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8-23

seeter: 魔医花晓 第四卷 1-38

第四卷 第一章 战或不战,这是一个问题

  盖罗树的叶片边缘泛出一丝黄色。在荆城所有植物中,它最早感受到夏季往秋季过度的微妙气息,再将之忠实地呈现出来。天气快要凉了。

  议事大厅里的人们却全没留意到这一点。

  他们全部的注意力和视线都投在厅堂正中,那道窈窕挺秀,落地未久,犹未洗去风尘的身影上。那道身影的目光则集中在手里厚厚一叠报告上,专心致志,一目十行。

  不一会儿,女子抬起头,绽出一个平静而优雅的微笑:

  “很好,比我想象中的更详细。这几天,有劳各位了。”

  即便有着再多的忧虑,女子也未将之溢于言表。这种居危不乱,镇定逾常的态度大大地缓和了众位管事的神经。

  红耶率先松了口气:

  “比起夸奖来,我更想听到的是再也没有下次了。城主真是个累人的活,特别是在不断有人跳出来指手划脚的时候。”

  她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圆桌之外,稍远坐在一旁的路杰斯。

  国王陛下微微一笑,对前代理城主不加掩饰且不负责任的指责表示理解和宽容。显然他很明白自己不受欢迎的原因,但也不打算更改。

  这也算得上外忧内患了吧。花晓揉了揉眉心,决定暂时对其中的一个麻烦视而不见,淡淡道:

  “从这份报告看,暗精族来袭的事大概是真的了。时间不多了,要怎么应付。我们今天就作个决定吧。”

  更确切一步探到的消息,暗精灵三万大军正沿着龙骨山脉,日夜兼程前往荆城而来。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是来联欢或喝茶地。战争的阴影露出了小小的一角。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荆城城民身上。

  所谓应对,无非两种。一种和。一种战。

  如果放在花晓原来地世界,她的选择或许会更多一点。比如说,谈判。比如说,割款求和。又或者在战术上,也可尝试一下围魏救赵。暗渡陈仓……之类。但在面对暗精族大军时,花晓地这些理念从一开始就被告知不可能。

  “暗精族好战之性天下皆知。不战而退在他们看来是种侮辱,无论金钱还是生命都动摇不了这种信念。至于他们的老巢,”当时,塔灵班布宛尔一笑,如是而言,“据说在数十尺的地下,是一个花岗岩和暗魔法环绕的巨大洞穴,上千年来没有外人进入。说起来。我倒也希望你能找到,我好跟去开开眼界。”

  花晓闭嘴。

  认命吧。她告诉自己。这就是冷兵器时代,外加魔法时代。你不能在享受这个时代人们信念纯朴。易于相处的同时,也指望他们轻易被三言两语说服。放弃几辈子都在坚持地信仰。

  这可不是政客流行的年头。

  除开昏迷不醒的阿莫外。圆桌会议的每个人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林九,老刀掌柜赞成和。他们要找奥术之珠。就将城让给他们好了,至多也就是被全部摧毁,重来一次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红耶,冯大树还没有胆大到敢公开地支持战----三W人VS一千人,无论魔法和装备都不在一个等级,实力悬殊有如天壤---但他们微妙地表示出,不愿做怯懦的逃兵,如果城主要战,一定勇于跟随云云。

  小冷,乐儿是另外一派。虽然他们的出发点不同,但结果一样。两人都表示自己没有意见,绝对无条件地支持城主,城主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2票 VS 2票 VS 2票。

  正好势均力敌。

  剩下来的一票在花晓手上。

  难道想民主政治一把都不成吗?老天就一定要把选择的重担压在她身上?花晓苦笑。

  她下意识地看向侧面。

  那边还坐了个活人,而且是蛮有份量地活人。国王陛下。

  路杰斯平静地迎上花晓的注视。

  在他深沉如海的苍绿色双目中,压着许许多多地激烈情绪---相思欲狂,既恨且爱,想征服又想将一切双手奉上----每一种都是他前所未历,每一种也都无法言诸于口。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是如此地狂烈凶猛,最后,迫使他静静坐在这里地,只剩下身为国君的职责感,和一丝潜藏得很深地,不愿承认的担忧。

  在这种深怕一不小心,就会失控到当场发作,置所有责任不顾,将人掳走的境况下,他就算深深明了花晓心中的期待,又能怎样呢。

  路杰斯的目光清楚地表达出了他的想法。花晓一瞥之下,已经了然。

  在对荆城而言,前所未有,毁灭性的巨大危机面前,原本强横的掳夺者作出了让步,即,不在这个时刻动手,给她添乱---也许这并非出自慈悲心,而仅是认定她不能做到什么,对猎物的策略忍耐而已。

  至于别的,就不用指望了。荆城是战是和,很明显,路杰斯将之归于各领地的内政,并不打算参与。

  如果说花晓心中原本还存在着犹豫的话,路杰斯的平静和袖手旁观,彻底激起了她的反面情绪。

  默念着“凡是美女都有着任性的权利”,花晓高傲地昂起头,嫣然一笑,做了最终的决定:

  “你要战,我便战!”

***

  因为接踵而至的各样事务,将所有管事都忙得脚不沾地,本来一应接风的晚宴也全被取消。

  暮色时分,小冷托着一个餐盘,面无表情地推开城主的房门。

  花晓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品中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张开了双臂。

  小冷回以一个切实的,紧紧的拥抱。

  两人都没有说话。

  很久之后,窗外的天色已从昏暗转成漆黑,小冷才在花晓耳畔低声道:

  “我已经找到了治好阿莫的药。他应该会没事了。”

  花晓一呆,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冷已将她抱起,哼了一声:

  “今晚不准去看他。你得陪我,作为谢礼。”


第四卷 第二章 双重身份

有哪种是比情人间的答谢更来得香艳和顺理成章的。

  小冷的亲吻象和风一样轻柔地落在花晓的脸颊,额头,和眉梢,最后停留在珊瑚色的两片芳唇之上。

  这是一个充满温暖意味的吻。也不排除夹带了某种暧昧的试探。不过稍后,花晓还是恋恋不舍地,轻轻地将他推开。

  如果没有那一大摊麻烦事就好了。

  花晓拉起小冷的手,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有如星辰。

  “来,我带你去做一件事。”

  一开始小冷没看明白花晓要干什么。他陪着她坐在狮鹫背上,从荆城的上空这头飞到那头,那头再飞到这头。花晓还不时停下来,在地上,岩石上,或建筑上划出咒符。那些咒文之古怪,连小冷也没法全辨认出来。

  渐渐地,小冷发现他们飞行的轨迹有着某种规律。它们纵横交错,密而不乱,象在空中织出一张看不见的,精确的罗网。而花晓停下去的那些点,就象罗网上的结,每一个都有其意义所在。

  “几天不见,你倒是很有长进。”猜出了那是什么,小冷从背后拥住花晓,嘴角勾出一抹微笑,“要我恭喜一个防御法师的诞生吗?”

  “等过了几十年,再那么说吧。”

  花晓头也不回,很有自知之明地回答。

  她的大部分心神仍集中在下方的魔法阵上。一个强大和复杂的魔法阵除了元素变换外,还需要很多繁琐精巧的计算,花晓远做不到这点。她会地,只是将它们生硬地背了下来。

  魔法宗师和补习生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此。

  “不管怎么样。我们的城主总算往勤劳地方向又迈进了一步,可喜可贺。”小冷的口气调侃十足,展开披风为她挡住寒气地动作却很自然。

  更大的惊奇还在后面呢。花晓笑而不答。仔细地做完手上的工作。

  最后,弹出一道碧绿色的符咒。

  一点星芒在荆城的高处一闪。光泽晶莹明亮,随即消散。之后又是一片长久地寂静,黑夜之中,象是什么也没发生。

  小冷倒不介意结果什么时候能出现。与深爱之人共拥于清远深寒的孤城高空,将一切俗尘杂务抛之于脑后。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的体温----如此古老而纯粹的感觉,小冷只盼这一刻能久些,再久些,最好是直到时光之末端,天荒地老。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背后响起,带着些许冰冷的抑怒。

  小冷不悦地皱起眉。花晓挺直了背,抿紧嘴唇,警戒地回过头:

  “如您所见,陛下。您要怎么想都可以。”

  这种瞬息间变化的神情令路杰斯深觉不适。而那两道相拥的手臂更是要多刺眼有多刺眼。

  坐在飞马背上。路杰斯阴郁地盯着两人。如果一切意外都没发生的话,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他们应该在图海地上空,俯瞰首都的万家灯火。而不是在这里,相互对峙。冰冷以待。

  “过来。到我这里来。”

  沉着脸,国王的忍耐心已逼近界线。路杰斯对花晓伸出右手。看也没看小冷一眼。

  小冷挑了挑嘴角,指尖已多了三种毒药。

  据说国王是蓝血之体。但他从黑暗地夜空中摔落下来会不会死,这个小冷可不想管。国王?除了他们的血偶尔还能提炼点药外,别地什么也不是。

  第四道清澈地声音适时加入了这场高空中的聚会。

  “好久没看到这么激烈地欢迎场面了,这可真令我感动。”

  路杰斯和小冷一起回头,愕然怔住。

  新来之人有着一张绝世脱俗,看不出年纪,美到令人屏息的脸。一袭比黑夜更浓重的黑袍穿在他身上,明明是最普通的法袍的样式,却偏偏显出了行云流水,翩若惊鸿的魅惑。他微笑着踏在半空之中,没有飞马,没有狮鹫,没有飞行符,虚幻得更象是一个投影,或是魔法镜的障眼杰作。

  但是下一刻,花晓的举动打消了他们的怀疑。

  女城主殷勤地凑上前去,抓起这位绝世美男的手,谄媚地笑道:

  “老师,您要是喜欢,明天我让全城人都来为您欢呼。”

  回过头,热情地向两位男士介绍:

  “你们或许都还记得,炽雪峰上的塔灵……现在他是我的魔法导师和首席魔法师,班布•希思科帕德。”

  “班布?”

  “班布大法师?”

  路杰斯和小冷同时发出一声惊叹。他们终于明白先前的异样之感从何而来。怎么会不记得他呢?每一套魔法教材里都有他书写的内容,更多的一大段一大段他的原话被法师们引为例证或在学术攻击时使用。每个大法师塔内都挂有他的画像,甚至包括民间----这主要是因为班布的长相太过俊美,迎合了大众对于光明圣者的要求,当然,没有人会跟他们解释,圣者头衔是国王强硬颁下,而班布从没去领的。

  可那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或许还可以追溯到更早。

  现在他是什么?塔灵?这个小女人的魔法导师?外加首席魔法师?

  世界实在太奇妙了。

  班布无视男士们的惊讶,毫不客气地反抓起花晓----其实这个动作跟他以前用白骨抓起她没什么区别,但换成了晶莹如玉的手掌,未免便让某些人不大舒服。

  “笨蛋,有三个地方的位置偏了。快去改过来。”

  身形一闪,可怜的花晓便被很没面子地拖走,快得连路杰斯都反应不及。

  小冷正想追上去,路杰斯却在旁边淡淡地道了句:

  “我很好奇。阿莫的伤倒底是咒术,还是中毒?她那家伙虽然自称是医生,对草药懂得可真不多。”

  小冷的身形顿了顿。路杰斯话中的恶意他听得很清楚。没错,自己的确隐瞒了某些事,但绝非路杰斯猜想的那样。

  真相也许就快被揭穿了吧。到时候,一切又会怎样呢?

  小冷突然有点恐惧。


第四卷 第三章

黑袍大法师的身周浮现出一层浅蓝色的光华。它们柔和似水,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和咒语的节奏而不断闪烁,循环流转。

  然而除了花晓之外,没人能看得见这些。

  大魔法师或许都有点怪癖。施法的时候,班布不喜欢有别人接近。花晓作为他的弟子,大概是几百年来的第一个特例。

  空气中有些什么逐渐浓厚了起来。

  一种强大而无形的力量奇异地扩散开去,直至均匀地充满防御阵的每个角落。

  象一顶帐蓬被饱满地支了起来,柔软却又无懈可击,难以摧毁。

  难怪和他同时代的人会对他如此推崇备至,又爱又怕。花晓两手托腮,坐在一侧静静观看宗师级的优雅表演,心想,有些人是天生就适合干某些事的。比如班布,他使用魔法就象呼吸一样自然。

  “只能这样了。”班布收了手,环顾一周,不甚满意地点了点头,“时间和方位都不算最好。要是你当时听得认真一点,也不至于浪费我这么多时间修补。”

  对于这种无理的苛求花晓不予置评。她迎上前去,热情地举起一块丝帕:

  “老师辛苦了。来,坐下休息一会儿,擦擦汗。”

  班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任凭丝帕在额头上擦拭完全不存在的汗水: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高兴的太早。你要知道,这只是个魔法副阵,它的力量还赶不上主阵的十分之一。用来对付人类地三万大军或许是足够了,要对付拿战斗当饭吃的暗精灵么。就难说得很了。而且你连晶石都没有……”

  花晓明白班布的意思。

  魔法阵和单纯地法术不同。它需要长久而稳定的灵力支撑,和充沛地魔法能量补充。一旦能量耗尽,再完美无暇的阵法都会不攻自破。

  不过关于这点。她早就想好了对策。晶石虽然没有,但有别的嘛。

  花晓笑得更加讨好更加狗腿。两道眼睛都弯成了漂亮的月牙:

  “我倒是有个主意,老师,您看成不成……”

***

  塔灵从现身到离去,其实也不过一盏茶功夫。小冷等在浓雾之外,心绪起伏不定。却仿佛等了很久。

  代表非礼勿视,生人勿近的黑雾终于散去,花晓纤细优美地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看上去城主大人的心情似乎不错,捧着一堆一看就知道是法术变出来的图纸,嘴里还轻轻哼着歌。

  小冷嘴角不知不觉微微上挑,一刹间,什么都象已不再重要。

  轻快地走了过去,正色道:

  “为了明天能更有力气对他们解释,我建议你现在就去睡一觉。”

  “那种事嘛。就拜托你了。还有这个。”花晓毫无愧意地将图纸往小冷手中一放,“拿去给红耶,叫她跟林九放下别的活。三天之内把它弄出来。”

  “这是什么?”纸上的图样繁密而复杂。小冷很庆幸接到这任务的不是自己。

  “能量守恒定律。另一个类别的魔法。”花晓冲小冷眨眨眼,并不掩饰得意的笑容。“还记得矿洞里那些煤吗?原本我是打算冬季来临之前。给每家装个供暖的,现在别有用途了。火地力量。可并非只有取暖一途哦。”

  “哦,红耶会先来掐死你的。自从你上次走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完整觉。”小冷不是很有诚意,倒更象幸灾乐祸地挑了挑眉。

  花晓回以狡黠的一笑。

  “我想过了。有你在我房里,她胆子再大也不敢闯进来。”

  这个主意显然非常不错。小冷笑了笑,正想抱起花晓,坐上狮鹫回家,面前黑影一闪,一瞬间,花晓已被远掳至数丈之外,另一个男人地臂中。

  “放开她。”

  小冷简洁地道,俊秀的脸上泛起薄薄一层青气。虽然是黑夜,花晓和路杰斯都能看得清楚。路杰斯并不在意,花晓却吓了一跳,知道这是小冷要动用寂灭地前奏。

  那种毒药一出,连神都能放倒。缺点是杀伤面太广,解药又极稀少。

  “得了,把它收起来。”花晓不得不出言阻止,搞不好暗精还没来,荆城就先要被他们弄得灭绝了,“你先去找红耶。这件事让我自己来了结。”

  小冷地眼神一黯,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开。

  花晓转过头,淡淡道:

  “先放开我。”

  是她一直太退让,总抱存中庸之道,不愿把事情推向最激烈的一面,才弄成如此暧昧和胶着地局面么?

  如果这是错误,她愿意纠正。

  “路杰斯,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我见过,最强大的战士,和最公正的国王?”嗯,苍天在上,反正她见过的战士和国王也就那么几只。

  “没有。”路杰斯语声低涩。他如言放开了花晓,却仍旧握着她的手,不肯稍松。

  “拿出你的勇气和公正来,承认吧,我们已经结束了。”

  手指一痛,是路杰斯不知不觉用了太大的劲。

  “不,我不允许。”

  “在你选择袖手旁观的时候,我以为你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虽然说,我很理解你的立场----荆城和暗精开战是一回事,把整个狼图王国拖到战争泥淖里来又是另一回事。”花晓不理会路杰斯,声音冷冷清清如刀锋划过,“我并不责怪你,可也仅此而已。是我没有说清楚,所以一直让你存有希望吗?抱歉,那我得说,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但你也不再是我的情人和朋友。”

  路杰斯紧紧攥住掌中的纤柔,象是这样就可以阻止胸口的疼痛和窒息。

  “战争不算什么。但如果只有这样你才能回来……”声音低了下去,有如耳语,带着难以忍受的绝望,“你以为我愿意吗?放弃你的眼神和微笑……”

  花晓怔了一怔,路杰斯眼里的深切痛苦,即便是她也不能装作看不到。

  什么时候竟到了这一步呢,两人同时这样思量。


第四卷 第四章 战车

所谓爱情,大概要算世上最虚幻莫测的东西了。而且根据角度的不同,得出的观感也往往大相庭径。比如追求这档子事儿,一位狂热者不合时宜的举动,在局外人看来固然是痴情难得,可就当事者而言,只怕一来负担二是麻烦,消受不起得很。

  尤其当这位追求者是顶头上司之时。要不怎么说办公室恋情从来都最棘手呢。

  面对路杰斯的绵绵情意,花晓保持着沉默。但这种沉默更多地出于礼貌,或许还有些吃惊,而决非感动和怜悯。

  尽管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可一个庞大帝国的主君永远不需要怜悯,特别是路杰斯。如果他对你放低身段,花晓想,你可能就要开始警惕他的下一步狩猎了。至于感动,嗯,城主石冰凉滑润的触觉仍在腕上,不时地提醒她,就一个男人而言,他的行为倒底有多糟糕。

  夜色渐深,寒露悄悄地打湿了外衣,浸润到肌肤上,冰凉如刀。

  花晓打了个寒战,正想提议谈判结束,风里突然传来某种微妙不安的气息,一直传递到她心里。

  花晓震了一震。

  这是森林之心的感应。

  自从冬雪千红能藉由心灵途径发出攻击后,她很少再动用过它。然而在这个混乱的夜晚,它蓦地出现了,细若游丝,既无征兆,也无缘由。

  不,肯定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花晓咬住唇,强迫自己集中心神。克服精神层面被侵的恐惧,将意识的根须扩展开来,伸到更远的地方。

  路杰斯注意到她地异样。疑惑地问道:

  “怎么了?”

  花晓无暇回答。她已经找出了微弱的波动起源。

  是消息树。

  不久之前,为了抵御食尸者来袭。她在一些树木上施加了感应法术。现在,一个夏季快过去了,这些孩子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长得更加茁壮,传递示警地能力也越发灵敏。

  它们急切地想告诉她的是一个坏消息。

  “是他们。那些骑着蜥蜴而来。肌肤黯蓝地家伙。”花晓收回探查,嘴唇因为紧抿有些泛白,眼睛微微失神,“他们来得比所有人想象中更快,顶多还有一天,就要兵临城下了。”

  她的苍白和脆弱在瞬间刺痛了路杰斯的心。

  路杰斯用力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不要怕……”

  本来他是想说,还有我。然而这三个字到了嘴边却又被吞下去----路杰斯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没资格这么说了。上回外敌来袭,他选择的是与她并肩作战。但这回,他做了另一种决定。

  战友地资格已经失去了。朋友的身份亦然不在。

  他已经无法以她的保护人自居。

  花晓定了定神,淡淡地看了路杰斯一眼。抽出自己的手:

  “很高兴你想到了原因。我看,既然我们都已经作出选择。不妨就等待结果好了。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掌中的温度忽地消失。带来的怅然若失,骤然冷落之感仿佛一直能传到心底。

  路杰斯静静地握住缰绳,在夜风中凝立如石像。

  他想起开国先祖的传说,那位帝王就是因为赌气与心爱的女子分离,任她自建一国,而落得无法相见,终生憾恨。一直以来,这种伤痛都象是一个阴影,或一个警告,提示着桑菲尔德家的君王们,切勿重蹈故辙。路杰斯选择袖手旁观,固然有他自己地考量,也正是不愿同样收场。

  可是这过程如此难耐煎熬。她淡漠的每一瞥,都象一把尖刀。对于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路杰斯起了怀疑。

***

  花晓不知道别人都在战前紧急会议上说些什么。她自己则做得相当简单。就是大半夜将圆桌会议的几位都喊起来,对着尚在睡眼惺忪地他们,平静地宣布了暗精军队即将到达的消息。

  短暂地沉寂过后,是一片大叫大嚷。

  “怎么可能!”

  “天啊,存粮不够,新买地粮食还有两天才能送到!”

  “快看我订做的那批武器什么时候好……”

  “防守名单!名单呢?”

  连向来稳重少言地林九,也下意识地嘟哝了两句,大意是防御工事还没建好,这可怎么办。

  ----真是值得贺喜的旺盛活力啊。

  不管怎么样,这总比没反应要好。花晓微笑地想。

  当众人的声音稍稍平息后,她又轻描淡写地扔出第二枚深水炸弹:

  “那么,我去将他们引开几天,你们加油干。”

  炸弹如期爆炸了……

  最终,花晓动用了城主的决策权,才将这件事敲定下来。民主固然是人类进步的方向,可专制有时也很方便好用呢。

***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最忙乱的夜晚。

  大量的决定和布置在灯下成形,或变成一道道命令传递下去,或潦草记载在纸上,等待天明后实施。它涵括了城防,魔法,物资补给,人力分配……诸多方面。这里面没有人带过兵,充其量有人当过强盗,开过黑店,这种经历在此时显出了难能可贵的作用----至少在拍桌子争辩的时候能大吼一句,老子可还是怎么怎么滴呢!

  独自走出议事厅的时候,天色即将破晓。

  清晨的寒风吹拂过来,令忙碌了一整夜,疲惫和麻木的头脑稍稍出现一丝清醒。

  花晓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冽透骨的空气。

  事件倾斜发展的速度快得令任何人意想不到。

  自从接下城主之位后,花晓发现自己的命运就象坐在一列直线下坡,麻烦不断的火车上,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现在,不仅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离她越来越远,就连做一个和平安乐,偶尔倒腾点生意的小城主都仿佛不太可能了。

  花晓克制住不去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以及不去嫉妒旁人的轻松快乐,因为她怕她一想,心理防线就会全面崩溃。

  好吧。如果这是神要毁灭一个人别出心裁的方式,那就来吧。

  花晓抛开胡思乱想,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已经忙到连发呆的时间都成为一种奢侈了。在离开之前,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一件事,就是去证实一下阿莫大叔的痊愈。

  挂毯厚厚地垂落在窗户和门畔----一切有缝隙的地方,将冷风挡得严严实实。壁炉里跳跃着细小的火焰,微弱的光芒映在卧床者黯淡的面容上,谢天谢地,那双眼睛总算是睁开了,而且还很清明。


第四卷 第五章 白精灵

花晓静静地走过去,在铺了几条厚褥的床边坐下。阿莫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之后动了一动,象是想要坐起来,却终究无能为力地倒回枕间。

  花晓的眼眶有点湿,唇角却还是轻快地扬起:

  “大叔,这么见外的话,我会伤心的。你不会真想看到我哭吧。你看,你为我受了重伤,我都没有说过谢你。”

  阿莫干涸苍白的嘴唇动了几动,仿佛急着要否定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纤长的手指安慰地按在他的肩上,“把伤养好之前不要急着出门。放心,会有机会的。”想了想又笑道,“其实我猜她已经离这里不远了。本来嘛,象她那种人,对于自己的精心杰作,怎么能舍得不来亲眼一看呢。”

  阿莫面上闪过疑惑的神情。显然,因为受伤,他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如果不告诉他,他养伤都不会安心吧。花晓很了解这一点,于是她简洁地概括了一下形势。当然,不包括她即将要去做的事。

  “……事情就是这样。快点好起来吧,大叔,这里太缺人手了,我需要你帮忙。”

  不出意料地,被伤势折磨得有点灰黯的眸子里骤然跳起两朵亮光。阿莫困难地抬起手,想比划出一个遵命的手势。

  “得了。”花晓抓住他的手,将之塞回厚厚的被褥。肌肤相触的一刹那,她不由暗暗吃惊,难怪他们要把这房间搞得跟过冬一样,阿莫的手竟是如此冰冷。毫无生气。定了定神,勉强微笑道,“计划书在小冷那里。等你痊愈。他会拿给你。说到底,这件事还得你们两个合作。”

  要阿莫大叔帮忙是真地。但更多的原因只是不想他再冒险。说到底这是她自己的仗。杀人这种事也不会因为手上没沾血就显得纯洁。

  大叔地身手不错,放到中国古代,怎么看都是一因失意而隐姓埋名,浪迹江湖的侠客。让他给小冷筹备中地歌剧团兼情报收集组织训练下格斗技能,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对了。这个给你。下次看到她的时候,扔出去,就当帮我试一下法术。”

  临走的时候,花晓将一道魔法卷轴留给阿莫。跟塔灵学了几道古老的咒语,也不知有用没用,写出来试试。何况冬雪千红体内有她的血----花晓已经猜到那个所谓森林之王地竞争者是怎么来的了----利用别人总得付出点代价。想来阿莫也一定乐意帮自己出气吧。可惜,正因为有血液这种渊源的存在,要杀冬雪千红的话,魔力还是不够。

***

  离开的时候天际微亮。荆城还在静默中。只有两三道炊烟孤单单地向上飘拂,不一会儿就混入晨蔼,淡到无法看见。

  花晓施放了一个匿迹法术。小心地不让马蹄声吵醒了这个小小的人类集居地。她拒绝了所有人的送行,只身带了十五骑上路。

  朦胧的微光中。荆城的轮廓温柔而又脆弱。很难想象血和火将在上面盘踞地景象。可是谁知道呢,不久的将来这会不会就是现实。无数的史例已经证明。越容易遭受伤害地,越是那些犹处蒙昧,没有还手之力的土地。

  花晓地自我感觉还没良好到坚信自己就是救世主转世,是神派她穿来拯救大陆地,她也不会乐观到盲目相信,自己一用出三十六计,对方大军就得俯首称臣顿作鸟兽散----要说反面教材,赵括大人一个就足以传名千古了。

  可是她也没有别的选择。战争地火线不是她点起的,号角却同样从她这里吹响。人生总有些退也退不得,输也输不起的时候,所谓背水一战,不过如此。

  一行十六人,全都悄无声息地骑着快马,沿着山林迅速地向上驰行。简单的人工迷雾遮去了蹄声也遮去了他们的身形。当他们驰过山坳,攀上高岗时,东方的太阳才初初升起。

  温柔的霞光落在花晓手中的羊皮地图上,一道道山脉和河流的痕迹清晰可见。这份地图还是飞鹰走之前丢给她的,不但准确,而且详细。更妙的是,地图上还分别标注着“岩洞可住”,“特别甜的泉水”,“X果林”,“XX兽穴”之类的注解。花晓曾想过,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拿这张图来野餐,现在野餐没吃成,倒是先拿来行军了。

  他们这时要做的,就是从这道标示为鸦嘴岭的山岗上翻越过去,再经由一条细而陡峭的小路,穿插至暗精灵大军的身后。

  至于这十五个人绕到暗精军队之后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花晓没有说,一干人也没有问。从荆卫军中挑选出来的战士,武技也许不够精深,却绝对忠诚。

  不过,倒也有一个人,既不是荆卫军,又不是战士。

  她的名字叫蒂朵。是荆城中唯一的白精灵,也是才从阶下囚转成随从身份,花晓买来的奴隶。但是就连她,望向花晓的目光都是小雏鸟式的,充满温情和依赖。

  花晓纳闷这都是怎么发生的,但无疑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时候。她需要这个精灵的帮助,而善意当然比对敌更好得多。

  当晚宿营的时候,唯二的两位女性躺在同一处,一个燃起了篝火,干燥而温暖的岩洞内。荆卫军男战士们则睡在另一侧。在他们之外,是无穷无尽的,略带萧杀秋意的黑暗苍穹。

  “给我讲讲白精灵。以及他们跟暗精之间的冲突。如果你知道并且能说的话。”花晓低声道。

  “当然可以。”白精灵睁大眼睛,“正义和邪恶的斗争从不需要被隐瞒。”

  花晓大概猜到白精灵的个性是怎么来的了。她无语地倾听。

  蒂朵的口才不错,对精灵的历史记得很牢----也或许每个白精灵都这样。她讲到精灵族最古老的八大家族,以及精灵分裂战时那个有名的背叛之夜。暗精灵就是从那天起彻底地背离精灵族,头也不回地走向邪恶之路。

  花晓听在耳朵里的感觉却不大一样。什么嘛,这明明是个奴隶反抗奴隶主的故事。白精灵信奉光明,单纯而高傲,这些当然很好,但它们的种族歧视也是一等一的厉害。他们不屑于跟精灵之外的种族来往,对肤色暗黑的同类,更是彻底地施行鄙薄和奴役。终于有一天,养惯了的奴隶反抗了,起义了,在一个名叫西瑟•麦斯的年轻暗精的策划下,顺利地获得了自由,当然,代价就是无数同伴的血,和后来延达七百多年的精灵战争。

  “我有个想法。你能不能帮我一下?”花晓缓缓地道。


第四卷 第六章 战术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干草的香气。不时有三两片枯黄的叶片被风吹落,或者再次扬起。连同不知名的虫鸣,这些微小的声响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一支白精灵小队的形迹。

  花晓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伪装术在她的同伴身上留下了太多的气息,在她的身上却几乎淡到没有。事实上,花晓只改变了三样东西,耳朵,指尖和瞳仁的形状----这不算很难,对于一个并不那么纯粹,血肉中夹杂着植物特性的人类来说。

  但这三处细节的改变对她容貌的影响还是显著的。高耸而优雅的尖耳会在第一时间提示对方她的种族,亮银泛棕的杏状瞳孔加深了这种印象,并且,如果对方有点阅历的话,他会辨认得出这是白精灵八大家族之一,古革丝家女儿的特有长相。

  没错。古革丝家的精灵军队,这就是花晓她们现在扮演的角色。

  打从一开始,知道了暗精灵的简史后,花晓就在脑中盘算着一个念头。

  用什么能使一头暴怒中的公牛转向呢?

  红布。

  什么才是那块红布呢?

  花晓列了一张短短的设想单。

  世仇在上面位居第一。

  是的,仇恨的力量是可怕的。同爱情一样,它是一种强烈到能促使人燃烧生命的情感,也总是能使人盲目和失去理智。

  如果一队人类不足引起暗精灵的注意,那么一队白精灵也许可以。

  蒂朵的讲述进一步证明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行了,再来回跑一遍,我们就收工。”

  花晓策马站在中间。满意地的看着面前地一切。

  十五匹马载着伪装的白精灵们在宽阔的丘原上来回驰骋。每匹马地尾巴上都扎着大捆树枝,还加了个小小的风系咒语。急促地马蹄起落间,带出大量飞扬的尘土和草叶。看起来就象一个巨型搅拌机在不停工作。

  花晓知道它们从远处看上去的效果。天地间隐约而莫名的沙尘弥漫,枯叶激飞。

  最后。花晓小心地施放了一个伪装法术,将已被践踏过的草地至少从外观上恢复成原样。

  蒂朵骑马跟在主人身边,迷惑地望着花晓多此一举地行动。花晓猜想她大概不能理解----也许是年幼,也许只是她的种族----白精灵对于诡计这种东西的了解,还真少到让人类惭愧。不过没关系。这本来就不是为他们准备的午宴。

  “一个双重的疑兵之计。”花晓耐心地告诉她,“只有遮掩,才能引起更大的注目。”

  这当然不是什么兵法。在人类的漫长的战争岁月中它充其量就是一个小花招,用来对付那些特别谨慎或者说多疑的将领。但是古老地往往都很有效。花晓相信这招对于蒂朵那些狡诈怀疑的表亲们也一定管用。

  骑兵队长停在花晓面前,用充满尊敬和仰慕的眼神看着她,准备随时执行她地下一个命令。

  “我们回去。现在该轮到他们头疼了。”

  花晓简洁地下了个评论,带领所有人离开。在匿迹术的帮助下,他们悄无声息,连蹄印都没留下半分。

***

  在密不透风地房间内。壁炉内地木炭已经快燃到尽头,明灭不定地闪着黯红的,微弱地光芒。

  “我不管你是谁。”小冷往床上扔了一只小瓶。淡淡地道,“离她远点。”

  床上的病人并没有对这无礼的话语作出回应。

  他只是自顾自地活动着手指。它们仍然非常僵硬。但比她来之前要好的多。

  他要快点好起来。因为不想让她眼里再流露出担忧,哪怕只是出自一点点对同伴的关心。

  冷冷地注视着他。小冷确信这个人并不象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害。

  前些日子在为他诊断时,小冷惊异地发现,那掩盖在白发和纵横交错伤痕之下的躯体竟如此年轻,每一道肌肉都呈现出机体达到巅峰时的最强盛状态,血管弹性而丰满,心跳灵活有力。

  一个没有敌意,却隐瞒身份跟随城主的男人。

  基于情敌的直觉,小冷本能地猜到这人跟花晓那些避而不谈的往事有关。想来那些事大半不会令人高兴吧。小冷不动声色地隐藏住这个发现,再用了点药,推迟这人的醒来。

  他承认他有点嫉妒。嫉妒那些在他遇到她之前,在她心中刻下深深印痕的东西。各种阴郁的念头纠缠着他,有几次他甚至想加重手里的药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把麻烦结束掉算了。

  反正那女人现在不会知道,也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可还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而且那肯定不会是人世间的种种规则或者道德。

  “就猜到你在这儿。”红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丝毫没有注意到房内凝滞的空气,大声道,“这样也好。我把他们都找来了,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表决。”

  “至少你也得先告诉我们,要表决的是什么玩意儿。”小冷皱了皱眉。他不认为继城主大人离去之后,荆城还有任何值得表决的事件。

  “红耶说她有一个找出奥术之珠的办法。”红耶的长兄跟在她后面走了进来,带点烦恼地解释,“但那法术很不稳定,也可能会失败或爆炸。我不同意,可她还是坚持要试一下。”

  “我觉得这该请教我们的首席魔法师。”小冷淡漠地道。

  “他不在。”说起这位真正首席的大法师时,红耶的语调中带着少有的尊重,以及年轻天才都会有的那种跃跃欲试,不过现在还不是挑战的时候,“除开城主,没有人知道怎么联络他。而且他好象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没人否认。红耶的感觉是正确的。除了魔法阵和花晓之外,塔灵的确不关心任何事物,即便他们就在他身边。

  “那就表决吧。我赞同试一试。”小冷轻描淡写地投下一票。

  “但愿爆炸不要太大,很难收拾的……”老刀掌柜嘀咕了一句,跟着附议。

  连床上躺着的人也做了个勉强的手势,表示赞成。

  在荆城的安危和花晓的之间,显然,这群人都毫无疑问地选择后者。这恐怕不能算一个正确的价值观,但就连花晓本人,也无法将之纠正。


第四卷 第七章 战号

睡了一晚的岩洞,让晓觉得浑身关节都僵硬了起来。但她还是得安静地伏在岩石背后,居高临下地临视着山坳口----如果暗精灵密探或斥候们回头搜查,必定会经过的地方。

  战争是件很累人的活。

  秋天的阳光淡漠地洒在面前大片的山坡,清澈的溪水,和另一侧枯荣交替,瑟瑟作响的树林上。风里又一些叶子飘落了下来,天空高远而明净,看起来象一块无暇的蓝玻璃,每一处都浮动着静谧的气息。

  不知名的鸟类的啼鸣突然越发宛转动人。

  这是有人触动了魔法警戒线的标志。

  “暗精灵的隐形术。”蒂朵紧张地低语,“他们来了。”

  “不要紧。陷阱是不会分辨隐形与否的。”花晓低声安慰。同时小范围地放出森林之心,从草木们的异常波动中寻找来袭者的方位。

  轻巧到几乎察觉不出的脚步,从正前方和偏西面,大约有两队各十来人的暗精正在悄然接近。

  他们的技巧比前几批要高明一点,魔法气息也浓厚得多。但这并不能让结果有什么改变。

  耐心地等待全部人都走到空地中央,花晓向两侧做了个手势。

  地面轰然震动,一大片夹着枯叶枝干的尘土在暗精们的惊呼声中漫天飞扬。等到尘埃落定,每个暗精也都跟他们的前例一样,软绵绵地昏倒在地,四肢则被藤蔓紧紧捆住,动弹不得。

  或许是因为暗精灵一向自视过高的缘故。要放倒他们反而简单。陷阱本身是物理性质的,几个原始的弹射器外加一点小冷制作地迷药,足以让那些没见过这玩意儿。一心只提防法术圈套的精灵们中招。

  荆卫军们不用吩咐,已经熟练地走上前清理战场。重新布置。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平静和理所当然地神色,象是觉得,有他们的城主在,任何胜利都不足为奇。

  对此,花晓已经放弃了解释。

  随便吧。如果他们都能有命活下来。被看作神还是大英雄都无所谓。

  此刻,花晓正烦闷地盘算着,还要对付掉几批这样地侦察队,才能引起暗精将帅足够的注意,将头掉转过来。

  难道是她下的白精灵贵族这个饵还不够重?还是暗精主帅根本不在乎被人类和白精灵军队前后包围,联手夹击?花晓一边沉思着各种可能,一边心不在焉地在倒下去的暗精间踱步,不时弯下腰察看他们与众不同的装备,武器。

  一柄无声无息地短刀突然在花晓身后出现。迅如惊电地砍向她的脖颈。刀锋触及肌肤的同时,一道淡银色的光芒蓦地自花晓的手腕迸出,如有形的障壁般将短刀弹离开来。

  偷袭者的身形也随之显现在空气当中。蓝暗肌肤。尖削双耳,雪白短发。莹莹发亮的杏状双眸。黑色精密的锁甲细致地勾勒出他矫健地身体轮廓,除开杀气过盛外。这竟然还是一个长得极为悦目,英俊异常的暗精美男。

  他没有立即遁走。只是顺势跃飞至树梢,倨傲地注视着花晓:

  “古革丝家的后代,也会寻求人类地帮助?”

  “对付邪恶,所有人都责无旁贷。当然,象你们暗精,是永远不懂什么叫协作和友好的。”

  花晓高傲地扬起头,摆出一幅白精灵长女地模样,反唇相讥。

  这时她已经明白出了什么事。但由于危险地时机太短就被化解,恐惧还没来得及在她的脑中产生。

  花晓地迟钝在暗精刺客眼里就成了镇定和无所畏惧。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在他的刀锋前若无其事,轻松坦然。暗精刺客的眼里隐隐现出惊诧。

  “精灵之战已经停止了几百年。你真的准备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小城,打破和约,重燃战火?”

  花晓的心一沉。

  什么和约,她压根没听说过。不动声色地瞧向蒂朵,对方回以一个轻微的摇头,意即也不了解。

  看来这是上层精灵贵族之间的密约了。

  “我有做什么吗?我什么也没做。”花晓眨了眨眼,挑出一个深具意味的笑容,“我带着我的家族士兵,到这个平原上打猎,难道也违犯了和约?如果用这种理由开战的话,我想长老和神都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真正的白精灵大概是不屑于说出如此无赖的话的。但花晓可以。事实上,她一定得同那个该死的合约撇清关系----花晓可不想因为自己小小的一个花招,而重新引发已平静数百年的精灵内战,成为导火索一只。

  “你是古革丝哪家的分支?”暗精刺客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花晓,和亮蓝色刀锋一样锐利的眼光看得花晓心中直发毛,“我不记得他们家的家教何时变得这样古怪。”

  “也许你听过玛兰•琳达的名字。”花晓淡淡地一笑,并不准备多说。

  看起来这个刺客还有点身份,那他对于精灵八大家族成员们的动静肯定不会没有知觉。何况蒂朵也说了,古革丝家族人丁稀少,大小姐同人类私奔的丑闻,大概想不为人知都不可得。

  “原来你就是他们的后代,那个混血。”暗精刺客现出一种恍然的神情,“难怪连说话都是一付人类的腔调。”

  “收起你这种无礼的口气。”花晓脸色一沉,“还有,你得为刚才你对我的偷袭付出代价。不管我是不是混血,有一点明确无疑,我可不会任人欺负而不还手。”瞄了一眼后山,眼见坡后隐约露出成片旗帜,刀箭点点地泛着亮光,很一付千军万马的样子,语意更寒,“鉴于你身份低下,我不愿同你讲较。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帅,我要他亲来给我道歉,否则,我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暗精刺客显然没怎么见识过人类的诡辩,还在为眨眼间就主客互易,有理变成没理的局面发怔。但他的头脑比一般精灵要好得太多,下一刻就转过弯来。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好啊,如果你真决定这只是一场私人恩怨,不怕被我们大军踏平的话,那我们也很乐意看到古革丝家族从世上除名。”

  “没错。我确定。这就是一场私人恩怨。而且我会打败你们,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用兵如神。”

  花晓扬起头,自负地回答。阳光洒在她生动的眉眼间,有一种骄傲而又鲜活的气质,几乎耀得人睁不开眼。

  “你的名字。”暗精刺客冷冷地道。

  “爱丽丝。”花晓挺起胸膛,想起了那个梦游到兔子洞里的小姑娘。

  “很好。再多看一眼夕阳吧。这或许是你能看到的最后一次了。”暗精刺客扔下一句客气的告别辞,瞬间隐去身形,消失不见。

  从空气中压力的减退和草木的如释重负来看,这位神出鬼没的高手同学确实是离开了。

  花晓松了口气。

  装精灵小姐可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要从头到尾都维持住颈项和背脊的高傲笔直,就是一大苦刑。


第四卷 第八章 暗精王子

手腕上传来某种灼烫。

  花晓下意识地抬起手,发现原本洁白的石环整个儿变得绯红剔透,象半凝固的揉进花汁的玉腊,发出微弱的,炭烬般的光芒。原本整整齐齐裹在石面的金蚕丝却散乱了开来,隐约露出椭圆形的盘面。

  不管怎样,刚才是它弹出的结界救了她。

  花晓在内心挣扎了一番。出于礼貌她应该对石环的主人表示感谢,但事实上,她还是不想见到对方,更别提要她承认这枚东西的合法性和正确性。

  理性不可或缺。花晓提醒自己。你总是得一分为二地看待事物。

  白纤细的手指缓缓地抽开金蚕丝。原本还抱存着的,对方可能正好不在的侥幸念头在目光落到石盘的第一刻被打消。英武勇毅的国王大人正淡而清晰地投影其上,担忧地看着她。

  “你别指望我会为了这个感谢你。”花晓冲口而出。然后立刻咬住嘴唇。

  她本来只是想客气而正当地道个谢的,就象每一个有教养的人应该做的那样。谁知道这句话怎么会自己蹦了出来,不带一点转弯。

  路杰斯反而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你的感谢。”

  “我欠你一次,我会记得奉还。”花晓面无表情地道。然而这句话一点也不比上句话更高明。听起来非但毫无诚意,还没有半点份量。

  路杰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花晓被那两道目光弄得很不自在,但还是紧抿着嘴,与他对峙。

  “我记得你一向是个见风使舵,适应度很高的女人。”国王柔声道。花晓实在不知道这两句评价是褒是贬。只能保持着沉默,听国王陛下继续叙说,“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之前你曾经屈服于我。现在我的武力不曾变化,你却坚决抗拒……那么。是你那时对我有情感,还是现在?”

  “两样都没有,陛下。”花晓冷冷地回答。

  路杰斯显然不予理会。他锐利的目光中渗进了一丝明亮的,柔和地神情,轻声道:

  “你心里有我。我的城主。世界上的事,如果没有期待,怎么会失望?”

  与其说这是事实,还不如说对方只愿意如此相信。花晓冷淡地想,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来安慰一个男人从自大中跌落,难以接受地可怜的落差情绪呢。

  懒得反驳或争辩,花晓地注意力突然被路杰斯身后某种模糊然而巨大的轰鸣声吸引。

  “那是什么?”花晓狐疑地问道。

  “别这么看着我。”路杰斯苦笑道,“这也是我的国土。我还不至于趁你不在。就对它怎样。”向下俯视了一眼,如实地叙述,“是你的那些圆桌手下。他们倒是快把这个城给毁塌了。”

  “怎么回事?”花晓皱起眉。

  “哦。他们在寻找奥术之珠。你那位小女孩,不知受了什么触动。坚信她能够将它召唤出来。”路杰斯耸耸肩。“结果倒是召出过两次土精,一次石像鬼。还爆炸过四次。”瞥见花晓吃惊的神色,补充道,“放心,没有人员伤亡。他们倒也不是笨蛋,把召唤地点放在了A2区。地确,这里除了你的城主府,啥也没有。”

  花晓稍稍放下了心。她不认为已经化入土中的奥术之珠真能被召唤出来,至少班布就从未提起过相关事宜。但有些事情可作,总比让他们坐在那里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要好。

  转念又想到一件事,怀疑地看向路杰斯:

  “你说他们在A2区……那你呢,不会正在我的城主府吧?”

  “确切地说,是你的房间。”路杰斯完全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我现在住在这里。还顺便帮你训练了一下你的护府军。啧啧,不是我说,他们可真够弱的。”

  “我以为你懂得什么叫非请勿入。”花晓气得咬牙切齿,“还是我对你的教养估计过高?”

  “你的确低估了一样东西,但那肯定不是我地教养。”路杰斯回以意味深长的一笑,以及在某方面过于露骨的眼神,“想赶走我,就早点回来吧。”

  花晓什么也没说,用力地系回了金蚕丝。

  见鬼。会是错觉吗。路杰斯似乎已经走出了迷雾,重新又变得坚定,收发自如,和运筹帏幄起来。这对于他地敌人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不过暂时还是不要关心这个吧。

  花晓哼了一声,随即将怎样评估敌我这个念头扔开。

  当务之急,是怎么面对汹涌而来的三万暗精大军。

  花晓摊开地图,再次确认一下逃跑路线。

  对方是绝不会想到她有这么一招地。谁叫他们真把她当成了白精灵家地女儿呢。高傲的精灵们可是宁死也不会退后一步。

  最可怜地是古革丝家族,他们被她这个横空出世,半路冒充的人败坏了多少名誉清白啊。花晓摸了摸鼻子,稍有歉意,但并不准备更改。

***

  暗精大军比花晓预想中更早到来。

  明晃晃的日光下,他们在广阔的丘原上呈方阵罗列排开,刀枪发亮的锋芒一点一点汇如海洋,几乎看不到尽头。

  花晓地想,这效果也未免太好了些。看来以武力来一泯恩怨这种说法,实在很对暗精灵的胃口。

  将领们坐在狰狞的大蜥蜴上,分别位于自己统率队伍的前方。最中央身着甲胄,手持长刀的,大概就是本次袭击的主帅,暗精王子了。

  可是……

  花晓揉了揉眼睛,喃喃地道:

  “我眼花了吗?那怎么是个女子?”

  “暗精王子,本来就该是女人啊。”蒂朵奇怪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吗,暗精和我们不同,当家的都是主母,继承者也只能是女儿啊。王子只是沿袭你们的翻译而来,更接近的说法,”苦思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道,“应该叫公主?可是公主没有继承权呢。”

  那是因为你没到过大齐。花晓淡淡地想。人家的称呼,是皇太女。

  想不到,暗精居然也是这个作派……不过话说回来,对于玩过龙与地下城,柏德之门这些游戏,了解根源背景的人来说,这好象也没什么值得奇怪……


第四卷 第九章 狭路之战 上

浅红的太阳横亘在对峙的两方中间。

  一方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暗精大军,另一方只有孤单单的两匹马,一主一仆,站在山坡顶端的两个人。

  这甚至根本谈不上对峙。而完全是一边倒的杀戮,或者牺牲式的献祭。

  风从暗精军队的旗帜上吹过,猎猎的响亮声音就象弥漫于空中,无所不在的凶悍杀气。

  “这就是你说的古革丝家的军队?”暗精统帅骑在铁青色的蜥蜴兽上,脸色阴沉地看着山坡上的两个女人,地平线在白精灵身后延绵展开,冷冷清清一览无遗,“两个人?”掌心紧紧攥住蛇首鞭的把手,如果不是地方和时间都不对,这条活蛇组成的鞭子可能已经挥下去了,低声吼道,“席安,就因为这两个人,你建议我的三万军队停下寻找圣物的脚步,回戈一击?”

  “她们的军队可以在山后,也可以在其它什么地方。”暗精刺客跟在她身后只有半步之遥,满不在乎地微笑,“这些都不会妨碍她是古革丝家的最后嫡传血脉。可琳祭司,您只要关注这一点就行了。难道不是吗?”

  统帅明白他的意思。

  断绝古革丝家的嫡脉,让八大家族其中之一永远成为历史,这可是个一点也不亚于找回圣物的大功。它会把她往终极祭司也就是大主母的位置再推一大把。

  至于具体的过程是什么,席安说的对,谁会在乎呢。她完全可以在长老会上报告说,她屠杀了一整族的白精灵军队。没有什么谎言,只要她大权在握。

  可琳欣然地笑了。暗精男子唇边地笑容也在加深。

  古革丝家的有趣女儿。我成全了你的期待,但愿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你觉得他们在说什么?”

  另外一侧,看到窃窃私语这一幕地白精灵主帅饶有兴趣地问着下属。

  “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蒂朵诚实地回答。她也想学着主人一样毫无畏惧。轻松自如,可她的腿还是在发抖。

  “那个刺客地眼光有点古怪。也许他倒是个有想法的人。”花晓观察着不远处的两人。喃喃低语,“不过,要说合作什么的,总也得等我们打完这一仗之后。”

***

  按照惯例,开战之前。两军主帅得互通名号,各自激励士气,或许还要就对方的家族相互诋毁一番,然后才兵刃相见。

  这次,或许是因为实力悬殊实在太大,连可琳都无意进行那么多花样,仅仅简单地道了句:“第七祭司可琳•卡伦利亚向您问候。”就挥了挥手。一支三百人地前锋队在她的手势下,咆哮着向前冲了过去。

  空气中压力陡增。

  俯视着气势汹汹杀来的军队,一瞬间。花晓内心居然出乎意料地平静。

  原本她倒是以为,象她这样只在小说和电影上看过战争场面,根本不热衷军事的人。在这一刻到来之际,多少是会有点畏惧。慌张。或者心虚胆怯的。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象海水一样沉静。象山岳一样厚重。花晓能感觉得出,她的意识仿佛突然之间就超突了这个场景。这具身体,浮游于时间之外,静静地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花晓当然不知道,这种被绝对劣势激发出来的,奇异而微妙的感受,赌徒们称之为直觉,诗人们称之为灵感,如果班布在地话,则会叫它作,森林之心的第二阶。

  平原上的风在这个季节总是挺大。山顶之上,花晓披风地一角被高高地拂起,翻卷在空中有如一面旗帜。

  淡绯色的阳光照在她地侧脸上,有种孤峭地暖意。花晓眯起眼,感受着三百人越来越近的距离,然后吹响了骨哨。

  突如其来地,从散开分布在两翼地岩石,树木,土堆……之后,射出一支支疾如惊电的箭矢,每一支的箭头上都捆绑着魔法。当它们落到敌军中时,不是爆起一团惊雷,就是炸开数朵火光,再不然就是一道眩目到无法睁眼的闪电链。

  猝不及防的暗精前锋军立刻阵势大乱。受惊的蜥蜴兽们在呛人的烟雾中粗暴地左奔右突,小部分的骑士被箭或魔法击中,一头栽落,更多的人倒是死伤在悄无声息的混乱咒所导致的相互冲撞,推挤和踩踏上。

  从不曾料想过对方的箭程竟有如此之远,还没从心理上进入战况,仍在傲慢旁观中的暗精法师们全都呆住了。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开始念诵防护咒语时,面前已经鲜血横流,尸体堆迭,前锋队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完整骑在兽背上的人了。

  “古家的爱丽丝在此向您回礼。”

  花晓懒洋洋的,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在硝烟过后的战场上响起,一片突如其来的死寂中,它被清晰地传到另一端,回响在每个暗精灵的耳朵里。

  可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她并不在乎三百人的性命。但他们毫无准备的死法就象直接给了她一记响亮的巴掌。她,排位第七,有望成为下任终极祭司的可琳,什么时候这样丢脸过!

  竟然无视战斗的规则,一开始就在侧翼设伏射箭!而且还是如此古怪,前所未见的超远程魔法箭!

  “神鸟之羽……”

  席安喃喃低语了一声。这四个字立刻象风拂水面,在他身后的士兵群里引起了低低的一阵骚动。

  “绝不可能。”可琳凶狠地瞪了席安一眼,警告他闭嘴。传说中神鸟之羽能使弓箭射得既快且远,但这种事物早已在精灵分裂战前就已失传,而且就算属实,可琳也决不会承认。因为只有被神爱眷的人,才有荣幸获得此物。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对面山坡上那两个白精女子,一定早就被可琳撕成碎片了。尤其是名叫爱丽丝,发号司令的那一个。

  不可否认,那女子头上映着日色有如光晕的长发,妩媚到即便连暗精也不能不承认的绝色面庞,以及坐在马上,高傲挺直的身姿,在在都加重着可琳的怒气,令她有种急欲将眼前之人送入地狱的渴望。

  也许我不该那么快杀了你,而应该留下你的性命,让你慢慢体验生命的漫长和痛苦……可琳恶毒地露出一个微笑,抬起手,发布了第二道冲锋命令。


第四卷 第十章 狭路之战 下

在别的地方或许有不学无术登上高位的范例,暗精一族中却不会出现。这个种族内部等级森严,每个人想爬到更高的位置都只有一个途径可循:明争暗斗。

  可琳不愧是凭实力杀到第七,具有丰富对敌经验的大祭司。

  在她的指挥下,第二波袭击的暗精军队分成三股。

  两侧士兵一手持盾一手长刀,当先驰出,队形如大鸟展翅,缓缓在原野上呈半扇形展开。他们负责清理敌方的弓箭手----那并不困难,适才的魔法箭固然威力巨大,却也暴露出防线单薄的弱点。中间一队稍后,在两翼的护卫下,目标花晓,直冲而去。暗精法师们这回再不敢大意,提前念诵咒语,给军队加上各种防护壁,以及准备好一些攻击法术,随时待命。

  花晓不动声色地看着如三条游蛇蜿蜒而来的军队,觉得对方统帅简直就是前倨后恭的典型。先前一次攻击潦草得近乎儿戏,这次进攻却过分郑重,堂而皇之地摆出了与同等敌手会战的架式。

  想必这位大祭司没有听过知己知彼的重要性----对付一群军队,和对付区区十几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花晓的弓箭手们已经悄悄地撤了回来,早在第一次伏击得手之后。没人被那个灿烂而奇迹般的胜利冲昏头,这得归功于花晓的威望奇高。她怎么吩咐,他们就一字不改地怎么照做。

  该解开下一件礼物的丝带了。

  花晓悄然地抬起右手。班布教过的一个土系咒语象丝绸般轻柔地滑过嘴唇,喃喃吐出:

  “……那是一切飞翔的起源,也是所有宿命地归结,那是开端。也是尽头,大地在下,地之神啊。倾听我的呼唤,石崩•地裂!”

  咒语念完之后。很久一段时间内没有动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蒂朵疑虑地侧头看看花晓,再看看前方。

  这时她脚下的大地微微地摇晃起来,非常轻,几乎察觉不出。接着。蒂朵目瞪口呆地瞪着正前方,在那里,一大片土地象积雪遇暖融化,无声无息地塌陷下去,转眼之间就形成一条宽阔而黝黑地深沟,横亘在她们与冲来的暗精军队之间。一些来不及收势地士兵连人带兽直接冲了下去,丢了性命,更多的则在裂缝前果断勒缰,硬生生将蜥蜴兽的方向扭转了半圈。情势再度大乱。

  “你们还在等什么。难道在等我把你们的头割下来填这个该死的洞?快去,把那人给我捉回来!”可琳双目血红,回头冲着那堆法师低吼。被她目光盯上地暗精法师无不有如蛇嘴下的青蛙。惊跳起来,用一种和法师身份不相符合的敏捷冲向前方。个个唯恐落到最后。

  十五骑簇拥在花晓身边。按照计划他们现在应当离开。趁着这片混乱。但是暗精法师们驭着飞行咒而来,眼看不多时就到跟前。

  一直以来从没有法师打头阵。冲在最前面的道理,可要对付花晓她们,这倒真是个歪打正着,再对不过的选择。

  花晓蹙起了眉。

  她和法师对面相抗的经验乏善可陈,更别提同时与一队法师对峙。虽然说故事里的勇士总能以一挡百,最终奇迹般地赢得胜利,花晓可不觉得自己能指靠那种神迹。

  一双双眼睛信赖地看着她。看得花晓连心虚的功夫都没有。不管是赶鸭子上架还是别的什么,她知道自己一定得赢。

  一个全新而大胆地念头突然冲进她的脑海。

  花晓想起曾经用过的一个法术。也是在两军对垒地阵前,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医馆的馆主,为了某种原因到处寻找外科病人。她用了一个咒语,华丽丽地隔空而降,稍微那么偏差一步地落在将军地营帐顶上。

  现在没有将军营帐给她落,但总还有别地东西。

  “行了,你们在这里等着吧。别忘了结箭阵。”花晓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她没让他们先撤。也懒得解释。做这个城主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不需要用多余地言词来表明或证明自己的意图了。一道命令,真是简洁。

  木系法术震动的波纹在空气中慢慢扩开。一棵棵魔法树迅速自土中钻出,飞快地抽芽生长,一忽儿就变得极高,并将花晓托在树顶上。

  树干缓缓地弯下腰,在空中呈现出一道漂亮的弧形。花晓深吸了一口气,拍拍树干,低声道:

  “走!”

  树干猛地弹出,一股魔法气流包绕着花晓,将她稳稳地送到空中,再循着目标落下。

  暗精法师们停住了动作,吃惊地望着如流星一样飞出的白精灵。做着同样举动的还有地面不到三万的暗精军队。所有人都屏息仰望着这个不知又在玩什么花样的敌军主帅。无论如何,她前两次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攻击可真令人敬畏。

  风声呼啸,因过快的速度而利如刀刃。花晓顾不上肌肤的刺痛,觑准方位,手挥作鞭,漫天黑影令人眼花缭乱,最后却咻地一声,缠上了对方主帅的颈项。

  脚尖随后轻盈地点在可琳的身后,与她同乘在一匹骑兽上。这次降落总算顺利,后发先至的突袭也倒差强人意。“投降吧。然后退兵。”

  花晓在暗精灵的耳边如是低语。她的声调很轻缓,但带着种莫名的压力感。可琳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威慑度和血腥意味。

  然而有些什么不一样。可琳本能地疑惑了。她听惯了白精灵们的怒骂喝斥,而身后的这一个,似乎淡漠太过,而缺少那份世代相传的刻骨仇恨。

  以狡诈闻名的暗精灵心中一动,试探地道:

  “如果你不是古革丝家的小姐,或许……”

  可琳的话没有说完。

  一柄刀从侧面闪电般地刺出,于肋骨之下,斜斜向上,准确地刺入心脏。

  大量的鲜血从可琳嘴里涌了出来,堵住她所有的愤怒和不甘。

  “你干的不错。”席安笑咪咪地拔出短剑,塞到花晓手上,第二句话是,“快逃吧。杀了第七祭司的白精灵小姐。越远越好。”


第四卷 第十一章 另一种战争

有句话叫做,细节决定成败。

  可琳猝死的时候,花晓不可避免地怔了一怔。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茫然无措没能来得及上升到她眼底就消逝无踪,独属于精灵的亮银色瞳仁里除了冷静还是冷静,宛如一潭测不出深浅的水银。

  一直盯着她的席安因此放弃了杀人灭口的念头,而改以比较安全的第二手准备,嫁祸。

  可惜手里被塞了一把凶器的对方并没有如他所愿,惊怒地跳起来,指着他大骂,或是注意到围上来的军队,谨慎地逃之夭夭。

  有着绝美外表的白精灵少女冷冷地推开尸体。

  “抱歉,忘了告诉你,我不喜欢背黑锅。”

  “晚了。”席安微笑,“一个黑暗结界足以遮住最关键的部分。这里几万双眼睛都看到你杀了她。”点点头,友善地示意她看向四周,“我说,你真的想被虐死,而不是逃?”

  随手扔出一个光明系的圣盾术,将冲过来的暗精士兵挡在一丈之外,花晓不耐烦地向前倾身,紧盯着席安:

  “得了,暗精男子不可能登上主母之位。不管你在帮谁,总会有人想知道真相的。你是要我雇上一打吟游诗人,天天在暗精城外说唱这个段子吗?”

  席安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一瞬间他的眼瞳变成幽蓝一片,杀气四溢。

  “你要什么?”

  “让我们象政客一样来谈谈。”花晓瞥了周围一眼,很快地道,“我有个建议。你让他们退兵,作为交换。爱丽丝会承担起杀人罪名。”

  当然,也会逃得无影无踪,从此不再出现。花晓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席安狐疑地打量着她:

  “你果然在帮这个城。精灵为人类做到这个地步。还真让人吃惊。好吧,暂时退兵我可以做到。但是日后怎样我可不敢保证。你也知道,奥术之珠总得找回来,祭司被杀的怒火也一定要得以宣泄。”

  “到时候再说。”花晓回以无所谓的一笑,两人的目光在碰撞中达成某种默契,“杞人忧天可不是我地长处。”

  这真的是一只白精灵么?目送花晓同来时一样以超精湛的木系法术从容离开----而这时笨拙地暗精法师们甚至还在赶回来的半路上----席安心头地疑惑越来越浓。

***

  我轻轻地回来。正如我轻轻的走。

  趁着未明的晨光,花晓踏进荆城的时候,浑身都疲倦得象要散开来。在匆忙赶了半天一夜的路以后,还能保持站立地状态,连她自己都想佩服自己。其实花晓完全不用这么赶。可是她很怀念她的那张大床,坚决不肯再睡岩洞。

  径直驰入城主府,将十五骑都打发去睡觉后,花晓歪歪斜斜地爬上楼,往床上一倒。卷起被子,心满意足地在倾刻间进入梦乡。

  接到守城卫兵的通报,小冷第一个赶来。随后跟来的是圆桌会议的各位管事。众人在主卧室外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小冷咳了一声:

  “我进去看看。”

  作为医务官兼城主的地下情人。这样的要求无可厚非。众人一概以期待的眼神目送他。

  然而当小冷轻无声响地走到花晓床前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除了被褥里那个呼呼大睡象猪一样的家伙外。屋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正坐在床边,握住小猪地爪子,以某种非常碍眼的神情,深深凝注小猪的男人。他端坐不动,身形仿佛与暗影融为一体,也难怪小冷开初没有发现。

  “这里是城主私室,似乎不是国王您应该光临地地方吧。”

  小冷恼怒地压低声音。

  “这几天我一直住在这里。”路杰斯眼也不抬,淡然道,“你们城主累了,我不介意将床分给她一半。该出去的是你。”

  忍住下毒地冲动----要做到这点越来越难,小冷面无表情地俯下身:

  “我不想对你动手,但你最好回避一下,我要替城主检查身体。”

***

  门内地响动极轻,但还是完整地传到门外众人的耳内。

  起先是两个男人寸土不让地低声交涉,接着是一阵轻微的悉索声,象是衣服被解开,接着是治疗术轻柔悦目的白光,浓厚的外用草药气味。

  城主忽然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仿佛被碰触到了某处伤口,带着微微的痛楚,却因为模糊破碎,而变得格外魅惑。

  林九慌张起来,一把拉过红耶:

  “我看,城主应该没事,我们最好还是去楼下等。”

  众人对视一眼,实在想象不出此刻屋里的情形。乐儿忧心忡忡:

  “可是,万一他们打起来……”

  “放心。”老刀掌柜拍了拍他的脑袋,笑咪咪地转身下楼,“打起来的话,我们正好有理由让国王赔偿损失费。”

  乐儿忍不住寒了一下。老刀掌柜算出来的损失费,那可是连神也会哭泣的东西。

  阿莫在窗外的树上,专注地盯着屋内。他比任何人都更先知道花晓并无大碍,但仍是坚持要亲眼目睹。当看到洁白的肌肤上,那些细小的擦伤,青紫淤痕时,阿莫的眉头重重皱了起来。

***

  花晓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一天。醒来的时候,不意外地看到守在一旁的小冷,以及桌上的药汤。

  屋外隐隐约约传来喧闹欢呼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

  “暗精大军退兵了。城民们正在庆祝。”小冷看出她的疑惑,温言解释,“顺便恭喜你,女神转生的传说越来越丰富,连我们都跟着沾光,成了神之使。”

  “这次可不是我的功劳。”花晓眨了眨眼睛,庆幸自己早就跟十五骑交代过必须守口如瓶,“这得归功于一个名叫爱丽丝的白精灵小姐。尽管她已经走了,我们还是得记住她的名字。”

  “那些事以后再说。”不知什么时候小冷已缓缓逼近她身旁,气息暧昧,近在咫尺。

  “等等。我现在很饿,还有,我想先洗个澡……”

  “都交给我……”

  小冷毫不犹豫地堵住了噪音的源头。

  另一个人被拖去处理公务,如果这个大好机会他再不知道把握他就是猪了……然而,心底的阴影,还是渐渐浓重。


第四卷 第十二章 一波未平

可惜小冷最后还是没得逞。

  两人肌肤才接触,天雷还没勾动地火,一排锃亮的长箭就从窗口射进来,整整齐齐地擦过他们,钉在床侧的板壁上。

  ----路杰斯虽然不在,却留下了至少半队近卫骑,来替他尽保卫城主之责。

  接下去是好一阵打斗。如果不是花晓醒悟得快,及时念出一个大型防御法术,她所在的这间卧室,卧室所在的城主府,就要被以红耶也未能及的暴力,拆得七零八落了。

  花晓悲哀地认识到,虽然自己是城主,在召唤美男侍寝这种事情上,还是掌握不了主动权的。

***

  暗精军队果然消失不见了。如同他们来时一样迅速和悄无声息。要不是花晓亲身经历,这还真象是一场最荒谬的梦。

  麻烦还不能算完,花晓很清楚这一点。但是管它呢,那些都可以留到明天去想。紧张之后,难道不该是狂欢般的放松吗。

  花晓决定不要亏待自己。

  她把公事交代给众人,强行给自己放了个大假。为免麻烦,又下了个命令生人勿近,这之后,终于过上了以前一直向往的米虫生活。

  每天想睡就睡,想几时起来就几时起来。醒来后先去浴池泡个澡,偶尔会顺便解决一下早餐。然后换上最柔软舒适的家居服,随意扎起长发,拖着一堆英雄传说或游记----没办法,这年头小说还很罕见----月光被阿莫大叔很贴心地放了出来,一人一兽懒洋洋地窝在屋顶上晒太阳的晒太阳。看书的看书,好不悠闲自得。

  看闷了,人形的那个会跳起来。把空旷的屋顶当KTV台,尽情地吼上几句还能想起来地情歌。害得到后来,月光一见她摆出姿式,就飞出去找吃的。心情更HIGH的时候,则叫上蒂朵或乐儿----肯无条件陪她发疯又不用顾忌面子里子地也只有这两只了----练练瑜珈,跳跳舞。很不上档次地自由搏击一番。

  下午茶时分,花晓会逼着班布动用宝贵的魔法资源,变出各式各样地点心,搭配香醇浓厚的红茶咖啡,饮尽悠闲,或者还有怀念。然而魔法之力也是有限的,花晓想让班布顺便变出满汉全席的念头就被彻底鄙视了。原因是土系魔法不包括血肉熟食。

  花晓只好郁闷地命令月光去捕猎,捕来的猎物就地剥皮清洗----用地小刀还是暗精灵嫁祸递给她的那把。要说暗精的武器工艺就是强悍,拿在花晓手里切肉那叫一个顺手----然后串起。摆上简易烤架,烤得滋滋作响不断流油,或者找来辣椒配料之类。混合着菜蔬一起丢进大锅,美名其曰野菜火锅。

  从这两道菜的制作中。足可以看出花晓的厨艺有多么贫乏。然而由于这两种吃法本身的魅力。一到晚上她开锅时,扑鼻的香味就把住在城主府的众人都吸引了过来。在院外探头探脑,就是不肯离开。

  花晓心肠硬了再硬,终于还是对抗不过众人怨恨的眼神---忙得要死却看见老板在面前悠哉游哉地连吃带玩,换成谁都不会乐意----先把一脸幽怨地乐儿放了进来。有一就有二,接下去,众人一哄而入,连偷带抢,把她辛苦清理了半天的食物全都吃光,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到此情形,花晓也不得不放松一步,准许这几只都来蹭饭,但原料必需自带。

  然后这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每晚地节目。

  星光下的烧烤晚会……至少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很快乐。

  这样就够了,不是吗。喝多了几杯果酒地花晓静静地趴在最高地树干上,象只猫一样偶然打个嗝。眸光无意中落下去,是远处路杰斯负手而立,深邃如海的眼神。

***

  当红耶闯进房门,将一叠报告扔过来地时候,花晓知道,自己的假期提前结束了。

  “怎么了?”并不去看报告,花晓拿起一根丝带,慢慢地束紧长发。

  “奥术之珠。”红耶脸色难看,但还是很坦率,“我没能把它召唤出来。”

  花晓点了点头,等待她说下去。

  “小冷和阿莫训练的第一批秘探已经开始行动。他们传回来的报告,各路高手,刺客,佣兵,法师,或许还包括暗精灵和白精灵,光明神堂的使者,他们正在向荆城赶来。现在我们的立场很尴尬。是打开城门,任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搜寻施法呢,还是关闭城门,准备再上演一次对抗世界记。”

  “就为了奥术之珠?”花晓吃了一惊,“真看不出来,这玩意儿能值两场战争。”

  “也不全是。”红耶如实报告,“爱丽丝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了全大陆冉冉升起的最亮一颗星星。传说她是有史以来,最擅长用兵,法术最强大,最美丽也最神秘的白精灵。”

  “打住吧。”花晓受不了地皱起眉,“这话真够可怕的。”

  “无论是谁,当她独力杀掉暗精的第七祭司,她就足以成为全大陆刺客,法师或者战士中排名前十的人物,”红耶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在击杀过程中动用了三种职业技巧。”顿了顿,又道,“顺便,由于暗精灵一向被归于邪恶的缘故,她同时又成了光明阵营的一个大人物。”

  “很好用的一个棋子。”花晓不为所动,淡淡地如是评价,“不过,那跟我们城有什么关系?”

  “的确,爱丽丝跟您完全没有关系。但您别忘了,爱丽丝最后出现的地点就在荆城附近。而她的行动也表明,她出于某种原因,将荆城纳入她的保护之中。很多人都确信,并期待,在接下来的风波之中,这位白精灵大人会再度展现她神乎其神的能力。”

  看起来,喜欢看热闹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哪个世界都不会少。

  花晓承认自己没有考量到这一点。望着红耶欲言又止的神情,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吧。一件糟糕的事和两件也差不多。”

  红耶摸了摸鼻子,这个动作还是学自花晓,只有特别紧张或为难的时候,红耶才会下意识地做出来。

  “那个……非常抱歉,我最近一次召唤的时候,似乎召唤出了不太好的东西。”

  “这次是什么,喷火怪?远古巨兽?”花晓想起关在府后的那只幸存的土精,不知该同情它们,还是同情被蹂躏的自己的府邸。

  “都不是。可能……或许……是亡灵。”


第四卷 第十三章 亡灵

在见识过那么多奇闻秘事后,区区一则亡灵出没的消息,已经没法让花晓震惊了。

  而生于斯长于斯,接受过完整法师教育的红耶更不应该在乎才对。

  花晓怀疑地皱了皱眉:

  “亡灵吗?我以为你可以解决。”

  “我没说我不能。”红耶悻悻地道,“事实上,不止如此。我弄了个笼子,把它们都关起来了。”

  消灭亡灵是件很简单的事,学过光明法术的基础课程就能做到。净化它们稍微难一点,但是要活捉这些黑暗生物,并将它们当成宠物来豢养,那就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和做得到了。

  不过基本上只要是法师就没有不变态的。花晓见惯不惊,耸了耸肩:

  “那挺好。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离我远点。”

  “可是它们不见了。本来我把它们都关在办公厅后面的地下室里。刚才我去看的时候,所有的亡灵,连同笼子,都没了。”

  荆城当然是有巡逻队的,而且也不算不肯尽责,或没有实战经验。但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这些巡逻队依旧不堪一击。

  花晓叹了口气:

  “看你的样子,好象知道是谁干的。”

  “只是猜测。”红耶面无表情,俯身在花晓耳边低语了一个名字,“这回可不是我想偷懒。”摊了摊手,“是无能为力。”

***

  月光象银子一样洒下来。深夜的荆城街道寂静无声,每处角落都沐浴在深深浅浅,宁谧的清辉里。

  这是一个温柔的夜晚。适合对月伤怀,再吟首小诗弹个小琴什么的。总之,跟月光光心慌慌。追查恐怖幽灵之类一点也搭不上调。

  可是花晓地面前确实飘着一点鬼火。它有黄豆大小,焰心碧绿。幽幽的光芒若隐若现,花晓得全神盯着,才不至于一个疏忽,失去踪迹。

  这是红耶给花晓的感应骨符。之前红耶拿那些阴暗生物做了个炼金试验,还没完成。因此,从理论上来说,用这枚骨符就可以找到丢失地同类。

  花晓总觉得理论上这三个字听起来不大靠得住。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红耶惹不起那个人,而烂摊子总归要有人去收,她这个城主恰巧就是苦力的最佳代名词。

  骨符之火不紧不慢地飘着,不多一会儿就悠悠地飘出了城,向城后丘峦上一座孤零零地小屋晃去。

  花晓认得那是什么地方。

  那不就是龙骨镇唯一的原住民,不肯搬到荆城来的铁匠大叔的住处么。对他的孤僻固执花晓记忆犹新,但是骨符地接近,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骨符之火在小屋门前无声坠落。表明它已经完成了使命。屋门却大开着,象一张正在择人而噬。漆黑的巨嘴。

  这付凄冷的场景可真有一种视觉上的熟悉。

  犹豫了一下。花晓还是谨慎地跨进了门。

  屋里空无一人。乱七八糟的东西洒满一地,看起来象经过某种打斗。仗着非人类的夜视能力。花晓在倒地的桌椅和破碎的瓦罐之间找出一条路,小心地步入地下室。

  还是什么也没有。

  狭窄简陋地石室内,只有传送门在角落发出幽昧的闪光。

  好象跟上次不太一样。花晓正在思索有什么不对,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捂住她的口鼻,箍紧她地颈项,硬是将她向前拖了几步。

  身体象打着旋沉进水涡。传送特有的眩晕一波波涌上脑门。

  等花晓踏上实地,回过点神来地时候,发现嘴唇被还是被牢牢地堵住。不过这次换了样东西,一件灵活而炙热地事物带着急切,正在她口内辗转吮吻,不放过每个角落。

  这气息不能算陌生。花晓的挣扎不是那么剧烈了,但恼怒令她还是决意抗拒。

  对方腾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钻到衣衫下面,按住她地敏感处,款款抚摸。

  “嘘。稍安勿躁。”紧贴在耳畔的语声熟悉而低沉,还带着一丝笑意,“这里可不是什么叙旧的好地方。”

  分不清是哪种更让她颤粟,气愤或者别的,花晓用力咬住嘴唇,直到确定声音不会泄密,才恨恨道:

  “鬼才想跟你叙旧。你到底在搞什么,路杰斯?”

  “我亲爱的城主大人,往那边看。”

  花晓顺着路杰斯的示意看过去,不由怔住。

  铁匠地下室的传送门,是由吉尔镇而来的单向出口。这点荆城的人都清楚。花晓从没想过这道门还能通往别处,一个巨大的,怪石林立的地下岩洞。

  魔法火焰青白色的光芒在石笋间幽微跳跃,照出魔法阵古老咒语的刻痕。

  魔法阵的中央是一片较平坦的空地。此刻正放着一只铁铸的大笼子。笼内正如红耶所说,装着一只又一只形容可怖的亡灵生物。象是受到某种无形的侵扰,这些白骨或丧尸正烦躁不安地挣扎,试图冲破桎梏,逃出生天。

  花晓可以肯定,站在阵法中央,正在敲打着什么,背朝着他们的那个人,就是令死灵们不安的源头。

  “我记得他叫黑铁……他倒底是铁匠还是亡灵法师?”花晓小声地问,“这又是在干什么?”

  上次听她这么心平气和,不带冷意地讲话,好象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路杰斯心满意足地抱住情人,轻咬柔腻的耳垂:

  “这得问你那个名叫红耶的法师,她倒底做了什么。”

  “也许是某种炼金试验?”花晓皱眉猜测,“法师嘛,没一个安份的。怎么了?”

  “她试图给它们注入意识,训练成军队……做这种危险的事的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在这里不行。”路杰斯瞥了眼阵法中央的铁匠,微笑道,“我是狼图地面的王,我堂叔却是地下的。他讨厌这种事发生。”

  花晓至少听明白了一点。又一个隐藏BOSS。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是说,你们接手了,是吧?很好,我可以回去补眠了。放开我。”

  搂住她的双臂又紧了一紧。某人不怀好意地低笑:

  “好奇心会杀死猫……你听了我狼族的大秘密,还想全身而退?”


第四卷 第十四章 亡灵(二)

国王陛下的威胁在以前也许是有威慑感的,现在嘛,在这种从背后紧拥着她,不肯松手的状况下,着实没有什么说服力。

  “得了,想要留下我点什么,还得更多的秘密才行。”花晓淡淡地,不以为然地道。她的目光停留在前方忙碌的人影上,“比如说,这又是在干什么。”

  单纯要消灭亡灵,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吧。瞧这些都是什么,秘地,魔法阵,古咒语,简直够禁锢一头龙的。可惜花晓对法咒还不是很精通。如果班布在的话,一定立刻就能看出它们的用场。

  路杰斯笑了笑,亲昵地拂开花晓的长发:

  “的确,什么也瞒不过我们的城主大人。”顿了顿,坦然道,“他想知道,它们因何而来。红耶召唤出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你大概不知道,最近这些日子,荆城附近的死灵生物猛然增多,就好象这里不是人间的城市,而是幂王的盛宴一样。这可太不寻常了。”

  “奥术之珠的缘故?”

  花晓立刻想到那枚莫名其妙而来的暗精圣物,许多祸事的根源。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花晓不予理会。

  “那么,这就是解决的方法?”

  “也许。”黑暗有时也可以是甜蜜的。在微光照不进的地方,路杰斯入迷于掌心传来的温润触感。有多久没尝到它们的滋味,而思之若渴了?有些东西就象毒药一样让人沉沦,“这个魔法古阵是基于吸收----凝聚---防御的原理建成的,我堂叔认为。基于趋向地互动性,或许可以用这些亡灵反其道行之,引出奥术之珠----如果运气好。它的力量还没被完全消融的话。”

  阵法中地景象越来越模糊,就象突然起了一层迷雾。笼中亡灵生物的挣扎更加剧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空间仿佛在某个局限地部分脱离开来,不断扭曲和变异。

  花晓全神贯注地瞧着面前的一切。但路杰斯用力地转过她的头,不容分说地吻了上去。他的亲吻粗暴而激烈,带着种饥渴的需索,花晓张开唇。被迫允许他通行,她地颈项无助而脆弱地昂起,在他钢铁般的手指下微微战粟。

  路杰斯一向都不是个好的情人。他沉稳理性的国王风度在私下相处时总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战士式的凶猛,野兽般捕猎的本能。花晓为了避免自己吃苦,已经竭尽所能地教导过他,但这种被压抑的天性依然时不时会冒出头来,无法克制,例如现在。

  ……花晓只能很庆幸这里是野外。并且身边还有旁人在。

  脚步声重重地传来。

  花晓总算得以大口呼吸清新空气。她倚在路杰斯臂弯里喘息,有点眩晕地注视着黑铁递过来的东西----一枚黝黑地,毫不起眼的圆球。

  “这不是奥术之珠。但凝结了奥术之珠残存的力量。拿去,现在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最好你永远都别在我面前出现。”

  花晓惊异地发现她有了一个知音。路杰斯这时倒是很大度很洒脱。接过圆球。毫不在意地一笑:

  “这只怕不大可能。你知道,卡菲她们只会托我向你问好。”

  黑铁冷冷地瞪了路杰斯一眼。他地样子相当疲惫。眼球上布满红丝。

  “桑菲尔德家的人,每个都那么讨厌。”

  临走地时候,随意瞄了花晓一眼,似乎才看到还有人在:

  “当树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女人会因为这样生不出孩子。”

  黑铁高大地身影已经离去。花晓还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惊诧和隐私被窥的恼怒感让她说不出话来,至于生不生得出孩子,那倒是另一回事。

  “真可惜。其实堂叔很欣赏你地。他曾说你是我最好的王后人选。”

  路杰斯揽过花晓,若有若无地暗示。

  “我恐怕不能说,我很荣幸。”花晓回过神,冷淡地想抽身离开。

  好吧,她不是看不出来,路杰斯这次是花费了个大人情来帮她的。无论基于礼节还是别的什么,她都得对他表示感谢。可是花晓偏偏就不愿意将这个谢字说出口----没必要去想原因。不愿就是不愿,谁说城主就没有任性的权利。

  路杰斯显然也不是那种会将问题分析得头头是道,再坐下来慢慢恳谈解决的人。他更喜欢大刀快斧,速战速决。

  一把抱起花晓,拖进旁边的更阴暗处。一个天然的石缝象完美的屏风那样包裹着他们。

  路杰斯压住花晓,两人紧紧相贴,毫无间隙的身体呈现出火一样的热度。

  “明天我就得走了。”路杰斯的声音低沉而忍耐,“穆林族侵袭边境,我得去解决掉他们。如果我回不来,我不希望你给我的最后记忆是冰冷的。”

  “你不用说这种话。”花晓全部神经都绷得紧紧,极度防备,“你一向总是赢着回来。战无不胜的苍狼王陛下。”

  “不。我已经输过一次,对你。”路杰斯的双眸在黑暗中特别亮,凝视着花晓,“我本想在你失败的时候,将你掳走,那样你就再没有跟我对抗的勇气。但我没想到你会奇迹般地扭转局势,越来越无法狠心的人反而是我。城主,你让我初尝败绩,也让我失去了信心。”

  “所以,你想通过这种方式,”花晓瞥了眼两人紧贴的部分,轻视地冷笑,“来证明你能赢?”

  花晓挑衅的态度无疑起了反作用。路杰斯的脸色因为遭受到蔑视和误解而逐渐冰冷,语调也变得生硬无情:

  “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孤寂……我要你,就是这样,随你怎么想。”

  猛地扯住她的长发,令她的头无法转动,一边压上唇舌,一边迅速地撕开衣物。久违的酥麻感觉令路杰斯的呼吸变得不稳,身体也因为极度的渴望而微微发抖。

  当咒语结束后,魔法阵中的火焰已全数熄灭。笼中的亡灵生物失去了可以依附的力量,混乱地散成一团。

  没人注意到白骨堆中一个小小的隆起。它被埋在众多同类尸体----真正的尸体----之下,微弱地,艰难地起伏。


第四卷 第十五章 亡灵(三)

深麦色的健壮胴体与雪玉粉肌紧紧纠缠,交相辉映。抛开种种道德上的问题不谈,仅就审美的角度而言,这的确是幅赏心悦目,得天独厚的画面。

  路杰斯狠狠地吻着,揉弄着,侵占着身下的娇柔玉体。没错,这就是她,在他的怀里。她是他渴望之极的猎物,也是他萦思已久的爱人。这两点并没有什么冲突,无论思慕,渴求,恐惧,爱恋,它们到最后都汇聚成一个点:他要她,以最直接和最浓烈的方式。

  这个念头在过去冷清的那几个月里,都快将他逼疯了。

  现在这样很好。这女人就禁锢在他的双臂中,而不是在他看不见的什么危险之地,或者在某张柔软的床上,和另一个男人亲怜蜜爱----大齐国女子为尊的这种习俗真令路杰斯深恶痛绝。

  总有一天他会解决这个问题……但不是此刻。此刻他只应该尽情享受,享受这令魂魄都颤抖激昂,美妙至极的交合。路杰斯低下头,再次含住那抹樱红,找出那枚总是不乖的,滑溜的香舌,咬在嘴里,猛地加快进攻。汗水从他的额上滴下,濡湿了下方的肌肤----露珠一样地随着身体的颤动而滑落,雪白的颈,接下去的粉嫩低谷……真是受不了,血脉贲张到极点……

  花晓闭着眼,皱眉忍受双腕受缚和身体突然被侵入的涩痛。真该死,这个男人开始还好好的,忽然之间,不知哪句话触怒了他,瞬间就化成凶兽。扑上来将自己吞进肚里,快得连念一个护身结界或扔出传送卷轴的功夫都没有。

  肢体被分得大开,纤腰被牢牢按住。在曾经的情人卒不及防,暴风骤雨式地进袭下。花晓不可避免地产生各种化学反应:心跳加速,血液加快,呻吟,以及其它。然而,这不能代表什么。总体来说,她眼下的状况仍然比一只凄惨的布偶好不了多少。

  当然,如果真想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也不是不可能。但那可太不符合花晓式地人生观了。风流韵事不该用生死相搏来解决……就当一次临时起意的幸召就好。花晓如是安慰自己。无论从哪方面说,路杰斯都可算得一个真正强悍,英武不凡地男人……美男后宫啊美男后宫,想着这个梦幻式的词语,心里就会平衡许多……

  还好那么多共枕的夜晚不是平白度过的。

  路杰斯虽然处在濒临失控---或者已经失控?----的境地,身体倒还记得那种交缠地默契。他本能地吮吸。挑逗花晓的敏感,恰到好处地弹拔,令她的痛苦逐渐消散。而欢悦则象海水退却后的礁石,顽固而坚定地显现出来。

  这倒真应了一句话:如果你反抗不了生活。你就把它当成一种享受。

  ……

  “……等等。”两波平息。身体被翻过来,又要向第三波巅峰冲击的时候。花晓终于忍耐不住了。她用力瞪着那个精力仿佛无休无止的男人,“给我解开,这样绑着,你以为我不会痛吗。”

  “不要。”路杰斯大模大样地拒绝,“我觉得这样很好。你太会玩花样了,我不能不提防着点。”

  玩花样的那个究竟是你还是我!花晓为之气结,觉得自己真是心太软了,刚才就应该发动终极法咒,将这个男人炸到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你这头野兽!种马!”

  “多谢夸奖。”路杰斯愉悦地对她眨了眨眼,嘴里虽然说着不在乎,还是平稳地托住她翻了个身,将体位变成男下女上,小心地不去触碰到她疼痛的部位,“事实上,一个男人要是几个月没碰过女人,都会变成这样。”

  路杰斯这样旺盛的欲望,如果跟她分开后一直没碰过女人……这倒是有点意思。

  “怎么,非我不可了,国王大人?”

  花晓高傲地昂起头,哼了一声。爱情小说里常有这种事儿。男主找到他地真命女主后,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其它女人的存在,那种绝烈劲头,就跟无法兼容的国产杀毒软件一般。

  “有点。”路杰斯露出一个微笑,一手扶住身上人地细腰,一手游走于对方的坚挺双峰上,它们随着主人骄傲挺背而巍颤地模样可真带劲,当然,对方一定还没意识到这点,否则也不会任由那两点艳红若有若无地在他眼前撩拔,“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确实没心思碰其它女人。盘算你,或者回应你地挑战用去了我大部分的精力,你知道,人总得劳逸适度。”

  花晓愣了一愣:

  “你该不会是说,我在你身边,你就有心思碰其它女人了?”

  “确是如此。你是我心情地基石。”路杰斯诚恳地望着她,这一夜两人纠缠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停止动作,眼波交会,“我无法承诺你什么。因为后嗣的缘故,或许连王后都不能给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飞翔在我的天空,分享我的荣耀。城主,不要离开我。我真切地请求你。”

  不对,好象不是这么说的吧。花晓怀疑地看着男人。难道现在不该是对方向她认错,深情款款地表白,并表示要解散后宫,从此生命里只有她一个人存在吗?怎么会突然跳进到平等相待的这段了?

  可是比较起过往那些阴谋算计来,他这刻的话倒是真的实在。一个开疆辟土,视征服为生命的国王,所能拿得出的真心大概也就这么多了。

  一边是生之极乐,一边是死之沉寂。

  那边两人缱绻缠绵,你侬我侬的同时,黯淡的魔法阵中已悄然起了变化。

  一具白骨战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的双爪中没有刀剑,反而分别按在阵法中的不同咒文上。一道又一道凝绿色的符文流水般映现,滑过白骨,渐渐由指尖开始,血肉逐渐生长。


第四卷 第十六章 困境

要是放在平时,不远之处魔法阵中正在变化的细微未节---白骨复生----是不可能不被觉察的。花晓虽然是个半瓶子晃荡的新手,路杰斯却已不知在铁血战场上厮杀了多少年,即便一丝丝气流的变化,也瞒不过他的耳目。

  可现在还能苛求什么呢。当一个男人总算抱到他肖想了许久的女人,并且轰轰烈烈,激情洋溢后,谁也不能要求他的感觉还跟平常一样敏锐,毫无退化。

  所谓美人乡是英雄冢。老古话总是有点道理的。

  美人和英雄的又一次翻云覆雨已经到了收梢阶段。不过路杰斯仍不肯放开花晓,坚持将她揽在怀里,占有性地摸摸亲亲。花晓的个人意愿既然在一开始没得到尊重,此时当然更懒得多说,慵倦地窝在充满男性气息的宽阔胸膛里,等待落幕。

  路杰斯对花晓的反应很是满意。即使在热情度方面还稍差了些,但不管怎样,总算是如愿地拆吃入腹,稍慰相思。

  离天亮还有一会儿。现在该轮到理性的那面现身,谈点事儿了。

  花晓心不在焉地听着,越听越不是味。

  尽管她已经和国王陛下相处了那么久,还是再一次觉得,对这男人的想法不能用常理来揣度。

  路杰斯先是告诉她,奥术之珠中蕴藏着一股黑暗之力,对亡灵有种天生的吸引。他可以将它留给她,却提醒她一定得注意安全。此外,在他出征期间,路杰斯希望花晓能代替他监管财支部的日常事务。换而言之,将整个王国的财政大权交到了她手上。

  这个用银盘子端上来的丰厚大礼一点都不能激起花晓地欢喜。当城主已经够累够麻烦的了,她不想卷进更深的政治旋涡中去。

  但她不能拒绝。无论是作为留下奥术之珠地隐含条件,还是身为人臣的分忧之责----尽管这玩意在她心中有多少份量尚待商。

  “我倒不知道。图海地人才匮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花晓冷冷地道,“需要打破旧制,破格提拔,才能从枕边人那里找到点忠诚。”

  “跟忠诚无关。”路杰斯吻了吻花晓的脸颊,理解她的气恼。“我只是欣赏你在金钱方面的能力,希望有幸分享罢了。而且,我以为,你现在可能会需要这个。”又顺了顺她的长发,以一种眷恋地口气道,“难道你不是正在筹备一场风暴吗?”

  花晓有些惊诧。她的打算还没告诉过任何人。但一想到路杰斯在荆城呆了这么多天,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一个精通阴谋的人总能从那些布置中看出点蛛丝马迹来,何况是比她段数更高的国王陛下。轻轻地哼了一声:

  “哦,你这是在鼓励我以权谋私。把国库的金子装到自己的口袋里来吗?”

  “有何不可。反正这种事从来就不会断绝。比起旁人,我倒宁愿那个人是你。”路杰斯笑了笑,“不过。我知道你不会。你太想飞,太想自由了。过量和不正当的钱财对你来说。反倒是一种枷锁。”

  呃……

  路杰斯对她的了解之深。令花晓有一时的胆寒。

  如果不是他对她有那么一丝不舍,或者她再软弱一些。大概她真会被他掳进后宫,从此折翼,成为等待临幸中地一员。

  真可怕。

  勾住路杰斯的颈项,花晓第一次心悦诚服地献上双唇:

  “你是我见过最明智,最懂得权衡的国王。谢谢你没有把我们两个地人生都逼入困境,无可挽回。”

  路杰斯轻笑,俯首启唇,接受了花晓的谢意。

  这是他应得地奖赏。她地主动冲淡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恼怒。得到回应的滋味如此美妙,不过……

  永远保持你地强悍吧。不要让我找到机会。否则……

***

  通过传送门,路杰斯在天亮之前就离开了,那边的战事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花晓懒洋洋地蜷缩在路杰斯留下的披风中,把玩着手中黝黑如铁的小球。才成形的奥术之珠还不能直接照射到日光,她得想想怎样才能把它安全地带回去。

  思绪静静地蔓延开来。

  混吃等死的日子越发遥远了。至少在摆脱掉国王的阴影前不能。无人的暗夜中,花晓轻轻一声苦笑。对于彼此,大概两人心中同时深具无奈且无力之感吧。说起来,这位国王倒真是花晓来到异世界后第一难缠的对手。

  一丝阴寒的风吹过肌肤。

  花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将披风往身上紧了紧,然而下一刻,冰寒之意更重,甚至透出明显的黑暗生物的气息。

  糟糕。这是花晓在身体麻痹之前,唯一来得及泛上心头的两个字。

***

  四周比刚才更黑暗。花晓能感觉身边有东西在,却完全看不见那是什么。

  一只冰冷的手掌落到她的脸颊上,慢慢地,僵硬地抚摸。花晓屏住气,觉得很有点在买肉前估称分量的意思。

  抚摸继续往下,沿着脖颈的线条滑到胸膛,停在她的左乳处不动。

  那下面是心脏的部位。花晓听到自己的血管收缩,心跳因为恐惧而怦然加快。对手似乎也觉察出了这点,它的按压更加有力,甚至已经陷入了她的柔软乳房。

  顾不上别的,花晓心中飞快地计算着对策。

  真要命,难道它的目标不是奥术之珠,而是她的血肉----它是食心怪?

  她戴的防护石倒可以抵挡它的一次进袭。如果圣光能将它吓跑,也许她可以抓住时机,尝试一下……

  下一刻,怪物突然出手,猝不及防地扯出花晓身下的披风,三两下撕成碎片。那动作倒象是心中暴怒,寻求发泄一般。

  该死,不管它被什么激怒,一头发狂的怪兽总是更难对付。这还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落到这么个困窘的境地。花晓暗暗在心中诅咒路杰斯,瞧他干的都是什么好事。要是她今天死在这里,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第四卷 第十七章 纠结

重生之后,晓就很少再想过死亡的问题。也许是因为那种滋味并不好受,而上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总有它的寓意;又或者只是揉和了植物复生特性的她,想死都不大容易。

  可是此刻,怪物尖利的爪子却正按在她的前心,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撕纸一样撕破那层血肉,轻而易举地掏出生命之源。

  就算孤身面对暗精三万军队时,死神也不曾如此靠近过。近得仿佛花晓能看见它衣裾上的花纹。

  要死在这里就太亏了。阴暗的地下洞,莫名的状况,连对方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怜她连遗嘱还没写啊。

  花晓苦笑着做好最后一搏的准备。

  然而假想中的情景并没到来。胸前强有力的利爪突然松了一松,下一刻,花晓被麻痹咒困住的身体腾空而起,落在一个冰冰凉的怀抱之中。

  阴寒彻骨的什么东西在额头降下。恍惚过之后,花晓才觉察出那是一个吻。来自地底深处,至寒冷至黑暗的幽幂之吻。

  这是一个另类的亡灵法术吗,还是某种不怀好意的诅咒?花晓实在判断不出对方的意图,但有一点很肯定,抱住自己的生物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体温,的的确确已经死去。

  亲吻渐渐往下,大有移到花晓唇上之意。

  天啊,这个惊奇可未免太大了。

  “等等。”花晓再也忍耐不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叫起来----尽管这声音出诸口后比猫叫也大不了多少,“你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

  尽管花晓动不动就发恨要打造美男后宫,搜尽天下美型。但其中肯定不包括亡灵生物。跟一具死尸接吻的滋味,MY GOD,花晓面色苍白。迷走神经亢奋,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吐出来。或者晕过去。

  亡灵生物动作一滞,倒当真停了下来。花晓有所察觉,知道时不可失,机不再来,立刻接着道:

  “你还有记忆对不对?那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花晓还没自负到以为美艳无双,连死尸都能迷倒的地步。如果对方表现出仿似人类的情绪,那必定是他生前同她有着某种渊源。毫无疑问他见过她,更说不定就是她城中的居民。

  对方半天木立不动,喉中发出似叹非叹地一道声响,仿佛在感慨,又象在回忆。

  花晓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扰它,咬牙静候着时间缓缓流过,麻痹咒失去效用。

  亡灵生物突然一松手。花晓重重地摔落在冷硬的岩石上。

  “你走吧,不要再回来。”这是对方第一次开口。嗓音有点僵硬,有点模糊。但还是能听得清楚,“在我杀掉你。取出你的心脏做符咒之前。”

  花晓被摔得头昏眼花。金星四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地意思。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四肢活动自如,麻痹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解开。

  显然对方的法咒运用得相当精妙。

  这可不是一个初阶地死灵者能办到的事。

  放到三年前,花晓或许还会多问几句,诸如你的名字,在这里做什么,需不需要帮助这一类的家常。但三年过后,她的好奇心已被冲淡得极其稀薄,并不稀罕命运安排下地所谓任何惊喜。

  如果对方并不愿与她相认,那她又何必勉强。

  一片漆黑中,花晓向散发着阴冷感的方向盯视了一会儿,简洁地点点头:

  “谢谢,再见。”

  可惜,抛下传送门卷轴,匆忙离去的她,并没发现,她掉落了一样东西。

***

  或许是看惯了城主的任性妄为,又或许是太过相信城主的能力,花晓的一夜不宿,凌晨方归并没引起众人的多大注意。

  花晓也没多给解释,仅是在穿过餐厅时----各位管事已经不约而同地把一天三顿搬到城主府来解决----挥了挥手,那意思相当明白:你们继续你们的早餐,我去补眠。众人争着抢着新做出的一种叫蜜糕地点心,都不以为意,只有小冷远远瞧着她的身影,怔怔地出了会神,直到肩上被人大力一拍。

  “兄弟,”老刀压低声音,一付不赞同的神情,“就算你不好意思跟上去,有些话,你总也得说出来。”

  小冷淡淡地瞧了他一眼:

  “这是一个到现在还没娶得上老婆地人,给后辈的忠告吗?”

  四周一片轰笑。老刀一愣,悻悻然抓走最后一块糕点,用力地放在嘴里大嚼。

  话虽如此,上午匆匆结束完手里地一堆活,小冷还是提前回到城主府,轻轻推门,走进花晓地卧室。

  花晓睡得正香。温和的阳光洒在雪白地枕头和深红色的长发上,那张脸庞在熟睡时仍是如此明艳,小冷却没有错漏她眉宇中那份淡淡的疲倦。

  从属下到情人。一直以来就这样默默地跟随着她,并以为会永远跟随下去。但为什么直到现在,她仍不愿将负担与他人分摊,而独自藏起那些厚重错杂的心事呢。

  她身上的那些伤口,那些体力透支过度的痕迹,难道以为仅凭若无其事的神情,和一件宽大的衣服就能掩饰过去么?

  小冷并不以为有些话,说出来就能改变什么。要知道,语言有时候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的东西。而真正注定好的命运,都不会因之动摇。

  可是,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的东西呀。要做些什么,才可以永远地抓住她呢。

  轻轻地握住雪花石般的纤手,放至唇边轻吻。

  花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小冷,嘟哝了一句别闹,又沉沉地进入梦乡。

  恬静和毫不设防的神情令小冷心中一荡。也许,这就足够了吧。不管将来会是如何情景。

  无视窗外大树上那抹身影,小冷与花晓十指相交,在温润如玉的日光里,静静地凝视她良久。


第四卷 第十八章 夜访幽灵之地

生活有时以懒散的面目出现,有时则是它的反面。

  荆城的现状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山雨欲来风满楼。

  暗精的军队暂时退却了,但很可能下一秒就卷土重来。此外,对奥术之珠虎视眈眈的并不止这一家。抛开和暗精的明仇暗恨不谈,好东西人人都想要。如果其中再夹杂了白精灵遗族,暗杀高手,光明阵营后起之秀这类煽动人心的字眼,这摊水如此之浑之深也就情有可原。

  荆城好象突然间就成了整个大陆的焦点所在。

  信鸟不停地起落。传讯法术的波动密集到连空气都为之动荡。花晓不得不庆幸她没有安装传送门。否则,只怕搭上双倍的能量系统也运作不过来。

  当然,荆城本身的情报系统也不会稍逊人后。这个新建部门在小冷的督管下,没日没夜,超负荷地工作着,为他们的决策层和城主大人带来一条又一条琐碎的消息----大多数都不那么令人愉快。

  在这片群狼环伺肥肉的处境中,圆桌会议的所有人都忙得天昏地暗。

  花晓还要加倍。因为她肩上除了城主的徽章外,更多了条财支部总大臣的绶带。

  这条金光闪闪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接的。这从花晓每天淡淡的黑眼圈上就能看出来。

  虽然花晓什么也没说,但从那些流水般的布置,计划,商讨,一道又一道环环相扣的命令中。每个人都看出她早有想法,并且这个想法正在逐渐显出轮廓。

  诸位管事默契地没去多问。他们都早已看出,城主性格中有天生属于谨慎的那部分。就象烧一道大菜。在菜没炖烂出锅之前,这位执掌大厨是绝不愿透露内容的。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尽管她本人并不知情。但实际上,花晓这个名字现在已经成了一面不堕之旗。

  没有哪个城地士气会有如此之高,响应号令如此之快和心悦诚服。荆城的城民们在一开始就对花晓签下了忠诚之契,而此刻,那种刻板的契约更跃升为崇拜。

  一切忙碌终将值回票价。每个人都在期待。

  然而事情地实质和表象往往是两回事。花晓倒可能是所有人中最苦恼的那个。

  首先。亡灵生物地攻击突然在一夜间尽数停止。销声匿迹的速度就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在荆城出现过一样。旁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城主大人法力高深无所不能的又一次证明,只有花晓自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奥术之珠。是,变化的根源仍出在这颗珠子上。它已经重新成形,力量不再外释,亡灵们失去蠢动的目标,自然不会再蜂涌而来。

  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

  这颗重要地珠子现在在哪儿呢?

  对于答案,花晓很郁闷。非常地郁闷。

***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坏事情似乎总爱跟这样的天气作伴。

  花晓小心地跳上阁楼,叫醒睡在那里的月光,作了个飞翔的表示。银狮鹫难得有机会同主人一起夜间探险。立刻兴奋起来,用力地抖了抖鬃毛。展开翅膀整装待发。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挡在这两只的面前。没有说话。那坚定的身体姿势却明确地表示出,休想偷溜。

  花晓尴尬地摸摸鼻子。心虚地打了个招呼:

  “这么晚了,阿莫你也还没睡啊。”

  阿莫比划了两下手势。奇怪,只是很简单的动作,花晓却完全能够了解他的意思。阿莫是在说,他不允许她一个人去那么危险地地方。要么带上他,要么大家回去休息。

  花晓无奈地发现她这个老板当得很不威严。她叹了口气:

  “难道我连单独散个步都不可以了吗?”

  这次阿莫眼眸含笑,手势稍稍复杂了一点。

  ----我看见你去找过班布,但他只给了你一本厚书。我猜一定出了什么事,但他帮不了你。

  花晓瞪着阿莫,没想到这位大叔的眼力如此之好。不过想想阿莫总以她的护卫自居,忠心耿耿,时刻跟随,会看到真相也不足为奇。

  没错。基于魔法阵与阵之间不能交叠冲撞地缘故,班布无法出现在那个地下岩洞。

  耸了耸肩,花晓坦白道:

  “好吧,说实话,我把那颗珠子弄丢了,得去找回来。别人跟去也没用。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当英雄的人。如果人多能解决问题,我甚至可以把满城地人叫去----放心,我并不是去打架,而是想去和那家伙谈谈。我看他地理性并不比大多数人类更差。”

  阿莫指了指自己和他的刀。

  “嗯嗯,武力是谈判地关键,我理解。不过,”花晓顿了一顿,还是说出来,“对于高阶的亡灵,刀可能没用。”

  阿莫眯了下眼,无言地回刀,架在自己颈项上。

  这架式很明显了。

  花晓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人类果然都是情感更胜理智的生物。需要以死相胁吗,这点小事。

  最后她只能让步。

***

  黑铁早已离开了。失去了主人的铁匠小屋呈现出空荡的迹象。

  “拿着这个。光明圣盾可以帮你抵御黑暗法术的侵袭。”走进地洞的入口之前,花晓将一枚雕刻着密密麻麻咒文的象牙球递给阿莫,不乐意地道,“我跟西凡神官要了很久,才要来这一只。你看,我什么东西都只准备了一人份。”

  阿莫似乎听不懂花晓的暗示,若无其事地接过象牙球,等候下一个命令。

  扮猪吃老虎这种事也会传染吗。花晓闷闷地想,似乎只要是她身边的人,无关秉性,最后都能学会这招。

  其实,象牙球固然有用,但还比不上她身边的银狮鹫。圣兽银狮鹫天生就是黑暗生物的克星。这也是为什么花晓一定要带上月光的缘故。显然武技派的阿莫也很了解这一点,至少比花晓估量中的要多。

  这个英雄倍出,谁都不容小觑的年头啊。

  拍拍月光,花晓跨入窄小的,闪着幽绿不祥光芒的传送门。

  地下洞仍是那副坚硬冰冷的样子。群起的石笋如巨龙尖齿般锐利,沉默地拦在来访者的面前。一条狭窄的石道曲折地穿过障碍,通往石洞中央,那里是魔法阵的方位。

  花晓有备而来,从怀里摸出火石点亮蜡烛。然而在这个阴森的石洞中,黑暗的力量完全占据了主导。幽微的火焰跳动了两下,便无风自灭了。花晓倒吸一口凉气,有了奥术之珠的帮助,对方的进阶比她想象中更快----简直是一日千里。

  难道她会在无意中造出一个黑暗魔王?那可真是荣幸。

  花晓和月光都可以暗中视物。身为人类的阿莫却不能。但两人都知道,这个理由全然不足以打消阿莫跟随的执念。

  认命地再叹口气,花晓伸手拉住阿莫,低声道:

  “紧紧地跟着我。千万别乱跑。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沾染上了死亡的气息。”


第四卷 第十九章 重逢是一种伤怀

熟悉花晓的人都知道,在必要的时候,她的手可以变得很有威力。它们化身为藤,来去如风,轻易就能撕开血肉,穿透岩石。但这一刻,抓住阿莫的手如此温香软玉,甚至因为过于纤细而略显柔弱,呈现出另一种魔力----针对男人的那种。阿莫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克制住自己不要颤抖,不要反握上去。

  不是因为意乱情迷,而是因为痛苦。

  她的手写着她的经历。她的美丽就是她的伤痕。

  黑暗象一层迷雾做成的纱,有效地遮掩住阿莫眼神里的复杂。

  花晓并没注意到这些。握住阿莫的手,领着他前进只是她任务中的较轻的一个。她更多的心神放在不断向外扩展出去,延绵深入的感知上。

  一只猫头鹰从树梢上长身掠下,再度掠起时爪子里多了只挣扎的田鼠;一只山鸡在对另一只窃窃私语,企图求得一夕之欢;两条蛇结伴而行,从岩石上悉悉索索爬过。

  这些都是岩洞外地面上的情形,如同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那样平静。然而在洞内,绝对的黑暗营造出一片死寂。除了己方的呼吸和心跳声,花晓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出。

  拉着阿莫,谨慎地在魔法阵前一丈远的距离停下----那是一个巫师有效警戒圈的底线。花晓没有费神询问有没有人在这类废话,她直截了当地看向阵中央,那片连她的视线也穿不透的浓稠黑暗。

  “我是花晓。”矜持地点了点头,象两个贵族初次见面所能做的那样,花晓的神情带着种冷淡地陌生。仿佛她从来没见过对方,也从没在对方掌下逃生过,“是这个城的领主。按照规矩。我拥有这块土地,包括土地之上的领空。和土地之下地岩洞。”

  “恐怕你错了。世俗的定义从不适用于亡灵。”黑暗中传出阴沉沉地声音,“这是我的国度。你尽可以来拜访我,但你会为你回到这里而后悔。”

  这种阴寒冷酷到极至的声音真的会令人做噩梦。不过那其中不包括花晓。

  不理会对方的威胁,花晓继续大胆地道:

  “亡灵吸取活人地怨气,而所有的活人终将死去。你看。我们并非没有共同之处。也许你愿意和我谈谈?”

  “哦,你要同一个死人谈什么?”

  对方的声调中象是添了点兴趣。

  没有一口回绝就好。花晓稍松了口气,心想,这大概是因为之前还没人同它这么说过的缘故。

  “一场交易如何?这得取决于你的需要。”花晓狡猾地避开了重点,滔滔不绝地在亡灵面前展现口才----前世的教导,对方是什么生物根本不重要,结果才是关键。那谁说过,给我一根杠杆,我甚至可以撬起地球。“我猜,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就是你的诞生之日?真是可喜可贺……我得说。你的成长速度真快,强大到令人吃惊。但是。或许你也知道。每样东西都要付出代价。你看,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探讨一下魔力地反噬问题……”

  黑暗中的阴影仿佛抽搐了一下,紧接着,那中间爆发出一阵仍然阴沉,却带着明显愉悦之意的长笑。

  “很动听地言辞……假如我真是出生未久,对人类世界尚茫然无知的新手,八成就要信以为真了。可是,城主啊,难道你那灵巧机警地头脑就没有想过,为何亡灵如我,仍具有人类地意识,我的前身又是什么?”

  浓雾如烟尘般向四周退散。

  魔法阵中,一个男人地高挑身形由模糊至清晰,轮廓逐渐显现。

  他穿着一袭精美的锦袍,面容苍白却相当俊朗,死气堆积在他的眉梢眼角仍旧掩盖不住那份凝固之美----男性气概总是不分国界的,即使那里面带足了邪佞。

  他淡笑瞧着对面:

  “花晓啊花晓,这么久不见,你居然已经堕落到连小孩子也要骗的地步……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要不,加上这回,我们来算算以前的帐?”

  真正受惊到呆滞的那个人是花晓。

  直到在对方变出的石椅上木然坐下,瞪视了对方良久后,花晓才喃喃地道:

  “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你真是厉秋?”

  黑烟给主人凝结出的是一张雕刻精细,美仑美央的王座。俊美的男子一拂袍袖,懒洋洋地落座其上,脸上挂着颇具深意的微笑:

  “城主大人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倒真叫我意外。”

  花晓一时说不出话来。

  厉秋说得没错,他们之间还有帐没算清。

  要从哪里开始呢?

  从实体时,厉秋自己留下而将花晓抛出,还是从精神时,花晓罔顾厉秋的寂寞,背弃承诺,单方面切断联络?

  抛开更早的纠葛不谈,无论怎么看,花晓都是欠债的那个。

  花晓也不准备辩驳。更无意解释。

  难道要在这个时候说,我没有忘记你,一直在搜集开启符印的魔法材料吗?

  只能笑笑,不带上过多的情绪:

  “抱歉。我总是让你失望。”

  厉秋哼了一声,显然很不满意。那倒是,花晓自己也知道,这种回答有多苍白无力,毫不负责。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久别重逢的叙旧才得以进行。

  厉秋解释了他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据他所说,是他被困在地底的躯体已承受不住压力,千钧一发之际,厉秋索性便施展了禁咒,抛弃身体,将灵魂生生分拆出来,成为类似于亡灵的一种存在。因为花晓体内有他先前存下的影魂术,这抹散灵便被召唤至花晓身边。

  恰逢奥术之珠成形,厉秋因祸得福,不但化白骨而重生血肉,还吞噬了大量的亡魂,成为超越以往,界于妖鬼和丧尸之间,一种更强大的存在。

  “我大概已经不能算活人。但也没有完全死去。至少意识很完整。”厉秋最后如是评说,“第一个活着的巫妖,或者死去的亡灵法师,我倒底是什么,随便你们怎么看。因为并无先例。”

  “恭喜。”花晓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她猜想厉秋并没说全,但那没有关系。


第四卷 第二十章 纠缠是一种疼痛

“得了,客套话可以到此为止。”厉秋淡淡地回了一句。死亡似乎剥去了他的全部柔软,至少是表面上的那层。他变得更加冷峻寒峭,一种叫残酷的东西明明白白写在眉梢眼底,“不说说你自己吗,城主大人?”

  花晓踌躇了一下。这是一个机会。或许她应该抓住它,谈点什么,把事情往她想要的那方面推推。谈判谈判,这世上那么多协议,可不都是慢慢谈出来的么。

  但心底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她。

  不想再怀着目标对他。不想再用利益来决定他们的关系。虽然功利和目的性在很多时候都是花晓行事的准则----或者干脆说,上个世界就是这么教导她的吧----但总也有些时候,她希望能够纯粹。

  如果她需要被原谅,那么这情形应该出自原谅本身,而不是某种交换条件。

  这可真傻。

  花晓一边想,一边听见自己慢吞吞地道:

  “我么,如你所见,还没死。为了保持这点,我看,恐怕我得告辞了。”

  厉秋危险地眯起眼睛。

  她的口才不是很好吗?连句掩饰都不做,是一定要将最后一层温情面纱都撕破?

  阿莫没在对方准备的椅子上落坐。他不紧不慢地站在花晓背后,手指从进洞后就没离开过刀柄。

  诚然,以血肉之躯对抗亡灵是一种愚蠢,但他是个例外。阿莫从不缺少和那些异类打交道的经验,即使在很久之前。亡灵早就不能使他感到惧怕,实际上。这世间任何事物都不能,只除了一样。

  他的主人。

  银狮鹫月光懒懒地伏在阿莫和花晓的中间,一开始它还露出过警惕之色。后来看到厉秋,就放松了。到现在只是无聊地甩着尾巴。偶尔打打呵欠。看起来它跟黑暗生物的关系并不象世人想像中那么绝对。

  “怎么,想逃跑吗?这可不是你地作风。”厉秋冷笑着摇摇头,随意地虚空一抓,一个被捆绑的人类掉在地上,“要我多加点筹码吗?他是这里原来的主人。想要消灭我,没能成功……或许你认识他?”

  “你这个恶魔。”地上地人虽然被折腾得有气无力,满身狼狈,还是愤怒地呸了一声。

  花晓愣了一愣。原来黑铁大叔不是离开,而是被厉秋所困。

  你想干什么?花晓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厉秋。

  厉秋地手指慢条斯理地敲打着王座:

  “你可否愿意和我进结界一谈?”

  花晓苦笑。在一切还没发生的从前,他和她初见面时,对她感兴趣后的第一句搭讪,就是这个。可是现在,看看他们自己。这算一种辛酸还是讽刺?

***

  两人的身形被包容在黑雾之中,渐渐模糊。阿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他没有试图拦阻花晓----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阻止不了她做她想要做的事。

  他只有等待。

  黑雾渐渐散去。两人身形再度显现地时候。花晓已经昏迷不醒,软绵绵地被厉秋横抱在怀里。

  “你放心。她没事。我只是觉得,这种形式的相处对我们双方都比较好。”面对阿莫明显散发出的怒意。厉秋嗤笑一声,“把这颗珠子和这个人带走吧。她想做的事都写在这里,拿去照办,别来打扰我们。”

  阿莫冷冷地出刀,斜横。并不理睬厉秋扔过来的奥术之珠。暗精一族的圣物在他眼里与石块无异。

  厉秋瞧了眼他,露出一丝讥讽。

  “你知不知道,在亡灵法术中,血液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一个有经验的法师总能从一滴血中看出很多。比如你。”厉秋的眼光在阿莫身上打了个转,带着某种恶意,“双重地主仆契约?这倒真是个奇迹。法术规定,对同一个人不能效忠两次,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意思是说,他知道他是谁。

  阿莫不理睬对方。

  他在度量刀和对手之间地距离,以及出刀的角度,以期一举成功。

  “行了,我不想和你动手。并不是我怕你,而是因为你主人地意思。”厉秋看着刀尖地轨迹,不耐烦地道。黑暗重新在他身边慢慢聚拢,象是要将他们同化吞噬,“她已经答应留下来还债。条件是把你送走,以及继续她计划好的事。你大可放心,她死不了,至少在她还完债之前。”

  说完最后一句话,空气中失去了两人地身影,空荡荡的魔法阵内,只有余温犹存。

  阿莫慢慢地还刀入鞘,没有追上去。他知道厉秋说的话不假。花晓是自愿留下的,这从体内血液的平和以及银狮鹫的镇静安然上可以看得出来。

  所以……

  除了遵照她的意愿外,他不会再有别的动作。这是很久以前,他对她的死亡发过的誓。

***

  幽幂深处一片酷寒。那种温度足以在瞬间将一个人的血液全都凝结成冰。

  厉秋当然不在乎这些。但他还是小心地为怀里的人准备了传统意义上的房间----其实那是一个结界。

  “很好,你终于是我的了。再也不会说跑就跑。”

  花晓睁开眼,瞳仁黝黑而没有焦点。她的声音也是温顺和机械的那种:

  “是的,我是你的,主人。”

  厉秋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小东西,吻我。”

  花晓茫然地揽住他的颈项,将嫣红柔软的双唇贴了上去。厉秋的嘴唇是死尸独有的那种冰凉,但她毫无觉察,仍热情地用舌尖一遍又一遍在他口内逡巡索要。

  一种久违的快感自唇内迅速扩开,象滴进水里的蜜糖。

  亡灵都是没有感觉的。可是厉秋还保留了一些人类的欲望。他猜想这是他残留在花晓身上,那缕影魂术的缘故。

  在法术上这大概是个奇迹,而且挺有用。然而,这对于他和她,也许都不是一件好事。

  不一会儿他们就纠缠到了床上。花晓小巧坚挺的胸部已经裸露出来,在厉秋冰冷手指的揉弄下变幻成各种形状。厉秋似乎并不急着进行到最后一步,只是饶有兴趣地搂着她,享受她的反应,慢悠悠地逗弄。

  有点痛,有点难受,似乎是不好的事。意识虽然不再清明,但身体的本能还在。花晓不自觉地伸手,想去推开那些使她不适的因素。可主人简单的一个命令就让她停止了反抗。

  她张开双臂,软软地抱住他。“这才对。”厉秋用力地,无情地挤捏住一粒小红珠,露出愉快的神色,“乖一点,这些可都是你欠我的。”

  胸前的疼痛迫使花晓开始喘息,发出细碎的,小声的呻吟。


第四卷 第二十一章 现实与梦境 (上)

精灵是所有生物中最具排外观念的种族。暗精灵尤是其中之最。

  但就算是桀傲阴沉如暗精,也有不能制作,需要和别族交换的物品。真正的暗精城深藏地底,上千年来从无外人可以进入,和别族做生意的地点,也就放在距暗精城不远,一个叫做布莱索的地面小镇上。

  这天,冷冷清清,平时没啥人愿意光临的小镇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带来的不是商品,而是来自人类的一纸信函。

  信函送达的时候,执掌暗精城最高权力的大主母正在偏殿向席安----一个前段时间表现不俗,已经升为总武士长的年轻小伙----训话。就男性暗精而言,这恐怕算得上一种殊荣,事实上大主母本人也颇有几分青眼垂睐,将这位相貌身手都是年轻辈中佼佼者的家伙收入后宫---在这之前还需要做点琢磨工作。至于男性暗精自己本身的意愿,那是完全不必要考虑的。

  “人类给我们的信?”

  大主母疑惑而厌恶地点了下短杖,信函立刻从侍者手里飞出,在空中展开,摊在她面前。几百年来人类主动跟他们联络这还是第一回。

  信中的字母闪着金光,逐一亮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大主母冷笑一声,“荆城即将举办夺珠会,欢迎阁下前来参与……什么不问种族身份,比赛只凭武艺,获得冠军的人将得到奥术之珠,一件古老相传的物品----那是我们的圣物,他们怎敢这样做?卑鄙无耻的人类!”

  席宁比大主母更早地看完信。有点诧异,有点欣喜。之后他心中立刻浮现出一道人影,没说的,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有她才能想得出来。不动声色地道:

  “请主母下令,我愿带兵将那个小城夷为平地。”

  “笨蛋。等我们的军队开到城下,奥术之珠早不知被他们送给谁了。难道要我们的军队跟着那些愚蠢的人类后面,辗转奔波吗?”

  “大主母英明。”席宁真诚地捧了一句,“那以您之见,我们该怎么做呢?”

  大主母沉吟片刻。

  “你去。拿着这张什么邀请函,去参加比赛……大军随后就到。你知道该怎么做?”

  在比这更早一刻的时间。

  狼图首都。图海王城。

  “夺珠会?真是毫无美感的名字……不过听起来挺有趣。”

  赤狼族的族长,亲王蒙特端详着手中的请贴,若有所思地微笑,想起了那个华裳美服,性情恣意,曾经绝尘而去,现在又莫名成为财支部总大臣的女子。

  荆城是天底下密探最难渗进的地盘,但她大致做了什么事,亲王大人还是有数的。而他的堂兄,英明深沉的国王陛下,这回显然是一头栽进去了。

  “族长,您看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负责荆城那片的管事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不呢?我倒想看看,我们赤狼族的实力。”事实上,光冲着酸菜鱼这道菜也得去。蒙特想起探子曾经带回来过的美食,只觉心为之动。何况还有奥术之珠作为奖品----如果这是真的,那它的诱惑力可太大了。最优秀的饵就是你明知是饵,还会心甘情愿吞下去的那种。

  往西而去,是白鹿平原的群盗。飞鹰不在,但余威犹存。荆城派去的使者受到了不错的款待。群盗接下了请贴,并非常爽快地答应,将这个消息在道上代为传播。

  此刻的荆城就象蛛网上最中心的那根丝。夺珠会的消息从这里出发,以各种方式迅速传递出去----数百年来还没有哪道信息这样轰动人心,令整个大陆都为之沸腾过。

  除开原本就在赶来的各方人马,更多的高手加入到奔赴荆城的行列中。如果不是夺珠会日期就放在半个月后,相信连最边远地带都会有人前来。

  与其闭门拒客,不如开门揖盗。这招脱胎于华山论剑大会的做法,是花晓一开始就有的想法。将奥术之珠作为奖品放到明处,让天下高手互相牵制,反而比藏着掖着它更加安全。如果怀壁其罪的话,那就让这块壁成为每个人都可以啃得到的大饼,敲锣打鼓地恭送出城。

  此外,从经济学的角度而言,来的人越多,给荆城新开的各家店铺带来的商机就越多。花晓在怎样赚钱这方面,总是很有信心,兼很有心得。

  如果花晓还在的话,望见如此盛况,一定会微微一笑,应景地默念一句话,天下英雄,尽入吾中。

  可是她并不在。

***

  花晓觉得自己象坠入了一场真实的梦境之中。

  窗外就是连绵的,不断温柔涌起雪白泡沫的蔚蓝大海。每天日出日落的时候,斜晖飞扬在碧波之上,那景色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总是美到令人陶醉。海边有一座小小的,温馨的白色房屋,那是她的居处。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熟悉并温柔的男子。


第四卷 第二十二章 现实与梦境 (中)

天底下美丽的地方不少,尤其是来到异界之后。有魔法存在的地方总是有很多奇异的风景,或原始或华丽,三步成景,随便走走就是一道视觉大餐。

  但是花晓现在呆的这里不同。是一种亲切而温暖的感觉,就象跋山涉水走了不知多少路,终于见到了人烟。

  “这是你的屋子吗?”眼巴巴地向着对方看,希望能够得到邀请,留宿一晚,或者几天。

  “当然不是。它是你的。你忘了吗,这是你一直想要的啊。”

  眼熟的男子在身边温柔的笑,笑容在海平面的背景下耀眼而明朗。一阵清新的海风吹过,拂起了两人的头发和衣袂。

  花晓迷迷糊糊地点头。似乎有这么一回事。那么,这就是自己的家了。

  她心中涌起一阵连绵的,类似晕眩的欣喜。转头向大海望去,浪花飞溅,不知名的海鸟声声长啼。

  “要下去走走吗?”

  不知什么时候,男子拉起她的手,冲她微笑。

  “嗯。”花晓很自然地与他相握,向海边走去,莫名地有些疑惑,“可是,你是谁呢?”

  男子的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低喃道:

  “原来是这样么,你也不知道……”

  瞧见花晓迷惑的神情,唇边的笑容不由加深,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

  “我叫厉秋,记住这个名字,你丈夫的名字。”

  “嗯。”

  或许是因为他的笑容太过熟悉温暖,花晓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

***

  厉秋终于停止了动作。缓缓地将怀中人放下,抽出一条丝巾,拭去对方满身的汗水。其实一个清洗术就可以达到同样地效果。但雪白肌肤上薄薄的一层晶亮,看起来如此诱惑人心。令人忍不住总想亲手拂拭,细心珍爱。

  怀中的女子一直不曾醒来。无论是在他们最激烈地交合,还是安静的拥抱时。她地身体有着最精细的反应,可那双明媚的眼眸,从开始到最后都不曾睁开。

  厉秋死海般的瞳仁深处闪着奇异的波动。

  “真乖。就这样。我地小花儿。我会保护你。再也不会有那些讨厌的事,你永远都会快快乐乐。”

  昏睡中的女子无意识地侧了侧头,嘤咛一声,向他怀里偎得更深。

  英俊冷酷的男子和绝色无双的女子,两人缱绻相拥的模样仿若天造地设,如此合拍,如此深情。

  与之相对的是地面之上,城主府内的一片焦躁不安。

  “我知道城主大人素来又懒又任性,可是在这么大的事情发生时溜走。这也未免太过份了吧。还是说,她老人家根本就没把它当一回事?”

  几天过去了,该办地事都开始办。城主大人的踪影却依旧一丝也无。红耶烦躁地大叫,在议事厅内走来走去。顺脚踢飞一张挡路的椅子。代理城主不是个啥轻松活计。尤其是眼下这种风雨飘摇地时候。所以她的抱怨众人都能理解。

  “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小冷沉着脸,盯视阿莫。一觉醒来。枕边人已渺无踪迹,这种沮丧感没几个男人能接受。

  阿莫面无表情,做了个这是城主地决定,她现在很安全地手势。

  这点倒是没人怀疑。除了红耶之外,荆城的城民几乎全都同那位任性地大人签过忠诚签约,如果花晓重伤或者死亡,忠诚石会有明显的反应。

  “随便乱撂挑子的作风实在太糟糕了。”红耶止住脚步,大声道,“不行,凭什么城主就可以逍遥自在,阿莫,她在哪里,我要把她找回来。”

  阿莫漠然地摇了摇头。

  小冷怒视着他,好象随时毒药就要出手的样子。林九担心地看着他们,时刻准备阻拦。老刀掌柜却头也不抬,伏在他那堆帐本里大忙特忙,安心要按照花晓的计划,赚个钵满盆翻。

  “他的确是不知道。”一道淡淡的,优雅的人影显现在房间上空,法师长袍和眼睛同样漆黑如子夜,“因为那个地方,不是人类可以涉足。”

  “那城主她?”这回就连老刀掌柜也惊疑地抬起了头。

  “你们的城主,本来就已不能算完全的人类。不过,按他那种做法搞下去,她大概会从活的半妖,变成死的妖灵。”班布不满地皱起了眉,“说起来,那位先生在法术的造诣上也算是够精湛了,但无论如何,他不应该碰我的作品。这有违道德。”

  所有的大法师都是变态。众人已经接受了这种常识,没表示出惊讶或别的什么,只有林九忧虑地看了妹妹一眼,不希望这就是她上百年后的形象。

  “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对吗?”小冷抬头。

***

  卫兵队长仔细盘查了来访者的身份,确认不是有人冒充后,将他们放了进去。

  “老大,他们真是暗精灵?”见一行三人走远,同伴好奇地凑过来询问。

  “没错。我大概是几百年来第一个搜查过暗精还没死的人类,”队长沾沾自喜地道,“回去讲给米莉听,她保准喜欢。”

  “我还是觉得害怕。万一他们在城内杀人怎么办?”

  “那他们就失去了参加大会的资格。放心,暗精可没那么傻。倒是兽人才要注意,特别是喝醉酒的那种。”

  耳尖的暗精族即使走出了十几米外,也能清晰地听到他们想听的声音。

  “看起来,这回来的人真不少,连兽人也有。”为首的那个观察着街道,嗤地一笑,“荆城的城主可真有意思。”


第四卷 第二十三章 现实与梦境(下)

荆城的街道是青石板砌的,横平竖直,象墨笔勾出的井字,横得宽宽阔阔,竖得明明朗朗,阳光洒上去,初雪一样泛着细碎的白芒,隐约透出一种新城乃至边城都罕见的恢宏沉稳。

  听说这些都同自荆城城主的手笔。暗精灵席安一边观察,一边暗暗揣测。

  其实他是不喜欢这种格调的。说到底,暗精灵是习惯了暗夜的生物,长年沐浴在黑暗中的地底主城才是他们的最爱。象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在日光下,人类街道的正中,对于他,或者身后的两名副手而言,都是一项完全新鲜,难得体会的经验。

  席安不得不用了很大的控制力,才能使浑身的肌肉不要那么僵硬,步伐均匀平稳。如果有可能,他倒是更愿意选择开启隐身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进来。然而荆城四周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城墙,阻止了他的尝试。

  这不算什么,每座城都会有自己的防御。席安耸了耸肩。人类嘛,总是更沉溺于魔法的力量。

  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一些路口竖有路标,指明主建筑所在,即便第一次前来也不会迷路。另一些路口摆放着清冽的喷泉,雕成可爱动物的石像----很久后席安才知道那叫作垃圾箱----绿树花草处处可见。荆城的城民也和别处不同。除了进城时的盘查外,席安他们并没收到预想中恐惧,敌视的目光。就算他们故意以通用语在大街上评头论足,来往的原住民们顶多诧异地瞥上一眼,仍旧各走各路。该干嘛干嘛,就好象席安他们的肤色不是黯蓝,而暗精就跟白菜似地到处生长一样。

  是座并不华丽。却很沉静体贴的城市呢。有种莫名的,让人轻松和安宁地魔力。假如要在故乡之外选择第二居住地。席安心想,他并不排斥选择这里。

  有着这种想法的他,这时还没尝过荆城日后得以享誉大陆地种种美食。

  作为使节而来的席安,到达荆城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访荆城城主。

  同伴都被挡在门外。单独等候接见的时候。席安忍不住有点忐忑。他在深思,对方和爱丽丝倒底是什么关系。能叫一个精灵抛弃种族之见,拼命维护可不大容易。不过,也许这是因为她们行事风格同样奇异的缘故……席安突然心中一动。

  还没想完,一个身穿火焰长袍的少女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听着,我们都知道你要什么。我可以帮你,但作为交换,你也得帮我们做一件事。”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时间地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花晓放下书卷,安静地看着又一天的落日。夕阳在海水的映衬下绚丽多姿。每一刻变幻出的光采都不相同。一只被染成了霞色的海鸟从天边飞过,越飞越高。

  “喜欢这里吗?”肩上一沉,被人轻松地揽在怀里。溺爱的口气是如此自然。仿佛历经千年都不曾更改。

  “嗯。”

  “喜欢我吗?”

  “喜欢。”

  对方象在害怕什么似地,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发问。花晓每次也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身边这个男子。

  男人满意地笑了。他的笑容异常耀眼。有种莫名的,能让人脸红地魔性魅力。花晓呆呆地看着,没注意到自己的衣衫正被解开。

  这是一个安静的国度。是仅属于他们两人地国度。

  厉秋满足地微笑。苍白的面容令这个笑容显得有点儿残酷,但无论如何,这仍是一个心情愉悦地表示。

  她地梦是他同她合力营造的。他可以进入她地梦,也可以对之加以改变,主导是他。比如说,她也许并不那么喜欢频繁的交欢,但他乐意,她就得奉陪。

  冰冷的手指从她娇嫩,赤裸的肌肤上滑过。

  她的身体立刻有了热情的反应。而在梦境之地,她则不好意思地想逃,却又逃不开去,只能喃喃地,低柔地在他耳边请求赦免----这得归罪于她的潜意识。厉秋很纳闷她哪来的古怪念头,大齐国的哪个女子不是以英勇善战,夜御数男为荣,她却在想什么,做得多会痛?这女人真是印证了他一再的想法,哪怕她再怎么古怪,再怎么威风,本质上都很没用。

  然而他就是喜欢这个没用的女子。喜欢到不惜一切也要将她锁在身边,无论什么方式。

  “怕痛的话,你自己来。”

  厉秋诱哄她压到自己上方。一般而言,他都是强势的那个,占有榨取无所不用其极。但偶尔的时候,也会想换换口味,体验一下正常男儿被妻主疼爱的滋味。当然,他有的是办法,能让对方主动。

  小猫儿一样地伏上身,以一种慢吞吞,适合她却不适合他的速度动起来。厉秋深吸一口凉气,被撩拔得愈发欲火中烧。很好,一会儿乐子就更大了,他会把这些都还回去,一点不剩。

  岁月在他们面前展开,象无边的海洋一样,很长很长。

***

  “无论僵尸还是巫妖,他的身体都已经死去。”席安平静地解释。

  “所以?”红耶皱起眉。她只想借用暗精对亡灵的熟识,找出那个家伙。可他在说什么?

  “所以即便他的意识再具自我,再怎么强悍,他都不能有活人的反应。要是他还留恋那些,就只有进入她的精神。”

  “说重点。”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这是一种基于交互结构的法咒。你们的城主是自愿的。否则他进不去。”席安耐心地道,“我可以带你们找到他。但在这之前,你最好想想,怎样才能让你们的城主醒来。要不这就是白费劲。”

  “听起来不大容易?”

  “当然,那跟睡觉可不一样。”

  黑魔法的规则就是有意思。比光明系的要复杂多了。席安微笑着想。荆城的城主居然失踪,这可是件稀罕事。

  不过这跟他本人关系不大。反正他已经同那个叫红耶的代理城主,暂时达成了同盟----抢回奥术之珠,消灭荆城固然是件大功劳,但远比不上推翻现有主母,夺取暗精族第一权力之位更有诱惑。

  他一点也不认为这叫背叛。


第四卷 第二十四章 精灵族

海鸟的数目越来越多。它们的外形有点象信天翁,毛色却不相同----花晓发现它们身上的红色不是霞光染成的,而是原本就披着艳红如血的羽毛。

  有朱红色的信天翁吗?花晓有点疑惑。她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

  “这是吉兆。或者我们还欠缺一次正式的婚礼?”男人将她拥在怀里,一本正经地道,“红色的嫁衣,你更喜欢哪一款?”

  花晓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知道这不是男人的本意。因为他们都一样,个性简洁果断,厌烦那些琐碎的,流于形式的东西。花晓感觉出了男人的不悦,所以之后她再也没提过这事。

  除了这条之外,她现在的生活可算得上平静安宁,一切如意。

***

  厉秋小心地擦干花晓身上的水珠。缺少饮食的缘故,她有些消瘦了,但依然美得惊人。

  一个身体想要存活,得注意很多事。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他可舍不得让怀中的这具躯体受一点苦。

  幽幂地底布满哀怨的迷雾和凄惨的尖叫。时间在亡灵的国度没有意义,当然也更没有任何类似钟冕之类的工具,但厉秋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刻的逐渐接近。

  还有几天?三天或者更少?

  反正它就要到了。而那之后,他的她将再也不惧生死,成为同他一样的存在,是他的伙伴,也是他的王后。

  他们会比翼齐飞。就象她梦见过的那些海鸟。

  不,它们不是海鸟。厉秋深通黑魔法。所以他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潜意识里,她把凤凰地色泽给了它们。

  凤凰的象征是浴火重生。她在渴望复活吗?这是厉秋唯一不能判定好坏的地方。

***

  城主府。

  庭院里,一个由符咒。法术火焰组成地小型传送门在月光下熠熠发亮。

  “后天就是大会的日子了,你能不能过了这个日子再去?”林九试图劝服妹妹----虽然自她成年后。这越来越难----他地脸上写满心烦意乱,“城主是我的主人,我当然希望将她尽快找回来。可是如果连你也不在,谁去对付那种场面?别忘了,城主的意思。就是让你在她离家的时候代替她的。”

  “没错。她更希望你能成为一方城主,而不是探险小队地英雄。”冯大树加入劝说的行列。虽然他以前只是一个盗匪,但跟了花晓这么久,多少也明白她的心意,“屠龙救公主这种事,还是让给我们来做吧。有班布大法师在,你不用担心别的。”

  总是飘浮在半空中的幽灵法师有礼貌地点了一下头,示意此话无误。

  席安在一旁冷眼相观。他努力忍住了腹诽----人类做事就是拖拖拉拉,瞻前顾后。麻烦得要死。

  这个传送门有他一半的功劳。只有极少数高级别的暗精灵才懂得如何正确使用奥术之珠。当他看到那个损毁过半,面目全非的奥术之珠时,席安差点没心疼死。他真想把它藏到怀里。但它现在还不是他的,到不了手。

  从这个角度考虑。也许红耶坚持前去救人对他有利----如果她死掉。至少他可以搜尸。

  “得了,老刀比我更适合应付那些人。至少他可以把他们当成住店地客人。而我只能把他们想象成火焰烤鸡。”红耶不耐烦地检查装备,发现该带的都带上了,还带足了三份。事实上她讨厌当政客。比起来,还是冒险这种事更符合她的心意。

  可惜红耶地运气一向算不上很好。

  突然间,凄利的惊箭啸叫划破长空。两长一短,黑夜都似乎被它撕成了两半,颤巍巍地欲坠未坠。

  火光一点接一点地迅速亮了起来,那是荆城自成一体地防御体系。花晓对于荆城地设想本就是如同瑞士一样的全民皆兵,是以一级警报过后,荆城地城民并没有慌乱,而是有条不紊地各就各位,前锋,岗哨,后勤,无一缺漏,其完善和流利程度令在战斗中长大的席安也看得暗暗吃惊。

  并不是如暗精那样以杀气和剽悍为著的军队。倒更象一张庞大的网,每个人都在其中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互补阙遗。在这样的体系中,个人的勇武不会被特别推崇----席安猜想跟正规军比起来,这群居民大抵也没什么勇武可言----但总体的威力不容小觑。

  是什么样的女子设计了这样的防御?前所未有,轻轻松松就将短处化作了长处。席安不由对那位尚未得见的城主加倍好奇起来。

  “怎么回事?”红耶仰头问一侧的班布。虽然很快就会有人送消息过来,但此时此刻,毫无疑问,最清楚状况的应该是这位无所不在的幽灵大法师,“我没听说有什么人要攻打荆城,附近也没有军队的痕迹。”

  班布的身影在半空中凝结了一会。半晌才悠悠地道:

  “不是军队。”

  “是什么?”

  “嗯,恭喜你,是白精灵的战斗队长,以及他们引以为荣的,最古老的一支战队。从他和守城官的对话里,我听出他似乎认为荆城同暗精勾结,囚禁或害死了他们的同胞。”

  “见鬼。我倒是想弄几个白精灵来贩卖,可还没找到他们的窝。”红耶恨恨地回头寻找蒂朵,“蒂朵呢?你去跟他们说说,希望他们能相信你不是屈打成招!”

  “没用,他们要的不是她。是爱丽丝。古革丝家的唯一后裔。目前风头最热的光明系英雄。”班布慢吞吞地道。

  为什么世上要有精灵这个种族呢?它们应该改名叫斗牛才对。全都是看到一块红布就立刻红眼,也不问问是否事实,咆哮着冲上来的家伙。

  当然,更可恨的是那个教唆犯。

  红耶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弃公主营救计划。

  “我去看看……班布,魔法阵的防御没问题吧?你得同我一起去……其余诸位,你们爱干啥干啥,我只有一个要求……小冷,你要是去救城主,就把席安一起带走吧。暗精,啧啧,真麻烦。”

  暗精是非常危险的生物。但小冷比他们更危险。红耶坚持如是的认知。


第四卷 第二十五章 欺骗者

冷硬的岩石。淡淡的烟雾。天空和土地都带着奇异的棕红色,象凝结了很久,风干黯淡的血液。

  这里是异界。是传送门将他们送来的地方。

  席安轻松地走在最前面。小冷不紧不慢地跟着,崎岖不平且毫无规律可言的路面似乎对他们并无影响。但同他们一起行动的第三个人,却因为受伤未愈,高大的身形显得有些迟滞和缓慢。

  别人都被小冷赶回去了。用荆城受袭需要更多人手的原因。

  “需要休息一下吗?”

  小冷及时地扶了对方一把,聊尽同伴之责。

  以前只知道这位大叔叫黑铁,是小镇的铁匠。不久前被阿莫带回来时,听说他是隐居的圣骑士,在对付亡灵方面颇有心得。而后一点,才是小冷勉强同意黑铁的要求,带他一同上路,寻找花晓的原因。

  “不用,我跟得上。”黑铁僵硬地点了点头,看得出来,接受帮助和道歉对他而言,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要不是我开启禁阵,花城主也不会失踪。我造成的错误,我会亲手改正。”

  圣骑的职责心果然比一般人都要来得强。其实要按照世俗的理解,黑铁只是受人之托帮了个忙,整件事的开端不是他,之后的走向更与他无关。

  小冷淡淡地想,却也无意费力去纠正。自从花晓失踪后,他对外界本来就不多的兴趣更加减少,连说话也到了能懒则懒的地步。

  与他周围的气场相比,席安这个暗精灵反倒更象个人类。他停下脚步等待他们,耸了耸肩:

  “至少你们胆子都挺大。那个叫红耶的女孩不怕对抗白精灵,你不怕面对妖王。”

  小冷扶着黑铁走近,连瞧都没瞧他,摆明了不想废话。席安却不死心。继续兴味盎然地聊天:

  “无所畏惧通常只有两种情况,自信或无知。我看你们不属于后者,可你们的信心从哪里来?明明没什么魔力……嗯,我猜,你们的城主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她多大岁数了?杀过多少人?”

  他得到地回答只有厌烦的一瞥,和简洁的两个字。

  “闭嘴。”

  毫无疑问,黑暗精灵难得的好奇心更浓了。

***

  “就在这里。”

  没有太阳或月亮。失去了昼夜,也分辨不出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席安终于停下身形。

  他的面前是一道巨大的裂缝,狰狞而苍凉地横亘在莽莽大地上,就象泰坦神猛力砍出的伤口。几乎看不到尽头。

  小冷走到他身边,凝视着被黑雾遮盖地裂口:

  “施加了禁魔咒。”

  “没错。为了防止人人都用浮空术飞下去。”席安尽量不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拿出来。”

  “什么?”暗精灵愣了一下。

  “能让我们顺利下去的东西。快点,你到这里是为了什么?看我们斗得两败俱伤不正是你的期望么。”

  席安噎了一下,无法反驳又无法承认,暗精灵的狡诈败在了人类地直率或者说粗鲁之下。原本看好戏的念头被迫收起,苦笑着召唤出一头骑兽。这家伙是他的私宠,悉心养护之下比一匹座狼还大。载三个人应该还不成问题。

  裂缝内壁阴暗冰冷,岩石尖利。因为是口小底大,向地底扩开的类型,下去的路时常倒悬在空中,坐在骑兽上地三人不得不频繁体验蝙蝠倒挂,头高脚低的滋味。

  席安的骑兽轻快迅疾地在破碎地岩壁,长满苔藓的缝隙,甚至是倒行的石面上起落。它有八只轻盈稳当的长足。每根足上都有倒钩,腹部装着随时可以拉出的,亮晶晶粘乎乎的白丝---没错,它就是一只巨型蜘蛛。小冷并不怎么欣赏这种生物,但要想在这地底下自如行走。还真的非它不可。

  阴寒的薄雾在三人身周流转。没有日光能照得到如此深地地裂。取代它的,是石壁间浅浅泛出的青色光芒。既朦胧又诡异。

  在地底呆惯了的席安根本不在意周围的景物变化。他娴熟地掌控缰绳,驭使骑兽向黑暗气息最浓重,最深沉地地方驰去。随着距离的逐渐接近,那股充满压迫和阴森地力量就连小冷也能觉察出来,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放缓呼吸。

  “我说,你一定是最受她宠爱的夫侍吧。”席安突然有感而发,“你对她的紧张连瞎子也看得出来。如果她能活下去,应该重重奖赏你的忠诚。”

  小冷有时无法明白席安的思维方式,这大概跟对方身为暗精有关。听说那个种族有着残酷的婚姻制度。除了受宠的夫侍,其余男子都有可能被主母随手拈来,随手甩去,连一点渣都不剩。

  “我也赞成。就用死亡来当奖品如何?”

  一道淡淡的声音从浓雾深处传来,带着冰一般的锐利和森冷。

***

  精灵不愧是以美貌闻名的种族。望着城外火把的照耀下,为首精灵男子抬眼间,如皓雪般高洁出尘的容颜,红耶就算满头的怒火,也不由呆了一呆。

  乐儿站在红耶身后,咬牙在她手臂上拧了一把。

  红耶差点疼得没叫起来,不由苦笑。

  难道这就是城主和代理城主的区别对待么。

  老刀掌柜是唯一有耐心和能力做解释工作的那个。他不厌其烦地试图向对方表明,荆城没来过叫爱丽丝的精灵,谋财害命一事纯属胡扯,甚至将白精灵蒂朵也喊来作证。然而他费了半天口舌,精灵男子只是冷冷道了一句:

  “草原上的树木不会欺骗我,我相信它们,更胜过人类。要么你们投降,要么我们攻城。”

  红耶来劲了。说实话,她还真怕他们雷声大,雨点小,胶着于谈判,打不起来。


第四卷 第二十六章 心之境

蜘蛛骑兽忽然停住,再也不肯向前挪动一步。

  席安叹了口气,拍拍另两名骑者,示意地方到了。

  三人小心地跳下来,还没站稳,原本空无一物的前方突然多出一团黑暗,映在暗青色的光影里,就象滴进清水的墨汁般醒目。但它没有化开,而是逐渐浓厚,直至鲜明的,属于人类的轮廓一寸寸显示出来。

  那是一个英俊男人的面目。稍带点苍白,基本样貌和生前相差无几。

  然而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旁观者,都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人类,这个名词已经不再适合他了。他身上的气息阴冷强大,如地狱般酷寒,如战场般血腥,那甚至不是寻常的亡灵。更接近他的词是巫妖王,噬魂魔,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小冷镇定地看着这个勉强称得上熟人的男子。以前开医馆时他们曾有过数面之缘,但要说好感,那东西大概从来都是没有的。

  他直截了当地道:

  “我想,我们就不用浪费时间在打招呼上面了。厉秋,你知道我来做什么吧?”

  “英雄救美这种事很老套了。”厉秋讽刺地挑了挑唇角,“不错的主意,就是不大聪明。本来我以为你都到不了这里。也许我该感谢一下你的带路人?”瞥了眼旁边,无形的威压下席安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有点怀疑自己跟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小冷无动于衷,直视他的双眼。

  “我要带走她,不管你愿不愿意。”

  厉秋嗤笑一声。

  “你那不知所谓的狂妄倒真是一点没改。我要感谢一下你还记得尊重我的意愿吗?”

  “你至少该尊重她的意愿。别忘了她最痛恨这个。”小冷叹了口气,不知名的光线洒在他的眉梢眼角,看起来有点疲惫,“死亡不是件好事。你不能把她也拖到那种冰冷阴暗的地方去。”

  “我给她地可不是死亡。”

  “但也不是生命。她会象你一样,失去血肉之躯。变成魔物吧?”

  “那有什么不好?你以为她是光明拥护者?”厉秋冷笑,“她才不会在乎那个。她同意了,跟我在一起,永生永世。”

  小冷抿紧了唇,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抗拒。一瞬间他的面部肌肉就象大理石般坚硬。

  “你就一定要急着毁了她?你看不出来,她其实胆小,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永恒?”

  情敌相见总是分外眼红。这点特性跟种族无关,不管他们是人类,还是亡灵。黑铁默默地想着,手指在袍袖下稳定地结出一个复杂的咒语。

  这不是一个伤人的法术,因此给空气带来的波动非常微小。加上他和小冷的刻意掩饰,厉秋并没有及时发现。

  象游丝一样的触觉……温暖而熟悉……他找到了……

  厉秋终究是敏感地。他的脸色突然变了变,一把抓过原本并没在意,站在最后的黑铁:

  “你在干什么?”

  “别动他。”代替黑铁答话的是小冷,他细长的眼里闪过一股奇异地光芒。“你看得出来我们在干什么吧?引魂术。你晚了一步。他已经找到城主,正在将我送进她的梦中去。你知道的,整个过程不可逆转。不能被打扰。”

  没错。厉秋知道。

  他自己就是黑魔法师出身,玩弄精神法术的大行家,再清楚没有。精神系法术不那么华丽,却格外危险,很大一部分从上古开始就被列为禁咒。它们对施者和受者有一系列麻烦的要求及禁条,以保证彼此在摇摇欲坠地沙子上建立城堡后还能都活下来----至少活一个,施者。

  所以,如果黑铁正在对花晓施术。那么被打断后,最危险的那个是花晓,而不是他本人。

  厉秋眯了眯眼。真想的话,还是可以阻止地。但……也许他自己也在等待一个给她选择的机会。

  沉溺在悠闲中的花晓可没想到那么多。她过得挺不错。特别是当她发现自己可以随心所欲,一跃跳上高高的石崖顶时。

  一只红色海鸟突然离群。向她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最陡峭的崖顶上。安安静静,眺望近处的海,远处的天。

  红鸟在她面前落下,就地一滚,化成人形。

  花晓惊讶地站了起来:

  “小冷?怎么是你?”

  是想不到,还是从来没想过?一瞬间,理智如小冷者,心里也不由生出一丝纠结,微微苦涩。

  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象以往一样接住她地手,或是给她拥抱。

  “醒一醒。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花晓点了点头,眼神清晰:

  “知道。心之境。他没有逼我。这是一个自愿的,双方面的赌约。”

***

  同一时间,荆城的防御阵已经发动。它就象一个透明的半圆形大球,将整个城池小心地笼罩在内。无论是魔法,还是精灵军队引以为荣地神箭,都没办法在上面撕出一道裂口。

  兴奋是必然的。尽管班布已经明令禁止没见过大世面地城民们发出呐喊的噪音。但控制不住的,低低的欢呼声仍然象掠过水面的波浪,一阵高过一阵。

  而在荆城之外,火球与箭矢齐飞,雷电共火把一色。

  一队荆卫军正冲杀进敌阵,与白精灵们奋勇作战,其中,红耶的身影最为突出。

  好战和英勇,有时候就是同义词。

  粗鲁的战斗法师。没必要的无聊进攻。班布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够优雅,不够理智,不懂得区分时机。一个失败的指挥官。还好她跟自己没有关系。

  一片杂乱中,一道淡淡的黑影掠过上空,向精灵战队中的某个方向俯冲下去。

  班布疑惑地皱起眉。

  那是阿莫和月光。连他们也想来凑这种无意义的热闹吗。


第四卷 第二十七章 破茧

这是一个两方面皆有失算的赌约。

  花晓的神智并不如厉秋所想的那样模糊。起先她的确沉入了自己的梦境,但当森林之心开始自行转动,清凉的感觉一点点传遍全身,她的自我意识也逐渐明晰。

  可另一方面,花晓也无法脱困而出。厉秋不愧是现今大陆有数的黑魔法高手,他为她布下的天罗地网,她至今仍未看出破绽,找到唯一通往外界的那扇门。

  两相僵持下去,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花晓的身体被厉秋封印,而精神则以炼魂的方式,存在于厉秋的某件法器之中。

  所以班布才会不高兴。没什么比毁了一个宗师的心血作品更让人厌烦的了。而花晓,就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杰作。

  小冷的闯入就成了一个契机----这不仅仅只是运气,而是多方计划和各种精密法咒下的结果,也是能带领花晓回到人间的最后一艘渡魂舟。

  听完这些,花晓的反应倒很平稳。简直平稳健康得有点过了头。

  她倚着岩石坐下来,爽朗地笑了一笑:

  “能活在自己向往的世界里,好象也没什么不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可是多少人梦想的胜地呢。”

  小冷压根没注意身边的风景。假的就是假的。对于一个既没听过庄周蝴蝶,也没听过黑客帝国,只信奉手中毒药的同学来说,可想而知,他是绝不会有兴趣跟你作哲学之上的探讨,而只会抓住事物的最本质。他翻了翻眼睛:

  “得了,那种豁达的人生感慨可以留到出去后再说。先去找那扇门。它界于虚实之间。”

  “有提示吗?”花晓满怀作弊渴望。

  “班布说过,你的眼睛看不到。可以用我的。”

  花晓反而愣了一下:

  “哦,他还说了什么?”

  想到了吗?也不算太笨嘛。小冷微微挑起眉,露出不怀好意的一个微笑:

  “当然,他肯定告诉过我,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在这个幻境里,小冷既非施术者。也非受术者,他是作为第三方力量强硬闯入地。这就有如游魂一样的危险,当支撑他到来的通道消失,或者能量耗尽,他的意识就会永远消散。再也无法回归身体。

  那是彻底的死亡。连灵魂都不会存在,是比起花晓的妖化,和厉秋的魔化来,更加绝对地消失。

  可是花晓甚至不能拒绝。

  ----小冷的架式摆在那儿呢,他就是要她欠他的。额头上就差写上我也要当债主你乖乖卖身吧这几个加了感叹号的大字了。那双素向冷漠的眼眸幽幽如寒泉,罕见地透出一丝倔强,花晓知道。他是当真地。只为一诺,不惜性命,不计一切。

  是厉秋的举动刺激到了他吧?他心痛,所以也要让她心痛。这一点亏都不肯吃的性格,倒真是十足十的小冷牌不带掺假。

  帅哥固然都是帅哥,也够有爱的了,可这一个两个谁也不是善茬,手腕高明。心计深沉,着实难对付得紧啊。

  美男后宫真地是个好制度么?花晓苦笑了,不由地想起一句话,最难消受美人恩……

  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美人恩既来了,还被人当珍脍一样盛在盘子里端到面前。那就趁热吃吧。总比放凉了不能下口,白白浪费还要被人骂一句暴殓天物来得明智。

***

  两团莹莹的白光。缓缓地重合……

  厉秋看着幻境里那两只的互动,面无表情。这种结果绝非他地意愿,他完全可以出手阻拦,或者击杀,但却始终伫立不动。

  席安早就谨慎地躲在一旁,以防这位新晋级的魔物大人突然出手,殃及池鱼。同为黑暗之神的子民,席安能感觉得到对方的纯粹和强大。周围三十里内的黑暗灵力大概都已经被这位新领主汲取过来了吧,象一波又一波无形的波涛,包裹着他,汹涌地在他身周打转。

  阴寒之气越发浓重,席安几次都有种厉秋即将出手的错觉,然而始终没有。不多时,厉秋突然哼了一声,身形由实转虚,淡淡地化成一片阴影,融入地底,转瞬不见。

  席安松了口气,又微微有点失望。

  如此平淡而毫无血腥气地放手,可不符合黑暗生物的特性啊。

  身边不远处,黑铁和小冷仍在全神施法,寂立不动。这可是个消灭荆城城主地大好机会,几百年都未必遇上一次。席安沉思地看着他们,最终还是压下了出刀杀人的念头。一方面,刚才那家伙太危险了,他一点都不想惹到他。另一方面,跟渺茫的功勋奖赏比起来,还是同荆城的私下协议获利更多……

  话说回来,人类果然是个乱七八糟的种族啊,连亡灵都能拿来牵扯不清。可他们怎么能同时得到眼高于顶地白精灵的帮助呢?年轻地暗黑精灵好奇地猜测着。

***

  花晓一直认为,自己找不到那扇门,是因为思维不能内寻,类似于视觉盲点的关系。换了一个角度来看,应该容易得多。然而当她接受小冷的援手,借用他的眼睛观察时,她才吃惊地发现,厉秋的能力远远超出自己想象,展现在她面前的世界仍然天衣无缝,毫无瑕。花晓开始冷汗了。她不知道将小冷送往这个世界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的法力能支撑多久,万一只是一时半会,那自己可真要背下人命天债了。

  “行了,小冷,你先出去,让我自己试试吧,”花晓几乎是恳求了,“我保证,一定努力不偷懒。”

  小冷反而拍了拍她,很是好整以暇:

  “难得你也肯承认你偷懒。不过你不用怕,黑铁也不是今天才出道的新手,他有分寸。”

  “可他才受过伤。”花晓苦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黑铁的情形。

  “如果你喜欢打赌,我也可以。”

  两人正在哝声细语,空气中蓦地隐隐起了一阵难以察觉的波动。花晓怔了一怔,下一刻,厉秋沉稳冷峻的身形已经出现在面前,同以往一样来得无声无息。

  小冷全神戒备。厉秋半垂着眸,仿似什么也没看到。可轻轻一伸手,就将花晓拉出了重合的虚影。

  花晓的恍惚感又回来了。起先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他每次靠近,都带来雾一样的浸润感。她迷惘地看着他,纤细的小手温顺地待在铁石般的大掌内,低声道:

  “秋,你不高兴?”

  小冷突然很想笑,也确实浅浅地挑起了唇角。原本诡异的气氛中又添了一份紧滞感。

  “这就是你要她的方式?的确很没有新意。”


第四卷 第二十八章 未遂

连身为主将的红耶,也不明白阿莫出现在战场上的用意。

  事实上,说穿了,这次声势颇大,与白精灵之间的对战只不过是她的手痒之作。有班布和魔法防御阵在,荆城这方完全无需进攻,固守等待才是最省力的方法。

  红耶知道自己是个热血多过审慎,时时易于冲动的人。可阿莫不是。他做的事,每样都有极深的度量。

  阿莫的刀法很好,这点在上次的战斗中就看得出来。但不多时后的今天,他显然更强。一道道雪亮的白光,配合着狮鹫的起落,忽攸而来,忽攸而去,如闪电一样迅疾和精准。幽昧的光线,厮杀的敌军,似乎都退成了暗色调的幕布,任其在上面挥霍纵横,肆意撩乱。

  风宁眯眼看着那道刀光。他跟别的白精灵不一样,白精灵多数心性平和,争斗有限,他却从小在战斗中长大,又身为白精灵的战队队长,临敌经验不知比别人长出多少倍。他看得出,那使刀的人不仅仅只是一般的武技专家,刀势中还隐隐挟着雷电之力,分明是极罕见的魔武双修的高手,那身本领,绝不在以刀闻名大陆的武者凌度,佣兵之王修弗拉,这些人之下。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荆城,这样一个偏远的,名不见经传,才修建没多久的乡野地方?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风宁的视线,抬眼一瞥。明明距离很远,什么也看不见,风宁却能感觉到对方如利刃如坚冰一样犀利无情的眼神。一股豪气蓦然在心头迸发,风宁低笑一声,驻马停步,反手取下背后深绿色的寂林之弓,拉弦如满月。一枝长箭呼啸而出,在半空一分三,三分九,疾速如电!

  阿莫不动声色地劈下一刀,拉起狮鹫,迎着长箭的方向飞去。月光年纪尚幼,也是个极好动要强的性子。得主人指令,兴奋得一声长嘶,展开翅膀,向前直冲,竟比箭速更快。

  当当当一连数声。风宁那平日连铁板都穿得透的寂林之箭,竟然同普通箭矢一样,全都被阿莫的刀轻轻一分,往两旁格飞了出去。切实感受到对手地强大,风宁眼中亮光更盛。弓弦再紧,向上,向左。向右,接连三箭!

  阿莫只看那箭势,就知道对手的用意了。是想三箭齐发,幻成箭阵,合而围之呢,而那手以绵劲驭箭,箭矢在空中划出弧形的绝技,大概也只有在擅长远程作战的白精灵军队中才能看到吧。身为武者。没有谁面对这样的挑战不血脉贲发的,他真想迎上前去,硬接下这招呢。可惜,这刻却还有别的事要做。在阿莫地心中,排第一位的永远是她。是她的命令。

  她说过,要他再碰到那女人时。去要回点利钱。

  身形一凝,箭矢来势本就奇快,此时在空中化成矩阵,一起袭来,转眼即至。然而就在箭尖堪堪沾上衣角时,阿莫突然连人带狮鹫,身影同时消失。还没等所有人发出惊讶之声,狮鹫载着阿莫已出现在风宁的身旁,刀光如银火花四溅,猛然下劈。

  风宁反应够快,戴有盾牌的左臂及时回横格档。但他格了个空。

  那样气势赫赫地一劈竟然是假招。真实的刀尖却如毒蛇一样,无声无息地插入身旁另一个人的后背,血珠立时如花四溅。

  “你……你竟然偷袭!卑鄙无耻!”

  也不知用了什么身法,伤者轻轻一晃,竟已退至几丈开外。掩藏在盔甲后的脸无人看清,一双眼眸却闪烁着怨毒凶狠的光芒,生生让人畏惧。

  对于一名以武为心地斗士来说,这种指责可谓重大。然而阿莫却丝毫也不放在脑中,甚至一丝半点的波澜都不会生起。

  他一扬手,连续投掷出数道绿光,在对方身边炸开朵朵流萤般细小而灿亮的光团,不似法术倒更似烟火。狮鹫月光与他相处日久,心意相通,忽高忽低地疾飞,以避开漫天箭雨,紧追而至。

  伤者试图再逃,身体却象被无形地绳索缚住,血液内传出一阵阵莫名的刺痛,这刺痛让他心惊,因为它的绵绵不绝,还因为它的起源深邃,仿似一直通到他的生命。

  阿莫无情的面容再现于前。刀光比视觉更快地疾掠而至!

  当地一声巨响。眼看就要逃不过去的一刀,却是战队队长风宁及时赶至,代为招架。精灵的身法之快,果然也是名不虚传。

  “你这样地身手,也算大陆少有的高手了,对着一个女子下手,不觉得脸红吗?”

  风宁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清朗。

  阿莫无动于衷地抬了抬眼皮,懒得回答。知道今天是杀不了那人了,他有点遗憾,但也不急。来日方长呢。就象她说的,投了重饵,不怕不来,来了,总有机会。

  拍了拍狮鹫,月光不满地喷了口气,但还是听话地一个急旋上升,准备撤离。

  “站住,你倒底是谁?”

  好久没尝过被人无视地滋味了,风宁本来脾气就不算好,此时更是火冒三丈。

  “还要打是不是?来啊,我可以奉陪。”

  红耶笑咪咪地从旁边跳了出来。她是天才,但实战极少。偶然抓到一次,便象抓到心爱的玩具一样不肯放松。至于阿莫为何突然而来,又突然而走,她也猜到几分,可那是阿莫和城主地事,她才懒得管。眼下嘛,还是痛痛快快地打一场更有兴趣。

  这绝对是个法师中的异类……风宁已经对这个小城的人才彻底无语了……


第四卷 第二十九章 黄雀在后

雾气不知什么时候弥漫了起来,白茫茫地笼罩在荆城前的战场上,和晨曦搅扰在一起,难分难解。

  人族与精灵之间的小型战斗仍在继续,但已经渐渐显出了输赢的迹象。跟原先料想的差不多,人类虽然个个骁勇作战,还是敌不过精灵军队的训练有素。

  风宁作了个手势,指挥部下缓缓收缩队形,象猎人驭赶猎物一般,将战败的一方逼向荆城。

  没错。他们等待的就是敌方入城的那一刻。不管围在荆城上空的是什么样的魔法屏障,大量物体的出入交换,都会使它变得薄弱迟缓。风宁和他的战队纵横精灵界近百年,自然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当那道魔法屏障被击破时,荆城也就象除去了包装的小甜点,谁都能上去咬一口吧。风宁如是想着,心内却有种微妙的,不安的感觉,就好象这雾气予人的印象,阴冷湿重,沉闷窒息。

  对方的首领仍在同他缠斗。风宁不紧不慢地格开对手的阔剑,有点疑惑。

  一个法师跟一个弓箭手纠结在一起,近身拼比格斗技,这场面也未免太可笑了些。当然,他是不介意同对方过过招,拖延一下时间的,可这对敌方有什么好处?

  风宁发现自己弄不懂这个身穿火焰法袍的人类少女倒底在想些什么。

  红耶的右臂隐隐有些酸痛。她的武器是一把饰着彩色宝石,又长又阔的法剑,挥动起来,就好象银光中裹着微微流动的彩芒,格外地华丽炫目。很明显这剑不适合法师使用,哪怕是战斗法师。但有什么办法呢,有时人为了面子光鲜,总要放弃另一些里子。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看出对方的奇怪。红耶笑咪咪地一剑劈下,好心地解释,“你长得比他们都漂亮,我要把你抢回去,当我的私人奴隶。”

  精灵队长强烈的怒气表现在骤然增剧地刀光里。千百年来,人类就一向有贩卖精灵当奴隶,以折磨占有这些绝美尤物为乐的特殊嗜好。而这点正是所有高傲精灵们心中血淋淋。碰也碰不得的死结。红耶不知死活地随口一句,引来的就是对手怒火万钧的斩杀。

  沉重的华丽之剑被同样华丽丽地一刀格飞。

  红耶惊叫一声,伏在马上,头也不敢抬,狼狈地向城内逃窜。

  距离在拉开。这可谓是一个弓箭手最喜欢看到的情景。但风宁毫不犹豫地策马追上前去。放弃了这个良机。如果说他以前对荆城城主抓走并虐杀白精灵地事还存有一丝疑惑的话,那现在可谓确信无误了。丑陋的人类。风宁胸膛塞满怒火,他要亲自杀进城内,毁掉这个腐坏的人类聚集地,为同族们报仇。

  如果白精灵都是这么冲动轻信的话。他们还是闭关自守,永远也别出来了吧。他们地阴谋水准,跟人类根本就不在一条起跑线上嘛。

  红耶怜悯地想着。一边逃跑,一边扔下一枚黑色的蛋状物。

  夹着火花,白色的浓烟骤起,一股辛辣的气味立刻弥散开来。

  与此同时,即将进城和还在战斗的人类,全都不约而同地扔出了黑球。极具刺激性地烟雾象稠厚的牛奶,嗤嗤地涌出来,立刻将所有人笼罩在内。猝不及防的白精灵们被薰得睁不开眼。痛苦地呛咳成一片,胸口也因吸进了白烟而变得有如火燎,几近窒息。或许是因为体积地缘故,他们的座骑倒是没受太大影响,但也开始烦躁不安地扭头挣扎。

  红耶拉起颈中的防毒面具罩到脸上。冷冷地回身,旁观精灵们遇袭后的状况。果真是经验丰富的军队啊。即使在这样狼狈和目不能视物的窘境中。竟然仍没有溃散,而是凭借声音两三个聚集在一起,互为倚靠,协同作战。

  不过那是没用的。无数条绊马索正等着他们呢。其实,如果自家那位城主大人在的话,连绊马索都无需用吧。她以木系魔法召唤出来地树藤,可是比什么绳索都要灵活轻便。

  快回来了吧。教导了他们这一切的,美艳和任性同样无匹的城主大人。想到这里,红耶唇角微微上挑。这次她总该会拍拍自己的肩,说一句你还不错之类的话吧。到时自己可一定不能笑,得表现出淡然,淡定,从容……

  从头到尾,红耶就没想过城主大人不会回来地可能。

  胜利在望的一刹间,红耶也放松了警惕。

  变故由此而生。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向风宁地方向靠近。因为那步伐实在太过凌乱,毫无章法,红耶也没在意,猜想这大概是个找不到路的新兵,或企图掩护首领的忠心部下。然而当那人影渐渐在浓雾中显现时,红耶突然眼角一跳。

  一种针刺般的,不祥的预感立即攥刻了她的心。而距她数尺处,已经快摆脱白烟侵扰的风宁,也忽地顿了一顿,象是察觉到什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来自地狱的死亡之神,请在我的诅咒下,附于我身,葬送眼前这一切,葬送所有勇士,城堡,君王的荣耀。”

  喃喃的咒语声带着一种莫名的,不可抗拒的魔力,从白雾里隐约传了出来。伴随着咒语,有一种丝丝的声音随之而起,由远而近,由弱变强。

  人影已经不见。

  代之出现在原地的……

  那是……

  一条巨大黝黑的蟒蛇!

  血傀儡秘术!

  它并非实物,而是一个召唤出的幻影。然而那狰狞的三角形巨头,赛似钢铁的冷冰冰身体,血红如灯笼的双眼,一切都如此真切,仿佛地狱深处蜿蜒而出的魔物,正以一种冷酷而血腥的姿态,向风宁和红耶,缓缓游近!

  风宁已经拔开随身的水壶,以精灵之泉的清水洗了眼和脸。清澈的母泉令他的眼不再受烟雾毒害,也令他保持住清醒的头脑。

  试图阻拦和砍杀大蛇的士兵被它身周散出的黑气毒倒,另一些则被它轻松地甩动尾巴,挥飞了出去。

  红耶咬了咬牙。在这样巨大而邪恶,非人的力量面前,没人能不恐惧。

  讨厌的白精灵啊,看它们把什么东西给带来了!

  她开始念诵一个咒语。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指望它能在大蛇游到前生效。


第四卷 第三十章 转瞬敌友

风宁很快从初见魔蛇的惊骇中清醒过来。他保持镇定,退后一步,想弄明白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起先他以为这又是人类的一个花招。但那些人类战士的反应显然比他还要夸张,一边恐惧,一边上前攻击。而魔蛇不分敌我,阻拦者死的杀人方式也彻底否定了它是哪一边帮手的可能。

  适才还在与他对砍的人类少女手执短杖,开始喃喃念咒。随着语声,她的炎纹法袍下角无风自动,缓缓地在浓雾中飘扬。

  这才是她的真实本领吧。就同他刚才的敷衍招架一样,她的巨剑砍杀,也只是诱敌上钩的一个计谋。

  可恶的人类……

  风宁迅速度量了一下形势,稳稳地拉开弓。

  受过光明祝福的箭矢三支连发,挟带着雷电样的气势,破空向魔蛇射去。

  受浓雾的影响,城内观战的人类多数还没发现魔蛇的存在。但那种骤然阴冷的改变,和魔法气息的波动,却瞒不过一生一死两个高手的耳目。

  班布浮现在阿莫身后,颇感兴趣地望着那有如铁石,一动不动的背影:

  “你刚才也没看出来,那居然是个傀儡吧。挺不错的血魔法操控术。至少比那个又懒又不肯学的笨蛋强得多。”没人理睬他。

  “我说,你不准备下去救人吗?那可是她指定的代理城主。”

  阿莫冷冷地瞥了这个死了许多年还不肯安息的鬼魂一眼,血色在他眸中一闪。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我只接受她的命令,谁也别来管我。

  “真可惜。我本来还想看一下你们的对决。”班布若有遗憾地摇了摇头,“那会是一场盛事。你知道,充满血肉气息的幻影傀儡总是那么罕见,具有自由意志的血魔更是几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例。你们是血系法术中地两种杰作。即使我猜你会赢,你也应该去证实一下……唉,一个范例是多么重要。”

  阿莫无动于衷地听着,根本不在乎班布将他当成街头艺人或者别的什么,连眼神都欠奉一个。

  班布皱了皱眉,突然抬手,轻轻一点:

  “要封住自己的声音。你该选个好的法术。不要拿这种拙劣的玩意,当作你失礼的借口。”

  阿莫喉中轻微地发出一阵颤动。他猛地转过身,怒视班布:

  “滚开!”

  “这就对了。你不回答会让我觉得很无趣。”班布耸耸肩,“顶多待会儿你再自残嘛。你看,用人类的话。我们也是老朋友了。老朋友之间聊聊天,有什么不好。”

  根本是没放弃想让他出手,坐山观虎斗地念头吧。

  虽然见面没几次,阿莫倒也很了解这个鬼魂的思维方式。事实上它比任何活着的人类都要冷酷无情。血肉啊生命啊在它眼里一钱不值,唯有魔法才是它的心头至爱。最近或许又多加了一样。花晓。不过那纯粹是建立在她是他的优秀作品和所有物地基础之上。

  阿莫能与它相安无事,也仅仅是因为这个。他们有着同一个关注的目标。

  “如果它能攻破城防,我会出手。”阿莫听见自己几年不用的。嘶哑低涩的嗓音,缓缓地道,“但愿你那时还没消散。”

***

  红耶终于念出了她那个召唤火雨的一长串法咒。烈烈焚烧地炎焰有如流星殒火,自上而下,向巨蛇的身体砸去,在它的三尺之内形成一个庞大地,酷热的火场。

  微微带了点喘息,红耶这才来得及看向身边的精灵队长:

  “那个。谢谢。”

  “不用。”因为每支箭都带有法术之力的缘故,精灵的脸色也没比红耶好看多少,他刚才几乎射光了箭来阻挡魔蛇前进,“我不是救你,我是自救。”

  没人比精灵更明白魔物的嗜血和好杀了。尤其对魔物而言。精灵的灵魂有如美味佳肴。

  巨蛇被火雨砸得有点懵。它的皮肉被火焰烧灼,一块块地翻卷起来。发出吱吱地声响。疼痛令它的身躯在地上剧烈翻滚,却怎么也逃不出火焰的范围,眼看全身缓缓焦黑,挣扎也越来越无力。

  “听说分享过面包的人就是朋友。”红耶对自己的法术很有把握,也懒得再去看它,倒是不想放过这个被它创造出来地和谈的良机。城主大人说过,上者斗智嘛。她诚恳地看向精灵队长,“也许分享过并肩战斗地人也是?我叫红耶,是这个城的代理城主。”

  “我是风宁。”精灵队长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他对人类仍不具好感,但也许……这里有点什么不对。作为白精灵的一员,风宁固然免不了高傲,但还不至于愚蠢到连上当都察觉不出来,死要面子不肯承认的地步。

  彼此都飞速地在心里盘算一遍,找出最想问的事。

  “你……”

  “你……”

  同时出口。也同时被打断。

  魔蛇被烈火焚烧成焦黑一片后,居然没有死。它的身体沿着花纹,慢慢地自动开裂,在四周惊异的目光下,散成百来块枯干的蛇肉,下一刻,每块蛇肉都变成了一条蛇。黝黑光滑,吐着红信,手指般细小的毒蛇。

  靠得最近的一圈战士----不论是人类还是精灵----最后倒了下去。蛇群的攻击速度简直快得吓人,它们在地上四窜,弹射,攻击,甚至连蛇影还没看到,众人就已经被咬到。

  杀一条变两条这种事太可怕了。这表示人类的刀剑在它们面前完全无效。

  红耶已经来不及多说,她长长地吹了个唿哨,召集荆卫军们撤退,同时一把拉住精灵队长:

  “走,跟我们进城。”

  “你……”

  就算是风宁也不由震动了一下。荆城最大的防线就是那圈魔法屏障。如果将他们放入,这个城市再没有能抵抗他们的力量。

  这个人类少女倒底是过于天真还是过于自信,竟然在仓促中做下这种决定?

  “爱丽丝是我们的朋友。所以你们也是。”红耶用力地拖着他走,头也不回地道,“我相信你,风宁队长。”

  风宁怔了一怔,心中涌起说不清的滋味,不由自主地被红耶拉走。

  这招的确好用。红耶将狡黠藏在微笑之下。

  “我可不想跟一条蛇战斗。太有失我的身份。”班布望着城下的变化,喃喃地道。

  阿莫漠然不语,大有袖手旁观之意。反正魔法阵是班布的职责,连带的,那条攻人不成转而攻城的蛇,也在它的处理范围。

  “不过……那是什么?”班布突然咦了一声,瞧着天边,慢慢露出了一个微笑,“今天可真是热闹……”

  阿莫也看见了天际的那片黑云。

  不,不是云。它如光电般飞近,那是……一只巨鹰。


第四卷 第三十一章 会荆城(一)

花晓平静地望向前方。

  那不是一种让人舒适的表情。它不会让人联想到安宁的炉火,温热的饭菜,而更类似一片冻土。除了坚硬之外,什么都被隐藏在深处,无法探询。

  赌约被破坏了。

  厉秋还是没能遵守他的诺言。小冷到来之后,他也跟着现身,并且违背约定,对她施加了某种阻碍。这种阻碍让她的神智变得模糊,也让那扇可能就快要被找到的门重又陷于遥遥无期。

  小冷终于爆发了。两个敌意深重的男人抛去一切顾虑后,能做的事大概只有一件。

  他们在决斗。

  两个人的身形在空中腾挪闪跃,快逾雷电。他们的过招在空中掀起一层又一层小小的旋风,连碧蓝深沉的大海都受之波及,不停地动荡。

  这点令他们自己也感惊奇。因为技击不是他们本身拿手的把戏。

  不过想想就知道了,这是花晓的地盘,在这里他们只能遵循她的法则,用她习惯的那种方式战斗。

  两人都不适应这种奇异的技击招式。但那也没什么。说到底,是他们的意志在比拼。谁的精神力强谁才能活下去,用什么形式,那倒是无关紧要。

  花晓想,或许她还得感谢面前的这场决斗。是它让厉秋的控制力有了漏洞,她的意识才得以完全清醒。

  但她仍然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都没做。

  能做什么呢,她的精神力还没强大到能胜过那两位。要是跳起来大叫停手,或者哭哭啼啼来两段关于背叛的斥责……那就更象一场闹剧了。

  无论他们谁输谁赢,都不是她的本意。

  或许抛开荆城跑来打这个赌是任性了点,可花晓原先只想两全其美地解决这件事----既对得起心头微妙的歉疚,也不必牵扯进不相干的人。然而现实证明。人最好还是不要贪求太多。比如说,到现在,她不但没能找到那扇门,还搭进了一个错误的信任。

  当然,要脱身,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喂,你只要想法子。给我一个出口就好。”

  花晓平平地对着城主石叙述。

  托路杰斯地福,他在离开之前终于答应换下她腕上旧的那块联络石----虽然只是从被动接收型改成主控开关型,但监视的感觉倒底淡了许多。

  而且只要一个简单的精神接触,它就能打开。这倒很符合她现在的处境。

  没错,这是作弊。可是赌约既已作废。用什么方法回去,那就是她自己的事儿了。

  “一个精神法术就能将你困住,你可真没用。”

  路杰斯戏谑的声音从石头平滑地表面传来。他似乎才从战场下来,盔甲未卸,血迹犹存。不过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唇边的微笑更是明显到刺眼。

  这也情有可原。情人在公事时间外,第一次主动联络,还是好言好语地相求。作为国王大人的自尊心难免会膨胀到某个阶段。

  花晓挑了挑眉,再次提醒自己正有求于人,不要把压制的气恼表现出来。

  “常胜不败的人只要有一位就够了,我猜你不会希望那个是我,国王陛下。”

  “你地甜言蜜语总是那么别具一格。”对方畅快地大笑。

  “行了,我承认我欠你一次。你的动作能快点吗?我不确定这两个人还能打多久----”

  身边的旋风越来越大。海浪汹涌澎湃,至少掀起了两层楼的高度,全然一幅风暴将来的征兆。

  花晓瞥了一眼正在过招中地两人。微微有点讶异。想不到小冷的精神力居然能坚韧到跟黑魔法师比肩。

  “如果你不想看见他们争风吃醋,你就得更强大一点,有足够的力量控制住局面。”国王一边召集他地随军法师,一边正色劝告。“在这点上,男宠和政治没什么区别。”

  花晓盯着对方。想听出他是否在讥笑自己。但对方的语声很正经,很严肃,充满了同伴那样的关怀。

  还没有被世界完全抛弃的感觉挺不错。花晓缓缓地放松自己,叹息了一声。

  “谢谢,路杰斯。我没打算象你一样,干那么累的活。不过,我保证,下次我会小心。”

***

  席安无聊地等待着。在他面前,那位曾经的圣骑士和他的同伴还没结束他们的法术,看那样子相当紧张。

  一只充满捕食气息地巨蜥试探地踏进警戒圈,被席安一刀打发。

  这不是第一位访客了,地底居民们总是这样,对食物的热情高涨得叫人吃不消。

  但愿不会有大家伙。否则连他也只能跑路。

  席安耸了耸肩,突然发现面前那个叫做小冷的人类脸色不对。

  血色从他双颊消失,原本就消瘦的面庞一片雪白,接着他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快得叫人措手不及。

  跟着一起昏迷的还有旁边地圣骑士。两人似乎都受了某种看不见的伤害,肉体之下地创口正在汨汨流血。

  这是什么状况?席安不能确定该怎么做。对于医术他是外行。

  或许他该把他们弄回去,来完成这次的交易?

  “等等,别碰他们。你能否解释一下,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幽淡的光线下。席安直觉这该是个熟人。接下去他诧异地瞪大了眼。

  对方的美貌跟勇气同样曾令他印象深刻。席安不认为敏感如自己会认错人。但那个迥异精灵,跟人类一样的轮廓又是怎么回事?

***

  铁青色的巨鹰在荆城上空盘旋。最先发现它的是班布,最早有所表示的却是月光。

  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月光就已经兴奋地长啸一声,拍拍翅膀,迎了上去。动作之快,与上刻还懒洋洋躺在阿莫脚下打的形象完全两样。

  巨鹰微微侧了侧身闪开,高傲的神情象一个正在忍耐幼弟胡闹的兄长。

  每个荆城的人都认出了这头鹰,和鹰背上的男人。比起离开前,这头鹰更大了,羽色也仿佛深了一层,青黑中泛着莹莹光泽,象上好的缎料。男人的相貌倒是一点没变,眼神依旧锐利如电。

  更多的有翼座狼从云层里钻出来,密密麻麻,象天空里的另一片乌云。它们是角鹰兽之外,大陆上第二大类常见的飞行座骑。也许速度不是那么快,但战斗力更胜一筹。此时它们跟在巨鹰身后,挤挤攘攘,但都小心翼翼地同它保持距离,看得出内心深具敬畏。

  巨鹰背上的男人瞥了一眼地面,作了个进攻的手势。

  “一个小小的礼物。”他柔声地对月光道,似乎它的主人就在面前,“我来得还挺是时候,对吧。”


第三十二章 会荆城(二)

城外一片狼籍。血腥味大得盖过了所有的草木芬芳。

  世界上大概真有天敌这种东西。明明那些蛇并非寻常血肉,而是傀儡术操纵下的魔物,但它们在巨鹰和狮鹫为首的空中军团的袭击下,却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除了被巨鹰和狮鹫撕碎的之外,其余的肉块仍在不停地复活重生。

  亡灵法术之所以被那么多人厌恶,不是没有道理的。

  坐在鹰背上的男人倒并不着急。他眯起的双眼,和悠然的态度,似乎表明他正在享受这场战斗,再拖长一点也没关系。

***

  咚地一声,花晓重重地落在高处的树哨平台上。传送卷轴在最后出了点错,导致方位偏差了一个微妙的角度。

  她的脑袋撞上了可怜的树干。一串串金色小蜜蜂不请自来,在她眼前绕啊绕地转圈。树底下不远就是城外,扑鼻而来的浓稠血腥气冲得她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干呕了好一阵。

  ……聊可安慰的是,她不是一个人。

  借路杰斯的帮助,她才得以从厉秋的精神幻术里脱身。虽然为此又欠下国王大人一笔,但两人纠缠既深,花晓反而倒不在乎起来。所谓债多不愁蚤多不痒大概就是这个道理,该怎样就怎样吧,那么多条路,总有一条能走下去。

  同一时刻,正在决斗的小冷和厉秋也都被抛了出来。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对他们两人可谓意外之灾,小冷直接昏迷了过去,厉秋稍微好些,但花晓很能抓住时机,毫不犹豫地趁厉秋受撞击的刹那,以一个枯藤术束缚住了他,再贴上一张圣光明封印。

  带着小冷。黑铁,和席安一起离开的时候,厉秋直直盯着她的弃兽一样的眼神,真让花晓心中一阵酸涩。不过这厮太欠教训。难道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爬到她头上来做窝的吗?更别提是她最反感地背信弃诺,说话不算。

  先在地底呆着吧。花晓这次下了重手,估摸厉秋十天半个月也解不开。她觉着,晾一阵对彼此都好。心平气和了,才能懂得什么叫互相尊重和谅解。

  几条黑影接二连三地跟着花晓砸下来。厚木头搭成的平台连震了好几震,还好当初钉得牢,不至于一下就散开。

  唯一还保持清醒的只有暗精灵席安同学----精灵良好的平衡感倒底不是白来的。席安已经很明确自己要讨好的对象是谁,他殷勤地将手伸给花晓。但随后就被一道雪亮冰冷的刀光格开。

  这么快就到了……不愧是城主地贴身侍卫。

  席安泰然自若地收回手。他暂时还不想打架。尤其是面前这个沉默挡不住冷酷,肃杀之气四溢的男子。这个城里的人都瞎了眼吗,看不出这人身上的黑暗血腥气息有多浓重?

  说实话,花晓就一点没看出来。

  阿莫是个多么稳重的同学啊。有他在地地方,空气都象能突然变得浑厚温暖。令人心安。花晓哼哼唧唧地抱住阿莫的手臂,拿出小孩子撒娇的那套,装晕。装不舒服,眯着眼享受阿莫带有忧虑的拍抚。

  席安吃惊地看着他们。他是猜到城主同她的侍卫之间关系不一般,但这……杀手突然化身老母鸡,温柔护雏地一幕也实在太诡异了点。不过,看久了,倒又象很和谐。真是奇怪的人类。

  “如果我是你,至少先打发掉城外那群东西。”班布幽灵般地出现在他们身后,阴森森地提醒道。“现在可是战争期间。”

  可花晓要是这么勤劳就不叫花晓了。

  她向空中瞥了一眼。不远处,巨鹰背上的男人回她一个淡定地微笑。花晓松了口气,讨好地拉了拉班布的衣袖:

  “师父大人,你无所不能,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解决它们。对不对?”

  班布瞪着花晓,很想把她一手扔下城去。他这辈子没带过徒弟。但按他自己的学习方式,那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苛刻,哪会象她这么懒惰,大好的练习机会放在面前,都会错过。

  “我去。”

  阿莫眼中闪出笑意,拍了拍花晓,一个纵身跳下哨台。

  花晓被震得反应不过来,指着阿莫的背影,僵硬地道:

  “他他……他能说话了……”

  班布用力地敲了一下她的头:

  “真给我丢脸。这点小事,很奇怪吗。”

  难道不奇怪吗?哑巴说话,铁树开花。只有班布这种人才会觉得很正常吧。

  花晓捂住头,好久没回过神来。

***

  刀光盘旋在半空,如雪如霜,铺天盖地洒落下来。狮鹫载着阿莫,以淋漓酣畅的姿态大肆屠戮。刀光所及之处,鲜血和着蛇尸纷飞,化作比泥土还要破碎地存在。那是完完全全的毁灭,即便再生之术也无法在这样彻底的破坏前生效。鹰背上的男人挑了挑眉,似乎是被激起了好斗之心,吹了声口哨,一鹰一人化作一道青色的闪电,疾飞而下,溅起一蓬又一蓬鲜血……

  世界,不多一会儿就清静了……

  无论哪个地方,用来庆祝胜利地方式都差不多。

  这一晚,城主府灯火通明,一反往常得过且过的随性模样,连角落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明珠宝石象不要钱似地被从花晓地小金库里扒出来,左边一簇,右边一串,将一幢原本清寒的房屋点缀得光华灿烂,耀人眼目。

  花晓再心疼也只好忍耐。城主总要有城主的作派,尤其是宴请这样奇特的一桌宾客时。

  比如说,分坐在左右手的两位。那可是白精灵和暗精灵纯粹品种各一名。瞧他们那付剑拔弩张随时就能开打的模样,想必几百年来都没安生说过一句话,能坐在同一个桌上吃饭,那真是奇迹。

  飞鹰和闪青坐了陪客的位置,好歹也是半个自家人么。不过对于闪青这样一头鹰也能同席共饮,高傲的精灵明显是有着不屑的。飞鹰表面不动声色,花晓却知道,她这个大哥二哥没这么好相与。

  要维持住城主府一晚都平平安安,不被掀翻,真是个挑战性的重任……世道多艰啊。

  不管怎样,礼节就是礼节。

  花晓咳了一声,端起酒杯,嫣然一笑:

  “远来都是客。我谨以荆城城主的名义,向各位致敬。请。”

  这时的花晓已经洗去风尘,不再是蔫儿叭叽心神不定一副被俘者的模样。

  她换了套浅银色的双褶长礼裙,华美而贴身的设计,裙摆如水一样从纤细的腰身处下泻,直拖到地,衬着熠熠的宝石颈带,高挽的黑发,那真是动若流云,仪态万千,城主大人的气势摆了个十足十,绝对看不出一丝心虚。

  精灵战队的队长风宁和暗精灵席安同时哼了一声,勉强地举起酒杯,看也不看对方一眼,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立刻散出一股最温醇的暖意,从食道散发至全身。中间还夹着浅浅的花香,只一杯,便令人如饮甘泉,微醺微醉。

  精灵并不是好酒的种族。但这杯清香如露的酒却立刻打动了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些许诧异。虽然碍于脸面,没好意思当场询问,至少在花晓下一回敬酒时,脸色都没板得那么冰,也都肯顺水推舟地再尝上一口。

  飞鹰和闪青这对人鹰兄长就没那么客气了。他们直接跟花晓要来了酒坛,自斟自饮,那种如牛饮水的豪爽方式,令花晓的小心肝一抽一抽地痛。

  不过酒确实是人类用来社交的法宝。它能在最短时间内拉近个体之间的距离。几杯过后,连风宁脸上的冰块也不是那么寒冷了。

  世界和平有戏啊。

  花晓感叹着,吩咐上热菜。她立意要先用糖衣炮弹轰晕他们。

  “城主大人,你广宴宾客,是不是还漏了一个人?”

  所有的灯火骤暗,再亮时,屋内已多了一道淡淡的影子。


第三十三章 会荆城(三)

敌意象寒气一样在四周窜动。荆卫军们不约而同按上了刀柄,白精灵战士也摆出了全神戒备的姿势,甚至出于光明阵营的天性,他们注视不速之客的目光比人类更多出一份憎恶。

  花晓也小小地吃了一惊,但随即又释然。

  那是厉秋嘛。曾经的黑魔法大师,现今的亡灵……之王?这个异变很难解释。因为它史无前例。

  所以他会在她预料之前脱困,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对方的情绪似乎不大好呢。望着那双冰冷赤红的眼睛,花晓叹了口气。

  倒底是谁更该发怒?说到生气的权利,好象自己这个纯粹的受害者还没有说过什么吧。

  淡淡地道了句:

  “我想你可能并不喜欢接到我的邀请。看到一个被你欺骗却又在最后时刻逃脱的人有什么感觉?尊敬的阁下?”

  要比外交辞令或言语的犀利,认真起来,这一屋子大概还没谁赶得上她----曾在各种励志培训课程中呆过和生存下来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束手就缚。

  厉秋的脸明显抽搐了一下,气焰似乎微微有些减弱:

  “那只是个失误……我以为你……”

  突然间他反应过来,再一次沉下脸,阴森森寒气更甚:

  “不,你没必要知道这些。不管怎么样,你得跟我走。我想过了,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解决之道。”

  “这就是变成亡灵之后的副作用吗?”花晓满不在意地轻笑一声,“蛮横无礼而没有逻辑。厉秋,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厉秋平静得连眼也没眨一下:

  “那只说明你没有看清。耐心够还是不够,或者说,是否还需要掩饰,这取决于力量。”

  “哦?你认为你现在的力量就已经足够了吗?”

  厉秋用一个简单的手势代替了回答。他的手指露出衣袖。轻微而缓慢地弹动了两下,空气中一片沉凝,似乎有什么正随着他的指尖悄然启动。

  窗外传来陡然增大地,凄厉尖锐的风声。风声中隐约夹着奇怪的声响,既象呜咽,又象号哭,听得人头皮发麻。人之极。

  卜卜几声,窗棂上传来单调而阴森的敲击,将满屋子人的注意力拉回近处。离得最近的一名荆卫军士兵快步上前察看,却差点和突然探进窗内的东西撞了头----那是两具黯淡陈旧地白骨骷髅,正龇牙咧嘴地想往里面爬。

  荆卫军战士大惊之下。反射性地挥刀攻击。他们的刀都是按特殊方法炼制的,既钢且劲,还带有魔法之力,只一刀,便将其中一具骷髅砍成两段。既干净又利落。

  可是对已死的生物来说,这招没什么用。两段半身和一具全身的骨架同时扑上来,死死地咬住了他。鲜血顺着白骨往下直滴,灯光下闪烁出诡秘而凄惨地光芒。

  “够了,厉秋。我承认你做到了。你成功地破坏了我的宴会。见到它们大概谁都会倒尽胃口,吃不下饭。”花晓愠恼地抬起手,数道绿色的鞭影在空中如长蛇夭动,抢在围上去救人的卫士们前面,噼啪数下,轻易就将两具骷髅震碎击飞。没入黑暗不知踪影,“可也仅此而已。别让我笑话你品味太低。”

  “这你就错了。”厉秋还没答话之前,已经有个声音从半途插进来,悠悠地道,“你不能因为只看到两具。就无视他的能力。事实上,他真是个天才。”一道身影也随之在花晓身边出现。渐渐由淡变浓,直至与真人一般无二,脸上写满兴味两个字,“能召唤出百只以上地亡灵已很了不起,他却能同时驾驭上千只。幽灵妖王和一般的亡灵法师果然不能同日而语。”

  “上千只?不可能。荆城还是新城,就算他能,又哪有这么多亡灵为之驭用?”花晓脱口而出。而屋内,想惊叫出声的并不止她一个。

  “又不是人类才有亡灵。”班布象是很不满花晓地迟钝,哼了一声,“况且,你身为城主,总也该对这块土地多点了解吧?上千年前的封魔之战,这里正是主战场之一。”

  好象是有这么回事?花晓脑中掠过黑水沼泽之下,那片不曾进入的,被深埋的人类堡垒。古战场。

  不过说真的,除了班布这种死而不灭的幽灵之外,谁会关心这种细节呢。

  再说,现在也不是学术探讨和考证的时候吧。

  花晓毫不客气地将班布推出去:

  “那么,师父,就看你的了……你不会输给他吧,你可是我地首席魔法师。”

  “……不要说得跟街头打架一样。什么时候你能对魔法有点敬重之心呢?”

  师徒两人熟稔的互动令厉秋的脸色又深沉几分。

  她居然让别人来对付自己。虽然这是在带走她的过程中必然会碰到的,但花晓那种毫不在意地样子,还是叫厉秋一阵心烦意乱。

  做错了吗?没有。他已经看出来了,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属于他,完全的那种,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地人都能来分上一块。

  嫉妒心……被那种东西驱使而引发的战争,这不是第一例,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例……

  空旷的大厅内气氛凝重。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这场可能是数百年甚至上千来最激烈的法术对决。一场巅峰之战。

  暗精灵席安不动声色地向四周打量,直到确定自己已将出逃路线记熟。

  凭着自己的隐身术,要全身而退应该不是问题。席安如此盘算。可这未免浪费。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就此离开岂不可惜。

  他斜眼一瞥,另一侧,白精灵们默不作声,擦刀的擦刀,上咒语的上咒语,武器全部出鞘,全然一付要跟黑暗势力决战到底的架式。啧,所以说,白精灵就是蠢透了,这场战斗跟他们有什么相关,而且,明明前一刻他们跟人类还在厮杀来着。

  不过越混乱越好。自己倒是可以趁着这机会弄到点战利品。比如说,那颗不知被藏到哪里的奥术之珠,又比如说,白精灵队长风宁的头颅……它们中的任何一件都足够安抚主母的怒气了。

  席安的唇边露出一丝晦暗的笑意。

  为什么有人会傻到相信暗精灵的承诺呢。


第四卷 第三十四章 会荆城(四)

比斗,讲究的是厚积而薄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象格斗游戏,劲气没蓄到满没造出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气势……大招是出不来的。

  趁那两个人还在对望的当儿,花晓将红耶叫到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其实她这低声有点多余,这一桌子宾客几乎个个都耳聪目明,哪有听不见的道理----只是听不懂而已。不是荆城核心人物,要弄明白AB两号炉,能量室都是啥,的确不大容易。

  厉秋或许是少数能猜出她用意的人。他瞥向花晓的那一眼,森寒阴冷,很难说清是失望还是愤怒。花晓客客气气地回以一笑,并不觉得这是作弊而感心虚。

  “回你自己的地盘去。或者专心一点。”班布突然冷冷地开口。在某些方面正在对峙的这两只其实挺象:都是强大到极至的法师,甚至跨越了生死。他们一样的傲慢,优雅,从容,惯用命令式口气,连思维方式都有几分相象,“你永远也带不走她。她是我的。”

  很难说这句话是否有激将之嫌,但这的确倒是班布大法师的本意。说起来,这位阁下一直将花晓当成私人收藏,此生杰作,那是万万没有外借的道理。可是他的语气未免也太不屑于解释了一点,除了少数熟人之外,大厅内外几乎所有人都齐齐误会,然后倒吸了口凉气。

  这两只应该都是亡灵吧……亡灵,那不是一种抛弃了生的特性,只受黑暗之力支配的存在么。虽然偶尔也会冒出个把舍不得亲人,在家门口留连不去的僵尸,但争风吃醋这种事……还真是史无前例,盛世奇观……

  花晓镇定地接收下众人的眼光,一律将之当成赞美。长年跟奇怪的人在一起。心肌的强韧度早就练出来了,一两则绯闻又算什么。

  厉秋的身周又漾起了那层黑雾,迅速转浓,片刻间,已经看不清他地眉眼,只能隐约看出他正抬起手,念出某个法咒----属于法师的。最危险的动作。

***

  能量室位于城主府后方,是一座孤零零的圆形小屋,竖在稍稍高起的山坡上。平日这里基本上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人迹罕至。

  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要进这座旧库房一样的小屋。需要声纹验证,指纹验证,以及一句固定的暗语,芝麻开门。

  好吧。其实就是一个防御结界。之所以弄出这么多花样,自然是城主大人地又一次任性。

  红耶已经懒得去评价花晓的这种无所不在的恶趣味了。而圆桌管理层们也默认了这种潜规则----一个过于天才的人总会有些怪癖。

  通过一重重关卡。进屋。

  屋内是另一个天地。

  晶莹剔透。灿烂夺目的天地。

  白如霜雪,半透明地晶石被打磨成合适的大小,安放在房屋正中。各自的托架上。托架的做工形状精致优美,如果不是枝干上镌刻的咒符,很难认出它们只是件法器,而非珠宝精品。

  所有地托架组合成一个半人高的金字塔形,塔形正上方,悬浮着一枚黑色菱状水晶,在看不见的力量作用下,它正缓缓转动。透着清冷幽深地微光。

  金字塔的底座由数方巨大的青石砌成。四面各有一个小小的开口,分别通向地下的四座火炉。炉内填塞着大量的煤炭,使用时,只要念对咒语,火焰就会自动燃起。在聚能晶阵的作用下,转化成纯粹的魔法能量。最后储藏在黑色水晶中,以供班布使用。

  这里就是魔法阵地眼。班布的塔。荆城防御圈的心脏。

  除了城主和代理城主,没人能够触碰得到它。

  喃喃地吐出几个字,红耶将A号炉和B号炉打开。

  火焰桔色的光芒隐约在开口处闪动。托架上的咒文一个接一个开始浮现,所过之处,每一颗晶石都闪烁出熠熠光华,如星辰如炽炎,亮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空气中隐隐有风雷之声。那是巨大地魔法力量正在成形转化。

  之前的千百年,大陆上从未有过类似地设计。红耶骄傲地看着眼前的晶石阵。它不属于哪一个人,而是他们几个共同的心血结晶。

  “我猜这一定很重要?”一个低柔迷人的声音突然在屋内响起,“虽然看起来只象一个小玩具。”

  “冬雪千红?你怎么进来的?”

  红耶猛地退后一步,警戒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金发美女。她的相貌比以前更漂亮,甚至可以说跟城主不相上下,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眸里却透出某种诡异的光芒。

  打一开头,红耶对这女人就没好感,到后来更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而在对方心里,这种念头大概只会更强烈。

  “你不知道吗?我炼化过她的血啊。她能进的地方,我都能进。”冬雪千红得意地微笑,她耐心地隐匿在他们身边守候多日,等的就是这个秘密,“要是我拿走那块黑水晶会怎么样?能量转化,我真喜欢这个设计。”

  “别做梦了。除了班布,谁也吸收不了其中的力量。”红耶嘲讽地挑起唇角,“怎么,从兽人变成兽妖,你的大脑就一点都没变得好使?”

***

  厉秋已经念完了第一道攻击咒。

  空气里充满尖锐如利箭的压力。黑雾化作一对巨大的漆黑翅翼,高悬在厉秋身后,每一展翅,就有无数道细小的黑色闪电,向班布直冲而去。

  所有人都退到了一旁,偌大的客厅突然变得逼仄,象惊涛骇浪中的一只小船。

  阿莫适时地将花晓护在身后,为她隔开可能会来的袭击。他并不赞成花晓还留在这里,但一如既往地,花晓的意愿,就是他的宗旨。

  什么是自由。

  这就是自由。做自己的心想要做的事。

  九朵魔法火焰在班布的咒语下分别亮起。焰光金色中透着青白,组成一个巨大的逆九星芒阵。

  谁说只有光明才可以克制黑暗。


第四卷 第三十五章 烧焦的美人

当冬雪千红发现这是一个陷阱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上一刻,她的手指才沾及黑色水晶,下一刻,她的身体就被一股诡异而无可抗拒的力量卷起,扔到法术的主人面前。

  确切地说,是这个魔法阵的主人,班布。

  不过,在最重要的能量石上安放传送门,这个点子可不是班布想出来的。同荆城的大部分新鲜事物一样,荆城城主花晓得对此负主要责任。

  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黑影,象丈量过一样,精准地落到了两波才开始交击的法术中间。

  突如其来的空间动荡打乱了咒语的进程。即使是超级大法师如班布和厉秋者,也不得不因为这个飞来之物而中止施法。

  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厉秋退后一步,阴沉地望着这个从天而降,已被电光和火焰炸得乌漆抹黑,奄奄一息的意外:

  “这是什么?你们用来救场的惊喜?”

  班布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花晓已经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班布不高兴地将她的爪子甩开。花晓也不以为意,站在他身旁,仔细端详着地上之物,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我想,它是我今晚的最后一位客人。我已经等它很久了。”

  这一幕并没有超出花晓的预想。毕竟那条傀儡魔蛇过于庞大也过于逼真了。它说明操纵者就在附近,甚或他们当中。而他们对战之时,也正是它下手地最好时机。

  可实况预演的确很具有喜剧效果。花晓怜悯地看着面前黑乎乎的一团,很难想象这曾是位活色生香,歌舞妖娆的美人。

  “冬雪千红?”厉秋皱眉。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他已退在她的生命之外,但他仍然听闻过那些接连不断的麻烦。

  “可不就是她么。说起来,这一切的源头还是你。”花晓无所谓地一笑。如果不是他们带她去见那棵神树,当什么森林之王地继任者。她又怎么会被人相中,吸了血又弄出一个不死不休的竞争者。

  “那是因为有些人实在太蠢了。”厉秋淡淡地道,“还有,也不知道是谁,自作聪明切断联络,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最后却只会搞得乱上加乱,没法收拾。”

  变成非人类一点也没降低他的智商嘛。花晓尴尬地望了一眼四周,发现众城卫连带精灵全都伸长了耳朵。一脸好奇。城主的八卦果然人人想听。花晓轻咳一声,决定先处理正事。

  “可以说话了吗?”

  混乱的头脑在一丝寒凉的刺激下逐渐清醒。冬雪千红睁开眼,看见宿命中的敌人正蹲在她面前,冲着她微笑。

  这个笑容狡黠而迷人。在阳光里有种说不出的洒脱。冬雪千红知道自己也可以笑得那么娇艳,却绝对笑不出那种随随便便,满不在乎的味道。

  最讨厌这种表情了。明明什么都拥有----名利,权势,财富。情人。却偏偏总象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似乎什么都可以随时放下。

  真是再虚伪不过地人类。

  仇恨的神色令冬雪千红熏黑的面容起了层扭曲,更形诡异。

  “你以为你赢了吗?还早得很呢。”冬雪千红冷笑,恶狠狠地盯视着一旁的黑袍阴影。“我可不是那些没出息地男人,被你一笑就忘了自己是谁。少丢脸了,你的魅术对我没用,别指望我会告诉你任何事。”说完就紧紧闭上了嘴。

  花晓顺着冬雪千红的目光看过去,确定她是在暗喻厉秋。

  激将法吗?要是换个人也许会有用。可厉秋那是什么出身,什么经历,什么城府。

  花晓反而放下心来,知道她这句话一说,正是适得其反,厉秋就算再怒,一时半会也动不了手。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花晓心不在焉地想,又想到对方指责的魅术。魅术,自己真要有那种东西就好了,笑上一笑,所有麻烦全都摆平,那得省多少劲啊。

  不由自主地瞄了厉秋一眼。正好厉秋也看过来,是那种阴恻恻不怀好意地目光。本来应该害怕地,可花晓不知怎地,心中一跳,想到地却是那些同对方缠绵悱恻,旖旎交欢的片段,脸立刻红了起来。

  厉秋眼神微变,戾气顿时大减,握着骨杖的手却攫得更紧。哼了一声,微微一抬手,黑光一闪,冬雪千红立时陷入噩梦,昏迷不醒。

  “是人类吗?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却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不是局中人,风宁并没察觉到气氛地微妙改变。他走了过来,疑惑地看着地上气若游丝的人形。

  花晓叹了口气。真的,这些所谓的阴谋都很不高明啊。一个适当的推理就能猜出所有正确答案。

  “告诉我,白精灵爱丽丝被我们城虐杀,这个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看来,这个谎言是如此低劣。爱丽丝明明有功于荆城,荆城毫无理由同她交恶,更别谈虐杀。而荆城的人类官员们又是这么----古怪而直率,生机勃勃的一群。可是当时为什么会相信呢?风宁微微涨红脸,讷讷道:

  “一路上,所有的人类向导都这么说……而且草木们也如此低语。精灵是大自然最好的朋友,它们说的话,我们自然相信。”

  看吧,什么森林之王。还没见好处有多少,坏处首先就摊上一大堆。

  花晓毫无礼貌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淡淡道:

  “我不想暗示什么。可如果你们真是大自然的朋友,应该可以感觉得出来,那些草木的气息,同躺在地上的这位小姐的气息,如出一辙。”

  风宁半信半疑地凝神感应,倾刻,低声道:

  “好象……真是这样……”

  “还记得她出神入化的傀儡术吗?这位美女的身体有一半是九蛇鬼木,也勉强能算是种植物吧。正是这种气息迷惑了你们。”

  暂时就这样解释吧。要扯到森林之心,说起来话题就太长了。花晓还没想跟他们聊这么多。

  至于那些人类向导,花晓都懒得多说。

  风宁默默地低下头,陷入了羞愧之中。

  花晓很有教养地转过头,遵守淑女礼仪,不去观赏白精灵难得一见的窘迫和反省。触目所及之处,席安笑咪咪地对她扬了扬眉,含义是很明确的赞赏,或许还夹杂了某种挑逗。

  惊弓之鸟的荆城城主迅速调整站姿,使之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铜墙铁壁……一定要杜绝任何可能的暧昧。她再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的精神摧残了。


第四卷 第三十六章 玫瑰之战

负责治安的冯大树走过来,抓抓头,向花晓请示,“监狱里还没关过人,刑具倒可以连夜去做,象城主你以前说的那些,听起来也不是很复杂……”

  她说过的?满清十大酷刑吗。花晓吓了一跳。冯大树一向人如其名,是多么憨厚的一个人啊。可这种忠厚的笑容再配上这样血腥的对话,对视觉真是一个莫大的冲击。

  不过这倒的确是个棘手事。花晓没什么多余的慈悲,冬雪千红眼里的恨意她看得懂,却无意去做心理导引。未成年人保护法不适用于这位生理年龄早就熟透了的美女。对于总是带来灾难的这位,花晓只有一个念头,一杀了之。

  可是要杀擅长傀儡术,本体是九蛇鬼木的冬雪千红也不容易。比如眼前这个,肯定是她的真身,但又绝对不是她全部的真身。再加上森林之王的气息……真是要命。

  花晓求助地看向班布,班布大人不屑地转开眼,意思摆得很明白,这种低俗的杂活不要来找我。

  阿莫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指指自己。花晓摇了摇头。她知道阿莫并不长于法术,尤其是黑魔法。

  厉秋哼了一声,拔杖指住冬雪千红,低声念了几句咒语。一道奇怪的黑雾瞬间腾起,没入冬雪千红的身体不见。冬雪千红昏睡得更深。

  末了。厉秋抬起头,冷冷地道:

  “这么没用,还偏要逞能,我真不懂你在想什么。你这家伙,乖乖地跟着我不好吗。”

  仍是阴寒如霜。可是比起刚进门时如欲择人而噬地凶戾来,这样的语气已可谓柔和之至。

  一屋子人又竖起耳朵。

  花晓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虽然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谈如此私事,却有前车之鉴。再不敢同这位大人独处一室。她示意宴会继续,却几乎无人理睬。花晓只得放低声音:

  “那个,我是一城之主,总得负起一城之主的责任。”

  “哦,是吗,我倒没在你的梦里看到这个。”厉秋语调上扬,带着讽刺。

  “责任和理想永远是两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花晓悻悻道,“再说。象你那种喜好,把人当鸟一样关在笼子里,谁受得了。”

  “不关起你,任你在外面收了一个又一个。打造美男后宫吗?”厉秋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你当我是什么?”

  花晓真希望没人能听见这句话。可那一大群人愈加闪亮的眼神,古怪的表情,和精灵们竖高的耳朵。证明这个愿望倒底成空。瞅了瞅厉秋。倒底没敢把那句”我收美男后宫,与你何干”说出来。可见真理在强大的暴力面前,有时也不免要退让一下地。

  但要让她当场表示。只收你一个,从此没有别人,这也实在说不出口。良心不安哪。

  头疼地揉揉前额,花晓无奈地道:

  “别再提那两个字,这辈子我都不想它了……我说,我们停战言和好吗?我不想我的领地变成一片废墟,而你,你也应该有事要做吧,卫主大人?”

  事实上,花晓并不能确定,厉秋变成妖王后,他卫主的职责是否还在。但从厉秋蓦然一动的眼神里,花晓猜到自己说对了。想也是嘛,这家伙原本掌管的就是大齐国四暗卫中的幽幂,是人类还是亡灵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想打发我走?你的小心思倒转得很快嘛。”厉秋眯起眼,看向花晓,浑身寒气冷不可当。

  那么多看好戏的眼神……花晓咬咬牙,得,男女间地纠葛,要说废话说到天亮还说不完。还是速战速决吧。

  大齐国那些三夫四郎的女人们都怎么做的?

  不顾彻骨寒意,花晓踏前一步,抱住厉秋的腰,用力吻上那双冰冷地薄唇。唔,个子不对,不能居高临下,气势是差了点,可总算还能够上丝丝的冰凉包围住舌尖,透着厉秋独特的气味。没有逼迫的这一刻,亲吻是如此轻松自然,象一滴水回到大海……花晓惊讶地发现,原来,身体早就记住了啊,那种在灯火苍茫中看到归路的安心感。再没有人比他更深刻地了解自己,从开始到现在,那些迷惑和忧思,那些不为人知地恐惧和意愿……

  谁能说他错了呢。难道不是那个弱小地自己,在心灵最深处哀哀哭泣,要逃开这怪异地世界,什么都不想不问,浑浑噩噩度过这一生吗。他听到了她的悲伤啊……

  花晓紧闭着眼,不让那些泪水冲出眼眶,象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吻,什么都没发生。不知为什么,她从小就是这样,越是真情流露地时候,越是不愿被人看见。

  可是身体的轻颤瞒不了人。厉秋震了一震,想推开她,托起她的脸仔细打量,却被她越来越紧地抱住,挣扎不开。是他所想的那样吗,厉秋的双手也在微颤,她对他动了情……可这女人从来都太过狡诈,难保不会又是一次骗术。

  犹豫再三,还是胆战心惊地放出一个窥探术。并没有使用多高级的力量,因为真相如何,堂堂的大法师居然也会害怕。

  可是甫一接触,根本没有遮掩,对方的思绪有若惊涛骇浪,汹涌地扑过来,那样急切那样真挚,情意缠绵,一览无遗……是真的,这次她是真的……

  厉秋紧紧回抱住她,被猝不及防的喜悦冲击,突然有点晕眩。那么娇柔纤细的身躯,就这样伏在他的怀里,象一个期待已久的迷梦,稍不当心就会消失。

  吻被加深了,他小心翼翼地探寻她的舌尖,极难得地温柔以待,她的气息却无法象他一样深不可测。虽然这是一个不带侵袭的唇舌交缠,主导权依旧在慢慢流失……到最后分开时,狼狈的还是只有某人。

  星目流转,樱唇微肿,这时候再要端起城主的样子就比较艰难。瞥见那些惊奇的眼神,花晓决定不去挑战这种高难度的任务。

  还好属下就是拿来利用的。花晓挥挥手,把继续宴会,招待客人的任务交给老刀掌柜----睦邻友好生意兴隆就看你的了,自己则维持住最后一点形象,从容提着裙裾退场。

  望着那两人连袂而去,就算再笨的人也知道底下会发生什么。一场或许可能毁城灭池的战争消弥于无形,这应该是件好事,可是这种方式本身……

  风宁喃喃地道:

  “怎么可以这样,那是邪恶势力,是我们的敌人……”

  老刀掌柜笑容可掬地拍拍他的肩:

  “荆城的敌人只有一种,跟我们城主作对的人……精灵兄弟,还是来尝尝我们荆城的特产吧,喜欢什么,多带点回去!”


第四卷 第三十七章 新晋的军事顾问

精灵风宁带着两名属下和一队荆卫兵走在荆城的主街上。街两边的房屋多数是用一块块烧制的砖垒起的,外面再简单地抹上一层灰浆,看上去就象连在一起的一排排灰盒子。风宁不觉得这样的建筑有任何美感可言,但想到荆城的立城速度,他耸耸肩。人类总是这样实际而毫无品味。

  不过就防务而言,这确实是省了很多事。

  日光初升,将街道照得格外宁静。转个弯可以看到几处袅袅的炊烟,远远地升入晴空。这时的荆城就象一个素服的家常女子,透着似醒非醒的惺忪和恬静,一点也看不出才经历过一场战事的痕迹,以及又快迎来一场风暴。

  主街两旁全是店铺,还没这么早开门,路上行人稀稀落落,只有或大或小的一面面标牌,在淡青色的晨曦里微微摇晃。

  斜对过的阴影里,有块黑影动了动,现出一抹人形轮廓。他懒懒地扬声,向风宁招呼。

  “早上好啊,我的表兄弟。在人类的地盘上巡逻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怀旧?”

  风宁锐利的眼神冷冷地看过去:

  “我倒觉得,在你忍不住开口之前,最好先控制一下你话里的酸味,至少别失礼得这么明显。”风宁现在是荆城的高级军事顾问。其实这不是他地选择。是花晓的。

  本来,精灵战队的队长只想指点一下荆卫军们那手实在糟糕得可以的箭法----当然,精灵们就算想道歉也是不会挂在嘴上的----但荆城城主一反应过来,就把这个奇怪的头衔塞给他,跟荆城的治安官两个都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

  后来风宁就知道为什么了。

  荆城地荆卫军大概是狼图有史以来最小的一支军队。加加减减,目前在役三百人,这其中还不是都用于防务。花晓将他们分成五队,每天抽一队出来巡逻。一队守卫,两队去各处干活帮忙,剩下一队驻地训练。大多数荆卫军缺乏战场应有的常识,格斗技一般(精灵的眼光),箭术很差,体力甚至比不上成年精灵的一半----要知道精灵可不是以力量见长----风宁最终只能感慨,荆城的法师太强大了,那天到底施加了多少巨力咒,才让他们能打成平手。

  弱到这样的军队(仍是精灵的眼光)。风宁只能从最基本教起。连巡逻也是。

  “别这么无情嘛。”席安抛了个哀怨的眼波过去,最近他挺热衷于用这种方式看对方抽搐,不过效果好象越来越差,“我只是有点好奇。白精灵什么时候插手人类地事这么多了。难不成那个传言是真的。你和人类城主……?”

  话说绯闻这种事,向来有炒得起来和炒不起来之分。花晓为一城之主,又年轻貌美,本就具有想象的高度可塑性,再加上身边常有美男出没暧昧无极。人一走出来。那桃花色的光环简直连肉眼也看得清。风宁错就错在长相俊美气质优雅。荆城居民全都乐见城主将他收归囊中(想想吧那可是精灵耶),因此他被扫进大众娱乐名单也情有可原。

  席安以为风宁会勃然大怒,但风宁没有。反而以一种少见地平静。淡淡地道:

  “你害怕了,因为夜间巡逻换了人,荆城的夜晚再也不是你们的天下,是吗?”

  席安的脸色变了一变,压低声音:

  “至少那是我们的盟友。倒是你,你就真地一点也不在意?你们地光明神或许正在天上看着你。”

  “我不会笨到跟一个暗精去谈信仰。”风宁漠然做了个手势,让军士们跟上,“也许有一点人类说得对。朋友也是很重要地一个词。”

  席安目瞪口呆。白精灵这是撞到头了吗。

***

  花晓连打了两个喷嚏,也不知是有人想她,还是被扬起的药末呛到了。

  她面前是一张巨大的石桌,上面堆了些瓶瓶罐罐,和一堆一堆颜色各异地草药。在她背后是一张高高的,顶到天花板的大柜子,柜门没锁,里面除了药,还是药。

  蛇胆草下面应该加什么?萨斯之泪还是旱莲花?花晓费力地辨认潦草的字迹,终告失败。

  为什么这个家伙人长得挺秀气,写字却象鬼画符呢。搞得有人想配药,也找不到正解。

  小冷啊小冷,如果你就这样睡下去,永远醒不过来,那也只能怪你自己,怪不到别人。

  花晓一只手搭在眼睛上,懒懒地蜷在大木椅里,动也不动。

  红耶走进房间,手里抱着一叠文件。小冷的配药间是一个禁地,平时没人敢进来。但自从他回来三天还没醒后,花晓有事没事就泡在了这里,到现在已经好几天了。当然,其中也包括另一位阁下外出办事的缘故。否则,某人不要说来这里,连下床也难。

  “签字。”

  花晓拿起羽毛笔,分别在纸页最下方划名字。

  “城南的消毒剂还差十份。”

  “知道了,我会配出来。晚饭之前叫人来拿。”

  红耶将签好的纸页一张张收起,不经意地问道:

  “找到你要的配方了吗?”

  花晓摇了摇头。

  其实精神性的昏迷本来就没药物可治。她也只是想试一试,聊胜于无吧。可惜找到小冷的手书才明白,连试的机会都没有。

  “你说他要是醒不过来我怎么办?我觉得我不是那种对待植物人能几十年如一日的人。”花晓的声音有一丝疲惫。

  “没有几十年。”红耶嗤之以鼻,“他要是昏迷三年还不死就已经很难得。”

  “哦,也对。我差点儿忘了。”

  这里没有胃管,没有提纯的药物,没有输液。只有魔法。但魔法并不能让自然衰竭的病人回复正常。

  班布是超级大法师,能力强到可以给她重塑身体,再活一次,可连他也没办法叫一个植物人清醒。

  “我去干活了。你这几天丢下了一堆事。”红耶拍拍花晓的肩,“相信我,你真的不是最苦命的那个。”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道,“哦,我差点忘了,你有空最好去下迎宾馆。我们的客人也快到齐了。那个,你还没忘了两天后是什么日子吧?”

  一个白眼,表达了所有的意思。


第四卷 第三十八章 天性凉薄

走出药房门,红耶在转角处碰到乐儿和蒂朵。乐儿手里拎着一串黄红相间的小果子,蒂朵捧着一个扣着盖的大盘子,闻起来挺香的。

  “又来送吃的来啦?”红耶眼疾手快地从果串上揪了一个,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其实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都别理她,她饿了自然会知道出来找食。还有,蒂朵,不是让你去跟风宁多叙叙旧吗,那可是你们家乡人。”

  乐儿气得用力在红耶手上一拍:

  “还好意思说,有一半都进了你的肚子。”

  “我就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蒂朵再次郑重声明。其实爱丽丝的制造过程她也有掺合一份,但不知为什么,从那次回来后,她就死心塌地跟定花晓,眼里的崇拜比人类还明显,红耶个人认为精灵真是个好骗的种族,“主人现在怎么样?”

  “她会说会动,能怎么样。”再也抢不到果子,红耶只好收手,看着满身戒备的乐儿感慨道,“我现在真佩服我老妈当年的英明。”

  “为什么?”乐儿虽然恼怒,还是好奇。

  “她坚持只娶我老爸一个,即使他们没有爱情。那日子过得真叫美好。哪象里面这位,一件事才摆平,另一件事又跟着来。不是要打要杀,就是要死要活,可怜我们还要跟着受罪。”想了想。笑嘻嘻地看着乐儿,“要不我们换换心情,明天我带你去骑马吧?”

  乐儿地脸微微红了。蒂朵还不能理解人类风俗的微妙差异,呆呆地看着两个人。

  “等等,明天你要先去看改良印刷房,看完还得去农场,大概没时间做别的。”有人咳了两声,从绿树后面走出来。三人一起回头。发现说话的是红耶的兄长林九,后面还跟着老刀掌柜,冯大树,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叠文件,神情一本正经,俨然一付为公事前来请示的模样。

  红耶不耐烦地道:

  “得了,她在配药呢,精神挺好,你们不用一个个找借口去看她。省得她看人多心烦。嗯,吃的可以送过去。她不会烦这个。”

  空中一道黑影呈下弧线掠过。庞大而轻捷。

  乐儿只觉得手中一凉,那串黄果已经不见了,再看面前。多了头狮鹫,一只前爪正勾着果子,狮鹫背上还有一个人,白发黑衣,对他点点头。那眼里的意思是我去送。

  蒂朵犹豫了一下。也将手里地食盒递过去。阿莫接到手中。拍拍狮鹫,狮鹫翅膀一斜,灵巧地一个旋身。飞进后院。

  “哪只飞行兽也比不上我们的月光。”冯大树赞叹地目送狮鹫飞走。他喜欢骑马,顺便也喜欢上了骑飞行兽,就是月光从不肯让他碰,害得他每次看到都心神荡漾。

  红耶却注意到刚才蒂朵的手是颤抖的。说起来也跟众人相处好一段时间了,可她见到阿莫仍然会害怕。红耶想这应该跟胆小无关,更大的可能是白精灵的直觉。阿莫身上有种气息,连她都能感觉到,大概不能算很光明很正派。

  要是十年前,还在魔法学校的时候,红耶说不定还会警惕一下,现在却不愿操这个心了。荆城法规里是没有信仰这两个字的,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点端倪来。

  宗教平等信仰自由。虽然不能明着这样说,却真有这个意思。

  你就不怕被打成夹心面包。当时红耶曾在圆桌会议上这么说过。花晓特自信特妖娆地一笑,我有这个实力来支撑我的坚持。敢做我就敢当。林九讷讷地插了句,城主你地信仰是什么。花晓怔了怔,不确定地砸了砸嘴,我每次求神都会求一大堆,那个,全是?

  花心的人没有好下场啊。红耶叹息了一声,拉着乐儿的手去办公室:

  “走,帮我整理几份资料,赶着用。”

  林九笑咪咪地看着他们离开,旁人都被他的表情雷到不行,赶快遁走。

***

  果子叫不出名字,但甜中带酸,芳香扑鼻,实在很诱人。

  花晓自己吃一个,给阿莫递一个。阿莫迟疑了一下,但花晓手臂坚持伸在空中,阿莫也就接过来,慢慢地送进嘴里。

  这时他们正飞在天空之上。荆城早已远到变成一个小点,底下是一望无际地碧绿旷野,河流象银色丝绸一样点缀其中。月光的翅膀温暖而宽大,风在身旁,阳光在肩头。

  “其实你们不用这么担心。我没什么。”狮鹫背上挺宽阔,虽然载着两个人,也不象骑在马上那么挤,花晓有的是空间调整坐姿。最后她改成了懒洋洋的侧坐,长裙裙摆象洁白的花朵一样在风里微微乍开,“真地没什么。没你们以为地那么痛苦,再说他又不是醒不来。就是觉得累。”

  阿莫将一只手臂放在花晓背后,做出防卫姿势,但并没触碰到她。月光倒是回过头,抱怨地咬了咬她垂在一旁地手。

  “嗯。”

  “他一直在我身边,突然不在了,心里就会空得慌。可要是时间久了,我大概也能习惯。”花晓犹豫地抬眼,“大叔,我跟你说这个,你是不是觉得挺无聊?其实我也觉得是。”

  阿莫轻拍了下花晓的头,表示反对。

  “有的人走了,有地人来了,这就是生命。名利财势很好我很喜欢,可也终究会过去。那叫什么来着,过眼烟云?我一直觉得我对人生看得挺淡,看得挺开,但这几天却在反省,是不是还有个同义词叫凉薄。”花晓叹了口气,“你看,王子为了救公主而受伤,公主却跳进恶龙的怀抱,就算我自己是主角我也得谴责这种行为。”

  “不会。你很好。”

  “是也没关系。因为我就这样,没法改了。要是回到十五岁还说不定有救。唉,感情要是比作投资的话,我想我是成本大利润小最不值得花钱的那个。可最痛苦的地方在于这由不得你。你没法单方面提出撤资,嗯,提了也没用。”

  阿莫还是那两个字。

  “不会。”

  阿莫安慰人的技巧实在是差。

  花晓一开始会找上阿莫当心灵垃圾桶,一方面是感觉特别亲切,另一方面,肯定也有他是哑巴,不能说话的原因。有些女人聪明而大气,有些女人聪明而多疑,花晓绝对是后一种。不过正如她自己说的,什么事一旦久了,也就习惯了。

  说着说着,花晓不知不觉就倚在狮鹫背座上睡着了。一连几天都没沾过床,难怪会困成这样。阿莫小心地摸摸她的头发,替她盖上披风,无声无息地降落。

  没有人是天性冷漠。只是人都有避开痛苦的本能。譬如火,被烫到一次,就不会再想碰第二次。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她的心上没有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