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26

风入画: 长笑歌 51 - 60

  [五一]

  事情有点不妙。
  脱离同心结范围的长笑隐约感到体内欲火并未去干净,怎么回事?她记得同心结对双方情绪的感知只限于三丈之内,难道现在进化的距离远了,还是,她其实也中了春药……但发作晚?
  长笑傻眼。
  事不宜迟,得早做打算。
  好不容易拖拉拽全用上,把龙浅弄到门外,长笑累的气喘吁吁。
  迷药是妄动真气就发作,她用的嘛……是蛮力,比那几个都聪明哇!长笑弯起眉眼,苦中作乐。
  骤雨初歇,空气里残留着阴冷和潮湿的水气。
  有三五个侍卫立在庭院中站岗,对拉扯的两人鬼祟行径视而不见。
  长笑心里忽然有些明了,韩轻歌从头到尾打算应付的也就是辛禺和龙卓然,所以,对他们放任自流,只要不碍事就行。
  这下好办,迷药总归需要时间来解,等他们恢复时,估计韩轻歌的怨气也发泄的差不多,可先忽略,春药虽有点棘手,但若无外力,她和龙浅应该能忍住,实在忍不住的话,一人一间房……啊,脸红。
  长笑想的十分投入,未注意龙浅已止了脚步。
  他坐在栏杆斜靠廊柱不让身体下滑,双手搭在她肩头,猛地将她身子板正,清澈的眸子染上浓浓的情欲之色,“长笑,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
  清渺沙哑的嗓音里含着若有似无的紧张和期待,在冷冽的夜风中很快散去。
  长笑回过神,传入耳际就是这么一句虽语焉不详但让人想入非非脑袋黑线杀伤力不是一般强的问话!
  本想继续装聋作哑或敷衍了事,可刚触到那双清冽却苦苦隐忍欲望的眸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正左右为难,忽见一侍从打扮的男子大步走来,及近,微颔首沉声道,“小人奉王上之命前来伺候姑娘。”
  “她不要——”龙浅眼里冒火。
  “好,一起吧。”长笑轻吁口气,纤手一挥,“当务之急先找屋子,还有,你抱着他,我们快走。”
  她用手指指龙浅,眼睛却朝向来人。
  一起?
  抱着那男子……找屋子?
  来人身子一僵,扯扯唇角,勉强微笑,随即不顾龙浅的挣扎,挟着他往前走。
  长笑望着远去的背影,怔怔发呆,片刻,才不急不徐地跟了上去。
  这个侍从很机灵,找的院落很偏僻,周围也没几个侍卫,最重要的是,长笑过小桥时发现个小鱼塘。
  心里那把火有成燎原之势,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于是,站在木桥边迟疑下,决定往池塘里跳。
  “姑娘,这里面养着先王最喜欢的宠物吸血红莲龟,听说,每隔十天半月都要提名死囚扔着池子里供小龟吸血,之后龟壳会变成红色,缓缓张开,形若莲花,你看西南角池子里那些漂亮的荷花,其实是红莲龟的龟甲。”
  前面的男子轻松挟着龙浅,头也不回,淡淡说道。
  长笑定睛一看,果真发现池水面影影瞳瞳漂浮着睡莲状物体,她急忙缩回脚,背上冷汗直冒,像身后有鬼在追,一窜三跳的逃到前面,跟男子并行。
  龙浅垂着头,一声不吭,长笑疑惑望过去,还未询问,男仆像有读心术般开口道,“龙小公子药力已全部发作,我打昏了他。”
  哦,长笑无意识应了声,随后越想越不对。
  药效全部发作——就是不分时间、部分对象、不分场合的乱来,难道赢然刚才非礼了……
  一排厢房近在眼前,男仆随便推开一扇门,将龙浅丢在外侧软塌上。
  长笑靠在门口并未进去,正在想问题,一股大力拉着她朝里跌,黑暗中,有条高大的影子飞快贴上来,男人温热的鼻息喷在她冰凉的脸蛋上。
  长笑一愕,反手搂住来人,吊在他身上,粉嫩的红唇轻咬男人喉结,然后移到他耳边,细声细气建议,“两个人多无趣,不如等赢然醒来,三人一起,多热闹!”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被一双大掌狠狠推开,长笑早有准备,噔噔后退几步,捂着胸口喘道,“你干吗?”
  “不干吗!弄醒龙小公子。”男仆的脸色在黝黑的屋子中看的并不真切,然而,冷冷的声音里却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长笑咬住唇,心里的火焰翻腾而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于是,站直身子,眯起眼,冷不丁道,“这样戏耍我很有意思?师父,你还要装到何时?”
  男子一愣,遂呵呵轻笑,“长笑怎么发现的?”原先低沉暗哑的嗓音立刻恢复成一贯清朗淡然,莫斐岚旋身跃到长笑身边搂她,却被躲过。
  怎么发现?线索多着呢!
  韩轻歌古怪的交代,熟悉的气味,相同的背影和走路姿势。
  莫白叔的面具虽然精致,但家里惯用面具的四个人都我行我素,从没改过本身的特点,对熟人来说,很好认出。
  这且不说,她看跳舞时中招,依稀耳边有人提醒,先前以为是龙卓然,后来才想到,那时龙家兄弟都不能妄动真气,无法传音入密。
  师父无聊成这样,用这么低级的招数骗人,当她小白啊!
  长笑十分郁闷,懒的在这话题上打转,伸出右手,平平道,“解药给我。”
  “怎么,长笑并不喜欢我给的惊喜?”莫斐岚一边伸手往怀里摸索,一边慢条斯理地问。
  惊喜?她要吐血了。
  长笑第N次后悔三年前发神经的留言——希望某某人出现时给她惊喜的话!
  俩人显然不在同一个星球,莫大师父对惊喜这词理解的含义相当扭曲,他所谓的惊喜就是——明知她有难,他不提醒,然后躲在一边偷偷部署,等到她傻傻掉坑,急的想哭时,再突然跳出来,说别怕有我在之类云云。
  先提醒她一下会死人还是怎么地?
  就如今晚,只要她寻个借口不出席晚宴,也不会被迫听那么让人胃部翻腾的话语,更不必中什么春药迷药,只需在床上蒙头大睡,管他们有仇报仇还是有恩报恩。
  长笑握紧拳头,气的忍不住……呻吟。
  “解……药……”她再次出声询问,声音破碎,说不出的绮丽缠绵。
  “只有一颗,你用还是给龙小弟?”莫斐岚准确地将一粒药丸倒在她手上,十分关切地问。
  “怎么……只有……”长笑说不出话来,整个人朝对面的黑影身上贴过去,脑中闪过最后的念头就是:韩轻歌说的没错,这春药上效虽缓,却极烈。
  软弱无骨的身子攀附住昂伟的躯干不住磨蹭,淡淡的暖香随着少女细碎的喘息缭绕在相缠的身体之间。
  莫斐岚低低咒骂一声,食指微动,点昏长笑,抱住她走到塌前,身子前倾,将药丸丢到龙浅口中,捏住他的下颚,往上一抬,听闻有细微吞咽之声,遂旋风般搂着怀中女子飘出门外。
  夜,暗沉。
  风声呼啸,打的枝干相互碰撞,啪拉作响。
  天际,乌云压顶,片刻,方停息不久的暴雨又哗啦哗啦下了起来。
  屋外,凄风冷雨,位于桢吴王宫一间不起眼的客房内,烛光闪闪,春意暖暖。
  她跨坐他身上,平素秀雅的脸蛋飞上几抹艳丽的酡红,爱笑的杏眼迷离妖娆,红唇微启,逸出低低吟哦之声。
  欲火焚身,可意识出乎意料的清晰,长笑知道她饿羊扑狼地把莫斐岚压倒在床上,双手拉扯着他的衣物。
  也知道平素属虎豹的某男故意装作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成大字型平躺,眼里闪烁着绝对逗弄的恶意。
  可恶,她心里羞愤的骂,纤纤十指却飞快将两人的衣服剥离,柔软的身子却化成一汪春水缠绕在火热伟干的躯干上,急切地来回摩挲,好平息心头那股燥热。
  两个人在一起也有大半年,说来好笑,每次她都处于被动地位,不是不想主动,而是没有机会,夜夜春宵听起来似乎很幸福,然而,真发生可谓灾难,她努力配合他的体力和节奏,每每过后,累的全身骨架都想散掉。
  被动尚且如此,长笑聪明的不去想若她主动会怎样,反正从没有足够的时间恢复精神,让她有按倒某男的冲动。
  这次可好,生理冲动是有,可她心里一点不想。
  长笑理想中的主动应该是这副光景:莫斐岚中了春药躺在床上,四肢被缚,全身烫的如同煮熟的虾米,艳红,拱起,不住扭动,一向以打击调戏她为己任的红唇轻开,逸出破碎的呻吟和求饶声,等她欣赏够了,再慢条斯理地坐到他腰间律动,有力气就快,没力气就慢,实在累就停下,总之,时间节奏全由她掌控。
  可现在呢?
  长笑欲哭无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土匪恶霸楼着某男又啃又咬,完全没有美感,其实,这时候她强烈希望他反扑,因为她快撑不住了,长笑不知道在恩眷香的作用下,她还会做出什么事,偏偏越想要,越急,她越没办法让俩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斐……岚……”她讨好地唤,扭动着不沾一缕的身子,眨着迷离而充满水气的杏眸急切地望着他。
  这一声,要多缠绵有多缠绵,要多渴求有多渴求,一股热流直冲莫斐岚头顶,他忍不住想反身跃起,右手在这空挡却碰到硬硬的东西,他心念一动,将左手往上平伸,双腿微动,果真,都碰触到相同的物件,这间普通的客房居然有……合欢御女床?
  莫斐岚汗然,要不是他以前在二哥寝宫看到过这东西,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
  瞄一眼上方磨蹭的他快兽行大发的女子,莫大师父很不和时宜地勾出一抹倾城倾国的和善笑容。
  然而,未等他笑容落下,成功反扑,压倒某女,只听喀地一声,四肢顿时被环形物件紧紧锁住。
  莫斐岚呆住,他都还没寻到触发开关,这东西怎么就……
  不行,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逗弄她是一回事,真被困住不能动弹是另外一件事,前者的掌控权还在自己手中,这后者……
  莫斐岚越想越觉得可怕,“乖长笑,这床……有古怪……”他一边强忍住欲望,一边断断续续道,“快找开关先……放开……”
  “哦……”她乖乖答应,可做出的事情让他眼睛差点瞪脱眶。
  没错,她是在寻东西,然而却不是他讲的开关。
  滑腻冰凉的小手如狂风过境在他皮肤上揉揉掐掐捏捏之后,一鼓作气攻占擎天玉柱,强硬地捉着它往自己的花蕊深处塞。
  遗憾的是,强硬的只是她的态度和他的昂藏,她的技术显然不在其列,于是,磨蹭许久,威武昂扬的分身依然不得其门而入,她又急又累又难受,抬起头,迷朦的双眼雾气缭绕,夹杂着不容错辩的委屈、羞怯和欲望。
  这淫靡姿势,这委屈的表情,这楚楚可怜眼神!
  轰——
  他大脑开始发涨,恨不得翻身扑过去,尽情在她身上驰骋。
  卯足劲正要挣断绞住手脚的包布圆环,不料,真气刚提起,她不知道怎么摆弄,居然一股脑坐下去,丝滑水嫩的甬道顿时紧紧包裹了他的肿胀。
  “长……”他一个字没说完,全身火热蓦地从小腹处涌向四肢百骸,那口真气刹那散的无影无踪。
  终于……可以了!
  长笑心里轻吁口气,她仰起潮红的小脸,微眯着眼,神情愉悦地跨坐着缓缓上下移动。
  一下,又一下,她心满意足的叹气。
  一下,又一下,他被折磨的想崩溃。
  “快点。”莫师傅咬牙切齿地发话命令。
  “已经……够快了。”脑子恢复些须清明的长笑徒弟较为流利的回答。
  这速度……叫够快?
  他眼前一黑,真想昏过去。
  牙一咬,劲瘦腰身奋力往上顶,才一下,她忽然停下,十指和中指轻佻地夹住他胸前的红梅,俯身轻舔两口,然后凑上前警告,“别……乱动。”
  长笑是刚发现眼下的情形同她久远前想的差不多,虽然中春药的两个人颠倒,虽然她的身体不受意志支配,她还是玩的很开心。
  这才对嘛!
  谁料,她激动的往前窜着去调戏某师傅时,一个错位,俩人交集的部分被猛地强行分开。
  他倒抽一口凉气,身子攸地绷直,化怒焰为内力,强压着铺天盖地的欲火,用力一拽,喀蹦几声,圆环应声而断。


  [五二]

  长笑还没回神,整个人就随着坐垫的猛然直起,斜着往后倒去,一双大掌眼疾手快伸来,却不是揽住她的肩膀,而是抓住她细白的脚踝,猛往上提,一阵天旋地转,长笑头朝下,上身半搭在床边,摇摇欲坠。
  “别松手。”她被吓醒,十分流利地求饶。
  “那是。”床上传来沉沉的笑声。
  “师父,拉我上去嘛……”长笑不敢挣扎,一动不动,软软撒娇。
  “自然。”莫斐岚回答的很快,急促的喘息声中,他霍地将她拉向自己,两条健臂顺势攀上修长的玉腿。
  长笑松一口气——
  只要回到床上就没什么可怕,跟他总归在一起大半年,该折腾的花样也全做过,她呀……喜欢脚踏实地、身下有物的感觉,安全!
  然而,这口气还没出完,男人灼热的昂藏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毫不怜惜地冲入她的体内,深深捣入,浅浅退出,一下一下,狠狠地,强硬地,不容拒绝地宣告着占有。
  她的头倒垂在半空,长长的青丝随着急风暴雨般的律动,散开,逶迤满地。
  “我错了……”长笑哀哀求饶。
  头被晃的很晕,他的每个动作,拉和推,都让她担惊受怕,头朝下栽倒时失重的恐惧和被狠狠贯穿刹那的颤栗混合在一起,形成让人心悸的欢愉和惊惧。
  烛光幽幽,风声呼呼,低喘吁吁,暴雨哗哗。
  夜,漫长而幽深。
  “师傅,你春药解了吧?”长笑绷着俏脸,拥着被子,嘲讽地问,声音虚弱但清晰。
  真让人生气!明明她中的春药,明明他才是解药,为何到最后两人翻了个儿?
  哎呀,小长笑恼羞成怒了!
  莫斐岚偷偷瞄一眼过去,努力克制自己飞扬的心情,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讽意,诚恳且淡然答道,“还好。”说完,手里扬扬断成两截的圆环,悠悠道,“这邱博,少时摔下马跌坏命根,不能人道,居然性情变态至此,嗜好淫巧器具,连普通客房都放置这些,真乃人才!”
  长笑不吭声。
  他再瞟一眼,忍住笑,继续道,“说起来韩轻歌也真可怜,年纪小小就嫁到这里,遭邱博折磨凌虐,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她板着小脸,目不斜视。
  事情大了,莫斐岚暗叹。
  往日里这种八卦可是长笑姑娘的最爱,今天如此态度,估计气的不轻。
  唉,不就是换个姿势欢爱嘛!真是……弄的他好像做了大逆不道之事!
  他摆出沉痛歉疚的神情,只披一件单衣,挪过去,跟她对面盘膝而坐,“我错了,长笑,我两日前来到桢吴王宫就该露面,不该等你危难时才挺身而出,我以为这样你会更开心,更惊喜,现在想来,弄错了!”
  “停——”长笑打断他,“拜托你以后不要给我惊喜成不成,这么再来几次……大悲大惊大喜,不管多坚强的人都成神经病!”
  “好。”莫大师傅风眼微眯,老实爽快地回答,“以后只要我们俩处在方圆千米的距离,我都要你知道,好不好?”
  语气谦卑,声音温柔,态度诚恳。
  恩,不错。
  长笑见好就收,这才抬眼,控诉。“本来就该这样,你要早点提醒,好多事都不会发生。”
  难说。莫斐岚暗自摇头,早点提醒,或许会让事情以另外一种他不能掌控的形态发生。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十分配合,“我没料到韩轻歌会不顾一切在晚宴里下药。”
  “就算知道也不会制止吧!”长笑白他一眼。
  莫斐岚大义凛然,“会。”然后,又理直气壮接着说,“我想了很久,都没舍得对你下春药,居然给她捷足先登,岂有此理!”
  咳——长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呛的满脸通红,她抬起头,水亮的杏眸一眨不眨盯他,良久,忽地笑嘻嘻道,“也是,吃药后人都比较胆大,原来,师父喜欢被人推倒啊~”
  咳——莫斐岚被这话噎住,正想反驳,又突地顿住。
  夫妻和睦的首要条件就是多让妻子占些口头便宜,反正,他刚才不也尝过甜头?于是,他话题一转,不在这上面打绕,免得她穷追不舍,再说些让人气得牙痒的话。
  “长笑……”
  “师父……”
  俩人同时开口,他笑笑,示意她先讲。
  “你怎么混进王宫跟韩轻歌搭上关系的?”长笑沉思了下,把心里的疑惑理个顺序,开始问。
  “是这样,早在你们出发,燕王就给韩姑娘带了口讯,拖住龙卓然一行等我过来。”莫斐岚轻轻道,看长笑不理解,摸摸她的头,又说,“让燕王带你上京的条件之一就是要保证安全,你待在沛林那会儿,筑顷都在暗处保护,灵帝突然派你寻宝,燕王猝不及防,做不好周全准备,而筑顷不能远行,其他可用之人在外地办事未回,他算着我不日就到,就先遣人告诉韩轻歌,在桢吴拖延时间,至于,燕王为何知道你们行踪及目的,长笑应该能猜到。”
  “藏宝图是卿书大哥故意送出,而梅天桡跟燕王关系匪浅,说不定这个阴谋就是俩个老狐狸设计,所以自然知道。”长笑将被子往他身上盖点,漫不经心的猜测。
  “聪明姑娘!”他顺势挪身体,将她抱满怀,围上厚厚被子,靠着床头而坐。
  “那……接下来怎么办?”长笑很务实地问。“我真要去寻宝吗?”
  “跟他们随便走一躺吧,我前些天到后,冒充当地向导,已跟头批过来的统领搭上线,到时我在旁边,不用担心。”莫斐岚将下巴搁在长笑肩上,笑吟吟道,“然后,这事办完,回到京城,你就知道我给你的什么惊喜了,呵呵……”
  他语音没完,忽觉怀内娇躯一动,联想到先前她的话,马上补充,“相信我,这次真的是惊喜,真的!”
  莫大师父斩钉截铁,长笑不好拂他面子,只好闷闷点头,心里不住祈祷——神啊,让莫斐岚同学忘掉这两个形容词吧!
  没有浪漫细胞的人,怎么培养也就那样,她已经放弃,求他,也放弃吧!
  折腾半宿,朦胧睡意上来,长笑觉得似乎还有件重要的事要问,可累极,心里想,反正师父会跟着她一块去,有机会聊天,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淡淡的声音在耳边说,“睡吧,我在这儿!”
  她才放下心,沉沉睡去。
  这一觉十分香甜,长笑伸个懒腰,睁开眼,正要唤“师父”,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赢然,你没事了?”看清身边坐着的人,她急忙改变话语。
  “还有一点迷药未除尽,不过不碍事。”龙浅不仅不慢地说,深思的眼神在她脸上不断扫来扫去,然后,突然问,“我昏迷之后,那个男侍可有为难你?”
  “没,没。”她飞快答,双手忙不迭在空中摆两下。“他是我认识的朋友,我们俩的药都是他……解的。”长笑咬咬牙,说。
  “那就好,”他浅浅笑,“我很担心你。”
  她脸红,不想讨论这个,四下张望,却发现在马车上,遂问,“我们怎么在这?”
  “不清楚。”龙浅皱起好看的眉峰,“我也刚醒一会儿,也不知你大哥他们在哪?”
  “不用担心,韩轻歌并非要人命,她只是想报仇而已,这么多人,辛禺相对凄惨,你大哥只是自尊受到小小损害,田裳和我们……”长笑攸地顿住,她想起来了,昨夜果真忘了件最重要的事质问师父——
  就是关于田裳!
  潜在情敌,居然被她忘了?长笑郁郁不已,忍不住用手狠扯垂在胸前的长发。
  “我们如何?”龙浅伸手制住她自虐的动作,问。
  这话听起来似乎顺着刚才话题,但又不是那个味儿,再加上……他略微冰凉的掌心牢牢覆盖在她的手背。
  “我们肯定不会有事。”虽这么说,但长笑并不确定,韩轻歌让她和龙浅一块究竟是作弄师父还是真有这打算?
  定定神,她想不露痕迹地抽回手,不想,龙浅握的很紧,清冷的眉眼闪过一抹羞涩,他抿抿唇,似下定决心,轻轻问,“昨夜,若是那人不出现,你可愿和我在一起?”
  即使错过,他还是想听她的回答,即使知道答案,他仍然存有一丝幻想。
  爱的有些卑微。
  他自始至终都知道。
  从头到尾,憎恨,讨厌,挣扎,喜欢,再挣扎,更喜欢,都是他一个人在偷偷纠结。
  他沉静地看着她,开始的羞意慢慢转成坦然,只是,清雅的脸上,仍有一抹他自己并不知道的忐忑。
  长笑有些不安,想了好久,才仰起脸,望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慢慢说,“若是别无他法,我们自是在一起。”
  “小浅——”她笑笑,有些伤感。“你很好,真的很好,我也喜欢,奈何相遇太早,相知太晚。”
  “你……都知道?”龙浅低低问,她点点头。
  他释然,随后,腼腆轻笑,“其实,早该跟你说,长笑,我喜欢你。”
  千折百转,终于说出口。
  长笑,我喜欢你。
  比想象中的容易,然而——确是听到拒绝之后。
  他微微笑。
  长笑说的不错,相遇太早,彼此讨厌,相知太晚,他们中间已隔条很深的鸿沟。
  其实心里一直明白,而是固执的不肯承认,不肯承认造化的安排!
  轱辘的车轮声在静谧的早晨,尤显刺耳,然,却意外遮掩了马车中轻轻的对话。
  龙浅深吸一口气,放开掌心的小手,将脸扭向一边,静静道,“刚才我醒来后,忽然想通一些道理……”
  “我爹早逝,娘拉扯我跟大哥长大,从小,受尽族里孩子欺凌,我一直以为,只要把武功练的很好很好,就能保护娘和大哥,保护我喜爱的人,可是,直到昨天我才发现,没有用,我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哥被人侮辱,长笑遇到危险。”
  “有时候,双手的力量真的很单薄,想来,真让人难过。”他低下头,仔细看着自己的双掌。
  “四年前,在龙家时,我没能保护你不受迫害,你被逼跳崖求生,而如今,我依然没有能力为你挡去这些风风雨雨。所以,我放下了,长笑,龙赢然放下了,不是因为你嫁给龙卓然,不是因为你喜欢莫斐岚,而是,我忽然对自己没信心,或许,我连偷偷喜欢的资格都没。”
  清冷的眉眼闪烁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而弯起的唇角却有抹挥之不去的悲凉,他说的很慢,似费了很大劲才将这些吐出口。
  长笑沉默,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不管喜欢也好,放下也罢,他只是轻轻说出自己的决定。
  她想了想,良久,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认真说道,“小浅,你可以不用喜欢我,但你刚才的理由真是差劲!”
  看龙浅愕然,长笑抿唇轻笑,接着道,“我们俩并未真正走到一起,如果成了亲,某日你不在家,我被坏人掳走,难道你回来自责之后,决定休掉我?”
  “我不会。”龙浅脸微微红,激烈反驳。
  “但你刚才的意思就这样。”她决定偷换概念。“因为不能周全照顾,所以干脆放弃!”
  “我……”他张口结舌,忽然发现,心底深沉的悲哀越来越淡薄,好像……
  “你想想,昨夜的事情,你能干的大哥料到没?辛禺不也傻傻中计?比起长期处于勾心斗角之中的两位,我们上当又算什么?吃一堑长一智,慢慢一切都会好。”长笑看着龙浅越来越明澈的眸子,又道,“不是你的错,赢然,不要难过!”
  “长笑……”他眼光灼灼,“你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不会。”她肯定地点头。“小浅很厉害,我想过了,将来的孩子一定要拜你为师,要是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他连忙摆手,忽又觉得这话怪怪的。
  话题转的好像……不是一般的远啊!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心里涌起淡淡的感动。
  小龙同学终于不再自我否定,长笑吁口气,弯起爱笑的眉眼,又说,“还有件事,我们一并说清楚吧!”


  [五三]

  “赢然,你记不记得最初相遇,就是我明明是要害你,结果却又放过你那次?”长笑突然问。
  恩,龙浅点点头,想到那次,脸又开始发红,“你吓唬我,大哥、呃,我却因此伤害……”他顿住,忽然想到什么,有些不知所措。
  她摆摆手,打断他。“那事我老早就清楚是龙卓然的指使,你不要再往自己身上揽黑。当时装作不信你,想法和龙卓然一样——不愿你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
  稍停,长笑郑重道歉,“对不起,嬴然,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乌黑的杏眸盛载着盈盈歉意,他心里暖暖,笑,“没关系。我开始有怨,只是,没多久,听闻你落崖后,满腔的怨都变成对自己的憎恶,总是想,如果当初我没负气离开,无论如何,也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龙浅淡淡地叙述,眉眼中有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她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他心里的想法,不管为了哪般,他都觉得开心。
  从前,两个之间的对话,大都躲躲闪闪,他总是猜测、不安、惶恐,却从来不敢去寻问,总害怕若是挑破了那层纸,连朋友都做不成,可越这样想,顾虑越多,俩人的话题就越少,反而不及树林中对立时来得坦然。
  或许,他一开始便走错方向,龙浅若有所思。
  “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不要再提,不然我要不停的向你道歉。”长笑低低笑,“我只所以提开始见面那次,主要是想问你,我那日可有什么古怪?比如突然昏倒之类?”
  “有,你自己不记得?就是你那个……”龙浅语焉不详地支吾过去,想片刻接着道,“戏弄我之后,忽然躺地上,我本来想趁机制住你,结果……”
  颊侧飞起两抹晕红,他的心咚咚乱蹦,似乎想跳出胸膛。
  一瞬间,绮丽而靡靡的夜仿佛近在眼前。
  真是奇怪,当时明明愤恨不已,恨不得将她除之后快,而现在想起,却有些酸楚的甜蜜。
  人呵!心境变了,同一件事情的感受也变的不同。
  “那梅卿卿昏迷前后态度是否判若两人?”长笑也挺尴尬。
  刚醒过来那幕着实……呃、诡异!现在想来,是龙浅低估了药性,所以才……
  她无语,黑白分明的杏眼故作认真地盯着他。
  梅卿卿昏迷前后态度是否判若两人……
  这句听起来很怪呐!龙浅心中一凛,敏感地觉得她话中有话,于是,沉下心,仔细思索,半晌,才疑惑道,“是有些,怎么了?”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长笑愣了下,问。
  龙浅想了想,摇头,老实说,“那时觉得你故意侮辱戏弄我,很久之后,我们熟识,才想可能是误会。”
  “不是误会。”长笑咬唇,用细不可稳的声音道,“开始那个是真正的梅卿卿,不是我。”
  龙浅皱起好看的眉,越发困惑。
  长笑抿唇,半晌,突然倾身,凑到他耳边,轻轻道,“小浅,我下面的话有些匪夷所思,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好。”龙浅脸又悄悄发烫。
  隐隐约约的淡香缭绕在鼻息之间,恍惚中,他听到细细的声音在说,“听过借尸还魂吧,梅卿卿欺辱你当日,发生点变故,她死了,而我不知道怎么跑到她身体里,所以才放过你。”
  长笑说完,缩回身子,有些忐忑地盯着龙浅。
  一分钟,两分钟。
  他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直以来,觉得矛盾的事终于找到答案。
  原来如此,大哥调查中的梅卿卿跟她完全不像,只是因为,这具身体早……换了人!
  长笑心里叹口气,想:这才正常嘛!果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莫同学一样小心假设大胆求证,有彪悍的接受能力。
  她默不做声,静静听着马车的轱辘声。
  好久,龙浅终于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他神色怪异地道,“借尸还魂我听过,好象有种武功就能让人灵魂互换,只是没想过却有此事,你……”话说到一半,他又停住,转而问,“那长笑是你本名?”
  “是呀。”她点点头,然后又说,“所以,开始那些恩怨,我一概都不晓得。”
  “当梅卿卿很累,她的情况你大约知道,我们俩完全不是一种性格的人。”长笑略微苦恼地抱怨。
  愕然的眼神渐渐转为深思,龙浅慢慢恢复平常,抱着膝,侧头微笑倾听。
  “最恐怖的是,我某次偷听到梅家父子的交谈,他们居然知道卿卿早换了个人,然后,我被丢到沛林去做棋子。”
  “怪不得你想逃跑,怪不得你不愿嫁大哥!”他恍然大悟。“这事又不能说出来,只好忍气吞声,那你嫁到我家开始就想离开了吧?”
  “没。”长笑摇头,严肃地说,“开始没想好,但最后离开却是被迫,龙府实在待不下去。”
  “对不起……”龙浅敛起笑容,“你诈死后,大哥其实很难过。”他忆起某日清晨在树林中看到那幕,涩然道。
  “我知道。”长笑没想那么多,呵呵轻笑,“我害他降职丢权嘛,他自然难过。”
  “不是因为这个。”龙钱笑笑,没有多说。
  大哥有自己的骄傲,他既然不说,就是不愿她知道,那么,身为弟弟,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守秘密。
  “恩,长笑接着说。”龙浅回过神,摆出静静倾听的姿势。
  长笑点点头,又道,“我死时二十三岁,可由于生前所处的环境跟这里完全不一样,初来乍到,连个十三岁的孩子都不如,这且不说,到处都有人猛地窜出来要报仇,偏偏还说不清楚,只好背着厚重的黑锅,艰难度日。”
  龙浅默默地紧握双拳。
  他明白她并不单单指大哥那次,想起她受的苦,他却一点不知道,在龙府时,还因为大哥的误导避开她好些天,心里升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原来,那双爱笑的杏眸承载了这么多的秘密,装满了这么多的无助悲伤。
  原来,林中那一闪而逝的落寞寂寥身影才是真正的她。
  “这般没多久,就遇到卿卿的师父莫斐岚。”长笑稍停,组织下语句,接着道,“卿卿跟她师父处的也不好,所以,莫斐岚最初称不上和善,或许他为人本就精明,又或者曾跟卿卿相处过,他很快发现不对劲,略使小计,就知道我的秘密。”她弯起唇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又道,“不过,他对卿卿虽然冷淡,但对长笑委实不错。”
  他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至最后一句,实在忍不住,才问,“若真不错,为何不带你离开?以他的身份,带走你不过举手之劳,那样,长笑就不用面对这些。”
  “小龙——”长笑低低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莫斐岚来金闶又不是为我。”
  她浅浅笑,“所以,提供的帮助都是顺手而为,若带我走,会给他惹来麻烦。”
  秀雅的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倦然,“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没有人会陪你走一辈子,没有人会真的保护你一辈子,路,必须一个人走,所以,师父给的那些温暖,够我一个人走很久。”
  “长笑以前过的……不好吗?”他心里又是一恸,轻轻问。
  “好或者不好是相对的。”那丝惫倦的淡漠很快隐去,黑白分明的杏眼眨巴眨巴,才道,“比起被战争、饥饿、疾病威胁地区的人们,我前世那些忧伤难过就是无病呻吟来着。”
  “你倒想的开。”龙浅抿唇轻笑,清冽的眸子闪过释然。
  “我也就剩这一个优点了!”长笑将身子靠后,倚在车壁,笑嘻嘻道。“接着说……”
  “陌生的环境,沉重的包袱,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种情况下,若有个人知道你的彷徨,明白你的无助,分享你的忧虑,适时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你会不会喜欢他?会不会不知不觉将他当作精神支柱?”终于绕到正题,她展眉问道。
  “会,”龙浅笑笑,顺着她的话回答,“这个人无庸置疑会成为生命中最重要朋友。”
  “是的,所以,最初,师父对我的意义非凡,他呀,算是这个陌生时空中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因此,你喜欢他。”他微微一笑,总结。“因此,不是我不好,而是时机不对。长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些?”
  因此,你喜欢他。因此,不是我不好,而是时机不对。长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些……
  他坐在马车底厚厚的毛毡上,长长的双腿曲起,下巴抵在膝盖,两条胳膊交叉搭在身前,昏暗的光线中,那双清冷的眸子掠过了然,红唇轻启,温柔地说出她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的话语。
  她怔住,点点头,忽然,没了声音。
  其实,修饰再好听的拒绝仍是拒绝,仍会伤人。
  她知道。
  其实,假装不在意的双眼里仍会透漏出点点滴滴的怆然。
  她知道。
  感情这东西,来得快也去得及,一见钟情很少能白首到老,反之,慢慢喜欢后要放弃也不是很容易。
  那些偷偷欢喜的心情,那些静静微笑的凝视,那些默默付出的关怀,要一并收起、尘封、埋葬,从来……都不是件说说便能做到的事情。
  “赢然——”长笑迟疑下,叫道。
  恩?他抬眼,清清冽冽的微笑着询问。
  ……
  她再次患上失语症。
  怎么说好呢?
  若是她自己,被人明明白白的拒绝,大约从此不理这个人。
  所谓恋人不成退次而求之做朋友的想法——都是自欺欺人。
  若是仍喜欢,怎能忍受他温柔的看着另外的女子?怎能忍受他们甜蜜相拥?
  看一次,伤一次,不如见不到的好。
  可是,角色颠倒,她却自私的奢望——龙浅能还当她是朋友。
  真是……矛盾的念头呵!长笑伸出手指轻绕垂在胸前的青丝,苦笑着摇摇头。
  龙浅看她又是摇头,又是苦笑,却不说话,以为是担心他仍想不开,于是说,“长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法像嘴里说出那般容易一样,做到真正放下。”他腼腆地笑,“你不要……有困扰,也无须觉得对不住我,喜欢长笑,虽然有苦涩的时候,但大部分时间我自己觉得很好!”
  脸,越发的烫,声音,轻的像随时可以飘走。
  停顿一下,龙浅又补充道,“我今日很开心,长笑告诉我这些。”他满足的笑笑。“好像一直以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都未好好聊过天,我总怕被你发现心思后,你会觉得耻辱,然后再不理我。”
  “怎会?”长笑吃惊。
  “你名义上是我大嫂……”他俊脸微窘,很不好意思的解释,“我的行为……不合伦理。”
  她忍俊不禁,差点脱口而出——不要在意,我自己都没这个自觉。
  幸好觉得这句话有问题,于是忍住。
  “长笑,我们以后还能像今天这样聊聊天,做朋友吗?”龙浅身子微微前倾,认真地盯着她,期期艾艾的询问。
  “当然。”长笑开心的语无伦次。“肯定!绝对!”
  他轻吁口气,眼睛亮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对了,长笑未做梅卿卿以前生活在哪里?你怎么既会诗词,又懂勘金呢?”
  龙浅笑眯眯地问,摆出一副好奇地模样。
  “我生活的地方跟这里不处于同一时空,跟这里完全不同。”长笑双手比比划划,“比如,这里的交通工具是马和马车,最快日行几百里,我们那儿是有轮子的铁皮盒子,两个时辰就能走千里,还有飞机,可以像鸟一样飞到天上呢!”
  “真的?”他兴致勃勃。“好神奇,我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东西。”
  “恩,还有种很适用的东西,叫可视电话,即使相隔千里之外的人,都能像面对面一样的聊天,同时,还能知道对方现在做什么。”
  “好厉害!如果有这个报平安,长笑离的再远,我也不担心。”
  “是呀是呀!”她点头如捣蒜,“那个时空生活很便利,但是几乎没人懂武功,特别可以飞的轻功。”
  “这点不好,学武不仅强身健体,还能保家卫园。”他严肃地说。
  长笑汗然,心里想,军事她就不说吧,太匪夷所思!她话锋一转,接着到,“我以前说的诗词都是抄袭别人的,至于勘金,在我家那里有门学科叫地质学,主要研究地表情况、矿藏分布以及地势走向,我学了四年,懂的很少啦!”
  “长笑好谦虚。”他抿唇轻笑,“少有女子去学勘金,能得到大师认同并教授这些,本身就了不起。”
  长笑:……
  轱辘的车轮声渐小,龙浅嘘一声,悄悄说,“现在减速,我们说话驾车的小哥就能听到,长笑,你以前所处的时空真有趣,我们过儿再聊。”
  他意尤未尽。
  “好。”长笑也讲的兴奋不已。
  一个反应热烈事事都与你讨论的好听众才能造就一个绞尽脑汁恨不得把所知都说出来的好讲师。
  长笑非常满意今日会谈。
  小龙是个好听众,不像某人……
  她十分气馁的想起当初天真的以为,跟莫大师父讨论这些会看到崇拜的眼神,结果嘛……唉,不说也罢。
  想到莫斐岚,不免额头闪过几道黑线:昨夜如斯……劳累,他居然趁她睡着,一句话没留,又神龙不见首尾的消失,敢情看她好说话?
  “龙公子,梅姑娘,已到城外十里囤,王上命小人送到这里,两位请下车。”马车吱呀停下,驾车小哥的声音隔着厚厚的车帘传进来,显得很轻。
  “长笑,迷药差不多没效果了,等下记得跟紧我后面。”龙浅偷偷说。
  她笑着点头应是。
  他站起身,躬腰出去之际,忽然返身,腼腆地悄悄问,“你说,我很厉害,将来的孩子一定要拜我为师这话,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长笑抬起头,慎重地说。
  “那……他同意吗?”龙浅不放心,又问。
  “放心,我们家我做主。”长笑一怔,拍拍胸膛,很自信地答道。
  龙浅垂下头闷笑。“好,就这么说定。”
  他转过头,撩起车帘望下跳,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脸上犯起重重的忧虑。
  长笑很喜欢莫斐岚呐!
  裳姐那事……她如果知道……
  他心神不宁,轻不可微的叹口气,飘渺的叹息声未落,就听自家大哥沙哑的说,“赢然,别让你坐的马车离开,辛禺情况不好,必须马上找大夫就诊。”


  [五四]

  辛禺被一块破席卷着躺在一处平坦地,昏迷不醒,露在空气中的脸色发白,眼窝发青,嘴唇干涩发紫,头发纠结蓬乱,乍一看,如同要装殓的死人。
  龙卓然只披件单衣站在旁边,虽然衣服上有斑斑血迹,但整个人看来精神并不算差。
  他这副打扮像是还在睡梦中就被人丢出来,里衣亵裤,实在有伤风化,被良家妇女看到一定会尖叫,骂他……
  长笑只匆匆瞥了一眼,就神色如常的站到一边,倒是龙卓然,心里困窘不已,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诧异她的淡然。
  驾车的小哥说,“王上有吩咐,公子等人等不可进入王城范围,即便你们扣下小的马车,不过是害小人无法交差而已,与事无补。”
  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入情入理,长笑往前走几步,装作打量此人的样子,避开同心结的影响范围。
  龙卓然此刻的情绪很不稳定,五味杂沉,既然他要照顾辛禺不方便躲开,那就换她往旁边移移。
  马车夫是个身形单薄有些驼背的青年,他坐在车前,带着大大的斗笠,面孔隐在其中,看的不甚分明。
  长笑心里正想:韩轻歌真会调教人,一个小小的马车夫说起话来也气势不凡,耳边忽然响起细微的声音:“别看了,长笑,是我。”
  师父?她脚步一滞,趔趄着差点摔倒,好在脚下本来就有些碎石,才没惹人怀疑。
  “小心——”龙浅飘过来。
  “小心——”莫师父用传音入密提醒。
  “没看清楚,呵呵……”长笑装傻地对小龙笑笑,但摆手示意没事的方向却对着马车。
  莫斐岚见状,心里抽搐一下。
  不告诉她,她生气,跟她说,她这表现……真让他无语。
  幸好龙卓然此刻心绪不定,辛禺只剩半条命,要不然……
  他乔装成什么样子都没用啊都没用!
  其实,莫大师父这次想错了,长笑虽然单纯,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但也并不傻,只所以震惊到失态,无它,而是——
  她蓦地想起自己刚才跟龙浅在车中推心置腹的深谈……有可能会被、被莫斐岚听去,于是脑袋当机,有种末日来临的感觉!
  又听莫师父装扮的车夫用手一指前方,道,“顺着这条山路西行十里,有座梅花庵,各位失散的家仆都在庵中,此去道路崎岖,车马不便前行,是故王上才命小人送到这里。”
  龙卓然沉吟片刻,走过去,砍断一匹马的缰绳,然后道,“去车里把你外衣脱下,然后骑这匹马离开。”
  脱衣?长笑傻眼,龙浅也愣住,双双不解地将视线投向龙卓然。
  龙卓然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们俩,良久,将眼移开,淡淡道:“我被送来时,辛禺躺在地上,不着一缕,我也没多余……”他低头看着身上的单衣,不再言语。
  韩轻歌做事很绝,居然趁他累及睡着,衣服未穿就丢到旷野,辛禺更惨,被折腾一宿,精气大损,还被赤裸裸的用竹席一卷扔出来。
  十月的天,已算寒冷,又被冻上几个时辰,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
  原来如此,龙浅眼中闪过了悟,有些赧然地走过去,道,“大哥,我衣服给你。”
  “不用,赢然等下要先背着辛禺去找韩统领他们,迟了恐怕不妙。”稍停一下,龙卓然又问道,“你武功恢复了吧?”
  龙浅点点头,双方一阵沉默。
  长笑没注意龙家兄弟谈话,事实上,龙卓然发话要求莫斐岚假扮的车夫脱衣时,她就被震了,而后又听闻轻歌姑娘别出心裁的手段,刚回来的魂又被震飞一次。
  啊呀呀——
  龙老大让莫师父脱衣哇!
  啊呀呀——
  被卷在竹席下的辛禺赤身裸体!
  人生果真充满变数,以上两种事情她做梦都没想过,今天居然一起发生。
  她努力克制飞扬的心情,然而,还是被龙卓然感应到了,只见他厉目瞪来,同心结传来的情绪是不加掩饰的恼怒、羞愤以及……悲凉的失落。
  长笑弯起眉,往旁侧再走几步,亦步亦趋跟卓然兄保持五丈外的距离。
  就这当口,今日未看黄历出门的师父大人已很顺从的脱掉外袍,仅着中衣走了出来,斗笠已被拿下,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孔。“公子的要求,小人已照办,衣服在车中,请容小的回去复命。”
  龙卓然将手中的缰绳递过去,踏踏的马蹄声响起,漫天烟尘中,吃个闷亏的莫大师父冷脸退场。
  长笑看的叹为观止,但不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艰难调回视线。
  龙老大真是厉害,居然让师父吃瘪,真是……太痛快了!
  长期被压抑的某徒弟很没良心的想,于是,看向龙卓然的眼神不期然带些崇拜,可惜,却碰上两道冷冰冰的视线。“掉过头去,我要给辛禺穿衣。”
  喔。长笑没意识地应了声,慌张转身。
  片刻,沙哑的声音响起,“好了。”
  她转过身,发现龙卓然穿着刚才莫斐岚脱下、家仆打扮的青衣,龙浅正弯腰把身着白色中衣的依旧昏迷的辛禺往肩上背,长笑猜测,辛禺身上穿的可能是龙浅的里衣。
  “长笑,我先行一步,你跟大哥不要急,我找到林大哥一伙马上过来接你们。”龙浅有些不放心的交代,随后,又忽然问,“大哥,裳姐还没来,我们这样离开,她等下怎么办?”
  “没事,那女人的安排你没发现?越惨的越先被扔出来,照此类推,田裳会比你和卿卿还舒服。”龙卓然语出讥诮。
  龙卓然称韩轻歌为……那女人?
  可见气的不是一般轻啊!一夜夫妻,看来成仇敌了。
  韩轻歌是个大美女,她是觉得他没啥损失啦,但人家龙卓然自己显然不这么认为!
  未免不小心撞到枪口,长笑暗暗告诫自己,待会离他远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龙浅背着辛禺三步两步跃出视线后,长笑跟着龙卓然,一前一后沉默前行。
  或许药性未退,他走的很慢,为保持距离,她也挪的不快。
  太阳渐渐升到正头顶,山路也越来越曲折,走着走着,长笑突然发现脚下干涸的泥土有条褐色的痕迹,她猛一抬头,却见前方蹒跚的青色背影上,有斑驳的暗红。
  长笑眯起眼,一怔,快步走上前,“龙卓然,你受伤了?”
  “伤口有点小开裂,死不了人,过会就好。”他沉着脸,摆手道,随后,又状似无意地问,“浅身上的鞭伤,严重吗?”
  鞭伤?原来是韩轻歌发怒那会儿乱抽一通的鞭伤。
  “还好吧!”长笑随口答,没注意身侧男人的脸又暗沉几分。
  心里升腾起淡淡的怒气,还夹杂着轻不见微的寥落和悲凉。
  龙卓然的心情很怪异啊!长笑想了想,手一摸腰间的小荷包,忍不住喜笑颜开。“想起来了,我随身带有疗伤的金疮药。”
  “不用。”龙卓然闷声拒绝。“小伤而已。”
  “本来确实算小伤,但那个……经过一晚,还没愈合,有点严重,你还是涂点药好。”长笑慢吞吞地道。
  她想起以前看的某本杂志说,男人带伤做爱,精气大损,伤口会很难愈合,最后有些小伤酿成大伤。
  长笑说的含蓄,其实那句话直白一点翻译过来就是:哥哥你带伤上阵,剧烈运动使伤口不能结痂,一直渗血,自身无法愈合,还是靠外力吧!
  龙卓然多聪明,自然明白!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冲口冷冷说道,“伤口没好是泡冷水时间长,你现在看到的血只是里面衣服上印出来的,没多大关系。”
  泡冷水?敢情小韩姐没看中大龙哥?
  长笑乱想一下,摇摇头,觉得情形很诡异,难道这就是龙卓然心情一直寥落悲凉、失望的原因?
  “地上呢?”她指指下面,看着低头默不作声的男人,然后,塞个小瓷瓶到他手中,笑眯眯说道,“前面的伤口你自己抹,背后的我负责,同学啊,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你就从了我吧!”
  龙卓然额上青筋一蹦,掉头,定定地看着面前佯装无辜的少女,半晌,决定不跟小姑娘家家一般见识。
  转过身,撩起衣服,将瓷瓶里的药粉撒在伤处,然后从肩上往后递,“给你。”
  长笑接过来,大大方方去掀龙卓然的上衣,心里想,幸好是短装打扮,要是穿连身长袍,帮他上个药,要全脱才行,那才尴尬!
  青色外套白色里衣全部撩起搭在他的肩膀,长笑这才发现,龙卓然后背有好几道长长的鞭伤,伤口周围被水泡的发白,不时有丝丝血水渗出,她将小瓶放在伤口上方撒药,这般撒药的好处就是两人不必肌肤相亲,坏处嘛,则是由于胳膊抬的高,撒下的药粉好多掉的不是伤处,长笑不在乎浪费,只是到后来还有一处伤时,瓶子忽然倒不出药粉来,她这才发现事情大了,秉着好人做到底的想法,实在无法,只得凑上前,仔细分辨哪些药粉撒到有血迹的伪伤口,伸手去揩被自己浪费掉的部分,然后轻轻按到伤处。
  长笑自认动作轻柔无比,谁知手指刚触上眼前古铜色的肌肤,龙卓然身躯一动,她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疼?”
  “不是,刚才看错了东西。”他沉声答,双手成拳,垂在身侧。
  “哦,那我继续,要是疼你说下。”长笑轻声慢语。
  凑近了,才发现龙卓然背上除了鞭伤还有很多老伤,父母早逝的兄弟俩生活果真不容易,她若有所思,这么想,手下越发温柔。
  略微冰凉的指腹轻轻划过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脊背上像被一股酥麻的热流呼啸着冲过,带来奇异的颤栗。
  他咬着牙,攥紧拳头,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心荡神摇。
  然而,面上可做无常,心里又如何骗过,不多久,长笑就察觉出异常,她心里一凛,手下动作略重,旖旎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上好药了。”她若无其事地说。
  “谢谢。”他语调略微僵硬。
  经过这小插曲,两人继续前行,不过原本的一前一后五丈远变成并肩而走。
  沉默是金。
  长笑一路数着金子,龙卓然不知何故,也未曾开口说话,只是不时侧头看她一下,神色复杂,心情怅然。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半山腰目力所及之处,有宅大院,“前面该不会是梅花庵吧!”长笑随口说。
  “恩,算着约莫该到了。”龙卓然低低道,往前快走几步,忽然顿住,转过头,琥珀色的某种闪过一丝决然。“卿卿——”他轻唤。
  “嗯。”长笑抬起头,漫不经心的应和。“有事?”
  眸中的光芒渐渐转弱。“没什么。”他摆摆手,调转身子,大步朝前走去。
  离庵堂没多远,从大门里忽然出现很多人,为首者是个长笑没见过的高瘦男子,只听龙卓然喊道,“韩有真,我弟弟和辛禺到了没?”
  “小弟正在给辛禺输真气续命,卓然,我们回里说话。”高瘦男子神色肃穆,对眼前龙卓然的狼狈视若无睹。
  长笑从俩人的对话猜出此名男子就是先行出发的韩统领,看情况,跟龙卓然关系似乎不错。
  “公主,我已命侍卫备好饭菜热水,您随小运先稍事休息。”韩有真说着,一个长相虎头虎脑的小伙子走到长笑跟前,大咧咧地说,“我叫张运,公主这边请。”
  “呃,好。”长笑跟过去,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
  庵堂不大,但布局雅致,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曲径通幽,禅房周围花木多为常青类,浓郁茂盛,绿意盎然,棵棵梅树静静矗立在院中或者墙角,身姿各异,清冷傲然。
  张运带她到一处偏房,没坐下多久,就有另外的侍卫端着热腾腾的饭菜馒头过来,长笑累极,反而没觉得多饿,斯斯文文吃完饭,用热水梳洗之后,换件衣物,爬上床补眠。
  这一觉醒来,日已西斜。
  她穿好衣服,刚出门,就见门外的青石阶上坐着一个蓝衣青年。
  听闻脚步,龙浅蓦地转过头。“长笑,睡的可好?”
  “不错。”她深深胳膊,好奇问,“你怎么在这?冷不?”
  “不冷。”龙浅笑着摇头。“大哥刚才黑着脸把我赶过来陪你,我想,他们可能在前院有要事相商,所以支开我。”经过马车中的相处,龙浅说话随意许多。
  “什么事,居然连你都要隐瞒?”长笑神往的问,一副很八卦的样子。
  若是别人,铁定怀疑她心怀不轨,偏偏龙浅心思简单,皱眉想了想,认真说,“我不知道,不过……”他停顿一下,接着道,“大哥这般做肯定是为我好,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不好,所以,长笑切记,以后可不要有太重的好奇心。”
  说到最后,他像叮嘱自家姐妹一样,语重心长地看着她。
  长笑扑哧一乐,她拱手,装模作样道,“是,是,浅弟弟说的很有道理,姐姐这厢受教了。”
  “我比你大。”他轻笑。
  “你比梅卿卿大,但没李长笑老。”她伸出两根手指晃晃,眯起明媚的杏眼。
  龙浅:……
  俩人正瞎胡扯,长笑心里一动,将视线投向门外,果真,就见龙卓然迈着稳健的步伐走来。
  “赢然,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远远地,他立在圆形拱门处,沉声喊道。


  [五五]

  梅花庵后院,龙卓然站在一株梅树下,负手而立。
  “大哥找我何事?”龙浅疑惑道。
  “赢然,上京来人,要我速速赶赴南溪,我打算今夜走。”龙卓然皱眉简短道,刚毅的脸上有抹忧虑。
  “危险不?我陪大哥去。”龙浅看看兄长的脸色,担心的问。
  “不用。”龙卓然很快反驳,迟疑片刻,才淡淡道,“是男人就该保护好……”说到一半,停下,突兀地将头调向一边,似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说。
  远处层峦叠嶂,黝黑的大山若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猛兽,几欲将人吞噬,他凝视良久,才艰涩地道,“你……照顾好卿卿。”
  “这次寻宝,我没来由的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这节骨眼上,又生出这么多事,浅,若战事不顺利,我又没消息的话,你不必顾忌太多,带卿卿回山找师父,等世道平稳再出来。”
  我自然可以,但长笑不见得愿意。龙浅心里暗道。
  他也清楚,这话不能当着大哥的面说,斟酌一下,才委婉地说,“大哥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嫂子们。”
  嫂子们?
  龙卓然的眉头凝成一团,他沉声道,“其它不用管,我只要你看好……卿卿。”
  辛酥有辛家,师父不会撒手不管田裳,只有她……因为出身梅家,必然得不到庇护,莫斐岚此次代表清泽出使金闶,心思不明,再加上田裳那回事……
  龙卓然越想,额头皱的越紧,后不知想通什么,他眉心一展,似微笑又似苦笑,“赢然,你照我的话做就是,说不定……”
  能抱得美人归。
  后半句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好让它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喉咙里。
  她也有些喜欢浅吧!昨夜发生那样的事情,他并未感受到她心中的不悦,诚然,受情势逼迫,但若是不喜欢的人,总归会难过。
  龙卓然想着想着,心里忽然像压了块大石,钝钝地疼。
  大哥的神情并不轻松,这一路会有危险!
  龙浅静静注视着前方的黑衣男子,突然开口,“大哥,我想跟你去南溪。”
  长笑身边应该有人保护,他今早在马车中才想到。
  不过,为保险起见,待会要去问问,要是能确定她安全无虞,他还是决定保护大哥去边境。
  他话音还未落地,凛冽的声音响起,“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龙卓然怒道,“好了,我就不去跟卿卿告别,你代我说下。”他大手一挥,脸色铁青地示意龙浅先行离开。
  “我……”龙浅嗫嚅半晌,垂着头默默离去。
  龙卓然立在原地,俊朗的脸上布满阴霾。
  他没有告诉龙浅,上京来的人是暗中保护灵帝的亲随,带来兵符一枚,要他尽快赶赴边境接管驻地大军。
  就在韩轻歌扣留他们的那些时日,风羿正式向金闶提交宣战书。
  然后,像是约好一般,朝堂中百官上奏,奏请灵帝将兵符交与燕王,由其率领大军赶赴南溪,同风羿决一死战。
  这一举,让灵帝想通很多事,比如为什么远离庙堂二十年的弟弟刚借梅家之事重返政局,自己就凑巧地在某日花园中散步时,听闻太傅教授诸位皇子要兄友弟恭,举例是清泽的宸帝和其五弟莫斐岚如何兄弟同心,力挽狂澜,平定政局,然后,若有所触,大脑一热,把一半的兵权交与燕王之手。
  原来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灵帝气急攻心,病倒,趁宫中混乱之际,一边命随身暗卫将兵符带给他,一边拖延时间,距离战书上两军对垒还有俩个月,从桢吴赶到南溪,快马也要一个月,他必须在燕王率领大军赶赴边境之前顺利接掌驻地大军,若等燕王知道兵符不在皇城转而对付他,事态就危急了。
  金闶的兵力主要分为三部分,皇城禁卫军八万,兵权在辛家,二十万新军,燕王掌权,驻地老兵大约二十万,无战事时,兵权本在灵帝手中,现交与他。
  除此之外,各地零散守军,七七八八加起来有十几万,军权由各州府分管。
  那亲随还说,“先前圣上所为是想试探燕王,将军请勿上心,圣上最信任的人还是将军您。”
  “此次,同风羿之战,重在一个‘拖’字,保存实力,等燕王大军赶到,由其率军攻敌,等时机已到,皇上会派人前去议和,将军切勿激进。
  “想他风羿,已和我金闶打了两年战争,却未曾夺我一分一毫,不足为惧,此次未采取偷袭,而是宣战的方式,本就蹊跷,圣上疑心燕王同其勾结,意图夺得兵权,要你在军中好好彻查此事。”
  “年初将军曾上书言明边关战士装备不足的问题,圣上已妥善解决。”
  “可跟清泽使臣有关?”当时,他心念一动,忍不住问。
  “将军所猜不错。”那亲随微微颔首。
  他有心去问交换条件,但又绝对这不是他能问的话题,于是作罢。
  心里总有淡淡的隐忧,莫斐岚如果真像田裳所说的那般爱护卿卿,那么此次交换中……他的心不停下沉。
  半晌,才摇头安慰自己,他领军在前方浴血奋战,灵帝应不会做夺臣妻之事,让人寒心!
  龙卓然沉思好久,回过神,夜幕降临,草丛中的夜虫唧唧歌唱,月亮缓缓升起,挂在山头,漫山遍野,像被一层微弱的银色细纱覆盖,朦朦胧胧,晦暗不明。
  如同,每个人幽深难测的前途。
  如同,每件事无法预料的结局。

  龙浅回到梅花庵时,天色已晚,长笑正从临时膳房处端饭回屋,见他立在墙角闷闷不乐,便邀一起用餐。
  饭后,两人坐在窗口品茶时,龙浅才慢吞吞把大哥要交代的话告诉她。
  长笑猜不透龙卓然这当口离开的原因,不过赶赴南溪,想必跟战争有关,于是,随口问,“赢然怎么不跟你大哥一起走?”
  龙浅低着头,没说话,稍停,问,“长笑,你那位在桢吴王宫救我们的朋友会跟来暗中保护你吗?”
  “会。”她点头,笑道,“不用担心,一时半会儿,没人对我不利,倒是你大哥,我觉得这一路可能有危险,小浅应该随他去。”
  “我是有这打算,刚提起,他就发怒。”龙浅郁郁不已。
  长笑思付,或许真的危险,所以龙卓然才支开龙浅,于是不再怂恿他,而是安静地坐在窗口,看明月挂到山头,庭院中树影结成凌乱的图案,轻啜着茶,默不作声。
  龙浅静坐片刻,又开口,“长笑,我刚才想了会儿,大哥主要担心你,所以再三叮嘱我好好照顾你,我能不能把你朋友过来的事告诉他?”说着,就把俩人之间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长笑。
  他并不指望她能懂大哥的情谊,只求,她能慢慢原谅以前阴差阳错的伤害。
  谁料,长笑听闻,怔了好久,忽然弯腰,笑的前俯后仰,“赢然,我知道了,龙卓然他误会我们俩昨晚……所以,才要你好好对我。”
  怪不得山路上他拐弯抹角问龙浅伤势。
  韩轻歌下手的力度,当时的情况,龙卓然比她更清楚,他既然无事,那龙浅更不用说。
  真是……
  长笑越想越觉得好笑,越想越觉得满头黑线。
  “是这样吗?”龙浅也有些迷惑,仔细想想方才的对话。
  是男人就该保护好……
  你照顾好卿卿……
  他沉默。半晌,清雅如玉的脸上逸出浅浅的笑容。
  大哥他……想象力很丰富嘛!
  真是美丽的误会,好吧,他决定不去提醒他,呵呵……

  龙浅还是随龙卓然一块秘密离开,同行的还有小三,以及两位貌不出众的普通侍卫。
  同时消失的还有神秘的裳姑娘,据说,她在桢吴王宫之后,旧病复发,韩轻歌并未为难她,差人将她总往沛林。
  长笑总觉得古怪,心里想——
  怎么莫斐岚一来,她就离开?不行,这次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省的天天哽在心里难受!
  翌日大早,韩统领说,龙卓然跟辛禺得了急病,他留下几个护卫在梅花庵照顾,其余众人则继续跟他一起往木株岭前行。
  长笑装作什么都不晓得,随着众人往大山深处走去。
  傍晚时,在山麓同韩统领请的向导会和。
  向导叫老洪,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五官端正。长笑老早知道向导是莫斐岚装扮,于是带着挑剔的眼神审视半天,暗自摇头。
  幸好这行人没有一个熟悉他平日的样子,不然,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老洪还带个叫青枝的丫头,原来韩有真细心的发现,长笑没人照顾,于是托向导在当地找个女孩伺候她。
  木株岭一带多常青树木,虽是初冬,入目所及,仍青绿一片,生机焕发。
  山脚下有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向导就是这村中土生土长的青年,韩统领早打探一番,很信任他,向导说,夜行容易迷路,向导说,岭中多猛兽,韩统领略一思量,决定早早扎营休息,待天亮再往里走。
  长笑闻言,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师父亲几口。
  她呀……最讨厌摸黑赶路了!
  入夜,长笑和青枝早早进入帐篷休息。
  她不清楚青枝底细,也不敢冒然询问,随口寒暄几句,青枝话不多,端水给她洗漱,弄好一切,合衣在帐篷一侧用甘草堆起的床榻上休息。
  长笑辗转反侧,明明莫斐岚就近在身边,俩人却不能见面,明明她有一肚子的话,偏又无法对他说,唉!早知道还是不要清楚他身份的好。
  翻来覆去,终于沉沉睡去。
  半夜,忽然被人推醒,长笑愣了会身,才揉着眼抱怨,“怎么现在才来,师父。”
  “长笑,我只能出来一会儿,这次人多,不小心就会漏了行踪。”莫斐岚小声说道,“你若有事,可托青枝告诉我,我同她在外人眼里是一个村落出来的,讲话不会惹人疑心。”
  “青枝知道你身份?她都没跟我说。”长笑吃惊之后,有点小郁闷。
  莫斐岚笑笑,轻声吐出一句让长笑差点晕倒的话,“我九妹,说是想看看五嫂如何,死缠烂打跟来,挺能干活,你别在意,该给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九妹……
  青枝。
  长笑懵了,半晌反应不过来,莫斐岚说完这些,忍住笑搂住她狠亲一下,匆匆离开。
  留下被这种颠覆的关系震晕的她,胡思乱想好久,才又睡着。
  翌日,勤劳的青枝姑娘又去给长笑打水洗脸,伺候梳头,那架势比专业丫鬟还专业。
  长笑虽然不打算拆穿她,可看过这些后,忽然对莫斐岚的话产生严重的怀疑。
  要不是青枝有双和莫斐岚相似极美的眼,她还真不敢相信俩人是兄妹。
  怎么清泽皇室,出来的皇子公主……一个比一个还怪异呐!
  再往后几天,就是赶路休息,长笑虽然有事问莫斐岚,但并不想让青枝传达,而莫斐岚忙着探察地形,跟韩有真确定行进方向,偶尔过来跟青枝聊聊,也没跟她正面说过话。
  长笑尽自己最大的忍耐度装作毫不认识此人。
  到第三日上午,因前一夜下雨,泥土滑,长笑虽有青枝搀扶上路,仍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有根树叉横在那里,可能刺破点皮,她自己都还没觉得疼,青枝忽然喊,“不好,小姐被蛇咬了。”
  长笑还未回过神,就听不远处的莫向导蓦地大喊一声,“金线龙蛇。”随着他的话,窸窣声中,一条白色身上有圈圈金线的小蛇气定神闲的游过。
  韩有真迅速飞奔过来,低声道,“得罪。”说着,就要用匕首去割长笑小腿伤处的衣服。
  与此同时,她耳际响起细细的声音“阻止他。”
  长笑急中生智,说,“住手,你想干吗?”
  “夫人中了蛇毒,需及早排出毒血。”韩有真一板一眼沉稳答道。
  “男女授受不亲。”莫斐岚继续用传音入密指导长笑。
  她虽丈二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快速对韩有真说,“不行,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对不起卓然。”
  “谁要你说最后一句了!”耳侧一声闷哼。
  长笑憋住笑意,肃穆着小脸继续对韩有真说,“把解蛇毒的药给我,我自己来敷,至于吸毒,就由她来。”
  她指指身侧的青枝。
  “夫人说的是,有真鲁莽。”韩有真面带愧色,递给她一个褐色的瓷瓶。
  长笑同青枝避到一条小溪处,装作清洗伤口上药,青枝突然将瓶中的药粉全倒入溪流中,然后,从怀中拿出一蓝瓶子,飞快地将蓝屏中的药粉倒入褐色瓷瓶中。
  长笑默默看她做完这一切,沉住气,没说话。
  做完这一切,青枝冷不丁道,“莫斐岚是我五哥,前些日,为取信于人,不露端倪,蒙骗了五嫂,敬请见谅。”
  她说罢,挑眉一笑,细长的眼睛里波光潋滟,一副等着长笑震惊的样子。
  “哦,没关系,事实上,你五哥第一天晚上就告诉了我,为不破坏你兴致,我装作不知道。”长笑学着莫斐岚平日的神情,慢条斯理道。
  好吧,虽然跟小姑娘计较很没面子,但是,逗人玩真的很……有趣哇!
  长笑看着同莫斐岚相似的细眸又震惊又恼怒,彻底理解莫师父平日喜欢打击她的心情。


  [五六]

  青枝愤愤,一边将用蓝瓶中的药粉撒到长笑腿上,一边翘起红唇絮絮念叨,“你太不可爱了,跟我三哥一样!”
  她三哥?宸帝!
  长笑奇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恶劣的跟你五哥一般呢!”
  “五哥是我们家除我之外最纯良的人,你运气好!”青枝依旧愤愤。
  师父纯良?她运气好?
  世界如此千奇百怪啊……
  没有最颠覆,只有更颠覆!
  长笑暗叹,又听青枝妹妹继续道,“对了,这药粉抹上之后,伤处表面皮肤会溃烂,看起来恐怖,实际上两天之后伤口愈合,皮肤表面光滑如新,你不用担心。”
  “过个把时辰,你就说韩有真这解蛇毒的药不对,五哥自会假装有办法救你,这往后,你感动于洪向导的救命之恩,没事找他聊聊也顺理成章,反正我也在旁边,不算孤男寡女。”
  闹了半天,这出戏敢情就是让她和莫大师父谈话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怪不得莫斐岚偷偷摸摸行动时不想给她知道,原来确实麻烦。
  “那也早点跟我说嘛!今天我都没思想准备。”长笑抱怨,而且今天这计策很烂,很不像师父平日的精明作风。
  “早点说有什么用,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有猛兽冲出来,或者你掉到什么陷阱中,总之伤的越凄惨,事情就越顺利,可是五哥舍不得要你受伤,要不是我今日机灵,好时机又给错过了!”青枝洋洋得意,小嘴微微翘起,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果真……师父跟她一样,也是赶鸭子上架,被逼的!
  青枝姑娘一番苦心,不能打击,长笑啼笑皆非,言不由衷道,“是,青枝好聪明!”
  “自然,借此机会还可让韩有真做一副担架抬着你。”青枝继续发挥余热,“五嫂,不是我说,你现在既是什么将军夫人,又是乱七八糟的公主,怎么待遇这么差?韩有真半丝都不尊重你,这种泥泞的山路,还要你跟侍卫一起行走,你混的真差!一点威严都没!”
  那两个身份,长笑本身都没当回事,也没要求有特殊待遇,并不觉得什么,谁料今天被青枝这么一说,也有点小郁闷。
  “你知道我的事?”她随口问,心里埋怨,又不是光彩的身份,师父居然跟青枝说。
  “我们全家都知道。”青枝笑眯眯地说,“五哥前两年欠了很多外债,三哥派人打听,不小心就知道了你的事,然后,全家都知道五哥抢人妻,还有五嫂倒霉的经历。”
  长笑:……
  原来盈祁敲诈师父的那些钱财,全是师父……借来的!!惊。
  俩人只是躲到一边上药,没聊太久就出去了,青枝本来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刚走出小树林,立刻变得呆板沉默,让长笑看的叹为观止。
  之后,就是她诬陷韩有真的解药对不住他的名字——有假,想害她,有真哥差点飙泪示清白,只说是托人在桢吴当地购买,自己并不知道。
  长笑歇斯底里说腿废了,莫师父出面,忙里忙外采草药,临时冶炼治疗蛇毒的药丸。
  然后嘛……折腾一番,她顺理成章见到有真哥就怒目,见到洪向导就喜笑颜开。
  担架的事情不用提,韩有真早在她和青枝去敷药时,就差人做好。
  当长笑终于可以不用在山林穿梭,只需蒙头往担架上一趟之后,忍不住感慨……作恶的感觉真好!
  终于可以在青天白日下大方跟师父讲话,可身边有个很大很亮的灯泡,就算偶尔俩人单独相处,连一炷香时间都没超过,某人又忙着调戏她,美其名曰,以解相思。
  莫大师父热情……这么高涨!长笑只好昏昏沉沉地自我安慰:她还是很……受宠的,很受宠的。
  好吧,闲杂事等,再往后挪。
  和青枝聊天很有意思。
  青枝是个在冷宫长的公主,爹不疼娘不爱,好在聪明勤奋,乐观积极,某日被莫仰宸发掘后,搬出冷宫,开始帮三哥做事。
  鉴于其异常节俭爱钱,目前兼职清泽皇宫大内财政主管。
  在见识青枝小姑娘异于常人的勤快后,长笑彻底明白了莫斐岚那句“很能干活”是什么意思。
  早上,青枝打水,然后拿着毛巾站在一边,她洗完脸,适时的递毛巾,把水倒掉,接着,利索地给梳头,之后,马不停蹄跑外面开小灶给长笑煮饭,端来,收拾,洗碗。
  晚上,做饭,烧洗澡水,收拾碗筷,洗衣服,拿火边晾干。
  山林中隐居半年,在绿姨莫叔师父有意培养下,长笑本身对自己的生活技能有点小自豪,见到青枝后,完全被打击了!
  青枝神秘地问,“五嫂,听说你们一行人是来寻宝?”
  “对。”长笑很肯定地点头。
  闻言,青枝双眼放出幽幽绿光,如同饥饿多时的小狗看到骨头。“太好了,我正愁没法替三哥开源,天上就掉馅饼下来,老天真是厚待我!”
  “你们过来是要抢宝?”长笑奇。
  “我是。”青枝抬头挺胸,严肃道,“五哥不是,他是专程过来保护你。”
  就说嘛……莫师父对梅家宝藏一直表现的相当淡然,再说,他自己都还怀疑这处是梅家骗灵帝的空宝藏,怎么可能带这么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来抢。
  “你一个人打算怎么抢?”长笑很现实地问她技术问题。“韩统领他们不会不考虑被抢的情况,事实上,一旦真有宝藏,他首先做的事就是将你和师父杀掉灭口。”
  “你这几天做给我的饭每日都有人先尝过再端来,而其它人都是自行解决吃的问题,溪水是活水,每次现用现取,下迷药也不方便,青枝,你还是打消这念头为好。”
  长笑就自己能想到的分析一下,很中肯的劝诫小姑娘——莫贪财。
  青枝撇嘴笑笑,细细的眼微微挑起,默不作声。
  长笑自知IQ有限,很多事情看的并不透彻,也没多说。
  大半个月过去,披荆斩棘,击退猛兽,终于某日正午十分,来到地图上所指的地方。
  入目是道瀑布,瀑布很小,准确的说,只是山顶的流水汇集一泻而下,没有雷霆万钧的气势,蜿蜒而缠绵。
  瀑布正下方,是几方错综排列的青石,在水流的冲刷下,闪着润泽的光芒,青石前方有个低低的凹地,流水绕过青石,来到凹地,形成一汪浅碧的小湖,略做停留后,分为几股,汇入不同的小溪,一路欢腾着潺潺流走。
  浅而平坦的湖面,圆如明月,清澄若镜,青山绿树,倒影其中,湖底七零八散地铺着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绚丽多彩。
  想不到大山深处有这般静谧安然的世外仙境。
  几乎所有人都很振奋,看着如斯美景,似乎连日来的劳累一扫而空。
  宝藏就在瀑布底下的山洞中,藏宝图的标示是这样,但半山腰,必须有绳子吊着,人才能进去。
  韩有真有条不紊指挥众人安营的安营,打猎的打猎,确立洞口方位的上山做准备,长笑愉快的来回走着欣赏四周的如画风景。
  长笑一直以为,为避免无谓牺牲,韩有真会让她这个梅家人一块去山洞,毕竟,灵帝要她来的用意也就如此,谁料,在决定入洞时,韩有真神色复杂的看她半晌,最终要她在营地好好休息。
  走之前,忽然又扭头说,“梅卿卿,卓然对你不错,你莫辜负他的情谊。”
  这……
  什么跟什么?
  山洞有机关,第一日下来就有两人折损,晚上,青枝愁眉不展地叹道,“共有四十二人,照这种死人的速度,还要二十多天我才能看到宝藏啊!”
  长笑但笑不语,心里想,原来可爱的青枝姑娘打的这般主意——等人家把宝藏弄出来,死的也差不多了,然后她再出手。
  可是,哪有这样的好事?
  进展很不顺利,人一个个的减少,韩有真好几次对她欲言又止,最后,又不发一声的离开。
  长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白日四处转转,兴致高昂时采点野菜,心情不好就做湖边发呆、呃……冥想。
  青枝为了宝藏,总躲在帐篷不知鼓捣什么,莫斐岚倒是很闲,经常陪她发呆。只是俩人周围总人来人往,也不敢多说。
  这天下午,长笑从湖水中捞出几颗漂亮的石子上下扔着玩,莫斐岚坐在旁侧,眯着眼,也不知沉思什么。
  长笑趁后方的侍卫不注意,偷偷问,“师父,你想不想要宝藏?”
  “不想。”莫斐岚斜睨她一眼,易容后的平凡面孔因着那一眼的风情而变得灼灼生辉。“你别跟青枝那丫头瞎起哄,这次的事有点棘手,昨夜我出去逛逛,发现已有另一批人接近这里,来意不明。”
  这个不是意料之中吗,要没危险,师父何苦跟过来。
  长笑从重生后,见过的阵仗多了去,听到这消息也只是小惊一下,就没放心上,反而很有兴趣的继续问,“不说这个,如果我们有机会,师父想不想要宝藏?”
  “长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漂亮的眸子低垂,望着水中的倒影,他含笑,低低道。
  人这一生,会有许多东西想要。比如,滔天的权势和满山的钱财,再比如,成群的手下以及如云的美人,再贪心一点,便是要所有人都爱着自己。
  然而,这总是不能一齐实现。
  娘说:小斐,做人切莫贪心,有时候,必须舍弃某些才能得到一些,你一定要弄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努力争取,那么,老的时候才不会后悔。
  他认识的人中,三哥想亲手带领清泽走向富强,所以他踩着兄弟的尸骨,泪中含笑的坐上王位。
  青枝最简单,她说,再也不要回到冷清寂寥、被人遗弃的冷宫,所以她拼命证明自己有用,努力干活,讨好三哥。
  林艺为了家族地位屹立不倒,风岫为了失宠的母亲受到众人尊敬,所以参军,在刀枪箭雨中赚取自己想要的。
  很久以前,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娘开心,于是待在军队里混日子,偶尔出去刺探他国动态,余下时间,自学点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后,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忽然很想坐在皇宫里的男人后悔,不顾娘亲劝阻,逼迫着自己融入混乱的宫廷生活。
  接着,那男人离世,好伙伴云满被大哥害死,他却陷入泥潭,无法抽身,只得选择站在三哥身旁,协助其登基,平定朝纲。
  大权在握的两年间,偶尔,他也曾觉得快意无比,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夜深人静时,总是有个秀秀气气的小姑娘窜到心头,睁着黑白分明的杏眼,笑嘻嘻说道:好吧,我决定等你两年,不过,为了赔偿我这两年的青春损失,师父你将来只能对我一个……对我一个好。
  呵呵……某个叫长笑的小徒弟日日抱怨他狡猾,以他看呢,狡猾的是她才对。
  用两年的光阴,换得他丢掉一切,死心塌地围着她转,这才真是……大大的狡猾!
  黝黑的脸孔泛起柔和的笑意,他侧过头,悄悄地看着听了那话、兀自笑的开心的少女。
  没错!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能陪着度过……余生。
  像娘和师父一样,逍遥自在,享受生命。
  长笑脸颊红红。
  师父呀……不打击人的时候、偶尔柔情那么一刻,还真让人感动。
  手中的小石子扑通扑通从掌心滑入清澈的湖水中,溅起晶莹透彻的水珠,在冬日暖阳下,映出绚丽的光彩。
  长笑心情大好,随手又捡起两粒拇指大小的椭圆型石头,左右抛着玩。
  不想,这一玩,又给她发现一个可以炫耀现代知识的话题,平日里,长笑为避免打击,都懒得再提这些,不过前几天,刚被龙浅鼓励过,她骨子里又燃烧起身为穿越重生之人的优越感。“师父,你知不知道我手中的那个石块,看起来相似,但轻重不同的原因?”
  轻重不同?
  莫斐岚心念一动,眯起好看的凤眼,装作一副求知的样子,含笑问道。“不清楚,长笑知道?”他不着痕迹地扫视周围,将大半心思放在对话中。
  不清楚哇!哈哈……长笑大乐,“科普教育开始喽,告你说吧,那是因为密度不同……”
  长笑老师侃侃而谈,从密度的概念,讲到利用密度可鉴别东西的重要性,说的天花乱坠,深度赞美现代物理学家的对人类的贡献。
  莫斐岚始终笑吟吟的,带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异色。
  等长笑把那一大通乱七八糟、是是而非的理论讲完,他才伸手拿起她手中的圆石把玩几下,笑道,“材质不同吗?我看看——”说着,从怀中掏出匕首往其中一个圆石上轻轻削去。
  “你看不出来,师父,要有专业探测器具分解才行。”长笑摇摇头,“石头的成分很复杂,啊——”
  有个大手很快捂住她的嘴,长笑惊讶的轻呼被硬生生退回腹中。
  “镇定,稳住,小姑娘……”
  莫斐岚深吸口气,飞快将切成两半后、露出金黄色泽的伪石块掩住,往怀中一扔,摇摇头,叹息,“长笑,不是我不给你机会,不是我喜欢打击你,实在是你的表现太令为师汗颜……”
  “明明可以让我刮目相看的……”他望着湖底大大小小的石子,淡定的笑。
  “所以说,懂得再多,不会学以致用,就跟不懂一样……”红唇弯起揶揄的弧度,继续道。
  长笑一声不吭,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望着碧绿的湖水。
  微风乍起,涟漪一波一波缓缓荡开,忽然,那清澈的绿色变成黄澄澄的金色,照晕了漂亮的杏眼,淹没了不够淡定的心。
  金——子——啊!


  [五七]

  长笑失眠了!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金黄澄澄的湖水。
  青枝喜笑颜开,坐在她对面很是抒情地道,“哈哈,才五天,那帮人就剩十七个,我的——宝藏啊!”烛火昏黄,平凡的小脸在明灭的光线下越发暗淡无光,唯有那双眼,炯炯有神,满怀希望。
  “青枝为什么想要宝藏?”长笑问。
  青枝斜睇她一眼,粉唇微微翘起,不耐答道,“你去问快饿死的人,为什么想要馒头好了!”
  长笑默然。
  见她不吭声,青枝开始慌张,“五嫂,刚才语气不好,多有得罪。”自我忏悔一番,又恭敬答道,“你家世代富裕,是不能理会我们穷人的想法,我在冷宫长大,受尽欺辱,宫里没有权没有钱寸步难行,我娘就因没钱抓药去世。”
  小脸泫然欲泣,青枝看来很伤心呢!
  果真,每个人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往事……
  “青枝,我根本没责怪你的意思,还有,你无须跟我解释,再怎么说,你也是公主哇!”长笑努力逗她开心。
  “哼,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皇子公主了!”青枝冷笑,说完,又慌里慌张,“五嫂,家务事,你就当我没说过!”
  长笑点头,想安慰又无从说起。心里沉甸甸的,她忽然觉得——莫斐岚那两年肯定也不容易!
  越是艰难的时候,他把她推开,这是师父喜欢人的方式吧!
  她微微笑,还是不认同,但一直理解。
  话题沉重,又不投机,长笑和青枝都没了聊天的兴致,于是熄灯睡觉。
  翌日一大早,长笑刚洗漱完毕,忽闻帐篷外喧哗一片。
  青枝哭丧着脸冲进来,一头扎到她怀中,小声哽噎,“五嫂,居然给他们取到宝藏,你说这山洞的机关设计怎能这么简单!”
  山洞还有宝藏?长笑吃惊。
  还未回过神,韩有真就大踏步走过来,“夫人,在下幸不辱圣上使命,宝藏已找到,为免夜长梦多,我们即刻启程离开此地。”
  青枝早神情木然地立于一边,韩有真看她一眼,又道,“青枝姑娘请尽快收拾行囊,一起离开,出山之路我们从另侧走,还要劳烦姑娘和洪向导领引。”
  另侧也就是后山,原来韩有真想翻过这座大岭,绕过桢吴离开这里。
  韩轻歌在王宫的所作所为只是私怨,既然放他们离开,应不会再做为难,韩有真却避开她,难道轻歌姑娘敢打这批宝物的主意?
  长笑正寻思这其中的原因,视野中的湖边突然出现好多鬼魅般的黑影,他们二话不说,抡起明晃晃的刀刃朝整装待发的侍卫队袭去。
  “快,往后山密林中躲。”韩有真拎起长笑和青枝欲择路而逃,早有黑衣人眼尖,冲了过来。
  明亮的刀刃才晨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惨白的光芒。
  韩有真无奈,侧身躲过,放下俩人,迎了上去,边打边将黑衣人拉离她们身边。
  长笑和青枝着急地看向四周,就见莫斐岚装扮向导老洪跌跌撞撞,避过闪烁的刀影朝她俩靠近,嘴里还说,“我只是向导,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别杀我侄女。”
  或许向导这两个词有用,又或者他表现的实在太弱,又或者黑衣人忙着跟侍卫混战,也没太过为难他,莫斐岚一接近长笑,立即用传音入密说道,“这里已被包围,来路被封,退路被断,别往后山跑,先静观其变。”
  长笑点头,和青枝装作害怕的样子瑟缩在莫斐岚身后,而莫斐岚一面佯装恐惧发抖,一面不露痕迹地打量四周情形。
  黑衣人数量很多,眨眼功夫,战况就进入尾声。
  而侍卫这边,除了韩有真还在苦苦支撑之外,几乎全军覆没。
  一个蒙面黑衣人走来,挥挥袖子,几个正攻击韩有真的手下虚晃一招,退至一边,韩有真停下,沉稳地立在当场,道,“阁下何人,敢跟朝廷作对?”
  “朝廷?我可不知道什么朝廷,只知道江湖夺宝,能者得之。”黑衣人首领桀桀怪笑,声色沙哑刺耳,“就这点本事还敢打宝藏的主意,难道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话说的真好!长笑心里想,这群黑衣人充其量也不过是螳螂而已,黄雀什么时候出现?
  只听韩有真冷笑道,“我若不表现弱点,又怎能引君入瓮?说,谁派你来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从后山奔来一大群手持弩箭的官兵。
  黄雀原来还是韩有真!
  怪不得他有恃无恐!
  “长笑,走,去后山。”莫斐岚的声音在耳际低低响起。
  那厢,双方混战再掀高潮。
  古代的坏人怎么能如此纯良,在第一时间挟持人质都不晓得?长笑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黑衣人不来抓韩有真和他们,反而往外围突破,忍不住暗叹:
  她的穿越——果真只是几页言情小说!
  躲躲掩掩,在官兵筒子们的保驾之下,三人顺利来到后方,远远地,长笑看到辛禺倚树而立,大半个月不见,他消瘦很多,一身墨色劲装,衬的整个人有些说不出的阴霾。
  辛禺并未看他们,只是遥望四周,他的周围,还有一些官兵森然而立,蓦地,草丛中窸窣声响起,原来有黑衣高手摸到这里,其中有人说,“公主在那儿,快抓住她。”
  但见两道黑影破空飞来。
  啊——长笑躲闪之间,拉着两位向导失足摔下山坡。最后传入耳际的一番话则是,“桢吴的地盘,尔等以为自己真能安然而退?”
  三人成团,像个大圆球从上向下滚去。
  荒草斜坡,坡势陡峭,偶尔半坡有几株松树横伸出来,约莫着上头看不见了,莫斐岚一手揽着长笑,一手轻扬,银色的冰蝉丝绕在坡半腰的树上,三人落势减缓。
  莫斐岚瞅准右下方有个凹地,脚尖轻点,左拖右拉将俩人拽了过去。
  “好了,这里清净,就在这等人来救吧。”他淡淡道。
  “五哥,我们真放过那些财宝?我看过,足足有四个这个大的箱子喔!”青枝比比划划,刚坐定,就迫不及待地说。
  “我是没什么兴趣。”莫斐岚轻扯唇角,漫不经心道,“不然,我送你上去?”
  “五哥……”青枝的声音犹带哭腔。
  长笑看不下去,正想说自己发现的秘密,莫斐岚握住她的手重重一捏,转头问青枝,“你的命和那些财宝,哪个重要?”
  青枝不说话。
  他轻不可微地叹气,“青枝,尽力就好,别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你很努力,大家都看到了,但很多东西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决。”
  长笑听的迷糊,隐约莫斐岚是在教训妹妹,但他的语气并不算好。
  双方有点冷场,她不安的动动,试着找话题缓和气氛。“刚才那些黑衣人是韩轻歌派来的吧,我听到有提桢吴。”
  “难说。”莫斐岚转过头,笑吟吟道,“总之,这种事栽赃嫁祸很多,贼喊捉贼也很多,今天这一出戏还不知究竟做给谁看呢!”
  好复杂!好玄妙!好有深意!好有哲理!
  果然,她……听不懂!
  青枝姑娘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兀自垂头生闷气。
  长笑眨眨眼,努嘴示意莫斐岚哄哄,不想,莫大师父误会了她的意思,只见他身子往前一倾,快速在微微翘起的红唇上轻轻一啄,再一啄,然后退后,凤眼含情,笑眯眯地望着她。
  耳边响起轻笑声,“混进来真是失算,有个固定的身份干什么都不方便,还不若我暗中跟随,长笑,待会辛禺和韩有真他们过来找你,我和青枝就不出去了,若他们问起,你便回复摔下陡坡,想必他们时间紧迫无法仔细查看。”
  “师父要化明为暗?”长笑狠掐一把交握着的大手,杏眼圆圆瞪过去,声音细软温柔。
  “嗯,有些事,还是私下做比较好。”莫斐岚一语双关,好整以暇道。
  好久没跟某徒弟搂搂抱抱亲热了,他愉悦地笑。
  终于可以问快烂到心底的问题了,她开心的想。
  俩人对视一眼,一瞬间,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化成同一句话。“好,就这么决定。”
  傍晚时,有细微脚步声踏着草丛一点一点往下移,长笑坐在一株树上声嘶力竭状求救。“韩统领,我在这里。”
  “有真来迟,夫人受惊了!”韩有真提起纵身,跃至长笑身旁,一手挟住她的肩膀,一手拽根绳子,沉声往上喊,“人已找到,收绳。”
  “老洪和青枝还在下面。”长笑指指看不到边际的斜坡,努力憋出两滴眼泪,软软道。
  “估计没救了,我们先上去。”韩有真闷声道,半用轻功半靠绳子艰辛地把还算苗条的长笑弄了上去。
  “又失算,该直接把你五嫂送到上面,省的这家伙占她便宜。”望着渐渐消失的黑点,莫斐岚黑着俊脸扼腕不已。
  “从你假公济私出使金闶以来,所做的决定都没英明过!”青枝冷嗤。
  “小丫头知道什么。”莫斐岚微微笑。“我只想要个光明正大跟她在一起的机会,难道你想五哥这么不清不楚跟别人家的夫人耗一辈子?”
  虽然嘴上不在意,但是她名义上还是龙夫人这个事实真让人纠结!
  一定要想办法,让她跟姓龙的半丝瓜葛都没!
  他攥紧拳头,抬起弧线优美的下巴,望着越来越暗的天际,唇角微扬,无声无息的笑。

  长笑又见辛禺,晚上风大,他套件墨蓝的长袍,站在山顶,衣裾飘飘,乍一看,仿如地府的勾魂使者。
  见韩有真带长笑上来,他转过头,似笑非笑。“有真,卿卿一向命大,悬崖都能逃生,这陡坡更不在话下,早跟你说,你不信,怪我没照顾好她,无法跟卓然交代,你看,现在不是完好无损嘛。”
  辛禺说话还这么刻薄……看来受的教训还少!
  长笑装作没听到。
  坏人自有天谴,她默默念。
  韩有真性格跟龙卓然差不多,一板一眼。
  他皱皱眉头,没说话,走近辛禺,低低说了几句,便转身朝长笑走来,“夫人,我们要连夜行路,你不用担心,刚才,有手巧的侍卫编织出个简易的抬椅,待会你坐上面即可。”
  “好。”长笑爽快点头。
  经过这一路的相处,她对韩有真哥哥其实挺有好感,心里想:原来,龙卓然的朋友也不是个个都像辛禺那么讨厌!
  当不逊于来时人数的队伍抬着四个箱子离开时,长笑才发现走的并非后山的新路,而是进来那条的老路,也就是还要绕到桢吴离开,同时,辛禺并未跟过来。
  她略一思索,便想通他们欲瞒天过海,韩有真和她走在明处,分散心怀不轨之人的视线,辛禺走另外的路,暗地把财宝运回沛林。
  长笑本来还有点怀疑山洞中宝藏的真实性,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原来洞中却有财宝。
  洞中的四箱财宝再加上湖中她发现的金子,梅老爹为何平白无故送金闶这么一份大礼?
  她百思不得其解。
  日夜兼程,终于走出大山。
  这一路莫师父没有出现、呃,没时机出现。
  话说,某次长笑出恭,他神奇地现身,把她囧的羞愤欲死,好在那时已起身,只见莫师父摆摆手,天外飞来一句,“放心,我是听着没声息才过来的,不会让你难堪。”
  长笑愣了半晌,终于明白这话的意思,然后,本来没觉得难堪的她彻底难堪了!恼羞成怒地撂下狠话——某人要再不尊重她的隐私,俩人就分手。
  莫师父十分听话,于是,再次出现,是到达城镇后,长笑舒服地泡在木桶中洗澡时。


  [五八]

  那是一处幽静的阁院,鉴于保护财宝的重要性,即便只宿一晚,韩有真哥哥依然包下阁院做众人休息用。
  或许连日奔波劳累,这日申时(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到五点),韩有真便宣布停止赶路。
  刹那间,长笑觉得那因劳累而嘶哑的声音美妙无比,动听无比,像流水潺潺,像雨打芭蕉,像夜莺歌唱,像……百鸟朝凤齐鸣。
  好吧,最后一个比喻不恰当,有真同学不会口技。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很兴奋。
  简单洗漱,吃饭,洗澡,再洗澡,继续要一桶紫玫花瓣浴浸泡。
  长笑是有考虑过亲爱的师父大人会出现,可她错估为月黑风高的夜晚,因此,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莫斐岚施施然出现在面前时,她看了一秒钟,将头搁在木桶边缘,闭眼,喃喃地告诉自己,“幻觉,这是幻觉。”
  没错,她是很想他来,因为有很多的话说,可是,时机呐……你为什么总是不对?
  时机不对的后果就是,莫大师父落落大方地宽衣解带,硬挤身到大木桶中,他的眉在笑,眼在笑,唇在笑。修长的身子刚沉入木桶,大手便顺势抓起她来不及蜷回的脚踝,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规矩地握住纤白的小脚,狎玩不已。
  氤氲的水气缭绕在两人周围,对面那张美得撩人心魄的俊颜笑的邪恶。
  “小丫头,今天服侍的爷爽,爷会好好打赏你。”他边哑着嗓子缓缓道,边猛地抬高她的腿往自己肩膀上架去。
  细细长长的凤眼微微斜挑,轻轻一眨,眸中隐忍许久的欲火由星星点点瞬间燎原开来,极致绚丽,无限妖娆。
  一股热浪直冲长笑头顶,这表情,这语言,这动作……
  呀呀呀呀,他从哪学来的?不是号称没机会成为过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木桶中的水因重物沉入往上升高不少,稍稍一动,荡起的水花就往外溢。
  这不可怕,可怕的是打算在这窄小空间中做运动的某人!
  “师父,别乱动,这可不是山里那个青石砌成的温泉水池。”升腾的热气朦胧了漂亮的杏眼,长笑略微紧张地开口,声音细细软软。
  那个池子坚固,他怎么折腾,都还是嵌在地上,如今这个木桶,恐怕稍微激烈点就会重心不稳地翻倒。
  莫斐岚闻言,气馁地将她两条腿放低,缠绕在腰间。
  眉眼低垂,细密的睫毛盖住暗如沉星的黑眸,在下眼睑处撒下一片半月型阴影,“长笑,我怀念家里的大浴池……”他说着,大掌扣住她的双手,猛一扯,对面少女便身不由己坐在他灼热而平坦的小腹上,紧致光滑的肌肤紧紧相贴。
  “可以把你按在池边的青石上,我从背后用力进入……”好听的声音用缓慢的语调悠悠说着让人面红耳躁的淫靡之语,“也可就这种姿势,抱着你尽情欢爱,长笑……”他轻轻地叫,猛地低头,咬住眼前傲然挺立的红梅,“我日日夜夜都好想你。”
  她全身发软,玉白的肌肤因泡了太长时间的热水而泛起透明的粉红,如同早晨那一抹明艳的朝霞,眩人心神。
  “我也想……师父。”红唇逸出细碎的呻吟,她轻喘着,喃喃细语。
  分别那两年的思念都没这几日来的猛烈,果然——小别胜新婚。
  他抱着她噌然起身,顾不得擦拭挂在身上的水珠,大踏步往床榻走去。
  她杏眼含媚,顾盼流转间,如水缠绵,迷蒙的视线掠过矮几,高柜,插花的青瓷瓶,以及……好久没用上的自制卫生棉。
  自制卫生棉……
  好久没用上……
  蓦地,长笑脸色发白,用手撑着身子想坐起身。
  这般小反抗自然会被莫斐岚忽略,他用最原始的动作压在她身上,前戏省掉,直奔主题,胯间的昂藏抵在柔嫩的花间,蓄势待发。
  “我怀孕了!”细细的声音坚定丢下雷霆之语。
  闻言,他刚挤进个头、正欲大显身手的分身如被点了穴道,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长笑左手按在他的胸膛象征性地推拒,右手覆在腹部紧张万分地道,“真的,葵水已经四十多天没来,师父,你知道,我那个一向很准时。”
  莫斐岚咬着牙,猛然翻身,搂着她侧躺在床上,散乱的青丝缠绕纠结,他闭着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半边脸深埋在蓝底白花的被单之间,而暴露在外的另半边脸则泛起轻微的潮红,空出一只手,安抚的轻拍她,另一只手死命着抓着被角,努力压下体内残留的欲火,待颤抖的身躯恢复平静,他才哑着嗓子问,“是……桢吴王宫那晚?”
  其实早肯定,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有些——语无伦次!
  俩人严格来说算无媒苟合,龙夫人的身份若不脱掉,再相爱都显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在山中时,没敢要子嗣。
  这是他心头的刺,虽然她从未说过什么,但他猜测,她必和他同样在乎这些。
  谁家姑娘愿意遮遮掩掩的跟人过一辈子?
  他喜欢长笑,所以不愿委屈了她,总想着极其风光白马红轿的娶她回家,然后相亲相爱过日子。
  若不是那天擦枪走火,他或许还能再忍上一段时间,只是……
  黝黑的眸子闪过丝丝缕缕的柔情,他倾身,在她唇上轻啄。
  长笑的魂早被自己的话给震飞了老远。
  怀孕了!她和师父的孩子啊……
  会长什么样子?像她多点还是像他多点?是个小姑娘还是小伙子?漂亮不漂亮?聪明不聪明?是安静沉稳还是活泼调皮?
  一瞬间,脑海里遐想连篇,心里怪怪的,有喜悦,有忐忑,有紧张,有无措,还有淡淡……幸福。
  双双沉默半晌,还是莫斐岚先恢复镇定,他沉吟道,“从那日到现在才二十多天,大夫暂查不出脉象,长笑,虽然有些仓促,但我打算明日出面接你,同我一道去沛林,跟他们太辛苦。”
  “你怎么出面?”长笑想到现实,忍不住问了句很让人黑线的话,“你说,别人会不会以为是龙卓然的孩子?”
  她纯粹口无遮拦,想到哪就问到哪,莫师父有强大而彪悍的神经系统,无坚不摧。
  然而,这话说出口,他却半天没吭声。
  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骨头咯吱咯吱响,他霍地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俊脸埋在她的肩窝,有道沉闷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我没用,长笑,你怪我吧!”
  有湿湿的水汽打在皮肤上,开始温热,而后微凉。
  莫大师父受伤了?
  被这么随口一句轻飘飘的话刺伤了!
  长笑有点吃惊。
  她反手抱住他,撒娇,“师父别难过,我随便说说,全天下谁不知道我们俩个郎情妾意,恩爱无比。”
  他抬起头,眸子异常明亮,微睨她一眼,道,“全天下不会只指龙小弟一个吧!”漂亮的红唇勾起一抹坏笑,“长笑,我很满意你在车中的那番话,特别对我表白那段,很是喜爱。”
  青眉斜飞,细眼轻挑,修长的手指从她的唇轻轻往下滑,一路游移,到雪润丰盈处,轻捻慢揉。
  俊美惑人的脸上哪有她以为的伤心痛苦?
  无坚不摧的师父呐!刚才那声纠结无比的腔调果真是幻听,肌肤上潮湿微凉的水汽果真是幻觉!
  长笑捉住胸前不安分的大掌,白他一眼道,“那,娃娃拜小浅为师你也同意喽。”
  小浅,叫的真亲热。
  虽然明白俩人没什么,他还是有些吃味,想了好久,才说,“男孩可以,女娃我要亲自教,太纯良容易被其他男人骗走。”
  想起他和她的漂亮闺女会跟某个毛头小伙一起,莫斐岚的口气不知不觉带些酸味。
  长笑捂唇偷笑。
  好,她交代完了,是不是该换人交代?
  单手撑床,她翻身跨坐到他腰间,气势如虹,“师父,我有个大大的问题!”
  “你说。”他气定神闲道,伸手将棉扯过来被全裹到她身上,肌线优美的长腿顿时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
  长笑斟酌片刻,才问,“师父,你跟田裳之间,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莫斐岚的心冷不丁停跳一下,“长笑何出此言?”
  “辛禺说你要娶她,还说我们分开的两年间,她住在清泽五皇子府中。”稍停,她又接着说,“田裳很奇怪呐,相隔近三年再见面,她忽然对我好的离谱,明明我们俩交情没到那程度!”
  他默不作声,长长的睫毛掩住晦暗不清的眸子。
  良久,才疲倦地说,“我没做任何对不住你的事情,莫斐岚答应了只对李长笑一个人好,便一定会做到!”
  “那……辛禺说的话是事实吗?”长笑轻轻道。
  师父回避了她的话题,八成这事是真的,她的心骤然沉下。
  这些日子没有立即问,除相处时间短,不方便问之外,就是因他的表现并无异样,这话又出自辛禺之口,所以,她就最初身体不舒服那几日憋得难受,之后并未太放在心上。
  说过要相信,并非开玩笑。
  只是——任何信任只存在于无证据凭空臆测的情况时。
  如果事实摆在眼前,如果看到的不是他说的那般,她不知道是否能闭上眼,对他说:我相信你。
  盲目的信任需要勇气,而她……没有。
  长笑慢慢从他腰际滑下,躺到一侧,不再说话。
  从白色窗格投过来的光线渐渐变暗,门外响起叩叩的敲门声,“客官,您的晚饭。”
  “我现在不饿,晚饭睡前再端来。”长笑扬声说道。
  “小人明白,客官您好好休息。”咚咚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那年,和你分开后,回到清泽,三哥封我为泽安王,协助处理朝政。”缓缓地,莫斐岚开口,“大哥、二哥、四哥结成一派,意图推翻三哥,那时,我……”
  那时,他尚不像现在对朝中之事游刃有余,而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兵权在手,压着其他几位哥哥不敢谋反,可层出不穷的暗杀却也让他伤透脑筋。
  于是,王府的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武林高手,这般情况下,田裳找到泽安王府后,并未成功闯进去过。
  通过侍卫的描述,他知道田裳来访,不过并未打算相见。朝不保夕的生命,焦头烂额的朝政,使他根本无暇理会其它。
  没错,她是帮助过长笑,可他也曾救过她,算来拉平,他不想俩人再有牵扯。
  然而,没多久发生的一件事,让他改变了主意。
  那是个春寒料峭的三月天,二哥邀请他去府邸议事,众多兄弟中,除三哥莫仰宸跟他因母妃是姐妹的关系,交情最好,剩下的就是处于敌对状态的二哥莫仰沣。
  仰沣的母妃是他娘亲的丫鬟瑶嫔,因协助绿姨逃离宫廷而被先帝赐死,按说,仰沣应站在老三这边,可先帝后来将仰沣交与芙妃,也就是大哥的母妃抚养,于是,情况就变了。
  绿姨对瑶嫔心存愧疚,觉得对不住仰沣,总告诫他,能把二哥拉到这方阵营就尽量拉,不到万不得已别下狠手、
  他碍于娘亲的话语,只得照做,所以,仰沣的邀请思忖番后答应。
  想来是他天真,朝堂之争这么黑暗,哪里是讲人情亲情的地方?
  也就是这次,他见到田裳。
  仰沣的府邸戒备并不森严,因此,田裳溜进花园,好在当时他遣退家仆,正等仰沣过来私聊,周围并无他人,田裳开口道,“莫大哥,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才出此下策,勿怪。”
  他皱眉,刚要说话,就听前方的小道上传来大笑,“哟,三弟,这就是你在金闶的小情人,长的真漂亮!”
  他笑而不语。
  电光火石间,做出一个转移视线的决定,一个让他万分庆幸又万分后悔的决定!
  那日跟二哥谈的很顺利,顺利到他生了疑心。
  带田裳回去,路上,田裳才告诉他,所谓重要的事情是——长笑无事,辛禺他们并未起疑。
  他和她都知道这个消息只是见面的借口。
  若早先,他定会礼貌的感谢,感激的酬谢,然后要她走人,可经过这日,却有些不确定。
  金闶那边未生疑心,但清泽呢?
  大哥一伙做事向来很绝,任何可威胁利用的工具都不放过,如今给他们知道他有喜欢的人,那长笑的安危就……
  田裳很聪明,从他沉吟着未反驳仰沣的话就知道他的顾虑。
  于是提出代长笑转移风险的做法,他当时并未直接答应,只问她想要什么?若是超过他能支付的范围,那么就作罢。
  田裳说,只要他给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即可。
  衣食无忧。
  这个并不难办,于是交易成立。
  ……
  “田裳因此就在你府中住了两年?”长笑沉默良久,问。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师父做的都是为她好,似乎没什么问题,可她还是有些别扭。
  两年的时间相处,田裳真的没在他心头烙下任何痕迹?莫斐岚说过对她不曾动心,那么其它的呢?
  怜惜可有?愧疚可有?
  她心里有些空茫,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嗯,莫斐岚轻轻应了声,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我能说的都告诉你了。”俊美的脸上浮出一抹复杂的浅笑,他满含深意地道。“长笑,你记得,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答应你的定会做到,相信我。”
  “好。”迟疑片刻,她答,随后又说,“这事,窃以为……师父早些说比较好!”
  “我怕呵……”他轻笑,眼里飞快闪过黯然,话说到一半,停下,只定定的看着她,不言不语。


  [五九]

  戌时末(北京时间晚九点整),跑堂的小二端来饭菜。
  一人份,但也不少。
  长笑去韩有真面前晃一圈表示无恙,便跟莫斐岚俩人窝在内室用餐。
  “多吃点。”莫师父紧张兮兮。
  “你也吃,师父。”长笑呵呵道。
  “我不饿。”他费力刚将眼移到一边,肚子就很不给面子的轻响一声。
  莫斐岚的俊脸刹那变窘。
  长笑耳尖,眼尖,趴在桌子上偷笑。
  可怜的师父,无论何时都极力表现出从容的模样,今天居然——
  很快,长笑就笑不出来了。
  莫大师父的脸色只是微窘一下,立即恢复正常,无坚不摧的神经再次发挥强大的作用。
  他一边放任肚子唱歌,一边面不改色的扯谎,“真不饿,你快把这些全吃完,一点也不能剩!”
  她默了。
  “师父,你有米想过我其实只是葵水来晚,并没怀孕?”渐渐冷静下来的长笑尴尬地问。
  “没怀孕啊……”莫斐岚眯起好看的眼,拖长的声音道,“那,吃不下别吃了。”
  “好。”长笑大喜。
  莫斐岚没理会她,接着补充说道:“咱们去床上帮你……消化消化?”
  闻此言,长笑埋头苦吃,用行动表示自己——还、素、怀、孕!
  莫斐岚轻啜口茶,压压饿,“其实我也想过这问题,但宁肯弄错,也不能大意。”
  “嗯嗯,知道。”她边吃边敷衍,“师父出去找点吃的吧,饿着不好受。”
  “我等你吃完。”他老神在在。
  怒了,长笑放下筷子,“你想惹孕妇生气?”
  “不想。”莫师父沉默,无奈让步,“那我出去一趟,你乖乖吃饭,等我回头,我们得想个法不能再跟着韩有真他们奔波。”
  “好,好。”长笑点头如捣蒜,只想着他赶快离开。
  莫斐岚很固执,说让她吃完就真会逼她吃完,有次生病都快痊愈,他说什么要巩固居然还逼她继续喝药。
  中药汤比不得西药丸,那个滋味……完全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莫大师父出去约半个时辰左右,就溜回来,还带若干小点心给她当……宵夜。
  宵夜呀!长笑心里苦闷,随口问,“客栈都打烊了,师父去哪吃的?”
  “花楼。”莫斐岚一本正经回答。
  花……花……楼……
  不就是那个妓院?长笑惊,状似无意地问,“只是吃饭,师父没做别的啥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做啥,这半个多时辰够吗?”莫斐岚慢条斯理地道,说着,手没闲,利落地脱衣,上床。
  呃、是不够。
  长笑将脸蒙进被窝。
  “此次出使金闶,除了双方互为贸易交换,再次承诺和平相处之外,三哥替我求了一门亲事。”莫斐岚躺好,侧身搂住旁边软玉温香的娇躯,不等她开口,继续道,“长笑,等你回到沛林,灵帝便会宣称梅卿卿为其办事遭遇不幸,转而赐给你新的身份与我联姻,这个算不算惊喜?”
  “真的?这个算。”长笑大乐,随后惋惜道,“可惜说早了,酝酿段时间告诉我效果会更好点。”
  莫斐岚唇角抽动一下,装作没听到她后面的话。
  “可是——”他皱起眉头,有些纠结,“我等不及,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再继续跟韩有真这样赶路。”
  “还好啦,明日我便跟韩统领说身体不适,需要马车,他看在……我是公主的份上,肯定会答应。”长笑本来想说“看在龙卓然的面子上”,话到嘴边,忽觉不妥,所以停顿后急匆匆地改了去,但莫斐岚何等精明,只消一下,便看出端倪,他并未直接说好或者不好,而是沉默片刻,才淡淡道,“你说,我直接把你劫持走如何?”
  长笑愣了一下,“那怎么回沛林接那道圣旨?”
  生活这么长时间,莫斐岚的心结她自然知道,她曾含蓄暗示过自己并不在意,哪想被理解成她为安慰他而委曲求全、强颜欢笑。
  时空的鸿沟不是腿一伸就随随便便跨越了过去,长笑也明白。
  于是也没再提过这事,俩人成亲的话题也避而不谈。
  好不容易等到金闶外忧内患爆发,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让灵帝下这道旨意,她不想错过。
  当然,解决问题并非只有一个办法,比如,长笑就曾天真的想过问龙卓然要张休书,闻此打算,莫斐岚很不给面子的冷嗤,“若是我,宁肯绿帽子戴到底,也不会成全那对狗男女。”
  他说的很顺,整句还出乎意料的押韵。
  长笑顿时满头黑线,也就那时,她彻底理解莫斐岚的心结有……多深!
  狗男女啊……她扑地。
  师父好有才!师父好强大!师父对自己都能这么狠,不外乎天天打击她!
  长笑回过神,就听莫斐岚闷闷地说,“也不是不能,只是要编些谎言,另外,若让灵帝知晓你对我的重要性,恐怕情况另有变化。”
  这次使臣谈判,他根本未曾露面,要人的借口更离谱,说是梅卿卿曾救过莫斐岚,当时俩人许下婚约,现在履行而已。
  灵帝疑心病重,自不会相信这,但却想到其它方面,像梅家的秘密啊之流,以为清泽想掺和一脚分杯羹,梅卿卿是无足轻重的小虾米,既然梅家父子活着,那才是重头,而如今,清泽算是友邦,故顺水推舟应了此事。
  若他仓促间带走长笑,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给人发觉,抽丝剥茧,说不定连寻宝之事也……
  而涉及到宝藏,就会生许多事端,让原本简单的事情更复杂。
  莫斐岚犹疑不定,将身侧的人搂的更紧,正烦恼,忽闻一阵窸窣声响,似有许多不速之客闯入阁院。
  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主意。
  来犯众多,身手虽一般,但也经过一番血战才制服,问是问不出名堂,被抓之人直接吞毒死亡。
  折腾半宿,天亮大家起的都比较晚。
  早餐时,长笑跑去找韩有真,正踌躇着怎么提出分成两拨走,韩有真就说,“龙夫人,在下昨晚考虑一夜,决定带少许人护着宝藏先行赶路,剩下的护卫跟夫人在后,这样,就不会遇到太多危险。”
  “好。”长笑也不扭捏,直接答道。
  师父的用意也是要她借此事发挥,既然韩有真主动这么说,就省她很多功夫。“不过,不用给我留太多人,人多显眼,反而招事,留两三个护卫,我们略作打扮,乔装而行,你这一行不安全,应多安排些人手。”
  韩有真沉思良久,“如此,有真多谢夫人。”
  他拱手道谢,长笑乐的将眼弯成月牙,忙不跌地挥手,“不用,不用,其实我该跟大家共患难才对,但……”
  她歉意地浅浅笑,韩有真不在意地挥手。
  这事就定下,双方皆大欢喜,韩有真自然没起疑心,给长笑留了四个武功不错的护卫后匆匆上路。
  同时,长笑跟莫斐岚师徒边行,边开始偷偷摸摸的同居生活。
  偷偷摸摸很刺激,刺激到好多次都差点擦枪走火,长笑看莫同学忍的着实辛苦,于是好心含蓄道,“听说,那个……只要小心些没多大关系。”
  “你说的小心可是指动作慢点?”莫斐岚好奇问。
  长笑同学红着脸点头。
  “不要,不尽兴。”莫同学断然拒绝,“我宁缺毋滥。”
  宁缺毋滥?这词用在这里真让她热泪盈眶啊。
  “不过——”小莫同学想了想又开口,“若是你真想帮我,也不是没有办法……”漂亮惊人的凤眼别有用意地停在她的唇上,然后道,“女人身上可以做剑鞘的地方很多呐!”
  “停!”长笑满脸通红,斩钉截铁道。“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逗你玩呢!小姑娘,”看她气的小脸布满红晕,莫斐岚扑哧一笑,“两年我都忍过来,何差这么几个月。”
  长笑:……
  一路柔情蜜意,在调戏与反扑,继续调戏与某徒弟掩面败走之中,到达沛林。
  本来说好,到沛林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老中医号脉,结果,马车快到皇城边界时,长笑的葵水来了。
  乍闻这惊天霹雳,长笑先是舒口气,后又觉得遗憾,莫斐岚也是如此,沉吟好久,才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道,“没道理失去的就白白任它失去,长笑,我们得找个机会把该做没做的补回来。”
  所有的成功人士都会跟时间赛跑,唔,师父嘛……已具备了成功的基本条件!
  只不过啊,他想弥补的时间从来不是用在正地方,长笑仰天长叹。
  这一路走的很慢,到沛林足足比韩有真慢半个月,比辛禺慢一周。
  莫斐岚去使馆了解这些日子发生的新情况,长笑并未回龙府,因为早有人接着将她领到皇宫直接面圣。
  说是直接面圣,但灵帝三天后才出现。
  在此之前,长笑被搁在公主殿。
  灵帝子嗣不多,公主尤其少,只有两个,大公主在灵帝刚登基没多久就不知被嫁到哪和亲,而小公主现年才九岁,所以朝廷中的才俊才没被皇家染指。
  小公主叫韩金绫,是个骄纵任性的孩子,爱好跟梅卿卿姑娘有些像,但却不远不及卿卿肆意。
  因为——她受宠的程度比不上卿卿。
  灵帝宣召长笑,带来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四大箱财宝不翼而飞!
  韩有真和其它侍卫是亲眼见过财宝,所以万分肯定确实有找到宝藏,且为混淆视听交给辛禺押解,但辛禺却说,他押解的四箱才是空的,灵帝找她就是想问下当时情况。
  长笑懵了,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好。
  其实这是个陷害辛禺的大好时机,但她为人……还算正值,辛禺护送的是否真宝藏,她都是猜测,也不敢妄言,想半天,就把事情原本讲完,既不夸大事实,也不多做评论。
  灵帝听完,若有所思,半晌,才缓缓道,“你倒和梅爱卿性格很像。”
  长笑抿唇不语。
  灵帝对梅叔父并非全然无情,只是,这薄弱的感情比不过他对梅家的忌惮。
  “卿卿,卓然对你如何?”双双沉默会儿,灵帝又问。
  “还行。”长笑老实道,也未多说。
  灵帝笑笑,脸上皱纹深陷,二个月未见,或许是因为边境战乱,或者朝中政事,他憔悴许多。
  一时似乎无话可说,长笑正要告退,却听灵帝道,“听闻你和清泽的泽安王莫斐岚早就互许终身?”
  “哦,那是少不更事的戏言。”长笑不敢表现明显,只得含糊答道。
  “是吗?宸帝都替自家兄弟求人到朕这了。”灵帝别有深意的说,“卿卿,我还听说你和卓然处的并不好,若真是如此,朕到可做主,将你跟泽安王……”
  “当然,若你跟卓然两情相悦,朕绝不拆散你们,朕希望梅爱卿的侄女可以幸福,就当为天远做的最后事情。”
  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无非是不想承担夺臣妻这种恶名。
  想想也真是心寒,龙卓然还在前线征战,这边,灵帝就将她另许给莫斐岚,若她是龙家老大,即便不爱,也会很窝火。
  “禀皇上,龙将军心里只有田夫人一个,对臣并无儿女私情。”长笑继续含糊道。
  “朕知道了,小李子,带昌乐下去吧。”灵帝皱眉,差小太监送她出御书房。
  长笑走两步,又返回身跪下,道,“皇上,臣一向不拘小节,住不惯宫里,可否允臣住宫外别馆?”
  金闶的政位交替很奇怪,每新皇登基,老皇上及其嫔妃都会搬离皇宫,住到别馆。
  别馆戒备相对松些,最重要的是跟使馆相隔不远。
  灵帝定定看她片刻,方对旁侧小太监说,“将昌乐送到别馆,跟老太妃知会一声。”
  “是,皇上。”小李子应道。
  长笑压下心头欢喜,不动声色道,“谢皇上。”
  搬入别馆,不是莫斐岚能潜进来,而是她能出去。不论皇宫还是别馆都是皇家护卫队,远非小小龙府所比拟,师父或许还可以偷偷过来,但若被发现事情就很复杂,说不定被认为是要对先皇遗孀下手,节外生枝,所以,俩人见面商议后,决定不冒这险,反正长笑有个小玉牌可自由出入别馆。
  灵帝很精明,诏书早就拟好,但迟迟不肯给清泽使臣,只说等战事结束。
  听他话里的意思,仿佛这战争打不起来一般。
  长笑是弄不明白,莫斐岚心里有零星想法,但又不确定,于是也没提过。
  日子滑过一天又一天,转眼一个月又过去。
  这一个月中,金闶与风翌已在边境的地方交战过大大小小数十次,双方各有胜负,其中,燕王更因亲上战场而受重伤,他请求撤掉自己的将领身份,并将兵权交与龙卓然之手,然而,灵帝并未应允。
  与此同时,有小道流言讲辛家嚣张跋扈,连皇上都要看其脸色,比如宝藏之事,明明被辛家独吞,可在丞相的淫威下,皇上不得不降罪韩有真统领。
  这只是开始,而后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爆发,就如朝臣不得经营商业,而辛家名下的众多产业曝光,更有甚着,是原先梅家的店铺在充公前被辛家低价购得,换门面躲了过去。
  灵帝多疑,龙卓然跟辛家是连襟,他无奈之下把兵符交与龙卓然,自是要消减辛家权利,这也是为何开始打算收燕王兵权最后却放弃的原因——
  不能再壮大辛家或是龙卓然的势力。
  而辛府盘根错节,并不好弄,有资历掌管禁卫军的官员全都是辛相的人,灵帝怎么弄都是换汤不换药。
  伴随着越来越激烈的庙堂之争,长笑跟莫斐岚感情越发的好,尽管只能偶尔白日见面。
  沛林郊外的风景好的地方很多,在一起时,俩人就乔装出去玩,梅花盛开,溪流结冰,人声鼎沸的庙会,钟翠山顶的大钟,月老庙的姻缘祠,处处都留下他们幸福的痕迹。
  长笑出门玩,很喜欢照相,可是这里没有相机,怎么办?于是莫师父摇身一变,成画师,只可惜,天寒地冻,写生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所以,都是每次玩后,给莫斐岚布置家庭作业——把当天长笑同学最美的那刻画下来。
  美丽时光一直持续到腊八那日嘎然而止。


  [六零]

  如水生活中不可能没有波澜,端看是滔天巨浪,抑或微漪点点。
  长笑从未觉得自己有多坚强、多勇敢、多镇定,后来,她才发现,原来,这些优秀的特质只会在人万念俱灰时显现。
  比如,她死后重生后的那刻。
  再比如,眼前。
  腊八的大早,她就提着买来的蔬菜大豆小米等等,想去使馆跟莫斐岚一起做饭过节,本来说是晚上,长笑打算夜不归宿,反正别馆中她住的阁院只有几个粗使丫头,老王妃可能得到某些指示,对其频繁出入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早晨醒来,她突然很想见他,于是,就出来了。
  然而,人生总是那么戏剧性。
  她没想过会看见绿姨,更没想过追绿姨的时候会看到——
  和乐幸福的一家人。
  宅院不大,但很温馨,入眼就是小巧的花坛,一些冬日盛开的花朵争相怒放,绿枝红花,娇艳欲滴。
  花圃边,人比花娇的田裳正和绿姨说话,不远处,莫叔抱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在院中的石桌上学走路,他们对面,是个身穿蓝衣的男子,然后,她便望到那个背对着门的蓝灰色身影伸开双手,将小孩高高举起,也听到含糊不清的稚语,“爹……爹……”
  很久以前,长笑看过个故事,大约是说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明知道丈夫有外遇,为了不戳开真像,为了蒙蔽自己的眼,每次出差回家都要打电话告知一声,然而,即使这样,有一天,却还是将她丈夫捉奸在床,原因很简单:那天道路没有堵车,她早到几分钟,以致丈夫没掌控好时间。
  那时看这个故事是当笑话来读,心里还想,怎么有这种女人,事实便是事实,不是一叶障目它就没发生,而如今,她却傻兮兮的盼望……有片树叶能遮住眼前的一切。
  心猛跳两下后,忽然停滞,接着,像是跌入无底深渊,不停坠落,坠落,深深地坠落。
  手上提的东西没有掉,她捏的死紧,只是身体蓦地没了力气,软软跌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红红绿绿白白的蔬菜顿时被抱在胸前。
  菜叶宽宽长长,遮住半张清秀的脸,只余一双漆黑的眸子透过敞开的大门一眨不眨看着里面。
  田裳说,“姨娘,门外那个送菜的姑娘,可是跟您一起来的?”
  闻言,绿姨转身,打量她一眼,突然僵住。或是察觉到绿姨的异样,逗小孩玩的两个男人齐刷刷往门口看来。
  熟悉的脸带着陌生的愕然神情望着她,只一秒,他猛然将手中的孩子往莫叔怀中一塞,大踏步走过来。
  灰蓝的影子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张俊颜抿着唇,皱着眉,时常闪烁着调侃笑意的凤眸中划过一道她看不清的光芒,一步,两步,三步……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长笑腾地起身迎上去,举起手中的蔬菜大豆,镇定地说,“师父,腊八要全家喝粥,我来给你送新鲜的谷物,没其它事,我先走了。”
  说着,将手松开,任蔬菜掉落,混装在未封口小袋中的红豆、小米、花生、莲子洒满门前的青石台。
  他站在她面前,凤眼低敛,长长的睫毛盖住隐晦不清的心事,伸手似要拉住她,不知何故,却又收回,攥起拳头,垂在身侧。
  而她,说完走之后却定定地立在原地。
  “我听到刚才的孩子叫你爹……”良久,长笑道。
  莫斐岚沉默。
  “孩子是捡来的?”
  ……
  “田裳是孩子的娘?”
  ……
  “你得了绝症怕我伤心,所以安排这一幕让我恨你?”
  “我太好你忽然觉得配不上我?”
  “还是我比她坚强,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很好。”
  长笑一条一条,像是背书,把所知道造成分手的理由都罗列出来,机械地道。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无际的沉默。
  “莫斐岚,你说话。”她倚在门边,仰望着头顶上方熟悉的俊颜,轻轻道。“你若不开口,就当你默认了。”
  她笑笑,将手放在他胸前,缓缓道,“相处一场,你该不会让我不明不白离开吧。”
  “不会。”他开口,声音异常沙哑。
  “你没听错,孩子确实叫我爹,并非捡来的,田裳是他娘,我没得绝症,也不想你恨我,俩个相爱的人没什么配不配的,还有,我知道你不坚强,一个人过不好。”
  莫斐岚一句一句,抬起眼,神色复杂,深邃的眸中有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恐慌。
  “我不会让你走,长笑。”他抓住她想缩回去的手,慢慢说。
  长笑摇摇晃晃,直起身牢牢站稳,低头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后退一步,轻笑出声,“你说不让,我便不走吗?哪有这样的事!”
  甩掉手腕上的大掌,她眯着眼,看看院中呆立的众人,看看瘪嘴欲哭的男娃,唯独没再看面前的男人,转身,不疾不徐的离开。
  “你不信我?”身后传来低低的问话,嘶哑的声音中仿若有无尽的伤和哀。
  她顿住,没有扭头,大笑,“我信,怎会不信?你说的我都信!”
  “那两年,说不让我陪的人是你,说找人混淆视线的还是你,到如今,有苦衷的是你,美人在侧的还是你……”
  深深浅浅的笑声从喉咙深处逸出,“莫斐岚,我到今日才发现,原来从头到尾,没有我什么事,呵呵……”
  终于明白,她和他之间,原来只是个写歪了的故事,楔子中出现的人物只是线索,而正文的主角却是他和另外的女子。
  终于明白,所谓的重生,也就是换些人物帮她演绎一遍以前的故事而已。
  她仰脸微笑,眼泪却扑簌扑簌往下掉。
  天气又是晴朗明媚,晨光大好。
  莫斐岚愣愣地站在那里,手抬在半空,却迟迟不肯落下,措手不及的疼夹杂着茫然铺天盖地的涌来,溺毙了他的心——
  无论如何机关算尽,这天还是未可避免的到来。
  误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误会在哪却无法解开。
  百口莫辩。
  什么都不能说,只除了那句苍白无力的话,“长笑,我未作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信我。”
  然而,这次她并未做任何停顿,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靠在黑色的门楣上一动不动,良久,蹲下身,一粒一粒捡着掉落的大豆。
  “小斐,娘去跟长笑谈谈。”温柔的语气带着绵绵的叹息飘过来。
  “娘,这事我自己都无法解释,你又能说什么?要是真想帮我……”他顿住,将脸转向院内,看着花圃边模糊的身影淡淡道,“把田裳的头疼治好。”
  苏绿醒重重叹口气,回头对莫白交代几声,还是追了出去。
  他低着头,似认真万分,一粒一粒地捡着怦然摔落满地……的绝望。
  一点一点。
  她说,“今天腊八,全家要在一起喝粥……”
  全家……
  他的心如同被马蹄踏过,动一次,疼一次,一下重过一下的疼。
  莫白将孩子给田裳,示意她带进屋,望了望门口,摇摇头,举步离开。
  冬日的暖阳洒在屋檐上,没心没肺的笑看檐下发生的一切。
  看着灰蓝身影的男子忽然停止手边的动作,握紧拳头重重地朝脚下的石板砸去。
  狠狠地,用力地,仿佛手腕上的不是拳头,而是毫无知觉的铁锤。
  殷红的花瓣缓缓怒放在青色的石板,朵朵,簇簇,那是无法言喻的痛和……无法启齿的哀。

  苏绿醒是在离这儿不远的小杂院找到长笑,杂院里住的是些贫穷人家,沛林这处宅院虽然她和莫白很少来,但附近有家他们自己开得药材铺,杂院里的人家若去买药,收费很低。
  杂院的人都是知恩图报的,如果知道他们回来,会上门送点自家种的蔬菜之类。
  苏绿醒走过去时,长笑正背对着她低头和王大娘私语。
  王大娘是个寡妇,唯一的儿子今年参军已赶赴边境,生活虽不富裕,但为人乐观豁达,和善热情。
  离近了,她听到低低的哽咽。
  “大娘,我说要跟他时,全家反对,说他家大业大,将来不会一直对我好……”长笑轻轻道,声音平稳,然而却有种撕心裂肺的伤源源不断折射在清冷的空气里。
  “我不信,因为他说只对我好,现在想来,是我天真,男人的话要能信,母猪都该上树了。”
  呵呵的轻笑声响起,伴随着无声无息的酸涩飘荡在简陋的瓦弄之间。
  “大娘,你不知道,我刚才真的很想冲过去抽他几个耳光,然后拳打脚踢一番,就像久远久远之前,我曾幻想着拿热水淋另外两个人一样,可是我从来都只是想想,却做不出来。”
  “是,我真傻,早该想到的事,绕了一圈,撞的头破血流才明白……齐大非偶。”
  “闺女啊,大娘不是很明白你在说啥,可是夫婿另娶?看开些,有钱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莫要伤心,我看你穿着打扮,他也没亏了你去。”王大娘轻拍长笑的背安慰。“只有咱穷人家,孩儿他爹没办法,才会只娶一个。”
  这种安慰,唉,苏绿醒又想叹气:长笑听了肯定会更难过。
  她走上前,柔声对王大娘说,“大姐,我儿媳跟儿子生了误会,谢谢你开解。”
  “苏家妹子,是你家……”王大娘很吃惊,想说些什么,却被苏绿醒摆手打断,大娘是个明白人,笑笑直起身离开。
  长笑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身子微微一僵,她弯腰,将脸埋在膝盖中,不想面对来人。
  他们都很好,绿姨和莫叔,然而,到今日,她才明白,他们的好并却不是对李长笑这个人,而是对莫斐岚所喜欢的……好,换个人,并未太大变化。
  就如稍早那幕——
  含饴弄孙,天伦之乐。
  她呀,一直都没弄清楚自己的位置。
  眼泪自指缝间悄悄滑落,她紧咬着唇,不让哽咽声出口。
  “笑儿……”苏绿醒在她身边坐下,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我和你莫叔昨天才到,小斐紧急传信说要治疗一个朋友的头疼,来了之后才认识田姑娘。”
  “笑儿,我知道你看到刚才的画面心里难受,觉得绿姨、莫叔和小斐一起骗你,像是被亲人遗弃,对吗?”
  苏绿醒低低问,温柔地搂搂她之后,又道,“你不用否认,这种感觉我也曾有过,被最亲的人抛弃。”
  被最亲的人……抛弃。
  这句话像天际巨雷,轰隆一下击溃了她最后的防线,压抑地呜咽声由小渐渐变大,而后嚎啕起来。
  苏绿醒用手擦拭眼角的泪,侧身看着身畔痛哭的少女,不再言语。
  每个人都有自己当时以为会迈不过的坎,回首时,却发现,不过那样。
  一如她的过去,一如长笑的现在。
  也不知过来多久,哭声慢慢变小,最后只余无声的抽泣,长笑抬起头,星眸中水光涟涟,小脸上润湿一片。
  “绿姨,对不起……”她喃喃道,心里五味杂陈。
  苏绿醒柔声笑笑,“好姑娘,你不生绿姨的气,我就接着说。”
  “小斐很小时,我就跟他讲过,这辈子如果碰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就要好好对人家,切莫惹她伤心,我还和他说,没遇到心上人之前,能不荒唐就别荒唐,省的将来扯不清。”
  “绿姨的过去,长笑清楚,小斐也清楚,所以,我信我儿子不是朝秦暮楚见异思迁的人。”
  长笑默不作声,红着眼眶静静望着身边的女子。
  “自然,我和你莫叔刚知道田姑娘,连带就有个快两岁多的娃,对情况并不了解,说这话太武断,但我就觉得蹊跷。”
  “绿姨不知道田裳三年前在泽安王府住了两年,所以才觉得快了点。”她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三年前?”苏绿醒凝起细眉,“田姑娘难道就是小斐曾提过用来混淆政敌视线的女子?”
  嗯。长笑轻不可微地应。
  心像被针扎一样,尖锐的疼。
  她想哭,又想笑。
  那两年间出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是,莫斐岚爱她!是,田裳跟那孩子的出现有苦衷!是,这一切还是因为她才发生!
  如果能够若无其事的掀过,她也想。
  如果可以自欺欺人的骗过,她也愿。
  可是不行,真的不行!
  路上还在跟她讨论成亲的男人转身却早有子嗣。
  真是人间喜剧!
  心里很空,像被淘走了重要的东西,空荡荡的疼。
  绿姨沉思很久,也有点拿不准,心里不仅暗骂儿子,明明喜欢眼前的,却偏要招惹另外个。
  良久,才轻轻道,“我还是觉得有问题,我们刚到时,你莫叔有点恼,他性子直,当着田姑娘的面就问,‘小斐,这孩子是你的?长笑知道?’你猜小斐怎么回答,他说的和今天回你的话一样,‘孩子叫我爹,长笑不知道’,我家小斐对家人从不拐弯抹角,所以,他的回答让人生疑,我和莫白想了一宿,都没想出所以然,小斐晚上回使馆住,我们本想今日找个机会支开田姑娘再问问,谁料,还没弄清楚,笑儿就出现了……”
  孩子不是他的?
  长笑的心咚咚、咚咚狂跳不停。
  “别难过,长笑,我们要对小斐有点信心,若他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绿姨和你莫叔定不饶他。”苏绿醒看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也跟着长长舒了口气,表面虽是很肯定的劝长笑,但心里却有些忐忑。
  小斐对家人不会拐弯抹角,可更不会藏着掖着。
  这次的事……真让人费解!
  “容我想想,绿姨。”长笑仰起脸,笑笑,颊上犹带泪痕,但两个浅浅的酒窝已露了出来。
  “嗯,回头我让小斐去找你,虽不知道他究竟在隐瞒什么,但也要能说多少便说多少,笑儿,我和你莫叔都很喜欢你,小斐也是,你莫要怀疑这点。”苏绿醒捏捏她的鼻子,笑。
  嗯。她轻轻点头。
  心里悄悄升起希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