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6-22

典心: 相思饭团


楔子
 
  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上,耸立着一栋蓝色大楼。

  大楼的造价惊人,内部装潢得富丽堂皇,能在此租买的,都是国内外赫赫有名的企业。电梯的黑色大理石外墙,标示出各家公司所属楼层。其中,“福尔摩沙”就占去了三个楼层。

  当!

  电梯停在九楼,电梯门往两侧滑开。

  陈旧的厚底靴子跨出电梯,柜台小姐连忙起身,还没能开口,来人已经霸道的闯了进去。

  办公室内忙碌异常,他却视若无睹,走到会议室前,迳自把门推开。

  木门撞上墙壁,发出轰然巨响。会议被迫中断,飘扬在室内的悦耳嗓音蓦地停止,所有人都转过头,错愕的看向门口。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站在门前,冷酷的瞪着众人,健硕的身躯几乎填满门框,黝黑的面容上带着浓浓倦意,不但衣衫褴褛,连胡子也没刮干净,狼狈粗野的模样,简直像是刚从监狱里逃出来的犯人。

  “你迟到了。”凌云开口,唇上有着温文的浅笑。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哼。

  男人跨步入内,粗鲁的拉开椅子,一屁股坐进去。接着,那双长而有力的腿一抬,厚底靴就这么大刺刺的上了桌。

  几乎是他一坐下,几位干部们就猛跳起来,连滚带爬的逃向会议桌的另一端去,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隔着几个空位,向刚挑起浓眉,奸奇的发问。

  “除了展现蛮力与破坏力之外,你还会用其他的方法开门吗?”

  “少罗唆,我赶了几天几夜的工作,到现在还没能合眼。”男人不友善的嘀咕,通红的双眼里带着不耐,凶狠的一瞪。“这个该死的会议,最好真的值得我放弃睡眠,连夜开车上来。”

  凌云莞尔一笑,略过话中的威胁。

  “很抱歉中断你的分析。现在,所有成员都到齐了,请你继续。”他看向前方,语调不疾不徐,礼貌得无懈可击。

  独自站在会议桌前方的纪书眉,眨眨晶亮的杏眼,回以微笑,纤嫩的指翻动文件。

  “请各位看看下一份的资料。这是本公司过去三年内,曾代理贩售的所有商品。”她神色自若,继续介绍,丝毫不受影响。“至于贵公司的商品,我们另有完善的规划。”当那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又被她俘虏。

  纪书眉虽然年轻而貌美,但不代表她就资历浅薄。相反的,她可是近年来最优秀活跃的代理商,曾经争取到数件畅销商品的代理权,任何突发状况,她都能应付自如,游刃有余。

  无论是她提出的绝佳企划书,或是她的美貌,全都让人无法抗拒。

  会议顺利进行,直到半个多小时后,解说终了,她才搁下文件,红唇微扬,静静的环顾众人。

  “的确很吸引人。”凌云翻动眼前的文件,修长的指在桌面上轻敲。

  那个单独坐在角落的男人也开口附议。

  “我赞同。”深不可测的黑眸,从精雕细琢的小脸,游走过丝质套装下的窈窕身段。那露骨的目光,挟带强大的侵略性,跟其他人礼貌性的注目截然不同。

  凌云低笑几声,听出弦外之音。

  “你来得太迟,错过了纪小姐的自我介绍。”他特地引荐,一字一句说得格外缓慢而仔细。“这位是纪书眉小姐,她代表美国的蓝氏企业,来台湾接洽合作事宜。”

  黝暗的眸子眯起,迅速扫过那张花容月貌。

  “纪书眉?”他轻声求证。

  “您好。”她露出职业性的笑容,把文件递到他面前。“这是本公司提出的企划书,请过目。”

  他却看都不看一眼,黑眸仍锁着她,搜寻着只有他知道的端倪。

  蓦地,一抹光亮点亮瞳眸。

  “是你。”他下了结论,嘴角半勾,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嗯?”她一头雾水,被瞧得有点头皮发麻。

  “你不记得我了?”他挑眉问道,双掌撑住平滑的桌面,往前倾身,把俊脸凑到她眼前。

  书眉的笑容僵住了!

  那双闪烁怒意的眼睛、那抹似嘲弄似倨傲的冷笑,有效的勾回她的记忆。她倒抽一口凉气,迅速垂下眼睫,掩饰心中的震惊。

  不会吧?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她正在惊疑不定,那张俊脸又凑得更近了些。

  “我是你最亲爱的大哥,张彻一。”他慷慨的提供答案,语调轻柔得让人颤抖,笑容也变得狰狞而残酷。

  宾果!

  纤细的双肩轻轻一颤,虽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小脸上却仍保持微笑。

  “我没有什么大哥。”书眉镇定的说道。她尽力不露出破绽,垂下柔弱的粉颈,避开那道逼人的视线,还慢条斯理的把重要文件收进公事包里。

  “是吗?”张彻一语带讽刺,眸中进出万点寒光。“那你总该记得,十五年前曾有个家伙,差点被你活活毒死。”

  “张先生,你肯定是认错人了。”书眉抵死不肯认帐,以优雅的动作锁上公事包。“这是我的名片,请你仔细确认一下。”她递出名片,无辜的眨眨眼儿,还对着他嫣然—笑。

  那绝美的笑容,倒是让张彻一真的有些动摇。他狐疑的拧起眉头,敛下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张名片——

  有破绽!

  她逮着一线生机,趁着他分神的瞬间,先把那剪裁合身、却不利于逃命的丝质窄裙一把扯到膝上。接着,她抓紧公事包,迈开修长的腿儿,拔足往门口狂奔。

  噢,什么生意啦、代理权啦,这会儿全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签约的诸多事宜,可以透过传真来确认,细节也可以另外派人来谈,总之眼前情况危急,她逃命要紧啊!

  她急急忙忙的跑过办公室,在柜台小姐错愕的注视下,直扑电梯口,用颤抖的手猛拍按钮。

  “快啊快啊!拜托,快点啊!”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双眼盯着上方的显示灯,简直是度“秒”如年。

  当!

  电梯门缓缓开启,她连忙挤进去,迫不及待的揿下按钮。当那扇门逐渐闭拢,她才贴着墙壁,颤抖的吐出一口气。

  呼,真是好险啊!还好她跑得够快,及时逃了出来,否则,要是真的落进张彻一手里,她就算不被活活掐死,也会被剥下一层皮——

  一双厚实的掌突然探进来,险些要钳住她的肩膀。

  “啊!”书眉惊骇的低叫一声,连滚带爬的缩到角落去,还把公事包当盾牌似的挡在胸前。

  即将关上的电梯门,竞在张彻一可怕的蛮力下,一寸寸的被强行扳开,那张铁青的俊脸,再度映入她的眼帘。

  “你逃不掉的。”他恶狠狠的瞪着她,薄唇上扬,跨步踏入电梯。一等电梯门关上,他就反手一击,挥出铁拳,揍得精密仪器火花乱进。

  电梯不堪如此粗鲁的对待,发出轰隆闷响,轻微晃动几下后,正式宣告罢工,顺便也截断了她所有的逃生路线。

  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她急促的心跳声。她瑟缩着身子,知道再也躲不过去了,这才收拾残余的勇气,硬着头皮抬头。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张彻一轻声宣布,双手撑在她的颈侧,不怀好意的欺近。在应急灯微弱的薄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狰狞。

  书眉全身发冷,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敢想像,这个男人准备用什么方法报复她——

  呜呜,老天啊,谁来救救她啊?!


第1章
 
  初识张彻一的那年,书眉才九岁,刚上国小二年级。

  那是一个霪雨纷飞的午后,天空灰蒙蒙的,太阳躲得不见踪影,寒风呼呼的吹着,巷道里不见人影。

  这儿邻近校区,环境极为宁静而清雅,几户独门独院的日式住宅大门深锁,屋顶铺着墨黑砖瓦,庭院内绿荫深深,像极了日本卡通里头的景象,仿佛真的会有龙猫偶尔来探头探脑。

  一辆运送花卉的货车,从巷道那一端疾驶而来,在一栋坐南朝北的日式平房前停下。

  车门开启,戴着橘红帽儿的小小身影蹦跳下车。

  “谢谢你。”稚嫩的声音,礼貌周到的道谢,还伴随吁吁的喘息。

  “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我、我——嘿咻,我搬得动——嘿咻——”书眉深吸一口气,举着细瘦的手臂,努力想把大皮箱拖出货车,两条长辫子因为她的动作,在背后晃个不停。

  皮箱太重,就算是她拚尽吃奶的力气,每次也只能挪动个几公分。她倔强的咬紧牙根,婉拒协助,坚持单独把皮箱拖出来,脑袋里还浮现“嘿哟嘿哟拔萝卜”的儿歌旋律。

  终于,三分钟之后,大皮箱咚的一声落了地。

  “谢、谢谢。”她再次道谢,清秀白净的稚颜上堆着甜甜的笑,浓长的睫毛和微微张开的玫瑰唇瓣,让人第一眼瞧见,就喜欢极了。

  驾驶座上的青年点头,探身关上车门,载着整车新鲜的剪枝菊花离去,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花香。

  书眉先甩甩酸疼的手臂,才拖着那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皮箱,穿过一道绿篱笆,慢吞吞的走入庭园。

  平房陈旧却宽敞无比,看来古朴而舒适,屋前屋后有着偌大的空地,门廊前挤满学童家长送的盆栽,屋后种着叶片细狭的相思树,绿荫能遮风挡雨,还掩去夏日的酷暑,粉墙黑瓦上则爬满长春藤,环境看来幽静宜人。

  这里,就是她要暂时居住的地方。

  书眉站在门外,小脑袋左摇右晃,却看不见电铃的踪影。她攀着门框,在纱门外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屋里叫唤。

  “午安,请问有人在吗?”

  没反应。

  “柯老师,你在家吗?我是书眉。”

  屋内仍是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声息。

  怪了!

  细致的眉儿轻蹙,她退开一步,尝试性的去拉门把,发现纱门没有上锁。“柯老师,我进来喽!”她扬声唤道,脱掉皮鞋,拖着皮箱入内。

  小脚上套着一双白袜,洗涤得很干净,却看得出有些破旧。原本可以束着小腿的松紧带,老早就弹性疲乏,只靠两条橡皮筋勉强圈着。

  走不到几步,小白袜就踩进一摊水里,湿冷的感觉,一路从脚心往上窜,冷得她肩头一颤。

  “啊!”书眉低呼一声,连退数步,滴溜溜的眼儿乱转,寻找罪魁祸首,这才发现木质地板上满是水渍,像是才刚上演过一场水球大战。

  唉啊,这怎么得了!这类木头地板最怕沾水,平时清洁时,抹布都必须拧干,哪能像这样,庆贺泼水节似的到处洒水?再这么搁着不管,地板迟早要霉烂了。

  她当机立断,脱下橘红小帽,先拿出橡皮筋,把长辫子俐落的绑成一束,接着就咚咚咚的冲进厨房,熟练的找出干净抹布,趴在地上开始收拾善后。

  过了一会儿,走廊尽头的主卧室里传出惊叫。

  “啊,已经一点半了!滚开滚开。”柔软的女声喊着,随即就是男人的闷哼,以及重物落地的声响,像是有人被狠狠的踹下床铺。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主卧室内乱绕。“我的裙子呢?是不是被你压着?喂,别躺在地上不动,快起来准备,我们跟社会局约好了,三点要去接人。”

  “娟,时间还绰绰有余。”

  房门打开,粉脸嫣红的女子走出来,匆忙的扣着钮扣。

  “床单还没铺上、地板还没擦干,连新买的芭此娃娃都还搁在盒子里。天啊,我怎么来得及做完?”

  中年男人也踏出房门,懒洋洋的套上长裤,一面低声轻笑。“就算时间充裕,我也不指望你能把事情做完。”

  她回过头,瞪了丈夫一眼,虽然不再年轻,却仍旧貌美,举手投足间有着成熟女子的风姿。“都是你啦,缠了我老半天,要是迟到,让书眉久等,那——”

  “柯老师。”细如蚊鸣的声音,从沙发后头传来,还伴随着劳动时的小小喘息。

  一男一女同时愣住了。

  只见沙发后头冒出一颗小脑袋,一双乌黑圆亮的大眼眨啊眨的,她的小手上拎着抹布,慢条斯理的走出来。

  “别担心,我已经来了。”她微笑着,擦擦额上的汗。

  柯秀娟低呼一声,连忙躲到丈夫身后,只探出一张嫣红的脸,双手还揪在领口上。

  “呃,书眉,你、你怎么自己来了?”她作贼心虚,低头检视仪容,就怕衣衫不整,让小女孩猜出,他们夫妻刚刚是躲在房里“忙”些什么——

  “有位向先生送花到局里来,社工姊姊说,他刚好住在附近,就请他顺路载我过来,省得你们要多跑一趟。”她乖巧的报告,因为无意间撞见夫妻间亲昵的画面,神情也有些不自在。

  “糟糕,我还没收拾好!”柯秀娟懊恼的说,才低下头,却赫然发现原本潮湿的木板,这会儿已经被擦拭得亮晶晶的。“客厅的地板是你擦的?”她问。

  “嗯,我连走廊也擦好了。”小脑袋轻点两下,小手还把抹布折得方方正正,搁回水桶里。“请问,还有哪里需要整理的?”

  张振挑起眉头,打量一尘不染的地板。

  “娟,你做家事的能力,竟然下如一个九岁的小女孩。”他的感言,换来爱妻重重的一踹。

  确定扣子都把得整整齐齐,裙子的拉链也拉妥后,柯秀娟才从丈夫的背后走出来。

  “别忙了,快把抹布搁下。”

  “没关系,我很习惯了。”她弯唇微笑,提着水桶左看看、右看看,寻找下一个目标。

  她是天生的小可怜,才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因车祸过世,从此后便开始了漫长的小皮球生涯,在亲戚间被踢来踢去。

  寄人篱下,只能仰人鼻息过活,她年纪小小,没有半点经济效益,只会浪费粮食与金钱,心疼荷包失血的亲戚,为了弥补损失,转而压榨她的劳力,几年下来,倒是让她磨练出一身好功夫,举凡洗衣煮饭、清洁打扫,样样都难不倒她。

  不久之前,亲戚家里,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惹出事端,被人密报贩毒,警方循线逮捕后,社工人员找上门来,赫然发现,她的养父母早已远走高飞,跑得不见踪影,放任她这个小女娃儿,在家里自生自灭。

  第一监护人、第二监护人全跑得不见人影,书眉还以为,这次肯定要被送进孤儿院。没想到,导师柯秀娟伸出援手,还主动向社会局争取,请法院裁定,要做她的寄养家庭。

  张家人口单纯,只有一夫一妻一子。夫妻都担任教职,几年来作育英才、诲人不倦,镇上居民只要提起张家,莫不竖起大拇指称赞。

  社工来访问过几次,满意极了,确认这个家庭,真的具备爱心与耐心。于是乎,法官裁定,书眉从无家可归的小可怜,摇身一变,成了张家的新成员。从今天开始,这儿将是她遮风避雨的家。

  看着那细瘦的手臂,勉强提着沉重的水桶,还谨慎的东擦西抹,忙进忙出,忍不住一阵心疼。

  “放着放着,先到这边来,看看我们替你准备的房间。”她牵着小女孩的手,往屋里头走,还丢给丈夫一个眼神,暗示他快点把这些抹布、水桶藏好。

  “呃,柯老师,我——”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别再老师来老师去的,你啊,可要学着快点改口,不然听起来多生疏。”秀娟伸出食指摇了摇,打开一扇房门。“来,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

  书眉站在门口,眼儿霎时瞪得圆圆的。

  房间布置得简单却也温馨,木造的桌椅、木造的床铺,都散发着桧木特有的淡淡香气。床垫上搁着刚洗好的床单,嫩嫩的粉红色布料上头,缀满了猫咪的图案,一只胖嘟嘟的泰迪熊端坐在床头,等着新主人的来到。

  这家人欢迎她的心意,是如此的显而易见,跟她养父母的恶形恶状,有着强烈的对比。

  一股暖暖的感动油然而生,她抱起软软的泰迪熊,泪眼汪汪,几乎要哭出来……

  砰!

  纱门被人重重甩上,整问屋子像是都在震动,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还伴随着篮球撞地的咚咚声响。

  噢,是他吗?会是他吗?

  书眉心跳加快,双眼发亮,揪紧了怀里的泰迪熊,清秀的小脸蛋,因为紧张而红润润的。

  “这没礼貌的家伙,骂过他几百次了,进门还是给我用甩的!”秀娟没有察觉小女孩的表情有异,蹙着眉头转身,往客厅走去,准备当场开骂,痛责儿子的粗鲁。

  书眉也迫不及待的扔下布偶,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外冲,那雀跃的模样,简直像是要奔赴圣诞大餐的饥民。

  一个手长脚长的青年刚踏进屋内,大大的运动鞋,被他随意踹在墙角,篮球则在他指尖旋转。

  那张俊脸上,满是傲然的狂态,他的黑发半湿,也不知是淋了雨,还是运动后的汗湿——

  真的是张彻一!

  她兴奋得手脚发软,直勾勾的看着他,连眼儿都舍不得眨一下。

  这个张彻一,可是小镇上的风云人物。

  他不但成绩优异,还是现任的高中篮球队队长,主打前锋,人高马大、球技一流,在球场上奔驰时,魅力直逼流川枫与仙道,帅得让人无力招架。邻近的国、高中少女们,总在叽叽喳喳的讨论他的种种,举凡是生辰八字、星座血型,甚至连他穿哪个牌子的内裤,都是少女们亟欲知道的机密情报。

  只是,他虽然英挺迷人,脾气却让人不敢恭维。根据传言,那张俊脸,唯一会露出笑容的场合,是痛宰敌手,看见对方的球员与教练抱头痛哭的时候——

  “回来得这么早?”张振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报纸。

  “有人当了数学家教,要替高一新生作课后辅导,所以提早散场了。”他耸耸肩膀,掀起球衣下摆,胡乱的抹干脸上的汗水。

  一条毛巾扔了过来。

  “有毛巾你不用,偏偏就是爱用衣服擦脸,嫌那件球衣不够脏是吧?”秀娟唠叨着。

  “你们怎么还不去接人?”他把毛巾一抛,随意的挂在肩上,对老妈的教诲置若罔闻。

  “不需要了。”秀娟回头,对门廊上的小女孩招手。“过来这里。乖,别被他那张臭脸吓着,我保证他不会咬人的。”

  他的视线扫过来,有着鹰隼般的锐利与准确。书眉鼓起勇气,小手揪着裙子,撑着发软的腿儿,慢吞吞的走上前。

  她先深吸了几口气,凝聚勇气,这才害羞的抬起头来,凝望着眼前的青年。那眼神不是崇拜、不是爱慕,却一样热情澎湃、激动无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没错没错,就是这张俊脸,让她兴奋了几天几夜都睡不着!

  一想到往后的日子,即将跟张彻一同住一个屋檐下,书眉连作梦都会笑出声来。

  张彻一坐在沙发上,眯起眼睛,面无表情的睨着她,半晌之后才开口。

  “冰箱里还有吃的吗?”

  “有啊,中午的红烧牛腩还剩下半锅。”秀娟回答。“怎么,你又饿了吗?”几个小时之前,他才嗑掉三大碗白饭呐!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年纪的大男孩,都有个无底洞般的胃。

  他摇摇头,上前几步,单手拎起那个小不点,举到眼前。

  这个小女娃儿,甜润得像颗剔透的水果软糖,任何人只要被那双无辜的眼儿睇着,保护欲就会难以克制的滋长。那粉嫩的脸儿、细致的轮廓,都可爱得让人心头发软,含在口里怕溶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只是,那轻如鸿毛的重量,也让张彻一不悦的拧起眉头。

  “快去弄点东西来喂她,她看起来像是饿坏了。”他怀疑,以往照顾她的人,是不是从没让她好好吃过一顿饭。这小丫头看人的眼神,简直像是看见生肉的小野兽,馋得快要流口水了。

  自个儿的馋样被人一语道破,她连忙垂下脑袋,克制着不再对他露出“饥渴”的表情。

  不行不行,她得克制一点,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否则,要是让任何人看出她藏在心里,那不纯洁的企图,到时候别说是跟张彻一朝夕相处了,她说不定还会惨遭“退货”,在第一时间,就被扔回社会局里去。

  不过,话说回来,直到他提起那个“饿”字,她才发现,自个儿是真的饿了。

  从早上到现在,她就像陀螺似的忙东忙西,一会儿收拾行李,一会儿又跟社工姊姊们拥抱道别,根本没时间用餐,五脏庙到这会儿还空空的呢!

  咕噜噜——咕噜噜——

  清晰又响亮的声音,代替了回答。

  秀娟自责得想去跳楼。

  “天啊,我居然忘了问你是不是用过餐了!”为了弥补这天大的过失,她冲进厨房里,七手八脚的从冰箱里端出锅子,搁到瓦斯炉上头。“啊,好烫!”惨叫声响起。

  张振叹了一口气,搁下报纸,起身走进厨房帮忙,就伯等会儿菜还没上桌,整栋屋子已经被老婆烧了。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人独处。

  “那个——大、大哥——”她小声的唤道,轻轻扭动身子,小腿乱晃。“可不可以让我下来?”既然“秤重”完毕,他总可以松手放人了吧?她又不是腊肉,不用悬在半空中晾着啊!

  张彻三思会过来,大手一放,把她搁回地板上,迳自转身坐回沙发,没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偷偷摸摸的盯着他猛瞧。

  哇,不仅是脸孔长得俊帅,就连他的身材,也颇有看头呢!

  那瘦削的身躯坐进沙发里,长腿在脚踝处交叠,姿态看来从容闲适。即使在这寒风飕飕的冬天,也只穿着无袖球衣,结实的臂膀,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看来精瘦而有力,能让任何女人垂涎欲滴——

  啊,糟糕,口水又快滴下来了!

  书眉深吸一口气,连忙撇开视线,避开那强大的诱惑。接着,她迈开腿儿,咚略略的跑到行李箱旁,先把行李箱小心翼翼的推倒,再拉开拉链,小手在里头摸索半晌后,终于捧出一台笨重而陈旧的傻瓜相机。

  “大哥。”她怯生生的唤道。

  “嗯?”他挑眉,觉得这个头衔,听起来还颇为顺耳。

  虽说他“恶”名在外,不少让人头疼的下良少年们,往往听见他的名号,就双腿发软。但是,进了家门,他那粗鲁阴郁的性子,倒是有所收敛,黑眸也不再锐利得让人心慌。

  “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相机。”她吃力的扛着相机,走到沙发旁,无限渴望的看着他。“请问,你、你愿意让我拍些照片吗?”他身高过人,就算是坐着,在她眼里看来,还是高大得像座小山。

  “我不喜欢拍照。”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睨了她一眼。

  “喔——”小脸垂了下去,沮丧得像是世界末日刚刚降临。

  一股浓浓的罪恶感,霎时间涌上心头,张彻一拧着眉头,瞪着那个可怜兮兮、泫然欲泣的小不点儿,觉得自己像是刚踹了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半晌之后,他低咒一声,才不情愿的开口。

  “你喜欢摄影?”

  噢喔,有希望了!

  “喜欢。”书眉咚咚咚的跑回来,哀怨的神情一扫而空,小脑袋用力连点几下,清澈的双眼更是闪亮如天际的晨星。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拒绝。

  张彻一不言不语,默默瞅着她,素来不愿意入镜的铁则,在那双哀求的眼儿下,竟然也像遇着太阳的冰山,一点一滴的融化。

  “算了,你动手吧!”他不耐烦的挥挥手,难得的破了戒。只是,那张俊脸黑了一半,难看得不像是准备供人拍照,反倒像要承受什么可怕的酷刑。

  书眉发出欢呼一声,要不是彼此初见面,还有些生疏,她甚至想扑上前去,奉送几个感激的吻。

  按快门的声音接连响起,闪光灯更是闪个不停,她把握机会,透过镜头捕捉张彻一那僵硬而有些不自在的神态,心里更是连连赞叹,眼前的帅哥真是上天的杰作。

  沙发上的俊男模特儿不动如山,一双锐利的黑眸,冷淡的看着镜头,别说是微笑,或是摆出什么撩人的姿势了,他光是坐在那儿,允许她拍照,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她自动自发,像蜜蜂似的绕啊绕,从每个角度取景,上下左右的猛拍,不放过任何珍贵的镜头。

  直到底片用尽,书眉才依依不舍的停手,一脸幸福的抚摸着相机,仿佛那是什么无价之宝。

  噢,卯死了!她肯定是镇上唯一能替他拍照,却没被他吼得跪地求饶、流泪乖乖交出底片的人。啊,她得尽快把照片冲洗出来,然后——然后——

  “书眉,饭菜都热好了喽!”厨房里传来叫唤。

  她扬声回应,再转头甜甜一笑。

  “大哥,谢谢你。”

  张彻一冷淡的点点头,单手随意的拍着篮球,黑眸中透露出些许光芒。那抹光亮,软化了他严肃的轮廓,那些为他疯狂的少女们,要是有幸能看见他如今的表情,肯定连魂儿都要飞了。

  书眉脸儿一红,不敢久留,连忙抱着相机,往饭菜飘香的餐桌走去,填补那空虚许久的五脏庙。

  身后那颗篮球,不断拍击在地板上,咚咚、咚咚的节奏,像极了她兴奋而喜悦的心跳。


 


  下午四点钟,高中校门口热闹非凡,学生们成群结队,结束一天的课程,踏着暮色归去。

  熙来攘往间,书眉背著书包,捧着纸袋,一步步的往校门走来。肩上及手上的负荷都太过沉重,她走得很是吃力,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只差没有四肢并用,趴在地上用爬的。

  终于,当人潮散尽,纠察队也准备收工时,她终于气喘吁吁的到达终点,站在校门的阴影下,抱着纸袋频频喘气。

  这类的劳动活动并不是头一遭,寄住张家的这两个多月来,只要一逮到机会,她就猛往这间高中跑。

  或许是小皮球当久了,也或许,是张家的确提供了优异的环境,她没有半点适应不良的问题,轻而易举的成为张家的一份子,非但能分担家务,对于张彻一的生活起居,更是照料得格外用心。

  每天,书眉放学回来,就会自动自发的为他洗衣服、为他作便当,还为他整理房间。

  张家夫妇起先以为,她是感恩过了头,想提供免费的劳动服务,后来却发现,她是真的乐此不疲。屡劝不听后,他们只能让步,接受她这项“神秘”的嗜好。

  没有人知道,书眉半点都不觉得辛苦,她从这些行为中,得到的“收获”,可是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想着想着,一只小手慢慢往书包摸去,悄悄的掀开一角。她咬着唇儿,瞄见里头五花八门的“货物”,立刻心花怒放,瞬间忘了所有疲劳,眼儿更是甜笑得眯成两道弯月——

  正当书眉缩在角落偷笑时,一个篮球队员刚从停车棚里走出来,发现她的行迹,立刻热情的过来搭讪。

  “嗨,小眉,你怎么又来了?”爽朗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穿着七号球衣的向刚,友善的对着她微笑。

  她吓了一跳,连忙盖住书包。

  “嗨、嗨——”她作贼心虚,一手还压著书包,就怕被别人发现,里头另有干坤。“我是替大哥送球衣来的。”她镇定的弯唇微笑,庆幸自个儿反应够快,否则书包里的东西一旦曝光,她肯定要吃不完兜着走。

  几个高大的青年陆续围拢过来,穿着五号球衣的那个,戴着金边眼镜,看来斯斯文文,却一开口就语带挖苦。

  “连小女孩你都不放过?”

  “我可没有意图染指国家幼苗。”

  “我知道,你想染指的,是我家里那个。”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在书眉头上聊了起来。这些人都是篮球队员、张彻一的拜把兄弟,其中几个,她很是眼熟,却永远记不住他们的名字。

  一来,是张彻一回到家里,就甚少提及在校情形:二来,是这群篮球队员,在她眼里看来,同样的瘦削、同样的俊帅,差别只是在于气质上的冷淡或热情,她只能勉强用球衣号码来认人,要是脱了球衣,她肯定又认不出谁是谁——

  一颗篮球突然凌空射来。

  “离她远一点。”张彻一跨步走来,身上还穿着制服,黑眸望向人群中的小不点。“怎么又是你?”他皱眉。

  “爸妈都在忙,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替你把球衣送过来了。”她毕恭毕敬的说道,还双手捧着纸袋奉上,像个伺候少爷的小婢女。

  其实,就算是张家夫妇有空,她也会努力争取,把握任何接近张彻一的机会,追在他屁股后头打转。

  “喂,队长,为啥你老是不带球衣,偏偏还要麻烦小眉特地送来?”眼看队长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忍不住仗义执言。

  啧啧,有这么可爱的妹妹,每逢友谊赛当日,就不辞辛劳的送球衣来,队长非但不懂得珍惜,竟然还冷着一张脸呢!

  张彻一还没开口,书眉倒是抢着说话。

  “不会麻烦的,我很愿意替大哥——”她急急忙忙想解释,但是话还没说完,粉脸儿就变成了红苹果。

  大伙儿互看一眼,全都心知肚明,知道是队长魅力无穷,不但让众多少女芳心暗许,就连这九岁的小女娃儿,竞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还自愿当起小女佣。

  张彻一接过纸袋,探手从里头拿出球衣,瞧见里头簇新的衣裳,两道剑眉又拧了起来。

  “怎么又是新的?旧的那套呢?”

  “呃,那一套、那一套——”她回答得吞吞吐吐,脸儿愈垂愈低。

  “也被风吹了?”

  最近也不知刮着什么怪风,不是把他的衣服刮得不见踪影,就是吹落水沟里。他放学回家时,总会看见簇新的衣服,跟一脸愧疚的书眉。

  小女孩怯怯的点头。

  “那天风很大,整竿的衣裳都被吹进水沟里。我虽然捞回几件,但是衣料都浸了泥水,根本洗不干净。”她吸吸鼻子,一脸的自责。“大、大哥,求求你别生气啊,我另外拿零用钱,替你买了一些新衣服。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出钱的,这是我的错,是我——”愈说愈伤心,她红唇一扁,脸儿埋进双手里,开始嘤嘤啜泣。

  眼泪还没溢出眼眶,那票篮球队员们已经忙成了一团,全都急着凑上前来,抢着要安慰她,宽厚的大掌在她头上笨拙的轻拍。

  “啊,别哭别哭。”

  “那不是你的错嘛!”

  “是啊是啊,不过是几件旧衣服,迟早还不是必须扔了?”

  “喂,面纸啊!哪个人快拿包面纸过来?”

  十来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们,为了这个可爱的妹妹,全都乱了手脚,有的为她递面纸,有的对她又拍又哄,只求她能破涕为笑。别说是让她掉眼泪了,只要她柳眉一皱,大伙儿的心口就像是给揪住似的,怜爱得不得了。

  不同于众人的紧张,张彻一倒是冷眼旁观,没有加入安慰大队,杵在一旁没吭声,淡漠的视线,在那张泪容上游走,没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

  凌云双手交叠,微笑看着队长。或许是家中也有个妹妹,对小女娃儿的眼泪,他早已免疫。

  “你真的动了肝火?”

  “没有。”

  “既然没有,为什么脸色还这么难看?”他好奇的问道,眼中闪过莞尔。

  黑玉似的眸子扫来,瞄了好友一眼。接着,他沉默的探手,从纸袋里掏出铁制的便当盒。

  “啊,她还替你作了便当呢!”凌云赞叹道,顺手把盒盖打开。“才短短两个月,她不但摸熟你的喜好,还注意到你的特殊体质,把你不能吃的食物全剔除了。”

  这精心设计的可口菜肴,却没能赢得张彻一的感动,反倒让两道飞扬的剑眉拧得更紧。

  “这也是新的。”他下了结论,冷锐的视线,牢牢的锁住无辜的可爱小脸,黑眸的深处,悄悄闪过一抹令人费解的光芒。

  这两个多月来,举凡衣服、球鞋、课本、毛巾或是漱口杯,只要是他碰过的东西,都像是被施了诅咒似的,全在持续而迅速的汰旧换新中。

  更可疑的是,只要他开口追问,书眉就搬出各类稀奇古怪的借口,顾左右而言他,或是自责的啜泣,最后再变出崭新的东西来替换。

  只是,同样的把戏耍久了,总是会露出马脚,更何况张彻一敏锐得像匹狼,任何细节都难逃他的双眼,想骗过他,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起了疑窦后,他一改先前的纵容,冷静的从旁观察,逐渐发现,那张看来无辜的小脸,在大伙儿不注意时,总会闪过调皮狡诈的笑意。

  凌云挑起眉头。

  “啊,这倒是有趣了,那阵怪风总不会连你的便当盒都吹走了吧?”他莞尔的问道,也察觉出不对劲。“那些东西都被她藏到哪里去了?”

  “我会查出来的。”张彻一的口吻很平淡,眼光却冶戾得吓人。

  “你会处罚她?”

  “视情况而定。”

  两个人在一旁交谈,而身为主角的书眉,却浑然不觉,仍靠着楚楚可怜的脸蛋,以及泫然欲泣的模样,摆布那群充满爱心的青年们。

  看着张彻一的脸色愈来愈难看、眼神愈来愈阴鸷,凌云在心里摇头,望向书眉的眼神,也充满着同情。

  啊,看来,这个小丫头要倒大楣了呢!


第2章
 
  接连几场友谊赛看下来,情况都大同小异。

  无论对手是名不见经传的菜鸟,或是赫赫有名的球场老手,只要遇上张彻一所奉领的球队,全部都惨遭修理,被打得灰头土脸,毫无招架之力。

  这么出色的队伍,老早在中部闯出名号,不少篮球迷,都会打听友谊赛举行的日期,携家带眷的前来,坐在篮球场旁呐喊助威。

  至于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学生,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根本不在乎球赛的输赢,只顾着围在场外,盯着心仪的球员,双眼射出爱的电波。

  书眉就夹在人群之中,抱著书包蹲在球场边缘,用小手撑着小脸,看着男人们满场跑。一个高瘦的青年,默默站在她身后,替她挡去四周拥挤的人潮。

  她只要略瞄一眼,就能认出,那个冲撞得最野蛮的球员,就是她那人气第一的大哥。

  张彻一冲刺的强大力道,大概没几个人能承受得起,那几个外校的篮球选手,总被他撞得脸色发白,哀嚎不已,肯定都被撞得内伤,说不定一等比赛结束,就得直奔中医诊所,跟中医伯伯报到。

  比赛进行之中,一个穿着白衣黑裙的高一女学生,偷偷摸摸的匍匐接近,拉拉书眉的裙子,压低声音询问。

  “喂,小眉,我上次订的货呢?不会又缺了吧?”女学生焦急的问。

  “放心,货都补齐了,这次肯定不会让你失望。”她拍拍书包,看见张彻一抢到球,兴奋得倒抽一口气。

  对方虽然紧迫盯人,但是他却灵活的左右闪躲,动作矫健得像是野兽,任何严密的防守,到了他的面前,不消三两下的功夫,立刻就土崩瓦解。

  “张彻一、张彻一!”呼声震天,所有人都疯狂了,气氛热烈得有如摇滚巨星演唱会。

  他紧抿着薄唇,运球前进,一再突破铜墙铁壁似的防守,眼中有着野蛮的满足。

  对方的教练焦急的呼喊,在场外猛跳脚,不断下指示,却还是让张彻一觑得机会。

  他把握时机,起身跳投,篮球离手,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

  得分!

  全场欢声雷动,声音之大,连书眉也跟着忘形欢呼,喊得声嘶力竭,全心全意祈祷他能够再次获胜。毕竟,只要他赢的场次愈多,他的附加价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蹲在一旁的女学生,又伸手拉拉她的裙子。

  “小眉,今天的聚会,我有一位同学也想参加。”

  “不行啦,已经额满了。”

  “拜托,请你通融一下。”她压低声音,苦苦哀求,希望好东西能跟好同学分享。“我那位同学家里有钱得很,肯定能成为你的大客户。”

  “唔——”看在钱的分上,书眉决定让步。“好吧,等会儿你去带她过来,到老地方集合。”

  一大一小蹲在角落,脑袋碰脑袋的靠在一块儿,不时小声交谈,像是正在进行什么见不得人的神秘交易。

  球场上,张彻一再度出手,在三分线外跳投,现场又是一阵鼓噪。两队的得分相距超过二十分,对方的教练,像战败的公鸡,含泪瘫在椅子上,书眉暗暗猜测,这队的教练与球员,等会儿大概也会抱在一起痛哭。

  奸啦,球赛看到这里,应该就能确定,今天张彻一也是稳赢不输。她拍拍膝盖,慢条斯理的起身。

  “要走了?”站在一旁,替她挡开人群的青年问道。

  “嗯,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开场了。”她点点头,又回头瞄了场内一眼。“这里就交给你了。”

  “老板,放心吧!”那人戏谑的答道,在书包下头摸索,调整摄影机的镜头,以媲美专业狗仔队的手法,拍摄篮球场上的动静。

  交代完毕后,书眉扛起重得惊人的书包,慢吞吞的离开篮球场。

  嘿嘿,现在,该来做生意了!


 


  操场上战况激烈,教具室里也热闹滚滚。

  以往这儿总堆满了各类的教具,除了固定时间里,有学生会来打扫,其余时间里,大多是空荡荡的。

  不过,在一个多月前,教具室有了新的用途,女学生们私下传说,每逢友谊赛当日,这儿就会举办销售大会,贩售某种“珍品”,众人争相抢购时的气氛之热烈,可不输篮球赛事。

  如今,销售会的主办人,正坐在一个柜子上,气定神闲的主持销售事宜。那小小的身影,以及穿着的国小制服,在一群高中少女中显得格外突兀。

  “来啊来啊,这是张彻一最新的家居照片组,要买要快啊!”书眉手里握着一块木板,往桌上重重一拍,在她面前则是摆满了照片,每张照片上头都是张彻一的俊帅英姿。

  女学生们激动的抢购,挤在柜子前双手乱抓,几乎是人手一份,你挤我、我挤你的抢成一团,就怕手脚太慢,照片全被别人抢光了。

  “有录影带吗?”

  书眉点头,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拿出几卷录影带。

  “这是他跟锦昌高中的比赛实况,一卷五百,你要吗?喔,好,谢谢惠顾!我替你包起来。”她抽出包装纸,迅速包装,姿态熟练极了。

  坎坷的童年,让她小小年纪就深知钱的重要性,任何能赚钱的机会,只要被她逮着了,就绝对不会放过。

  说真的,她很感谢过世的爸妈,生给她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靠着这张脸蛋,以及慧黠得近乎狡诈的性格,就算是遇到推销员上门,她也能靠着精湛的演技,哄得推销员声泪俱下,乖乖掏钱出来。

  所以,当柯秀娟开口,说要照顾她时,她简直乐得快要昏倒了,仿佛看见无数的钞票从天而降。

  想想看啊,张彻一耶!镇上有无数的少女,对他垂涎欲滴,据说他的照片,喊得比电影明星还要高价。

  眼看有钱可赚,书眉立刻动起歪脑筋,想要乘机大捞一笔。只是,她虽有地利之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张彻一,但是终究年纪太小,难成气候,玩不出什么把戏。

  为了扩大“事业版图”,她决定找人合伙。

  镇上摄影器材行的独子王大伟,今年刚上高一,无疑是最佳人选。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开始分工合作,一个摄影、一个拍照,贩售后的所有利润就二一添作五。

  于是乎,每逢友谊赛当日,张彻一在前头挥汗打球,她就躲在后头,举办贩售会,大卖他的“周边商品”。这类的“非法集会”接连举办过五、六次,每次都是反应热烈,让她大赚一笔,笑得合不拢嘴。

  而今天的聚会,气氛一如以往,人人争先恐后,抢破了头。比较特别的是,一个新加入的“客户”,站在角落,秀眉半挑,在半疯狂的少女中,显得异常的冷静。

  书眉多看了她两眼,发现这名清秀的少女,是熟客带来的生面孔。整个人看来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是典型的好学生,连齐肩的发丝都平顺得下见一丁点儿的乱。

  “你同学怎么只站在一旁看?”她问道,亏她先前还对这位“大户”颇为期待,希望她能砸下重金,大手笔的购买呢!

  “她大概还在考虑吧!”对方随口答道,发现照片早已被抢光。“小眉,还有照片吗?”

  “当然有!”书眉一手收钱,一手又去掏书包。“制服跟便服的一组五十,两组一起买的话算八折。另外半裸的那张有护贝过,所以一张卖要三十元。如果你还有其他特殊需求,请另行议价。”她说得钜细靡遗,服务态度一流。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看多了张彻一穿制服的模样,女学生们反倒爱抢购他的家居照片。

  至于半裸的那张,则是某天他运动回家时,书眉隔着窗子偷拍到的珍贵画面。

  那时,他满身汗水淋漓的站在庭院中冲凉,结实的身躯脱得只剩一件内裤,古铜色的胸膛在夕阳下裸露,无数晶莹的水花,喷溅在他仰起的俊脸上。

  那性感狂野的模样,令仰慕者们趋之若骛,让王大伟洗照片洗得手软,更让她数钞票数到手软。

  始终站在角落的少女,缓缓走上前来,仪态优雅,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孩。

  “听说,你还有卖张彻一的球衣?”她轻声细语的问。

  “有。”书眉眼看“大户”开口,小脑袋狂乱的点啊点,捞出一件折叠整齐的球衣。“这件是他跟锦昌高中比赛时穿的。”也不知道这些女学生是怎么想的,专爱抢他的贴身东西来收藏,她只好动点手脚,一件一件的偷摸出来。

  “有他的外套吗?”

  “有。”

  “便当盒?”

  “有。”

  “课本?”

  “有。”

  清秀的少女挑起柳眉,脸儿一侧,瞥见窗外那张发黑的俊脸。

  “只要是张彻一的东西,你什么都能弄到手吗?”她问得有些刻意,存心火上加油。

  “只要价码谈得拢,你就是要他的内裤,我也拿得出来!”书眉夸下海口,没发现站在窗外的青年,气得全身僵硬,头上都快冒出烟来了。

  有人挤了过来,举手发问。

  “喂,小眉,用一台翻译机,可以换到什么东西?”零用钱用罄后,她打算以物易物,准备拿爸妈送的生日礼物来交换。

  “全新的吗?”书眉问。

  “当然。”

  “我回去就替你拍俊男出浴的裸照!”她兴奋得频频喘气,眼眸几乎要闪出星星来了。

  哇,刚上市的电子辞典耶!那对中部城镇的学生来说,可是昂贵奢侈的玩意儿,她要是转手拿去贩售,肯定又可以捞上一笔。

  “我也要!”

  “是啊是啊,我要订五张。”

  “给我三张啊!”

  一听到有更“香艳刺激”的照片,众人挤上前来,纷纷抢着下订单,差点要把书眉挤得摔下柜子。

  “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我先登记。”她在书包里东翻翻西找找,掏出笔记本来,一边替顾客们登记,一边开始计划,该怎么去偷拍张彻一的裸照。

  嘿嘿,她可以趁他洗澡时,拿着照相机趴在浴室外头。要是被他发现,大不了可以说,她正在清除外墙的长春藤,凭她那深植人心的无辜形象,他肯定料想不到,她是在拍他的裸照!

  “小眉,这张照片该怎么计价?”有人发问。

  “来来来,你们先报学号预定。这张的难度比较高,我算好了价钱就——啊!”嫩脆的声音走了调,化为一声尖叫。

  咦,怪了,她怎么腾空了?

  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勾住她的领口,把她从柜子上拎了起来。

  “啊,是谁?快放我下来啊!”她胡乱挣扎,像块腊肉似的左摇右晃,小手小脚一起乱挥,看来无助极了。

  四周陡然静了下来,先前热闹的气氛转眼消失,气氛跌至冰点。

  “同学们,抱歉,今天的集会必须提早散场了。”凌云饱含笑意的嗓音,懒洋洋的宣布。

  接着,女学生们发出惊慌的尖叫,像是见到鬼似的,扔下照片、衣服跟便当盒,全都脚底抹油,争先恐后的夺门而出,压根儿忘了要预订香艳裸照。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肩膀一颤,立刻知道大事不妙,颈后的寒毛,一根一根全都竖起来了,额上也渗出点滴的冷汗。

  勾住衣领的那股力量,俐落的一翻,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喘过气儿,整个人已经转了大半圈。

  书眉屏气凝神,心惊胆战的抬起头,赫然发现自个儿眼前,竟出现一张杀气腾腾的男性脸庞。

  啊,这张脸看起来很眼熟呢!无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很像是让她赚饱了荷包的张彻一——

  愈是端详,她的眼儿就瞪得愈大,表情也愈来愈惊恐。

  不!不只是像啊,根本就是他本人嘛!

  “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哥——”坏事曝光,她吓得“皮皮挫”,上下排牙齿喀啦喀啦的直打架,差点咬到舌头。

  张彻一眯起眼睛,缓慢的低下头,逼近那张发白的小脸,一字一句的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完蛋了!

  书眉悬在半空中,冷汗沿着粉颊,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在她面前,是气到头顶冒烟的张彻一。

  也不知道是她作贼心虚,还是夕阳余晖的光芒,眼前的张彻一,看来格外庞大慑人,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那种把小孩子丢进锅子里煮来吃的邪恶巨人。

  在他的背后,则站着篮球队的全体队员,以及那个清秀的女学生,所有人全都拧着眉头,个个神情严肃。

  “向柔,谢谢你。”张彻一开口,视线却还是盯着那个被拎在半空中的赃物拍卖大会主持人。

  “小事一桩。”她简单的回答,双手交叠,表情似笑非笑。

  书眉腿儿乱踢,懊恼的猛咬唇瓣,痛责自个儿一时财迷心窍,误把女间谍当成财神娘娘,竟然没发现,那个女学生态度有异,根本就是张彻一派来卧底的“抓耙子”!

  事到如今,她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呃,那个——大、大哥啊,你不是在比赛吗?”她故作镇定,还想装傻蒙混过去。

  “结束了。”他冷冷的回答。

  “喔,这么快吗?”她挤出笑容,心里却在痛骂那些外校选手,为啥这么没用,三两下就被解决了,不能帮她多拖延一些时间。

  那甜美的笑容,没能软化他眼里的寒冰。

  “纪书眉。”

  “嗯?”她眨眨眼睛,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么可怕的口气叫唤她的名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简直冷得像冰刀,刮得她连骨头都在发冷。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大哥,解释什么?我不懂啊!”书眉故技重施,又开始装无辜。“呜呜,请、请你先放我下来——”她眨了眨眼,立刻双眼盈泪,可怜兮兮的开始啜泣,再配上那小鹿斑比似的眼神,惹人怜爱的效力,瞬间发挥到百分之一百二十。

  只可惜,这天下无敌的绝招,头一次没了作用。

  以往看见她泫然欲泣,就会手忙脚乱,甘心做牛做马,任凭她差遣的篮球队员们,如今竟眼见她哭得泪汪汪,却无情的袖手旁观,全都杵在一旁,看着她悬在那儿,独自面对张彻一的熊熊怒火。

  “你不懂?你、不、懂?!”他每说一个字,手腕就猛力一抖,悬在半空中的书眉也跟着抖个不停。

  “真、真真真、真的不懂啊——”她还在嘴硬。

  深幽的黑眸里,进出危险的光芒。他薄唇一扭,扯出一个类似笑容的狰狞表情。

  “去把那个家伙带进来。”

  向刚先是瞥了书眉一眼,再走到门口,探手一抓,把在外头罚跪的王大伟扔了进来。

  他连滚带爬,跌到大伙儿的面前趴好,一张脸早已吓得发白。

  “老板,那个——抱歉,事情全曝光了。”他满怀歉意的看了她一眼,在地上卷缩成一团。

  先前在操场上,篮球队员们把他团团围住时,他立刻就阵前倒戈,乖乖交出摄影机。为求保命,他详细的报告,那个九岁的小女娃儿,是提出哪些条件,而他又是怎么经过一番挣扎,却又难敌诱惑,以至于误入歧途。

  她猛烈的摇头,长长的辫于乱甩,急着想要脱身。“大哥,你听我说啊,这全不关我的事,是王大伟他——”

  张彻一开口了。

  “他说,这全是你的主意。”他拿出一本笔记本,往地上一扔。书页翻开,上头全是她的字迹,写着分工细节,以及每次的利润分配。

  罪证确凿,她抵赖不掉了!

  “没义气的家伙,你敢出卖我?我要扣你的佣金!”书眉倒抽一口气,龇牙咧嘴的喊叫,激动的朝王大伟挥舞手脚,要不是还被拎在半空中,她肯定要扑上前去咬人,惩罚他的背信忘义,平时温驯乖巧的模样,老早就消失得不见踪影。

  篮球队员们瞧见她此刻的模样,纷纷摇头叹息。

  “难怪我爸会说,不可以相信女人。”

  “唉,现在连小女孩都不能相信了。”呜呜,这小丫头居然欺骗他们的感情啊!

  凌云却面带微笑,好整以暇的倚靠在墙边,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其实包藏着祸心。

  至于向刚,则是走上前来,审视着满地的“周边商品”。

  “还真的被你料中了,这小妮子竟然有胆量在背后搞鬼。”他啧啧称奇。“话说回来,她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商业头脑,要是能够好好栽培,以后的成就肯定不得了。”

  “我看,她倒是比较有可能触犯法律,被逮进牢里。”向柔毫不留情的泼冷水,对哥哥的说法不以为然。

  听到向刚的赞赏,王大伟如遇知音,忘情的站了起来。

  “对啊对啊,学长,你来看看她列出来的产品清单,钜细靡遗,简直是精彩极了。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他兴高采烈的想说话,但是被张彻一那杀人似的眼神一瞪,立刻又缩回地上去,乖乖的趴地反省。

  冰冷的视线,从那张羞惭的脸庞,挪移到满地的赃物。

  女学生们为了避免被波及,逃命的时候,没人敢把这些“周边商品”带走。如今,这些衣服、课本等等杂物扔得到处都是,照片更是散落一地。

  其中一张,还是两人初识那天,他勉为其难,坐在沙发上,同意她拍摄的照片。

  好啊,原来,打从搬来张家的第一天起,她就在算计着,能从他身上揩下多少油水!那些害羞兴奋的表情、热情澎湃的眼神,不是因为对他的爱慕,而是正在垂涎他的“附加价值”。

  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居然把他当成了摇钱树!

  “把照片收一收,全给我扔去垃圾场烧了。”张彻一的口气强硬,容不下半点通融的余地。

  “不行不行!把照片还给我,啊,不可以丢掉啊——”

  书眉惊叫着,冲动得好想去抢救,但是被他恶狠狠的一瞪,立刻想起小命重要,只能死灰着脸,软弱的垂下双手,含泪看着那些照片被收进垃圾袋里。

  “你竟然拿我来做生意?”张彻一沉声问道,高大的身躯,因为强烈的怒气而震动着。

  “呃,大、大哥,我——”冷气团迎面袭来,冻得她全身发抖。“我、我、我我我我——”

  与生俱来的聪明,让书眉老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她靠着这项本能,再搭配绝佳的演技,不但避开了无数次被痛揍的厄运,还能逢凶化吉,把握任何机会,捞点油水或好处。

  只是,当张彻一发怒的时候,她才深切的知道,自己太过轻敌,惹恼了一个绝对不该触怒的人。他的眼神、他的表情,都在强烈的警告她,要是胆敢继续撒谎,她的下场绝对会很凄惨。

  从他身上辐射而出的强大压迫感,让她首度尝到害怕的滋味。

  她能够面不改色,单独面对一个毒瘾发作的少年,却没勇气迎视张彻一愤怒的表情。

  “给我说清楚!”他忍无可忍的吼了出来,声量之大,媲美狮吼,所有人都吓得脖子一缩。

  首当其冲的书眉吓得哭出来了。

  “人家——呜呜呜,人家只是想赚点零用钱——”她可不是在假哭了,这回淌出眼眶的泪,颗颗都是货真价实的。

  “爸妈有给你零用钱。”

  呜呜,话虽如此,但是,钱当然是愈多愈好啊,这世界上有谁会嫌钱多的吗?

  “队长,这些衣服该怎么处理?”向刚扬声问道,望着张彻一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他原本以为,自个儿的妹妹已经够令人头痛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向柔不过是说话带刺,偶尔挖苦兄长,书眉却是诡计多端,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甚至还打算偷拍裸照来贩售。

  “替我收好。天色晚了,我跟我最亲爱的妹妹也该回家了。”他手臂一弯,把她拎到眼前,俊脸上露出那种只有在把敌队教练弄哭时,才会有的狰狞笑容。“等回家之后,我们再好好的把这笔帐算清楚。”

  这下子,书眉吓得连眼泪都停了。

  什么?!回家之后还要算帐?不是在这里吼一吼、骂一骂就好了吗?

  老天啊,这会儿有这么多人在一旁“观赏”,他都能吼得她几乎尿裤子,一旦没了观众,他还不知会用什么方法整治她。

  各种残酷的刑罚,在她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乱转,她开始怀疑,盛怒中的张彻一是会把她大卸八块,还是罚她连续一个月,餐餐都吃她最难以下咽的红萝卜跟青椒——

  “呜呜,不要,我不要跟你回家!”书眉哇的一声,开始放声大哭,小手乱抓,妄想抓住任何可以攀爬的东西,想挣脱他的掌握。

  只是,篮球队长的腕力,当然不是她一个小女孩所能抗衡的。不论她再怎么用力,汗湿的小手还是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哭哭啼啼的被他拎着,一路走出教具室。

  没有人伸出援手,她这个放羊的坏小孩,老早透支了大伙儿的爱心。

  况且,他们就算是真的有心,也没那个胆子在发火的张彻一手里救人,从一只狮子的嘴里抢下一块肥肉,可能都比这来得容易。要知道,他的脾气,可是远近驰名的火爆,连最凶狠的不良少年,听见他的名号,都要忌惮三分呢!

  “救命啊——救命啊——呜呜,哪个人来救我啊?”

  在众人的沉默中,那激昂的求救声,伴随着小女孩的哭声,在暮色之中逐渐飘远。


第3章
 
  他打了她。

  这个该死的王八羔子居然敢打她!

  当天晚上,张彻一断然拒绝父母的调停,说她年纪小小,就暗怀鬼胎,专搞这些欺瞒长上的恶劣把戏,要是不趁早纠正,往后说不定还会作出什么更糟糕的事来。

  为了让她迷途知返,身为兄长的他,决定接下这重责大任,“稍微”给她一点小小的教训。

  他当着爱莫能助的父母,按住挣扎哭叫的书眉,手起掌落,毫不留情的痛扁她嫩嫩的小屁股,不论她怎么哭喊、求饶或是痛骂,他都充耳不闻,执意“行刑”,打足了二十下才停手。

  惨遭修理后,整整三天三夜,她那受尽虐待的小屁股,只要稍微轻轻一碰,就火辣辣似的疼,害她痛得难以入眠,整夜都含着眼泪、揪着棉被,咬牙切齿的诅咒张彻一,希望他被天打雷劈、希望他走路时摔进水沟里。

  从此之后,他们正式开战了。

  既然张彻一起了戒心,她就再也没机会出手,更不能再掰出什么怪风刮走衣服的离奇借口,贩售赃物这条路子,眼看是走不下去了。

  不过,山不转路转,为了服务广大的“消费者”,更为了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书眉不肯放弃这项“副业”,坚持再接再厉。

  非法集会的地点曝光,教具室再度变得空荡荡的,以往万头攒动的盛况,从此不曾出现。她改变策略,在镇上打游击似的乱窜,贩售活色生香的俊男写真,利润虽然不比以往丰厚,但是积少成多下来,倒也让她填满三个小猪扑满。

  至于张彻一,则是逮着一次,就拎着她痛扁一次,用那又宽又厚的掌,“热情”的关照她的小屁股,从没手软过。

  长达数个月的时间里,两人无所不用其极的大斗法,左邻右舍不时会听见张彻一的咆哮怒骂、书眉响彻云霄的尖叫,以及两人一来一往的争吵,日式平房一改往常的深幽静谧,反倒显得热闹非凡。

  某天晚上,激烈的争吵再度上演。

  餐桌上摆满美味佳肴,两个人就隔着热腾腾的饭菜,在用餐的同时,也没忘了唇枪舌剑。

  “喂,不许吃,把我作的卤肉吐出来!”书眉挥动筷子,激动的嚷着,手里的筷子差点要戳到那张俊脸上。

  “你连我吃剩的东西都想拿去卖?”他冷冷的反问,当着她气呼呼的小脸,慢条斯理的把排骨啃个精光。

  这句夹带讥讽的话语,刺得她脸儿一红,恼羞成怒,心头火气烧得更旺了。

  “不管啦,你这虐待儿童的家伙,快把我的扑满还来!”她避开敏感话题,转而追讨被抢走的小猪扑满。

  “我只是处罚你,并没有虐待你。”张彻一出言纠正,瞟了她一眼。“另外,扑满里的钱,得用来弥补我的心灵创伤,做为我的遮羞费。”

  “遮羞?!你的脸皮比铜墙铁壁还厚,哪里会羞来着?”她嚷了起来,气得差点要跳上餐桌,把满盘的皮蛋豆腐砸到他头上去。

  每逢天气燠热,这个家伙就骚包的把球衣一脱,裸着上半身,在球场上冲锋陷阵,勾引少女们对他猛流口水。她心里怀疑,他根本就是有心炫耀,想让多一点人看看,他的体魄有多么结实。

  既然如此,她不过是顺水推舟,替他广为宣传,再稍微捞点好处。是她善良,才没跟他收广告费,他却半点都不知道感激,反倒还有脸来抢她的钱!

  张彻一迳自用餐,不理不睬,看样子是铁了心,打算没收她的扑满,不准备把钱还给她了。

  想到那花花绿绿的钞票,竟然离开她的怀抱,入了别人的口袋,她简直是心如刀割,哪里可能就此罢休?

  “呜呜,妈,你看大哥啦,他又欺负人家——”她转过脸儿,祭出惯用手法,对着张家夫妇开始假哭,希望能藉此争取到同情票。

  只是,她的情绪还在酝酿阶段,眼泪还没滚出眼眶,坐在一旁的柯秀娟却已经双手颤抖、泪如泉涌,哭得抽噎难止。

  “我、我吃不下了。”柯秀娟含泪起身,掩着嘴奔回主卧室里,扑到床上痛哭失声。

  张振叹了一口气,神情凝重的搁下碗筷,也跟着起身,走进去安慰妻子。

  模糊的低语声,伴随着阵阵哭声,从主卧室里飘出来。餐桌上的战火暂时停熄,两个人互望了一眼,陷入沉默,气氛变得有些紧绷。

  书眉低着头,瞪着碗里的青菜,心头涌上浓浓的不安。

  唔,该不是她胡闹过头,把妈妈惹恼了吧?但是,这类的争吵老早成了家常便饭,妈妈不是从没阻止过吗?

  哭声又飘了出来,她听得心里好难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简直如坐针毡,老早把扑满的事抛到脑后去了。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不断的看向主卧室,却没有胆量去察看。

  坐在她对面的张彻一,把面前的饭菜扫得精光后,面无表情的起身,顺手一提,拎着胡思乱想的她,跨步走到主卧室门口。

  “怎么回事?”他望着父母,开门见山的问。

  书眉也瞪圆了眼,咬着唇办,焦急的探头探脑,想知道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让张家夫妇突然失控,扔下饭碗,跑进来抱头痛哭。

  柯秀娟双眼红通通的,没有吭声,倒是张振抬起头,默默看了两人半晌,才语重心长的开口。

  “再过一阵子,小眉可能就要离开了。”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所说的话,威力却媲美原子弹,轰得书眉头昏眼花。

  还没来得及追问,张彻一倒是先开口了。

  “为什么?”

  “社工人员今天打电话来通知,说是小眉的舅舅派人回台湾,查出她的下落,向法官提出请求,想正式收养她。”

  “舅舅?”她茫然的低语。“我哪来的舅舅?”

  “你妈妈有个哥哥,二十年前就离开台湾,在海外经商。三年前,他回到台湾,试图联络亲人,却只见到你父母的坟墓,直到前不久才知道有你的存在。”张振叹了一口气,坐在床沿,抚着妻于哭到微湿的发。“他提出血缘证明,要求收养你。我们打算跟法官争取,但是社工人员也说了,你留下的机率不大。”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书眉陷入一团混乱中,聪明的脑袋,难得的失去功用,呈现一片空白状态。分离的哀伤,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头,重重压在她胸口,更让她难受得想要哭泣。

  即便她再狡猾、再诡计多端,褪去那层自我保护的外衣后,终究也还只是个年仅九岁的孩子,分离对她来说,是一个太过沉重的折磨。

  说真的,这短短数个月里,她过得很快乐——

  领口上的力量,突然间松了,书眉回过神来,发现张彻一松手,把她搁回地板上,不再把她拎在半空中晾着。

  她抬起头,呆呆望着那张俊脸,只来得及看见,他眼里有某种情绪闪过。

  那不是愤怒、不是讥讽,也不是喜悦——只是,她努力想了又想,还是分辨不出,闪过他眼中的,究竟是什么情绪。她只知道,自己从不曾见过,他的脸上出现这种神情。

  张彻一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转过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的日子里,战火消弭,日式平房重归和平,再度变得幽静。

  知道书眉即将离开后,这对兄妹不再有任何争吵,却也不曾说过半句话,彼此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却把对方都当成隐形人。

  张家夫妇看在眼里,更是觉得心疼。他们以为,兄妹平时吵吵闹闹,到了真要分离时,开始感伤,觉得依依不舍了。

  吵闹并不是件坏事,如果没有感情,对彼此只会生疏淡漠,哪会吵得那么激烈,每次都像要掀翻屋顶?

  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而他们之间,缘分似乎特别浅薄。

  那个远在国外的舅舅,态度十分积极诚恳,虽然工作繁重,分身乏术,却特地派了秘书前来,登门拜访过数次。

  纵然张家舍不得,法院那儿仍是下了判决,夫妻两人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必须乖乖放手,含着眼泪,开始为她准备行囊,带着她东市买衣服,西市买文具,南市买土产,北市买图书,活像是在替女儿办嫁妆。

  比起张家夫妇的感伤,书眉倒是冷静多了。

  克服最初的沮丧情绪后,她很快的振作起来,鼓足精神,开始筹备即将来到的海外生活。虽然说,她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法官有令,她非走不可。

  话说回来,既然确定要离开,在临走之前,有些事情,她也必须好好盘算,作个了结才行——

  确定要离开张家、离开台湾的前一天,是个蝉声不绝的炎炎夏日。

  接近傍晚时分,张彻一穿过绿篱笆,走入自家庭院里,刀凿似的五官上,有一抹阴沉的神色,就连刚刚赢得的胜利,都没能让他露出笑容。

  夕阳的余晖照拂着整栋屋子,日式的拉门被推到两旁,从外头就可以瞧见光亮整洁的门廊,以及一尘不染的客厅。

  书眉独自坐在餐桌旁,双手捧着一个餐盘,乌黑的长发绑成辫子,垂落在膝上,那清秀的眉目、文静的模样,在昏黄的阳光下看来,美得像一幅画。

  听见脚步声,她掹然抬起头来,明亮的眼儿滴溜溜的一转,立刻看见走入屋内的张彻一。

  漂亮的小脸先是尴尬的撇开,思索几秒后,她频频吸气,凝聚勇气,之后才又转过来,忐忑的直视那双深幽的黑眸。

  “大、大哥,你回来了啊?”她主动开口,神情紧张,声音意外的有些儿颤抖,说的话更是无关痛痒,明显是没话找话说。

  张彻一脱掉球鞋,迳自走到沙发旁,把篮球扔进书报架里,然后好整以暇的坐进沙发,一头埋进报纸里,完全没有搭理她。

  “大哥,那个、那个——”她再度吸气,被他无情的反应刺伤,声音抖得更厉害。“爸妈还没回来,我想,你比赛结束后会肚子饿,所以替你捏了一些饭团。”她说道,端起餐盘往沙发走去。

  报纸略微下挪几寸,一双黑眸盯着她,眸光中满是怀疑。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没有。”她辩驳着,站在沙发旁,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张彻一看了她几秒,随即又把视线转回报纸上,拒绝相信她的诚意。

  他有第一手的惨痛经验,知道这个小女娃儿,可不像外表看来那么纯真无害。这几个月来,他们交手过无数次,这个小魔头虽然只有九岁,但是论起狡猾的程度,可是不输给成年人。

  等不到回应,杵在一旁的书眉又说话了。

  “大哥——”

  “我不会上当的。”他冷酷的打断,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小小的身躯气得发抖,红唇中逸出伤心的呜咽,痛苦得像是被他痛揍了一拳。“你不吃就算了!”她赌气的大喊,扭头就走,咚咚咚的跑到门廊上,只剩压抑的哭声还回荡在客厅里。

  细微的哭声,像针似的扎进心头,就算是最残忍的人,也不能无动于哀。张彻一搁下报纸,下颚有束肌肉隐隐抽动,神情也不像先前那么冷硬。

  门廊上蹲坐着一个瘦弱的背影,那纤细的肩,不时随着啜泣而颤抖,看来好无助、好可怜,让人好不心疼——

  “难道我就真的这么让你讨厌?”书眉啃着饭团,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我只是在离开之前,想要跟你和好——”

  良久之后,身后终于有了动静,张彻一定到她身边,向来只会痛扁她的掌,一反常态的温柔,亲昵的揉乱她的发。

  一大一小终于休战,用这温馨的举止,达成停火协议,一同坐在门廊上,看着庭院里的景致。

  “行李整理好了吗?”他问。

  书眉默默啃着饭团,脸儿低垂在胸前,让人看不清表情。

  “安定之后,记得打电话回来说一声。”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是沉默的把盘子捧到他面前。

  一阵烦躁的情绪涌来,张彻一拧起眉头,没再拒绝她的食物,伸手把饭团往嘴里塞。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舍不得这个古灵精怪的小恶魔——

  他囫圃吞枣的吃了几口,食不知味的瞪着庭园里的盆栽,某种熟悉的恶心感却悄悄的从胃部涌上来,狐疑逐渐取代了不舍。

  “这是什么?”他小心翼翼的问,浓眉紧皱,脸色也变得万分难看。

  书眉拾起头来,露出无辜的微笑。

  “红豆饭团。”

  轰!

  张彻一眼前一黑,气愤得猛然跳起来。他想要破口大骂,舌头却刺痛得难以言语,某种刺痒的感觉爬上皮肤,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在啃咬爬行——

  该死,他被自己的一念之仁害死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栘,他居然又被这个小丫头拐了一次,愚昧的中了她的诡计!

  书眉像只小壁虎似的,迅速后退,转眼就溜到他抓不着的地方。

  “大哥,这饭团好吃吗?我实验过很多次,终于才把红豆的味道彻底沥陈,一点都吃不出来。”她弯唇甜笑,一双明眸熠熠生辉,闪烁狡黠的光芒。“啊,糟糕,我现在才想起来了,你有豆类过敏症,不能吃这类的食物。”

  跟张家亲近的人都知道,张彻一虽然身强力壮,却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豆类蛋白质中的某些胺基酸,会引发他严重的过敏症,一旦误食,立刻就会倒地不起,数日不能下床。

  打从她踏进张家的门,柯秀娟就曾经把儿子的“中毒史”,当成笑话似的说给她听。所以说,对于他的过敏反应,她可是掌握得一清二楚啊!

  “你——”他挣扎着开口,就算是肌肉已经开始酸软,仍然强撑着,一步步往她走过去。

  “一、二——”书眉偏着头,一手拨绕着发辫,慢条斯理的读秒,压根儿没打算逃走,肯定自己性命无虞。

  张彻一咬牙切齿的瞪着她,强健的身躯颤抖着。一阵黑暗袭来,他的意识愈来愈模糊,再也支撑不住了。

  该死,他不能昏倒!他要杀了她!他要把这个邪恶的小女孩大卸八块,免得她危害人间!他要——他要——他要——

  砰!

  张彻一倒下去了。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对书眉这种“小人”来说,要报仇,等多久都不算晚。

  只是,老天待她不薄,只让她等了几个月,就送来这个天大的好机会,让她既能恶整这个虐待儿童的家伙,还不用担心被报复。

  嘿嘿,张彻一实在太天真了!他总共打了她十四次,在她可怜的小屁股上,痛打了两百八十下,她怎么可能善罢干休呢?

  返家的张家夫妇,赫然发现儿子过敏症再度发作,只能手忙脚乱的把他送上床,埋怨他这么大的人了,吃东西也不会小心些,完全想不到,那个忙进忙出,抢着照顾病人的小女孩就是罪魁祸首。

  处理完儿子后,张家夫妇拿出各类礼物,又是一阵的哭泣拥抱、依依不舍。他们握著书眉的手,耳提面命,一直说到了深夜。

  直到午夜过后,夫妻进入梦乡,一颗小脑袋慢吞吞的探出房门,清澈的眼儿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偷溜进张彻一的房里。

  英俊的青年躺在床铺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即使是在昏迷中,那双浓眉仍然紧拧着,没有松开。

  她悄悄靠过去,走到床畔,靠近那张俊脸,直到这个时候才敢放胆端详。

  说真的,他虽然可恶,但是的确很英俊——

  啊,不行不行,就算他再英俊,也不能抵销他虐待儿童的重大罪行,她怎能被“美色”冲昏头,看得呆了呢?时间紧迫,她必须快点把宝贝扑满找出来才行!

  书眉深吸一口气,像个小偷似的,在房里翻箱倒柜,偶尔还回过头,确认躺在那儿的俊男仍旧沉睡不醒。

  “你到底把我的扑满藏到哪里去了呢?”她喃喃自语着,倒是不期待他能回答,一双小手到处乱摸,最后终于摸到床下去了。“唔,会在这里吗?嗯,这是什么?鞋子?不是这个——这是什么?啊!”她惊喜的低呼,果然从床下抓出三只小猪扑满。

  大概是她惊喜的欢呼,惊动了张彻一,那双眼睛倏地睁开,凶狠的瞪着她,目光之锐利,简直像是想用眼神在她身上刺出两个洞。

  “啊!”她低叫一声,连连后退,虽然模样狼狈,双手却还紧抓着扑满不放,坚持要跟宝贝扑满同生共死。

  哇,吓死人了!妈妈不是说过,他吃了过敏药后,就会昏睡好多天吗?为啥他这时还醒着?

  老天,接下来呢?他会下床抓住她,狠狠的打她一顿吗?

  她坐在原地,想像力狂飙,冷汗直冒,半晌后才发现,他虽然清醒却仍躺在床上,除了用眼睛瞪人之外,他似乎什么也不能做。

  “吓死我了,原来你不能动啊!”她拍拍胸口,如释重负的爬起来,鼓起勇气凑到床边。“嘿,你还好吗?喜欢我给你的临别礼物吗?”

  薄唇动了动,勉强吐出几个字,声音虽然低微,但是态度倒是很坚决。

  “我要杀了你!”

  她挑起柳眉,不怕死的露出微笑,更加确定他是动弹不得。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惹恼他了,那么她索性豁出去,做些更让他“印象深刻”的事!

  “别这么凶嘛,我是来跟你道别的耶!你还记得吗?我喜欢摄影——啊,不只是偷拍你的照片去卖啦!当然,那个我也很喜欢。”她愉快的笑着,轻盈的走到床铺旁,直视着那双气得快喷火的黑眸。“我想拍张照片,留作纪念,你一定不会反对吧?嗯?”

  张彻一没有吭声,继续用眼光谋杀她。

  书眉把这种反应当成是同意,迳自溜回房间里。半晌之后,当她再度回来时,扑满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台老旧的照相机。

  “你先等我一下喔!”她微笑嘱咐,跳上他的书桌,抽出厚纸板跟奇异笔准备做劳作,无意间却看到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语音翻译机!你这是要送给谁的?这么大手笔?”她诧异的追问。

  他拒绝透露答案,只是无言的瞪着她。

  “不说就算了。”书眉耸耸肩,拿着奇异笔画了些图案,再用剪刀喀喀喀的剪好。

  接着,漂亮的眼睛扫回床上,她不怀好意的嘿嘿直笑。

  “好了,咱们来拍照吧!”她拿出一支英士小楷,走到床边,慢条斯理的拔掉笔盖,然后在他既愤怒又惊愕的目光中,她小心翼翼的、坚定无比的把他的高挺的鼻子整个涂黑。

  咆哮声在他喉间滚动,他全身僵硬,几乎想要吼叫出声。

  “嘘,”她伸出嫩嫩的指,压在他的薄唇上,很“诚恳”的劝告。“千万别喊啊,你的面子要紧,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被一个九岁的小孩整倒了。”一边劝说着,她手上也没闲着,继续在他脸上作画。

  结实的身躯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他频频吸气,后悔没在见到她的第一天,就把她活活掐死。

  “唔,这样就差不多了。”她挥了最后一笔,拿出厚纸板做的大耳朵,替他戴在头上,然后退后一步,欣赏自己辛苦的成果。“糟糕,你怎么看都不像米老鼠,反倒像狐狸呢!不过没关系,我还是愿意拍下来留念。”她拿起搁在一旁的照相机,开始替他拍照。

  闪光灯一再亮起,每闪一次,他的脸色就更黑上一分。在他濒临失控的前一秒,她终于罢手,嘻皮笑脸的放下照相机。

  “好啦,谢谢你的合作。”她把底片收好,才抽出几张面纸,趴在床边替他擦掉脸上的墨迹。“别绷着一张脸嘛,我——”门外有声音响起,她倒抽一口气,火速关灯。

  完蛋了!一定是玩得太过火,发出声音来,吵醒爸妈了!

  书眉急忙左顾右盼,寻找可以藏身的地点,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无计可施,连忙深吸一口气,钻进被窝里,蜷在他胸口上,贴紧他坚实的身躯,连大气都不敢喘。

  几秒钟之后,门上传来轻敲。

  “阿彻?”柯秀娟在门外低喊。

  张振也走出卧房。“怎么了?”

  “我听到声音。”

  “大概是你听错了。”他猛打呵欠,拉住妻子往卧室走。“睡吧,明天还必须早起呢!”两人的谈话声愈来愈模糊,逐渐远去,走廊的另一端传来关门的声音。

  直到屋内重归于寂静,书眉才敢悄悄拉下棉被。

  “呼,好险。”她偷偷喘气,揩去额上的冷汗,在他的胸膛上撑起身子。“刚刚好危险,对吧?”她露出微笑,料准他丢不起这个面子,绝对不会开口“呼救”。

  全身僵硬的张彻一,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

  “滚开。”

  书眉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

  “滚就滚,谁稀罕留着?”她溜出被窝,抓起搁在地上的相机,照着先前的潜入路径,以媲美中风乌龟的速度,慢吞吞的爬出门外,小小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

  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气恼不已的张彻一,无眠的躺在床上,用低微沙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咒骂着她的名字。


 


  天边才刚露出一抹曙光,张家的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高级的进口轿车。司机穿着整齐,先替书眉把行李搬进车内,然后就站在门前,等着张家夫妇演完这场感人肺腑的十八相送。

  “小眉,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柯秀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再一次紧抱住书眉。

  “我知道。”她乖驯的点头,心里也觉得好难过。在相处的这段期间里,她是真的体会到了这对夫妻对她的好。

  “柯老师,我们必须出发了。”年轻貌美的秘书催促着,担心会赶不上飞机。“请放心,一到美国,我会立刻拨电话给你们报平安的。”

  张振抱住啜泣的妻子,也是神色凝重。“小眉就拜托你了。”

  秘书点点头,牵著书眉的手往外走,穿过满是盆栽的门廊。那些盆栽,比她来到时更茂盛了些,相思树上开了细碎的黄花,随风悄悄撒落,粉墙黑瓦上仍是爬满长春藤,只是颜色总随四季更换,有时红、有时绿。

  她在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告诉自己,要永远记得这个景色、这户人家。

  “小姐,该上车了。”秘书又劝道。

  书眉点点头,坐进豪华轿车。她盯着自个儿的皮鞋,不敢抬头,怕视线接触到张家夫妇,泪水就会克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司机发动车子,正准备开车,一个黑影突然扑过来,紧贴住车门,还凶恶的猛拍车窗玻璃。

  “纪、书、眉,出来!”张彻一吼道,狰狞的俊脸贴着车窗玻璃,双目赤红得像要喷出火来。他靠着毅力与怒气,撑着虚软的身子冲出门,急着想要揪出她来报仇。

  “啊,阿彻,你可以下床了?!”张家夫妇站在一旁,错愕的看着儿子。

  按照以往的经验,过敏症的症状,再加上药效影响,他都非得躺上两、三天不可,这回却拖着病体,还挣扎着追出来,急着要见书眉最后一面。啊,这对兄妹的感情,简直好到令人想哭啊!

  “小姐,需要摇下车窗吗?”秘书问道。

  “不用了。”书眉连忙阻止,一看见那气愤至极的俊脸,心头的哀伤竟然变魔术似的消失了。她隔着车窗玻璃,俏皮的对他抛了个飞吻。“好了,开车吧!”

  轿车启动,缓缓开出巷子,窗外的张彻一还在咆哮拍击,俊脸却愈退愈远,终于退出了她的视线,只剩下模糊的咒骂还盘桓在耳边。

  车于愈开愈远,那栋日式平房、那对温柔的夫妻、那个气恼咆哮的青年,都被远远的抛在后头了。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坏坏的笑容,望着眼前的道路,在心里默默的道别。

  亲爱的大哥,再见喽!


第4章
 
  时间回到十五年后。

  昔日的可爱女娃儿,历经光阴的洗礼,蜕变成如今的小女人,美得让男人惊艳,只要看上一眼,就可以记住一辈子。只要她开口,就有前仆后继的男人,抢着要为她达成愿望,只为求得美人青睐。

  不过,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是想吞了她;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却是想杀了她!

  她困难的咽着唾液,仰头看着悬宕在身上的男人。

  眼前的张彻一,远比当年更高大强壮,脾气也更暴躁粗野,昔日的俊帅轮廓,如今变得冷硬而粗犷。眼前的他,强悍而又冶酷,远比十五年前更危险,只要是爱惜生命的人,都不会想招惹他,肯定是有多远闪多远——

  太迟了,她早已“招惹”过他了!

  回忆像潮水般涌来,轰隆隆的在书眉脑子里乱绕,想起离开台湾前,她对他所做的那些事,她冷汗直流,几乎要呻吟出声。

  唉,这肯定是个噩梦!她作梦都想不到,这辈子还有机会再遇上张彻一;她更想不到,竟会跟他困在同一部电梯里。

  他准备用什么方法报复她?!

  书眉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能活着走出这部电梯。

  “你、你、你——你想要做什么?”她的声音不争气的颤抖,修长的腿儿也抖个不停,先前冷静专业的形象,这会儿全不见了,要不是靠自尊硬撑着,她肯定早就软倒在地上了。

  张彻一挑起浓眉,稍微退开一步,双手却还撑在她的颈侧,没有放开对她的禁箍。

  那双锐利的黑眸,在应急灯微弱的薄光下闪烁,缓缓的、缓缓的溜过她娇美而女性化的曲线,闪烁着难解的光芒。

  “你说呢?”他不怀好意的反问,模样看来好邪恶。

  她抱紧公事包,像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般,整个人抖得更厉害。

  俗话说得好,相见不如怀念。虽说分开的那日,她曾在心里,默默的跟他说了一声“再见”,但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想“再”见到他啊!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这一辈子,都在心里,默默怀念他被她恶整得脸色发黑的模样。

  难道是她当初真的太过分,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才特地送给张彻一这个大礼,让他有机会亲手报仇,跟她好好的“叙叙旧”?!

  “呃,你该不是想要打我吧?”书眉狐疑的问,心跳得更快,包裹在丝质窄裙下的粉臀儿,因为脑中太过鲜明的回忆,竟然开始有些刺痛。

  除了吼叫咒骂外,她更害怕张彻一的“绝招”。

  “有何不可?”他笑得更邪恶,单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的一拉。

  “啊!”她惊声尖叫,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他拖得往前摔跌,整个人摔趴在他的腿上,狼狈得让她脸红。

  这样不雅的姿势,她可是熟悉得很。十五年前,每回张彻一逮着她恶作剧时,就会靠着蛮力,把她摆弄成这样,然后他会——

  老天,这个男人是认真的!

  “张彻一,住手!”她惊慌的挣扎着,修长的腿儿胡乱踢动,像只活虾似的,在他腿上乱扭,却没办法甩开他的力量。他只用一只手,就压制住她的所有反抗,拙在她腰上的宽厚大掌,比铁钳更有力。

  “试试看说个理由,告诉我为什么该要住手?”他冷笑着,指掌曲伸,为接下来的处罚做热身运动,骨节还发出清脆的喀喀声。

  “呃,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小时候的恩怨,实在不适宜用这种方式来解决。你要是还介意的话,我愿意道歉。”她又羞又急,勉强克制着心中的惊慌,试着跟他讲道理,希望能够免去皮肉之痛。

  可惜,张彻一不是可以讲道理的人。

  “我不要你的道歉。”他阴沉沉的说道,宽厚的大掌,威胁的举高,坚持要她为当年那桩“小小的”恶作剧付出惨痛代价。

  眼看用说的没用,她挣扎得更厉害,开始放声尖叫,惊慌的叫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听来凄惨极了。

  “啊,住手,你要作什么?不要碰我!你听不懂国语吗?你——你——张彻一,你别碰我,你敢?你敢?!”

  他敢!

  男性的掌重重的落下,准确的拍击着柔嫩浑圆的粉臀儿,对怀里的小女人施以降龙十八掌,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电梯里。

  “啊!”臀上的痛击,带来火辣辣似的疼,痛得她眼泪都快淌出来了,她不死心的扭动,曲着修长的腿儿,用高跟鞋猛踹他的肩膀,想踹死这个可恶的施暴者。

  张彻一却像赶苍蝇似的,轻易揪住她挥动的腿儿,把高跟鞋脱了,扔到角落去,两、三下就卸除她的武装。

  啪!

  又是一下重击,她哀叫一声,不敢相信事隔多年,这个男人非但没忘了夙昔恩怨,还一直记恨到如今。

  “你、你住手啊!我不是小女孩了,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喘息不已,尴尬的察觉,他肌肉纠结的大腿,紧抵着她柔软的浑圆,随着她的挣扎扭动,时轻时重的摩擦着。

  “我知道你不是小女孩了。”他冷笑几声,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这不能阻止我,反倒还能增加我在报仇之外的乐趣。”

  书眉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恶劣,连这么失礼的话,也能大剌剌的说出口。

  离开台湾后,她受到最好的教育,礼仪上被调教得无懈可击,如今别说是粗鲁的脏话了,她连咒骂都甚少出口。

  成年之后,她涉足商场,曾经跟不少男人交手,其中也不乏想揩油的登徒子,但是靠着舅舅的财富,以及她的聪慧,那些妄想占便宜的男人,全被她四两拨千斤的挡开,至今没人能一亲芳泽。

  而张彻一却藉着报仇之名,把她抓在怀里,结实的身躯放肆的紧抵着她的温香软玉,言下之意,似乎半点都不在意,反倒还享受得很。她既尴尬又愤怒,连粉颊都浮现嫣红的色泽。

  “你这个不要脸的——啊!”又是一下重击。

  “底片呢?”他问道。

  “什么底片?”她装傻。

  “米老鼠。”言简意赅,再附赠一击。

  书眉被打得心头火起,红唇一张,开始口不择言的胡说。

  “喔,那个啊,我一直好好收藏着,遇到哪个台湾来的朋友,就冲洗一份分送,让他们留作纪念——啊!”这一下打得特别重。“可恶!你敢再打我,我就去架个网站,把照片传上去,让全世界的人都来看看你的蠢样——”她说得咬牙切齿,正想要撂下更厉害的威胁,应急照明灯却陡然熄灭,头顶的灯光大亮,电梯恢复动力了。

  接着,当的一声,那扇原本紧闭的电梯门开了。

  门外挤着众多人马,有“福尔摩沙”的主管、职员,还有其他层公司跑来凑热闹的人,以及被紧急找来负责维修电梯的技工。大伙儿前三层、后三层的把电梯口挤得水泄不通,全都探头探脑,直往里头瞧。

  “纪小姐,你们还好——”凌云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因为电梯里的怪异景况而住了口。

  其他的人们也呆住了,有的低声议论,有的猛揉眼睛,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难以相信才一会儿的时间,电梯里的男女就能发展得如此迅速——

  呃,不对不对,再仔细一看,虽说那女的有些衣衫不整,还脸儿嫣红、气喘吁吁的,但是被“摆”的姿势实在太过怪异。他们的模样,不像是正在“乱来”的偷欢男女,反倒像是正在体罚的老师与学生。

  不同于书眉的羞窘,张彻一还是依然故我,手起掌落,旁若无人的继续“行刑”。

  “喂,你快住手,你没看到——啊!”制止无效,她垂着颈子,不敢接触那些人的目光,羞得全身发烫,气愤得好想咬他。

  直到补足了二十下后,那宽厚的大掌总算停止,不再落下,改而落到她颤抖的肩头,毫不留情的把她推下膝盖。

  “啊,好痛!”粉臀儿撞上地面,书眉再度疼出了眼泪。她坐在地上,一手揉着发疼的臀,泪汪汪的眼睛则怨恨的瞪着他。

  逞凶完毕的张彻一迳自起身,面无表情的跨步往外走,锐利的黑眸往四周一扫。

  那凌厉如刀的视线,比什么言语都有用,电梯外的人墙,就像是摩西分开红海似的,自动自发的退开,迅速让出一条笔直的道路。

  康庄大道上的唯一障碍物,是面带微笑的凌云。他勾着唇,双手交叠在胸前,神情莞尔。

  “这就是你坚持要我北上的原因?”张彻一眯起双眼,怀疑这个貌似忠良,其实心机谋略比任何人都深的男人,老早就认出了书眉,却始终秘而不宣,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凌云耸肩,没被那森冷的目光吓退,态度仍是慵懒闲适。

  “我只是想看看兄妹重逢的感人场面,才会煞费苦心的安排一切。”他轻柔的说道,语气诚恳,让人无法怀疑他的“善意”。

  张彻一瞪了他半晌,知道就算是再冰冷的眼神,也吓不退那抹温文的笑。他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向仍坐在电梯里,含着泪揉着臀儿的书眉。

  深不可测的黑眸,从那张泪湿的花容月貌,游走过洁白细嫩的颈、衣衫下柔软贲起的女性曲线,以及修长的腿儿。她的衣衫凌乱,细心吹整的发丝,这会儿散乱如云,但是那狼狈的模样,反倒让她看来更添几分诱人。

  一抹微乎其微的火焰,跃入黑眸深处,让他的眼睛看来更闪亮。

  书眉轻轻呻吟,在女职员的扶助下,撑着虚软的腿儿起身。才一抬头,就发现他正在眯着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瞧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虽然臀儿仍旧刺痛,但是一脱离威胁,骨子里那不肯服输的天性又冒出头,她骄傲的抬起下颚,气恼的瞧回去,等着看他还有什么恶劣的招数没使出来。

  一男一女,隔着大票人马,无声的僵持着。

  半晌之俊,张彻一漠然的撇开视线,迈开步伐,掉头准备离开现场。

  “你要去哪里?”凌云问。

  “回去了。”

  “回去?”他诧异的重复,望了书眉一眼。“那这桩合作案怎么办?”

  “取消。”

  取消?!

  因为气愤而嫣红的脸儿,立刻转为惨白。

  取消?这桩合作案,可是她耗费数个月的心血,搜罗大量情报、分析整体市场,又费了不少唇舌,好不容易才谈出点眉目来的。如今就凭他简简单单两个字,她之前投注的所有的努力,就要付诸流水?!

  “你不可以这么做!”书眉激动的大喊,急着想要追上前去,但是酸软的双腿难以使力,才跑没两步,就软得差点扑倒在地,对那个可恶的男人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张彻一的薄唇一扯,看着她微笑——

  那笑容,让所有人都心里发毛。

  “我当然可以。”他无情的扔下这句话,当着她的面,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滚烫的热水,徐徐倒入哥本哈根的皇家手绘瓷杯里,红茶的香味飘散而出,充斥在空气之中。

  凌云亲自端着红茶,离开职员们的休息室,推开办公室尽头的那扇竹编门扉。

  这是一间隐密的休息室,空间不大,但是布置得中西合璧,极为用心。一幅巨幅的玻璃屏风上,用喷砂效果,雕刻出连雅堂的《台湾通史》序文。

  屏风前摆着软绵绵的贵妃椅,可坐可卧,舒服得让人一坐下去就不想起身,地上则铺着厚厚的丝绒地毯,整个房间看来华丽而舒适,跟外头简洁的办公气氛截然不同。

  他走到贵妃椅旁,另外拉了张椅子坐下,将红茶搁到欧式小桌上。

  “这间房间是我妻子布置的,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凌云微笑着,不论态度或是神情,都诚恳而温和,能让人觉得心旷神恰。

  他虽然已经是个杰出的企业家,却仍旧温和有礼,永远不疾不徐、有条不紊,没有半点咄咄逼人的傲气。

  “谢谢。”书眉挤出笑容,端起茶杯,一面不自在的挪动姿势,尽量不去压迫到发疼的臀儿。

  那个该死的张彻一,手劲居然比当年还要重,虽然没打伤她,但是也让她吃足苦头,软嫩的肌肤疼得无法好好坐下。就算是坐在软绵绵的贵妃椅上,她也必须每隔几分钟就换个姿势,才不会疼得想哭。

  凌云双手交握,礼貌的转开视线,假装没看见她困窘的动作。为了避免让她觉得尴尬,他还体贴的主动开口。

  “小眉,你还记得我吗?当初,我也是篮球队的队员之一。”他莞尔的自我介绍。“自从教具室里,那场令人印象深刻的聚会后,我似乎就不曾见过你了。”

  “在那之后,张彻一就不准我再去学校了。”她搁下茶杯,黑白分明的眼儿拾起来。“你早就认出我了?”她求证。

  “我的记忆力很好。”

  她咬着唇,发出一声呻吟。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用手遮住眼睛。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凌云微笑。

  惊喜?!这哪里算是惊喜?根本是惊吓吧?认出张彻一的那一瞬间,她吓得差点想要打开窗户,跳楼逃生呢!

  “从他的反应看来,十五年前,你们似乎有些事情还没解决?”他奸奇的问,连用字都十分谨慎。

  她悲哀的点点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何止是没解决?当年那桩“恶作剧”,严重的打击了他的自尊心,让他即使事隔十五年后,也还念念不忘。看来,这件事情,够他记恨到进棺材的那一天了!

  唉,不都说,大人不计“小人”过吗?事发当时,她只有九岁,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小人”,他一个大男人的,心眼怎么这么小,偏要跟她斤斤计较,甚至还迁怒到公事上头?

  想到几个月来的心血,被他轻易的否决,书眉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还想亡羊补牢,作最后的努力。

  深吸一口气后,她振作精神,直视着那张温和的俊容。

  “凌先生,我还是希望两间公司能够合作。”她慎重的说道,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脑袋可远比张彻一冷静多了。

  “福尔摩沙”成立才短短十多年,却以品质卓越的手工家具,在欧洲与亚洲创出惊人营业额,消费者们趋之若骛,每有新作推出,没多久就销售一空。

  凭着优异的商人直觉,书眉料定,这些优质的手工家具,在美洲也能够大放异彩。

  金边眼镜后的浓眉,轻轻的一扬,他的眼神中透露着赞赏。

  “我早就料到,你会是个优秀的商人,毕竟早在十五年前,你已经向我们展示过,你那优异的商业长才。”每回想起那场“销赃大会”的情形,凌云都会忍俊不禁。虽然认识张彻一多年,却从来没有人,能像书眉这样,成功的激怒他,让他彻底失控。

  “我所听到的,是赞美,还是讽刺?”书眉偏着头,清亮的眼睛眨动,大胆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能在商界打滚多年,她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就看出,凌云并非如外表看来那么温和无害。他是那种静水深流,藏而不露的人,而这种男人,肯定要比那些虚张声势的家伙更难应付。

  “福尔摩沙”会成功,并不是一个偶然,在这间公司里,有太多优秀的男人,有的进攻、有的防守,就如同当年在篮球场上一样,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在商场上同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凌云一手撑着下颚,唇上笑意末减。

  “两者都有。”他爽快的承认,接着话锋一转,再度提起合作案。“小眉,实话说,我也愿意继续跟你谈这笔生意,毕竟合作案一旦成功,对两间公司只有利,没有弊。”

  “只是?”她挑眉,知道他的话还有下文。

  他轻笑一声,对这个美貌的小女人更加欣赏了。

  “只是,张彻一是工厂的厂长,所有产品都由他监督制造,在合作案上头,他有极大的权限。”

  “他是厂长?”她瞪大眼睛,对这点倒是非常讶异。

  凌云点头。

  “不只如此,他还参与了研发,你最欣赏的这套‘虚怀若谷’竹制家具,就是由他设计开发的。”他拿出一份简介,搁置在她的腿上。

  “福尔摩沙”的成功,不仅仅是靠着在商场上的运筹帷幄,精致而富有创意的产品,也是致胜的关键之一。

  不同于销售部门的光鲜亮丽,工厂的部分,作的可都是流血流汗的劳力工作,不但辛苦,还不能出半点差错,非得要有过人的意志力,才足以负担这项重责大任。

  话说回来,就因为张彻一负责工厂的一切,长年隐身在幕后,从不曾现身,她在接触这项合作案时,才会忽略了他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我如果希望这桩合作案成功,就必须从他的身上下手,先取得他的同意?”她翻阅着印刷精美的简介,愈来愈觉得,这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耗费数个月的心血,好不容易进行到最后阶段,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临门一脚。难道,就因为张彻一的否决,她就要竖起白旗,宣布自个儿被他打败,然后夹着尾巴,窝囊的回美国去?

  不,绝对不行!

  十五年前,她能把张彻一当成摇钱树,十五年后,她照样能从他身上摇出大笔钞票。要她投降?哼,没那么容易!

  凌云轻抚着方正的下颚,看着眼前的小女人低头沉思,眼中的光芒变换灵动。他开始热切期待,想看看她会使出什么手段,逼迫张彻一改变主意。

  “我就直说了吧!”他敛下眼睫,用温和的表情掩饰眸中的笑意。“小眉,只要你有能耐,让张彻一点头,我们的合作案就算是成功了,我随时能在合约上签字。”

  书眉双眼一亮,霎时间忘了粉臀上的疼痛,整个人激动的站起来,兴奋的看着凌云。

  “你说话算话?”

  “绝对没有半句虚假,你什么时候让张彻一点头,我们就什么时候签约。”

  她用力点头。

  “好,一言为定!”


 


  暮色浓浓,小镇四周的菊花田里,点起大量的灯火,入夜之后显得光亮无比。设置灯火是为了加速菊花的生长,供应国内与外销的市场。

  自从兰花市场转趋低迷后,镇上转为经营花卉批发生意,产业道路的两旁,绵延数十间规模不同的花卉批发商。每天从太阳还没露脸,花商们就开始忙进忙出,分送各类新鲜花卉。

  除此之外,这几年之中,镇上倒是有了另一项更具商机的产业。

  “福尔摩沙”的成功,带起手工家具的风潮,不少媒体争相报导,也让商人的眼光投向这个花香四溢的小镇。

  因为利之所趋,几间类似的公司相继成立,也选择把工厂设在镇上,除了良性竞争之外,也不乏有人财迷心窍,私下暗动手脚。

  张彻一才离开没多久,木料选购就出了纰漏,他风驰电掣的从台北赶回来,直接去找供应商交涉。

  直到夜色迷蒙,他才驾着吉普车,回到家中。

  那栋屋龄久远的日式平房,早在几年前,就由他亲自设计监工,作了部分翻修,外观看来没什么改变,里头倒是花费不少功夫,让张家夫妇能住得更舒适。

  一踏进家门,那阵悦耳如银铃的笑声就飘入耳中。

  他拧起眉头,一步步的走到客厅,果然看见,那个早上才被他困在电梯里,揍过一顿的小女人,这会儿竟成了座上嘉宾,笑容甜美的坐在那儿,陪张家夫妇聊天。

  书眉先看到他,清澈的眼里闪过些许怒气,旋即消失不见。

  “大哥,我比你先到家呢!”她开口说道,笑容甜得要滴出蜜来。灯光照亮那张精致的瓜子脸,弯而细长的柳眉,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美丽得让人屏息。

  “你可回来了。”柯秀娟回头,也是满脸笑容。“你啊,既然遇着小眉,还邀请她回来小住,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好让林嫂把客房整理出来?”几年前,她终于承认,自己对家务缺乏天分,索性聘雇了管家,把家中的杂事,全权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张彻一走到桌旁,黑眸盯着她,无情的戳破那个谎言。

  “我没有邀请她回来。”

  “难道是我会错意了?”书眉眨眨眼儿,遗憾的起身。“既然大哥不愿意让我住下,那么我这就离开,摸黑去找住处好了。”她狡诈的一笑,把责任全推到他头上去。

  柯秀娟哪里舍得放人,连忙伸手,把她拉回去坐好。

  “你想去哪里?留下留下!”她迭声嚷着,还对林嫂猛挥手,要她快些把行李藏好。“你这小丫头真该打,出国十几年都没回来。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下午书眉出现时,他们夫妻二人高兴极了,拉着她说东说西,只差没有摆桌宴客、公告邻里,庆祝书眉重回故乡。

  “虽然没回国,但是爸妈的生日,我可不曾忘记,每年不都挑了礼物寄回来吗?”她笑着求饶,坐在妇人身旁撒娇。

  这几年来,虽然说她远在海外,不曾回台湾,但是贴心的礼物从不曾间断。

  她是真心喜欢这对夫妻,感谢他们对她的关爱。只是,她实在不明白,这么善良的夫妻,怎么会生出一个桀骛粗鲁的儿子。

  清澈的眼儿滴溜溜的一转,瞄到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想到他先前在电梯里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就怒火中烧,恨不得扑上去,对他拳打脚踢,再把他大卸八块,然后——

  呼,不气不气,她必须忍耐!小不忍,则难赚大钱,她还想把那桩合作案谈妥呢!

  柯秀娟握紧她的手,疼爱的拍了拍。“小眉,我说啊,你就暂时留下,在家里住一阵子,我们可以——”

  站在角落的张彻一开口了。

  “她没空。”他面无表情,冷冷的瞪著书眉。

  “噢,你错了,我很有空。”她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存心跟他卯上了!

  柯秀娟连忙出来打圆场,对儿子猛挥手,要他滚远一些。

  “喂,你是哪里不对劲了?小眉回来,难道你不高兴吗?想当初,你们兄妹感情多好,她要离开时,你还想追上前去道别呢!”说起那一幕感人的画面,她这个作母亲的,就感动到好想哭。

  她哪里知道,当年儿子抱病追上前去,其实是想要亲手杀了书眉!

  张彻一懒得多费唇舌,他知道,那个诡计多端的小女人,有一百种以上的办法,能够赖着不走——好吧,既然她不走,他走!

  “我去睡了。”他冷淡的宣布,转身往卧房走去,还旁若无人的脱下衬衫,属于成年男人的完美体魄,在灯光下展露无遗。

  唔,看来,他的身材比当年更有看头了呢!

  书眉放肆的大饱眼福,打量那高大挺拔的背影。虽然说,这几年来见过了不少俊男帅哥,但是她还不曾见过,有哪个男人的体魄,能跟他一较高下的。

  “对了,妈,怎么都没见到嫂子呢?”她装作漫不经心的问,猜测那群疯狂的爱慕者里,应该有人能逮着这个火爆浪子,顺利冠上张太太的头衔。

  柯秀娟却重重叹了口气,担忧的猛摇头。“哪来的嫂子?他脾气这么坏,哪有女人肯嫁他?就算是有胆子跟他交往,却都禁不起他吼几次,全都哭哭啼啼的跑了。”

  镇上的年轻男女,老早就各自婚嫁了,唯独她的儿子,到现在还孤家寡人,连个女伴都没有,她不知还要等上几年,才能抱到宝贝孙子。

  月老啊月老,难道是忘了,她家里还有个适婚年龄的儿子吗?

  不但如此,就连年轻貌美的书眉,似乎也还没找到对象,她这对漂亮优秀的儿女,竟然都被月下老人晾在一旁。

  看来,她明天得去准备些水果什么的,到月下老人的庙里,求个姻缘签,就盼月老快快出手,让她的儿子和女儿,都能找到终身伴侣。

  柯秀娟看着窗外的月亮,开始默默祈祷了起来。


第5章
 
  中午时分,张彻一才刚走进工厂,就察觉到气氛有异。他停下脚步,两道剑眉拧皱了起来。

  工厂内凌乱的景况依旧,满地的木屑灰尘,四周也堆满木料,空气中始终散发着那股木头特有的味道,唯一不对劲的地方,是四周安静得出奇,没有刀凿木料时规律的声响,更没有锯刀启动时,那种刺耳欲聋的噪音。

  平坦的锯台上,还放着一块桧木,孤伶伶的搁在台子上纳凉,是员工们怠惰的铁证。

  “书眉,来,看看这边——对,很好,就这样——”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工厂后方传来,还伴随着众人的附议声。

  张彻一抬起头,黑眸略略一眯,进出危险的火光。

  他迈开步伐,走过偌大的厂房,笔直的朝后方的花圃走去,高大的身躯在移动时,居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花圃里绿意盎然,摆放着几张桌椅,平时是员工们忙里偷闲的地方,现在却成了露天的摄影栅。

  “来,下巴稍微抬高一点,对对对,漂亮极了!”一个年轻人蹲在地上,兴奋的猛按快门,撷取眼前的美景。

  被笼罩在闪光灯下的,是巧笑倩兮的书眉。

  她拢着修长的腿儿,坐在一张簇新的竹椅子上,坐姿优美得媲美专业模特儿。雪白的颈间,系着红色的薄绒围巾,增添了几分柔弱,而素净的额上则覆着刘海,她清丽的脸儿沐浴在日光下,有如细瓮般完美无瑕。

  “你再稍微往右偏一些:”

  “往左啦!”

  “我觉得,要是在那丛玫瑰花前头拍,整个画面会更美。”

  “唉啊,书眉在哪里拍都漂亮啦!”

  花圃里挤满了人,全凑在一旁,叽叽喳喳的乱提意见,赞美之词像泡沫般,咕噜噜的涌出来。没有人发现,张彻一已经来到后头,正紧握拳头,脸色发黑的瞪着他们。

  在他严格的管理下,厂房内的气氛总是剑拔弩张,不时回荡着男人们的咆哮吼叫。只是,这火药味十足的状况,在不久之前,起了微妙的变化。

  书眉的花容月貌,向来就是天下无敌的利器,加上她嘴儿甜,又对手工家具所知甚详,几个以顽固出名的老师傅,全都不敌她的魅力,被哄得服服贴贴。

  至于那些年轻人,更是追着她跑,尽力为她解答所有问题,只差没有掏心掏肺,对她表达爱意。

  才短短十几天的光景,她就已鲸吞蚕食,迅速攻占他的地盘。

  “这些照片漂亮极了,肯定会是我的代表作,一旦传送上网,让那些订户们瞧见,咱们的订单又要接到手软了。”年轻人喜不自禁的拍照,偶尔还走上前,替她调整围巾,务必要求画面的完美。

  “阿嘉,你少夸口了!什么代表作啊?还不是书眉漂亮,怎么拍都好看。”有人吐槽。

  “是啊是啊!”

  “要是把她拍丑了,我第一个不饶你。”

  “别担心,我可没那么逊呢!”阿嘉先是哼了一声,接着音调陡然转变,软得有如牵丝的麦芽糖。“来,你换个姿势,我再拍几张。”他好声好气的对书眉说话,在说话态度上,奉行男女有别的最高原则。

  她噙着浅笑,听从指示,挪动粉光致嫩的腿儿。

  所有人跟着偏头。

  “这个姿势行吗?”

  “再偏一些!”

  她眨眨眼睛。

  “这样?”

  每颗脑袋也跟着偏了一些。

  阿嘉在镜头后方皱起眉头,考虑了一会儿。“嗯,再偏一些。”他吹毛求疵的要求。

  书眉从善如流,稍微往前挪动了些,丝袜下的美脚,套在细带高跟鞋下,显现出美妙的足弓弧度——

  随着她腿儿斜倚的角度,每个人都努力的跟着偏头,还有人太过勉强,扭伤了颈子,正在伸手努力的揉,眼睛却还是紧盯着她。

  虽说看不到什么养眼的清凉画面,但是这么漂亮的姿态,可是十足的赏心悦目,任何身心健康的男人,肯定都挪不开视线的。

  “唉啊,你这双腿啊,不该这样摆。”阿嘉却还不满意,他放下照相机,走上前去,就想要替她摆出“适当”的姿态。“来,你应该要——”才走没几步,他已经被人牢罕钳住。

  啊,是谁掐住他的脖子?!

  “都不用工作了?”冷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就在阿嘉的脑袋后方响起,一只宽厚有力的掌,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紧把住他的颈项,阻止他上前触碰书眉。

  所有人目瞪口呆,还有人猛揉眼睛,不敢相信,张彻一怎能突然冒出来。

  “还站着做什么?”他冷冷的问道,墨色冰箭往四周一扫。

  咻!

  转眼之间,原本挤满花圃的员工们,立刻做鸟兽散,争先恐后的奔进厂房,各就各位,全数回到岗位上。

  阿嘉眼眶含泪,心里既哀怨又不爽,暗骂这些家伙不讲义气,没有半个人肯留下替他求情。

  呜呜,不要啦,厂长很可怕的,他也好想逃走啊——

  “你刚刚在做什么?”张彻一阴沉沉的问,手劲加重了几分。

  “我、我、我在替新系列的产品拍广告照片。”阿嘉连连吸气,颤抖的伸出手指,指向书眉坐的那张竹椅。

  “原先聘雇的模特儿呢?”

  “呃,那个——我想、我想——”他急得直冒汗。

  浓眉不耐的挑高,等着他挤出理由。

  脖子上的压力又重了几分,阿嘉突然想到电影里头,那位拧断人头,有如摘豆芽般轻而易举的史蒂芬席格先生。

  想像力一飙十万八千里,他脸色惨白,整个人抖啊抖,几乎可以听见,可怜的颈子在厂长的指掌下,发出“喀啦”的一响——

  为了保住小命,他深吸一口气,火速全盘托出。

  “我是想说,聘雇模特儿也需要一笔费用,不如就用眼前的人来递补。书眉长得美,又容易沟通,公司刚好可以省下不少钱。”他连珠炮似的,噼哩啪啦的说完,心里不断祈祷,求老天爷好心的开开眼,让他逃过一劫。

  半晌之后,在他吓得快要尿裤子的时候,颈间的压力终于消失了。

  阿嘉如释重负,咕咚一下,软软的趴跌在地。他伸出颤抖的手,确定自己的头没有像豆芽菜一样,被厂长硬生生的拧断。

  呼,还好还好,脑袋还在,没被拧断——啊,他不能松懈,此地不宜久留,他得尽快逃命才是!

  “我、我、我我——那个——呃,我去处理网站的事情——”阿嘉随便掰了个借口,立刻脚底抹油,急忙逃离现场。

  森冷的目光,一路把阿嘉瞪出视线后,才挪栘到书眉身上。

  她丝毫不受影响,好整以暇的坐在原处,小手撑着下颚,纤纤玉指宛若葱根,眼儿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赏他一个招牌的天使笑容。

  “你在色诱我的员工。”张彻一指控道,想起先前那一幕,胸口就升起一把无名火。

  书眉轻笑一声。

  “我没有。”她摇头,巧笑倩兮的望着他。“如果我决定动用美色,取得这笔生意,何不直接色诱你?”她口无遮拦,知道这些话能够有效的激怒他。

  果不其然,张彻一眉头一拧,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瞪了几秒,决定不再跟这个小女子纠缠,高大的身躯一转,掉头走回厂房了。

  她却不肯放过他,效法牛皮糖,亦步亦趋的跟过去,打定主意要黏他黏得紧紧的。

  厂房内人人挥汗如雨,埋头赶工,想要弥补先前贪看美人所怠惰的些许进度。只是,员工们表面看来专心一志,偶尔却爱偷瞄几眼,注意力全集中在这对男女身上。

  才走没几步,他就突然停下脚步。

  “啊!”书眉低呼一声,软嫩的小手贴住那壮得像小山似的虎背熊腰,这才没有一头撞上去。

  他的背好结实呢!她只是这么双手贴平,就能感觉到掌心下纠结的肌肉,硬得有如一堵砖墙,要是真的撞上去,额上非肿起来不可。

  “滚出我的工厂。”他甚至没有回头,冷淡的下达逐客令。

  那冰冷的口气,让员工们个个神情紧张,全在心里为这位美人儿捏了一把冷汗,还有人开始在找面纸,准备替她拭泪,就担心厂长这么不友善,会把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吓哭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书眉没被吓着,反倒弯唇甜笑,像只蝴蝶似的,轻盈绕到他面前,刻意在那双愠怒的黑眸前晃啊晃。

  “抱歉,我不想离开,还想要多逛逛。”她放肆的一捋虎须,在他的瞪视下,仍是怡然自得。

  待在这里几天,她已经见识过无数次,张彻一咆哮咒骂时的火爆模样。只是,他的坏脾气,或许可以吓退其他女人,但是对她可不管用。

  众人纷纷倒抽一口气,赞叹她的大胆,还有人情不自禁的偷偷鼓掌。

  “不要考验我的耐性。”张彻一眯起眸子,怒火在眼中跳跃。

  “如果我偏要呢?”

  瞪视。

  “别这么凶嘛,我只是四处参观,不会造成妨碍的。”

  凶狠的瞪视。

  “再说,我记得,工厂门口不是还挂著‘欢迎参观’的牌于吗?难不成你这个厂长突然改变主意,想把牌子改成‘谢绝参观’?”

  更凶狠的瞪视。

  “你别这么凶嘛,出门之前,妈妈不是交代过你,要好好照顾我吗?”她用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儿望着他,水汪汪的眼睛盈满笑意。

  好好照顾她?!

  不,他根本不想照顾她。

  他想掐死她!

  这场精彩的对手戏,让员工们看得目瞪口呆,手上都忘了动作,厂房内再度变得安静。

  突然,张彻一转头,不耐的视线往四周一瞄。

  工作声立刻再度响起,大伙儿刨木的刨木、敲榫的敲榫,锯刀轰隆隆的作响,工厂内每一个人均是专心一志,努力工作,不敢再盯着这对男女瞧,就怕再多看一眼,眼睛就会被挖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阿嘉去而复返,咚咚咚的跑进厂房,手里还捧着他心爱的笔记型电脑。

  “厂长,那个姓陈的家伙又来了!”他不爽的大声嚷嚷,五官皱成一团,活像一颗捏坏的包子。

  有人猛然跳起来,像只喷火龙般,在工作台上嚷叫。

  “妈的,他还敢来?!”

  “肯定又是来买咱们的产品。”

  “我非用凿子把他的脑袋凿穿不可!”

  转眼之间,所有员工都握紧手里的刀凿斧锯,个个露出狰狞的表情,那模样不像是循规蹈炬的工匠,倒像是亟欲去找人算帐的帮派兄弟。

  就连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师傅们,一看到那个人,也气得吹胡子瞪眼,食指像节拍器似的,隔空点啊点,嘴里碎碎念,殷勤问候对方的祖宗八代、左邻右舍。

  书眉诧异的挑起弯弯的柳眉,不明白这些友善的员工们,为什么突然变得义愤填膺。她转头看向门口,只看见一个瘦高而苍白的男人,捏着帽子,在门口探头探脑,像是在窥探什么似的。

  “那个人是谁?”她好奇的发问。

  张彻一面无表情,冷漠的看着不速之客,难得肯开口回答。

  “一个不要脸的家伙。”


 


  厂房内的气氛很僵硬。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还随身带着几个人高马大、脸上有疤的道上兄弟,在前呼后拥的情况下,才有胆子走入厂房。

  “张厂长,早安啊!”他揉着手里的帽子,眼神飘忽不定,忙着在厂内东瞧瞧、西看看。

  只是,不论他看往哪个方向,都会看到杀气腾腾的员工,正拿着凿子、锯子,愤怒的瞪视着他。

  张彻一双手交叠,连应都懒得应一句,只是冷冷的看着对方。

  紧张感逐渐攀升,书眉几乎能看见,冷汗从那人的额上一颗颗的渗出来。

  “那个——张厂长,新系列的销量不错啊!”苍白的男人,继续用手揉着帽子,那顶帽子都快被他揉烂了。“我今天是特地登门,想购买贵公司的新产品,让我的员工们能够效法,当作品质标竿。”他陪着笑脸说道。

  “只怕贵公司效法的,不只是我们的品质。”阿嘉毫不客气的吐槽,懒得给对方面子,迳自拿着笔电走进办公室,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么明显的讽刺,让瘦高的男人脸色乍青乍白。只是,他仍不肯死心,靠着厚过铜墙铁壁的脸皮,掏出一叠现金,坚持要购买。

  “张厂长,我这个客人都亲自上门了,你总不会拒绝贩售吧?”他尽力挤出笑容,笑容里却没有半点诚意。“再说,这种事情传出去可不太好啊!”

  “妈的,让我毙了这个家伙!”一个年轻的工匠再也听不下去了,抓着凿子,愤怒的想街上前去。

  张彻一不动声色,伸手打了个响指。瞬间七、八个人一拥而上,把那个年轻人抓回去,没让他冲动的扑上前去,不然肯定要被那几个道上兄弟修理得惨兮兮。

  始终站在一旁观战的书眉,好奇的开口。

  “我可以请问——”

  “闭嘴。”

  “我是想—”

  “闭嘴。”

  “我——”

  “闭嘴。”问话一再被打断,很明显的,张彻一正在努力压抑怒气,没有应付她的心情。

  书眉不怒反笑,轻轻耸肩,懒得跟他计较,慢吞吞的踱步走到角落去,拿起工作台上的桧木把玩,打算等到这票不速之客走了,再缠着他把事情问个清楚。

  那群男人们继续谈话,声音飘了过来,她在工作台旁走动,摸索着那些有趣的器具,一边侧头倾听,关心谈话内容。

  “我在竹山订购的木料,出了一点问题。”

  “不关我的事!”

  张彻一冷笑。

  “供应商却告诉我,是你的公司派人去出价干预的。”

  “啊,是这样吗?等我回去,查看看是哪个不识相的家伙,敢做这种下流手段,我一定不饶他!”那个人顾左右而言他,神色慌张。“张厂长,我还有事,必须先回去了,现金就放在这里,我会另外找人来搬运。”他边说边后退,等到话说完时,整个人已经快退到门口了。

  突然,锯刀转动的刺耳噪音响起。

  所有人转头一看,刚好看见富有实验精神的书眉,在年轻工匠的指导下,拿着一块木料,朝着嘎嘎作响的锯刀凑了过去——

  “纪、书、眉!”这一声咆哮,吼得几条街外都听得见,连顶棚上的灰尘都被震下来,那个苍白的男人,听见这一声巨吼,也诧异的回头,朝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女人多看了几眼。

  高大的身躯如猛虎扑羊般,迅速扑了过去,巨掌一探一抓,就把她拎到半空中,有效的远离了那轮锋利的锯刀。

  “你该死的在做什么?!”他咆哮着,声音响彻云霄。

  书眉一脸无辜。

  “我只是想要感受看看,锯木时的感觉。”

  “你知不知道,只要稍有闪失,你的手也会跟着被锯下来?”他质问着,生气的想要按着她,再痛扁那粉臀儿一顿。

  “我会很小心的。”她认真的保证,知道他这时虽然吼得大声,却不会真的伤害她。相反的,他这时候愈是愤怒,就代表他愈是在乎她的安全。

  唔,看来,这个家伙还稍微有点可取之处嘛!

  旺盛的怒火,始终只能换来她甜美的微笑,凶暴如张彻一,这会儿也没辙了。他深吸几口气,在心里默默的从一数到十,稍微平静之后才能开口。

  “下次,谁再让她碰机器,我就剥了那个人的皮!”他咬牙切齿的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抛下这句命令,凌厉的视线从往四周一瞄,警告的在每张脸上做重点式停留,那严酷的表情,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接着,他就拎着手上的小女人,跨开步伐,头也不回的走进办公室。


 


  轰!

  办公室的木门被粗暴的甩上,原本坐在桌边,正在更新网站的阿嘉,被吓得差点没跌下椅子。

  “你给我待在这里,一步都不许离开。”张彻一把她扔到沙发上,倾身对着那张小脸,一字一句的交代,声音大得有如雷鸣。

  “我的耳朵很好。”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听得很清楚,你不需要用吼的。”她慢条斯理的说道,还把裙摆抚平,吐出红唇的声音悦耳如银铃,连听她说话,都是一种享受。

  张彻一开始怀疑,自己会被这个女人气死!

  “现在,你愿意告诉我,刚刚登门拜访的那位先生是什么人了吗?”她不浪费时间,找到机会就提出疑问。

  他冷漠的走到角落去,抽出几张蓝图,迳自展开,低头开始研究,根本不想理睬她。

  倒是阿嘉看不过去,主动靠过来解释。

  “那家伙是‘美丽之岛’的负责人。”他热心的说道,脸上满是不以为然的神色。

  啊,她记得那间公司。

  接触某一种商品之前,书眉总会花大量的时间,搜罗业界内所有公司的资料,而那间“美丽之岛”,则是因为产品拙劣,老早就被她除名,资料全扔进垃圾桶里了。

  “他对‘福尔摩沙’的产品有兴趣?”她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张彻一抬起头,冷冷的朝她睨了一眼。相隔太远,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不过她暗暗猜测,大概是不耐的眼神。

  书眉当作没看见。

  “那家伙是居心不良,想要回去仿造。”阿嘉忿忿不平的告状,手上也没闲着,把刚刚拍的照片输进电脑里。“他用的全是榕、松、桉这一类次等木料,也不使用优质的大漆,而是难闻刺鼻的聚酯漆。”

  木制家具是门马虎不得的学问,每种材质各有特色,也各有适合与不适合的型制。甚至于哪种家具,需要上几层漆、需要什么颜色、需要哪个月份开始制作,诸如此类,都有考究。

  以往,手工家具以红木为大宗,但是红木日益稀少,且价格昂贵,难敌中国大陆的低价竞销,“福尔摩沙”好不容易找出一条新路子,却被害群之马盯上。

  那个恶劣的家伙,简直跟吸血鬼没两样,“福尔摩沙”每回有新作推出,他还会死皮赖脸的上门购买。

  书眉姿态曼妙的坐在沙发上,静静聆听,纤细的指有意无意的在桌沿轻划。

  商场之上,这类仿造的案件层出不穷,但是如此厚颜无耻,还敢登门购买的,绝对称得上是难得一见,连她听了,都觉得诧异不已。

  “他还用尽关系,上电视大放厥词,说所有的产品,都是他辛苦的参与设计,才能够研发——”

  在角落研究蓝图的男人,却不留情的浇了一桶冷水。

  “废话少说。”

  简简单单四个字,堵得阿嘉半个字也不敢吭,偷偷跟书眉做了个鬼脸后,就抱着笔电,以匍匐前进的姿态,慢吞吞的爬出办公室。

  室内转眼清场,只剩下孤男寡女独处。

  书眉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子,清澈的瞳眸上下左右的乱转,客观的打量眼前的男人。

  说真的,论起皮相,张彻一远比那个卑劣的家伙称头,要是他上电视亮亮相,肯定会招来不少的爱慕者。

  他总是面无表情,冰冷的声音里带着霸道与跋扈,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性感魅力,阴鹅的黑眸要是用专注的眼神,紧盯着一个女人,肯定能让对方心神荡漾。长年的劳动,更是锻链出他完美的体魄,简单的衬衫与牛仔裤,遮掩不住那让男人称羡、女人垂涎的身材。

  他的薄唇,不是严酷的紧抿着,就是高声咆哮怒骂,不知道吻上女人时,会不会变得温柔些。

  唔,她没尝过他的吻,倒是很清楚的记得,那宽厚的掌,曾经“伺候”过她的粉臀——

  闪过脑海的念头,让书眉羞红了脸,以往让她气得咬牙切齿的记忆,这会儿竟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用双手轻拍脸儿,想拍去那抹嫣红,顺便把脑子里的怪异画面也一并拍开。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顺手拿起一本“虚怀若谷”的简介,欣赏着雪铜纸上的各式家具。

  阿嘉虽然有些古灵精怪,但是拍摄的技巧的确不差,那些竹制的家具,在他的镜头下,一一跃然纸上。

  九二一大地震后,张彻一从中部取材,设计出竹制的家具,不但在欧洲与台湾创出佳绩,还有不少日本人,特地前来订货,愿意付出比市价多一倍的价格,只求能购得一套。

  逗留在台湾的这十几天来,书眉对“福尔摩沙”愈是了解得深入,就对他愈是敬佩。

  他的才能,跟他的坏脾气一样,都让人印象深刻。

  “你们准备怎么处置那家伙?”书眉突然开口问道。她百分之百确定,他的脑子里,绝对没有“以和为贵”这四个字,即使对方扛着消费者的名义上门,惹得他不爽了,肯定也是抓起对方,先赏一顿拳头再说。

  既然他会阻止员工动手,那就表示,他另有打算。

  张彻一没有回答,继续翻阅蓝图。她偷偷猜测,这件事情的处理权,或许老早由凌云揽去了,不然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工厂的大门,说不走老早就被撕成八块,埋进花圃里了。

  不论这件事情,是由“福尔摩沙”内的哪个决策者来处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得罪这些男人,是件最不智的行为!

  “如果让那个人落到你手里,你打算怎么做?”她提出假设性的问题。

  张彻一慢慢的抬起头来,露出野蛮的笑容。“我会抽了他的筋、剥了他的皮,把他的骨头劈了,再扔进火里当柴烧。”

  “我想,与其让这种卑鄙小人得利,你不如跟我合作。”她轻盈的起身,走到他的身旁,对他口里的血腥画面不予置评,倒是对生意兴趣勃勃。

  这阵子她虽然像海绵似的,努力汲取关于“福尔摩沙”的各类资讯,却从未开口提及合作的事情,为的就是等待适当的时机。

  黑眸一眯,迸射出难解的光芒。

  “我拒绝。”

  意料中的反应。

  书眉保持微笑,反覆提醒自己,只要说服他点头,大笔的钞票就在前方等着她。

  “请问,你是哪里有意见?”她耐着性子问。

  “全部。”

  “企划书上写得很清楚——”

  “我没有看。”他指着垃圾桶。“全都扔在那里头了。”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裙子里捏成粉拳。“你应该知道,两间公司合则蒙其利,分则受其害。”

  “我知道。”

  “那——”

  “不。”

  书眉用力咬住红唇,忍住翻腾上涌的怒气,克制着不冲出去找把榔头,回来敲破他那硬如顽石的脑袋。好吧,既然说之以理、诱之以利全都没效,她声调一软,企图动之以情。

  “大哥——”

  “我这个大哥,十五年前差点被你毒死。”对于这件事情,他可是念念不忘。

  “凌云跟向刚已经答应。”

  “我也是股东,这件事还得问过我的意思。”

  “你到底还有什么条件?”她松开拳头,双手在裙上交叠,恼怒的瞪着他。

  张彻一露出狞笑,双手交叠,往后头一靠。“我不跟谎话连篇的小孩谈条件。”

  “你瞎了眼吗?我已经长大了!”书眉气急败坏的说,杏眼瞪得又圆又亮。

  深幽的黑眸,慢条斯理的从她气愤红润的脸儿,滑过纤细的肩膀,在那诱人的酥胸上逗留,眸光逐渐转为深浓,有着纯男性的欣赏。

  “看得出来。”他的声音不再冰冷,也没了咆哮时的惊人怒气,却危险得让她难以呼吸。

  某种女性化的情绪,悄然袭上心头,她本能的避开那露骨而无礼的注视,略略偏开身子,甚至还偷偷低头察看衣着,差点要以为,自个儿是不是哪颗扣子没拙,让他瞧见了什么不该瞧的地方——

  “你是对人不对事?”书眉试着冷静下来,粉颊上的红晕却始终难以褪去,他的眼神远比他的怒吼,更让她忌惮。

  “对。”张彻一伸手抚着方正的下巴,大方的承认,还勾起薄唇,对着她露出笑容。

  她记得那个笑容!当年,他把对方的篮球队教练整得痛哭失声时,就会露出那种笑容。

  各种情绪在脑子里搅和成一团,书眉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她仰头闭上双眼,频频吸气,粉拳一点点、一点点的松开。

  她生来就胆大妄为,又聪明过人,这几年来的商场历练,更让她拥有了无比的自信。眼前的张彻一,虽然棘手了些,但是还不足以让它举手投降,

  半晌之俊,她再度看向他,招牌的天使笑容终于再度出现。

  “没有人能够拒绝我的。”她甜甜的微笑着。

  “他们都被你毒死了吗?”他讽刺的问。

  两个人瞪视着对方,彼此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看似平静的办公室里暗潮汹涌,空气中几乎可以闻见浓厚的火药味。

  奸啊,既然他不仁,那就休怪她不义。在国外磨了这么多年,她的恶劣性子只是被隐藏得很好,却没有被抹煞,反倒随着岁月的洗礼而精进,只要随便动动脑筋,能够想出一百种办法,逼得他点头同意。

  她就是不相信,自己劝服不了这个顽固的男人!

  红唇上的微笑变得更甜更美,她眼睛里的光芒也更加闪亮,兴奋的眼神,活像是看中猎物的小母狮。她紧盯着他,在心里默念着开战宣言——

  张彻一啊张彻一,咱们就走着瞧吧!


第6章
 
  艳阳高照。

  一走出便利商店,热浪就迎面而来,书眉左手提着一袋鸡蛋,右手拿着刚买的冷饮,贴紧红润的粉颊,汲取些许的清凉。

  台湾中部的夏日,炎热得让人难以忍受,唧唧的蝉鸣声,似乎让空气变得更燠热难忍,离开台湾多年,她几乎都快忘记,这儿的太阳有多么烫人。

  她沿着骑楼走,小心翼翼的避开阳光,直到走到转角处,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踏上柏油路,站在斑马线的这一头,接受太阳的烤炙。

  今天是张振的六十大寿,他不想铺张,只邀请了十来位亲友,办了两桌好菜,在家中庆祝。林嫂特地准备了一锅猪脚面线,煮到了一半,才发现冰箱里的鸡蛋早已用罄。

  书眉自告奋勇,扛下这份任务,出门买鸡蛋,顺便利用便利商店的传真机,把一些资料传回远在美国的蓝氏企业,报告进度,要身为总裁的舅舅耐心等待。

  按照以往经验,为一椿合作案耗上七、八个月,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是,这回地点换作是童年时曾住过的小镇,她的心态就有些许的不同,整颗心像是从最隐密的地方,开始柔软起来。

  她曾在这儿居住了数年,每一眼看到的风景,部有些似曾相识,都能勾起她不少回忆。

  有的回忆,温馨得让她不由自主的微笑;有的回忆,却可怕得让她战栗不已。

  不行,事过境迁,她不能再去回想那些事情!那家伙早已被她用计踹进牢里,没有机会再来烦她——

  眼前的红灯闪了闪,终于转为绿灯,书眉举步踏上斑马线,暂时丢开心中的阴影。

  汽车呼啸的声音由远而近,她本能的转头察看,赫然发现,那辆车子离路口只剩十几公尺,却丝毫没有减缓速度,反倒像看中猎物似的,猛然加速,笔直的朝她冲撞过来——

  老天,这个驾驶是想闹出人命吗?!

  危机迫近,肾上腺素迅速涌出,书眉双手一抛,鸡蛋、冷饮全都不敢要了,撑着发软的双腿,转身就往骑楼跑去

  就在她扑进骑楼的那一瞬间,轿车惊险的擦过,只差几公分就要让她修长的腿儿少掉一截,巨大的冲撞力道,甚至撞倒骑楼边停放的几台摩托车。

  直到闯出大祸,轿车才停了下来,巨大的声音,惊动了街道两旁的商家,许多人冲出门来,想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更有车主一看到爱车倒地,立刻破口大骂。

  书眉惊魂未定的喘息,勉强抬头,只看见暗蓝色的玻璃车窗后,有个人影晃动,像是正在低头,确认她的安危。

  一阵怒火猛地烧了上来,她气得眼前出现一片红雾。

  “你这个人是怎么开车的?难道连红绿灯都看不懂吗?”她冲上前来,愤怒的猛拍车窗。良好的礼仪全飞了,此刻的她,激动得想把对方拖出来,狠狠的痛揍一顿。

  刚刚的情况太过惊险,她要是躲得不够快,肯定要被撞得稀巴烂!

  车窗后的人没反应,连个道歉都没吐出来,居然猛踩下油门,在她的怒视下加速逃逸,迅速离开案发现场。

  “可恶!”她捏紧粉拳,不敢相信对方竟会恶劣到这种程度。要是她闪避不及,被撞倒在地,对方说不定还会倒车再辗她两下,彻底的杀人灭口。

  “你还好吧?”一位撑着蕾丝阳伞的少妇,走上前来问道,关怀之情溢于言表,望着她的眼神还有着几分莞尔与兴味盎然。

  书眉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敛脾气,就怕刚刚的发飙模样,会吓坏眼前的美丽少妇。

  啊,形象!她必须维持形象!

  她尴尬的轻咳两声,抬手轻拨额前略显凌乱的发丝。“呃,我、我没事——”她摇摇头,懊恼的往路口看去。

  完了,那袋鸡蛋老早碎了一地,在热烫的柏油路上,被烤成了荷包蛋。看来今晚的猪脚面线里,注定是没有卤蛋了!

  少妇的身旁,跟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眉目一如少妇那么精致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很是讨人喜欢。

  如今,那双漂亮的眼睛,正盯著书眉的膝盖。

  “妈咪,阿姨流血了。”她的声音小小的,软嫩的手拉扯母亲的裙摆。

  书眉这时才感觉到,膝盖处传来火烧似的疼痛,她先给小女孩一个感激的微笑,才低头察看,果然看见鲜血已经染红了膝盖。

  该死,等她查出那个恶劣家伙的身分,非把他告上法庭不可!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率先卷起袖子,自告奋勇的去抬摩托车。人们开始群聚过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已经记下车牌号码,准备去查清楚,到底是哪个驾驶,居然这么恶劣,敢肇事逃逸。

  少妇收起阳伞,一举一动都优雅而娴静。“附近有间医院,我扶你过去擦药,之后再送你回去吧!”她提议,还伸出小手,坚持提供协助。

  “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走过去——”书眉想婉拒对方的好意,没想到那双看似温柔的小手,实际上却出奇的有力,她无法挣脱,只能乖乖的被搀扶着,一步步往医院走去。

  少妇笑靥如花,声音温和好听。

  “别跟我客气,我跟张彻一可是老朋友了。”她亲切的自我介绍,那美貌在阳光下看来,更是灿烂夺目。“我是凌云的妻子,杨娃娃。”


 


  书眉在娃娃的搀扶下,一跛一跛的从医院返家,炎热的天气,早把她蒸烤得燠热不已,全身香汗淋漓。

  乖巧的凌灵走在前头,替她们开了门,像只小蜜蜂似的,在她们身旁前前后后的绕。只是,一看见书柜里头,整套的汉声小百科,她立刻像被点了穴,站在书柜前一动也不动。

  半晌之后,她回过头来,露出期待的眼神。虽然还不识字,但是她却热爱童书,对那些色彩鲜艳的美丽图片爱不释手。

  “你可以拿出来看看。”书眉点头,知道疼爱儿童、致力于幼儿教育的柯秀娟若是在场,也会欣然同意的。

  “谢谢。”凌灵乖巧的道谢,先拿出手帕擦擦手,这才打开书柜,取出一本童书,坐在沙发上开始翻阅。

  “家里没人在吗?”杨娃娃问道,先让书眉坐下,才在屋内绕了一圈,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我出门前,林嫂还在家里,大概是临时出门了吧!”她默默猜测,林嫂应是不耐久候,自行出门去搜罗食材了。

  天气愈来愈热,窗外蝉声唧唧,书眉轻吁一口气,端详膝盖上的伤口。

  伤口很浅,只是略微消毒处理,并没有包扎。虽然医生曾经嘱咐,伤口最好不要碰水,但是经过几番的折腾,汗水早已浸湿衣衫,这种又黏又热的感觉,让生性好洁的她难以忍受。

  呼,不行,她受不了!

  “娃娃,你们坐,我必须先去梳洗一下。”就算是不能痛快的洗个澡,她也要拿条毛巾,擦去身上的汗水,再奸好的洗个头,洗去一身的暑意。

  “你受了伤,大概不太方便,需不需要我帮忙?”娃娃轻眨长长的眼睫,友善的提出建议,声音温和好听,跟丈夫凌云一样,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应该不用。”书眉微笑,一拐一拐的走进浴室里,迫不及待的褪下汗湿的衣衫。

  日光透过不透明的玻璃,洒落在浴室之内,她裸着粉嫩娇柔的肌肤,拧干毛巾,在日光下擦拭满是灰尘与汗水的身子。直到暑意拭尽,她才解开发带,轻轻摇晃脑袋,乌黑的发丝像瀑布一样,瞬间撒落粉肩。

  她在盥洗台前弯腰,先掬水浸湿发丝,这才倒出洗发精,先在掌心调开,仔细的洗濯秀发。

  直到洗完头发,她才发现,润发乳已经用罄了。刚刚褪下的衣服,老早被她扔进冷洗精里,而浴室里又刚好没有浴巾,她总不能光溜溜的走出去吧?

  唉啊,真是糟糕,她还是必须麻烦到娃娃呢!

  书眉带着歉意走到门口,拉开竹帘浴门。“娃娃。”她唤道。

  “嗯?”坐在沙发上的少妇抬头。

  “对不起,请你到隔壁浴室去,替我拿瓶润发乳,我现在——不方便走出浴室。”她尴尬的挤出笑容,粉脸因为羞窘而嫣红。

  “举手之劳而已。”娃娃好脾气的说,当真走到隔壁浴室,拿了一瓶润发乳过来,熟练得像是在自己家里似的。“需要什么,都尽管说吧!”

  润发乳从门缝里递了进来,书眉感激的接过来,喃喃的道谢,转身走回盥洗台前,挤出润发乳,抹上乌黑的发丝。

  唉,她真是丢脸啊,连这种事情都要麻烦人家!

  正当书眉在浴室里忙碌时,举步走向客厅的娃娃,突然听到庭院里有动静。她警觉的转头,当那高大身影映入眼帘,眸中闪过一抹莞尔的光芒。

  她先回过头,看看书眉因为疏忽,而忘记掩上的浴门,再看看庭院里的男人,脑中浮现丈夫的交代——

  一个主意迅速形成,她压低身子,溜到客厅,连书带人的拎起还在翻书的小女儿,接着就脚底抹油,偷偷的从张家的后门开溜。

  庭院里先是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微乎其微的沈稳脚步声,在屋内缓缓走动,一直走到了浴门前,一切就陡然静止下来。

  满头润发乳的书眉,压根儿没发现,门外已经多了观众。她压低脑袋,纤细的背弯成美丽的弧度,用微温的水,洗去发上的润发乳。

  温水不断流下来,渗进眼里,迷蒙了她的视线,她闭着眼睛,伸手在旁边乱抓,却始终抓不着干毛巾,这才想到,走进客厅时,似乎看见林嫂把洗妥晒干的毛巾,全都折得整整齐齐的,搁在桌子上头。

  “请把毛巾递给我。”她放弃搜寻,紧闭双眼,摸索着走到门前,再度开口向娃娃求救,心里打定主意,今晚非得打电话,通知远在美国的助理,寄送一套童书到台湾,报答这对母女对她的照顾。

  唰的一声,浴门被整个拉开,一条毛巾当头盖了下来。

  书眉吓了一跳,纤细的肩膀一缩,没想到娃娃会闯进来,担心是不是自个儿一再地麻烦,让对方感到不耐了。

  “谢谢。”她尴尬的侧过身子,用最快的速度擦干头发与小脸,然后拉开毛巾,想“委婉”的告诉对方,自己不习惯让别人“欣赏”裸体——

  才一回头,她就僵住了。

  闯入浴室的人,不是杨娃娃,而是张彻一。他正杵在那儿,双手交叠在胸前,目光灼灼的望着她,那锐利的黑眸,没有错过她娇美身子的任何细节。

  更糟糕的是,他也没穿衣服!

  呃,正确一点来说,是他全身赤裸,只穿着一条白色的子弹型内裤,此刻的模样,远比当年让她赚饱口袋的那张半裸照片更性感。更糟糕的是,他实在太过“天赋异禀”,那块薄薄的布,根本遮盖不了什么。而那个“什么”,正因为她刚才无心的“演出”,而变得更为“雄壮威武”——

  轰轰轰!

  她的脑袋里,炸开一朵又一朵的火花,像是遭遇了最剧烈的轰炸,聪明才智被轰得只剩一片空白,从发丝儿到脚后跟,每一个细胞全数石化。

  几秒钟之后,她才惊醒过来,意识到自个儿的赤裸。

  “啊!”书眉低呼一声,拿着毛巾,胡乱的想遮掩早已被他饱览的春光。

  偏偏这家伙居心叵测,挑了条最小的毛巾给她,纵然她努力的想遮,但是遮得了浑圆软嫩的酥胸,就暴露出腿际柔软的春草;遮得了腿间的少女芳泽,酥胸上的嫣红蓓蕾,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左右为难——不,该说是上下为难,羞恼的考虑,是该挖个地洞钻进去,或是硬着头皮,扑上前去,当场戳瞎他的眼睛!

  老天,他站在那里多久了?他看了多久,又看了多少?

  呜呜,完蛋了,她刚刚根本毫无防备,背对着他洗头,肯定都被看光光了!

  “你、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结结巴巴的质问。

  黑眸中有奇异的神采闪动,他挑起浓眉,慢条斯理的巡望她羞得发红的肌肤。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他低声回答,粗哑的声音少了平时的冷静,一字一句都像是沾了火似的,让浴室内的温度陡然升高。

  清楚什么?书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她根本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门外的人,会突然从无害的杨娃娃,变成侵略性十足的张彻一。

  羞红的粉脸上,浮现困惑的神情,她张口还想再问,却惊愕的察觉,他突然举步,朝她走了过来。

  “等、等等,你、你你你你、你、你要做——”她没有机会把话说完。

  张彻一凶猛的将她拉进怀中,把她抱得好紧好紧,她赤裸的身子,几乎要被挤进他结实的胸膛。

  “你——”

  咒骂与求救的嚷叫,尚未吐出红唇,那炙热的男性薄唇已经辗压上来,热烫的舌喂入她口中,放肆的享用她的柔嫩,把她的话语悉数吞没。

  这个吻热烫而激情,激烈得有如天雷勾动地火。

  书眉想要挣扎,葱根似的纤指,在他贲起的背部肌肉上又抓又扒,却始终阻止不了他。

  他放肆的狂吻着,摆布她软弱的身子,粗糙的大手滑上娇躯,罩住她柔嫩的丰盈,恣意揉弄爱抚,引发亲昵而难以言喻的刺激。

  情欲的浪潮汹涌而来,他如火般的吻,以及放肆的爱抚,把她的理智融化成软绵牵丝的麦芽糖。

  她是个美丽的成年女子,当然曾经尝过其他男人的吻,但是那些发乎情、止乎礼的吻,跟张彻一热辣彻底的吻相较,就像是白开水与烈酒,根本难以比拟。其他男人的吻,她能够无动于衷,而他的吻,却让她昏沉而陶醉。

  书眉忘记他有多么可恶、有多么霸道,她甚至忘了女性的胆怯与矜持,纤柔的小手,主动圈绕他的颈项,生涩的唇舌,被他诱哄着,尝试回吻他。

  那条小小的毛巾,老早就在热吻之中,被张彻一轻易扯开,柔软白馥的身躯,完全暴露在他渴望的视线下。

  “你好美。”张彻一靠在她颈边低语,热烫的呼吸,引发一阵酥麻,从未尝过情欲的娇嫩身子,敏感的窜过轻颤,柔软丰盈上的蓓蕾,已经悄悄挺立,像在等待着他更进一步的触摸。

  她被吻得全身软弱,昏昏沉沉的被抱起来,走回他的卧室。

  撇开张彻一的种种劣行不提,她其实愿意承认,这个男人的确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她的视线,总在有意无意时打量他,除了绞尽脑汁,想找出达成合作案的方法,另一方面,也是贪看他结实有力的男性体魄。

  她对情欲太过陌生,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也在渴望这个男人,只知道自己最女性化的那一部分,总在他的目光下,感受到某种奇异的骚动——

  张彻一把她搁进那张大得离谱的红木大床,高大黝黑的身躯,有所图谋的来到她身上,水滴沿着他的发、他刀凿似的脸部线条,一滴滴的滴落到她的肌肤上。每一滴水,都沾染了他的体温、他的味道;每一滴水,都让她战栗不已。

  薄唇继续滑落到她颈脖处,一边亲吻着,一边用稀落的胡渣摩擦着她的脖项,她神魂颠倒,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在他的爱抚下,困惑而迷乱的轻吟。

  低沉的男性嗓音,不断在她耳畔回荡,没有平日咆哮时的火药味儿,反倒煽情得让她全身发烫。她傻傻的听由诱哄,回应他的低语,羞怯的看着他分开她颤抖的腿儿,黝黑的指掌跟雪嫩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们就要做爱了,他们——他们——他们——

  理智窜进脑袋,穿透激情的迷雾,书眉突然清醒过来,赫然察觉,他粗糙的指已经探入她的腿间,亲昵捻弄娇嫩的花核,带来闪电似的快感——

  “住手!”她剧烈的颤抖,像被火烫着似的,用尽残余的力量,双手推拒、身子乱扭,趁着他毫无防备,咚咚咚的滚下床去了。

  张彻一被推得仰躺在床上,他拧起眉头,眼中的火光褪了一些,却仍闪亮逼人。

  逃出虎口的书眉喘息不已,蜷在角落,慌忙的转头寻找蔽体的衣物。

  谢天谢地,红木花几上,搁着一件男用的衬衫,她连忙扑过去,七手八脚的套上衬衫,勉强遮住了赤裸的娇躯。

  “回来。”张彻一撑起伟岸的身子,对她伸出手,坚持“再接再厉”。

  即将到嘴的嫩羊儿,居然从他怀里溜了,他皱着眉头,满脸不爽,胯下的欲望因她而灼热刺痛着。

  “休想!”书眉紧揪着领口,暗自庆幸他身材高大,衬衫也大得不得了,穿在她身上就像个布袋似的,下摆长过她的膝盖,罩住她羞得红润不已的身子。“你、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怎么、怎么可以光天化日下就——就调戏良家妇女?!”她红着脸指控。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我没有。”

  “没有?!”她咬住红唇。“你刚刚明明就——”可恶!这家伙不认帐吗?

  张彻一挑起眉头,坐在床上,幽暗的视线在她粉润的脸儿上游走。

  他不耐酷暑,回家冲凉换衣服,没想到竟会撞见这么养眼的美景。那毫无防备的模样、粉嫩的娇躯,让他的欲望有如燎原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她以美色为手段,让他不是很欣赏,但是她的确美得万分诱人。经过短暂的考虑后,他决定忠实的遵从本能,“大方”的接受她的色诱。

  没想到才刚品尝完“前菜”,这小女人居然反悔,临时退场,还反过来咬他一口,指控他调戏良家妇女?!

  “如果你觉得晚上比较好,那么,你应该晚上再来色诱我。”他实事求是的说道,跨下床铺,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我哪有色诱你?”她的眼儿瞪得圆圆的,随着他的步步进逼,开始觉得头皮发麻。

  他撇了撇唇。“你如果不是想色诱我,那干么脱光了衣服,在我面前扭——”

  “我哪有扭?”她气急败坏的辩解。“我是在洗头!”

  两人一进一退,僵持不下,无奈卧室内空间有限,她退了没几步,就被他逼到了墙边,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把她笼罩在他的怀里。

  “洗头?”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修剪得干净而平整的指,轻触那小巧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但是,你刚刚不是也挺投入的?”

  “我哪有!”她面红耳赤的否认,小脑袋像博浪鼓似的左摇右晃。

  老天,他一定要靠得这么近吗?!

  书眉从没在其他男人身上,感受到这么强大的力量。他的男性魅力,的确不同凡响,在他的眼光下,她的双脚虚软,几乎难以支撑体重。

  “你没有吗?”张彻一冷笑一声。

  “我当然没有——”

  违心之论还没说完,他已经低下头来,准确的觅着她的唇,决定以实际行动唤醒她的记忆。

  几分钟之后,当他结束这个吻时,她已经全身软趴趴了。

  “你没有?”

  “我没——”

  薄唇又盖了上来,这次吻得更火热、更彻底。

  “你没有吗?”

  “我——”她喘息着,想要咒骂他的卑劣,但是微张的红唇只能逸出娇喘。她或许伶牙俐齿、或许商业手腕高明,但是遇着这档子事,却只能频频颤抖,半点主意也没有。

  以热吻攻陷她的张彻一,轻易的揽起她的身子,再度把她拖回红木大床,像只不怀好意的大野狼,坚持要吞了她这只可口的小羊儿。

  男性的身躯亲密的压上来,无意间触及她膝盖上的伤,那阵痛楚让她哀叫出声。

  “你弄痛我了!”书眉喊着,抡起粉拳,抗议的猛槌他的肩膀。

  张彻一皱起眉头,低头察看她膝上的伤,黑眸深处,闪过一抹深切的关怀,以及火爆的怒气。

  “你该死的又做了什么?”他质问着,像是心爱的宝贝被伤害般愤怒。

  她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被车撞了啦!”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说明,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双手的手腕已经被他以单掌钳住,牢罕的压在床铺上。“张彻一,你在做什么?你、你。唉啊,你、你、你不要乱摸——住手——住、啊——”她狼狈的左闪右躲,仍是躲不过他无所不在的双手,细嫩的肌肤上上下下全被他摸了个彻底。

  确定她除了膝上的擦伤,其他地方仍安然无恙后,紧压在他胸口的巨石,这才落了地。

  这个诡计多端的小女人,总能意外的牵动他的情绪。尤其是看见她涉险的时候,心口就会猛然紧缩,像当胸挨了一记重拳般难以呼吸。

  这对他来说,是个前所未有的经验,这几个礼拜以来,他比以往更暴躁、更没耐心,理智早巳跑去度假,他的坏脾气折磨得员工们哭着考虑辞职——

  躺在他身下的书眉,不安的扭动身子,她的粉脸羞成红苹果,试着扭动身子,想要摆脱他的体重,努力了半天,却徒劳无功。老天,他重得像块巨石,而且也像石头一样坚硬。

  “你还不滚开?”她压抑的尖叫着,被他压得好下自在。

  他紧盯着她瞧,黑眸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在搜寻什么,也像是在思索什么。那奇异的眼神,看得她鸡皮疙瘩全数起立肃敬,不由自主的联想到逮着老鼠的猫。

  看他的表情,像是在考虑,该怎么“处置”她——

  正当书眉紧张得快昏倒时,他陡然勾唇一笑,接着挪动身躯,大手往下一拨,拨开她的腿儿,硬生生挤进她的双腿之间。

  “这个姿势就好多了。”他低声说道,避开她的伤口,灼烫的男性欲望却隔着薄薄的布料,大胆的欺近,紧抵着她腿间的柔润芳泽。

  书眉怀疑自己会羞死!

  好?!

  好什么好啊?被摆弄成这种姿势,她的豆腐全被他吃光了!他不是对豆类过敏吗?为啥吃她豆腐,就能吃得这么不亦乐乎?

  “你听不懂国语吗?走开啊你——”她激烈的挣扎着,妄想要摆脱他的压制。

  “不要动。”

  “休想。”

  她罔顾警告,像只被扔进酒里的活虾,用尽全力乱扭乱跳,却发现这样的举动,无疑是火上加油,她晕眩的察觉,紧抵在她双腿之间的“威胁”,随着两人间的亲昵摩擦,正逐渐变得热烫而坚硬。

  “放开我。”她开始紧张了,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连声音都发不太出来,身于更是抖得有如秋风中的落叶。

  宽阔的男性胸膛,成了她暂时的牢笼,张彻一悬宕在她上方,那热烫的呼吸,缓缓吹拂过她的颈项,有如野兽在啃咬猎物前的恶意逗弄。

  “你都不会流汗的吗?”张彻一突然探舌,滑过她嫩软的颈,这个动作,远比热吻更煽情。

  书眉先是吓得全身僵硬,接着深吸一口气,然后强迫自个儿放软身子,像团棉花似的,轻柔的倚偎在他怀里。

  这无言的投降,让他的眼里光芒更炽,对她的钳制也变弱了些——

  有机可乘!

  趁着他疏于防范,书眉看准方向,一鼓作气,像只灵巧的兔子,一溜烟的钻过他的腋下,用火烧屁股的速度往门口冲去,妄想要逃过一劫。

  只是,她的指尖才刚扭开门把,腰上就陡然一紧,强大的力道圈住她,把她往床上拖。

  “逃生”出口是打开了,但是她再度沦入魔掌,只能泪眼汪汪的看着半开的门,怀疑自个儿今天肯定要被这头大色狼生吞活剥。

  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惺惺作态的范围,那绝望的神情是无法作假的,更是意外的勾起他少得可怜的仁慈。张彻一眯起眼睛,试着把她的辩驳听进耳里,到这时才肯相信,这个谎话连篇的小女人,这回说的可是实话了。

  她并不是无计可施,决定动用美色,而是他误闯浴室,唐突了佳人。

  虽然厘清了事实,但是她吻起来的滋味,该死的太过甜蜜,就算是误会,他也不打算停手。

  他为所欲为惯了,根本容不得旁人的拒绝。况且,他能够百分之百确定,这个小女人的确挺享受他的热吻与爱抚,只需要更多的耐心跟诱哄,他们就能——

  “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想色诱你!先前说的话,只是为了激怒你。”她猛槌他的肩膀,努力拉开两人的距离,就怕他又要施展精湛的吻功,到时候她脑子里的理智,肯定又会咻的一声,全部跑去度假。

  “是吗?”他不冷不热问。

  “是!”她激动的喊,被他的顽固与自以为是,气得眼前发黑。

  这个男人的吻,激情得让她融化成一摊水,而他霸道的性格,却也让她气恼得好想掐死他!

  “你就是老把女人的‘不要’当成‘要’,所以女朋友们才会逃得一个也不剩,”她气愤的指控,扭曲他以往的情史。“你这家伙根本留不住女人!”

  这句话对一个男人来说,可是个彻底的侮辱。

  黑眸眯起,眸中厉芒乍闪,原本蠢蠢欲动的欲望,全被怒气挤到旁边去,他的掌心刺痒着,又想“照料”她那圆润的臀儿。

  “你再说一次看看。”他的声音,危险得像是地狱门开启的前兆。

  气愤过了头,她索性豁出去了,下巴一抬,不爽的瞪着他。“我有说错吗?你这个家伙根本留——”

  半开的门外有了动静。

  书眉陡然一愣,千万个念头像洪水一样,汹涌澎湃的涌入脑中,她念头一转,决定让这可恶的男人吃点苦头,娇容上怒气尽失,像变魔术似的,立刻变得和颜悦色。

  “我是说,你不能每次都这么心急,提枪就要上马。”她低垂着脸儿循循善诱。这么一低头,视线就不小心正对上他那蓄势待发的的“枪”,她脸儿一红,连忙转开视线。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拧起眉头。

  每次?!

  她轻揪着领口,用含羞带怯的语气继续胡说八道。

  “女孩子啊,是要细心呵护的,你总要对我温柔些嘛!”她轻声细语的说道,滴溜溜的眼儿,不时越过他的肩头,瞄向门口,仿佛那儿有观众群聚,正在欣赏她的演出。

  他瞬间变得全身僵硬,意识到她在搞什么鬼,他眯起眼睛,很缓慢、很缓慢的回头。

  果然,门口早已挤满不速之客,全都瞪大眼睛,像在看戏似的,津津有味的欣赏着他们的“实况演出”。


第7章
 
  室内弥漫着一股不自然的寂静。

  门口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几个人全都伸长脖子,艰难的挪动身子,想在狭窄的空间里,抢到最佳的“观赏位置”。挤在最前头的,是穿着休闲服的阿嘉,他手上挂着塑胶袋,掌中则握着数位摄影机,忠实的纪录着眼前的一切。

  “唉啊!”直到这时候,书眉才发出一声轻呼,像是现在才发现门口有人,娇羞不已躲进棉被里,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能勾起旁人的无限逦想。

  嘿嘿,她就是要让人误会,害得张彻一百口莫辩!

  她一个清清白白、形象良好的姑娘家,被他拉到床上来,光是应付那些长辈们的询问,就足够让他头痛了,要是她再推波助澜,胡诌几句,非把他烦得举手投降不可。

  “呃,别管我们,你们慢慢忙、慢慢忙——”柯秀娟率先回过神来,双手乱摇,还想把左邻右舍们全挤出去,心里则是赞叹着月下老人的灵验。

  啊,去求月老果然是对的!才没过多少日子,事情就有了转机,瞧那对年轻人在床上搂抱得像麻花卷似的,要是再慢几分钟进来,说不定就——

  话说回来,这月下老人也太偷懒了些,这条红线顺手一牵,可是把她儿子、女儿的事一并解决了啊!

  这群邻居们,原本是登门来吃寿宴的,哪里知道竟会撞见这精彩绝伦的一幕。

  虽说,他们初来乍到,没能瞧见多少细节,但是从刚刚书眉的软言娇语,他们总也听出一些端倪,猜测出这对年轻男女,是趁着家里没人,窝在房间里做些什么“好事”。

  “啧啧,阿一啊,你不能太心急啊!”张振摇头叹息,没想到儿子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鲁男子。

  “怎么——现在的年轻人都、都——”

  “先上车后补票?”阿嘉接口,不当一回事的耸耸肩。“时代进步了嘛!这是现在的潮流,哪对情人不是还没进礼堂,就先——”

  话还没说完,好几颗爆栗子同时在他脑袋上炸开,敲得他眼冒金星,龇牙咧嘴的直嚷疼。

  “你这个浑小子,不要胡说八道!”

  “是啊,再敢胡说,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阿嘉嘟嘟嚷嚷的捣着头上的肿包,缩到角落去啜泣,心里有怨难言。

  呜呜,要是不赞同就算了,为啥要动手打人呢?他又没做坏事,刚刚做了坏事的人,还坐在床头呢,这些偏心的长辈们,怎么不去责问厂长?

  惨遭小女子陷害的张彻一,怒目横眉的瞪着蜷在棉被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书眉,恶狠狠的赏给她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

  “全部出去。”他咬牙切齿的下达逐客令,非要努力克制,才能把那个“滚”字清音,没当着长辈们的面吼出来。

  书眉无辜的眨眨眼,丝毫不知反省的对他微笑。

  “我们这就出去,你们慢慢来啊,千万不要急,等会儿有空闲时,记得到客厅来,大伙儿才好一起商量日期。”欧阳家的太大笑得合不拢嘴,顺便挺耸肩膀,把探头张望的丈夫往门外挤。

  “是啊是啊,咱们先翻翻黄历吧!”柯秀娟猛点头。

  “你家黄历放在哪里?”文具行的老板娘问道。

  “我去找。”林嫂自告奋勇,咚咚咚的跑去翻箱倒柜。

  “不用了,我这儿就有了。”凌梁月娥出声制止,从皮包里摸出一本从不离身的黄历。“嗯,我看看,下个月初八是好日子。”

  她是镇上的媒人,长年来为镇上男女的婚姻大事而努力,家里堆着厚厚的资料,里头全是方圆百里之内,所有未婚男女的资料。她注意张彻一很久了,只是介绍过几次,女方全都以“性格不合”的理由婉拒。

  唉,这个男人模样称头、事业得意,但是那脾气实在让人不敢领教,所以才会独身至今,迟迟没有步入结婚礼堂。现在好啦,既然逮着两人在床上乱滚,她这个媒人当然不肯错过良机,热切的开始盘算,决心要赚下这份红包,把小俩口送做堆。

  小镇上纯朴得很,虽然时代进步了,但是传统观念仍旧保守。一夜夫妻百日恩,既然试了“货”,当然就要负责的买回家啊!

  再说,这对男女,以往是大哥哥跟个稚龄的小妹妹,过了十五年后,成了大男人跟个美貌的小女人,不论怎么看,都匹配极了。

  埋在被窝里偷笑的书眉,没有意识到,婆婆妈妈们,已经启动了无可比拟的行动力,准备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两人送做堆。她一脸疑惑,慢慢探出脑袋,眨着眼儿左看看、右看看。

  “为什么要翻黄历?”她很有求知精神的发问。

  “唉啊!”凌梁月娥挥挥手,理解的笑着。“阿姨都知道,你是女孩子嘛,脸皮薄了一些,提到这事,难免觉得不好意思。乖,别害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嫁?”她一头雾水,恶整张彻一的兴致被暂时打断。

  “是啊,你们都在床上滚过了,难道还不想结婚吗?”媒人频频摇头。“你可别学那些美国人,玩什么不婚主义。”

  书眉立刻从棉被里坐起来,没想到玩笑开过了头,意外的擦枪走火,恶整张彻一不成,倒是被热心过头的长辈们扯到婚姻大事上头来了。

  “呃,那个——”她硬着头皮开口,思索着该怎么解释,才可以拨乱反正,告诉他们,整桩事情只是她小小的恶作剧。

  “嗯?”阿嘉凑上前来,镜头正对着她的脸儿,给她一个大特写。“书眉,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他以媲美专业狗仔队的精神,贴身访问当事人。

  镜头里的小脸,先是一声不吭的看着他,接着,滴溜溜的眼儿往旁边瞄去,观察张彻一的表情。

  阿嘉跟着转移镜头。

  “厂长,恭喜你就要跟书眉结婚了。”他抢先道贺,镜头凑近那张愠怒的俊脸。“咦,厂长,你不高兴吗?”

  张彻一的回答,是一记强而有力的铁拳。

  砰!

  阿嘉哀嚎一声,连人带摄影机,被打得飞离床边。他像个破布偶似的,飞越大半个房间,轰然击中墙壁,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滑落,软趴趴的在地上瘫成一团。

  解决完那个烦人的家伙后,张彻一转过头,准备开始料理身旁的小女人。他伸出双手,钳住她的双肩,咬牙切齿的质问。

  “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

  “说!”

  “啊,请别这么粗鲁。”她轻声提醒,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他那恼怒的神色,让她突然间改变主意,决定顺水推舟,也跟着大伙儿瞎起哄。“你不愿意吗?”她楚楚可怜的问,甚至还挤出几滴晶莹的泪滴。

  “纪书眉,不要再演戏了!”他沉声警告,声音冷得像冰块,下颚也紧绷得像是随时都会碎裂。

  现场气氛一下子跌至冰点。

  所有人都瞪着他,活像他是十恶不赦的恶徒。责备的眼光有如冷箭,嗖嗖嗖的射来,想让他这个“负心汉”万箭穿心。

  “原来,你根本不想跟我结婚。那么,你先前在我耳边说的那些,都只是欺骗我的谎话吗?”她演得不亦乐乎,仔细端详他的脸色,确定这些话能够有效的激怒他,心中暗爽得快要内伤,表面上看来却还是梨花带雨的泪容。

  这个狡诈的小女人!

  张彻一深吸一口气,肌肉紧绷,寂静的房间里只听见“咯嗞咯嗞”,那种既似骨骼交错,又似咬牙切齿的响声。

  “你——”

  眼看他即将翻脸,她先下手为强,哀泣一声,戏剧感十足的趴在枕头上。

  “呜呜,算了算了,既然你不愿意负责任,我也不会怪你。”她泪湿枕席,像个悲惨的怨妇,哭得人肝肠寸断。

  凌梁月娥首先看不过去,老早被感动得眼眶泛红。

  “阿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呜呜,这小女人好可怜啊,比她正在看的那出八点档的女主角更薄命呢!

  “是啊是啊,身为男人,要有担当一点啦!”

  “小眉漂亮又聪明,哪里不好呢?她肯跟你在一起,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眉,你别担心,妈妈一定替你作主!”柯秀娟信誓旦旦的保证,眼里只有女儿,老早忘记,被交相指责的人,才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

  霎时之间,卧房内乱烘烘的,每个人都抢着说话,忙着对张彻一发言,有的劝说、有的指责。

  书眉趴在枕头上,纤细的肩膀耸动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噎,还不忘欣赏自己的“战果”,很是享受的看着那张俊脸,由黑转青,再由青转黑,反覆数次后,他已经濒临失控的边缘,眼看就要抓起那些喋喋不休的长辈们,一个一个的往窗外扔。

  时机成熟,女主角该光荣退场了。

  她撑起细瘦的手臂,看似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大眼里含着泪水,眨巴眨巴的,泪水就如流泉般哗啦啦的涌出。

  “好了,你们不要说了。”她的声音细若蚊鸣,充分表达哀莫大于心死的伤心,众人立刻住了口,全都一脸心疼的盯着她瞧。

  确定每一道目光,都紧紧的黏在她身上后,她慢条斯理的走下床铺,远离床铺三步,确定怒火中烧的张彻一,就算是伸出手,也没办法一手逮住她后,才幽幽的丢下最后一句台词。

  “这件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吧,我、我、我一点都不怪大哥的——”她别有深意的睨了他一眼,别人看得心疼跟着淌泪,唯独他看出,她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调皮神采。

  “你给我站住!”张彻一吼了出来,跳下床就要抓她,准备当着众人的面给她一顿好打。

  书眉的反应却更快。

  她一说完,立刻转身就跑,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间,再迅速的锁上门。这扇木门结实得很,绝对禁得起他娆美喷火龙的熊熊怒火,就算是他发起狠来,想要砸门,也得花上不少功夫。

  讽刺的是,这扇木门,就是出于张彻一的手笔,是他亲自设计、亲自打造,更是他亲手钉上墙的,她对他的作品有信心,确定这扇门肯定是非常的坚固耐用。

  “纪、书、眉!”门外吼声如雷,巨大的声音差点要掀了屋顶,在怒吼声中,还夹杂着长辈们七嘴八舌的“道德劝说”,烦得他更是愤怒不已。

  她躲在房里,一屁股坐上软绵绵的床铺,跷起修长的腿儿,好整以暇的看着木门,红唇往上扬起,漾出好开心好开心的笑。

  想跟她斗?!哼哼,等下辈子吧!


 


  得罪一个女人,足以让人寝食难安。

  得罪一整个镇上的女人,那就是可怕到媲美世界末日了!

  拜纪书眉的恶作剧所赐,经过那天之后,全镇的妇女同胞,全都把他当成负心汉,像看待杀父仇人般对待他,不但没人给他好脸色,就连林嫂都抗议罢工,拒绝为他料理食物,他竟被一个小女人整到连饭也没得吃了。

  他大发雷霆,却被爸妈责备得难以还嘴,任何的解释,都被视为狡辩,所有人都一心向着那个小恶魔,压根儿没想到,真正的受害者其实是他。

  犯下这令人发指的罪行后,书眉存心躲着他,不论随时看到她,身旁都有大批的婆婆妈妈护卫着,她们对她呵护有加,当她是瓷娃娃似的,宠着、疼着、安慰着,只要他敢现身,就全体一致的对他怒目相视,坚决不让他靠近一步。

  逐步累积的怒火,在发现工厂内的员工,居然集体罢工时,终于轰隆隆的爆发了。

  偌大的工厂内,悄无声息,唯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不识相的花猫,摇着尾巴走过去,经过他面前时,还看着他,嘲弄的喵叫一声,这才趾高气昂的离开。

  找死的阿嘉,好死不死的在这个时候出现。

  “厂长好!”他打着呼招,手上照例拿着摄影机,脸上还有几天之前,张彻一的铁拳留下来的黑眼圈。

  “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张彻一吼叫着,头上都快冒出烟来了。

  阿嘉使出凌波微步,轻飘飘的后退,却把镜头往前拉,画面放大,厂长那杀气腾腾的怒容立刻占满整个萤幕。

  “呃,那个啊,他们的妈妈、太太或是女朋友决定结成‘讨伐负心汉联盟’,威胁他们不得上工。”画面里的俊脸,愈来愈是铁青,阿嘉默默的赞叹,为摄影机的高彩及清晰的解析度喝采。

  “罢工?!”他怒不可遏,咬牙咆哮。

  “她们说啊,厂长你要是一天不娶书眉,他们就一天不复工。”阿嘉善尽八卦传声筒的职责。

  那些婆婆妈妈们,为了书眉的“终身幸福”,根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啊!

  其实,身为“受害者”的她,根本没说过什么,只是偶尔眨眨大眼,在众人的询问下,流下几滴清泪,那些长久受到连续剧薰陶的妇女们,自动就会帮她编构剧情。不到几天,可歌可泣的八卦,就已传遍街头巷尾,在小镇上以媲美流行性感冒的速度传播开来。

  黑眸深处,迸射出狂野的光芒,张彻一眯着双眼,额冒青筋,怒火烧得方圆五公尺内,无人敢近身。

  远在几公尺外的阿嘉,只差没贴到墙壁上去,学壁虎一般,爬墙逃命去也。

  “那个,厂长啊,我想长辈们说得也对,书眉那么漂亮,工作能力又强,对你也死心场地,你不如就——”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已经被拎起来了,轰然怒火迎面而来,烧得他当场焦头烂额。

  张彻一怒瞪着他,单手握住那台数位摄影机,用可怕的蛮劲,一把将它捏成破铜烂铁。

  “啊,厂长,那个一台要五万多啊——”阿嘉哀哀乱叫,心疼得快要淌出血来了。“呜呜,我存钱存了一年又五个月零七天,才买到这台啊!”他真的淌出眼泪,为心爱的摄影机洒下男儿泪。

  “我的事情,你少管。”他冷冶的把警告从齿缝里挤出来。“另外,你要是敢在我背后搞鬼,让我知道,有什么偷拍光碟在镇上流通,或是网站——”有力的铁拳槌在厚厚的桧木上,桧木瞬间就凹了一个大洞。

  “呃,不会的、绝对不会——”阿嘉猛吞口水,用尽全力的摇头,就怕自己的脑袋,也会跟那台摄影机一样,被厂长单掌捏碎。

  “最好是这样。”他凶恶的抛下警告,把他扔在地上,脚跟一旋,跨着大步迳自离去。

  看着张彻一如山般的背影,阿嘉哀伤的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看着被“分尸”的摄影机。

  “苍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仰头质问老天爷,颤抖的搜罗起碎散的摄影机零件,接着泪眼汪汪,哭着跑出工厂。

  呜呜,厂长欺负人啦,呜呜呜——


 


  办公室里头也是空荡荡的,唯一胆敢出现在张彻一的视线之内的,不是那只该死的猫,面是“福尔摩沙”的老板——凌云。

  他气定神闲的搁下最新一期的产品目录,嘴角永远都似笑非笑,眼中闪烁着独特的光芒。

  “看来,小眉的确让你很头疼。”

  张彻一冷冷的瞪着他,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个多年好友也扔出窗外。“你没有其他事情可作了吗?”

  “目前公司里最重要的,就是决定蓝氏企业提出的合作案。”他莞尔一笑,面对那阵狂烈的怒火,仍能处之泰然。“现在呢,大家都在等你点头。”

  “你们有得等了。”薄唇弯成冷笑,衬托出他眼里的杀气,显得更为吓人。

  凌云挑眉。

  “你先前明明很赞同这桩合作案。”

  “那是先前。”

  “你的不同意,并不是针对这件案子。”凌云说得一针见血。

  “那又如何?”他反问。

  “所以,你是承认,这件合作案的确是可行,而且相当有利益的?”

  张彻一没有吭声,选择沉默以对。

  没错,在商业方面,纪书眉的长才的确让他刮目相看,她所拟设出的合作案,都是公平而有利可图的。

  不只如此,她的毅力与耐性,也是他所见过的女人中最出色的。

  普通的女人,根本不会愿意踏进工厂一步,只要在门外看一眼,就嫌恶的扭头离去。她却为了说服他,耐着性子,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神,追在他身旁团团转,对每件事情都展现旺盛的好奇,不浪费时间的吸收相关知识,从不在乎那些粗活,是否会弄脏她的衣裳与双手。

  这段时日的点滴,迅速的转过脑海,他烦躁的拧起眉头,想着她的优秀,却也同时想起她的狡诈。

  该死的,他的确愿意承认她的意见绝佳,但是,他就是不爽!

  金边眼镜后的黑眸,闪过一丝笑意。

  “我以为,凭你们之间的关系,先前就算是有恩怨,也该一笔勾消了。”凌云说得轻描淡写,暗示两人关系匪浅。

  奸吧,他是不知道,那个小女人,当初是哪里得罪了张彻一,但是他们既然都成了情人,不也早该一“睡”泯恩仇了吗?

  提起这件事情,恼火的俊容又黑了一半。

  “我没有碰过她!”

  “没有?我在镇上听到的流言可不是这样。”镇上都传得如火如茶,阿嘉只差没有出售光碟,为这桩八卦佐证。“你总不会想吃霸王餐,吃了她之后又不想认帐吧?”他清楚的知道,好友的责任心强烈,绝对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男人。

  张彻一扭过头,冷瞪着好友兼老板的凌云。

  “我没有吃完全餐。”

  “那么,是到什么阶段?”他小心翼翼的求证。

  “前菜。”

  凌云恍然大悟,同情的点点头,只吃了前菜,还没来得及享用“全套”,就被人打扰,还被人硬赖上罪名,拿着帐单往头上扫,也难怪张彻一会一肚子火了。

  “那么,那道‘前菜’你吃得满意吗?”他仔细的斟酌字句,绕着圈子,用餐点来做比喻,知道若是摆明了追问,张彻一肯定要跟他翻脸。

  沉默。

  凌云露出理解的笑,信手翻阅目录,欣赏书眉那敛眉浅笑的美丽模样。

  他对这个小女人很有兴趣。

  “福尔摩沙”的确发展得很顺利,但是若想继续扩大,自然会碰上瓶颈,书眉就是他们欠缺的人才,刚好弥补了不足。打从知道书眉的身分那一刻开始,他就打定主意,决定要挖角,才吩咐老婆,要是有机会,记得略动手脚,极力凑合他们。

  再说,照张彻一的脾气,要是真的硬下心肠,就连天皇老子来求情,他都会把对方轰回去,要不是他也对书眉有几分意思,就不会跟她纠缠下去,老早在第一时间,就把她五花大绑,用国际快递,在最短的时间寄回美国去。

  “你不是一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吗?”凌云翻阅着目录,没有抬头。

  站在窗前的男人,缓缓的眯起眼睛。

  “另外,你既然都尝过‘前菜’了,何不把剩下的全餐也吃完,再去心甘情愿的付帐?”他说得不冷不淡,那口气还真的像是在讨论餐点与付帐的问题。

  “噢,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妈说了,她心疼小眉,见不得她再掉一滴泪,说你要是再不同意,她就要着手替小眉介绍对象,方圆百里之内,可是有不少男人,等着要吃完这套‘全餐’。”

  把书眉介绍给别的男人引让别的男人拥有她?!

  一股野蛮的占有欲瞬间压制过怒火,张彻一猛然倒抽一口气,直到这个时候,才赫然发现,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这么成功的激怒他。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这么成功的陷害他。

  也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有着足以跟他匹敌的勇气,非但没被他的坏脾气吓跑,还敢跟他互相抗衡,在他的注视下,还敢微扬着秀丽的下巴,勇敢的撂下战帖,言明要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他是个当机立断的男人,虽然偶尔会被怒气蒙蔽理智,但是遇着重要关头,还是能一眼分辨出,自己要的是什么。

  思索半晌后,张彻一抬起头来,深幽的黑眸望向好友,先前的怒火,这会儿已是褪得一干二净。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建议倒是不敢当,不过,眼前倒是有一个最好的办法,能挽救你在邻里之间岌岌可危的地位。”凌云微笑着,没有点破,指尖若有所思的轻触着唇。

  一抹笑意跃入黑眸,他勾起薄唇,转身就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张彻一扭过头来,露出昔日那种痛宰对手后,才会露出的狰狞笑容。

  “付帐。”他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完这两个字,就头也不回的跨步往外走去。

  留在原处的凌云无声的挑眉,拿起目录,对着上头的美貌女子微笑,暗暗猜测,好友是打算用什么方式吞了这道“全餐”。

  看来,他该通知母亲大人,开始筹备喜事了。


第8章
 
  周日上午,高中的操场上仍是热闹非凡。

  不同于学生平日的喧闹,今天群聚在这里的,是镇上的婆婆妈妈大军。她们为了替贫困的国小学童募集营养午餐的款项,盛大的举办了一场园游会,每个人都使出看家本领,有的端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有的提供精致的手工艺品,各种摊位在操场旁排了一圈,而参加的群众则把场内挤得水泄不通。

  就连“福尔摩沙”,也提供不少高价的手工家具拍卖,做为义卖的商品,捐赠给有关单位,竞价的商品抢破了头,喊价也屡破纪录,气氛很是热烈。

  书眉也被抓来帮忙,被安排在接待处,用那悦耳的声音,替民众们服务。不少男人们,被她的美貌迷得昏头转向,全赖在一旁不肯走。

  “小眉,有人手指被菜刀切伤了,破了一点皮,你去拿块OK绷来。”柯秀娟隔着大老远喊着,替她解了围。

  书眉应了一声,委婉的拒绝那些追求者的纠缠,不着痕迹的离开接待处,照着别人的指点,翩然往保健室走去。

  事隔十五年,校舍建筑有些许的改变,她摸索老半天,才找到保健室。

  保健室内空无一人,连保健老师都不知去向,大概是闻到操场上,众多摊位传来的食物香气,被肚子里的馋虫勾得受不了,所以偷溜出去买午餐。

  一盘刚消毒好的剪刀,就这么搁在桌上,还没收进柜子里。

  书眉走进室内,清澈的眸子在桌子与柜子上东看看、西看看,四处搜寻OK绷,却始终遍寻不着。她也不心急,慢吞吞的走到窗前,好整以暇的等待着,准备等保健老师回来,再开口索取。

  门被推开,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抱歉,我想——”

  进门的不是保健老师,而是四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个个身强力壮、嘴带邪笑,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到保健室来求助的病号。

  “就是这个女人?”带头的那个人问,表情淫邪得让人憎恶。

  “没错,就是她。”跟班小弟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绉巴巴的册子,竟然是“福尔摩沙”最新一期的目录。

  噢喔,看来事情大条了,这些流氓显然不是“随机取样”,而是真的冲着她来的!

  “你们是谁?”她问道,眼儿有意无意的瞄向桌上那盘剪刀。

  “我们?我们是要靠你发财的人。”四个人互看一眼,一起露出贪婪的笑。为首的那个眯着眼睛,又补上一句。“不过呢,在那之前,咱们先来快活一下。把她拖到床上去!”他迫不及待的舔舔唇,猜想那身丝质衣衫下的娇躯,会有多么细致柔软。

  “老大,不是要抓她去换钱吗?”

  “先等我尝过再说!”这妞儿的确漂亮,他还不曾见过这么标致的女人,贪欲与色欲一同薰心,薰得他双眼都红了。

  “请先等等。”书眉没有被吓得花容失色,反倒嫣然一笑。“各位愿不愿意跟我谈笔交易?”她看似镇定,其实心跳得好快。

  流氓头子不以为然的看着她。

  “一个女人凭什么跟我们弟兄们谈生意?”

  书眉的回答很简单。

  “钱。”她保持语气的平静,注意四人的表情。“各位开个价钱,我立刻可以去提领给你们。”

  男人们交头接耳的讨论了一会儿,对她的提议很是心动,唯独那个流氓头子持反对意见。

  “我是很想要钱,但是更想尝尝你这美人儿的滋味!”说完,他已经扑过来,朝她探出禄山之爪。

  眼见谈判不成,她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逃!

  书眉伸手一抓,摸起桌上的剪刀,挥手就刺,硬着头皮往外冲。

  没有料到,这个娇小的女人没有乖乖就范,更没有哭着求饶,居然还有胆子,抓起剪刀反抗。他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真的被她冲到门口,其中一个人,手臂上还被划出一道血口子,当场哀嚎下已。

  她盯着敞开的门,一鼓作气的往前冲,却猛然看到,一个高壮的黑影踱步到门前,阻挡住她的去路。

  “让开!”她嘴上警告着,手上的刀已经挥了出去,把对方当成是替流氓把风的同路人。

  银光闪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往挡路者刺去——

  张彻一在最后一瞬间,惊险的避开,才没当场被她刺得血溅五步。“你这个笨女人,难道想杀了我吗?”他不敢置信的吼道,立刻扭住她的手腕,夺下那把危险的凶器。

  “谁教你要挡住我的路?没听过好狗不挡路吗?”她也吼了回去,十五年来培养出的礼貌,全都咻的一声飞走了。

  “妈的,半路给我杀出一个程咬金!”流氓头子紧追不舍,没有察觉到,张彻一眼里的凌厉杀气。

  眼看追兵赶上来了,而他既然抢了她的武器,那么理所当然的,就要担负起对抗敌人的重责大任喽!

  “快快快,这些人全都交给你了!”她三步并作两步的绕到他身后,伸出双手,用尽力气把他往前推。

  四个大男人像蛮牛似的往张彻一冲撞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双眼一翻,表情不耐,仿佛在眼前乱晃的是一群苍蝇,而非是一群流氓。

  接着,书眉眼前一花,手中一空,那高大的身躯已经跨入战局,下场去应付那几个不识相的混混。保健室内霎时间充斥着哀嚎声、拳头撞击肉体的声音,以及骨头断折的刺耳声响,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对方兵力已经折损百分之五十,有两个人被揍得倒下。

  她是知道,他的身手了得,但是亲眼看见他动手,场面还是很沭目惊心。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眼看他“处理”得很是顺手,书眉心中紧张感去了大半,还站在安全的地方,对他提出疑问。

  “妈告诉我的。”他顺手挥出一举,又撂倒了一个。

  她几乎要为那干净俐落的身手鼓掌致敬,心里更是痛快极了。太好了太好了,这些妄想染指她的混蛋,这会儿全被打倒了——

  张彻一探掌抓住了最后一个,转过头来,别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看得书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噢,不对不对,是太“不”好了!他的眼神清楚的告诉她,对付完那些流氓,他就要来对付她了!

  她脑子里警铃大响,开始悄悄的、慢慢的往后退,想趁着他不注意,尽快逃离现场,无奈她的动作太慢,只退了没几步,那几个“没挡头”的家伙已经被收拾殆尽,张彻一迅如闪电的晃到门边,一掌拙住她的下颚。

  “你想去哪里?”他问得轻柔无比。

  “没、没没没没、没有啊——”她回答得吞吞吐吐,颈后的寒毛一根一根的竖了起来。“啊,我、我,妈妈要我拿OK绷给她!”也不管有没有拿到OK绷,她丢下借口急着想离开,下颚的大掌却拙得更紧,让她难以挣脱。

  “我另外找个人给她送去。至于你就跟我回家去,我们必须好好的谈一谈。”张彻一缓慢的摇头,那双闪烁异采的黑眸,比以往多了一分说不出的灼热,声音更是沙哑得让她双腿发软。“愈快,愈好。”


 


  回返张家的路上,张彻一把车子开得飞快,一路展现精湛得娆美赛车选手的技术,所幸路上没遇着交通警察,否则他们非被拦下来,领几张罚单回家当纪念品不可。

  “去煮饭。”才一踏进门,他就明确的下达指示。

  书眉双手插腰,眯起眼儿。“为什么?”

  “我饿了。”

  “去找林嫂吧!”她拒绝贡献厨艺。

  “你忘了吗?拜你所赐,现在全镇的女人都视我为仇人,我在家里吃不到东西、在外头也吃不到东西,要是肚子饿了,还必须自己开车到隔壁城镇去买!”

  唔,听起来倒是挺惨的!

  她偏着脑袋,一脸幸灾乐祸,半点都不知道该要反省或忏悔。“那么,你是希望我做些补偿了?”她笑得好甜蜜。“只是,你难道不害怕,我又在菜里偷放你‘最爱’的豆类?”

  “如果你敢,我会在倒地前亲手掐死你。”张彻一平淡的说。

  她摸摸纤细的脖子,听出他不是虚言恫吓,而是说到做到,就算是要昏倒,也是先掐住她的脖子再昏。考虑半晌后,她决定保命要紧。

  “算了,看在你刚刚表现得不错,我就赏你一顿饭吃吧!”她故作大方的说,转身走进厨房,洗手做羹汤。

  本想炒个青菜、煎个荷包蛋给他填肚子就大发慈悲了,但是当她弄出两盘菜,端进饭厅时,才发现凌云夫妇带着宝贝女儿登门拜访,加入“嗷嗷待哺”的行列,坐在餐桌旁,礼貌而毫不掩饰的看着她手里的菜肴。

  既然贵客临门,菜色当然不能太寒酸,她再度回到厨房,开始认真思索该做什么菜。

  虽说多年不曾下厨,但是做菜这回事,就跟骑脚踏车差不多,一旦学会了,就很难忘记。她花了半个多小时,竞也弄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等到火腿蛋花汤熄火时,向刚也踏进大门,毫不客气的加入饭局,“福尔摩沙”的灵魂人物全部到齐了。

  书眉端着热汤上桌,看着餐桌旁唯一的空位,稍微考虑了一下。

  唔,她的肚子一点都不饿,还有,她也不想坐在张彻一的旁边——

  只是,餐桌上的谈话,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竖起耳朵,专心倾听,赫然发现,他们竟是在谈论有关她的事情。她按捺不住好奇,腿儿像被黏住似的,站在旁边听着。

  “我亲自问过那几个流氓了,他们说,是有人开了高价,要他们绑架小眉。”杨娃娃垂下视线,轻声细语的补充。“对方还说了,只要能绑架到小眉,是死是活都无妨。”

  “是谁?”

  “不知道,对方说事成后,会再跟他们联络。”

  这么说来,先前的擦撞事件,也不是意外了,是真的有人想要对她不利。

  书眉咬着红唇,努力想着,到底是哪个人,对她如此恨之入骨,居然肯花大笔钞票,换她一条小命。

  宽厚的掌握住她软嫩的小手,顺势一拉。她想得入神,没有防备,就这么坐进椅子,跟张彻一并肩比邻。

  “你曾经得罪过哪些人?”他的手没松开,还是牢牢的把她柔软的手包覆在掌中。

  她摇摇头。

  “你让我算一下。”

  五分钟过去了。

  “请问,你还没算完吗?”向刚好奇的发问。

  “在商场上,有不少人都对我挺感冒的。”她无辜的回答。

  “看来,短时间内是没办法查出是谁在搞鬼了。”凌云替娇妻舀了一碗热汤,还不忘替她吹凉些。

  “给我一些时间,我就可以把那个藏镜人揪出来。”杨娃娃接过那碗汤,第一匙就先喂进丈夫的嘴里。看似娇弱的她,实则神通广大,只要她一声令下,就能透过各种管道,尽速找出那个想对书眉不利的家伙。

  向刚搁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张彻一。

  “我家在山上,有个隐蔽的小木屋,是用来培养新种的兰花,里头有水有电,布置得还满舒服的。你不如先陪小眉到山上避避锋头,等到娃娃把事情处理妥当,再回来举行婚礼。”

  书眉瞪着那把钥匙,火速的抬起头,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绕了一圈。

  “等等、等等,什么举行婚礼?”她是不是哪里听漏了?是谁跟谁要举行婚礼?

  张彻一收起钥匙,用谈论天气的口气,慢条斯理的开口。

  “我有一件事情忘了要告诉你。”

  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又出现了,她不由自主的全身紧绷,有预感他要说出口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什么事?”

  “我决定跟你结婚。”

  就算是他当场宣布,他其实是个女人,她也不会比现在更惊讶了!

  像是椅子上突然长了刺,书眉整个人跳起来,惊骇得脸色发白,张着小嘴,却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持续发出某种像是被掐住喉咙的单音,指着他鼻尖的小手,更是抖个不停。

  食客们全都没有插嘴,手上挟菜、嘴里吃菜,眼睛则盯着两人,密切注意情势发展。

  “既然全镇的人都希望我们结婚,那么,我决定如大家所愿,毕竟我已经厌倦,大老远的开车到隔壁城镇吃饭。”他欣赏着那张小脸上的“精彩”表情,继续火上加油。“我已经告诉爸妈跟媒人,让他们开始筹备婚礼。”

  “你是想反将我一军是吗?”书眉终于能够说话,声音却有些颤抖。她立刻作了判断,权衡整个情况,咬牙切齿的说出决定。“好,你赢了,我投降!”

  “很好,但是婚礼如期举行。”

  “你——”

  “你不如往好处想。作了我的妻子,你就更有机会拿到那椿合作案。”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的承诺,毕竟这个小女人狡猾成性,绝对不能处处顺着她,只要让她察觉,他有一分的退让,她就放肆的爬到他头上跳舞。

  书眉的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我才不会为了生意赔上自己!”她嚷着。

  每个女人的内心,都有个不能拿来交易的珍贵东西。没错,钱很重要,非常非常的重要。但是,也比不上她的终身大事来得重要啊!

  “那么,我就更坚持要娶你为妻了。”张彻一嘴角笑意更深,像是她喊出的抗议,意外的取悦了他。

  书眉全身发冷的猛烈摇头,隐约察觉出,他是铁了心,真的要把她娶进门。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已经方寸全乱,从没想过,当初的恶作剧,如今竟会报应到自己头上。她不断用力的摇头,摇得都快脑震荡了,然后突然转身往外冲去。

  “不,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自己去跟爸妈解释——”才跑没几步,她的腰上就陡然一紧,就像袋玉米似的,被张彻一扛上肩头。

  “张、彻、一!”她怒叫着,抡起粉拳痛揍他结实的背跟同样结实的臀。噢,这个该死的男人,凭什么这样对待她?!一旁还有人在看着,她可不像他这么厚脸皮啊!

  “失陪一下,我必须换个场合、换个方式,更努力说服她。”张彻一从容的宣布,扛起她就往里头走去。

  “请便。”食客们举筷致敬,全体带着理解的微笑,目送两人离去。


 


  午后时分,太阳失去了踪影,天空阴沉沉的,正在酝酿一场轰轰烈烈的午后雷阵雨。

  才一进房间,她就被放上红木大床,紧接着而来的,就是他火辣辣的热吻。

  她从最先的挣扎反抗,接着慢慢的全身酥软,接着开始不由自主的回应,槌打他肩头的粉拳渐渐弱了下去。

  半晌之后,当张彻一结束这个吻时,她已经水眸蒙胧、晕头转向了。

  “你要不要换个答案?”他的眼睛闪亮如星,爱极了她脸红娇喘时的模样。“嫁给我,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她是这么的甜美,他可以尝上一辈子,都不会厌倦。

  书眉发出呻吟。

  太卑鄙了,这个男人居然动用起男性魅力!他肯定知道,他的吻对她来说,有多么大的影响力——

  她紧抓住脑子里残余的理智,用尽力气推开他,抓起床上的茶叶枕头,当成盾牌似的挡在胸前。  “你、你、你不要过来,”她频频吸气,想调匀呼吸。“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

  “为什么?”

  “我们才相处了三个多礼拜——”

  “十五年前,我们曾经相处过好几个月。再说,虽然说这段时间,我们分开许久,但是我可是不时想到你。”尤其是在他的豆类过敏症发作的时候。

  “你是想扁我!”

  “那也是想,不是吗?”他靠得更近。

  歪理!

  正在烦恼婚事的书眉,把咒骂含在嘴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茶叶枕头往前猛推,想把他推远一点,没想到他突然抽掉枕头,宽厚的掌握住她的小手,强迫她隔着衬衫,去触摸他温热的胸膛。

  “难道你不喜欢这些吗?”

  “胡说,我、我、我才不喜欢这些——”她羞红了脸,即使是他的吻,真的撼动了她的神魂:即使他的触摸,让她在夜里辗转难眠,她也倔强的不肯承认,自己真的受到他的吸引。

  只是,她不明白,张彻一为什么突然想娶她为妻?

  她绞尽脑汁的想啊想,却还是想不出个理由来,烦恼得一个头两个大。

  “没关系,我们就来找看看,你到底喜欢什么。”他诱惑的吻着,慢慢的、慢慢的咬她的嘴唇。“你喜欢这样?”粗糙的大掌探进衣衫,沿着娇嫩的腰部曲线来回移动。“还是这样?”

  如此大胆的触摸,引发她的战傈,她身子发软,愈来愈不能把持自己。

  “书眉,乖乖跟我到山上去,我们可以慢慢研究。”他诱哄着。

  不行!再不想个办法,制止张彻一亲昵的侵略,她肯定就要被吞了!

  “我答应跟你去山上。但是,至于婚事,必须等到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再来谈。”她扔出缓兵之计,只求尽快离开这张床,接着她就会掰个收拾换洗衣物的借口,抓起护照就直奔机场,再搭最近的一班飞机逃回美国去。

  张彻一却摇摇头,没有松手。

  “我不相信你。”

  “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信用遭到质疑,她格外的生气。

  “你已经用光所有的配额了。”他开始脱她的衣服,用最快的速度把她剥光。“我们明天上山,但是在那之前,我不会让你离开这张床。”他露出狼一般的笑,准备吃掉她这放羊的小孩。

  她急忙小手乱拉,想保住蔽体的衣物,但是男女的力气,天生有着极大的差距,她一次又一次的败北,衣服一件又一件的被扔下床,眼看马上就要被剥得光溜溜的。

  “啊,住手,不要啦!”书眉慌乱的喊,甚至扭头看着门口,考虑是否该厚着脸皮求救。

  他洞悉她的意图,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用最原始也是有效的方法堵住她的嘴。

  他吻了她。

  “你、你住手——”她断续喘息着,还在他的爱抚下做最后的挣扎。

  薄唇再度落下,这次吻得更深更久。

  “唔——”

  热吻发挥无敌的威力,她呜呜抗议的声音愈来愈软,最后只剩下喃喃的喘息。所有的意识都飘出脑海,她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的唇滑过她的每寸肌肤,烙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想开口恳求时,他灼热的男性欲望,终于抵住她腿间最柔软的芳泽,沾揩她润暖的春潮。她屏气凝神,在他进入她的那一瞬间,仰头泣喊出声,艰难的容纳他的全部——

  书眉被“就地正法”了。


第9章
 
  上午九点三十分,蓝天白云,日头正炽。

  纪书眉漫无目的的走在小镇上,小脸上满布愁云,心里紊乱到了极点。

  天啊,她跟张彻一——他们——他跟她——

  发生保健室事件的当天下午,她就迷迷糊糊被他拐上床。第二天早上,天际才泛出鱼肚白,他就拎着全身酸痛的她上山,住进向刚的小木屋里。

  初尝男女情欲,她这个生涩的新手,被他摆布得毫无招架之力,也不知在小木屋里,跟他“胡闹”了几天几夜。他那无穷的精力,榨干了她的体力,她不是在补眠用餐,就是在他怀中,香汗淋漓的“复习”着他所教导的亲昵课程——

  直到昨天夜里,她因为高潮而昏倦时,张彻一靠在她耳边,重提两人的婚事。一瞬间,瞌睡虫全数退兵,她猛然惊醒,睁大了眼睛,瞪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直到天色大亮,她偷偷摸摸的爬下床,用颤抖的小手穿上衣服,然后蹑手蹑足的爬出小木屋,这才拔腿逃下山。

  她心绪混乱,一心只想着要逃离这个让她心乱的男人,压根儿忘了,幕后的藏镜人还没现身,威胁尚未解除。

  当她逃出来时,张彻一仍因欢爱而沉睡,躺在床上的模样,该死的性感!

  那副活色生香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不由自主的想起,这几天以来他是如何的吻她、爱她,粗糙的掌抚过她的每寸肌肤,热烫的唇,温柔而霸道的吮去她因为狂喜而汩出的泪——

  粉嫩的俏脸,因为过度清晰的激情回忆而泛起艳丽的红晕——

  啊,讨厌,走开、走开!

  她羞得喘息,双手在空中乱挥,胡乱的想把张彻一的影像挥出脑海,无奈那张俊脸像是在她心里烙了印似的,不论她再怎么努力,却还是抹煞不去。

  半晌之后,她停下无意义的挥手动作,软嫩的小手捧住烧烫的颊,站在路旁开始叹气。

  唉,事到如今,她该怎么办呢?

  原本她只打算跟张彻一谈谈生意,顺便恶整他,像只小猫逗弄一头猛狮,看着他暴跳如雷,她就觉得心情愉快。哪里知道,猛狮发了威,回过头来狮子大开口,把她给吞了——

  现在,他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接错了线,居然说要娶她?!

  “娶我?娶我?他居然要娶我?”她捧着粉颊,站在原地,不敢置信的反覆低语。

  好吧,她承认,除了张彻一之外,从没有一个男人,能够这么深刻的影响她。

  他是那么的粗犷性感,她的双眼总是无法从他身上栘开,而她也真的挺享受与他唇枪舌剑的乐趣——呃,好啦,她愿意承认,跟他之间任何形式的“唇枪舌剑”,她都满享受的——说实在的,他虽然看似粗鲁,可平心而论,从儿时到现在,他从未真正伤害过她,甚至偶尔还会流露出对她的疼宠,但最重要的是,那家伙从头到尾,压根儿没说过喜欢她啊,更别提说爱她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嫁他?

  嫁一个她爱他,而他却不爱她的男人?开什么玩笑!这种交易怎么算都划不——

  书眉瞪大眼睛,像是突然被早天雷劈着似的,整个人动弹不得。

  什么?她刚刚在想什么?!爱?!她爱他?!

  那个字在她的脑海中无限的放大,还步步逼近,逼得她无处可逃。她讶异得倒抽口气,小嘴微张,再也无法欺瞒自己。

  她她她——怎么可能?她才没这么傻!那那那——那个粗鲁无礼的家伙——那那那——个野蛮的男人——那那那——那个张彻一——

  叽——

  刺耳的煞车声,突兀的在耳边响起,终于勾回她的注意力,让她暂时摆脱混乱的思绪。

  书眉回过神来,才转头,就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身边,车子的右前轮甚至开上了人行道,足以见得,对方不是遵守交通规则的奸国民。

  她心头一凛,还没来得及转身逃跑,轿车车门就迅速打开,冲下来两个男人,像是老鹰抓小鸡似的,不怀好意的伸出手,一左一右的架住她。

  “啊,你们要做什——”她惊慌的尖叫出声,话还没说完,嫩嫩的红唇就被一条渗着怪味的手帕捣住。

  令人作呕的怪味直冲脑门,下一瞬间,书眉浑身一软,眼前昏黑,跟着就失去了意识。

  “喂,你们这些人——”有路人发现不对劲,隔着马路大喊,还企图跑过来干预。

  两个大男人神色紧张,用最快的速度,将昏迷不醒的书眉架上车,接着就关上车门,在路人的吼叫声中,开车扬长而去。


 


  奸恶心!

  一阵恶心的感觉充斥喉头,书眉蹙着弯而细的眉,在昏迷中难受的呻吟,长长的眼睫颤抖着。

  半晌之后,她的意识慢慢恢复,眼儿也缓缓的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用生锈剥落的铁皮搭成的屋顶。

  她头昏脑胀,一瞬间还不解自己身在何方,只是鼻间除了挥之不去的异味之外,还充斥着一股难闻刺鼻的聚酯漆味,让她难受得想吐。

  天啊,这个味道真可怕!

  书眉想起身止呕,却赫然发现,自己竟无法动弹,纤细的手脚,早已被人用粗厚的皮带牢牢捆住,绑在一张坚硬的木桌上头。

  唉啊啊,这可不得了!

  昏迷前的记忆,迅速涌进脑海,她这才发现,自个儿麻烦大了。

  书眉慌张的左右张望,这才发现,自己被带进一间家具工厂。身旁不远处,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杵在一旁,欣赏她的狼狈模样。

  那男人样貌猥琐,一脸苍白无血色,皮肤上的血管清楚可见,像是从未晒过太阳似的,双手还不断的揉着手里的帽子,奸奸的一顶帽子,被他揉得发绉,扭曲得像陈年梅干菜。

  “你醒了吗?”见她转醒,他不怀好意的把脸凑了过来,阴恻恻的对她冷笑。

  哇!

  那张脸一凑过来,浓重的恶臭就跟着扑面袭来,嗯心感汹涌澎湃的涌上喉头,书眉用力偏过头去,好不容易才忍住冲动,没有当场吐在那人脸上。

  她努力跟恶心感对抗,逐渐想起,之前曾经见过这张苍白的脸。先前在“福尔摩沙”的工厂里,她曾经见过,这个人带着大批人马来购买产品——

  绑架她的人,居然是那个拷贝“福尔摩沙”产品的吸血鬼——“美丽之岛”的负责人。

  “你听着,你跟张彻一有什么恩怨我不管,总之与我无关,你不如尽快放了我,否则——”她尽力想撇清,打算得到自由后,再好好跟他算帐。

  “放你?哼,你想得美,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那人笑得更猥琐,那模样说有多卑鄙就有多卑鄙。

  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她呆愣的眨眨眼。

  呃,不知为什么,自从她回到台湾,似乎有不少人,都爱拿这句话当作对她的问候语。例如张彻一,认出她之后,+也是狞笑着,对她吐出这句话。

  想起那张俊脸,书眉稍微恢复一些冷静。她蹙起眉头,憎恶的看着身旁形容猥琐的男人,小脑袋努力思索着,该用什么方法,哄得对方松绑。

  只是,那种苍白恶心的笑容,她愈看愈是似曾相识,而且他身上那股怪味,也让她有种惊惧的熟悉感。她隐约记得,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曾经见过这张脸、闻过这种味道——

  下一瞬间,记忆的盒子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画面,突然跳进脑海,一个少年在阴暗的房间里打针,把不明的液体注射进身体,然后仰着苍白似鬼的脸,颤抖的深呼吸。

  她认出这个人了!

  “陈建曦?!你不是被抓进牢里了?”书眉喊出这个睽违多年的名字,全身窜过一阵冷颤。

  “是啊,托你的福!”他苍白的脸瞬间变得十分狰狞,伸手就甩了她一巴掌。“你这小贱人,竟然敢背着我偷偷去报警!”

  该死,好痛!

  那一巴掌,打得她脸儿火红发麻,小脑袋又是一阵晕眩。

  九岁之前的几年,她被亲戚收养,养父母对她十分刻薄,把她当成免费的童工使唤,而真正让她无法忍受的,是那家的独生子陈建曦。

  她曾经亲眼目睹,陈建曦躲在房内吸毒,他不知反省,居然还撂下狠话,威胁她不准泄漏半句。

  当年,她虽然年幼,却已是聪明过人,知道要是姑息这家伙,最后倒楣的一定是她自个儿。于是,她表面上假装听话,等待机会,一直等到他松懈防备心,被她无意间听见,他约其他的混混,准备贩毒交易。

  那天,陈建曦前脚踏出门去,她立刻就跑到电话旁边,打了通匿名电话报警,详细的说明他们交易的地点与时间。几天之后,社工人员就陪同警方登门拜访,严肃而同情的告诉她,陈建曦被捕,她得收拾行囊,暂时搬到社会局里去。

  原本以为,陈建曦既然已经被踹进牢里,她从此就已脱离苦海,哪里想得到,这家伙阴魂不散,事隔十五年,居然又冒了出来。

  可恶!她刚刚不该忍耐的,应该直接吐在他脸上才对!

  “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原本都要放弃了,没想到你却自投罗网,又回到镇上来。”陈建曦鄙夷的看着她,恨恨的笑了起来。

  事过境迁,先前在“福尔摩沙”工厂里,他们都没有认出对方,张彻一的那声狮子吼,却把她的名字吼得连几条街外的人都听得见,让她露了馅。

  看来,先前她所发生的种种意外,都是由陈建曦在后头遥控的。打从认出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处心积虑,想着要报仇。

  “那么,你到底想怎么样?”书眉冷着小脸,咬牙看着对方,要不是双腿也被绑住,还真想一脚踹过去。

  看陈建曦那苍白得不自然的肤色,她百分之百肯定,离开牢狱后,他根本没有悔改,仍旧沉迷在毒品的深渊中。

  他慢条斯理的戴上手套,重新靠近她。“我亲爱的小妹,你认为我想怎么样呢?”他伸出手,轻拍着她的小脸。

  一股强烈的恶心涌上来,她差点真的吐出来。直到这一瞬间,她才深刻的体认到,同样是触摸,张彻一的双手能让她心醉神迷,陈建曦却是让她恶心不已。

  她尽量往另一个方向缩,警觉的出声。

  “你要是胆敢碰我,我一定会杀了你!”她虚张声势的喊,心里却直发毛。

  “放心。”陈建曦鄙夷的看着她。“我对你的身体没兴趣。”

  对喔,书眉这才想起来,他偏好的是年幼的小女孩。当年,他也试图对她伸出魔掌,却每次都被她巧妙的躲过,非但没有占着任何便宜,反倒还被整得凄惨无比。

  呼,好险好险,看来长大成人的她,能够吸引得了张彻一,却不合眼前这家伙的胃口。

  她先是松了口气,下一秒钟,却看见陈建曦转身,走向一台仪器,举手按了几个开关。

  叽——

  一阵恐怖而刺耳声音,突然在她脑袋上方响起,尖锐的声音靠得好近,近得让她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都因恐惧而冻结了。

  书眉大惊失色,扭头往旁边瞧,赫然发现,一把亮晃晃的圆锯,就在她的左方快速的运转着。

  老天!她在“福尔摩沙”的工厂里,看过这种特殊的圆锯,年轻的工匠告诉她,这种圆锯锋利无比,锯起坚硬的木头,跟切豆腐一样容易。

  书眉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是被绑在锯台上:移动的输送带,正缓慢而毫不迟疑的,把她的左手往锯刀上送——

  “啊——放我下来!陈建曦,你疯了!快放我下来!”恐惧像某种怪虫,爬上她的每寸肌肤,她头皮发麻的尖叫,挣扎着想要逃离锯台,但是皮带绑得太紧,她挣扎得满身大汗,却还是无法脱身。

  “纪书眉,你就乖乖给我躺着,我准备先锯了你的手,等会儿再接着锯你的脚,然后——”细小的贼眼闪着嗜血的亮光,他摩擦着戴着手套的双手,兴奋的嘿嘿直笑。

  锯了她的手脚?

  这、这这这,这不太好吧,又不是表演大卫魔术,这会儿要是真的锯了,可是绝对接不回去的啊!

  眼前情势比人强,书眉迅速了解,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必须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一想到这里,她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双眼慌张的瞪着嘎嘎作响的圆锯,嘴上使出胡说八道的绝招,积极的想说服陈建曦。

  “等等!等等!你先等等!那个——那个——陈、陈、陈先生,我说,你不如把我卖了,那不是比砍掉我的手脚,更能让我生不如死吗?而且也比较好赚啊!你看,我长得也不差,虽然不合你胃口,但还是很多男人喜欢的,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我卖了比较划算——”

  “卖了你?锯掉你手脚,再把你卖给行乞集团,丢到街上当乞丐婆,一样有得赚。”

  “但是,那样赚得比较少啊!”眼看那忽忽旋转的圆锯愈靠愈近,她惊慌的失声尖叫。

  突然,工厂的外头传来动静,守在门外的那些人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试图闯进工厂。

  短短的几十秒内,打斗声不绝于耳,黑衣人们的鼓噪声迅速化为惨叫。紧接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黑衣人被扔了进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也不知那人是真昏了,还是不耐毒打,决定装死,总之他趴地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了。

  “搞什么鬼?”陈建曦咒骂着,警觉的看向门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那儿,宽阔的肩膀,遮住强烈的日光,那气势强大得让所有人都战栗。

  是张彻一!

  书眉差点喜极而泣。

  噢,她长到这么大,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乐于见到他出现的一天!

  张彻一的黑眼中,射出凶厉精光,脸色更是阴沉可怕。他如入无人之境,徐步走了进来,门外的黑衣人们,全被他的铁拳招呼得倒地不起,无条件让路,由得他进入工厂。

  见到那个仰躺在锯台上的小女人时,黑眸之中进出光亮,某种浓浓的焦虑,直到这时才消解。

  “快快快,快来帮我解开皮带!”书眉又惊又喜的直叫,不断扯着手腕的皮带。

  张彻一走上前来,专注的目光掠过她的全身,确定她安然无恙,宽厚的双手落到皮带上,准备解救她脱离圆锯的威胁——

  眼角有黑影一闪,她又惊声尖叫起来。

  “小心后面!” 

  躲在仪器旁的陈建曦,趁这机会,卑鄙的想从后方偷袭,捡了一根手腕粗细的铁管,凶恶的扑了过来。

  张彻一迅即转身,却已来不及阻挡。他居然也没有闪避,就站在原处,让铁管重重的敲上右肩,硬生生的承受了这下攻击。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因为那重击力道而往后撞向锯台。

  重重的一棍,虽然是敲在他身上,却让她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你这个笨蛋!都叫你小心了,你还不闪?你运动神经不是很好吗?”书眉心疼的直骂,这才慢半拍的想到,以他的敏捷身手,要是存心想避开,陈建曦这只剩半条命的毒虫,可能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的不闪不避,全是为了保护她,他要是闪开,那根铁管就会笔直的砸到她身上——

  感动涌上心头,她轻咬着红唇,确定这个男人,是真的对她好。

  张彻一稳住步伐,也抽了一根铁管,却不是拿来当武器,反倒是往锯台上一割,阻隔在她与圆锯之间,暂时止住锯刀的威胁。

  “妈的,你少管闲事!”陈建曦眼看复仇大计受阻,愤恨得眼睛通红,苍白的脸色发青,看来更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挥舞着铁管,发疯似的乱挥,再度展开攻击。

  张彻一反手挡开,挥出铁拳,拳拳扎实精准。

  就在这个时候,粗大的铁管触及锯刀,顿时火花四冒,她吓得猛缩身子,连忙放声求救。

  “救命啊!张彻一!快来救我啊!”

  一旁的两个男人,正打成一团,根本无暇旁顾。书眉吓得小脸惨白,继续鸡猫子鬼叫。

  “张彻一,你动作快点啊!那种货色,你不是两秒就解决了吗?啊——喷到我了,火花喷到我了啦,我的裙子啊!”

  她的呼叫,让他分神又挨了一棍子。

  “你这个女人,难道没看到他手上拿着铁管,我却是赤手空拳吗?”他恼火的转头,朝她吼了回去。

  回答他的,是高分贝的尖叫。

  张彻一喃喃咒骂,狠下心肠不去理会,收敛心神,应付半疯狂的陈建曦。他黑眸一眯,觑了个空隙,闪电般出手,硬如钢铁的拳头正中那张苍白狰狞的脸,砰的一声,把他打得飞出去。

  陈建曦被打得头昏脑胀,咳咳喘喘的趴在地上,还没顺过气来,领口就突然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你、你少管闲事,咳、咳咳咳,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他不知死活,还想强调,这是个人恩怨。

  “她是我的。”张彻一冶声宣布,口吻很轻柔,却比咆哮巨吼更吓人。“你应该庆幸,在我出发前,凌云已经先行通知了警方,否则,我真会亲手把你杀了。”他惋惜的说完,再度抡起拳头,用尽力气补上一拳,正式把这个王八蛋揍得昏迷不醒。

  “喂、喂,你是打够了没啊?快过来救我啊!”书眉还在锯台上求救。

  他却气定神闲,拉好了因打斗而略显不整的衬衫,然后慢条斯理的拍拍衣袖,看都没看她一眼。

  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让她无法置信的瞪大眼睛。

  “你在做什么啊?快点过来放我下来啊!啊,好烫!奸烫!”那声音尖细剌耳无比,让她紧张得快要昏倒,而细小的火花更是不断溅出,烧穿了她的衣服,带来虽然不严重却非常可怕的剌痛感。

  他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直到她惊声催促,才大踏步走了过来。

  “要是你今天早上不逃走,乖乖跟我去山上,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他站在锯台旁,没解开皮带,甚至没停下机器,反倒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他对所有的机器都了若指掌,知道那圆锯看似吓人,但是速度不快,一时片刻还不会伤害到她那身细皮嫩肉,在放开她之前,他们之间还有事情得说清楚!

  今天早上,当他清醒时,发现她早已落跑,他气得差点没有把向刚的小木屋给拆了。他抓狂的冲下山,到镇上狂乱的找寻,直到接近中午,才接到娃娃的通知,说是有人目击书眉被绑架。

  因为报仇心切,陈建曦丧心病狂,居然派了自己的属下出面,这才露出狐狸尾巴。

  张彻一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一路上各种可怕的想像不断折磨着他。他暗暗发誓,一旦救出她,这一辈子,他都要拿条绳子,牢牢把她绑在身旁,免得她再惹出什么危及自个儿小命的祸事。

  眼看他杵在一旁,不肯放人,书眉挣扎得更厉害,先前对他的感动,这会儿全都烟消云散。

  “我当然要逃!我可不想被逼着嫁人啊!”她怒喊着。

  “你非嫁不可。”

  “为什么?”

  “因为我愿意娶你。”

  “你愿意娶我,我就一定要嫁你吗?”她瞪着他,不敢相信的吼道。

  “对。”他答得斩钉截铁。

  张彻一的理所当然,教她为之哑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嫁不嫁?”

  “不嫁!”她赌气的说。

  “不嫁?好,那也行。”他伸手摸着下巴那一早就冒出来、却为了找她还没来得及刮的胡渣,神态轻松的耸肩。“反正等这铁管锯完,就换锯你了。”他早已知道,对付这种诡计多端的小恶魔,绝对不能用正常手段。

  “什么?”书眉倒抽口气,气急败坏的嚷叫。“你这是威胁!”

  “你让我别无选择。”他一耸肩,双手插在裤口袋里。

  “张彻一!”

  他却只是一挑右眉,依然袖手旁观,裤口袋里的大掌却捏成了拳头,强忍着放她下来的冲动。铁管还剩五寸,再多一寸,他就拿她没辙了,就算是她不答应,他也得乖乖放人。

  这个该死的女人,为啥就不肯干脆的答应他的求婚?她真的宁可被锯成一块一块,也不肯嫁给他吗?!

  把握住最后机会,张彻一面无表情的再问。“你改变主意了吗?”

  啊!火花又喷到她了啦!

  眼见他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情急之下,为保小命,她只好慌乱的直点头。“好啦!我答应你嫁给你,我答应你了!快点关掉电源,替我松绑啊!”

  黑眸的深处,闪过一丝释然。他走到仪器旁,揿下按钮,原本嘎嘎作响的锯刀,倏地停下转动。

  书眉全身颤抖,看着他替她解开皮带,单薄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了大半。她扶着他坚实的手臂,撑起颤抖的腿儿,勉强下了锯台。

  几乎是一脱离危机,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开始滴溜溜的乱转。她垂下脑袋,狡猾的天性再度抬头,她努力思索着该要怎么做,才能扳回一城。

  “纪书眉,”低沉的男性嗓音,靠在她耳畔响起。“你不要再给我打什么鬼主意了。”几乎是她眼睛一转,他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

  “什么?”她装傻。

  “你该不会想过河拆桥,不肯认帐吧?”

  “唔,”她装模作样的扶住额头,想跟他打延长赛。“你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啊,刚刚的惊吓,可能让我脑子有些糊涂了,现在回想起来,根本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黑眸略略一眯。

  很好!

  “阿嘉。”张彻一扬声唤道。

  神出鬼没的阿嘉再度现身,从门外咚咚咚的跑进来。

  “都录下来了?”

  “录得清清楚楚!我还用特殊收音的方式。”阿嘉拍着胸脯保证,手上那台崭新的数位摄影机,老早把这英雄救美,还乘机逼婚的实况完整记录下来。

  证据摆在眼前,要是他一声令下,随时可以烧成光碟,向左邻右舍广为散发,她抵赖不掉了!

  “啊!”书眉恼怒的瞪大眼睛,像只愤怒的小猫,扑过去想抢那台摄影机,当场砸成破铜烂铁,彻底毁灭证据。

  只是,她才跑没几步,腰间就陡然一紧。张彻一伸手圈住她的腰,用强大的力量,重新把她拖回怀里。

  “你认了吧,你只能嫁给我。”他霸道的宣布,把挣扎不已的她扛上肩头,大步往外走去。


 


  回到张家,张彻一简单的报平安,对家人与朋友们粗略交代几句,就扛着她,迳自走进卧房,这才把气喘吁吁的书眉放下来。

  一路上,她毫不停歇的咒骂,诅咒他的霸道与蛮横,直骂得口干舌燥,粉拳也像小雨似的,胡乱落在他的背上。他却没有半点反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随她发泄脾气。

  “先坐下,我替你倒杯水。”张彻一把她搁在太师椅上,知道她肯定骂得渴了。

  书眉哼了一声,咬唇瞪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到门外去倒水。清澈的眼儿怒瞪着门,直到他拿着水杯走回来,眸中的怒意仍未消褪。

  水杯递到她面前。

  她倔强的扭过头,漠视喉间的干渴,不去接那杯水。他却也不催促,极有耐心的等着,端着那杯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幽暗的黑眸始终深深的望着她。

  半晌之后,是她忍受不住口渴,终于竖起白旗。为了维持尊严,她扬起下巴,看也不看他一眼,掌心朝上一摊。

  沁得冰凉的水杯被搁进她的小手里,她无言的把水杯凑到唇边,啜着凉凉的矿泉水,让甘甜的水滋润她的唇、她的口舌。

  直到咽下半杯水后,她逐渐卸下防卫,因恐惧而迟钝的知觉,才开始慢慢的恢复过来。

  圈在小手中的水杯开始颤抖,液体震动着,到后来,矿泉水已经抖得飞溅出杯缘。

  张彻一低咒出声,伸出双臂,把她圈入怀中,知道她吓坏了。

  熟悉的男性气息包裹住她的全身,温热的体温,抚慰她饱受恐惧折磨的内心。直到这个时候,眼泪才像断线珍珠似的,一颗颗的滚出眼眶,她伸手抱着他,用哭得湿答答的小脸在他胸膛上摩擦。

  察觉自个儿落进陈建曦手上时,她真的以为,自己绝对死定了!她不敢想像,要是张彻一没有及时赶到,它——她——

  纤细的肩膀因恐惧而颤抖,她全身窜过一阵寒意,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别怕,我会保护你。”张彻一低语着,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抱着他哭了好一会儿,那哭声好可怜,让人听得心都要碎了。

  “你为什么保护我?就因为你要娶我吗?那么,别人也可以保护我啊,想娶我的人,排队可以排到纽西兰去。”她抽抽噎噎的说,想起他的逼婚,就觉得好委屈。

  呜呜,有哪个女人的终身大事,是这么粗率就被决定的?他们是上过床没错,但是她始终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的心里有他的影子、她的身体只对他有反应,但是,他从未许下承诺、甚至连温柔的话都说得那么少,她一直听见的,只有他那响雷似的怒吼。

  想到他的坏脾气,她边哭边抱怨。

  “我、我不要嫁给你,”她抖着红唇,像是即将被推入火坑的小可怜。“等我们结婚,你一定会每天打我屁股——”

  “我不会。”

  “真的?”她求证。

  他给予最诚恳的保证。“我从不食言。”

  泪水汪汪的眼儿觑了他一眼,确认他不像是在说谎,哀怨却挥之下去,仍占据在她的眉目之中。

  “呜呜,其实,你娶我,只是图个方便吧?我知道,你想要的只有我的身体——”

  他再也忍无可忍,被她的迟钝逼得快疯了,暴跳如雷的吼起来。

  “什么图个方便?我要是不爱你,干么坚持要娶你?”婚姻不是儿戏,他是个传统的男人,把终身大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像是变魔术似的,原本哭哭啼啼的书眉,一听见这句话,立刻破涕为笑,幽怨的表情消失无踪,眸里绽出他最熟悉的狡诈笑意。

  “啊哈,被我抓到了!”她乐不可支,煞费周章,总算骗出他的真心话,高兴得心花朵朵开。

  他爱她呢!这么严酷暴躁的男人,竟然愿意松口,承认爱她,她乐得快要飞上天去,心中原有的一丁点儿不确定,这时也烟消云散。

  张彻一先是呆愣,接着又拧起眉头,因为被拐而恼怒不已。

  “你这个女人!”他气得把她往大腿上一拉,掀开她被火花烧穿好多小洞的丝质裙子,巨掌举高,又想去“关照”她的粉臀儿。

  “啊,等等、等等,记得啊,大男人可是一诺千金,你刚刚答应过我,不会再打我屁股的!”书眉连忙亮出“免死金牌”,那只高举的巨掌,听见那句一诺千金,果然凝住不动。

  嘿嘿,看来,这招挺管用的喔!

  张彻一眯起眼睛,审视着膝上这诡计多端的小女人,视线滑过那丰润的臀儿,几天以来,两人欢爱的画面,一幕幕闪过脑海,他瞬间怒气全消,嘴角勾出一抹邪笑,知道要处罚她,可有更好的方式。

  可以预见,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之间的婚姻绝对是精彩万分。

  瞧见他真的没下手,她喜不自禁的以为,自个儿从此安全无虞,却没想到,他已想出更有效的方式。那亲昵的手段,不会让她皮肉挨疼,却绝对会让她轻吟着讨饶——

  书眉撑起身子,软绵绵的窝进他怀里,双手绕上他强壮的颈项,玩弄着他的发尾,红唇上噙着笑,本性难移的动用起美人计。

  “你真要娶我?”她问。

  “真的。”

  “好,那么结婚之前,我们得先来谈谈那桩合作案,我觉得——”

  他不耐烦的吻住她,那张聒噪的小嘴,没过多久,就逸出为诱人的款款轻吟,什么合作案,早被情人们抛到脑后去了。

  窗外的相思树轻轻摇曳,撒落一朵又一朵的细碎黄花,绿荫能遮风挡雨,还滤去夏日的酷暑。

  窗内则是软语轻喃,她身旁的男人,严密的护卫她,靠在她耳畔低语着,会将她搁在心上一辈子。看在他难得流露的温柔上,她偷偷用唇,在他的胸膛上印下真诚的许诺,告诉他的心,却不告诉他的耳。

  这一次,她不会再如蜻蜒点水,而是会永远的留下来。

  这儿,就是她真正的家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