笑道:“世人皆云:行百里者半九十,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今儿个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嘉彤还写信来要我好好照顾她的菀葶,如今看来,倒是菀葶照顾我了。从今儿起,就住在我府上吧,我以待自个儿妹子之礼待你,可好?……不愿意?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军营叫什么话,这事我做主了,对了,我府上藏的医书可不少,可有兴趣去看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于是乎,在一个饱食暖衣安逸的下午,在荣宪公主府里窝居下来的我,开始严肃的考虑自己的将来。
从顺治开始,凡满、蒙、汉八旗家中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都必须参加三年一度的选秀女。选秀女的目的,一是充实皇帝的后宫,二是为皇室宗亲拴婚。
也就是说,先将天下的适婚女子一网打尽,由他们皇家慢慢挑,挑剩下的,才能回民间自由婚配。我呸……这与自由市场上挑猪肉有什么本质区别?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大眼瞪小眼,就看能不能对上眼。先看家世能不能过得去,就跟看猪肉的产地或哪家肉联厂出来的一样,然后看相貌过不过得去,就跟看猪肉的色泽和品质一样……嗯,都还可以,带回家去吃掉。
就这么一档子恶心事,还是国家的基本制度,在旗的想逃避选秀,简直自讨苦吃。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每到准备挑选秀女的时候,先由八旗的各级基层长官逐层将适龄女子花名册呈报上来,到八旗都统衙门汇总,最后由户部上报皇帝,皇帝决定选阅日期。倘若有病、残疾、相貌丑陋而确实不能入选者,则必须经过逐层具保,申明理由,由都统咨行户部,户部奏明皇帝,获得允准后便能免去应选的义务。
相貌丑陋?这一条是不行了,总不能让我为此去毁容吧;残疾?行不通,总不能让我挥刀自宫,哦错,自断手指吧;所以,只有装病一条路了,哼哼,这对我来说又有何难?只要把荣宪公主的马屁拍舒坦了,到时候再吃几副发药,保准病的比那真病人还真,由荣宪公主为我具保,申明理由,我怕谁啊?
选秀这事就这么定了,可是,我总不能在人家公主府上赖吃赖喝的待一辈子吧,阿玛虽然官至三品,但居然也不搞搞腐败,光靠着那每年一百多两的俸禄银子,偏偏还是个豪爽大方的主……唉,摊上个只会散财不会敛财的爹地,只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了……我想在山明水秀的地方盖一座小四合院,我想出有车,食有肉,物质和精神双丰收,我想富则兼济天下……可是,我现在的全部资产不过三百两,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是那样的长……不过,这点私房钱做大事做不了,当本钱还是可以的……
公主府所在地,紧挨着乌兰布通,被称作‘益和板兴’,是巴林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中心,随和硕荣宪公主嫁过来的陪房人员有240户,再加上几十年前,随固伦淑慧公主带来的陪嫁奴300户,再加上巴林本来的住户,大约有一千多户人家,算是一个繁荣的城镇,而且也是方圆几百公里内的一个四通八达的商品集散地……嗯,有点子了……接下来,便是抡圆了膀子,干罢……
“连翘,去看看那帮伙计把‘香发散’包装的怎么样了,待会儿人家来提货,悠着点啊!” 连翘是去年逃荒过来,饿昏在我‘葶葶药坊’门口的孤女,被我收留下来顺便还给她起了个药名,最是伶俐不过,俨然已成了我的左膀。
“赵大哥,喏,这里是最近要补充的药材清单,您出趟差,去药市采购回来,最好是又便宜质量又上乘的哈。”赵启,就是送我蜜酒的那位皇家兽医,如今已成了我的右臂。他本出生在中医世家,以最好的成绩被地方推荐进了太医院,可是由于后台不硬,被硬是分去做了并非本行的兽医,后来碰上荣宪公主府要朝廷派医生这当口,别人躲犹不及,他却自告奋勇的来了……由于荣宪公主在‘葶葶药坊’入了三分的股,所以,对于我总是将她的保健医生拉来做‘苦力’的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真别说,赵启就属于‘又便宜质量又上乘’的劳动力,把我这个‘鹭鸶脚上劈精肉,蚊子腹里刮脂油’的无利不起早的小人美的呀……
四十五章 当游鱼撞上飞鸟
葶葶药坊,奇数日坐堂行医,偶数日休养生息,由于赵启医术确实精湛,后面又有荣宪公主撑腰,在‘益和板兴’很是混出了些名气,只是,细水长流的替人诊断、开方和卖药材,是赚不了什么钱的,为什么?公主爱民如子,赵启妙手仁心,将利润定的薄的不能再薄,有时还分文不取、施药救人……唉,姑娘我开药坊是为了发财而不是为了发善心,两个死心眼子!
俗话说的好: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活人哪有被尿憋死的?我只好另劈奚径,开发了能带来滚滚财源的拳头产品,有明的,也有暗的。
明的,首推‘香发散’了!这香发散可是有来头的,话说慈禧爱发如命,伺候的太监为她梳头时,都会暗地里把掉下的头发迅速藏入衣袖中,结果有一回,李莲英动作慢了点就被瞅见了,慈禧盛怒之下,狠狠的打了他一顿板子,李莲英就琢磨了,怎么着也得找个养发护发防脱发的法宝呀,否则自个儿的屁股哪经的住啊?于是乎,在太监总管李莲英的督促下,御医李德裕会同诸太医,集思广益,搜索枯肠,多番试验,最后,能去腻止痒、洁发生香、乌须健发的“香发散”便横空出世了,其特点是:发有油腻,不用水洗,将药粉掺匀于发上,后用密梳一篦即净。
这则宫廷美发干洗方便被收录在《慈禧光绪医方选议》里面,被我这位爱美的中医学院高才生牢牢的记在了脑子里:零陵草一两, 辛夷,玫瑰花各五钱, 檀香六钱, 川锦纹,甘草,粉丹皮各四钱,山奈,公丁香,细辛,苏合油各三钱, 白芷三两. 把以上各药材研成粉末,用苏合油把它们搅匀,晾干,切细面状即成。
方中零陵香、檀香、丁香、白芷、玫瑰花、细辛、苏合香油及辛夷均为芳香之品,具有开窍通络、辟秽除臭、温养毛发作用。药理研究表明:芳香药富含挥发油,有刺激扩张毛细血管、改善头皮血液循环、促进毛发再生的效果;而白芷、细辛、辛夷、山柰还兼具祛风止痛、燥湿止痒之功;丹皮、大黄能清热活血,又能加强全方抑菌杀菌的作用。诸药配合,可共奏洁发止痒、香发护发之效。
‘香发散’推出后很快便倍受推崇,大大的供不应求,价格一涨又涨再涨,到后来,本地的爱美女士们都只能望价兴叹,几乎全部外销,求货的人还得排队。我的脸笑的都快抽筋了,谢谢你慈禧,其实你也是有优点的。
明的嘛,是赚爱美女人的钱,至于暗的嘛,居然比明的还要赚钱,利润达到百分之五百,是什么?……孟子云:食色,性也。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不过实践证明:有时候,男人的钱比女人的更好赚。
话说数月前,黄管家的夫人黄婶来葶葶药坊了,奇怪的是,她不去找医术出众的赵启,倒是找上我却羞羞答答的半天也不肯启齿,我暗忖:能让这位豪爽不让须眉的女人如此害臊的,该不会是那个吧?……结果就是那个!……“董鄂妹子,有方子不?”她期期艾艾的问道。我红着脸点了点头,不仅有,而且效果很不错,上辈子去医院实习时,记得院方用这个方子治疗的150例患者中,近期治愈达113例,好转33例,无效仅4例……由于黄婶待我极好,我便给她偷偷做了二十粒药丸……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事居然被乌尔衮的亲兄弟桑利达知道了,这个桑利达呀,虽然还不满十九岁,但其人生基本上已经定型成一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纨绔了。但是纨绔也是有优点的,比如说交游广阔,油嘴滑舌,是位很好的销售型人才……结果,他和我达成协议,我以一两银子四粒药丸的价格独家批发给他,他再一转手,大家都有钱赚,双赢罢……这丫还真是位人才,天天催货,可我得偷偷摸摸的制造啊,赵启大哥迂的很,就是荣宪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董鄂妹子!”哎哟,魔音穿耳了,桑利达又来了。
我赶紧把他叫到一边,小声道:“没材料了,得等赵大哥买回药材再说……还有啊,你别天天都来催啊,万一被二公主知道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桑利达笑的眼睛都咪起来了:“甭担心,这次皇上巡幸塞外要驾临公主府,我那二嫂子呀,忙的没工夫管他人闲事。我带了个好消息来,咱们要一劳永逸的发笔大财了……你也知道,你这小作坊似的生产根本满足不了市场的需求,有位大主顾说了,他想花重金买断香发散和那个的方子,就看你肯不肯?”
“重金?有多重?”
他附耳过来说了一个数目,我的眼仁登时绿了,苍天啊,小女子我终于要变富婆了,“拿来!” 桑利达摊开了手,“什么?”我不解,“方子呀。”他叹气。
“我亲自去交易,到时分你一分利。”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这么重要的方子,我要不见兔子不撒鹰,岂能随便托付旁人。
“两分!”
“一分五,不要拉倒,反正姑娘我视钱财如粪土。”
“成!财迷!”……
翌日,将从桑利达那里借的男装换上,打了条大辫子,又把眉毛描浓了一些,瞅瞅镜子,璧人啊!貌若潘安胜三分,自我陶醉了一番……
来到狮子楼的雅间坐定,尽量使自个儿显得泰然自若,气定神闲,桑利达去隔壁雅间与那位大主顾敲定最后细节去了,我想了想,开始磨墨润笔,等一切敲定,看见银票后,我再将方子默写下来好了……
两盏茶的工夫,桑利达拿着银票和文书(即合同)过来了,我点了点,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合同,这位主顾很精明啊,倘若按照这份合同执行,今后就是我,也失去了制造香发散和那个的权利……算了,签吧……开始默写方子……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收功!
砰……雅间的门被人不雅的推开了,一个大嗓门兀自响了起来:“爷今儿偏就要看看幕后人是谁?又不是娘们,藏着掖着做甚!”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我抬起头一看……哎哟我的妈呀,十阿哥!……又有两人跟了进来……胤禟!还有十四……一定是做梦!……我闭上眼睛,狠狠的甩了甩脑瓜子,再猛然睁开……却瞬间被一双蓄满风暴的瞳仁吞没,手被一把狠狠扼住,挣脱不开。
“你竟然制卖春药?”
“不……不是……是壮阳药……两者是有区别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颤抖的像只被拍了个半死的蚊子:“那个……那个……不举,或举而不坚,或早泄,都是病态,需要治疗的……”我在说些什么呀,真想一耳光把自己打昏算了……等等……光明正大的赚钱而已,我干嘛要心虚呀……倒是他们,我猛然回过神来,气的咬牙切齿:“你们……出息了啊……居然买……买那个!”
四十六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老十脸红脖子粗的嚷道:“瞎说,爷才不用这玩意儿呢,要不是在京城紧俏的紧,一两银子两粒还得托关系,九哥也不会花大价钱来买方子,再说了,你不做,别人能买吗?”
我怒啐道:“胡说,你们不买,我能做吗?”
十四鼓着腮帮子欺身上来,指着我的手指颤抖如跳霹雳舞的毛虫:“董鄂你……”他突然转身扑过去狠狠一记重拳,将不明所以的桑利达揍翻在地:“我叫你带坏董鄂!”
我急的蹦蹦跳:“快住手,他是荣宪公主的小叔子。”
“怎么,心疼了?”下巴被一把死扼住抬起,老九青筋毕露,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一副要生吞活剥人的狠样儿。
手和下巴多半被捏紫了,我痛的掉下泪来:“你凭什么管我?你这个虐待狂,要虐,虐你家富察去!” 泪珠子啪的摔碎在了胤禟扼住下巴的手背上,那手仿佛被烫着似的倏的松了开来。
“九哥他没……”十四扭过头来想说什么,却被爬起来的桑利达瞅准空子,飞起一脚踢在下巴上,“董鄂妹子,咱们走!” 桑利达欲上来拉我,却被胤誐一把推了个踉跄:“董鄂妹子也是你配叫的?”
十四则狼狈的坐在地上捂住下巴,半张着口却怎么也合不上,糟糕,未来的大将军王的下巴被踢脱位了,我赶紧半跪下去,在角孙、耳门、下关、颊车、翳风穴上各按了一会以放松关节周围肌肉,再从怀中取出丝娟撕成两半分别缠住自个儿的双拇指再伸进十四口腔里,拇指尖尽量置于下颌第三磨牙上,其余手指放于两侧下颌骨下缘,以正确的手法拔伸颞下颌关节,再用力将下颌骨向后上送入,一声弹响,十四的上下颌成功合拢,却顺势咬住我的拇指不肯松口,黑漆漆的眸子审视着我,带着探究和疑问,我一边用力虎口拔指,一边眼睁睁的看着老九森然一腿将桑利达扫跌在地,老十则扑将着骑上去左右开弓……喊不停、叫不听、拔不出……疯子!一群疯子!……我炸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拇指生掰硬扯出来,拔腿便向室外冲了出去,管这几个天杀的祸害去死!
逃出狮子楼,“这不是董鄂妹子吗?什么事这么急?”那名叫博尔古的骁骑参领刚好牵着马儿经过,我二话不说,抢过他的马儿,爬上去扬鞭便走……反正银票已经到手,姑奶奶就不奉陪了,先出去躲一阵子,等这三个王八羔子滚回京了,我再回自个儿的安乐窝……
事与愿违……一匹‘恶狼’不依不饶的紧追于后,害得我慌不择路,只一味的猛夹马肚, 扬鬃疾奔,竟风驰电掣般,从益和板兴一直跑到了乌兰布通的莽莽草原,跑上了那片悲壮生哀的荒凉战场,康熙二十九年七月,清军曾在这里与叛乱的准噶尔汗噶尔丹部展开了惨烈血腥的酣战……陡然觉得阴风惨惨,冰凉的寒意瞬间刺入肌骨,天空竟兀自暗了下来,须臾工夫,便幻化做毛骨悚然的墨色,令人横生出从阳间坠入阴间的错觉……脑袋里掌管‘恐惧’的那根神经开始引颈高歌,我下意识的放慢了速度,一支手斜插里伸了过来抓过我的缰绳,同时勒住了两匹坐骑……阴风嘎然而止,空气仿佛有了重量一般沉沉的压了下来,周围静谧的可怕……“不好,草原里变天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这破地方怎么连棵树都没有……董鄂,赶快跟我回去!”
胤禟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冰雹子便倾泻而下,好痛!大脑嗡的一片空白,我本能的跳下马往马肚子底下钻,我的马也本能的痛苦的撕鸣着,咻地冲刺得不见了踪影,我双手护头,像鸵鸟一样埋头于下,只将屁股撅着面对上天的肆虐……可压根儿就没什么用……疼痛和绝望交织,原来我竟要命陨于此……也好,至少他在身边,黄泉路上也好做伴……
耳边传来三声七雷连珠铳的开火声,有重物轰然倒地,我偷眼瞧去,老九的坐骑倒毙在血泊之中,胤禟拔出匕首迅速割下那蒙古式硬木包皮镶银条的马鞍,硬塞进马的尸体下,这样,将近500公斤的马尸下便多出了可容纳进两个头和肩的空间,我被扯起来一把塞了进去……小命暂时是保住了,虽然除去头和脖子之外的身体依然裸露在外被打的生疼,但要害部位被护着,可以咬牙多坚持一会儿……轻吐一口气,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向来自诩聪明的我竟然如此差劲……身上一重,胤禟温热的身躯紧紧覆盖住了我,将我纳入又一层保护的羽翼中……“不,不可以,要痛一起痛,要死一块死,”我挣扎起来,却被他牢牢的控制住:“别动,爷皮糙肉厚的,比你这身细皮嫩肉,要禁得起折腾。”
心中一暖鼻子酸涩的厉害:“傻瓜,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罢了。”
此时,我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连呼吸都像是在争夺空气……头上是冰冷的马尸,身上却感应着你传递来的阵阵暖意,每一次雹子击打在肉体上的痛楚,被你强自克制着,化做了一阵阵压抑的微颤……我祈祷着雹子赶快结束,可心底深处却有个自私的声音怎么也驱赶不去:但愿它永远都不要停,让我们就这样相偎相依,让我们就这样不离不弃……
“胤禟,换我压你一会吧,你会抗不住的,我很害怕……”我动了起来。
“你别泥鳅似的乱动!”他咬紧牙关低吼,将我制造的骚动迅速镇压。
我动弹不得,可又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咯的慌:“胤禟,你的七雷连珠铳好象顶着我了,你把它拿开好不好,我怕走火。”
“闭嘴!”
……
天空湛蓝而平静,劫后余生的喜悦笼罩着我们,我将遍体鳞伤的老九架着往回走,路上不平,我又控制不了局面,于是几步一跌,最后他干脆一屁股赖在地上不起来,声称再这样走下去,仅剩的半条命也要被我断送了……
“董鄂,那个桑利达和你是……是……”
“合伙赚银子的搭档,只是搭档。”
“哦,我就随便问问……那,那个赵启……”
“赵大哥啊,良师益友吧。”
“董鄂……我没有娶富察……可是,可是我……”
他的唇被我忽然咬住,剩下的话音消弭在我的吻中……胤禟,此刻的我,不想听什么可是,也不要做任何理智的思考……我只想,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亲吻……唇瓣交织轻揉着,浅吻又止,欲吻还羞……突然被他以令人窒息的方式紧紧揽进怀中,转瞬间却又被猛的推开:“不……董鄂.菀葶,倘若你不能真心待我,就别来撩拨我,也别给我任何希望……那样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老十和十四的身影疾驰而来……
四十七章 一笛清风寻鹤梦
康熙巡幸塞外,驾临了荣宪公主府,‘铿锵三人组’请命打前站,故先圣驾一步而来,后来又随康熙浩浩荡荡而去,我的生活终于恢复成了正常的轨迹,只是心境却怎么也回不去了,天空纵然没了鸟的痕迹,但鸟毕竟已飞过……
还有三个多月便是选秀了,觉罗老太君来了信,问我返京的日期,可是,我彷徨的紧……“本来想给董鄂妹子办免选,让她在赵启或桑利达中选一个得了,在咱们这里安下家,也好有个照应,可是,” 荣宪公主抿了一口茶,看了乌尔衮和正竖着耳朵接收信息的我一眼,叹道:“皇阿玛好象另有打算。”
“此话怎讲?”我下意识的摸向了曾被康老头杖责了二十下的屁股墩儿,怎么突然就神经质的疼起来了呢?
“皇阿玛视察军营时,带着亲近大臣、阿哥将领们,顺便也体验了一回在军士中口碑极好的‘神仙泉’和‘康庄大道’,回府后向我提起,说这个董鄂丫头怎么到哪里都闲不住,恐怕指给了哪位阿哥后,也免不了要把人家阿哥府,折腾的蛤蟆上吊,鸡飞狗跳。”
嘿,对我的评价还真高,翻了个白眼,你随便一指,别人就得嫁呀,皇帝有皇帝的工作,月老有月老的活计,越俎代庖可不地道。
“所以,” 荣宪公主加重了语气:“我这个公主府可不敢再留你了,准备返京吧……”
返京途中,百无聊赖的斜在马车里翻看南朝宋人殷芸所著的《小说》,唉,这个时代能看的小说实在是太有限了……嗯……
“连翘,你拿着书念给我听吧,我看着有点眼晕。”
连翘开始字正腔圆的念了起来:……有几人聚集在一起谈理想。有人就说了,扬州城的姑娘柔情似水,能去扬州当刺史就好了;又有人说了,有钱人多风光呀,我就想发笔财;还有人说,功名利禄皆身外之物,我要学道成仙,骑鹤上天;最后一人想兼而有之,便道:只愿‘腰财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骑鹤上扬州?对啊,我现在有钱又有闲,何不烟花三月下扬州呢?哦,不对,现在已是夏天了,应该是骄阳七月下扬州……越琢磨越觉得可行,回明珠府就等于关禁闭……做一次逍遥游多好啊……嗯……等到了通州,我就偷偷水遁,租条小船沿京杭大运河到扬州……
汉代广陵城的繁荣,隋唐时代南北运河开通带来的活力,明清时代漕运畅通和盐务兴盛再度显现出的令人眩目的繁华,好一个南北枢纽,淮左名都!好一派温婉绮丽、锦绣风流的气象!虽然没有塞外的壮阔逶迤,但精巧别致的也一样令人留连忘返。看过小秦淮,游了瘦西湖,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吃饱喝足玩的好,惬意的蜷在客栈里的床上,我心满意足的直哼哼:“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太平盛世啊。”
“格格,啊不,少爷,不好了,灾民来了。”连翘心急火燎的进来报告紧急军情。
灾民?我腾的一个鲤鱼打挺,什么灾民?……两江接连水患,数十万顷良田被淹,淮安、苏北,三十万灾民痛失家园,颠沛流离, 野菜树根观音土,榆树皮和马齿苋煮成的汤,都成了他们为维持生命而争夺的食粮,到了扬州更有人卖儿卖女……奸商卖米贵如珠,灾民鬻女贱如土,米价日增女价贱,鬻女救得几时苦?……心情很沉重,这几日我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瞎撞,城郊已经建起了粥场,可那哪里是粥?就是淘米水,也比它稠!扬州城里的善良百姓们有的拿着自家食物出来施舍,无奈也是杯水车薪啊,现在,最需要的是朝廷和官府的有效组织和赈济!饥饿,疾病,恐慌,炎热,悲痛……每天都有人在无助的哭号和倒下,死亡和绝望的气息笼罩在了天堂般的扬州上空……我想做点什么,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赶快,城东头有朝廷派遣的医官在施药救治……”这个消息随风飘进了我的耳朵,医官?施药?救治?不管了,去看看再说……这一看,我的眼泪下来了,那个居中指挥,忙的汗流浃背的,不是黄远是谁?……冲上前去,他乡遇故知啊,我董鄂.菀葶,终于找到组织了!
“菀葶啊,”黄远把我拉到了一边:“这药要省着点施,别想着根治和调养的份了,能吊着命就行,我们带来的药材可能连这两天都熬不过去,该拨来的又迟迟不到位,唉,这样下去,就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可是,不是说朝廷拨了十万两银子吗?”
“哼,十万两,层层盘剥下来,能真正用到灾民身上的,能有两万两就该欢喜了。”
“两万两?灾民那么多,这点钱能顶什么用?光是这当口,那么多张嘴要吃饭,用来保命也保不了几天呀,更别说那么多病号还等着医治,返乡后还得重建家园,买种补种,熬到下一次收割……”
“别急别急,”黄远赶紧安抚我:“听说今儿施世纶大人要向那群富的流油的盐狗子们募捐,应该会有收获,朝廷还派了赈灾的钦差下来,咱们敬候佳音罢……你赶快带几个人去城郊,那里的灾民最集中……”
大灾后要防大疫,尤其是灾民集中的地方……整整一天,组织人将无人收拾的弃尸集中起来焚烧掩埋,在灾民们取用的生水里放入可起到净化作用的木炭,分发可灭菌杀毒的大蒜给灾民们生食,将硫磺、安息香、大黄等各派用处……回来时,大家都已经饿昏了头。本来去的时候,连翘怕我饿着,特地带了几个双麻酥饼,可是,面对那么多奄奄一息、饿红了眼的人们,谁能吃的下去?……看着十几个走路都发抖的孩子,瞬间将救命的酥饼吞了个精光,每一个人都掉下了眼泪……天灾,人祸,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
连续两餐粒米未进,我第一次尝到了饿绿了眼的滋味,直接从后门进到官府分配给朝廷专派的赈灾人员的驿站,外面已经黑透了……黄远他们去哪里了?我四处寻找,还要汇报今天的情况呢,开伙的时间已经过了,也不知道他们给我留饭没有……找进了堂屋,我眼睛一亮,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四菜一汤,虽然全是素的,也都凉了,可我还是猛扑了上去,一顿风卷残云……饱了,哼,算你们有良心,我微笑着拍了拍肚子。
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灵敏无比的兔子耳朵接收到了黄远的声音:“四爷,十三爷,施大人,您们先消消火,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照四爷的吩咐,下官在堂屋里准备的全是斋菜,几位爷先进去歇一会儿,下官这就命人端下去热热。”
冷汗下来了……难道,我刚才塞进肚子里的,不是给我留的?……看了看一桌的狼籍……又扭头看着那几位步入堂屋的大人物……我突然很想哭:“四……四爷……十……十三爷,奴婢不是有意的……”
四十八章 野茫茫十面埋伏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既然吃了斋菜,便与我佛门有缘。”一个与四阿哥年龄相仿的和尚笑眯眯的开了口。
“一菜一观音,一饭一菩提,小女子误吃斋菜,却感悟到了我佛慈悲,普渡众生的真谛,阿弥陀佛。”一紧张就禁不住胡言乱语起来,却见十三摸着下巴笑道:“好个文觉和尚,一见着漂亮姑娘就忙不迭的搭讪,我看该叫花和尚才对。嗯……这位姑娘面善的很,和我们董鄂格格生的好生相象,莫非是嫡亲姐妹?”
众人都是一笑,气氛缓和起来,黄远赶紧出去重新张罗饭菜,我也借机打量起文觉和施世纶来,这两人都在历史上留了一笔,文觉是皇四子胤禛找来替自己出家的替身和尚,据说武功高强,在雍正夺嫡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是谜一样的狠角色,可依我实地考察来看,他更像一个乐天派的出家人,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乐呵呵的,仿佛他的嘴角天生便是向上弯着长的似的,多看了两眼,却又觉得笑容是他掩饰自己情绪的保护色,因为那抹笑抵达了嘴角,却没有深入到眼眸……至于施世纶,评书里讲这位‘施青天’是‘十不全’,什么秃头、麻面、吊眼、歪腮、驼背、鸡胸、爆牙、罗圈腿、灰指甲、断眉毛……总之,是丑人中的极品,突破了正常人类的想象力……暗暗为他抱屈,不就长的惨淡了点吗,哪有那么夸张。
施世纶大概没被女孩子这样直勾勾的打量个没完,脸竟微微的泛红了,“嗯哼!”老四清了一下嗓子,我赶紧把目光收回,行礼告退,却被吩咐到旁边的椅子上老实呆着去,等他们商议完正事再跟我算帐……
“四爷,十三爷,您们不知道,那群盐狗子哪里是来募捐的,分明是来哭穷的,整整一天下来,跟挤脓包似的,才筹到四千一百三十二两银子,还弄得跟欠了他们多大的情似的,而且,这点钱可是什么也做不了啊。” 施世纶愁眉苦脸起来。
“狗杂碎,还给爷有零有整的,不给点颜色瞧瞧,他们就搞不清楚马王爷有三只眼!”拼命十三发火了。
文觉道:“可是,募捐这事,本来就靠自愿,这帮盐狗子和那些道台巡抚勾搭的比姘头还亲热,在京城里也有后台撑腰,倘若逼的太紧,传到皇上耳朵里,多半就变味成两位爷在扬州仗势欺人,强取豪夺了。而且,扬州的盐商们每年上交的盐税便达500万两以上,占全国盐课一半有余,其势力不容小觑,能找到不伤和气的法子最好。”
老四迸发出刺骨的寒意:“不伤和气?以去年为例,扬州盐引销售量1529600引。一引盐在海滨是0.64两白银,运到扬州,算上运费、盐税,达到1.82两,从扬州运到东南六省(江苏、安徽、江西、湖北、糊南、浙江),零售价10两左右,价钱翻了十倍不止。这帮盐狗子每年赚银何止千万!他们穷极华靡,俳优妓乐,恒舞酣歌,殆无虚日……如今两河泛滥,百姓遭殃,这群王八蛋阳奉阴违,隔岸观火,没准儿还想着要怎么发笔国难财,简直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该杀!施世纶,以你藩司衙门的名义出牌子,堵住漕运。就说是爷说的,过路要路钱、过桥要桥钱,爷今儿非要他们大出血不可!”
施世纶劝阻道:“四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倘若真扯破了脸,这帮盐狗子可能会联手罢市,再弹劾四爷和十三爷不通地方事务,粗暴干涉,敲诈民财,紊乱盐政。到时,恐怕对爷不利啊!”
老四噙着冷笑,怒道:“前怕狼,后畏虎,那就什么事也别做!几十万灾民危在旦夕,哪容得了我们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出了什么事有爷担着,就这么去办吧。”
好魄力!我不禁动容,这世道,不仅需要低眉的菩萨,也需要怒目的金刚,可是,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了吗?突然灵光一闪……“各位,”我壮着胆子插嘴了:“奴婢肚子里有条好计,能让那帮盐狗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哦?说来听听也无妨。”十三摆出一副‘打死我也不信你会有什么好计’的模样。
我忍了,抑扬顿挫的娓娓道来:“有的人,能为自己一掷千金,却不肯为别人拿出一丝一毫,所以,何不在这卑劣的人性上做文章,我的这条计,名字就叫:请-君-入-瓮!”
……
这两日,扬州的盐商们是弹冠相庆,那个据说是冷面冷心,雷霆手段的四贝勒和精细干练的十三皇子被另派了差使,去山西折腾那里的人去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瘟神去了别的地方,真是上天保佑啊!
接着,又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不胫而走……什么?有灾民铤而走险,盗墓取财,竟无意中挖出了两坛‘琼浆玉液’!这么两坛盖世奇珍,已被漕帮的魏老爷子捷足先登了……等等,什么是‘琼浆玉液’?
……哎哟,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酒体的品质因不断吸取天地之精华而伴随有四个阶段的重大变化:下品称“如来香液”,相当于普通贮藏法100-300年的贮藏期,为带极淡的茉莉花香味的淡黄色透明液体,有舒郁理气,培元固本之功;中品称“沉香液”,相当于普通贮藏法300-500年的贮藏期,带极淡的桂花香味,为金黄色粘稠状液体,具延年益寿、疏风辟秽之效;上品称“翡翠绿”,相当于普通贮藏法500-800年的贮藏期,带极淡的檀香和薄荷香味,为翡翠色的粘稠状液体,延年益寿的功效显著;
极品称“琼浆玉液”,相当于普通贮藏法800年以上的贮藏期,带极淡的麝香和檀香味,为紫黑色或墨绿色牵丝的粘稠状液体,其口感和品质已臻完美,可迅速发动人体真阳,使白发转黑,返老还童的功效非常显著……
真的假的?……我也不清楚啊,不过去看看魏老爷子不就清楚了……
于是,这两日,来拜访魏老爷子的人是络绎不绝,搞的老爷子是不胜其烦……来的每个人都对魏老爷子的苍苍白发一夕之间突然转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老爷子,您的气色还真好啊,该不是得了什么宝贝吧……魏老爷子,您怎么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这头发的色泽可真好啊,是不是和那个‘琼浆玉液’有关啊……
魏老爷子是极力否认,但他越是说没有,众人就越是认定他有,甚至,魏宅发生了夜盗事件……最后,魏老爷子终于忍无可忍了!
四十九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得名于‘宜风宜月还宜雨’的‘三宜茶庄’位于扬州城外,今儿,这里较往常热闹了许多。
一场不欲过分声张的拍卖会进行的如火如荼,数双贪婪的眼睛死粘在那坛硕果仅存的“琼浆玉液”上,目光火辣辣的,恨不得将酒坛子熔化出个大窟窿!
原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魏老爷子也意识到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风险,索性小范围的派下帖子,内容是欲以一万两现银起拍“琼浆玉液”,诸位若有意请不吝光临,价高者得之,再于众目睽睽之下当场钱货两讫,老朽也好落得个清净……结果,派了帖子的,没派帖子的,忽喇喇的来了不少财大气粗的‘金主’,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本来就志在必得,到后来更演变成了意气之争。
水涨船高,那价是腾腾的向上翻,正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你有钱,嘿,就有人比你更有钱……落马,气短,淘汰,出局……拍卖会终于接近尾声,却也到了白热化的状态,号称‘甲一方’的头号盐商凌佑甲与被唤做‘压半城’的豪富世家周一爽杠上了,凌佑甲瘦高似杆,周一爽肥胖如球,这边‘杆’满不在乎的掏出五百两的银票,啪——压在桌上,那边‘球’就面不改色的跟进一张,你一张我一张,看谁撑得过谁……此时,争的已经不仅仅是“琼浆玉液”,还有着‘谁才是扬州最富有的人’这个虚荣的桂冠。
“四贝勒驾到,十三阿哥驾到——!”外面有人拖长着尾音喊了一嗓子,里面的人俱是一愣,顿时心里都像吃了盘苍蝇一样腻味,这两个‘人嫌狗憎’的皇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腹诽归腹诽,众人行礼请安摆座寒暄却也做的滴水不漏,毕竟,天下是他们家管着的,没必要在小节上惹恼了这两位爷吧。
“众位真是好兴致啊,”十三阿哥和颜悦色道:“我听人说魏老爷子以一万两银子起拍一坛‘琼浆玉液’,便和四贝勒马不停蹄的赶来凑凑热闹,你说这怪事年年有,没想到今年还特别多,前几天还在施大人面前嚷着砸锅卖铁、管了上顿愁下顿的各位,今儿便个个腰财万贯起来。”
被当面戳了个穿,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好几轮,但一时之间又寻思不出好的说词来,偏偏还不甘心就如此就范……“两位爷容禀,小人是有下情的,” 凌佑甲状似谦卑的禀道:“家母身子骨向来不好,小人虽不才,却也知道‘百善孝为先’,所以得知‘琼浆玉液’乃延年益寿之极品后,便四处借来银子为家母略尽孝心,至于小人家现在仅剩个空壳子,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说出来也不怕大伙儿笑话,如今小人家里几乎顿顿都是青菜豆腐,这事儿,小人的舅舅,内务府总管,凌普凌大人,也是知情的。”
凌普?内务府总管,太子胤礽的奶父皆心腹。换句话说,凌佑甲的后台是当今太子爷,难怪他敢如此有恃无恐。
只见周一爽也像球一样滚了出来,说了一番和凌佑甲换汤不换药的说辞,最后还格外强调,他此次赈灾义捐的三百五十两银子,拿的还是自个儿拙荆的私房钱,而且,拙荆头发长见识短,为此成天哭哭啼啼的,吵闹着要写信去给她认的干爹佟国维佟中堂告状……原来周一爽的保护伞是在朝中素有‘佟半朝’之称的佟家。
其他人一看,嘿,这两位富人中的翘楚都带头装傻充愣,自己还不该配合着把戏给唱完啊,于是,这个是捉襟见肘,那个也揭不开锅,有的赌咒,有的发誓,知道的,晓得这群人富的流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丐帮大合唱呢。
我暗忖:一来,此时的四爷乃不足二十五岁的青年,而十三则不过十七八岁,威慑力不够强悍,所以震不住这群老油条;二来,盐商们每年孝敬自个儿主子的银子估计是以数万计,仗着后台硬,从不轻易买他人的帐;三来,便是人类的劣根性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跟着瞎起哄就行……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四阿哥泰然自若道:“十三弟不得无礼,既然在座各位都是太子爷和佟中堂的门人,也就不是外人了……此次胤禛和十三弟奉旨前来赈济灾民,安抚百姓,少不了要仰仗列位的帮衬……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别玩什么弯弯绕,凌佑甲,一个月前,你和别人比有钱,都在上千个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集体跑到镇江金山的宝塔上,把金箔往外扔,看谁家的金箔第一个飘到扬州,爷没讲错吧……周一爽,你一共讨了十七房小妾,没事就玩什么选美,选美选腻了,开始选丑,让小妾丫鬟们大热天往脸上涂酱油,在太阳底下暴晒,当选最丑者就奖励十颗夜明珠,可有此事?……还有你,马思佐,专干“畜养女娃”的营生,趁着荒年灾月,用贱价将灾民的女孩子买来集中训养,再转手卖出去为妓为婢为妾,光是前儿一天,你就收购了六十八个女娃,爷说的可有半句假话?……来人啊,这么热的天,还不快给在座的老爷们上碗酸梅汤解解暑气……各位,募捐的事儿,咱们坐下来从长计议……”
胤禛软硬兼施的一席话令在座的都惊若寒蝉,刚好,这位皇阿哥兼钦差赏的酸梅汤上来了,众人赶紧借着喝汤的当口想对策……想着想着,不对劲了,腹内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啊,有人率先掌不住了,哇——的一阵狂吐,当即产生了连锁效应,一下子呕吐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偷笑,这酸梅汤中掺入的催吐妙方‘瓜蒂散’,还是姑娘我精心配制的呢,该!
只是这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大热个天的,臭味、酒味、菜味、酸味,直冲鼻梁,弄的我都想吐了,再看魏老爷子和十三也都微皱眉头,惟有老四,气定神闲,面不改色,背着手挨着挨着将每个人的呕吐物都审视了一番,最后这位强人面若寒霜,厉声斥道:“凌佑甲,你顿顿吃的青菜豆腐到哪里去了!吐的全是些山珍海味,鲍参鱼肚,还有你们,哭贫号穷,嚷着快无隔宿之粮的,还有什么话好说?别说我作践你们,此事就是传到太子爷和佟中堂耳朵里,也饶不了尔等这群狗奴才!”
众人狼狈之极,明白自己着了这位爷的道,却又找不到发作的勇气和理由,正僵持间,有随从惊慌失措的跌进来报告说外面围着很多愤怒的灾民,说他们食难果腹,朝不保夕,而这些富家老爷们却不惜万金,追求什么返老还童的琼浆玉液……既然难逃一死,在化做森森白骨前,也要拖几个肥头大耳的当垫背……
十三怒目圆睁:“反了反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去,叫施世纶带些差狗来,好好教训教训这帮蹬鼻子上脸的刁民!”
“十三爷您有所不知,施大人因为赈灾无钱,心中委实烦忧,便日日借酒浇愁,估计现在正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呢。”
“爷要上本参他!平日里把忠心表的头头是道,要他效力的时候就撂挑子,这样的人,朝廷留着他作甚!”
听着十三中气十足的指桑骂槐,在座的似乎都琢磨过味来了,敢情这是个连环套啊,杀回马枪的两位皇阿哥,将自个儿从安全的扬州城里诳出来的琼浆玉液(灾民统一在城外安置,是不许入城的),来的恰倒好处的却又只是围而不攻的灾民,分明是有组织的……可是,出城,还带着那么多银票,偏偏都是自个儿自愿的,万一真撕破脸皮激出民变来,恐怕是人财两空,如今看来,也只有识时务者为俊杰了,正想着怎么找台阶下呢,魏老爷子开了口:“各位,按今儿这阵势,估计这酒是带不出去了,干脆这么办,这坛子琼浆玉液也不‘价高者得之’了,一视同仁,分碗卖,众位花银子买了当即饮下去,至于今儿卖琼浆玉液所得,小人愿意全部捐出来赈济灾民以求个心安,而那些灾民有了希望,也就不会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四爷,十三爷,各位,您们看,这样行不?”
都这样了,还能不行吗?……众‘金主’相视苦笑,唉,破财消灾罢。
…………
回到住所,十三忙不迭的发问了:“董鄂,那坛子翡翠带紫色牵丝的粘稠酒液究竟是什么酒啊,整整换了二十万两银子,味道也还不错。还有啊,你是怎么将魏老爷子白发转青的,还真挺自然的。”
“哼,孤陋寡闻了吧,”我得意的扬起了下巴:“是具有安神镇定、滋润肌肤功效的紫苏蜂蜜酒。至于头发嘛,当然是纯天然植物染发了,配方可不能告诉你,我还指着它赚钱呢……”
突然一只大手轻按在了我的头顶上,我抬起头,看到一双含笑的深眸:“小丫头,说说看,爷赏你点什么好?”
第五十章 天地无情亦爱人
赏点什么?……嗯……这是个难题。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两个后车之鉴:事件一,雍正和蔼可亲的对隆科多说:舅舅,你助朕荣登大宝,朕赏你点什么好呢?于是,隆科多便委实不客气的讨了赏,雍正也赏了……后来,不懂收敛的隆科多便被扔到三间黑屋子里圈禁起来,再后来,便翘了辫子蹬了腿;事件二,雍正由衷赞道: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年大将军。羹尧,朕赏你点什么好呢?于是,年羹尧便狮子大张口了,雍正也赏了……后来,骄横跋扈的年大将军便身败名裂,不得善终了。
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位可是一个很矛盾很记仇的主,嗯……要低调,要含蓄,可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几十年后胤禟会被胤禛折腾的很惨……或许,我应该做点什么,春天满树的繁花,不就是源于冰雪中覆盖的一粒种子吗?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爆栗先被赏了过来,“你傻愣愣的发什么呆?”
我捂住脑袋道:“赏,赏奴婢一个……一个“三十年”成不?比如说,今后您掌握了某条狗、某只猫或者某个人的生杀大权,奴婢有权利要求您不伤害他,要伤害,也要等三十年以后。” 胤禟是在四十三岁时凄惨死去的,我为他先争取到七十三岁好了。
“不行!”老四答的挺干脆:“我不能随便答应一件将来可能做不到的事情,换一个。”
“四爷好没诚意!”我也没好气:“除去这个,其他的奴婢都不稀罕!”
“你这脑袋瓜子,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脑袋又被敲了两下:“野鸡红和包子,想吃哪一样?”
“野鸡红!”突然觉得食指大动,肚子里的馋虫开始不安分了,这些天跟着老四和老十三这两个事必躬亲的‘工作狂’,总是全天满负荷运转,偏偏老四又常常念念佛,吃吃斋,十三倒没什么,这个有恋兄情结的家伙,只要能和他亲亲四哥一道做事,估计让他吃草都没问题,可就苦了我这个肉食动物罗,有时旁敲侧击的要求改善一下工作餐的品质,老四便会百忙之中不忘抽空教育落后分子:“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惟艰。现在是赈灾的非常时期,能省则省,回京后随你怎么吃都行,四爷请客。”
嘿,野鸡红,终于可以吃鸡了,眉开眼笑……目瞪口呆,这不是一盘凉拌红萝卜丝吗?我的野鸡红呢?难道,它们也类似于‘翡翠白玉汤’与‘青菜豆腐汤’的等同关系?…… 再看旁边的老四和十三,一人拿了只碟子,上面盛着一个丰满肥硕的、摊平了倒像个大饼的、透过透亮的皮子,可以看到里面是明黄色的诱人汤汁的‘极品胖包’,他们前面的盘子里,还盛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用鸡丁、肉丁、笋丁制成的糯嫩爽口的‘三丁包’……我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四爷,碟子里装的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好看呢?”
“蟹肉汤包。”
“好吃不?” 那一汪金灿灿的蟹油应该是鲜美非常吧。
“不清楚,吃完了才知道。”
“那个,光是一盘凉拌红萝卜丝,恐怕吃不大饱。”
“高福儿……还不赶紧去给董鄂格格盛碗米饭上来。”
“不,不是……我……我……”哎呀,真是气死人了。
十三扑哧笑道:“好了,好了,四哥您就别逗她了,高福儿,你在那儿傻矗着笑个什么劲儿啊,去,把董鄂格格的蟹肉汤包端上来。”
……
可是,这热得烫手的胖汤包要怎么吃呢?……一口下去,汁水不就溢的到处都是吗?……有种牛啃南瓜无处下口的无力感。
胤禛开始循循善诱了:“心急是吃不得热烫包的。看我的啊,像这样,必需要‘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吸汤’,就是说吃这个胖子汤包必须得先在汤包皮上咬一口,等热气散发少许,再慢慢吮吸卤汁,这样子一则入味,二来可以防止卤汁四溅,吃的满身都是,懂了吧?吸几口汤,然后再趁热全部吃掉……哎,别急啊……诺,再佐点姜醋,不仅滋味更美,还可解腻……”
……
只有冻死的苍蝇,没有累死的蜜蜂……跟着这支踏踏实实办实事的团队,我愈发体会到了:生命应该在燃烧中毁灭的真谛……与有肝胆人共事,于无字句处读书,是一件快乐的事!
唯一可气的是,觉罗老太君得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遣人捎去的消息后,竟写信来说什么董鄂顽劣,请两位阿哥代为严加管教云云,竟只字不提派人来接我回京的事……哼,外祖母这只老狐狸,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还不清楚吗?只可惜,这些皇子再出色,跟了他们便意味着失去自由,试问这个世界上,有哪一只鸟儿,会愿意在翅膀上捆上虚荣的黄金,从而失去在天空翱翔的快乐?……突然又想起了胤禟,还有上次分别时和他说的话,心微微抽痛了一下……
数日后,结束了在扬州的公务,准备起程返京。由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讨厌铺张麻烦,所以也不摆钦差和皇子的执事旗号,只带了文觉和尚、高福儿、连翘,一行六人,轻车简从,走旱路微服而行。因为天气酷暑,又都是躲过炎热的中午,一路早起、晚行,老四和老十三又沿途考察风土人情、吏治民生,就这样缓慢的向京城逶迤进发。
“四哥,这天闷热的不行,您就脱件衣服罢,这样捂着多难受啊。” 胤祥向来天马行空,洒脱不羁,此时打着赤膊,仅着件小短褂子,估计要不是我和连翘在旁边的马车里,他连这小短褂子都得省罗……再看胤禛,浑身上下袍褂整齐,捂得个密不透风,即使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也不肯松开哪怕一颗对襟儿盘扣。
老四微微一笑:“我不大习惯这样,自幼皇额娘便教我要注意皇子的体面,就是在皇额娘的钟粹宫里,我也从来是衣帽整齐,不打赤膊的。”
皇额娘的钟粹宫?钟粹宫不是孝懿皇后佟佳氏生前的居所吗?而胤禛的生母德妃乌雅氏不是住在永和宫的吗?哦,想起来了,老四出生那年,乌雅氏还只是一名普通宫人,尚未晋升为嫔,而按清制,后宫中只有混到嫔以上的等级,才有资格抚育自己的孩子,刚好那年,皇贵妃佟佳氏(当时尚未晋升为皇后)所生的女儿夭折,康熙为了抚慰自己心爱的表妹蝶儿,便将尚在襁褓中的胤禛托付给佟佳氏抚育,直到胤禛十一岁时佟佳氏去世,才又还给其生母乌雅氏,由于这样一层渊源,老四和德妃心里似乎总横着一堵若有似无的隔阂……
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老四和十三都有些黯然,一阵良久的沉默,我最受不了这种沉闷,便道:“我们在人间的喜怒哀乐,额娘在天上都看着呢,只不过是在相同的时间里分处不同的空间而已,而且,今后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她们便在另一个轮回的起点候着我们,再续未尽的母子缘分呢。”
文觉和尚大笑起来:“董鄂格格已经得道了。”
不知是对他这句话的肯定还是否定,老天竟回应了一声闷雷……不多时,热风乍起,乌云压顶,一场夏季所特有的暴风雨已经拉开了序幕……可是,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到哪里去找避雨的地儿?……众人都不禁加快了速度……
天地无情亦爱人啊,居然在狂风骤雨完全肆虐之前,让我们找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小庙,冲进小庙,一阵忙乱过后终于安定下来,才猛然发现小庙中供奉的竟是一尊手持红绳、笑容可掬的月老神像,神像后面一左一右分别镌刻着: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五十一章 玉在椟中求善价?
文觉、高福儿和连翘安顿马匹的安顿马匹,造饭的造饭,煮茶的煮茶,都出去了,我也闲不住,找来根木棍四处敲敲捅捅,万一这破庙里有蛇呀老鼠呀蜈蚣之类的,检查一下好安心,结果一不小心就让我捅出个签筒和一本已经破烂不堪的解签本子来,正想拿来众乐乐一番,却听到十三和老四的低语:“四哥,这一路之所见令人胆寒啊,索额图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地方各个关节,不仅近几年来外放的文官,甚至地方上的武官中也网罗和安插了不少他的亲信,……咱们赈灾期间,我手下的人来信说他的两个儿子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一个极力拉拢丰台大营的人,另一个与西山锐健营往来密切,那个从广善库司库调任至步军统领的托合齐,就是定嫔的娘家人,上任不到两个月,便被他们勾搭上了,还有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等人,近来可不安分的紧……他想干什么,从朝廷到内侍再到地方,想架空皇权、一手遮天吗?”
胤禛不吭声,十三又道:“太子就这样纵容他的舅公结党妄行吗?这次咱们参的那十几个侵吞赈灾钱粮的官员,是他们一党的便极力袒护,不是其一党的便往死里整……当今这吏治腐败如此,我看与其党同伐异不无关系!”
“十三弟!”
“四哥你别拦我,二哥身为储君,却不以江山社稷为重,不以澄清天下为己任,只是一味的培植亲信,铲除异己,急于建立一个能与皇权抗衡的新势力中心,让人好生心寒!这些,皇阿玛难道都看不见吗?”
……
我也觉得好生心寒,十三啊十三,枉我将你当挚友亲朋!你讲这番话,竟不让我避嫌,虽压低声音却又刚好能让我听见,恐怕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吧,如今你和老四虽然明着帮衬着太子,可心底里恐怕早已生出了别的想法。如今,索额图的爪牙耳目遍布京城,权势熏天,你们回京后定然不愿明着和明珠一党的人接触通气,也不愿直接将这些话禀告给你们的皇阿玛,免得给他老人家落下个暗地里算计皇兄的坏印象,便想通过我,这个明珠的外孙女之口传达给明珠党,然后再借明珠党上达天听,告知康熙,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纳兰家族派来监视你老四和老十三的细作吗?……觉得心里憋屈的慌,原以为你们和八阿哥是不同的。
“董鄂,怎么不吃东西,累得没胃口了?来,喝碗绿豆汤解解乏。”十三盛了一碗递给我,我视而不见,转身走到了一边。
“怎么了?不舒服吗?”老四过来伸手探向我的额头,我皱着眉啪的一声将其手拍开,他怔住了,随即微笑着摇了摇头,又伸手探向我的额头,被又一次猛的拍开。胤禛,虽然我很欣赏你和十三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安邦济民之举,但你们不该以政客之心度我之腹,也罢,猪往前拱,鸡向后扒,大家各有各的道,何必假惺惺的牵扯不清。
胤禛递了个眼色,文觉和高福儿便自动退了出去,连翘和十三也被支开,“说吧,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刚才还好好的。”
我起身欲走,明知故问,懒得和这群弯弯绕的臭政客哆嗦,却被一把按住。
四阿哥的脸色也倏的冷峻下来:“刚才十三弟那番话确实不应该,但你又何必如此愤懑!咱们索性挑开了说个明白,你的外祖父明珠,他常用的手段之一,便是用姻联来扩充纳兰家族的势力,你的二舅舅揆叙娶和硕柔嘉公主之女耿氏为妻,以结交岳乐和玛尔浑一派势力;你的三舅舅揆方,娶康亲王杰书之女;你的两个姑姑分别用来拉拢一等伯李天保和多罗贝勒延寿;前途不可限量的翰林院侍讲高其倬,被挑做了你的大表姐夫,再说说你也认识的年羹尧,康熙三十九年刚中的进士,第二年便被认为其奇货可居的明珠招为了二孙女婿,极力笼络,还要我说说你的表哥福尔敦、傅腊塔他们吗?……”
“你究竟要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我下意识的想往后退,腰却被胤禛欺近一步拢进了长臂中。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在奁中待时飞,你家族的哪一个人不是用来壮大家族的一颗棋子,你不是就被觉罗老太君特地留在了扬州,用来引诱皇四子或皇十三子吗?刚好在选秀前不久偷跑到了扬州,你的外祖父外祖母就这么放心的把自家姑娘放到两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身边……”
“龌龊!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们只是刚好碰上的,真的!”我又气又恼,的确很凑巧,可这是事实啊。
“不管是与不是,都得恭喜咱们的董鄂格格,你赢了。虽然皇四子他很不喜欢你的家族,但他对你动了心,两年前就动了。回京后便是选秀,我自会去求皇阿玛将你指婚给我。你的家族陷入了党争,已经积重难返,骑虎难下……但不管今后怎么样,我会一直护着你。两年前送你的獒牙,可有戴在身上?”
指婚,家族,动心,党争……好一出古代版的‘阴谋与爱情’,我的头都快裂开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人也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了吧,就算獒牙的事有点暧昧,可已过了两年,这次一起赈灾了这么久,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啊,怎么突然就……我挣脱开来退后一步,从怀中取出了獒牙,行,那就索性挑开了说个明白:“四阿哥,这物件我一直带在身上,但只是因为獒感动了我,和您没有关系。你说我家族的哪一个人不是用来壮大家族的一颗棋子,那么你呢?是否也是用来巩固你们皇族势力的一颗棋子?为何要把别人想的如此不堪!不错,国家本应依据法理治天下,但盘根错节、党同伐异、愈演愈烈的党争则颠覆了这个根本,是导致吏治腐败的一个重要因素;不错,纳兰家族已经泥足深陷,覆水难收,但那又怎么样呢?纳兰家族是纳兰家族,我是我,我有自己独立的灵魂和选择,不是什么待价而沽的商品,也不愿依附于什么势力以求得什么荣华和苟安。人生天地,寿非金石,贵深而不贵长,所以,董鄂只希望能拥有栩栩自得的心境,能纯粹、自然、充实的生活。倘若哪天纳兰家族倒了大霉,倾巢之下,无有完卵,那也是她自个儿的命。您曾经要求我要至真至诚,我也愿意对您肝胆相照,董鄂欣赏皇四子,也尊重皇四子,但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很好,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虽然很害怕,但总比憋在心里,让自己后悔来的强。可是,我还是后悔了,他那么自恋和孤傲,一定挺讨厌我了吧。
突然手臂一紧眼前一黑,结结实实的撞进了胤禛硬邦邦的怀里:“你没有让我失望,我的好姑娘,我会给你一点时间适应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五十二章 黄鹤飞去终飞去
哭笑不得!什么叫‘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未来的雍正皇帝还真不是一般的自恋!“四爷,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对一名尚未出阁的格格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请注意您皇子的体面!”
他低笑着松开了手:“成,等你进了四爷府再不成体统好了。”
刚才那一大段话真是对牛弹琴了,顿生出一股无力感,麻烦既然已经登门,唯有找出解决之道才好……
外面依然暴雨如注,高福儿侍立于侧,文觉盘腿入定,胤禛闭目养神,我低头不语,胤祥和连翘则对月老签和那本解签册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胤祥象征性的向月老作了一揖,便大咧咧的抽出一签,第四十五签……连翘翻开那本解签册子,念道:“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 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君之好事已不远已……恭喜十三爷,是上吉呢!”
接着连翘虔诚的对着月老神像磕头祷告,郑重的摇起了签筒,良久一签落地,被十三拾了去:“第二十签……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终得其所哉!……是下吉。”
“董鄂,回京后便是选秀了,何不请月老指点你的姻缘?”十三招呼我。
我还在气头中,只抿着嘴不理他,十三讨了个没趣,想了想挪过来轻道:“咱们打小便交好,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其实在心里,你跟嘉彤锦云一样,都是我的妹子。可在旋涡里待的久了,不知怎的也变的胡乱猜忌起来,我给你赔个不是,你也别再生气了,可好?”
我微微点头,良久方道:“那些纷争是非,我避之犹恐不及,更不会违背本性去帮着家族算计什么,今后你再做出这等作践人的事儿,我可真不理你了。”
“得令,不可越雷池一步,只可坦诚相待。”
“嗯,敢将肝胆映冰雪,铁打的双肩两昆仑,不管时局怎么变,我希望拼命十三郎能永远坚持自己的本色不要变,好不好?”
十三挠了挠脑袋:“恐怕有点难,但我愿尽力做到。”
不禁相视一笑,我接过签筒放在旁边,对着月老默默的祈求:月老啊月老,理智告诫弟子不该回京,但情感偏偏又唆使弟子快些回来,弟子还是决定回来给自己和他一次机会,却不知是对还是错,请您指点迷津。我的红绳会被您系在他的脚上吗,我们会得到幸福吗?
拿起签筒摇动起来,一签落地,一看,是第十九签,十三和连翘都争着去翻那本解签册子,却又都不做声,过了会儿,十三道:“董鄂,再摇一次吧,这次的不作数。” 连翘也帮腔道:“对对对,再摇一次看看。”
心里微微一黯,定然不是什么好签了,也不愿拂了他们的好意,便重新摇了一次,还是第十九签,这……十三笑道:“这签筒呀,不是摇的,而是抽的,我刚才就抽了一个上吉不是?来,咱们抽一次。”
我依言而行,深呼吸,闭上眼睛,猛然抽出一签……竟然还是第十九签,难道这真是天意,我从连翘手中抽出那本解签册子……找到了,果然是下下签!“葬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等闲平地波澜起,断肠声中忆相逢。情到不堪回首处,终……”页面缺了一部分,所以终后面的内容已经找不到了……愣了一会儿,觉得堵的慌,便喝了一碗已经凉了的绿豆汤,那冷冷的液体在腹中翻滚了几圈,最终还是化成了温热的水珠,从眼眶里滑出……
“你别哭呀,”十三劝道:“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准的。我三年前求的签,就说好事快到了,可到了今天,不还是没影吗?咱们董鄂这么好,定是前青龙后白虎,左朱雀右玄武,青年才俊排成行的让你挑,还愁找不到个如意的?”
我破涕而笑,是啊,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患得患失起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胤禛突然有了动静,过来拿走了签筒,他双手合十对着月老默默祷告着什么,神情肃穆而虔诚……我突然想起,历史上的雍正还是一个钻研佛理和易经,有些迷信征兆和八字的帝王。史料记载,雍正亲批过八字的大臣就有年羹尧、岳钟琪、李卫、鄂尔泰,隆科多等人。有一次,年羹尧的长子年熙患了重病,毫无起色,热心的雍正便亲自对照了年氏父子的八字,认为他们父子相克,便自己做主将年的儿子过继给隆科多,并改名为“得柱”。 他煞有介事地对隆科多说,你命中该有三子,可现在才只有两个,这下是真正的三子了。又得意洋洋地对年羹尧说,你儿子因此可以交上至少十年的好运了。可惜身子骨单薄的年熙,不久便好运到撒手上了西天,着实把这位“皇家八字大师”嘲弄了一把……
正胡思乱想着呢,却见胤禛已经开始摇起了签筒,啪——有一签落地,是第十三签,胤祥赶紧当仁不让的为他四哥寻找起了解签词,却被胤禛夺了过去自己翻看起来,好一会儿,他失笑道:“你抽了个下下签,我也得了个下下签,可见这玩意儿真的不准,算了,求佛求神终不如求己。”说罢将解签册子往旁边一扔,返回去闭目养神起来。
我和十三对视一眼,过去拾起来一看:鱼在深泉鸟在云,从来只得影相亲;黄鹤飞去终飞去,白云可留不可留?纵然冥冥天注定,徒叹此缘非姻缘。
……
“董鄂,到外面去,我有话对你说。”十三难得这么严肃,我跟着他到了外面。他踌躇了一下,嗫嚅道:“你走这两年,只要是益和板兴和乌兰布通来的消息,四哥都会特别关心;你生日时嘉彤寄给你的那几套你回信说喜欢的不得了的旗装是他设计好让秀衣局定制的,因为不知道你究竟长高了多少,他还特地让嘉彤写信去问二皇姐……我和四哥打小就亲,我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孩子这么好过,真的。”
我有些慌了神,“可……可能是四爷他习惯对人好吧,我听说四爷养的那几条小京巴,也是他亲自设计狗衣的……十三阿哥,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可……可有句话叫‘宁做天上孤鸟,不做地上妾小’……总之董鄂不愿意。”
“这算哪门子理由?”十三似乎也急了:“就说大的几位阿哥,大哥已经有了妻妾六人,二哥则几乎可赶上皇阿玛的后宫了,三哥有妻妾五人,就是五哥也娶了三房妾室……可四哥呢,到现在都只有一妻一妾,还是奉皇阿玛和太后之命成的婚,他除了一个接一个的办差,就是喜欢和和尚道士谈论佛法道术,其他弟兄都私底下管他叫四和尚……四嫂人也很好,你嫁过去断不会受一点委屈……你别不说话呀……你如果嫁给九哥那样的,倒是可以做嫡福晋,可他宅子里养着的‘七仙女’,喝花酒时勾搭上的莺莺燕燕,还有最近迷上的那个男戏子……那才是遭不完的罪呢。”
“你说什么?”心猛然漏跳了半拍:“‘七仙女’?男戏子?”
“七仙女也被戏噱为北斗七星,除了两位是从小就分到九哥房里的通房丫鬟,其他五个都是这两年来九哥接连讨回府的小妾……连皇阿玛都说,不敢给他这个浑人赐婚,怕作践了人家好姑娘!”
五十三章 无赖明月照沟渠
我欲将心照明月,无赖明月照沟渠……我气极反笑,本来愁肠百结,心乱如麻,这会子却像被打了针麻醉剂,不仅不痛反倒麻酥酥的叫人想笑……笑的泪花哗啦啦的绽放,怎么会这么好笑呢?那个放浪形骸、男女通吃的塞思黑,真恨不得活剐了他!
……
抵达京城,回到明珠府,免不了要挨个儿去和七大姑八大姨等一系列的长辈平辈和晚辈虚以委蛇、敷衍客套一番,好容易挨到自个儿的安乐窝,板凳都还没坐热呢,十二阿哥胤祹来访。他的笑颜依旧明净儒雅,又挺拔了不少,凭添了一份勃勃英气……这人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不免心生疑窦。
十二看出来了:“在下是来向董鄂格格赔罪的。”
“此话怎讲?”
正在奉茶的连翘突然跪下了:“奴婢欺瞒了格格,请格格责罚。”
我愣了愣,赶紧让她起来,难道……凑巧饿昏在‘葶葶药坊’门口的逃荒孤女,偏偏识文断字,能干伶俐……莫非……
胤祹见我兀自发呆,便道:“当年你负气去了塞外,后来我听十哥说,他特地遣了两名婢女去乌兰布通照顾你,没曾想都被你遣返了回来,还回信说什么不想变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闲散傻子。于是,我只好派丹玉……就是连翘,过去设法留在你身边帮衬一二……如今你回来了,而明珠府又是外松内紧的规矩,定会派人去核查连翘的身份,与其到时被戳破了,你也多心我也尴尬,倒不如先来负荆请罪以表诚意。”
原来如此,我拱手道:“十二阿哥言重了,您待董鄂如此亲厚,董鄂既感也愧。连翘,哦不,那个……丹玉是你门下的包衣吗?”
十二阿哥微微点头,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言又止,我便道:“十二阿哥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胤祹笑道:“其实还有一事相求,却又极难启齿……你也知道,我额娘一族出身卑微,原为安亲王家奴,后转为内务府包衣,直到额娘入宫生下了我多年,一家子才抬了籍……我的舅舅托合齐在做包衣时,一次外出办事险遭不测,幸被一贱籍女子所救并彼此倾心,后来阴错阳差下失去了联系,就在前不久,舅舅出任步军统领,被同僚请去喝花酒,不曾想竟与此女重逢,只是她已沦落风尘,还是噙春院里四大花魁之一的白海棠……舅舅欲为其赎身再续前缘,可是此女性烈,只说残花败柳不欲高攀,最后被舅舅逼得急了,竟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一块圆形白斑道:我臂上腹上生此痼疾已有两年。倘若它能痊愈,我便跟你走!……因为白海棠根本不配合医治,此病也不好张扬……”
我打断道:“可能是一种叫‘白癜风’的皮肤病,也可能不是,反正不能主观臆断了,而且患者的体质不同,引起白癜风的病因各异,因此需辨证论治……十二阿哥,你何不带我去见见她?”
“可是……白海棠还在烟花柳巷,而且不愿意出来。”
“没关系,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也一样。”
“可是,你是格格的身份……”
我不耐烦了:“格格怎么了,不事生产对社会也没有贡献,不过一群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寄生虫罢了……不是有句话叫:忠义每多屠狗辈,由来侠女出风尘吗?我也想去见识这位不慕富贵的桀骜女子。”
……
寻了个借口,我跟十二阿哥出得府邸,找地儿换上男装,一同来到麒麟胡同外不远的那家据说‘最是风雅不过’的噙春院……逛窑子!我人生的第一次啊,不免有些激动:“十二阿哥,您第一次是跟谁来的?”
胤祹的脸登时燃烧起来,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糟糕,好象交浅言深了,我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当我没问过好了。”
他嗫嚅道:“两三年前吧,无意中听九哥十哥说起这里‘春天有蝶行游戏,夏天有萤行游戏,好玩的紧’,便好奇心起,央七哥带我出宫来见识了一回。”
该死的老九老十,做好事没你们的份,捣鼓起龌龊事来,还真是当仁不让!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猛然间走马灯似的滑过脑海……顿时五味杂陈,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错!错!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莫!莫!莫!……
却见一老鸨满面堆笑,迎上来道:“哎哟两位爷,真是对不住,今儿这场子被包圆了。”
十二扔出一锭金元宝,冷道:“爷就上楼找白海棠说几句话就走,碍不了什么事!”
老鸨手捧着沉甸甸的金元宝,忙谄媚的叫什么翠啊红的领我们去白海棠的暖阁,同时千叮咛万嘱咐只可一小会儿,待会儿来的那几位爷可是得罪不起的主……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
这不是宋朝名妓严蕊留下的那首有名的‘卜算子’吗?和婉自然,寄喻颇深,充满了无奈、渴望和悲切的洒脱……
和十二阿哥进入暖阁,白海棠正抚完一曲,抬起头来,我心中微微一颤,她,竟与婉约秀雅的沈宛舅母有三分神似,当下生出几分好感:“竹本无心,外生许多枝叶;藕虽有孔,内无一点淤泥。白海棠姑娘,在下有礼了。”
她一晒,冲我微笑起来:“好白嫩软润的手,你应该也是位姑娘吧?”
……白癜风是一种以皮肤上出现后天性色素脱失斑为特征的常见疾病,不传染也无明显痛痒,只是有碍观瞻……现代医学认为,本病是由于表皮内色素细胞中缺乏酪氨酸酶所致,但导致缺乏酪氨酸酶的原因和病机则较为复杂,属于易诊断难治疗型。祖国医学对治疗白癜风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将其成因分为气血失养、肝肾阴虚、气滞血瘀、肝郁神结等几大类,针对不同的成因有不同的治疗手段……
嗯……她的舌质红中带略紫,稍有瘀点……嗯……脉弦涩,应该是‘气滞血瘀’造成的,其治疗原则应以‘养血祛风,活血化淤’为主……虽然不是很肯定,但先试一试吧……我开出了内服和外用的两道方子。
“准备鸡血藤、首乌藤、当归、赤芍、红花、黑豆皮、防风各十钱,白蒺藜二十钱,还有陈皮、补骨脂各五钱……捻为细末,炼蜜为丸,每丸重九克,一日两丸分两次用温水服下……另外,用六份乌梅、三份补骨脂还有一份毛姜,制成酊剂,外抹患处……还有,这里是禁忌食单子……呃,最近多吃些豆子豆浆和马齿苋,配合日光浴,尽量保持心境平和……”
十二阿哥见我兀自喋喋不休,便笑了起来:“有几分把握?”
我的脸刷的红了:“其实……我也没有治疗白癜的经验,都是听先生传授的……究竟有没有效,我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咱们先试一个月吧,如果没有效果,再尝试别的方子好不好?”
白海棠见我态度诚恳,便柔声道:“不知为什么,我愿意相信你,好……遵照郎中姑娘的吩咐,咱们一个月就一个月。”
……
“白姑娘,那几位爷就快到了,”有人站在门外通传:“艾九爷遣人来说,今儿他庆生,命在画舫上摆开酒宴,再驶到莲池中央,届时请四位花魁姑娘于莲池四周歌舞助兴!……最后,还要玩金猪摸彩的游戏……请姑娘赶紧准备一下。”
五十四章 玉不琢磨不成器
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画舫莲池中,歌舞莲池边……光线氤氲黯淡,布局暧昧迷离。
东边忽亮,乐声渐起,身着藕色小筒袖的娉婷少女鱼贯而列,跳起了灵动的袖舞……随着一声婉转的清啸,一抹鹅黄的倩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曳长袖而束纤腰,两条彩袖凌空漫舞,曼妙的身姿似春柳扶风……舞者明眸善睐光彩照人,正是噙春院四花魁中的‘玉芙蓉’,一曲‘翘袖折腰舞’,被她演绎的极具韵律之美……不知当年汉高祖那绝代芳华的‘戚夫人’,跳起此舞来又是何等的风采?我陷入遐想之中……
东边暗去,西方亮起,有女如丝如云……薄纱轻笼娇躯,玲珑欲盖弥彰…… “每羡鸳鸯交颈,又看连理花开。无知花鸟动情怀,岂可人无欢爱? 君子好逑淑女,佳人贪恋多才,红罗帐里两和谐,一刻千金难买。” 歌者风情万种,媚态横生,谷莺婉啼,珠喉软糯,令人酥到了骨子里,正是四花魁中的‘柳如意’。
旁边众女低声合道:鸾帏慵懒,长窥佳人斜卧;锈榻殷勤,又扶玉体横陈。横波目隐含风情月意,点绛唇暗藏云愁雨恨。罗裳轻解,只恐遮秋姿春态;湘裙暗褪,应羞掩玉软香温。宓妃无恙,一番风月洛水席。楚王有疾,两度云雨巫山枕……但放风情入鸳锦,莫以薄言负佳期。
‘柳如意’随歌轻舞,有如轻云蔽月,又若流雪回风,她续唱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情不自禁的向画舫方向看去,如此妙人妙景,那几个‘猪哥’不知又是何种蠢态?不知为什么没有看见老十,却见十四和纳尔苏正在拼酒逗乐,老九闷着脑袋一杯又一杯自个儿灌自个儿,而老八则亲热的揽着他的肩,对他说着什么……
西边暗去,南方亮起,有一佳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身着戎装,手持宝剑,真个姣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正是四花魁中的‘桃夭女’,她的剑舞是其压轴的一绝……镬如羿身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祥;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确实精妙无双……
可是,他为什么显得怏怏不乐?而我的心,为什么会隐隐做痛……不能这般没出息……拿得起,更要放的下……正想拉十二一起趁暗悄悄离去,却见那边老九突然发飙了,厉声呵斥道:“难道就没有新鲜玩意儿了吗?除了唱些个陈词滥调,靡靡之曲,除了模仿什么‘戚夫人’的‘翘袖折腰舞’、什么公孙大娘的‘剑舞’……接下来是什么?是模仿杨玉环的‘霓裳羽衣舞’还是模仿绿珠的‘明君舞’?,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己创造的东西吗?难道今人还不如古人吗?……爷告诉你们,老子喂狗的肉里,都掺着七步断肠散呢,何况是投到噙春院里的白花花的银子?”
老八赶紧把这位声疾色厉、戟指怒目的九弟安抚下来,却隐约听见十四不以为然道:“九哥,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说你,与其迁怒于旁人,倒不如快马加鞭,去将那个罪魁祸首给逮回来,何苦磨人磨己呢?”九哥怒啐道:“谁说我迁怒了?谁磨人了?我告诉你,玉不琢磨不成器,人不挨骂不争气!九爷肯骂这帮龟孙子,是赏了他们脸!”……
这边白海棠低声苦笑道:“还真让这位爷给说准了,我这边准备的正是模仿晋朝绿珠的‘明君舞’,这是跳呢还是不跳?一时半会儿的,我上哪里去找新玩意儿去?”
玉不琢磨不成器,人不挨骂不争气?哼,自己都乱七八糟,还好意思骂别人……“白姑娘,西江月的曲调如何?”我凑近白海棠问道。“信手拈来。”她笑答。“那……你占据的这个北方,不要点灯……”我附在白海棠耳朵边低声嘀咕起来……白海棠想了想道:“成!骂了你就走,剩下我来想办法对付……”
“怎么还不开始?给九爷来个新鲜的!”那边八爷发话了。
南边暗去,北方却不亮起,西江月熟悉的调调响起,有人清唱道: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张狂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不识人间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裤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你不是白海棠!你是谁?”画舫上的老九站了起来,冲着北方颤声质问。
“哼……小女子‘七叶一枝花’,在此恭祝九爷福寿安康,年年纸醉金迷,岁岁依红偎翠,也好早早的铁杵磨成绣花针,于国于家无望……对了,七叶一枝花,无名肿毒一把抓,男的治疮疖,女的治乳痈……倘若哪天九爷患上什么脏病儿,它兴许还能救你一条破命!”
扑通——九阿哥竟跳进齐臀深的池水里,朝我所处的方向狠命窜来,八阿哥厉声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掌灯!”登时园子里一片混乱……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扯着十二阿哥便齐齐向园子口那里窜去,眼瞅着便冲到了园子口,却刚好与一兴冲冲往里面赶的人狠狠撞了个正着……好痛啊!我捂着头顶眼泪汪汪,那人摸着下巴龇牙咧嘴……“哪个不长眼睛的猴崽子,敢挡你十爷的驾,”那人竟长腿一扬,朝我踢来……多亏十二反应快,一把将我向后拖了一步,方堪堪夺过这记‘绝杀’。
我抬头一瞧,倒吸一口凉气,正是刚才一直未见影儿的老十……幸好那厮的注意力没在这边,正急切的往里面张望:“九哥,我刚刚得到的消息,那臭丫头之前骗了咱们,她已经返京了……不过,又被老十二拐跑了!”
这臭老十又在满嘴喷粪!什么叫‘拐跑了’?现在也没工夫跟他理论,此时百盏齐亮,恍如白昼,我和十二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绕过他这根木桩子,冲了出去……隐约听到他后知后觉的嚷了一嗓子:“不好,就是他们!”
……
哎哟,这麒麟胡同怎么是个死胡同啊,前有高墙,后有追兵……是谁说天无绝人之路的?……十二苦笑道:“糟糕,他们到了!”哎,我也叹起气来,既然躲不了,那就只能面对了……
可怜的十二被几位狼兄虎弟强行拽走,徒留我一个弱女子呆在胡同深处面对老九的那张讨人嫌的臭脸。“你不是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吗?”他欺近一步,我后退一步……“你不是说京城是个大牢笼,这一辈子也不要再回来了吗?”他再逼近一步,我再缩后一步……“你不是说要二皇姐给你办免选,从此大家相见不如怀念吗?”我已经退到了墙角,再无退路……“既然已经逼得我放了手,死了心……你又何苦还要回来?”他狠很一拳打在我身后的墙上,我感觉到了明显的震动……
这个混蛋,明明已经滥情如斯,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狠狠一记如来神掌掴了上去:“是,我为什么要回来!我回来做什么!回来看你这个顶风臭十里的混蛋,是怎样一双猿臂千人枕,两瓣烂唇万人尝的吗?”又一记大慈大悲观音掌扫了上去:“人们都说: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销而不可易其刚……可是你呢?犬马声色,放浪形骸,你要做皇商的理想到哪里去了?”
他摸着被打红肿了的脸,突然傻笑起来:“痛!痛就好!原来我不是在梦里……是真的董鄂!是真的!”
五十五章 青娥素女俱耐冷
“你打了我,可就得负责到底!”胤禟恨恨的耍起了泼皮……“我会给你一点时间适应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胤禛的脸明灭不定……“够得上资格的名门闺秀不多,这一次选秀的形势对你们很有利,葶儿,敏绮,进入前五十名……”觉罗老太君提出了期望……
翻来覆去,脑海里一刻也不得安宁……明天,就是选秀了……思绪偏偏剪不断来理还乱,一点主心骨都没有……这几天来,除了宜妃和德妃,定嫔也赐了礼物过来,害得明珠府里那群三姑六婆天天拿我打趣……女人啊女人,难道你除了被选择,便没有出路了吗?……被皇帝选上,红颜未老恩先断?……被王爷选上,一入侯门深如海?……被皇子们选上,免不了将与先来的和后到的妻妾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芭蕉不展丁香结,月里霜里斗婵娟?……就算是落选了,也将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从四德,七出之罪,被一道道枷锁束缚成‘贤妻良母’?……头好痛啊,为什么啊,不是我选择,而是我被选择……我摸了摸枕头底下,那瓶亲制的烈性发药还在,索性将药丸全吞了下去,自找罪受就自找罪受吧,先弄出场病来躲过这一劫,然后好好规划一下今后怎么走……嗯……就等着全身发热发汗发病了……好困!
翌日出发的时辰,我傻了眼,不会吧,怎么身体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呢?神采奕奕、生气勃勃的叫我这病怎么装啊?……觉罗老太君慈爱的将我搂在怀里:“里里外外都打点好了,前面三轮也就是走走过场,根本没必要紧张……好了,出发吧……”见我兀自发愣,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丫头片子,想跟你外祖母玩心眼儿,你还嫩着呢,实话告诉你,那瓶子宝贝早被调了包……什么时候?就在你泡在澡盆子里叫唤着添热水的时候……选秀不是儿戏,就是外嫁的和硕公主生的女儿,到了年龄也必须回来参加选秀……记住,下回再找人帮你配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可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了!”果然是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居然不声不响的便将我坑了……只能再想想别的法子了。
……百无聊赖的坐在马车上,我开始仔细打量起我的远方表姐,纳兰.敏绮来,端庄秀美,举止娴雅,颇有大家风范,其父福布塔是明珠的表外甥,外放做了个正三品盐运使,敏绮此次千里迢迢,正是为选秀而来。
“葶妹妹,你说这次选秀,咱们能走到哪一步?” 纳兰.敏绮打破了平静。
“这个可说不清了,绮姐姐希望走到哪一步?”
“再怎么着,也不能第一轮便被淘了吧。”她笑着和我打起了太极拳。
……
来到‘海选’地点,只见呼啦啦一大片,却还只是正白旗和镶白旗的待选秀女(注:人数太多,一天只选两旗)……我无奈的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牌子,“董鄂.菀葶,正三品指挥使董鄂.七十之女,正白旗人,通文墨”,就跟盖棺定论似的……登记按手印,本旗的参领则忙着排定次序,满在前蒙居中汉垫后,而宫中后妃的亲戚则走在最前面,然后从神武门鱼贯而入,至顺贞门外恭候,分批由管事太监们主持挑选审查……太高,太矮,偏肥,偏瘦,便会被淘汰,通常第一轮淘汰下来,仅留四千名秀女挺进第二轮……
……
嘿嘿,原来我属于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型……出得宫门,敏绮和我都傻了眼,外面簇拥着那么多的骡车马车,谁还分得清哪一辆是我们乘的?敏绮突然笑了起来:“大家都说老太太最疼她的外孙女,果然不假,葶妹妹你看那边。”我顺着看过去,但见众车中有一辆上居然插着一面醒目的横幅,上书‘菀葶’二字,嘿,姜果然是老的辣!……从众车的缝隙中穿插了过去,一时却找不见车夫,突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我张大了嘴,久久不能闭上,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了咬合神经:“九……九……”被人一把拽了上去捂住嘴巴:“嘘——快别叫出声来,我今儿可是告的病假没去上朝,你想害死我呀……”我赶紧把目瞪口呆的敏绮也拽了上来,正要介绍,却见某人笑眯眯的打起了招呼:“这一定是咱表姐吧!到京城来还住的习惯吧?”……我瞠目结舌,这人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
第二轮淘汰赛开始了,秀女们按组而列,太监先依次检视眼,耳,口,鼻,头发,皮肤,颈,肩,背,如果有其中一项不成比例的,淘汰……然后,挨个挨个做简短的自我介绍,自颂籍,姓,年岁,倘若声音雄壮了,刺耳了,阴沉了,口吃了,淘汰!……留下的约有二千人挺进第三轮,我有点郁闷,装口吃装的那么厉害,那位太监却愣是没听出来……这里里外外打点的可真是好啊!
……
第三轮选拔开始了,太监各执量器,量秀女的手足,于是手较短小,脚较大的姑娘们退出了竞技场;然后,每人再来回走上几步,姿态不雅的、举止轻躁的被筛了出来……三轮下来,上万名秀女中便只剩下了不足八百名……
这八百名“合格品”被分派来的老宫女引进密室,进行通体无障碍检查,摸其乳,探其秘,察其肤,还要嗅腋下,看有无异味……我对此极为反感,凭什么我得一丝不挂的被这些嬷嬷们品头论足,摸来摸去……好在关键时刻,德妃永和宫里的女官桂兰跑来将我叫了出去,其实也说个什么,反正回去时,我这一组已经检查完了,而且负责的嬷嬷们,似乎都忘了,漏了条小鱼没参加检查……这一轮又淘汰了五百名。
我们,这群硕果仅存的三百名初级优胜者,将被称做“小主”,被安排入宫接受一个月左右的培训,熟悉宫中规矩,学习礼仪规范,同时,由负责培训的女官,考察记录性情、学养、智商等综合素质……当然,睡觉时磨牙放屁吧嗒嘴的,说梦话打呼噜撒癔症的,绝对不能容留,将来惊了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将分配给我的房间熟悉了一遍,我站在窗口深呼吸,一个月后,我们这群人将再角逐出最优秀的五十名参加由皇帝和太后亲自参与的‘终审’,其中的一部分用来充实康熙皇帝庞大的后宫,一部分被指婚给皇子皇孙、亲王郡王……而被排除出前五十名的落选者中,将挑出一些补充宫廷里的女官空缺……秀女们三三两两的出来活动了,有的兴奋的叽叽喳喳,有的低着头琢磨心事,有开朗的,已经开始亲热的称姐呼妹、互盘家底起来;而含蓄的,则彼此客套的恭维对方长的漂亮云云,就像两条小狗互相恭维对方长的像狮子一样……
“在想什么呢?” 敏绮和我并肩站在了一起。
“绮姐姐希望能走到哪一步?”我又一次提出相同的问题。
“三品以下官员的女儿,将从最低等的答应常在做起;三品官员极其以上的,则能封为贵人或嫔,甚至更高的品级……我只要能做个贵人,就心满意足了……”经过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敏绮已和我推心置腹起来。
“可是,皇上已经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可你才十几岁而已。”
“你这脑袋瓜子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呀,能在这么多秀女中脱颖而出雀屏中选,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好事吗?而且,皇上收台湾、平三藩,是那么的英明神武……”敏绮的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也笑了起来: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你眼中的砒霜,就未必不是他人眼里的蜜糖……
五十六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整齐划一的藏青旗袍,梳着整齐划一的‘大拉翅’,即‘两把子头’,踩着整齐划一的‘花盆底’,统一的作息时间,被严格控制的活动区域,还有那些无时不刻不在打量观察的嬷嬷和教习女官们……这就是秀女集中营的枯燥生活,秀女集中营被安排在一个自成体系的封闭式大院落中,除了做杂役的太监,是绝对不许男子靠近的,说好听点,是女儿国;说中性点,是女子寄宿学校;说难听点,就是个女子监狱。
按理说,人缘不至于混到这么差吧……我严肃的思考着这个问题,惠妃娘娘、嘉彤、宜妃娘娘,你们好歹发发慈悲,把我接出去玩两天嘛,都快闷死人了……
“为什么八格格只是跑来看奴婢,却不肯把奴婢带出去透透气?”我闷闷的盯着嘉彤不放。
“这个……”有人想打马虎眼儿。
“说实话!”
“……惠妃娘娘说你鬼心眼忒多,怕稍一走眼你就兴出点风、作出点浪来,所以特地嘱咐我不许带你出去。对了,我悄悄告诉你一个内幕消息,”嘉彤忙着转移话题:“喏……那边那个神气活现的秀女,你还记得她是谁不?”
“嗯……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前回木兰秋狝的满蒙会宴上,敢来挑衅咱们的那个齐齐格……这个科尔沁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其本名叫阿巴亥,齐齐格只是小名,是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女儿,已经内定给十哥做嫡福晋了……你说怪不怪,为什么要跳过九哥,直接指给十哥呢?……这回可真是红辣椒碰上了独头蒜,今后可有好戏瞧……”
“嘉彤……那个,以前好象有风声说要把太后身边的富察氏指给九阿哥,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好像就在你去乌兰布通没多久吧,九哥不知犯了什么浑,被皇阿玛狠狠杖责了二十板子,宜妃娘娘的眼睛都哭肿了……反正,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不过九哥这两年来荒唐成这样,富察.倚罗一定很庆幸没被指婚给他吧……菀葶你说,十三哥和十四哥比,谁长的更好?”
“当然是十三阿哥了!”其实难分伯仲,各有千秋,不过还是拣了个嘉彤受用的答案,这小妮子果然眉开眼笑:“我也这么觉得,那个莽十四不知哪根筋不对,什么都要和我十三哥比,可讨人嫌了,活该脸上长痤疮(青春痘)!”
……
“……妇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教习女官正在上面滔滔不绝的诵读汉代班昭著的《女诫》七篇……我快睡着了,被敏绮狠狠的拧了一把……哎,能怪我吗?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这几天我可是白日愁不尽,留与夜里愁,辗转反侧,忧思难寐啊……回想这一个月,我是很低调的,不张扬,不显摆,不出头,应该进不了前五十吧,可谁又说的清呢?……糟糕,左眼皮子怎么跳起来了,左眼是跳什么来着……
黄昏时分,嘉彤心急火燎的来了,一进门就把门窗关了个严实,对着我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小姑奶奶,您倒是说句话呀!”我急了。
“菀葶,我不要你做我的庶母!”她带着哭音。
庶母?!……晴天霹雳……体内的小宇宙瞬间全面爆发,把我炸了一个七荤八素、六神无主……嫁给康熙做小老婆?不,不不……佛祖啊,上帝啊,真神阿拉,玉皇大帝,请把弟子变成棵仙人掌吧,让那头啃嫩草的老牛无处下口……
“菀葶,你坚强一点,不是还没成事实吗?” 嘉彤抓着我猛摇。
“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其实,你也知道,选秀的最终结果,大部分是之前内定好了的,所以,这些天去太后那里讨情的妃子是络绎不绝,我听说,德妃娘娘去讨你做四哥的侧福晋,宜妃娘娘求太后将你指给九哥,而定嫔则将苏麻喇姑请了来,说你和十二阿哥最配得过……今儿我去慈宁宫请安时,隐约听到太后说什么姓董鄂的女人就是麻烦,这样争来争去成何体统?也伤了和气,干脆封个贵人侍奉皇上吧,让这些阿哥们都断了念想!哀家也好清静几天……”
太后啊太后,以前顺治皇帝专宠董鄂妃,冷落了您,您因此不喜欢姓董鄂的女人是情有可原的,可是,您恨乌及乌,将我往火坑里推,可就是您的不是了……我打开了窗户,让萧瑟的秋风把我这片无辜的落叶扫走吧……
“什么呀,没这回事,你可别听那些个人胡说八道!”
“得!你呀,就水仙不开花——装蒜吧。”……两个秀女从我的窗前说笑着过去了……水仙!有了……可是……哎呀,豁出去了……
时值秋季,并非水仙开花的时令,但偌大一个皇宫,找几片水仙叶子是不难的,水仙花虽然芳香怡人,但其鳞茎内含粒可丁毒素和有毒生物碱,误食后引起呕吐、肠炎、腹泻、瞳孔散大等症。叶和花的汁液也有毒,皮肤接触后致红肿、奇痒。若不慎挤入眼内,可致严重眼疾……我小心的避开眼睛的部位,将嘉彤为我找来的水仙叶揉出汁液来,一狠心,涂了一点在脸上、颈上和脚踝上……不多时,便红肿的令人触目惊心……禁不住放声大哭,是真哭……好痒!不知道这红肿什么时候才能消得下去,万一留上那么一小块消不下去,我不就成钟无盐了吗?……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真把我给害惨罗!
……
我不敢相信……竟然被圈禁起来了!管事的嬷嬷把我突发急病的消息报告给了太医院,太医则担心这是急性传染病,便报告给了太监总管李德全,李德全则小心翼翼的请示康熙示下,于是康熙说了:“未必是急性传染病,靠装病来逃避选秀,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去,将这丫头关到结庐之中圈禁起来,让她好好反省一下,也好败败心火!”
被扔进了结庐,结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用来装腌臜物的恭桶……眼睁睁的看着几名太监就在草芦外围起了一圈布幔,表示这已经是圈禁之所,禁止旁人入内,又在原先的入口下面(此时已被布幔挡住),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通洞,可能是用来给我送食物和取恭桶的。
清代的圈禁分为四种:一是站圈,受圈者站定后,在其脚下,沿着脚的边沿画圈,受圈者不能出圈,只能站在圈内不动;二是坐圈,受圈禁者,坐在一根板凳上,绕着板凳的四角画一个圈,受圈者不得出圈,只能坐于凳上;三是在一个房间内划定界限,房间为圈禁之所,实质上就跟坐牢一样。四是圈禁在宗人府,或在自己的府邸,砌上高墙,墙顶植上蒺藜,从此失去了外出的自由。
我又不是宗室中人,可康熙却用处罚宗室中人的法子来处罚我,看来他老人家也有懵的时候……也好……总比给嘉彤和胤禟他们当小妈强……
俗话说‘秋老虎,逞余威’,外面的暑热并未消退,而结庐又被布幔捂了个密不透风,闷热的叫人喘不过气来……汗如雨下,红肿处也奇痒难当……我在努力的支撑,支撑,支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突然,一个冒着丝丝冷气的冰盆从通洞处塞了进来……
五十七章 紫蝶黄蜂两相宜
怀着感恩的心情上去接过冰盆,听到外面有人低声道:“格格少安毋躁,四爷已设法周旋,格格可有别的需要,小的设法去办。”
我想了想回道:“请转告四爷,董鄂在这里能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必挂念,谢谢四爷的好意,董鄂铭记于心,你回吧。”
……取起冰块,冰在肿痒交加的地方,果然舒服了许多……‘冰人’命人送来的冰块,却温暖了我沮丧的心。
里面黑漆漆的透不进阳光也漏不进风,除了神游太虚,自得其乐以外,没有任何可以消遣的东西……
“狗奴才,耷拉着脑袋蔫不拉叽的,有你这样当值的吗?”外面传来了老十的大嗓门。
“十哥,这里月色不错嘛……那个谁啊,别在那儿把头磕的跟捣蒜似的,爷瞧着别扭,去,搬两把椅子来,爷要在这里赏月!”吊儿郎当的不是十四是谁,我听见看守的小太监一溜烟的跑开了……布幔被扒了上去,一个人影猫着腰迅速钻了进来,布幔又被外面的家伙扒拉着恢复了原状。
虽然黑不隆冬的看不清脸,不过用脚趾头也能估摸出个八九分:“你疯了吗?还不快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老爷子圈你,咱们就圈他儿子……暧,你知道《文心雕龙》里,我最喜欢哪一句吗?……”见我不搭话,他也不介意,继续自说自话:“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嗯哼……所以,老爷子能圈禁咱们的躯壳,却圈禁不了咱们的思想……”见我还是不搭话,他竟也不恼,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
“九哥,那看守的小太监快回来了,我和十哥会命他站的远远的守着,你就按原定计划行事……置之死地而后生……” 什么原定计划?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老十四在打什么哑谜?……“那个谁啊,喏,给爷搬那边去……”
旁边的老九俨然已经化做了一头冬眠的狗熊,不吭声,不动弹,有呼吸……说说话解解闷也好啊……没动静……顽石!……算了,敌不动,我先动罢:“喂,你正在想什么呢?”
“张衡。”
“哪个张衡?”
“说了你也不懂。”
“我只知道一个发明了漏水转浑天仪、候风地动仪和自动记里鼓车的张衡,可惜东汉那帮统治者太昏聩,导致这些宝贝最终都失了传。”
“是啊,令人扼腕!……你也知道张衡?!”声音里透着惊喜。
我翻了个白眼:“我还知道爱因斯坦呢。”
“爱因斯坦是谁?”
糟糕,一时嘴快,怎么向一个古人解释啊,狭义和广义相对论,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敷衍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木匠了……你想张衡做什么呀?”
“人们说天是圆的如张开的大伞,地是方的像一面棋盘……但张衡说天和地的关系就像鸡蛋中蛋白和蛋黄的关系,地被天包在当中……”
“那你怎么看?”
“我也吃不准,不过我在钦天监里的天文档案中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宣夜说’,它说宇宙是无限的,宇宙中充满着气体,所有天体都在气体中漂浮运动。星辰日月的运动规律是由它们各自的特性所决定……”
“那你每次瞅着星空发呆,都在想这些吗?”
“也不是……我就爱杂七杂八的胡思乱想……”
“比如说……”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猪啊狗的一生出来就是一窝小崽子,可鸡啊鸭的却先下蛋,然后再孵出小仔儿,究竟哪种方式更好一些?”他停顿了一下:“小的时候,因为我的怪问题太多,徐元梦、顾八代他们便对皇阿玛说,九阿哥虽天资聪颖,但想法常常叛经逆道,长此以往,恐有误入歧途之忧……所以,后来我就把这些想不明白的东西搁在肚子里慢慢琢磨,不敢讲出来讨皇阿玛的嫌。”
“胡说八道!什么是经?什么又是道?动不动就之乎者也,圣贤有云,将古人的语录奉为亘古不变的经典,不敢有丝毫的突破和怀疑,也不去做新的思考和尝试,循规蹈矩,迂腐之极!……我也常天马行空的瞎琢磨呢。”
“瞎琢磨些什么?”
“比如你进来之前,我就在想,咱们眼里的世界五颜六色,多姿多彩,那鸟和鱼眼里的世界,是彩色的还是黑白的,和我们是一样的吗?”
“鱼眼里的世界,我不清楚,但禽鸟一定辨得出颜色,你想啊,雄孔雀比雌孔雀艳丽吧,雄鸡比母鸡鲜艳吧,雄鸳鸯比雌鸳鸯漂亮吧……倘若禽鸟分辨不出颜色,那些雄的生的那么好看不就浪费了吗?”
……我愣得一愣,不禁笑道:“有道理!”……
外面似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人赶紧噤了声,接着有人从通洞处塞进来一个食盒模样的东西,“董鄂格格,你睡着了吗?”是胤祹试探的轻呼。
我赶紧凑近通洞:“还没有,是十二阿哥吧,董鄂没事,不用担心……对了,都一个月了,白海棠的病好些了没?”
“效果不错,白化的部分已经淡了许多……董鄂,我给你带了点零嘴儿,饿了就吃点吧……你,再忍耐一下,会有转机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声音突然有点哽咽了:“您别担心,就一副臭皮囊被关在这里了,我的灵魂,其实早飞到三山五岳之外,玩的乐不思蜀呢,您,快回了吧……”
……
十二终于走了,我的心却纠结起来,久久难以释怀:胤禛,胤祹,董鄂欠你们的情,恐怕只能以别的方式来报答了……
“董鄂,你喜欢胤祹吗?”
“喜欢!”
“那,你喜欢四哥吗?”
“喜欢!”
“那……那我呢?”
“不喜欢,讨厌的要命!”
……
“董鄂,其实我……我也不想的……犯那么多混,干那么多荒唐的蠢事,连自个儿都厌恶自个儿……我只是想忘记一个人,真的……”
“那何不忘个彻底?”
“可以忘个彻底,但绝不会是你……咱们重新开始吧,胤禟指月发誓,愿做北辰星,千年无转移!”
“这里根本看不到月亮!”
“心中月胜天上月!”
“好!”
“你说什么?”
“好!”
“再说一遍!”
“你找抽啊?”……
把头枕在胤禟的肚子上,心满意足的听他哼唱诗经里的《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原来爱是种任性,不该做太多计算和考虑,错就错罢,愿意就好,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康熙和太后会成全我们吗?……今夜且醉今夜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对了,刚才十四阿哥说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意思?”
“哦……那两个混小子思想龌龊,说什么这两年来我太荒唐,不讨太后的喜欢,肯定争不赢四哥和十二弟,所以叫我先来生米做成熟饭……哎,你别掐我呀……我哪是那种人呀,要娶,也要光明正大的娶,就是挨重罚我也认了!”
“胤禟,你曾说最羡慕徐霞客,可以遨游天地,畅览四海,可身为皇子,不奉旨办差是不能离开京城的……去请旨考察黄河源头吧,还可以勘测记录沿途的水文和风土,带上我一块去!”
“皇阿玛能答应吗?”
“应该能吧。”我暗自发笑:是一定能,历史上的第一次黄河科考便是康熙主持的……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神智渐渐模糊……
光线!……怎么会有光线呢?……我努力的适应着光线的变化……啊,天哪……血液在瞬间凝固!
五十八章 洗天风雨几时来?
位于乾清宫之东、日精门之南的御药房,隶属内务府管辖,凡太医院医官与御医们在宫内侍值、进御、请平安脉时即以此处为办公据点,内设有内管领、副内管领、主事、委署主事、笔帖式、库掌、催长、领催、听事碾药苏拉、合药医生、合药苏拉以及供差遣使唤的宫廷医女数名。我,董鄂.菀葶,因为犯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严重错误,被罚去固山格格的封号,成了一名供差遣使唤的御药房宫女……[注:设在宫廷内的御药房,与设在宫外的太医院(位于钦天监南)、生药库(附属于太医院)以及惠民药局(各地皆设)同属于清廷管理医疗事务的机构。]
由于刚有一批宫女到了年限被放出了宫,御药房此时的人手较缺,原先三名宫女共住的房间,此时我一人独享,再加上惠妃她们送来的各种物件,居住环境倒也舒适温馨。
黄昏时分,房间里,两个铜盆,盆里的药液热气蒸腾,熏蒸着两张缀满青春痘的脸,“董鄂,能立竿见影吗?前儿胤祥笑我的痤疮此起彼伏,昨儿说什么星罗棋布,今儿又换成了雨后春笋……其实男人嘛,关键是男子气概,脸长的如何我真的一点也不看重,可就受不了十三那小白脸的闲气!”十四一边蒸脸一边不忘为自己的‘爱美之心’找托词。
我扑哧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快!您倒好,奴婢每日忙的焦头烂额,累的只剩半条命了,好容易才轮到我不当值,你还不忘来添麻烦,直接找太医多好啊。”
“我一直在服当归苦参丸啊,太医说此丸活血化瘀,清热除湿,专门用于面生粉刺或脓疱的痤疮……可效果没有我期望的那么好!”
“你和纳尔苏刚好在发育旺盛期,难免内激素平衡紊乱,没关系,等你们再长大两岁,就自动痊愈了,当然还是要小心留下瘢痕……还有啊,隔三差五的涮火锅拼酒量,捱到时间晚了才想起翌日的功课然后熬夜,都是不可以的。”
“董鄂格格,这盆用来熏洗的药液里有哪几味药材?还有,为什么我和十四爷都是痤疮,可你给我们用水煎服的药汁又不一样?”十四的伴读加铁杆,世袭平郡王纳尔苏也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
“洗液里有抗菌消炎的甘草和穿心莲、活血通络的红藤、收敛散瘀的乌梅以及促进药物渗透的薄荷……虽然同属于丘疹性痤疮,十四阿哥的痤疮疹色赤,略有痛感,所以在经验方痤愈汤的基础上,又添加了连翘、丹参、蝉蜕和白蒺藜四味药材;而您的疹色黄白,有痒感,搔破流黄水,所以添加的是白藓皮、薏苡仁以及白花蛇舌草三味药材……纳尔苏,我已经不是格格了,直接称呼名字吧。”
“董鄂啊……”肥头大耳的库掌太监秦牟才的声音老远便飘了过来,我手忙脚乱的用屏风将十四和纳尔苏遮了起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现在是非常时期,经不起任何风言风语了,你们俩千万别弄出响动来!”
“一人在屋呢,” 秦牟才推门而入:“今儿要你做的事完成的怎么样了?”
“报告秦库掌,遵照您的吩咐,我从掌仪司领取了红枣、元眼、核桃、白果;从奉宸苑领取了荷藕和蝉蜕;从广储司领取了沉香;从庆丰司领取了牛乳;从武英殿领取了丁香油和巴尔萨末油……另外,滤药所用的丝绵高丽布、盛药所用黄布口袋、晒晾药味所用竹簸、研药所用粗瓷乳钵都已经准备就绪了……还有,您让我清理的各类常备药物,“丸”如木香槟榔丸、沉香化滞丸、牛黄丸等;“散”如金黄散、七厘散等我已经清理造册完毕……剩下的“膏”类如益寿膏、舒筋活络膏、竹沥梨膏等;“丹”类如紫雪丹、神效活络丹等,还有同仁堂进贡来的藜峒丸、紫金锭等药物,待我明天整理好了再一并交给你。”
秦牟才眉开眼笑:“哎哟,做的不错……其实,我也不忍心让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做这么多事,只是上头……唉,我也不好多说……再忍忍,过两天,从惠民药局新增调上来的人手就来了,到时候就能轻松一点……早点休息吧,哦,对了,这是明天要炮制加工的药材清单,所谓‘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位虽贵,必不敢省物力’,你可要牢记啊,那……我先走了。”
……
送走秦牟才,十四恨的要命:“这狗奴才是凌普的亲信,是太子那边的人,你又是纳兰家族的外孙女,所以免不了被他们折腾……哎,董鄂,我真搞不懂你,你当时怎么就对皇阿玛说实话了呢,如果你一口咬定自己是真发了急症,皇阿玛也不会说什么的……你看,你和九哥,一个被这帮王八蛋虐的团团转,一个被交到宗人府圈禁三个月,而偏偏太后又正在气头上……我们眼睁睁的什么忙都帮不上……我……”
十四气的声音都颤抖了,我赶紧安抚他:“好了好了,岂能浮云终蔽日,洗天风雨必将来,我和你九哥虽然现在日子不好过,但我们是有希望的呀。当时皇上问我:董鄂丫头,朕问你,你到底是装病还是真病?你想好后再回答朕,因为你的回答,将决定你的命运……”
“你的脑子被驴踢了?皇阿玛最擅长用这招来套别人的话了……他最后不还是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说什么九哥既然这么喜欢被圈禁,就进宗人府住三个月吧,至于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也断不可轻饶……”
“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您不知道,当时太后本是看在我外祖母觉罗老太君和惠妃娘娘的情面上,才顺道过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病了,谁知看到的却是我枕在九阿哥肚子上,而你九哥就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打呼噜,她老人家的脸都气绿了,要将我罚到浣衣局去洗衣服,还是皇上说御药房缺人……十四阿哥,倘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了你,你还愿意对我好吗?”
“你不会这么待我的!我最恨别人骗我!”
“这就对了,倘若我不对皇上讲出实话,他老人家也一定不肯帮我们……现在虽苦,但这苦一定不是永远的;就像以前虽然甜,但那份甜也不是永久的一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募暮?这道坎儿,只是小菜一碟……而且,由于负责东西六宫的司药女官、典药女官和掌药女官都尚有空缺,太医院将在懂医理的宫女中进行一次考核,御药房宫女刚好就有资格……倘若能够考取,那我就如鱼得水了,就是不知九阿哥他……”
纳尔苏插嘴道:“我听我那个在宗人府当值的堂兄说,九阿哥让人弄去很多黄河沿岸的档案、县志、地图之类的,每天研究的废寝忘食……从未见过谁蹲宗人府都蹲的这么高兴的,不过就是苦了那个帮他管一大摊子生意的曹大掌柜,眼巴巴的不知塞了多少银子,才得以进去讨个主意,结果被回了一句:看着办吧,这点小事都拿来烦人,你做什么吃的!……”
……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两位热心肠的人,正想着洗洗睡了,却传来敲门声,我打开门,一个重重的怪东西朝我迎面而来!
五十九章 近水遥山总关情
我下意识的接了下来,定睛一瞧,高兴的简直无以复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针灸铜人!……针灸学是中医学中最具有民族特色的治疗方法。北宋初,流传于世的针灸书籍五花八门,但诸多谬误,常以讹传讹,造成治人不成反害人的悲剧。于是,宋仁宗赵祯便诏令翰林医官院的尚药奉御、著名针灸学家王惟一,组织研究考证针灸之法,铸造针灸铜人,作为行业奉行之权威标准……后来王惟一制成两铜人,高度跟成年男子一般,外壳可拆卸,胸腹腔能打开观察其内的五脏六腑,在铜人表面则刻着人体十四条经络循行路线,各条经络之穴位名称也都详细标注……
后来,专为针灸考核而设计的刻有穴位孔洞、穴位名称和经脉的“考试用针灸铜人”问世了,考试前会将铜人的表面涂上蜡,用来遮盖铜人上刻的穴位、经络说明,穴位上的针孔也被黄蜡堵塞,铜人体腔内还要注入水银或水。学生考试时,根据考官的出题,用针扎向铜人的穴位,如果针刺的部位不准确,针就不能扎进铜人体内;如果取穴正确,正好扎在被堵上的铜人穴位点,那么针很快就能刺进去,而且拔针之后,水银或水就会从针孔中射出,一目了然,科学直观……
可是,我犹豫了,万分不舍的将怀里那尊呈比例尺缩小了的针灸铜人塞了回去,良久,方艰难的开口道:“十二阿哥,您对奴婢实在是太好了,只是……”
十二微微一笑,抱着铜人进屋坐下,柔声道:“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我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东西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董鄂你放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既无意我便休……收下铜人吧,现在,我就是很单纯的想对你好,就像当年,我被犯了混的十哥一拳打翻在地上,与我并不相熟的你,却义愤填膺的像个小夜叉,跟他们斗智斗勇,最后硬是逼得十哥和十四弟对我赔礼道歉一样……你傻愣着干什么呀,怎么,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不是,不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谓尔从江南来,我谓尔从天上来……胤祹,你就是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我高兴的语无伦次:“云山苍苍,江水泱泱,胤祹之风,山高水长……嗯……朗月照人如鉴临水,春雨润物自叶流根,你呀,就是朗月和春雨……”
“打住,打住……”十二笑着喊停:“你再表扬下去,我可真找不着北了。再过几天便是负责东西六宫医药的女官考核,你打算报考那个级别?”
“不瞒您说,我正犹豫不决呢,倘若报考正八品的掌药女官,考试内容便相对较少,局限在药材的识别和炮制、药物的配伍禁忌、常用方剂的煎服方法以及简单的推拿等方面……倘若报考正七品的典药女官,则又会添加把脉问诊和医案分析两项内容……倘若报考正六品的司药女官,针灸和食疗养生便也被列为必考科目,还要面对太医们的轮番诘问……倒是想考司药女官来着,可是我根本不敢给人针灸,刺考试用的针灸铜人也许能成,但对真人我就只有发秫的份了……退一万步说,撞上狗屎运蒙混过关了,今后协助太医为皇妃们问诊,真要针灸治疗的时候,不就现原形了吗?”不禁愁眉苦脸起来,是啊,万一一针下去,把康熙的某位皇妃给刺到了二十一世纪,就不好善后了……
胤祹并不知道我的针灸功力有多恐怖,当即激将道:“艺高人胆大,心雄就是宝嘛。你想啊,一个熟练的接生婆,会发生把婴儿倒着包扎的事情吗?那位敢于在御医面前据理力争的董鄂,会畏首畏尾,跨不过针灸这道槛吗?”
……十二的激将法生效了,我还就真去报了正六品的司药女官……经过整整一天激烈的‘冲锋陷阵’,我筋疲力尽的回了屋,却发现屋里添了一名室友,这室友还挺面熟的,“你……你是不是那个……”话都到舌尖了就是吐不出来。
她忙不迭的起身见礼道:“董鄂格格,您一定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茯苓呀,那个怎么也把不出宜妃娘娘脉象的笨蛋茯苓,那次事件发生后,奴婢被调去了惠民药局重头学起……两年多了,这一次被调回了宫,对了,奴婢还报考了正八品的掌药女官。”
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眼前的这位笑吟吟的姑娘俨然已非当初那位胆怯的小医女,她进步了……还好这两年多,我也没闲着……
离考试还有五天的时候,晚上,‘气死风灯’下……
“菀葶,哪些药材需要后下?”
“薄荷、沉香、肉桂、青蒿、木香、香薷、生大黄、砂仁等易挥发或芳香类药物,还有诸如决明子、虎杖、芦荟、茜草、翻泻叶等久煎失效的药材……茯苓,请说出西红花的特征和禁忌。”
“西红花又名鸢尾或藏红花,它的经验鉴别为‘药用花柱,柱头三裂,质柔油性,入水显黄’,可活血化淤,解郁安神,主要用于经闭淤阻、血瘀血滞、产后恶露不尽等症,但孕妇、月经过多以及甭漏者绝对忌用……”
离考试还有四天的时候……晚上,‘气死风灯’下……
“菀葶,请说出不同制法的大黄的疗效特征。”
“酒大黄善清上焦血分热毒,用于目赤咽肿,齿龈肿痛;熟大黄泻下力缓,泻火解毒,用于火毒疮疡;大黄炭凉血化瘀止血,用于血热有瘀出血症。”我一边回答,一边刺向铜人的檀中、三里、太白三穴……全中!“茯苓,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易县附近爆发了瘟疫,因为离京城较近,那里又没有设惠民药局,所以要紧急从周边调集医官和医女过去阻止瘟疫蔓延……菀葶,我和你不同,在宫里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亲人,又是刚从惠民药局提上来的,今儿秦库掌来找过我,暗示可能派去的名单中有我,要我提前做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憋的慌……”
瘟疫?是啊,记得史书上记载,在清朝的二百多年间,平均每两年爆发一次瘟疫……没想到在这当口赶上了,正要绞尽脑汁搜索几句安慰的话……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却又很轻的拍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我披上衣服打开门,只见十三心神不宁的站在外面,一副极力压制住情绪的模样,一见我便将我拉到了隐蔽处。
“董鄂……那个……四哥他……心情烦闷……寻访戴铎,”关心则乱,十三急的话都说不清楚了……我赶紧耐着性子安抚启发,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四阿哥近来心情郁卒的很,恰好又听说了一个叫戴铎的落第举子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便表面上称偶染微恙,告病调养,实际上微服出了京城寻访高人去了(注:清朝皇子除非奉旨办差,否则不允许出京城),按理说前天就该回了却一点音信也无,倘若再过几日还不上朝,康熙一定会派太医上门,到时就麻烦了……
等等,戴铎?……雍正在潜邸时有个心腹谋士便叫戴铎吧?他为尚是皇四子的雍正出谋划策道:皇上强势,诸王并争,时局晦暗不明……对于英明的康熙,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因此,应当孝以事之,诚以格之,适露才华,极力避免引起皇父的疑忌;另外,友爱手足,大度忍让,让有才者不嫉妒,无才者相依靠。雍正帝基本上按照上述韬略,既不结党也不结怨,而是韬光养晦,蓄势待发。而诸兄弟中,实力雄厚的皇太子胤礽、皇长子胤禔、皇八子胤禩一个接一个地崭露头角,结果一个又一个地不幸落马,而胤禛却一步一步地绕过争夺皇位航程中的险滩暗礁,抓住时机,最终登上皇帝的宝座。
可是,也没必要急成这样啊,我有些迷糊了……却听十三道:“戴铎,就住在易县附近!”
第六十章 众里寻禛千百度
明知前有疫,偏向疫区行……本来就不是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风亮节者,却跟中了邪似的,把考试扔到一边,自投罗网到这支临时拼凑起的医疗队中……值得吗?千百次的扪心自问,答案却是‘无解’……我觉得自己已经处于精神分裂的边缘,左半脑疾声呵斥,你发什么神经?这个你要去找的老四,可是今后会‘吃掉’老九的雍正啊……右半脑低声辩解,不是还没吃吗?未来难道就不可改写吗?这个人曾在你脸上恶作剧的写下‘至诚’,也曾因你的漫天瞎掰而去埋下女儿红;这个人曾和你并肩击退狼群,也曾与你一起捉弄盐商;这个人曾为你亲手设计旗装,还有九连环,还有蟹肉汤包,还有獒牙,还有冰盆……难道这些情分,你都忘了吗?……去找,多半会后悔;不去找,则一定会更后悔……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
地方官向来有‘报喜不报忧’的传统,因此每逢疫情发生时,出于政绩的考虑,总是一压再压,直到再也压不下去为止……而出于对疫病的恐惧,人们往往倾向于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封锁,正所谓‘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只是有时候,这样的封锁是必要的;而有时候,这样的封锁则是人性阴暗面在作祟!
听十三说,易县离京城太近,为避免疫病蔓延至京,九门已经紧急戒严,此时的京城易出难进;而易县作为疫病区,也被牢牢控制监管……可进但不可出。
戴铎居住在易县附近的太平村,只是太平村里不太平,它和比邻的几个村庄被列为疫病的原始发源地而被严格封锁起来,不可进也不可出!
进入易县驿馆,开辟工作区,才发现易县的状况也不容乐观,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经送来近百名‘打摆子’的重症患者……
清一色的“间歇性寒热交替发作”!……发作时先有明显的寒战,全身发抖,面色苍白,口唇发绀,寒战持续约半到一个时辰,接着体温迅速上升,面色潮红,皮肤干热,烦躁不安,高热持续约一至三个时辰后,全身大汗淋漓,大汗后体温降至正常或正常以下……经过一段间歇期后,又周而复始!
本次带队的御医霍桂芳迅速做出了判断:“不好,是疟疾!快,去清点药材常山、草果的数量!”……
现代医学已经确定导致疟疾的直接原因是“疟原虫”,而将其四处传染蔓延的媒介便是“蚊子”!因此,要遏止疟疾蔓延,必须从“灭蚊”开始!
可是,根本没有人相信我……截止到我大清朝,哪一本煌煌巨著中记载了“蚊子”是罪魁?医书里早已说明了嘛,因吸入瘴气所致……哎呀,董鄂格格,啊,对了,您现在已经不是格格了……当然,在下无意冒犯,但请您别添乱,行不?
我冲了出去,禁不住情绪失控,泪流满面!‘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太难受了,难怪当初屈原大夫跳进了汨罗江!……
神啊,求您告诉弟子,四阿哥胤禛是不是正困在太平村里,他有没有出事?倘若是的话,弟子该怎么办?……因为药材太少,上面已经决定放弃太平村等严重疫区,任其自生自灭了……我魂不守舍的走着,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发动群众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灭蚊大运动才行,否则治标不治本,好一个,倒三个,就真的此恨绵绵无绝期了!可现在天色已近黄昏……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易县的边缘,眼见着封锁线就在前面不远,有数名军士守在那里……只可惜你防得了人,你还防得了蚊吗?……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正想转身走开,却听有军士呵斥道:“站住,大和尚,再过来一步就放箭了!”
忍不住凑近去看,哎呀呀,这尊笑眯眯的佛不正是文觉和尚吗?四阿哥一定在那边,一时情不自禁,冲了上去……军士大概没想到有人会从这边跑到那边,竟冷不防的让我成功突破封锁。
“董鄂格格,怎么是你?”文觉愣的一愣。
“四爷怎么样?”
“不好,很不好……打摆子,时冷时热,吃了药却又呕吐不止!我正要闯过来抓个郎中过去!”
“现在是非常时期,真动起手来对四爷不利,毕竟他不是奉旨出京,已经坏了制度!你等等我,我这就回去拿药箱!”
我掉头回来,军士们却犹豫着要不要再放我回去,好说歹说中……一个军士却突然倒地打起了摆子。
“妈的,怎么又倒了一个!老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就是这个瘟和尚带来的晦气!谁也不许过去,滚回去,老子放箭了!”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所有的军士同仇敌忾,数枝泛着寒光的箭,齐刷刷的指向了我们……
药箱没取成,只得跟着文觉一路行至太平村,走进一户皂瓦白墙的农家院落……说是迟那时快,一条硕大的黑狗冷不防的窜了出来,狰狞着利齿指着我的面门席卷而来……我吓破了胆,蒙住眼睛放声尖叫……“小黑,回来!”……似乎没有中招,心中一松脚下一软瘫坐于地……
“四爷,您什么时候起来的?您怎么……”文觉轻呼出声。
一身玄青的素袍,似乎又清癯瘦削了一些,苍白的病容将两颗黑漆漆的瞳仁衬托得愈发深不见底……胤禛直勾勾的看着我,一言不发,两条坏脾气的浓眉成功合拢,皱成了一条整的,“你不该来这里!”他几大步就到了跟前,我赶紧站了起来,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其青眼珠子向上一翻,竟直挺挺的朝我压了过来,又是一声尖叫,毫无准备的我被成功当做了缓冲的肉垫……妈妈咪啊,疼死我了,跟散了架似的被压倒在地上……他的身体好凉啊……等等,什么东西在舔我的脸?……“啊,恶心,快走开了,臭狗!”……
屋内,晕倒的胤禛被安顿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儿,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又开始打起了摆子……
“什么,村子里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那四爷究竟吃的什么药?怎么虚弱成这样!”
“戴铎先生粗通医理,家里也备了些常用药材,村里人小病小痛的都习惯过来找他,若是大病,就到县里找郎中。”文觉看向屋里那位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士,看来他就是戴铎了。
戴铎忙道:“在下查了《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上面说‘常山饮”可以截疟,于是用常山、知母、草果、炙甘草各三钱,再加上煨生姜三片、大枣三枚,用水煎成请四爷服用,谁知刚服下不久就……”
半吊子查医书?……我赶紧问道:“常山是不是直接入的药?”
“是啊。”戴铎不明所以:“出了什么纰误吗?”
果然如此,我叹道:“哎……常山虽然是传统的截疟药材,但是它也具有强烈的致吐作用,入药之前,须将常山片用黄酒拌匀,稍闷润,置锅内用文火炒至略呈黄色,取出放凉,或用醋浸煮熟,方可缓解毒性,发挥药性!”
患上疟疾再加上药物中毒,难怪虚弱如此,看惯了其颐指气使的骄傲模样,如今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打摆子,我心里竟难受的要命,“还有常山吗?我来做!”吸了吸酸酸的鼻子……“什么?他说他年轻力壮,扛得住,叫你把常山全分给村子里患病的老人和小孩?那你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去告诉村里人正确的使用方法!……”
我发起呆来……寄生于人体的疟原虫有四种:间日疟原虫、恶性疟原虫、三日疟原虫和卵形疟原虫,我国以前二种为常见……也就是说,我国的疟疾,一般是‘间日疟’或‘恶性疟’……依照患疫病者的状况,这次来势汹汹的疫情应该是‘间日疟’!
而医学界公认的治疗‘间日疟’的三大法宝分别是:常山、奎宁(即金鸡纳)和青蒿素……欲救胤禛,三者必备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