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03

晨洁: 迷啊迷倒你


第1章
 
  加拿大

  这已经是第三次上素描课了,但是每次上课前,她还是会双腿发软、浑身哆嗦。

  盯着面前洁白无瑕的画纸,她手腕僵硬,铅笔握得都快折断了,依旧迟迟不敢落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画了上去,却又立刻抄起橡皮擦,以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气势,将自己所画的线条全盘抹去。  

  如此反覆数次,不过才十分钟,雪白的画纸已污迹斑斑,连草纸都不如了。

  苏青荷咬着笔尾,瞄了一眼自己的画纸,又瞥了一眼前面的静物。

  教授刚刚说了什么?光线?线条的融合?

  这些正方体、三角锥及圆锥什么的,除了可以用来做数学题,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光线?光线在哪里?她站在这里不过十分钟,已经头晕目眩,不要说光线,连门在哪里都快看不见了!

  教授走到她身边,皱着眉,看了一眼她画的那些歪七扭八的线条,强忍着不让叹气声从口中溜出。

  他接过她的画笔,讲解道:“苏同学,画画的时候应该先观察每个物体之间的大小比例,反覆比对之后再下笔。比如你看你现在画的这个多面体,已经大过了圆锥许多,其实它们之间的比例应该是……”

  “教授……”苏青荷小声地打断他:“我想去洗手间。”

  语毕,她低着头,匆匆绕过其他同学,跑了出去。  

  教授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气出声。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开学二天,他尿遁了至少七次!照这样下去,别说毕业,就是平时的测验都不可能及格!

  上帝,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竟然让苏青荷人了学!

  教授回头又看了一眼她画纸上的涂鸦线条后,拿来一张空白的画纸,在画架上夹好,走到前面一个男孩子的身后,轻声说:“文同学,麻烦你一下好吗?”

  =====      =====     ===== 

  半个小时后,苏青荷在门口探了探头,看到教室里没有了教授的身影,快步走过同学们身边的时候,她惊讶的看到周围那一张张画纸上漂亮的线条构图,惊羡之余,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唉……这辈子,她是休想画得那么好了!

  走回自己的画架前,她心虚的希望没有人看到她的画,下一秒,却惊诧地发现,画架还是那个画架,但画纸已经换了,而此刻画纸上那浅浅几笔勾勒出的图形,几乎可以用“栩栩如生”来形容!

  教授又大发善心了!

  苏青荷忍不住眉开眼笑,但转而又一叹气。不知道学期末的大考会不会也这样好命?

  她看了一眼身边明显刚被用过的画笔,英明地选了一支最短、最秃的。

  “教授用的应该就是这一支吧?”拿教授曾经用过的笔,也许能沾染点“仙气”,让她有所长进。

  沉住气,她壮起胆子,在画纸上落笔——

  教授好像说过,画阴影要注意排笔、横线竖线交叉使用……不一会儿的工夫,画纸上已经布满了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线条。  

  呼!好想到画画竟然这么需要体力!她用袖子抹了一下汗珠。黑色的铅墨沾到了脸上犹不自知,满意地倒退一步,带欣赏的心情,歪着头看着那幅画,浑然不知道教授已经再度走到身边。                          

  “天啊!你……你在画什么?”教授再也忍不住,顾不得翩翩学者的风度,失声喊叫起来。

  刚刚他离开时,那画纸上还是漂亮的几何形体素描,怎么才不过走开一会儿,就已经变成一团团乌漆抹黑的东西了?光线在哪里?立体在哪里?艺术在哪里?

  教授的惊呼引来了周围一直埋首于自己画作的同学们的注目,本来都秉承着莎丽学园优雅之风的同学们,睢着那张被功青荷糟蹋得惨不忍睹的大作,面部肌肉抽动,显然都在竭力忍耐,不让狂笑喷出。

  这时,有人凑到一个男孩子的身边,低声说道:“文同学,你的画……”然后偏过头去,又是一串低低的笑声。

  苏青荷微带惊疑地扬起眸,赫然对上一双漂亮幽黑的瞳眸。

  那双眼睛似乎盛满了寒冷的愠怒,还带着一种难言的轻蔑,只不过看了她一眼,就倏然移开了视线。

  该不会……苏青荷这才明白,自己这张草图原稿,竟然是他画的!

  看到周围同学古怪的笑脸和教授满脸痛苦的神情,苏青荷连站都站不住了,若不是为了维持好最后的自尊,她真想当场大喊出来:“苏青莲,你给我滚回来!”

  没错!开这个天大的玩笑的并不是上帝,而是她那个双胞胎的妹妹——

  已经跑到美国哈佛读书,生来就被喻为“奇才”的苏青莲!

  当初若不是因为她在考大学之前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也不会傻到去拜托妹妹苏青莲为她考试。

  而那个天杀的苏青莲居然什么都不选,偏偏选了一所和她八竿子都构为着的美术学园,而且还一路过关斩将,打退无数劲敌,成功进入这所著名的高等艺术学府,然后在甩给她一句“祝你愉快”后,就飞到天涯海角去了!

  要她坐下来画画,倒不如要她去死!

  如果可以选择,她真的会从这间教室的窗户跳出去——当然,这里只有一层高,并不致造成生死威胁这一点,她是不会考虑在内的。

  只是,这些人嘲讽的态度让她实在无法接受,而刚刚,那双让她本来就糟糕透顶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的眼睛中,所散发出的幽幽冷意,更让她恼怒不已!

  忍耐!只要她再忍耐一个学期,校长就会同意她转学,为了学园的声誉以及她的前途,这是两者都必须作出的让步。

  一个学期结束之后,她就会飞离这里,直接杀到美国去——掐死苏青莲那个死丫头!

  =====      =====     =====   

  苏青荷考虑了一下,一个学期的时间对她来说,似乎还是太长了!所以她想直接去找校长,看能不能再当面跟他谈一谈。

  刚走到校长室门前,她隐约听到教授和校长正在谈话——

  “一班的水平良莠不齐,是这个学期学校最头疼的问题。”

  这是教授在说话,光听声音,她已经可以想像他老人家的眉毛又拧了几圈。

  “你是指苏青荷吧?”接着,校长沉稳的声音传来,“当初她是怎么考进来的呢?你这个监考官难道没注意到她根本是个外行吗?”

  校长的话还留有三分客气,并没有直接批评是教授“老眼昏花”了。

  教授当然也很委屈。“我监考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看走眼过,可是这个苏青荷真的是奇怪透顶,不知道她是不是考完试后就发烧把脑子烧坏了,不信我回头把她考试的作品拿给您过目,您铁定会认为那是一份完美的作品!

  校长哼道:“你拿来让我看一眼也好,如果水准的确差了很多,不排除有人为她代考的可能性,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赶她出学园,而不必等到学期末,否则这样下去,对学园的影响太大!”

  闻言,苏青荷心头一惊。她是很想早点离开这里啦!但被扫地出门可不是她所想要的,一旦被人查出她当初真的是找人代考,那她这一世英明就要毁于一旦了!

  要尽快想个对策才行!

  旋身,她正打算开溜,耳朵却听到两句有关于文凤殊的话,她好奇地停下脚步。

  “文凤殊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今年的全额奖学金非他莫属,可惜他的出身……”

  后面的话苏青荷也没有细听,但是已经猜出八九分。

  原来文凤殊是靠奖学金生活的穷学生!没来由的,她竟对他生了几分怜悯!

  不过,现在的她没时间管别人,重要的是,那张为她带来灾难的画,也就是入学前苏青莲代她考试画的那幅画,究竟放在哪里呢?   

  =====      =====     =====   

  晚上十一点,学园的主楼已经熄了灯。在漆黑夜幕的掩映下,一条黑影闪进了楼内,从一楼一步步摸到了六楼的教师办公室,在狭长寂静的通道里,轻轻的脚步声依稀可闻。

  紧接着,一点微光亮起,在手电筒的光圈下,苏青荷眯起眼睛,寻找着教师研究室的号码。

  601、602、603……607,对了,就是这里!  

  一旋门把,门居然没上锁?真是太好运了!

  她将门轻轻推开一道缝,侧身挤了进去,但由于手电筒的灯光过于微弱,看不清楚屋内的摆设,才走了一步,就被凳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就是搞艺术的?东西乱摆,年纪大了骨头松散,万一撞到了怎么办?难道要我们这些学生背他上医院吗?”

  她兀自嘀嘀咕咕着,实际上是在给自己壮胆。

  “旧试卷都放在哪里呢?保险柜?不会吧……那还要先知道密码!会不会是在墙角的桌子上?那里似乎有一叠纸……”

  于是,她朝着墙角摸索过去,就快要摸到桌角时,脚下忽然又一绊,痛呼一声后,她一头栽倒。

  奇怪的是,她竟没有亲吻到水泥地面,反而压在一个软软的、暖暖的东西上。

  是什么?她好奇伸手一摸,却摸到了一张脸,随即惨叫一声,直直地跳起,打算夺门而逃。  

  “你去哪里?”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虽然带了点磁性,却冰冷而无情,在黑夜中听起来,诡魅极了!

  “我……我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她哆嗦着,几乎语不成句。

  方才那一跤让她摔落了手电筒,现在四周一片漆黑,她根本找不到房间的出口。

  天!这回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啊!不……恐怕连她这条小命都要栽倒在这里了!

  啪!一盏小小的台灯被人打了开来,台灯后静静伫立着的,是一道挺直而略显瘦削的身影。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那声音依然冷淡,但灯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反而让她放心了。

  “你不是鬼?太好了!”

  隐藏在灯光后面黑暗世界的那张脸,不知道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只听得那声音幽幽的说:“你在说什么鬼话?”

  “不是鬼话,是人话!”她现在一听到“鬼”这个字就害怕。不管这人是谁,她想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我是来找教授的,他不在的话,那我先走好了。”  

  她知道自己这个谎撒得很没技巧,比她的画还烂,但这是现在让她脱身的唯一方法。

  借着灯光,她终于找到了大门,刚要开门,又听见那声音说:“等一下,你是不是来找这个的?”

  她回过头,发现对方的手上正举着一幅画。她壮起胆子走过去,眯着眼睛看清了画上的署名——苏青荷。

  没错!应该就是这张了。

  “没错,就是这个,谢了!”她想也不想地便伸手夺过,接着一口气从研究室内直冲下楼。

  房内的灯光幽然,灯后的人慢慢的走到灯光下,露出一张年轻俊逸的脸庞,散发着优雅的贵气,眉宇微颦地看了一眼敞开的大后,又再度走回窗前。

  窗前的画架上夹着他尚未完成的作品。刚刚因为困倦,本想休息一下,却被这个不速之客惊醒,既然醒了,不如继续画下去好了。

  注视着灯光一侧挺立的石膏像——维纳斯,这是在他的生命中唯一可以激发他热情的东西。

  他这一生追求的,其实只是一张画,一张能让他爱不释手的作品,遗憾的是,至今仍未能求得。

  维纳斯是他心中完美女神的化身,在她的身上,他总能看到无穷的魅力,即使她是断臂,也无损于她的绝代风华。

  执起笔继续着自己的作品,他竭力鼓动起自己的热情,希望能将之倾注进这一幅画中。

  =====      =====     ===== 

  苏青荷半夜偷画成功,一整个晚上兴奋得几乎睡不着。直到第二天清早半梦半醒时,还在回忆着自己的伟大壮举。

  但,那个屋里的人究竟是谁?听声音……应该不是教授,更不可能是校长大人了!

  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看到她的庐山真面目?会不会到教授那里去告发她。

  不过,没关系,她早已将那幅画毁尸灭迹于学园的某处角落了,哼!死无对证,他们能亲她何?

  转头,她发现今天外面的天气不错,微风徐徐,不出去走走其是可借了。

  顺手抓起一件红风衣,苏青荷又奔了出去。

  =====      =====     ===== 

  同一时刻,文凤殊斜靠在树下,扬起脸看着飘落的树叶,雪白的毛衣映衬着他俊秀的脸庞,更添几分冷然。

  垂下眼,他将素描本拿在手中,悠然地画着过往的行人,未曾在意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猛抛媚眼的女生们,只是沉浸于自己的绘画世界当中。  

  “忘我”两个字对他来说,是最容易达到的境界!一旦开始画画,他可以如老憎入定,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力。

  但是,今天的他似乎注定不能专心太久,因为,有人正吹着口哨从远处蹦跳着跑过来,打碎了这一片宁静。

  他轻皱眉,扬起黑眸,意外的又看到那个人——一身红色风衣、飞扬的发丝,还有一张勉强可以称之为漂亮的脸庞。

  他突然想起,昨夜他见过这张脸!

  昨夜,因为很想画完那幅维纳斯,他不惜熬夜,而教授也慷慨的把自己的办公室借给了他。只是没想到,夜半时分,竟会碰到这个莽莽撞撞的偷画人。

  那幅画是教授特地从一堆试卷中找出来的,他没问教授要做什么,因为那不关他的事。不过,看她昨夜鬼鬼崇祟的样子,他也能猜出几分。

  苏青荷究竟为什么来到莎丽学园?这与他无关,他也不在乎被她偷画成功,甚至没有想过今天该怎么向教授交代。

  看着她奔跑的样子,他手指随着眼睛,下意识地在纸上勾勒出她的肢体线条。

  也许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可以当作是绘画的模特儿。只是,他始终无法点燃自己的热情,不知道要如何将心与画融在一起。

  不远处的苏青荷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向这边瞥了一眼,迟疑地停在原地一会儿后,还是跑了过来。

  “文……文凤殊,你早!”她向他展开笑颜,伸出了友谊之手。

  面他只是用冷淡的眸子回应下她的热情,随即埋下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你在画画?”她大剌剌地在他身边坐下,望了一眼他手中的图,立刻叫道:“啊!你在画我吗?哈哈……没想到我还能被画得这么漂亮。借我看看……” 

  苏青荷抢过文凤殊的画本,全然不顾他眼中明白写着的厌恶,一边翻看,一边还给着意见:

  “这棵树画得不错……这是教授吗?哈哈,画得好像!尤其是胡子,翘翘的,哈哈哈……这小鸟你是怎么画的?你怎么能让它在你面前静止不动?把它按在那里吗?还是拿东西捆住?它如果飞了,你不是就不能画了吗?”问题一个个砸了过去,但好像并没有想要得到答案的意思。

  翻看的人依然兴致高昂,而文凤殊已经横伸过手来,简单地吐出两个宇:“还我。”

  “等一下!我再看一眼。”

  苏青荷还想再翻下页,倏然觉得气氛不对,一抬头,对上他那双幽冷漆黑的瞳眸,笑容一敛,她将本子还给他。

  “好啦好啦!还就还!你这个大男生怎么这么小气?借我学习学习又不会怎样!”

  “你永远不可能学会。”他破天荒地开口为人点评。

  对这个聒噪的女人,文凤殊已经感到不耐烦了,站起身,他挥掉身上的尘土,想要离开,谁知苏青荷却忽然很神经质的高喊了一声——

  “你!你站住!”

  他挑挑眉,望着她。

  苏青荷猛然拽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推到树后,牢牢压制住,两人的姿态,呈现诡异的暖昧。

  “你要干什么?”

  他处变不惊,但那冷若清泉的几个字,让苏青荷更坚定了自己的疑虑。

  她低哑问道:“昨晚那个人是不是你?”

  无须点明时间地点,彼此心知肚明。

  “是。”他简洁地回答,眼神依然淡漠。

  苏青荷的眼神好像两把刀,狠狠地测向他,“你敢说出去,我饶不了你!”

  “说什么?”他的眉尾高扬,唇角有一丝刻意的戏谑。 

  “你……可恶!”苏青荷拽紧他的衣领,一时竟然语塞。

  文凤殊左手握住书本,右手轻轻拉开苏青荷的手,横跨一步,脱离了她的掌控,冷冷地说道:“我无意关心你的事情。”

  优雅的冷淡,高傲的疏离,只一句话,就拉开了彼此的关系。

  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是命运开了玩笑,才会让他们相遇在一起。

  不再看她一眼,文凤殊转身离去。

  苏青荷眯起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人若不是心理有病,就是家庭太过不美满,才会把自己搞到这么古怪,小小年纪无情无义,冷得好像冰块一样。

  刚才的话题在他的冷眸注视下,竟骤然忘记了继续,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会将昨夜她偷画的秘密说出去。

  但,话说回来,他那么晚了为什么会出现在教授的办公室里?难不成和她一样,也是去偷画的?

  不可能!不可能!

  她摇摇头,和她这个阴差阳错进到学园里的人相反,文凤殊可是有着真才实学的“拉斐尔二世”啊!那他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她皱紧眉头,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上课铃声响起,苏青荷突然想到第一节课要上的是西方美术史理论,虽然同样是美术范畴,不过理论总比实际操作要简单许多。

  她叹口气,沿着小路朝教室走去。


第2章
 
  文凤殊刚刚走入学园的后花园,便听到身后行人用法语轻声的低唤着她。

  “少爷。”

  他的背脊一下子僵硬,没有回头,宝石般黑亮的瞳仁瞬间变得更加冰冷,娴熟而优雅的法语淡淡飘出——

  “父亲要你来的?”

  “是的,老爷派我来接少爷回家。”那声音不高不低,徐缓而有张力,虽然恭敬,却又带着坚决,“老爷说,如果少爷想学绘画,法国是最好的启蒙地,不需要跑到千里之外。”

  文凤殊抱着画笔的手渐渐攒紧,声音沉人死海,“我都逃到这里了,他还不肯放过我吗?你回去告诉他,如果不希望我死,就不要再派人来逼我!”

  他倏然迈步,身后的人急急地又喊道:“老爷很快就会亲自来接少爷了!”

  闻言,他怔了一秒,但随即又跨出步伐,快步离去,无情地将那个忠心的属下抛在身后。

  ***

  在学校的贩卖部买了一个面包后,文凤殊又回到画室。此刻画板上是一幅只画了一半的作品,他拨开面包,用面包屑轻轻擦去了想修改的部分后,执起笔,再度认真的描绘着。

  这里是学国特地为他安排的个人画室,画室内各种设备一应俱全,从今以后,他再也不用到教授的办公室里作画了。

  转开身边小音响,轻柔的古典乐流泄而出,充满整间屋子。画画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宁静的环境,让人能完全沉浸在那个氛围之中。  

  但是,今天的他就是无法心静!

  刚刚那人的突然造访,打乱了他看似平静的生活。

  从法国逃到这里,即使已经相隔千里远,却依然没有逃出父亲的手掌心,难道他真的不能拥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天地吗?

  转头凝视着面前那尊依然美丽无瑕的雕像——维纳斯,维纳斯的脸上似乎有一层淡淡的忧伤。可惜他的面前没有镜子,否则他一定会诧异自己此刻的表情,竟与这尊雕塑是如此的相似。

  默默地伫立在原地许久,他忽然重重的掷下画笔,颓然倒在椅子中,合上了双眸,心头的阴雾如山一般压来,扫去了明朗的天空和周围清新的微风。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便要再度回到那个让他倍感压抑的世界中去了。

  自由的生涯即将结束,他像是被关在金笼中的黄莺,即使能够歌唱,却早己嘶哑了歌喉,无力开口。

  咚咚咚……有人在轻敲着他的窗子。

  一开始,他为了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风景,所以特地选择了这间画室,然而,搬进来不到半天,他便意识到自己的选择实在是愚蠢!  

  尽管他从不理会外面世界的人、事,但那些老是自窗外偷偷窥探他的女生们,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件观赏晶,完全暴露于人前,没有一点隐私。

  他打算再过几天,便向学园中请换到楼层高一点的教室,或者是装上窗帘,然而一切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他再度被打搅了!  

  他脸色不佳地转头望去,赫然看到一张熟悉的笑脸贴在玻璃窗上,对他甜甜地笑着。这笑容谄媚到近乎虚假,让他有些茫然。

  而窗外的人挥了挥手,做了几个手势,似乎是在告诉他,她即将要进来找他。

  片刻后,她果然如风而至。

  “你又在画画啊?你不累吗?天!你居然在画裸女!?没想到你看似斯文,原来也是个色狼!”

  她夸张的神情和用词并未让他变了脸色,一如以往,他沉默以对。

  “你们男人真是不可理喻!不对……是你们画画的真是不可理喻!为什么一定要画没穿衣服的人呢?穿衣服的多好看啊!我看啊……只有色情心态的人才会想到把艺术和裸体放在一块,这根本是混淆视听、欺骗大众嘛!”

  看样子她又要开始发表她的谬论了!他一蹙眉心,问道:“你有事吗?”

  “对!正事要紧!”她握住他的双臂,急迫地说:“文凤殊,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他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了来找他的目的。  

  今天一早,校长特地把她叫了过去——

  “苏青荷同学。学园每个月都会有一次月考,如果月考成绩不及格,学生就没有资格继续留在学园就读,虽然你是苏氏企业的千金,但在这方面也不能给你通融。希望你能在这一个月里努力学习,争取考试顺利过关。”

  校长说得义正辞严,她却听得头皮发麻。

  什么学园的月考制度?无非是要赶她离开的招数罢了!当她会笨到连他们的花招都识不破吗?

  最可恶的是,明知道这是校长的计谋,她却无法应对!

  一个月的时间?

  杀了她,她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画出一张像样的画来!这摆明了是要退她学嘛!现在她爸妈正在瑞士洽谈生意,短期内还不可能回国,这里的一切,看来得靠她自己应付了。

  可怜她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对策呢?

  正在手足无措之际,她想到了他。

  她眼中的焦虑并非做假,但他依旧沉默如故,等她自己讲清楚来意。

  “你缺不缺钱?”她的问话让他的眸光一冷,他厌恶极了“钱”这个字。

  甩开她的双手,他倒退了几步,不想再听她说话。

  然而,她似乎不想结束这个话题,一下子又蹦到他眼前。

  “我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下个月的月考,我不能过关的话,就要被赶出学园了。同班了这么久,你不会冷漠得打算等到那时候再为我送行吧?”

  “你想怎样?”他斜挑着眉看她。

  “做我的家庭教师好不好?”她握住他的双手,举至胸前,像是看救世主般地看着他。

  “我父母去了瑞士,我妹妹去了美国,这一个月,家里不会有其他的闲杂人等。我家离学园很近的,不如你退了宿舍,搬到我家去住,一边教我画画,让我能在一个月内有所突破,保住学籍。好不好?我会付薪水给你的。”  

  文凤殊的眼中泛出一片微冷的笑意。如果不是这女人头脑有问题,就是他的耳朵有问题。

  一个月内她想学会画画?哼!

  “你很喜欢作梦?”他挑挑唇角,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握住的双手。

  她似乎很习惯于和陌生人作亲密接触,但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无论男女都拒于千里之外。

  悄然抽出双手,他退到一边的画架旁,弯下腰去拾画笔。

  苏青荷还是不死心,看到他画架旁的面包时,眼睛一亮,继续苦口婆心:“你看看,你已经瘦到只剩一把骨头了,还要吃这种面包度日!你怎么可以这样虐待自己?”

  转身,她将面包扔进垃圾桶。

  “我家有最好的厨师,绝对可以在一个月内把你养胖十公斤!反正画画本来就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我保证我家绝对安静清幽,而且,没有任何花痴女生会来骚扰你!”

  如果不是冷淡的天性使然,也许文凤殊会笑出声来。

  真和她住到同一屋檐下,凭着她足以媲美长舌妇的这一张嘴,他只怕再也没有画画的心情了! 

  “你走吧!我不会教你画画的。”他冷冷地拒绝,不再给她继续唠叨的机会,将她一把推出门口后,顺手将门锁上。

  靠在门上,他轻吐一口气。  。

  无论是校园内外,想寻得一方宁静,似乎成了一种奢望!

  父亲那边已经让他疲于应付,这个苏青荷更是让他体认到了什么叫“避之唯恐不及”!

  看着扔在垃圾桶里的面包,他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笑,可惜只如轻风掠过,一闪即逝。

  =====      =====     =====   

  文凤殊看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

  外面的世界一片迷蒙。秋意已至,天冷,冷到连人的心里都是寒的,没有了画画的心情。

  突然,他想起了巴黎的春天,想起流连于罗浮宫中的那段日子,那记忆,似乎已经变得遥远……

  突来的敲门声,让他从沉思中惊醒。

  他不自觉的皱皱眉,又是那个烦人的苏青荷吗?要怎么才能让她死心,远离他的生活呢?

  他狠狠地拉开门,摆出一个最冷的表情,想将门外的人吓倒,但外面那张默默与他对视的脸,竟然比他还要冷峻!

  “凤殊。”那人开口,声音和他一样冷冰冰的。

  果然是父子,他们有着太多相像的地方!

  “爸。”他不得不回应,即使心中有着万般复杂的情感,但自幼严格的家教,让他不能以面对其他人的冷漠来面对父亲。

  他退了一步让父亲进门,他那高大的身形,使得原本宽敞的屋子顿时窄小了很多。  

  “你就住在这里?”父亲的声音带着不解的冷嘲,看了一眼他桌上残冷一的泡面,“而且吃这些垃圾?”

  文凤殊生硬地回答:“这是我选择的生活。”

  “你选择的生活?”父亲转过头,那双眸子似琉璃般褐黄而透明,这是文凤殊唯一没有遗传到他的地方,他有着一双和母亲一样幽黑的眸子。

  父亲斜勾着嘴角,“让自己堕落就是你选择的生活?”

  “这不是堕落,是自由。”

  父亲咧咧嘴,语气中是浓浓的嘲讽,“你懂得什么是自由吗?你以为离开家就是自由了吗?凤殊,立刻休学和我回法国,你母亲一直在等你回去,你舍得让她为你伤心吗?”

  文凤殊眸光流动,淡淡的忧伤在眸底闪烁,“母亲由您照顾,我很放心。我想,她也会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独立。”

  父亲震颤了一下,没有想到儿子的反抗,竟然是如此的坚决。

  “非要我逼你休学吗?”他下了最后通牒,话中的警告意味明显!

  文凤殊俊秀的容颜顿时苍白无色,“如果您准备再要一个疯了的儿子,那么悉听尊便!”

  父亲身子一晃。文凤殊的话,显然打击到了他的痛处!

  “你还在怨恨我吗?”今天第一回,父亲放低了姿态,低沉的声音中,居然带着几分苍老。

  他没有回答父亲的话,“您请回吧!我下午还有课。”

  语毕,他转身拿起画笔,默默作画。

  “凤殊!你渴望成功是吗?但是你要知道,失去了家族的光环,你可能什么都不是。在任何领域里,并不是有才华就一定能成功的!”

  父亲再度的警告让他骤然全身一紧,挺直脊背,咬紧嘴唇,他开口:“我只想做我自己,这就足够了!”

  房门再度被敲响,随即被人推开,只见苏青荷手捧着一个盘子进来,也没看清屋中的人,就大声说:“文凤殊,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我让我家的厨子做了几道最拿手的菜送过来,你又在啃干面包了吧?我就知道你一定没吃好……” 

  她的声音忽然止了住,看到房内的陌生男子,愣了一下,立刻笑笑说:“我不知道你有客人,不好意思哦!”

  文凤殊却猛然转过身,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就笔直的朝外头冲了出去。

  他一口气冲出大楼。外面风狂雨骤,没多久,雨水就将他的衣服淋湿,刺骨的寒意瞬间钻进他的每个毛孔。

  他的心头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到他无法自己,只有不停的奔跑。

  无数的痛苦哽在他喉间,好像只要他一张口,立刻会有悲愤的怒吼窜出。但是他张不开口,只能任的那些莫名的抑郁,压迫他整个胸腔,让他连呼吸的空间都没有一心跳也几乎停止。

  他跑了许久,一直跑到一条死巷子里,才停了下来。    

  他深深地喘气,努力想调整着自己的思路,但是大脑依然空白一片!忽然,身后传来另一阵奔跑的脚步声,有人来到他身边,拉住他,关切地问:“你疯了吗?为什么跑出来淋雨?”  

  他愤怒地甩开那个人的手,“你凭什么过问我的事?滚一边去。”

  苏青荷微怔,雨水冲刷着她的面庞,雪白的裤子也已被泥泞溅满,但这些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身外事,真正让她吃惊的是文凤殊这个翩翩公子,居然会对人品出恶言、怒目相向,与平时冷漠得像一块冰的模样,真是天壤之别!

  她定了定神,在雨中大声问道:“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很想找人打架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他倔傲地高扬着头,清秀的眉峰堆蹙在一起,冷冽的眼神更甚以往。

  苏青荷踮起脚尖,试图让自己的身高和他一般,认真地问他:“那你敢不敢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发泄个够!”

  文凤殊哼了一声,淡淡的冷笑着。

  =====      =====     =====    

  文凤殊没想到,苏青荷竟把他带到一场摇滚音乐会中。

  全场都在尖叫高歌、喧闹不已,只有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纳闷地看着旁边的苏青荷。

  苏青荷一直跟着音乐高唱,到最后甚至吹起口哨,并热泪盈眶地回头问他:“你不感动吗?你难道不想哭吗?”

  文凤殊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哭?”   

  苏青荷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是冷血动物啊?这么精采的演出、这么感人的歌曲,你为什么不会想哭?”

  文凤殊依旧默默地坐着。

  是的,也许他的确是“冷血”的,但,是从何时起,“热情”两个字不仅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亦完全从他的骨血中抹去了。  

  “你当初的提议还有没有效?”沉默了半晌,文凤殊骤然问道。

  苏青荷一愣之后,大喜,“你是说当我的家教,为我恶补画画吗?当然!只要你肯点头,一切都没问题的!”

  文凤殊静静的说:“我可以帮你补习,但有几点必须先说清楚:第一,我不保证一定能教会你,画画和天分有关,不能强求,尤其不要指望在短期内能突飞猛进;第二,我不喜欢被人干涉自由,即使我们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的生活也是两条没交集的线……”

  “明白!明白!不干涉你的生活,对吧?没问题!”苏青荷拼命地点头,“只要你肯教我画画,什么都好说!”

  苏青荷欣喜若狂地笑着,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回心转意,更忘记了之前他在雨中反常的一幕。 

  为什么会作这样的决定?很简单!文凤殊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深知他若继续住在学园里,父亲一定会继续向他施压,增加他更多的烦恼!

  选择暂时逃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那里,是让自己喘一口气,也是他对父亲的无声反抗。

  至于那个不相干的人是谁,不重要……


第3章
 
  文凤殊才从画室中走出,系主任便叫住了他。

  “文凤殊,你能去校长室一趟吗?”

  他微怔,却在系主任那谦卑的眼神中看出了些端倪。

  点点头、他缓步走向校长室。

  果然,一到校长室,就见里头正襟危坐的除了校长,还有他的父亲。

  文凤殊站在门口,没有再往前踏一步。

  “凤殊,我不是要逼你,但这里真的不适合你的成长。”父亲缓缓地开口,扮演着慈父的角色,“我在意大利为你申请了一所最好的艺术学院,他们已经答应让你入学就读,你如果真的不想回家,可以直接到那里去。”

  父亲商量的口吻下依然是霸气的眼神,这是他的妥协,但却是带着他主观意见的妥协。

  对于文凤殊的未来,他希望能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

  “我不是您的生意,不需要您为我制定企划书。抱歉,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他冷冷地躬身,给了屋内的两人一个漠然的、与他的年纪毫不相称的成熟表情。

  他不能妥协!因为他有他的坚持、他的原则,还因为……他曾亲眼看到,被父亲塑造出的“失败作品”,是怎样被毁灭的!那个毁灭的过程,让他在一瞬间从高处跌落,跌进一个无底深渊,接着突然清醒,瞬间明白了寻找自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是一件多么困难而且多么重要的事情!

  所以,他绝不能妥协!

  =====      =====     =====

  文凤殊做事一向很少后悔,但是现在……他有点后悔了!

  原本是为了逃开同学的生日BRarty邀约!才会轻信了苏青荷的鼓吹!跟着她去所谓的“好地方”,没想到她竟然把自己带到一个远比任何BRarty都要吵闹的地方——电玩游乐场。

  这里到处是中、大型的电玩,游戏中刺耳的声音和周围密布的人群,让文凤殊不由得蹩起眉。

  苏青荷换好游戏代币,跑过来叫道:“你怎么还傻站着?快抢一台机器呀!现在人少,一会儿人多起来,就玩不成了!”

  她将他拉到一台大机器前,投进了几枚代币,启动了游戏。

  “这是两人对抗的游戏。这个是操纵杆、你握那个,我握这边这个。游戏马上开始,三局一盘算分,十盘之后就结束。”

  文凤殊几乎是在晕眩中被强拉进游戏中的。萤幕上一红一绿的两个小人究竟在忙什么,他还没搞清楚,苏青荷就已经张开双臂,高呼胜利!

  “虽然你画画的功力比我强,但玩这个,你铁定不是我的对手!我们约法三章,如果今天你输给我,今晚的加强训练就取消。”

  文凤殊无声地挑高眉梢,看了一眼闪烁着的萤幕,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我赢了呢?”

  “你不可能赢的广苏青荷骄傲地摇着头,不过,你如果赢了,我把今晚的训练数量自动加一倍。”

  “好。”文凤殊的手握上了操纵杆,也许是这里的气氛太容易感染人,也许是苏青荷下的战书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目不转晴地盯着萤幕,用心记着游戏的规则和玩法,

  前两盘他虽然输了,但从第三盘打成平手开始、他便一点点地反攻。很快的,苏青荷的表情从得意转变成挫败,再也张狂不起来。

  “啊啊!你怎么可以挤我?你力气比我大,这么做太小人了啦!”

  “哼”

  “不行啊!你再这么欺负我,我就要投诉你!我端我端我端端踹!”

  “哼哼!”

  “文凤殊,从今以后……我和你绝对……绝对势不两立……”

  “……”

  文凤殊已经不再理睬她,蓦然转身离开电玩前,萤幕上红色的小人上窜下跳,头上写着“胜利”二宇;绿色的小人则躺倒在地,撒泼打滚,哭得一塌糊涂。

  苏青荷咬咬牙,拉住他,“喂!这次就算是你侥幸赢了,敢不敢跟我开赛车去?”

  两分钟后,在赛车电玩区,两个人各驾驶着一部越野赛车飞驰在跑道上,苏青荷踩油门、换档……拼尽全力的下场是一头擅进人群中,包括驾驶员在内,共两死一伤。

  抬头看去,文凤殊正悠闲地开着车进入第六十七圈,还故意转头抛给她一句——

  “记得,晚上你的训练要加倍。”

  要死了……苏青荷简直快晕倒了!

  =====      =====     =====       

  一整个晚上没睡觉是什么滋味,有几个人尝过?

  苏青荷腰酸背痛,趴在桌子上起不来,桌子上还堆着她昨晚努力了一夜的成果——四张素描。       

  而那个赢了比赛之后独自去享受睡眠的文凤殊,一早起来便神情气爽地开始了今天的绘画,这让她怎能不咬牙切齿?

  从桌面上探出身子,她恰好能看到站在阳光中的文凤殊——他俊秀的脸庞一半隐在阴影中,一半暴露在阳光下,那双幽黑的瞳眸中浅浅流动的,似乎永远是一片淡淡的、不为人知的忧伤。

  和他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想探知他心底的秘密。

  “喂,文凤殊!”她低唤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应,眼珠一转,跳到音响旁边,随便找了张CD塞了进去。

  CD是当初苏青莲留下的,究竟是些什么曲子,她也不清楚,只看到上头写着“CHOBRIN”字样。

  音乐响起,是很古典的钢琴小品。

  可恶,居然选到一首这么配他的曲子!算了,就这一首吧!

  她直起腰,转过身,却骤然对上文凤殊近在咫尺的脸,吓了她一大跳。

  “干嘛贴得这么近?要非礼我啊?”她想退后避开,无奈身后就是音响,她无处可逃。

  文凤殊逼视着她的眼睛,刚才还幽沉的眸子,此刻居然阴冷冰凉到了极点!

  “谁允许你放这首曲子的?”他问,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谁允许?”苏青荷哼笑,“这是我家,我要放什么曲子要你管?好心放音乐给你听,耍什么臭少爷脾气嘛!”

  文凤殊一侧身、按下了音响的StoBR键,恨恨地说:“我讨厌音乐!的如果还想让我留在这里教你画画,就不许再放音乐!”

  “我偏要放!”苏青荷好像故意要撩起他的怒火似的,再度接下了BRlay键。

  文凤殊啪的一声折断了手中的铅笔,将画板从画架上狠狠地扯下,扔到凳子上,走到门口。虽然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但那轻轻起伏的肩膀,却能看出他的怒火狂炙。

  “我再说一遍,关上它。”他声音冰冷,双眸中似乎写满了抑郁。

  苏青荷怔了一会儿,迷茫地喃喃轻语:“你好霸道……”

  文凤殊僵立了许久,然后慢慢转过身,看着她,眸中那层淡淡的伤感不知何时变得愈发浓烈。

  他低声开口:“也许是我太霸道了,但是请原谅,我……真的无法接受那音乐,每个人都有他的无奈,就如同你无法接受绘画一样……”  

  这算是他的妥协还是道歉吗?苏青荷不明白,但是听得出他的心情跟刚才比起来,缓和了许多。

  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见他态度放软,于是一笑,按了StoBR键,“好!不放就不放。可是,你整天都在画画,不累吗?”

  文凤殊哼了一声。从他答应为她补习开始,他似乎早巳经无法“整天”画画了。

  她总有着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夺去他原本用来绘画的时光,不过今天他已经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完成手边的这幅画,才可以休息。

  于是,他不理她,迳自拿起画板走回画架旁,准备继续刚才的工作。

  苏青荷见劝他无用,暂时放弃。

  她躺倒在沙发上,拾起身边的一本漫画,一边哼着流行歌曲,一边看画。   

  她像蚊子般的在他身边“哼哼哼”的,是存心不想让他画画吗?

  “我说,你是不是可以……”他转头,低吼着。

  “啊?什么?”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恰好电话响起,她立刻抓起话筒。

  “苏青莲!?你这个死丫头!为什么不死在美国算了?居然还有胆子打电话回来!”

  她旁若无人、毫无气质的样子,尽管他不是头一回领教,但每次见到,都觉得很新奇,这种粗鲁的河东狮吼,在他以前的生活里是从未见过的!

  苏青荷显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毫无顾忌的脱口喊道:“你替我考的这是什么好学校?存心想要害死我吗?我警告你,如果我被退了学,我就杀到美国去,一把火烧了哈佛!”

  电话那头似乎是一串愉悦的笑声,响亮得连文凤殊都听到了,但他更感兴趣的,是苏青荷刚才的一番话。

  眼眸轻眯,他视线投向了挂在墙上的一帧姐妹花的照片。

  照片中的两个少女都是明眸皓齿,五官出奇的相像,显然是一对孪生姐妹。左边的那一个抬高了脸,斜睨着眼,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右边那个则笑得温柔可人,那笑容巧妙地掩去无数锋芒。

  若文凤殊没有猜错,左边那个女孩应该是苏青荷;而右边那个,就是电话中的苏青莲吗?

  他悄悄观察着身后那个还在对着话筒大喊大叫的人。

  站在窗户下的她,不知为什么突然让他觉得十分灿烂耀眼,灿烂得好像只要靠近她,就会有股暖暖的热度肆元忌惮地投射过来,不管他接不接受,就这么强横地侵入他的生活中。

  呵呵……也许真正霸道的人,是她才对!

  一转眸,他蓦然看到桌子上放着刚才那张CO的盒子,盒上那醒目的“CHOBRIN”和音乐标题“Chansondel’ieu”(离别)让他骤然觉得刺目,心口先是一紧,接着隐隐抽痛了起来。

  他匆匆避开,将视线投在自己的画板上。画布上那一片或淡或浓的绿色,是他心中依然残存的一个美丽梦想。只有在梦中,他才能够回到当年那个美丽的庄园,回到童年时代天真无邪的时光,虽然那个梦很短暂,却让他终生难忘!

  闭上眼,他似乎还能嗅到当时草地和泥土的芬芳……

  那是他的家园啊!难忘的梅德里城堡,那里有他的母亲、他的父亲,和他崇拜尊敬着的姐姐,他英年早逝的姐姐呀……让他顿悟了人生的……姐姐……


第4章
 
  新生露营写生,是莎丽学园一直以来的传统。

  夜晚,学员们在山顶扎营。对这些有钱的少爷小姐们来说,露宿在外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根本是找罪受。但是教授却很坚持的认为,只有将身心融入大自然,才能感受到其中的美丽,于是学生们只有乖乖搭起帐篷、生起营火,度过这注定难忘的一夜。

  教授一个个安慰着学生们,走到文凤殊的面前时,看了看他手中的素描本,满意地笑着赞叹:“很好!很好!”

  见教授走远了,宋丽仪凑了过来,拿着自己的画本,柔声问道:“文同学,能不能指点我一下?”

  文凤殊头也没抬地随手接过,一手拿着笔,刚要点评,却愣住了。

  画中的主角……竟然是他!?

  他微扬起脸,看着宋丽仪羞涩的微笑,淡然道:“你画得很好,可惜偏离了主题,教授要我们画的是山水。”他将本子递了回去。

  “我就是不大会画山水啊!山水在我眼中,总是同一个样子。可是你怎么能画得那么好呢?教教我好不好?”宋丽仪并不死心,索性坐在他身边。

  “如果不是心思都放在其他地方,你可以画得更好。不管画什么,心中一定要有它的存在;没有,干脆不要画。”

  收起画本,他倏然站起,抛下呆在原地的宋丽仪,快步离开。

  转过几条小路后,他突然听见身边树丛沙沙作响,警觉地低声问:“谁?

  枝叶被拨开,苏青荷笑着走了出来。“谁惹你了?看你那副臭脸!”

  “你去哪里了?”

  从一个小时前就突然不见了她的踪影,连吃晚饭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她,他还以为她失踪了,若是她再晚个三分钟现身,他可能会动身去找她了。

  “我去找这个了!”苏青荷高举起手,手中拿着一片树叶。

  他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这片树叶有什么用。

  “想问我找树叶做什么,是吗?来,我告诉你!”

  苏青荷笑着拉起他的手,走到一边的大石头边,一同坐下。

  她将那片树叶凑到嘴边,轻抿着叶边,接着,清亮地吹出了几个音阶。

  “怎样?这是我自己偷学的,而且,在这山里,这种树叶吹出来的声音最好听了。”苏青荷笑得很得意,就在灿烂的星空下,借着这片小小的树叶,吹出了一首悠扬的小夜曲。

  文凤殊有些吃惊。用树叶吹出声音这事他是听说过,但是并没有亲眼见过,乍然看到她的表演,他觉得有些新奇。但真正让他动容的,是此刻她忘情的表情,好像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山中的景致,连四周的虫吟流水,都可以与她相应和。 

  “你很有趣。”听到曲子结束,他破天荒地给了她简洁的评价,惹得她浓眉一挑。

  “这算称赞还是挖苦?”

  他不语,只是扬起脸,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

  今夜星光幽幽柔柔,童年的记忆中,似乎也曾经见过这样的景象。那记忆和梅德里城堡一起浮现,让他猛地一颤,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感觉到了,遂问:“冷了?真是少爷的身体,这么娇弱,还比不上女孩子!”她顺手脱下自己的短外套被在他的肩上,“穿上我的衣服吧!应该会暖和点,山上风冷,小心别感冒了。”

  她的举动令他心头一震,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怎么了?被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啦?哈!人家是英雄救美,今天我这个美女却拯救了英雄!”

  她的得意忘形一如既往,但是,没有了外套,挂在她嘴角的笑容渐渐显得僵硬,一双手掌合在脚前,悄悄地哈着热气。

  他沉默着解下自己的长围巾扔给她。

  她一笑,爽快接过,里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也懂得关心人啊?真是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她的笑容骤然僵住,沉声说道:“你不要动!千万千万不要动!一步都不要动!”  

  他一愣,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本能的站在原地,眼睛却四下打量了一圈,一看,他也骤然惊住了。

  在他身侧两公尺左右,有一条蛇正直立着上半身,吐着血红的蛇信瞪他。

  文凤殊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蛇。此刻与它那阴毒的眸子对视,全身寒毛都倒竖了起来,手心全是冷汗。

  她悄悄从地上拾起一根粗壮的树枝,绕过他面前,一步步逼近那条蛇。

  文凤殊看到她的样子,一惊,赶紧低喝:“不许冒险……”

  话音未落,苏青荷手中的树枝已如闪电般打下,一下子就击中了蛇头,然后如雨点般的击打在十几秒钟内将蛇头打烂。

  但是她好像已经被吓呆了,一下接一下不停地敲着,直到文凤殊将她口中的棒子夺下,远远地丢开,在她耳边大喊了一声:“行了,它已经死了!”

  她呆了几秒,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刚才的勇敢和冷静全都烟消云散,让文凤殊措手不及,只能看着她哭。

  幸好她的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分钟左右,她又破涕为笑。“还好死掉了!要不然被它咬死一个未来的大画家,这是多么遗憾的事呀!教授会第一个哭死的!”

  她伸手抹去眼泪,却在脸上留下了淡淡血痕。

  文凤殊一怔,忽然伸手拨开她的手掌,看见她的掌心被方才树枝上的细小树刺划出了好几道伤痕,他面色一凛,从自己的衣服中掏出一块手帕,盖在她的掌心上,沉声道:“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冒险的事,如果被蛇咬到,你要怎么办?为我而死吗?”

  “少臭美了!.谁要为你而死?”苏青荷故意白了他一眼,恨恨的说:“我是怕蛇吃完你又来吃我,这完全是自卫。”

  黑眸凝在她的脸上,许久,那眸底竟然漾出一丝笑纹。

  “遇到你,要先自卫的恐怕是那条蛇吧?”他的一句话立刻招来她的挥拳,不过,在掌心受伤的情况下,要打痛他可能有点难度吧!果然,下一秒钟,他便看到她咧着嘴呼痛的模样。

  谁也没发现,在这片夜色下,悄然进驻他心中最柔软那一处的,其实已不仅仅是今晚的月光……  

  =====      =====     =====     

  虽说莎丽是一座美术学园,但体育课还是不可免的。

  苏青荷一边做着热身,一边瞥向四周。

  那些平时穿着时尚的富家子弟们,似乎比较习惯于做一个举止优雅的淑女或是绅士,对于穿上运动衣在场上奔跑流汗,很不屑一顾!

  大部分女生都在操场旁边的台阶上坐着,三两成群地闲聊;男生们还算好,有的打打篮球、有的小跑一阵,但似乎是表现给女生看的成分居多,真正认真上课的其实很少。

  苏青荷环视了运动场一周,没有看到文凤殊的身影。她走到软垫前,飞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躺落在上头,微笑地望着天空中缓缓移动的白云,心情极度舒爽。

  忽然,一张寒冰似的脸横在她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苏青荷,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宋丽仪!?

  “找我什么事?”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看着对方,那种表情令对方恼怒。

  “你要我在这里说吗?那好;我坦白告诉你,是有关文凤殊的。”

  文凤殊!?“文凤殊怎么了?”

  “请你不要老是缠着他,好吗?你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说穿了,你根本高攀不起他,明白吗!?”宋丽仪高昂着下巴,不可一世地说:“文凤殊有着天生的贵族气质,你看看你,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和‘贵族气质’沾得上边,你凭什么接近他?”

  苏青荷觉得好笑,“你的意思是我从头到脚都不优雅,是吗?那又怎么样呢?谁规定我一定要做个淑女的?我就是我,我自己觉得开心就好了,至于文凤殊,用不着你替他担心,他愿意和什么人交朋友,他自己难道不能作主吗?”

  她一跃而起,打算离开,宋丽仪却追了过来,提高声音对她的背影喊这:“你别装了!你在妄想当梅德里伯爵夫人,不是吗?我敢肯定,他的家族是不可能接受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的!”

  “你说梅什么伯爵?”苏青荷挑挑眉,“你小说看多了吧?文风殊是靠奖学金救济上学的,哪儿来的什么伯爵家族?”

  宋丽仪噗哧一笑,“你还在装蒜吗?全校谁不知道他是法国梅德里伯爵的独子?梅德里家族的企业遍布全欧洲。奖学金?救济?你未免太侮辱人了!”

  苏青荷微怔,一时无法明白宋丽仪话里的意思。

  梅德里伯爵的独子!?那好像是离她很遥远的一个名词。法国?离她更遥远。

  抬眼,她看见文凤殊正从不远处走过来,怀中依然抱着一本小小的画册。

  如果刚才宋丽仪说的一切都属实,那么他如此特立独行地过着自己的生活,甚至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不考虑所谓的校规,连教授都对他礼让有加的最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的才华,而是和他的背景有关!?

  她一咬牙,几步奔过去,拦在他面前,将他一把拽到墙角。

  “干什么?”他清俊的脸平淡如水,对于她老是莽莽撞撞的样子,已经习以为常。

  她单刀直人地问:“你听说过梅德里伯爵吗?”

  问罢,她细细盯着他的神情变化,果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一抹波澜。

  “你听谁说的?”

  “梅德里”这个姓氏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每次提起,就在他的心头上划出一道血痕。

  “别管是谁说的,快告诉我,你是不是梅德里伯爵的儿子9”

  他不语,但如此长久的沉默,就等于是默认。

  不知怎的,他的沉默让她胸口一疼,被人愚弄的愤闷骤然涌上心头。

  于是,她不再追问,重重地甩开头,跑回操场。

  宋丽仪还高傲地站在原地,见到苏青荷走来,想再说些什么,但她却烦躁地将她推到一边,几步助跑后,高高跃起。

  身后宋丽仪见她这副模样,得意地大喊了一句:“你就是再努力,也不可能成为能够与他匹配的人,放弃吧!”

  她的身子已经跃上半空,本来可以轻松跃过的横杆,却在听见她的话时,心头一沉,身形一僵,从半空中骤然跌落,撞上横杆后,重重地摔落地面。

  突然而来的剧痛让她即使咬紧牙关,也无法不呻吟出声,不知从哪里流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袖。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宋丽仪显然被这情景吓住了,呆愣在原地,旁边的同学们则一个个赶了过来关心,但苏青荷已经被疼痛折磨得无法说话,由传来的疼痛判断,她的右臂受伤了!

  恍惚间,她感觉到似乎有人仔细地审视了她的伤口。紧接着!一双手臂从她的背下穿过,将她抱起,疾步冲向教学大楼。

  苏青荷忍着痛,将眼睛睁开一丝细缝,看到文凤殊冷峻的面孔后,咬紧牙根,进出了几个字—一

  “你这个大少爷,最好离我远一点!”

  他没理她,依旧抱着她,走上了二楼。

  她又喊了一句:“我才不要你的同情和施舍!”

  他终于瞪了她一眼,“你要想延误伤势让自己变成残废的话,我可以帮你。”

  她闭了嘴,不是怕他真把她给扔下去,而是因为头一回见到他如此凌厉的表情。

  在她心中,他即使是生气也是温温的,从来不曾真的动怒。但此刻,他眸子里的冰冷,更甚于平日十倍!   

  她不敢再撩拨他的怒火,尽管自己也觉得委屈。

  无论怎样想,都应该是他不对呀!若不是他故意隐瞒自己的身分。宋丽仪今天说出来的时候,她也不会如此难堪了。

  他究竟为什么对自己的显赫家世只字不提呢?

  =====      =====     =====     

  校医诊断的结果是,虽然没有摔断骨头,但两个星期内,苏青荷的胳膊都必须裹着绷带,而且不能随意活动。

  苏青荷苦着脸,看着自己已经被里得像木乃伊的右臂,对一直站在身边的文凤殊抱怨这:“都是你害的!”

  她朝他蹬去,这才发现他雪白的上衣,已经被斑斑点点的血迹给沾染上。

  “你身上的血……还不去换衣服!”

  看惯了他清爽干净的样子,乍然看到那一身的血污,实在令人觉得刺眼,好像真正受伤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他没回答她,转头问校医:“她现在可以下床活动吗?”

  校医笑笑,“她只是胳膊受伤,不会影响走路。但切记,不要再做剧烈运动了。”

  文凤殊对她伸出一只手,“我送你回家。”

  “下午的色彩学你不上了吗?”她看了他片刻,接着一挑眉,“好吧!算是你欠我的,谁叫你故意骗我。”然后就大大方方地把手放在他手中。

  出了校门,他们直接叫了一辆计程车。

  刚上了车,苏青荷大概是因为止痛药起了作用,不舒服的感觉褪去,说话顿时流畅了许多,“干嘛不告诉我你是什么伯爵的儿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简单地回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为什么要说?”

  “不值得炫耀!?”苏青荷转过身子看着他的脸,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凭你这张脸,再加上你的身分,可以迷倒多少女孩子吗?还是你害怕追求你的花痴愈来愈多,所以刻意隐瞒?”

  “我从不想隐瞒什么。”他根本不看她,扬着脸,似乎懒得再多作解释。

  “但是如果你说了,你今后的发展将会平步青云,何须坐在学园里辛辛苦苦地上课呢?”

  “然后呢?”他骤然反问,“平步青云之后又如何?大家喜欢的‘究竟是我的头衔,还是我的作品?”

  苏青荷歪着头想想,“当然是你的作品啦!换个方式说,像我这种程度,即使当上英国王妃,也没有人会多看我的画一眼的。”

  他露出一个极冷的笑,“你太天真幼稚了!显然,你对于人类的生存法则还不够了解。”

  “别总是把自己说得好像七老八十、饱经风霜的样子。你又了解多少?”苏青荷哼声道。

  “比你想像的多。”他的声音陡然一沉,像是沉进一池寒潭,冷到极点。 

  苏青荷凝视了他片刻,忽然一转话题,笑道:“我好像从来没见你笑过!你总是板着脸、皱着眉的。”她说着,用还能动的左手轻轻按着自己的眉心,对他说:“你跟我做,这样……”

  文凤殊无语地看着她,动也不动。

  苏青荷干脆拉过他的手,按在他的眉心,“把手按在这里,在你皱眉的时候它是纠结着的,如果你笑了……”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眉心就会展开,平滑得藏不住任何的忧愁!”

  他的手一僵,中指依然按着眉心——那儿的确有一处纠结,甚至还有一道如刻痕般的浅沟。

  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呢?在梅德里的童年时代?还是姐姐去世之后?  

  一层重重的阴霾遮蔽了他的眼睛,他闭紧眼,不让自己看清那阴影究竟是什么。

  一年多了,一年多来他一直在逃避着!只是,这逃亡的路不可能没有尽头,而那尽头,似乎已经咫尺可见了。

  “唉……这下子可更糟糕了!右手受了伤,考试怎么办?这半个月都没办法练习了,我怎么可能过关啊?”

  文凤殊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那厢的她又已转换了情绪,抚着自己缠满了绷带的伤臂哀叹。

  文凤殊看着她,“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放弃?勉强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永远也不可能做好。”

  “我也知道啊!”苏青荷摇摇头,“我根本不是画画的料,只是,我只有熬满一个学期,才有可能转到别所大学。如果是中途被退学了,我的学分就是零,那样的话,没有一所大学会接收我的!”

  “你想学什么?”

  “学商。”

  她的回答让他有些惊讶。

  “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学商又怎么样?别一听到、商这个字,就联想到满身的铜臭。这世界有像你这样从里到外都是浪漫气息的人,当然也会有我这样活得比较现实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活得不现实?”他挑剔着她的用语。

  “这还用说!你看看你,从我认识你开始,你一天到晚就是在画画,根本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就算是贵族,也应该有自己的交际圈啊!可你这个人,孤僻、不合群又封闭自己,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静静地瞅着她。“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你认为我的生活不现实,那么,学商就算现实了吗?”

  “起码会知道怎样靠自己填饱肚子,每天的生活我们都会计划。你呢?你对自己的未来有过计划吗?”她的一句话猛地重创了他的心,让他倏然变了脸色。

  她看出来了,于是立刻转移开话题:“我就喜欢学商,因为我的父母都是开公司的,将来家族的事情,我总要出力帮忙才行呀!都饭来张口这么多年了,不能再每天吃饱了混日子啊!”

  她的回答又让他刮目相看,“原来你也是有责任心的。”

  “什么话!?”她怒目而视,“你真以为我是白痴吗?别以为我不会画画,就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我上高中的时候数学可以拿满分!”

  “哦——”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又侧过脸去。

  “喂!文凤殊,别又背着脸不理人,在想什么?”她不满他的忽视,强迫他转过脸来。

  他轻叹一声,“我在思考帮你混过这个学期的方法。”


第5章
 
  世界杯足球赛一开赛,就吸引了苏青荷全部的目光,一连好几天,她都泡在电视机前面等着看转播。

  这天,文凤殊回到苏家,发现她又守在电视机旁,于是挨着她坐下来,她立刻塞给他一大桶的爆米花,不知道是她从哪里弄来的,还温温的咧!

  “吃,看比赛一定要吃吃喝喝,才会有临场感。可惜这场比赛是在英国,否则我一定要赶去为他们加油呐喊!”

  “你在这里喊,他们一样听得到。”他淡淡地说。

  “真的!?”她刚问完就立刻语塞,张开手掐住他的脖子,“你又耍我!”

  “不是我耍你,是你太容易上当。”他轻笑,“你再不专心看,比赛要结束了。”

  以为一句话可以骗得她松开手,没想到她的手却从他的脖子移到他的下颚,停留在他的唇上,轻轻覆了住。

  “干什么?”他抓下她的手,不满地问。

  她倏然笑了。“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难怪有那么多女孩子迷你迷得要死。”

  他又变得沉默了,不接续她的话,静静看着电视。

  但她的眼睛还是继续绕着他打转,“真的,你真应该多笑。你知道吗?笑是很重要的,可以让你心情开朗,也可以让你有很多的朋友,最重要的是……”她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可以让你永保青春,美丽长驻!”

  文凤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好像是笑,又好像是无言的愤懑。

  “为什么你的话总是这么多?你的家人从不嫌你烦吗?”

  他记得他上次问她这句话时,她立刻闭嘴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而此刻他实在不想听她再聒噪,逼不得已,只好再用这一招。

  果然,她再度变了脸色,闭紧嘴巴。

  “怎么?你也会有回答不了的时候?”

  “我只是……只是不想再回忆那些……”她低低轻语。

  他微挑眉,对她的话似有不解。

  “你尝过寂寞吗?”她问他,难得的正色严肃。    

  她望着他的眼睛,仿佛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答奉,于是点点头,“你肯定体会过,因为你天生就是个寂寞的人。”  

  她托着腮,虽然眼睛望着电视,但眼神空洞,仿佛正在回忆着什么。  

  “小时候,我好怕自己一个人在家。爸爸出去谈生意了,妈妈带着妹妹去上钢琴课,家里那么大,只有我一个人。我摔倒了、饿了,拼命的哭、拼命的喊,可是,就是没人理我。”   

  他静静地听她讲述,眼中隐约浮现出一缕伤感,为了这种似曾相识的痛而伤感。

  “于是,我告诉自己,要想治愈寂寞,只能靠自己。我试着和布娃娃说话、试着自己说故事给自己听,慢慢的,我学会不再哭泣、不再软弱。”她释然地微笑,因为当年的事,已是过往云烟。

  “看,我现在一个人留在国内,他们都出国了,但我依然可以活得很开心。当然,认识了你这么一个朋友也是原因之一啦!” 

  她像哥们儿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将视线重新放回电视上,随即惊呼一声:“啊呀!比赛正是高潮,我怎么和你说了这么久的废话!”

  她一下子竟又变得如此孩子气,好像刚才的成熟和烦恼只是一场云烟。

  面对苦恼,她竟然可以如此洒脱?这种豁达也是天生的吗?

  支持的球队进了球,苏青荷欢呼出声,高高跃起时不小心摆动右臂,牵动了伤口,痛得她龇牙咧嘴,又跌坐回沙发中。

  文凤殊低头看了一眼她的绷带。还好,没有血丝渗出!

  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她还敢乱蹦乱跳?

  “你不能安静一会儿吗?”他不满地问道。  

  她置若罔闻,只是直看着电视萤幕,被精采的比赛吸引得目不转睛。

  “月底的考试……”他想告诉她自己今天探听来的消息,但看她此时的样子,心中一叹。

  算了,今天就不拿这件事烦她了吧!

  起身走进自己的画室,那里还有未完成的作品在等着他。不过,他的计划恐怕要有点改变,今天晚上……是不能继续工作了!

  =====      =====     =====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莎丽学园月底的这次考试,就相当于其他学校的期末考,不同的是,包括了术科和笔试。笔试考的是理论性知识,而术科则是素描技巧上的评比。

  苏青荷虽然已经拆了绷带,但手臂上的伤还在,她甩颤抖的手拿着画笔,偷瞥着前方的教授,忍不住举手说道:“教授,我的胳膊好疼,根本拿不住笔,画不出来怎么办?”

  教授向来慈祥的眼神今天却狡猾如狐。他翻看着手边的画,头也不抬的回答:“你可以退出考试,不过成绩以零分计算。”

  这……摆明了要让她难看嘛!苏青荷隐忍着不满,看着画纸。

  虽然近来的加强训练让她略有起色,但是后半个月,她手臂上的伤完全影响了她的水平。恐怕以她现在这颤巍巍的右手去画,不把画室中央的维纳斯画成鳄鱼才怪!

  考试的时间是三个小时,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

  苏青荷转头去看,周围的同学都已经完成了初步构图,她身边的文凤殊甚至开始上阴影了。

  “文凤殊……”她低声求救,对方却毫无反应。

  真是没义气的家伙!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从早上出门后,这家伙就一言不发,活像要去参加什么世界级的比赛一样。

  这种考试对于他来说,不是小Case吗?干嘛搞得好像比她还紧张?

  看他现在的进度,估计再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完工了;而她,再画三天也画不出一点像样的东西来!

  教授合上画,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画纸上横七竖八的线条,故作贴心地叮嘱:“苏同学要把握时间哦!要不然会无法按时交画的。”

  把握时间!?画不出就是画不出,给她再多的时间也一样!

  她忽然又举手,大声问道:“教授,我可不可以去洗手间?”

  “当然可以。”教授点点头。

  又想尿遁吗?嘿嘿……就算你逃得了一时,能逃得了一世吗?你早晚要回来的。

  教授目送着苏青荷的背影远去,回过头来扫视考场,恰好看到文凤殊。  

  他今天的画一如既往,没有什么毛病,抓形抓得完美无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显得很浮躁,不能气定神闲地作画。

  是考试紧张吧?他能理解。只是文凤殊今天这张画恐怕在层次上不能再有所突破了,他有些遗憾,幸好来日方长……突然间,他想到昨天校长和他的谈话。

  关于文凤殊的未来,似乎要超乎他的预料了。可惜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不能毕业于他的门下。

  不过,也许对于文凤殊来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几个人能当他的老师。论绘画技巧,他的水准甚至远在众多成名画家之上,他唯一欠缺的,只是激情而已,若有一天他找到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眯起眼睛,看着文凤殊清俊的外形,有些不解。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孩于,难道会远离爱情吗?

  教授笑了。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对于文凤殊,也一定不会错待的。若有机会,真希望能看到他充满感情的一幅作品,那必定会轰动世界画坛!

  =====      =====     =====    

  苏青荷在校园里徘徊了一个小时之后,才缓缓踱步回到考场。

  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将近一半的考生都交了试卷。教授只是瞥了她一眼,简单的说了一句:“要把握时间!”就再不理她了。

  回到自己的画架前,她原本期待着能像以往一样,有人为她画好了草图。无奈今天是考试,不可能有人会来帮她,画纸上依然是她走时留下的那些凌乱的线条。

  她咬着画笔,有一笔没一笔的画着,不时的抬腕看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还差十分钟交卷的时候、教授再度站了起来。可能是坐得太累了,他老人家伸了伸懒腰,过来看了一眼她的作品,一蹙眉,什么话都没说,扭头出去了。   

  苏青荷站在那里发愣,心知自己是难逃一死,干脆将画笔扔进笔盒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走就走,有什么希罕的?就不信我离开莎丽学园就不能活了!’

  “准备放弃了?”身后突地传来一语,有人欺近她,拾起她刚刚丢下的笔,在她的画纸上一笔笔的勾勒着,同时轻声教诲:“你总是这么心急,一步没做好就做下一步!”

  文凤殊?他还没走?苏青荷猛一回头,嘴唇差点撞到他的下颚。

  “你怎么还没交卷?”侧头去看他的画——已经是完成的作品了。“你不会是专程留下来帮我画的吧?算了!反正现在只剩几分钟,你就算是拉斐尔再世也没办法了!”

  他一笑,少见的笑容中有着更少见的诡异与神秘。

  他将她拉出画架前,“既然你画不出来了,不如交卷,别再为难自己了。”

  她瞪着他看,总觉得他笑得实在古怪,不过他说的毕竟是事实。看看自己的作品,多画一笔就会让她自己后悔十分,于是一点头,“好,听你的!反正生死有命,我也不在乎了!”她将画取下,仍到前面的讲台。  

  此刻空旷的教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教授大概是受不了她的作品的茶毒,跑到哪里去透透气了。

  “一起走啊!”她回头叫他。

  文凤殊慢吞吞地取下自己的作品,说道:“你在楼下等我,我收拾一下。”

  她没多想就出去了。而屋中一人独处的文凤殊悄然从自己带来的画夹中取出一张早已画好的维纳斯素描,代签好苏青荷的姓名座号后,连同自己的画一起交到了讲台上,再把苏青荷方才交去的作品折叠起来,塞进自己的大衣中。

  他轻呼出一口气,有点想笑。

  这是他第一次作弊。所以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很紧张,但是做了之后,却又很兴奋,极想看到教授看见苏青荷的画作时那吃惊的表情。

  潇洒的走出教室,教授正好迎面走回,他礼貌地问候了声,随即奔下楼去。

  楼下,苏青荷正在等他,忧愁的表情尽现于眉间。

  “我下个星期可能就要被赶走了,到时候,你自己要多保重。”她的样子就像是在交代遗言。

  他却淡淡的一笑,说:“走,去吃韩国烧烤,算是庆祝吧!”

  “庆祝什么?庆祝我被赶走了,从今以后再也没人会烦你了,是不是?”她咬牙切齿地猛踩他的脚。

  他微笑着闪躲开,回身时恰好看到教授站在窗前望向这边,依稀可以看到教授的眼中有着震惊又不解的神色。

  他勾起唇角,绽出一抹异样的光彩,看得苏青荷都呆住了。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跑向学园的大门。

  苏青荷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跑。怎么?他肯拉她的手了?这似乎是第一次,他这样主动的、无拘无束的去接触外面的人和世界。  

  =====      =====     =====      

  在餐厅大快朵颐了一番后,苏青荷拍着饱胀的小肚子,跟文凤殊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经过一座公园时,她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立刻惊喜地跳过去买了两支,递了一支给文凤殊。

  “糖葫芦耶,我好久没吃了,快尝尝看!”

  文凤殊顾忌地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对于它的卫生状况不敢苟同,一回头见苏青荷居然吃得如此肆无忌惮,不由自主地又蹙了蹙眉。

  “嫌脏?”苏青荷一下子就猜出他的想法,“告诉你,这世界上最棒的美食通常来自于路边摊,而不是那些五星级大饭店,不信?我下次带你去吃碗街角小店的牛肉面,那真是人间美味!”

  文凤殊微徽一笑,终于咬了一口糖葫芦,—一边走着,一边问她:“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嗯……被退学后先去趟美国。”苏青荷口中尽是糖葫芦,含糊不清的说着。

  “要去留学?”

  “去找一个仇家。”她说得恶狠狠的。

  文凤殊一怔,仇家?虽然她总是一割大刺刺的样子,但是外表依然是纯情少女,怎么会有仇家?

  “是我妹妹:”她主动报出谜底。

  “苏青莲?”他凭着记忆念出这个名字,瞬间想起当初在照片中看到的那张美丽文雅的脸。

  “没错!你记性真好。”她两三口吃完手中的糖葫芦:又觊觎上他的。

  他看出她在想什么,干脆把自己的糖葫芦给她,“我吃不惯。”

  “真是无福消受啊!”她摇摇头,继续对付着这—串。

  “你妹妹在美国留学?”他则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是啊!哈佛大学,很厉害吧?而且是公费补助的哦!估计三、五年内都不会回国了。我爸妈这次在瑞士谈完生意,一定是先去看她了。你没发现他们这—、两个月都不曾在家里现身吗?”

  “你的父母是不是比较疼你妹妹?”他脱口而出,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问题。

  苏青荷顿住,神色黯然了一瞬后,又明朗了起来,对他做了个鬼脸。 

  “是啊!被你猜中了。咦?你不是独子吗?这种兄弟姐妹之间的事你也懂呀?”

  “我不是独子。”这下换成他黯然了。

  他“曾经”不是独子,但是,当姐姐离开他之后,他便彻底的陷入孤独之中。

  梅德里城堡里的少爷、未来梅德里伯爵的继承人,这个头衔已将他压得快喘不过气束了,而欧洲画坛对他的推崇备至,更令他完全丧失了享受自己世界的权利。

  若不是逃到加拿大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目的。是为自己活,还是为父亲、为家族而存在着?

  “你不是独子?你有兄弟姐妹?”苏青荷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有一个姐姐。”

  “哦?那她一定是个大美人!”苏青荷想当然尔地判断着,忽然想起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对了,你如果是法国伯爵的儿子,怎么会长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

  她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现在意识到了,便更仔细的观察他。

  他轮廓清俊,绝对是典型的东方男性。如果真要说哪里有欧洲人的影子的话,那么他坚挺的鼻梁和宝石般清澈的瞳仁,的确有着几分异国的情调。

  盯着盯着,她不知不觉的有点看傻了。

  其实文凤殊论长相真的是一个美男子,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那种温雅沉静的气质,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有的。

  难道这就是宋丽仪所说的“贵族气质”吗?

  “我的母亲是华人。”这是他唯一的解释。至于姐姐的容貌,早在他的记忆中渐渐褪色了。   

  从姐姐去世后,他便强迫自己忘记许多人、许多事,以至于连最爱的人的长相都记不得了。但是,姐姐那双柔顺的眸子,和永远在琴键上忙碌着的纤细手指,却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忘记的。  

  “瞧,你又来了!”苏青荷看着他蹙起的眉心。“时常皱眉头会变成小老头的!我教你的方法还记得吗?”

  将手指按在他的眉心上,她轻声说:“试着学会微笑,当你觉得孤独,或者觉得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时候,只要你肯给自己一个微笑,就不会活得那么沉重、那么艰难了!”

  他震动了一下,感受到她温暖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宇间,有一股暖流从那里涌进了身体里,涌进他的血液中,令他全身掠过一种前所未有的颤栗。

  “好了!别傻站着了,时间还多的是,我们再去打一次电动吧!我这回一定会赢你的!”她笑着拉起他的手,奔跑在街边的小道上。

  风从他的身边吹过,刹那间,他忽然感到一种肆意的放纵,轻松的释然。

  若有一天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便可以真正感受到生命的美妙吧?

  多年前,姐姐这样问过他。当时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而姐姐在死前……可曾找到呢?


第6章
 
  苏青荷不但月考过关,而且还得了高分!

  这则爆炸性的新闻很快就在莎丽学园内传开,到处都能看到学生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什么?苏青荷居然能过关?”

  “天!她那种程度如果能得高分,那我的画都可以进罗浮宫了!”

  “是不是作弊啊?遣是教授网开一面?”

  各种揣测传得沸沸扬扬的,苏青荷立刻成了莎丽学园里的风云人物,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她。

  上帝啊!苏青荷悲叹着,仰头面对那轮刺眼的光芒。大概也只有上帝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从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开始,教授和校长就私下约谈了她好几次。一开始,她也觉得莫名其妙,以为他们是准备告诉她退学的事情,直到那张署名“苏青荷”的画作摆在她面前,她当场傻眼。  

  若不是她当时机灵地一口咬定,这的确是她画出来的,也许她那吃惊的样子,会让校长等人更要探查到底。

  但她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虽然没有当场抓住她作弊的把柄,不得已给了她高分,但看校长和教授的样子,似乎没有要就此放过她的意思。

  究竟是谁帮了她呢?走出校长室,她拼命思考着。

  其实答案本不是那么难寻的。在这个学园里,有谁能画出这种水平的作品?那天考试时,又有谁有机会偷天换日?只是……这可能吗?那个平时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文凤殊,为什么会突然为她做这种事?

  回想起那天考完试后文凤殊反常的神情,她更加觉得可疑。

  今天下课后因为被叫到校长室问话,没来得及和他一起回家。此刻想明白后,她决定立刻赶回去,一定要问个明白!

  =====      =====     =====     

  文凤殊在苏家的后花园徘徊了许久。

  这里的味道,就好像梅德里城堡一样,浓郁的花香无处不在。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梅德里城堡那种冰冷的气息,及令人心悸的阴沉。  

  门铃响起,佣人正准备要去开门,却被他拦了住,“我来吧。”他知道来人一定是苏青荷,也猜到今天校长找她的目的。

  她的疑问,还是由他亲自解答吧!

  没想到,门一开,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他的父亲——梅德里伯爵!

  他愣住了,完全没想到父亲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梅德里伯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扬手,啪的一声,重重的打了他一耳光。

  文凤殊被打得向后踉跄了一步,眼中却仍是一片漠然。

  伸手擦去唇角的一丝血迹,他冷笑道:“你打的不是你的儿子,只是一具躯壳而已。因为在多年前,他的生命和灵魂都已经被你抛弃了!”

  他尖刻的语言让梅德里伯爵的眼中露出了异样的光芒,但随即,他敛整神色,清晰的吐出一句话——

  “你母亲死了!”  

  文凤殊呆住了。

  自他懂事以来,只有姐姐离开时他有过这种感觉。那一次,他整整不吃不睡五天,而且将近两个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现在,他最爱的人都走了……

  “你终于解脱了。”他的眼帘低垂,喃喃低语着,用父亲听不懂的中文向母亲告别。  

  梅德里伯爵盯着他的微笑,说道:“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他再度苦笑,“当妈妈和姐姐都走了之后,你认为我还有理由回去吗?”

  “有!”梅德里伯爵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和我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

  文凤殊清冷的目光缥缈不定,嘴角的浅笑反而加深了,“如果你真的将我们当作是亲人,她们怎么会先后选择离你而去?”

  文凤殊的话触痛了他心底的伤口,梅德里伯爵的眉拧得更紧了,“你没得选择,必须和我回去。”

  “即使我死?”文凤殊逼问。

  梅德里伯爵冷冷地回答:“是的,即使你死。”

  他一僵。

  虽然早巳预料到父亲可能会这么回答,但是亲耳听到,还是令他心头不自觉地揪紧。

  “好吧!”他点点头,“那么请你将我与姐姐一起葬在梅德里城堡中那棵尤加利树下,不要为我立碑,也不要写我的名字。因为我的存在对于梅德里这个姓氏来说,同样是一种耻辱!”

  他挑衅地看着父亲。当初在姐姐过世之前,父亲就曾以“耻辱”这个词羞辱过她,他记得清清楚楚。

  梅德里伯爵却微微冷笑,“你真的想死吗?好吧,在你死之前,要看好我将做的每一件事。如果我为了你毁掉什么人,你应该不会心疼吧?”

  他望着父亲,从那冰冷的笑容中骤然看到了些什么。

  他大声对父亲说:“你不能!”

  ”我可以。”梅德里伯爵坚定地说:“我甚至无须亲自动手。你们‘同居’在先,在别人看来,她已经是一个行为放浪的女孩,不在乎再多些其他的流言蜚语。”

  “至于她若在外面受到什么不名人士的伤害,你不要跑来问我为什么,因为她将来可能遇到的伤害,都与你有关!”

  文凤殊开始发抖,因为极度的愤慨而抖。

  没想到当初父亲对姐姐所做的一切,今日又即将在他的身上重演。

  “家族的名利荣誉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可以不顾我们的死活?”他的声音是悲愤的,情不自禁地攒紧了拳头。

  “让我在这里过完平安夜再走。”这是他最后的要求。

  梅德里伯爵盯着他的眼睛,以确定他的话是否属实,然后点点头,“好,我会在巴黎等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门口那长长的黑色轿车好像一片乌云,重重地压在文凤殊的心上。

  今年的平安夜,注定会是这一生最难忘的吧?

  从此之后,他将再度回到那个金色的鸟笼中去,不再歌唱。

  =====      =====     =====      

  今年的平安夜与往年有什么不同吗?

  苏青荷走在街道旁,看着周围来往穿梭的人潮、以及橱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微微一笑,对身边的文凤殊说道:“以前我的平安夜,总是一个人度过。”

  “为什么?”文凤殊以为他们家应该会回家团聚才对。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父母都会去美国拜访亲戚或者是商场上的朋友,我妹妹也会跟去,所以只剩下我一个,就这样一年一年的一个人逛街。每次看到身边的人成双成对的走过,我就会觉得特别的失落。”她有点黯然神伤。

  他望着她,“为什么不带你一起去美国?”

  她的微笑泛起一丝苦涩,“因为我不够出色吧!和我妹妹比起来,我没有什么值得父母炫耀的地方。”  

  “我妹妹十岁时,钢琴的级数就可以办独奏会了;十六岁开过画展;英文、法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无一不精;跳舞唱歌都是一流的。”   

  “我妈妈常说,我一定是在她体内不小心分裂出来的一个坏基因,否则我们怎么会只是长相一样,性情却差了这么多?”

  文凤殊凝视着她的眸子,“这是你寂寞的真正原因吧?”

  “嗯?”

  “被自己的家人,甚至整个世界弃之不顾的自卑感,有时候会衍生为寂寞。或者更可怕的衍生为……”他一顿,吐出一个字:“恨。”

  “恨?”她听见了,听得很清楚,“那个学会恨的人……不会是你吧?”

  他思虑了片刻,似乎在矛盾痛苦着,但终于还是摇摇头。“我已经没有恨的力气了。”

  但是,有一个人恨过了,而且还以最悲壮的方式,将她的恨留给了身边所有的人。

  她笑笑,拉着他的手说:“恨不好,因为它是最容易自动跑来的。只要你心中有了怨就会有恨,而且一旦它来了,就会顽固地赖着不肯走,必须用更多的温情才能去感化它。

  你不要恨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先学着去爱,这是最简单的一件事,爱父母、爱家庭、爱自己、爱生活、爱生命……爱之所以简单,是因为它无处不在。

  比如你看到今天早上天空有白云,你可以去爱那片云;走过街边看到有落叶;你可以去爱那些落叶;遇到一只小狗蹦蹦跳跳向你要东西吃,你可以去爱那条狗;如果有一位老人为你指了路,你可以去爱那位老人……瞧,这就是生活的美妙。

  你可以为恨找理由。但是面对爱,无须理由。爱就是爱了,因为想爱而爱,因为被爱而爱。”

  他望着她,忘记掩饰自己眼中的动容和震惊。听着她的话,骤然联想到教授曾经说过的话——

  只要你尝过恋爱的滋味,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活力、什么是激情。爱情可以点燃你身上一切可以燃烧的,包括你自己,都可以不惜毁灭去追随那份令人心悸的热情;

  苏青荷看到旁边的小店里正在展示着各种圣诞用品,于是撇下他,先跑过去挑选。

  文凤殊仰望着天上的星星。

  所有的星星都是一样的,默默的与他对视,散发着幽冷的光芒。

  突然,他仿佛听见姐姐的声音传进耳里——

  小文,从一开始,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无论我如何努力去做,却永远都无法达到最美、最好。我追逐完美这么多年,为了父亲、为了家族,却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我心已如稿木死灰。所以,如果我死了,请不要为我伤心,因为那意味着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文凤殊咬紧嘴唇,死死盯着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

  姐……我怎么可能不伤心?你知不知道你的死不仅让我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心痛!也知道了什么是怨恨。

  是的,怨恨,这个苏青荷要他永远不要去懂的字眼,其实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经将之刻进骨血了。

  他不能再这么懦弱的逃避下去了!

  如果说,当初从法国逃到加拿大来,是为了逃避父亲的紧逼不舍。那么这一次回到法国,他将不会允许自己再开始命运旧的轮回。

  我会报复的!用尽一切报复回去!

  他默默发誓,在星星面前、在姐姐的眼睛面前,立下了坚定的重誓。

  这时,天空飘下了零星的雪花。

  对这个城市来说,这个季节下雪是很少见的。那冰凉的雪花落到他的脸上时,他仿佛感受到,这是姐姐最后一次对他哭泣!

  “文凤殊,看我买了什么?圣诞老人的帽子,还带着铃铛呢!哇,下雪了!?太棒了!”苏青荷跑了过来,手里的圣诞帽叮铃发出悦耳的声音,艳红的色泽映衬着她的面容,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娇媚。

  她伸出双臂,扬起脸,去接那些飘落的雪花,轻呼道:“真美啊……”

  他看着她“沐浴”在雪花中,全然不知人世间的冰冷。点点雪花好像有生命一般地落在她的发鬓眉间,以融人她的温暖作为它们最后的归宿。

  他的生命,不就像这些雪花一样吗?

  突然,他走了过去,猛地将她拉进自己的怀中,趁她微惊的一瞬,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

  她呆住,不是因为他吻得突然,而是因为他的吻冰冷得毫无温度,没有任何的唇舌纠缠,只是浅浅的轻触,更像是某种仪式,在无声的宣告着什么的开始。

  他松开她,唇形的弧度浮起,在她耳边轻喃:“谢谢你。”

  谢谢她?谢她什么?

  她迷茫不解,而更令她困惑的是,为什么他虽然在笑,但是眼神却那么哀伤,好像……即将与她诀别?

  她模模糊糊地用手指碰触着唇——初吻的滋味酸酸涩涩,又甜甜蜜蜜的带着某种感动,在她心头萦绕,回旋。

  望着文凤殊,她的瞳眸如水温柔。很自然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沿着冲边行走,心中模糊地想着——但愿这条路没有尽头……

  两人相依相偎,在这个下着今年初雪的夜晚,在这个两人交出彼此初吻的夜晚,共同走过了一段路。

  =====      =====     =====        

  平安夜之后,文凤殊就突然失踪了!  

  苏青荷怎么都找不到他。学园里,他的专属画室几乎搬空,所有的作品都不知去向。

  几天之后,当苏青荷再度回到学校时,终于知道了答案。文凤殊因为家庭因素,已经办理休学,并且于前一日早上搭机回到法国。

  文凤殊走了!?就这么不告而别,连招呼都不曾打!?

  那么,之前那些日子的朝夕共处、点点滴滴算是什么呢?平安夜那夹杂着雪花的一吻又算什么呢?告别之吻吗?

  苏青荷心乱如麻,失魂落魄的神情,不加掩饰地全都暴露于人前。她在学园内踉跄走着,一个人到体育场去看滑冰比赛。

  当全场的人在为运动员的精采表演尖叫鼓掌的时候,她忽然流着泪大喊出:“文凤殊,我恨你!”

  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出“恨”这个字。以前她拼命区分爱与恨的定义。而当她喊出这个字的时候,才明白原来爱与恨的界线是如此的模糊,模糊到只要一步就可以跨过。

  不到一个学期的相处,从争吵敌视到心意相通。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量朋友知已,却未曾发觉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情根暗种。

  只是,在冬雪中刚刚燃起的情火,又无声无息地熄灭在寒冷的雪花中了。

  今生或许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吧!毕竟,他们是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但若有机会重逢呢?她会怎样?责备他吗?骂他吗?打他吗?恨他吗?怨他吗?还是……

  会彼此遗忘?

  毕竟时间是最残酷的,能无情地消磨掉一切。

  那么初恋呢?也会消失吧?

  会吗?会吗……

  =====      =====     =====     

  五年后  巴黎

  巴黎春天的时装展示会,是巴黎时装界每年一度的盛会。

  每到这个时候,世界上所有著名的服装设计师都会云集于此,大大小小的服装展示会将持续一个月的时间,众多的采访媒体、记者、各界的名流、时装名模,将巴黎打扮成名副其实的春天。

  今天在巴黎中心会场的时装发表会,名为“梦的翅膀”。

  所有的时装都是以浅粉、淡蓝、乳白等浅色系为主色调,表演汇集了当今世界最著名的几位名模。而此次的参展服装最令人惊艳的,是所有模特儿都身背着白色羽毛做成的翅膀出场,好像是真的天使降落于人间。

  表演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人中途入场,走入贵宾席。

  巴黎时尚杂志的一位记者眼光敏锐,立刻认出来人,推了推身边的同行:“是圣玛丽亚的少东!”

  圣玛丽亚是这些年在美国迅速崛起的服装业巨头,也是少数在美国本土由华裔人土创办的大型商业集团。

  集团总裁郑一民是白手起家,艰苦创业的经历已成为华人商界的佳话。而郑一民的独子邓君伟风度翩翩、年少有为,一向不待宠而骄,亦是年轻才俊中的楷模。

  此刻,借着台上温柔的灯光,模模糊糊能看到在贵宾席那边落坐的是一男一女。

  “那个女的是谁?”记者眯着眼睛问。

  旁还的同行答道:“是不是苏氏的千金?听说最近他们走得很近。”

  “哦……”长长的拖音意味着对方听明白了什么。

  邓君伟负责圣玛丽亚海外营销方面的宣传工作,因此,每年一度的巴黎服装盛会,是他必然要到场的。加上今天这一场,这三天来他已经连看了八场表演,即使是再好的身体,也有些疲倦了。

  “小荷,你要不要喝点什么?”他问着身边的苏青荷。

  “一杯咖啡就好。”淡淡的声音飘来,她心不在焉的,眼睛似乎只注意着舞台上。

  郑君伟起身去拿饮料,留下她一人在原地。

  此时,表演已经接近了尾声。最后的一件展示服装是晚礼服,银灰色的吊带、斜肩丝质长裙曳地而行,模特儿长发垂肩,依然是身背双翅,如仙子般清丽出尘,令全场掌声四起。

  自下的苏青荷静静凝视着这件作品,低低经喃:“好美……”

  邓君伟手持两杯钦料走回,恰好听到她的声音,一笑道:“小荷喜欢这件衣服吗?不如我买来送你吧?”

  “算了,你看我的气质适合穿这件衣服吗?别糟蹋设计者这么完美的作品了!”她微笑道。

  动君伟看了看表,“咱们来得太晚,表演快结束了!一会儿要去哪儿?”

  “你不是还有个酒会吗?我要先回饭店换件衣服。”她瞥了一眼台上,此时,此次服装的总设计师正好领着众多的模特儿从后台走出来,微笑着站在众人面前,接受掌声献礼。

  年轻的设计师有着优雅的仪态和俊美的容颜,一头乌黑的及肩长发如丝般光滑,幽黑的双眸在舞台绚丽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无数的光芒。

  刹那间,他一个人的风采就震住了全场。

  此时自上台下灯光的反差太大,她确定对方根本看不到自己。这也是她可以在公众场合,如此肆元忌惮地享受着他的“美貌”的唯一方法。

  “小荷,不走吗?”郑君伟在叫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台上,“对他感兴趣?回头引见给你,我们公司正准备和他合作。”忽然,他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道:“不过,感兴趣可以,可不能变心哦!不然我会心碎的!”

  温柔的威胁带着轻哄,让她终于注意到他的话,朝他莞尔一笑,她说道:“少来!走吧!先回饭店去。”

  两人一起携手走出表演大厅,除了少数几个记者以外,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依然还集中在舞台之上。

  其实,她的心又何尝不是留给了舞台上的那个人?

  五年不见了,看来他还很好,依旧是光芒四射的明星;而她,却改变了很多……

  =====      =====     =====     

  文凤殊从会场回来,摆脱了围堵的记者和Fans,从后门走进饭店。  

  “Johnson,晚上还有什么活动?”甩掉明星的外衣,他的眼中闪现一丝疲惫,清冷的表情里不再有在世人面前展现出来的款款深情。

  他的私人秘书是个英国人,典型的英国管家,以古板的声音回答道:“晚上九点您要出席一场晚宴,明天早上老爷在庄园等您。”

  “嗯。”他走进饭店的大堂,却听到一阵钢琴声从不远处传来。那曲子很熟悉,让他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琴声不急不缓,触键轻柔而熟练,乐声在寂静的大堂中飘扬,周围行走的客人都放慢了脚步,侧耳倾听。

  “Chansondel’adieu。”文凤殊低低念出曲名。

  这是姐姐生前最爱弹奏的一段钢琴曲,她过世后,这段钢琴曲便成为他永远的痛。然而事隔多年,不知道为什么:再听到这首曲子,他最先想到的却是一个少女娇嗔的面容、轻蹙的双眉、微噘的红唇,和那句略显幽怨的叹息——

  你好霸道!

  文凤殊站在原地,思绪幽幽地听着曲子,直到琴音停止,他本能地退了一步,想看清弹琴的人。

  当视线与琴凳上的女子对视上时,他骤然呆住了!

  坐在那里的女子呼出一口气,表情显得很满足,她站起身,提起一旁大大的旅行箱,用法语对服务生道了声谢,然后走下台。

  文只殊的思想凝滞了,几秒钟,紧接着疾步走过去,—下子拦住了她。

  她不得已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神是困惑不解的,显然对这个突然杀到自己面前的人的企图和来历并不清楚。

  “这位先生有事吗?”她用标准的法文询问,见文凤殊没有刻回答,又用英文回了一遍。

  文凤殊细细地审视着她的眉眼——

  不是!不是她!虽然很像,但绝不是她!

  她说不了这么流利的法义;她也没有这么浓的画卷气;最重要的是,这双灵秀的眸子。太过沉稳冷静了!

  突然,他明白了一切,接着释然一笑。

  “苏青莲小姐?”他以中文问道,反将对方问愣了。

  “阁下是谁?抱歉,我的记忆力可能不太好。”她困惑于自的声名居然可以显赫到刚到巴黎就被陌生人给认出。

  文凤殊优雅地躬身,“我们素未谋面。”如果不算当初在苏家见到的那帧照片的话,这句话不是谎言。

  “哦?”她挑挑眉,这个表情一下子勾起他的回忆,令他伫立当场,直到身后的管家传来催促——

  “少爷,还要赶着换参加酒会的衣服呢!”

  他无奈地对她道;“不好意思,没有时间和你详谈。如果见到令姐,请代我致意。”

  “等一下,你……你是谁啊?”苏青莲想叫住他,但他已经快步走开。

  突然,电梯的门打了开、一道身影从里面飞奔而出,冲着大堂内的少女直奔而来,叫道:“苏青莲,你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闲嗑牙?带这么多的行李!你那个护花使者呢?”

  看到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文凤殊再度止住脚步。这一次他是真的呆住了!

  苏青荷直冲到苏青莲面前,看她的神情有些茫然,一捶她,“发什么呆呢?先把行李放到楼上去吧。”

  苏青莲悄悄指着前方,低声道:“前面那个人你认识吗?”

  “谁啊?”苏青荷下意识回头,霎时,像被闪电击中般地怔住。

  看到那清俊如昔的脸庞,她努力平复着自己此刻的震惊,缓步向前,故作平静的问候:“您好。”

  听到她这么冷漠的问候,文凤殊也愣住了。

  怎么?难道她忘记他是谁了吗?但紧接着,他便看到她眼中那强力压制的波澜。

  唇形一扬,他缓步走近她,优雅地执起她的手,将她的中指按在她的眉心上,轻吐这:“你的眉心!都纠结在一起了!”

  她再也无法伪装下去了,受了惊似的将手抽回,一把拉起正在旁边看热闹的苏青莲,沉声道:“走,回房间!”然后近乎狼狈地拖着行李,和妹妹走进电梯。  

  电梯门一关上,她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苏青莲笑眯咪地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个帅哥?见了人家还失魂落魄的!”

  “你知道什么?”苏青荷瞪了她一眼,“他是一个最可恶的骗子。我曾经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虽然苏青荷说得咬牙切齿,苏青莲却淡淡笑道:“爱之深,恨之切!我可以立刻诊断出来,你不是不想再见到他,而是想见到要发狂。建议你,马上回头去找他。看他似乎对你也余情未了,我估计你们还有未来可言。”  

  “闭上你的嘴!别一来就和我吵架!”苏青荷再瞪了她一眼。

  余情未了!?他们之间有过“情”吗?文凤殊方才那种典型的法国男人浪漫问候,只让她觉得恼火。

  前几天,法国某杂志刚刚评选他为最佳情人。在这美女如云的巴黎,谁知道他的心中对五年前两人曾共同生活的那一小段插曲,还记得多少?

  “算了。”她一展眉,扬起头。

  五年前,他不告而别,走得那么潇洒,既然如此,她何必在乎他?她现在和他一样,都有自己的生活,不需要靠谁的感情施舍而活。

  “再见面只是巧合罢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她对妹妹解释,也可能是在对自己解释。

  苏青莲笑笑,不再追问。

  有些事情,不管你再怎么否认,它依旧是存在的!

  只是……苏青荷这么一个大刺刺的女孩子,怎么会和那样一个优雅贵气到了极点的男人认识的?这段故事倒是让她好奇,但她知道,现在并不是挖掘秘密的时候。

  “看你晒成这个样子,非洲的土人没把你吃啦?”苏青荷看着妹妹古铜色的皮肤,皱着眉问:“我真不懂,好好的巡回演出不办了,非要跑到非洲去跟野人混。你要是再晚回来两天,我还以为你嫁给那里的土著首领当押寨夫人去了呢!”

  苏青莲噗哧笑出声来,“你别那么搞笑好不好!我是去采风,采风懂吗?就是去收集非洲的音乐。何况,那里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

  “嗯……”苏青荷漫不经心地点头,“你走了之后,老是有人打电话问你的下落,这回你重现人间,可要小心了!”

  苏青莲的脸色变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成蛮不在乎的轻松姿态。

  “无所谓,有本事就让他一直追吧!哈,我本来还以为会在非洲碰上他呢!”

  走出电梯,苏青莲伸了个懒腰,“我好累啊!刚下飞机,浑身都是汗,我先去洗个澡,你去参加酒会吧!我有空的话,会考虑出席的。”

  “好吧。”苏青荷藏起嘴边的诡谲笑意,没有告沂妹妹,那个让她头疼的追求者已经到了巴黎,而且很有可能会在晚上现身。

  这个死丫头,和我作对了这么多年,总要找个更厉害的对手来治治她!  

  她的幸灾乐祸之意,溢于言表。


第7章
 
  站在酒会角落的苏青荷偏过头对妹妹说:“看看今天这场宴会,就知道什么叫奢华了!”

  苏青莲呵呵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悲天悯人了?好啊!我这次去非洲,看到不少穷人连一顿饭都没得吃,想不想劫富济贫?”

  “哼!”苏青荷啜着杯中酒,看见郑君伟向她走来。

  “姐妹俩又在聊什么了呢?二十几年的时间,还没聊够吗?”他一伸也懒懒的回答:“等我事业有成之后吧!”

  郑君伟一下子笑了出来,“你把自己当成男人吗?一定要先立业后成家?”

  “谁说女人不可以立业?我可不希望自己将来老了,只做养尊处优的闷太太,天天打麻将。”

  “好好好,都依你,那你说,你要多少时间?我等你。”郑君伟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回答,也准备好了应对方法。

  苏青荷认真地看着他,“君伟,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真的觉得我是适合你的结婚对象吗?你看我,人长得不美,对感情也不积极,我觉得我做不了好情人,也做不了好妻子。你趁现在还年轻、英俊、有本钱,另觅佳人吧!”

  “小荷,你说这种话,不怕伤了我的心吗?”

  “我觉得太熟的人之间,反而不会有感情产生的。”苏青荷皱着眉。

  郑君伟反问:“你的意思是说,天天看着我这张脸会腻?”

  “是啊!就算你长得再英俊,我天天看,怎么可能会相看两不厌?”

  “这个……恐怕和时间没关系吧!”郑君伟戏谑地低声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所以一直在找借口搪塞我啊?”

  “瞎说什么?!”苏青荷笑着挥起头,“别侮辱我的清誉哦!小心我揍你!”

  “揍吧!反正这年头流行野蛮女友!”郑君伟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挨打样子,一转身,忽然看到门口走进的人,低呼道:“你的白马王子来了,要不要过去见见?”

  “什么白马王子……”苏青荷回头,愣住。

  是文凤殊!他臂上挽着一名绝色佳人,男的俊、女的美,吸引了场内所有人的目光。

  郑君伟拉起苏青荷,走到他们面前,微着伸出手,“梅德里先生,您好!”

  文凤殊也伸出手,与他交握了一下,说:“是圣玛丽亚的少东吧?记得下个月我才要和贵公司谈合作事宜,不会是今天就来探查我的底细吧?”

  “哪里!我是专程从洛杉矶飞过来看梅德里先生的发表会的。今天的发表会很成功,很多创意大胆新奇,让人叹为观止。”郑君伟说着,转而看向他的女伴,“这一位是辛丽雅小姐吧?”

  苏青荷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位绝色佳人是当今欧洲时装界最炙手可热的名模之一,她很不适时宜地嘿嘿冷笑两声,“设计师配名模,还真是绝配!呵呵……抱歉,失礼了!”

  文凤殊的眸光投注在她身上,恍若轻风般扫过她与郑君伟交握的双手,表情却没丝毫变化,只是很平和地说:“苏小姐是第一次到巴黎吗?”  

  苏小姐!?果然叫得很见外!故意要和她保持距离吗?

  苏青荷骤然恼怒了起来。她又不是要过来和他攀结什么交情的,谁希罕看他那拽拽的样子啊!

  “是第一次到巴黎,那又怎么样呢?难道文……哦!不,梅德里先生要给我当向导吗?”她微一点头,又说:“真不好意思,我妹妹还在那边等我,先失陪了,你们慢慢聊。”

  她转身离开,这一次故意走得很慢,保持着淑女的风范,其实心里恨得要命,好不容易走到刚才和苏青莲分手的地方,却看到她正一脸窃笑的斜眼瞥着她。

  “看到旧情人另结新欢,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苏青莲胆子不小,开门见山地问道。

  “哼!我才不会那么没品,看上这种男人!”她努力将自己和文凤殊划清界线。

  “哦?是吗?我看他翩翩风度,气质高贵胜你百倍,哪里没品了?”苏青莲继续逗弄着。

  苏青荷一气之下,丢下她,独自疾步走出大厅。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

  算起来,今天应该是中秋节,不过在欧洲这里,大概没有多少人知道今天这个日子对于中国人来说,意味着团聚吧?

  苏青荷摇摇头。团聚?她要和谁团聚?文凤殊还是苏青莲?

  花园里不算冷,不过,和屋里的衣香鬓影比起来,是冷清了一些。不过这样也好,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自己一个人好好看月亮了!

  当年在莎丽学园坚持完第一个学期之后,她就办理了转学去念企业管理,当时,因为她父亲身体变差,使得她不得不提前接管一些苏氏企业的工作。半工半读的生活虽然充实,但还是让她有些吃不消,很多事情都要慢慢的摸索,尤其是对付商场上那些老狐狸,不全力以赴根本不行!

  这一年里,因为有郑君伟的照顾,让她偶尔能够轻松一点,但依赖别人并不是她的习惯,只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她的目标是在十年内,将苏氏企业的资产扩充十倍。

  这样的雄心壮志,她没对任何人说过,如果真说了,只怕会有很多人笑她自不量力吧?  

  唉……她忙成这样,苏青莲那家伙却悠哉悠哉地跑到非洲去玩,还说什么是去“采风”?采哪门子鬼风!

  都怪爸妈自小太宠青莲,让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本来该是整个苏家的支柱,结果一转眼倒成了自由人,办音乐会、开画展、旅游……一天到晚世界各地乱飞,也不见她真做过什么对家里有意义的事情。

  “年纪一大把了,还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人!”苏青荷恨声脱口而出。

  一旁有只手递来一杯葡萄酒,她以为是郑君伟,看也没看就接过,还自顾自地问道:“你说青莲是不是很可恶?都二十来岁的人了,整天就知道玩玩玩,还不赶快找个人安定下来,最好钓个有本事的,也好帮助家里打点事业!我现在真怀疑,我们俩到底是谁投错了胎?”

  身旁的人轻声出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声音不是郑君伟的!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身,才看清月光下幽幽然看着她的,是文凤殊!

  “你……”她怔了一下,接着怒道:“你不在屋里交际应酬,跑到外面来偷听别人谈话干什么?你有没有一点道德心?”

  文凤殊啼笑皆非,“是你一直说个不停,我又没有逼你!”

  “自大狂!”她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想转身离开,却被文凤殊喊了住。

  “五年不见了,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说什么?’她蓦然站住,似笑非笑,“梅德里先生可能根本不记得我这号小人物了呢!我哪有资格跟你叙旧?”

  “你还在怪我?”他看着她,“怪我的不告而别?”

  “不敢。脚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有什么资格管你?又凭什么怪你?”

  她越说越气,这五年来好不容易养成的风度修养,在再度遇到文凤殊之后,全数消失。

  文凤殊无声地望着她,忽然伸出手按在她的眉心,低声道:“你见到我之后,似乎眉头总是皱在一起。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这是他在一天之内第二次跟她如此亲近。他一靠近自己,苏青荷就觉得心脏不受控湖地乱跳,说话也语不成句。

  “你……”

  手指离开了她的眉心,他退后一步,看着她拘谨尴尬的表情,又笑道:“这五年来……你想我吗?”

  “鬼才想你!”苏青荷大喊,下定决心不再和他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文凤殊的性格似乎变了很多。此刻眉宇间的轻松,甚至是轻挑,都不是以前的他会流露的。这样的他,莫名的让她觉得陌生。

  她决定要回屋里找邓君伟,在郑君伟身边,虽然也有感情问题的纠葛,但比和文凤殊在一起轻松多了。

  看她又要走,他淡淡的问:“那个郑君伟是你的男朋友?” 

  “是又怎么样?那个辛丽雅不也是你的女伴吗?”她挑着眉,挑衅般地回答。

  他还是淡淡的笑着,“郑君伟很好,但是不配你。你们两个在一起,像是美女与野兽的性别反串版。”

  “文凤殊,你找死!”她忍无可忍,挥拳而出!拳头都在半空中被他抓住。

  欺身贴近,他捏着她的下巴,呼出温暖的气息,低声道:“对,我就是找死。我想知道,要是我把你抢过来,邓君伟会不会气死?”

  “什么?”怔忡间,文凤殊的嘴唇像羽毛一样,轻轻地落在她的唇上。她像被魔法点中般轰然呆住,大脑不能运转。

  他在做什么?吻她?分别了五年之后,他居然一见面就吻她?

  她的头脑清醒过来,愤然推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五年前你吻我之后就跑掉,现在又来吻我,你想说什么?告诉你,你们欧洲人那种随便的亲吻方式不适合我!你……你……不许你以后再这么随便碰我,因为……因为……”      

  不知怎的,眼泪在她眼眶中酝酿,几乎要落下。  

  “为什么不能再吻你?”他静静地反问。

  “因为我会对吻我的人认真。”

  她的泪终于滑落,但她固执地用手背抹去,挺直了背脊,大声道:

  “我现在和你没关系。请你以后不要再用这一套戏弄我。而且我现在有很要好的男朋友,也请你不要来破坏我们的关系!

  文凤殊,我不知道你五年前为什么一走了之,但我现在要跟你说清楚,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从来没有!你也不要对我有什么企图或者是妄想,因为我是不会看上你的!”

  说罢,她转身跑掉,奔回酒会中,不去考虑自己眼角的泪痕会带来多少的侧目。

  文凤殊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厅的辉煌光芒申,半晌,轻轻骂道:“笨蛋!”

  他在骂谁?是自己还是苏青荷?

  是骂自己吧!

  本来他走近她的本意,不是要这样伤害她的,他只想向她打个招呼,表示一下当年自己不告而别的歉意。但是看到她那样幽怨愤恨地排斥着他,又刻意的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忽然间!他觉得很受伤。

  苏青荷不知道,早在五年前,那个矜持冷漠的文凤殊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梅德里伯爵的独子——雅兰·梅德里,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不过,最令他震惊的是,他居然又吻了苏青荷。

  五年来,不是没有女生主动献吻过,但在他心中,那只是礼节,无关情爱,当然也没有去体会其中的滋味。

  但今晚,他竟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去拥抱她、吻她。

  五年前,他们既然没有开始发展过什么感情,五年后也没有所谓的再续前缘。

  他对她而言,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吧?

  但对他来说,曾经真正触碰过他的心灵深处,拨响了他的心弦的,却只有她……

  =====      =====     =====      

  苏青荷有些烦躁地坐在车里,不知道第几次看了手表后,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人:“君伟,你们公司签约,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参加?我今天下午还有个会议要出席。”

  “赶得回去的,放心好了!”郑君伟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拍拍她的手背,笑得神秘。

  苏青荷仍然无法放心。她知道,今天和圣玛丽亚公司签约的人,正是文凤殊!

  圣玛丽亚公司已经决定和梅德里家族在服装领域展开合作,而文凤殊就是梅德里家族在服装设计方面的全权负责人。

  但苏青荷怎么也想不明白,郑君伟硬拉自己来参加签约仪式,有什么目的?而她,真的不想再看到文凤殊了!

  两人相偕走入会场时,已经有无数的媒体记者在等候,闪光灯霎时闪成一片。

  郑君伟微笑着领苏青荷入座,接过麦克风。

  “感谢各位媒体记者的到访。今日是我们美国圣玛丽亚集团和梅德里家族名下的梅德里时装公司签约的日子。在此之前,我们公司已经多次看过梅德里先生设计的作品……”

  邓君伟充当司仪,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两公司合作的前因后果,但苏青荷根本无法专心。

  梅德里时装公司的首席服装设计师兼负责人。对于今年二十三岁的文凤殊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成就吧?如果他不放弃最初的爱好,专心当一个画家,他的前途应该会比现在更辉煌!

  五年前,她怎么也没有想过,文凤殊会变成众人的偶像,而商业味道极重的“服装设计师”这个头衔,并不适合他的个性、他的气质。她一直以为,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者。

  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了这么多?

  突然,一阵骚动惊醒了她的沉思。随着闪光灯的转移,她看到会场的一头,文凤殊正走了进来。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万众阳目的场合,从从容容地走到她身边的座位坐了下来,还平静的跟她寒喧:“苏小姐,没想到你会光临,真是我的荣幸!”

  “客气。”她僵硬地回应。

  他可以轻易遗忘那一晚的事情,但她不能。

  直到现在,她的嘴唇似乎还在滚烫,于是只有努力别过脸,不让自己看他,但却又隐隐觉得他的眸子正在悄悄的注视着自己。

  签约仪式进行得很顺利,十分钟过后,双方交换了合同。正当媒体以为仪式结束的时候,郑君伟忽然一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接过麦克风,走到台前站定。

  舞台后面,有人推出一个模特儿,模特儿身上穿着的,赫然就是那一晚文凤殊作品展示会中,最后一件的晚礼服作品。

  郑君伟对众人道:“感谢各位媒体记者的光临,也麻烦各位见证一件事。今天是我向苏氏企业的千金,也就是苏青荷小姐求婚的日子。之前我已经屡战屡败,这次我实在没有什么勇气了,只有借助各位朋友们的鼎立相助,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全场一片哗然……或者可以说是惊喜的呼声吧!

  法国人本来就浪漫,这件事又如此的出其不意,无论成败,都可以当作是明天新闻的头条。

  于是,已经收下的相机、摄影机,又立刻架了起来,密切注视着台上的一举一动。

  郑君伟回身对苏青荷深情说道:“小荷,很抱歉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这样做了。但我想,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对彼此也早已了解。

  这件衣服,你曾经赞赏过它的美丽,若买下它能博你一笑,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去做,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在未来的岁月中,可以经常的送这样的礼物给你呢?”

  郑君伟显然是为了让在场的人都听明白,所以特地说了英语。

  苏青荷早巳呆住了!

  这一切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而媒体记者的在场,以及场内诡异的气氛,更让她很不舒服。

  她不喜欢这样逼婚的方式,尤其当她看到郑君伟竟然利用文凤殊设计的衣服向她求婚,就更觉得不是滋味。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文凤殊,见他正托着腮,斜睨着场上的一切,完全是一副局外人的姿态,没有半点震惊或者是不舍得的意思。

  她忽然觉得郁闷到了极点,一气之下,站起身来,抓起桌上的麦克风便大声说道;“我愿意!”

  然后,撇下所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会场。

  这一幕再度出乎记者们的意料。

  苏大小姐同意了求婚,但是……这种态度,不能称之为“高兴”吧?明天的标题该怎么写呢?“苏氏企业千金愤怒之下答应求婚”?听起来就很滑稽!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郑君伟。这下子即使是涵养再好的邓君伟,都难免有些尴尬。他知道自己这样的逼婚方式,似乎做的并不是很成功。

  而原本是会场主角的文凤殊,反倒施施然地站起身,默默退场,未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言论。

  =====      =====     =====    

  夜晚,苏青荷在饭店的房间里独自生闷气;苏青莲却坐在床上大笑。

  刚刚的新闻中已经播报了上午的签约仪式,而且是全程报导,将苏青荷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记录了下来。

  苏青莲笑够了,还不忘调侃自己的姐姐:“有人向你求婚,你还一副愤怒至极的表情。郑君伟哪里不好?就算你不愿意,也不要在媒体面前给他难堪啊?”

  “他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去嫁给他?”苏青荷朝她扔去一个枕头。“要是那个麦……麦什么的先生也这样向你求婚,你是不是就一定会嫁给他呢?”

  “说不定我真的会考虑。”苏青莲手捂住肚子,笑倒在床上。“要是有人肯为我这么浪漫,我一定会认真考虑嫁给他的。”

  “闭嘴,不许再笑了!”苏青荷冲上去捂她的嘴。两人正在厮打间,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一定又是那些记者!”苏青荷不胜其烦地爬到床头,抓起电话,对着听筒冷冷的说了一声:“抱歉!我现在不能接受探访!”

  电话那端传来的,却是一道清朗的声音:“那……请你去开车兜风怎么样?”

  她一怔。“文凤殊?”

  “我在饭店门口等你,十分钟后见。”对方立刻挂了电话,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怎么?有人约你呀?你最近还真是行情看涨!”

  苏青莲的戏谑没有让苏青荷轻松多少,她转身看着镜中的影像,不断想着,文凤殊找她做什么?和白天的事情有关吗?他之前对郑君伟的求婚计划究竟知道多少?他是不是帮凶?

  忽然!她眉毛倒竖,自言自语的大声嚷道:“凭什么他约我,我就一定要去赴约?哼!”

  =====      =====     =====    

  十分钟后,苏青荷准时出现在饭店的大门口。她穿着一件大衣,戴着墨镜,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

  突地,身边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吓得她“啊”了一声。

  “干嘛打扮得像个女间谍?”文凤殊笑道。

  她呼出一口气,仍旧皱着眉,“那些记者无孔不入,不得不防!”

  “没那么严重!”他将她拉到门外的一部跑车里,关好车门。“今年的奥斯卡影后突然爆出离婚消息,现在那帮记者都蜂拥至她家了。”

  “呼……谢天谢地!”这回她是真的吐出一口长气,正视文风殊道:“你叫我下来干什么?”

  “兜风呀!”文凤殊淡淡一笑,发动了车子。

  “喂!你还真……真的要去兜风呀?”她以为他是开玩笑的。

  “当然了!”车子已经开动,他静静的说:“我想带你去看看巴黎的夜景。五年前在那座小山上,当你为我用叶子吹奏曲子的时候,我就作了决定,早晚有一天,一定要带你来看巴黎的夜景。”

  瞬间,她隐隐约约有些感动。这一刻的文凤殊,让她觉得熟悉极了,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将车子停在一处大桥下,文凤殊和苏青荷分别下了车。

  “你这条围巾……好像有些眼熟?”文凤殊打量着苏青荷的穿着,对她的围巾极感兴趣,凑到她身前,眯起眼睛认真地看了一下。 

  苏青荷的脸倏地火红一片,三两下将围巾扯下来,硬塞给他,“这是你的。五年前在小山上你给我的,我一直没有机会还你。”

  “你戴着很好看,就戴着吧!”他又将围巾重新绕在她的脖子上,低声说道:“这样你就会永远记得我们当年的一切。”

  他的手指修长而温暖,滑过她的脸颊,碰到她的颈骨,让她微微一颤。赶紧抓下他的手,却竟外地看到在他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间,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怎么弄的?”她急促地问,捧起他的手——这双手在记忆中是完美无缺的,如今却添上一条可怖的伤痕。

  “没什么!五年前刚回巴黎的时候,遇到几个小流氓打劫,被割伤了一刀。”他答得漫不经心。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她替他心疼,见不得他身上有一丝的不完美。“伤口好像很深?对你没什么影响吧?”

  他勾起嘴角,“医生说,我这辈子都拿不了画笔了。”

  “什么!?”她惊呼出声,引来了过往行人的侧目,但她全然不顾,郁闷和焦虑一起涌上心头,她握住他的手,颤抖着嘴唇说:“怎……怎么会这样呢?”

  难怪这五年都没有听说他办画展,也难怪他会放下他最心爱的维纳斯,每天都去忙于将别人塑造成维纳斯的样子。

  “没有治愈的可能了吗?”她抱着一丝希望问。

  “若能治愈早就治了!”他摇摇头,淡淡一笑,然后用那只手用力握住她的,“看,其实这只手并没有完全废掉。而且,我现在可以利用电脑绘图。虽然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做那些精细的临摹,不过,这就是人生,不是吗?总要在生活面前做一些妥协,才能继续活下去……”他话没说完,忽然看到她的眼中滚落出两行泪水,心头一紧,问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上天对你太残忍了!你天生就是个画者,画者怎么可能不画画?”

  “我现在有在画啊!不过是为了大多数人而画,这也没什么不好。”他仰着脸看向星空,伸手一指,“你看,天上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像不像你现在的眼泪?”

  “去你的!”她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你要我怎样?痛哭流涕吗?若我真有眼泪,也在五年前流光了!”他淡淡的声音像夏日午后微冷的风,从桥下的水面飘来,让她有些困惑,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很快,他的神情又恢复如常,拉起她的手,笑道:“走!我们去看艾菲尔铁塔,那也是巴黎著名的夜景之一!”他牵着她的手,在巴黎的大街上飞奔。奔跑间,她偷偷打量着他的侧面,看见他眼中神采飞扬的光芒和清朗的笑容,正如五年前。

  她再度眩惑了……


第8章
 
  郑君伟早晨刚刚打开公寓的门,便被门口的一片闪光灯刺激得睁不开眼,同时还有无数支麦克风送到他嘴边,纷乱的提问一个接着一个而来——  

  “邓先生,请问您昨晚是和谁一起回公寓?”

  “您刚刚和苏小姐订婚,接着又与其他女人同宿,是不是代表你们的感情其实并不牢固,是貌合神离?”

  “郑先生,屋里的小姐和苏小姐,究竟哪一个才是你的真爱呢?”

  “邓先生,传闻圣玛丽亚和苏氏是商业联姻,是真的吗?”

  “邓先生……”

  邓君伟简直要当场晕倒了!

  这满坑满谷的记者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昨晚明明没有人跟踪他啊!是谁要害他?万一这事被苏氏知道了,那可怎么办?

  他想挤出人群,但记者们将他团团围住,让他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手忙脚乱之际,他的手机掉到地上,被人群踩了个粉碎。而他此刻的表情,比手机的下场还要难看。

  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在陷害他,他一定不会放过对方的!

  =====      =====     =====     

  苏青荷手里举着一份报纸,怒气冲冲地闯进邓君伟的办公室,完全不顾他还在开会办公,将报纸啪的一声狠狠地摔在桌面上,冷冷地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一屋子的经理都诧异地探过头去看报纸上面的字。

  郑君伟眼明手快地将报纸收起来,匆忙回答:“小荷,这件事是个误会,我以后再向你解释,好吗?”

  “解释?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告诉你,郑君伟,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下午我会开记者招待会,向媒体公开解除我们的婚约!”话落,她转身冲了出去。

  郑君伟则急忙追出。

  屋子中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只有文凤殊低着头,唇角的浅笑盈盈流动。拿出手机,他悄悄按下一行字,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已经达到目的了,给他留三分情面吧!

  按下按键,他将简讯发送出去。

  可惜,外面的好戏,他是看不到了!

  =====      =====     =====     

  郑君伟好不容易在停车场追上苏青荷,拉住了她。

  “小荷,你听我解释……”

  “那个女人是谁?”苏青荷单刀直人。

  “是……是一个朋友。多年不见了,那天去看我,一高兴聊得太晚了,结果就被记者误会了。”郑君伟蹩脚地解释。

  想蒙混过关?苏青荷早防着这一招了,她从包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录影带,冷冷地说:“这是今早有人送给我的,说是想卖个好价钱。我为了你的名声才买下来,可你呢?连对我诚实都做不到!”

  一看到录影带,郑君伟的脸色更加惨白。他虽然不知道里面的内容,但猜也猜得出来,现在狗仔队这么猖獗,名人隐私被偷拍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说吧!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苏青荷表情柔和了些,“君伟,别骗我了,我知道你也知道,我和你之间其实没有真感情的,如果那个人是你爱的人,那么我祝福你们。”她话说得诚恳,其实心中偷笑得厉害。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挣扎了半天,邓君伟还是说出口了。  -

  “你很爱她?”

  “嗯。”他并不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爱一个人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公开说出自己爱她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在自己现任未婚妻的面前,“我很抱歉,小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伤害很大!”

  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苏青荷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郑君伟没让她失望!

  “我不怪你,两个人真心相爱,一点错都没有啊!我说了,你我之间其实也没有感情的。我真心的祝福你们。”苏青荷表现很宽容而大方,令郑君伟感动不已。

  “还有,贷款的事情你放心,我会向爸爸那边解释,要他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至于婚约,就当作是玩笑吧!何况我们并没有举行过正式的订婚仪式啊!好了,你还有工作,先去忙吧!”

  苏青荷甜甜的一笑,送走郑君伟后,从衣服里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简讯,笑眯眯地回复了两行字——都已搞定,如你心意。

  文凤殊在办公室里看着手机刚刚收到的简讯,望向重新走进来的郑君伟,突然很想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郑君伟是个聪明人,只不过被一连串的突发事件打晕了。等他清醒过来;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些把戏都是苏青荷搞出来的鬼,到时候,他是会感谢苏青荷?还是勃然大怒?

  他轻轻一笑,打开了面前的公文。

  =====      =====     =====      

  苏青荷看看手腕上的表。即将下班了,明天她必须要回加拿大,很想找文凤殊商量一下之后的事情,于是拨了他的电话——

  “喂,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文凤殊迟疑了一下,“昨天不是刚见过面吗?我今晚……可能有些不方便。”

  “约了未婚妻?”她哼了声,说不出语气中有多少醋味。

  文凤殊低声安慰:“不是,别乱想!”她最受不了他的温柔,即使他有再多的错,在这种温柔的语气中,都可以让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低声说道:“可是,明天我要回加拿大了,这一走,至少要一、两个月才有可能再回来了,我想好好跟你当面告别。”

  “你要走?”文凤殊微愣,“耶诞节不在欧洲过了吗?”

  “耶诞节?”苏青荷翻看着日历,才想起过不了多久就是耶诞节了。“应该不会回来过的,我的工作排得很紧,而且……”

  “来欧洲过耶诞节,好吗?”他在话筒那边轻声诱惑:“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圣诞老人,和耶诞节的冬雪。”

  她的确心动了,回答也变得模糊:“这个……好吧!我争取看看……可是……”

  “我等你。”他含笑截断她的话,不给她迟疑的时间。“我还有一份圣诞礼物要送给你。”

  他的话似乎是故意要吊她的胃口,她忍不住脱口问道:“是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

  “哼!就知道你喜欢故弄玄虚。”苏青荷放下电话,再度翻看日历。

  距离耶诞节只剩下两个星期了,文凤殊会送她什么礼物呢?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地出了神。

  =====      =====     =====    

  耶诞节前的工作繁杂劳累,苏青荷做到手软脚软,工作依然堆积如山。虽然如此,她还是坚持每天给文凤殊打一通电话,但文凤殊却极少主动联络她,似乎有比她更多的工作要做。

  圣诞夜的前一日,苏青荷整理好手边的工作,叫人去买第二天的飞机票。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

  “喂?”她满心欢喜的以为是文凤殊,没想到打来的却是郑君伟。

  “君伟?找我有事吗?”她以为自那次以后,郑君伟已经不会再来烦她了。

  话筒那边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苏青荷,你可真狠!为了甩掉我,居然背后暗算我!”

  被识破了!苏青荷持着话筒,呵呵笑出声来,不承认也不否认。

  邓君伟在那边叹了一口气,“自小你就精灵古怪!满脑子鬼主意。算了,我不怪你了,反正一开始错的是我,我骗你一回,你害我一次,咱们算是扯平了,心柔……我是说我的女朋友。想见你一面,有空吗?”   

  “好啊!我明天就到法国。你还会在吧?耶诞节过后约个时间吧!”

  “平安夜不行吗?平安夜会有一个盛大的BRarty有很多商界名人士会出席,你应该一起来参加,对你今后的事业会有帮助的!”

  “不了,平安夜我另有约会。”她笑着,唇角都是春风。

  “约会?”郑君伟立刻听出话里的意思,“这么快你就另结新欢了?还是你最初甩了我,就是为了那个小子?是谁有这么大的魅力?”  

  “你认得的人,不过现在不告诉你。”她笑着卖关子。

  “好吧!不说也无所谓,不过我真的希望你能出席那个BRarty,那其实是一个结婚典礼,主角你都认得的,还提供免费的晚餐,不如拉着你的白马王子一起来参加吧!”

  “哦?是谁?如果是俊男美女,那还可以考虑。”她开玩笑的说着。

  “雅兰·梅德里和辛丽雅小姐,还记得吗?”

  郑君伟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异国传来,苏青荷忽然觉得全身一阵发冷。  

  “你……你说谁?”她连牙根都在打颤。

  “雅兰·梅德里咽!上次去看他的服装发表会,你还瞪了人家好半天。你们还一起跳过舞,忘记了吗?”

  苏青荷捏紧了拳头,“他明天结婚?”

  “是啊!在著名的天伦饭店举行婚礼,到场的嘉宾会很多的……”

  邓君伟的话还没说,苏青荷已经挂断了他的电话,冲到门口大声对秘书喊:“我的飞机是几点的?”

  秘书诚惶诚恐的跑过来,“是明天早上十点的。”

  “我要改期,我要改到今天,今天无论是几点的都好!我一定要尽快飞到巴黎去!尽快!”

  她顾不得自己应该维持老板的风度,或是淑女的气质,头脑已经完全乱了绪,无穷无尽的愤怒压迫在她胸膛!随时部可能爆发出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当初订婚是为了什么她不管,但他怎么可以一边说喜欢她,一边又和别的女人结婚?

  耶诞节有份礼物给你。  

  说得多好听!这礼物是什么?难道是他的结婚证书吗?

  不行!她无法忍受他的欺骗,她一定要飞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当面质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      =====     =====    

  耶诞节前夕,所有的航空公司都很忙碌。飞往法国的班机也班班客满,苏青荷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订到机位。

  飞机似乎在天上飞了几百年,终于降落在法国戴高乐机场,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

  苏青荷冲出机场,叫了辆计程车,司机问她:“小姐要去哪里?”

  这句话把她问住了。

  是啊,她要去哪里找文凤殊?这个时候他即将结婚了吧?去天伦饭店吗?去那里之后她要做什么?

  来法国之前,她满脑子都是要找他质问,但此刻真的置身于巴黎了,想想自己即将可能面对的,她又忽然觉得胆怯了。

  她凭什么去质问他?文凤殊和她山盟海誓过了吗?他们对彼此许下过终身和未来吗?文凤殊承诺过要娶她吗?

  没有,都没有。

  他每次都用吻来堵住她的问题,对于今后的一切,从没有给过她明确的答覆。

  那么,她该用什么样的身分去见他和他的未婚妻?

  她一下子泄了气,颓丧地瘫在计程车后座。

  司机低声催促:“小姐,这里不能久停,请问您要去哪里?”

  是啊!她光顾着自怨自艾,忘记了今天对于世上的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快乐团聚的日子。

  平安夜,即使是计程车司机也很着急想回家团圆吧?

  “去……”她还是想不出来,最后决定——

  “去圣玛丽亚公司,在南格尔大街第四百三十六号。”

  到圣玛丽亚时,大部分职员都已经下班了。这时,苏青荷猛然想起,郑君伟今天要去参加文凤殊的婚礼,不可能在公司,她来错了!

  认识她的职员诚惶诚恐地接待她。苏青荷与邓君伟的婚约在不明情况的外人眼里,依然存在着,所以他们还是把她当成未来的老板娘对待。

  “经理去哪里了?”她明知故问。

  “去天伦饭店了。今天梅德里设计师在那里举行婚礼。”职员的回报让苏青荷想起文凤殊和圣玛丽亚的关系。恰好看到职员手里有一叠设计图纸,她问道:“这些是梅德里先生的?”

  “是啊!是梅德里先生刚刚设计出来的一批服装,经理过目通过了。”

  苏青荷疲倦地转身要走,又忽然停下,问:“梅德里先生计室在哪里?”

  =====      =====     =====    

  文凤殊的设计室是一间二十几坪的屋子,屋内的家具很少,只有一个很大的绘图台、一套电脑和一套沙发。淡蓝色的色调、柔和的亮度,已经设计好的服装图纸排成一排贴在墙上,望过去,五彩斑澜的。

  苏青荷觉得房间中的空气很闷,便走到窗台边打开户。一股冷风立刻透了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外面有点点白色飘扬,她一震。下雪了?

  又是耶诞节!

  又是一个雪夜!  

  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以为是心与心沟通的开始,没想到是一场为了纪念别离而留下的回忆。

  五年后的今夜,他又将她一个人抛下,去和别人举行结婚典礼了。

  几日前她还曾天真的以为,今天将是人生另一段幸福的开始,谁知道上天送给她的,又是一场冷酷的游戏。

  风夹杂着雪花吹进来,将墙上的画纸吹得飘动了起来。

  苏青荷叹了一口气,回身收拾了一下桌子上散乱的纸张,赫然发现桌子的一角放着一本素描本。

  他不是无法拿笔了吗?怎么还在用素描本?

  翻开其中的一页,里面画的,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涂鸦”,笔法稚嫩拙劣,是任何一个学美术的人都不屑一顾的。

  这真的是文凤殊画的吗?当年那个号称是“拉斐尔二世”的文凤殊?

  一瞬间!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在眼光中盈盈欲落。

  她继续翻着画本,里头画的全是一些风景,有大桥高楼也有匆匆行人。大概是他在上班的路上画的吧?

  突然,她的手停住了。

  她看见一张少女的全身像,神韵栩栩如生,让人可以一眼认出,他画的,就是她——苏青荷!  

  画中的她灿烂地笑着,站在落叶纷纷飘坠的树下,如凡间的精灵,美得超乎她想像。

  手捧这幅画;她的泪一滴一滴滚落,在画纸上漾开,也漾开了她的心。  

  =====      =====     =====      

  天伦饭店今晚灯火辉煌。平安夜加上盛大的结婚典礼,使得它成为今晚全巴黎最受瞩目的地方。

  各界的名流和新闻媒体都云集一堂,以羡慕的眼光看着台上那对金童玉女。 

  教堂的仪式已经举行完毕,现在是酒会。文凤殊和辛丽雅非常得体的向每位到访的嘉宾致谢。

  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台旁,文凤殊的父亲——梅德里爵士正坐在轮椅上,眺望这边。

  他很感慨,感慨于儿子从今天起,便真正算是成人了。而梅德里家族终于又有新的成员加入,也许不久之后,他的孙子也可以顺利出世了吧?

  他的嘴角难得的泛起一丝微笑,看着文凤殊向他走过来。

  “爸爸,您累了吗?要不要我扶您下去休息?”

  “不,我要在这里看着你的典礼结束。”父亲固执的面容依然冷硬。

  文凤殊微微一笑,“好的。”话落,他转身走回舞台上,和新娘相依而坐。  

  美丽的新娘今日更显得风华绝代,低笑着俯在他的耳畔说道:“看今日的场面,估计红包可以收不少了。”

  文凤殊笑着回答:“我还以为你的追求者们会在大厅门口示威游行呢!”

  “示威也许不会,不过出门的时候你要小心,最近流行暗杀名人的活动。而且谁知道你的Fans会不会也恨我恨得咬牙切齿。”

  “彼此彼此。”文凤殊握住她的手,“辛丽雅,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出我心中的感激。今晚之后,不管你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努力回报给你的。”

  辛丽雅粲笑如花,“你要回报我什么?你都把自己许给别人了,我还能跟你要什么呢?要你的心?你肯定不会给的。

  算了,雅兰,我帮你不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和交情,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你不知道只有新闻多的女人才可以更红吗?

  我注定是为娱乐圈生存的,我还要感谢你,因为离婚后的我,一定会更加出名的。”她低笑着,竟有些顽皮。

  两个人窃窃私语的样子很像是情浓如火的新人,又谋杀了不少底片。

  此时,大会的司仪出来,示意全场安静。

  “各位,我很荣幸今晚为雅兰·梅德里先生和辛丽雅·朱蒂特小姐主持结婚典礼。在这里,我要向大家介绍梅德里爵士。”

  全场的嘉宾全都起立,向梅德里爵土鼓掌致意。

  司仪请出了律师法兰克。“在此还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梅德里先生因为身体因素,无法好好地照顾整个梅德里家族的产业,所以从今日开始,将把整个家族的产业归到雅兰·梅德里先生的名下。”

  全场传来一片惊讶的抽气声。谁都知道梅德里家族的资产过亿,是欧洲首屈一指的富豪。

  私下已经有人开始打着算盘,要邀约这位未来欧洲的商业钜子合作生意了。

  文凤殊一脸平静地签署了相关的法律文件,向新娘点头示意后,站了起来。

  走到麦克风前,他清朗的以法语说道:“感谢各位嘉宾今日的到场。婚礼是人生中难得的几件大事之一。对于我本人来说,今晚的婚礼将会令我永生难忘。

  身为梅德里家族的—员,我要感谢多年来各位同仁对我家族的照顾。但由于本人身体和精力的原因,可能并不适于商界活动,所以我已经决定将把自己所继承的所有财产都捐给慈善机构。下个月我会离开欧洲到外面的世界发展。”

  全场有片刻的死寂。所有人的心跳几乎都在这一刻停止。

  文凤殊还是微笑着对不远处面如死灰的父亲说道:“请父亲原谅我今日的任性。我相信只有继承、没有发展的任何一个家族,都不可能久存于世的。如果梅德里这个名字可以永远存在的话,必然不会因为少了我而失去光芒。”

  他一躬身,走下台,直奔后面的休息室,不理会后面骤起的哗然之声。

  终于摆脱了!

  终于离开了!  

  不在乎父亲的盛怒、不在乎外界的评论。他终于自己决定了自己的生命,脱离了父亲对他生命的掌控。

  今日之举,无疑是向所有人宣告,他脱离梅德里家族的事实。而财产的捐献,让父亲对他在经济方面再也无法制约。

  —向是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父亲,也要重回人间了!

  他几乎想大笑,却隐忍不发。

  因为此时此地并不合适,他约了人在圣诞夜见,此刻应该还来得及,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到了巴黎?

  “雅兰、站住!”休息室外,梅德里伯爵已经带人赶到。“你……你居然敢这样做!”  

  梅德里伯爵颤抖着举起手,因为盛怒,甚至无法将语句说得连贯。

  文凤殊惬意地望着父亲,反问:“我错了吗?父亲,我错在哪里?是我冒犯了你的权威,还是我冒犯了梅德里这个神圣的姓氏?

  你很生气,是的,我看得出来。你为什么生气?为了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有人敢当面违背你的意愿,让你难堪吧?即使是当年的姐姐,也只能以自杀来无言的反抗你的暴政。”

  他故意走到父亲面前,故意任由父亲在盛怒下重重地挥了他一个巴掌,依然昂着头,微笑着。

  “这一巴掌是我自愿挨的,算是我回报你对我的养育之恩。但是从今晚起,我不再是梅德里家族的人,也不再听从你的任何指令,你更不会有机会打我第二巴掌!”

  父亲气极了,又一次高举起了手,却在半空中被他紧紧抓住。

  “我说了,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文凤殊的手坚定而有力,梅德里伯爵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苍老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他已经无法再靠自己的力量和儿子抗衡了。

  这个事实令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

  “小文,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出发点都是为了爱你吗?”梅德里伯爵深深地叹息着。

  “你爱我?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是爱我的吗?包括爱妈妈?爱姐姐?爱到任由她们奔向死亡,也不阻拦?你真的爱过我们吗?你真的懂得爱吗?爱不是一个简单的字眼,不是随便说说就可以的。二十多年了,上天给了你无数次的机会,你都一一错过了,以后也许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文凤殊挺直背脊,今夜与父亲的道别,虽然是他安排的,但他的心中也会有淡淡的忧伤。

  “也许我做的是有些过分和任性了。”他的另一只手环过来,用两只手将父亲的手牢牢握在当中。

  父亲一眼看到他手上的伤疤,一下子也觉得心痛。

  “小文,是不是这一刀斩断了我们父子情?如果当初我不逼你回法国的话,也许你就不会……”

  “没有当初了。父亲,你忘记了吗?你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沉缅于回忆中的人,更不会靠后悔度过余生的。尽管你这一生犯下了无数的错误,但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去一一忏悔。”他的手松开,声音哽咽了一下,“愿上帝宽恕我们。”

  说罢,他转身离开,大步的走了出去。

  这一生,他都将不再回头。

  =====      =====     =====       

  文凤殊拨不通苏青荷的手机,语音告诉他,她的手机现在在处于关机状态。打电话到加拿大去,对方说她已经在今天下午到达了巴黎。

  那她会去哪里呢?

  他心急如焚,却找不到她的踪迹。无奈之下只有先回设计室,那里有他为她准备的“圣诞礼物”。

  轻轻推开工作室的门,此时将近午夜十二点了,文凤殊旋亮了墙上的壁灯,赫然发现工作台上趴着一个人。

  他吃惊地走过去,拨开那人脸上的乱发,看清了她的脸——

  苏青荷!?  

  他唇角一勾,绽出一抹微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苏青荷被惊醒,睡眼朦胧地抬起头,迎视上的却是他笑盈盈的眸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神志还有些迷糊。

  他笑着回答:“来找要送给你的圣诞礼物。”他低头,看到她怀中一直抱着的素描本,又笑道:“显然你自己已经先找到了。”

  俯下身,趁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献上今夜的另一件礼物——一个情意缱绻的热吻。

  她被他的热吻完全惊醒,霍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跳起来,插着腰喝问:“文凤殊,你不是去结婚了吗?”

  他挑挑眉:“是要去结婚,可是我忘记带新娘了。”

  然后,不理睬她的横眉冷对,他将她完全抱进怀中,以无尽的柔情和甜蜜封杀掉她的愠怒。

  知道她有很多问题,但现在他不想解释。

  以前他以为自己耗尽一生,都无法寻觅到的热情,和无法日出的作品,没想到竟然可以如此轻松的拥有。

  就如那盛夏中在池中欲绽还羞的青荷一一若不曾经历初<寒雪的清冷,怎能体会火热夏风所带来的那震撼人心的悸动?

  “当——当——当——”耶诞节零点的钟声已经敲响。

  今年的耶诞节,他终于收到了上帝为他准备的礼物。

  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所求的原来是一张“风笔青荷”图。

  拥着她,他的心,暖了。

  一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