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8-20

29: 夏日物语

1. 相识认亲

初二夏天的傍晚,夕阳将人影拉成长长的倾斜。我和苏苏坐在床上吃零食看小说,正在兴头上。突然,“砰”的一声,一只篮球破窗而入,与我的头亲密接触之后以优美弧线落入我的怀中。正当我哭笑不得时,一张男生的汗流满面的脸出现在窗口。
“喂,不好意思,麻烦把球扔给我好吗?”
篮球场就在女生宿舍的后面,像这样的事发生也不奇怪,可是居然砸到我的头上,可就不简单。苏苏一听火冒三丈,冲到窗口就嚷。
“喂喂,你有点礼貌好不好!球砸了人都不会道歉吗?到底是球重要还是人重要你懂不懂啊。大太阳的打什么篮球你有毛病啊,八成被晒坏脑子了……”
她还在喋喋不休,我却不好意思了,连忙过去拉她。
“嗯?夏陌……?”他突然叫道。
我一抬头,愣了一下。“呃……那个……秦洄……”
这下轮到苏苏愣了,不着头脑地问了一句:“你们认识?”
“嗯,同班同学,知道名字而已,没说过话。不要难为他了,还给他吧!”我轻声解释。
“既然是同班同学,就更不能这么便宜地放过他了!”苏苏地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喂,那个秦淮,既然砸到人了,总不能就这么便宜你啊,总得表示一下吧!”
“呃……”他听到自己被叫错了时明显哽了一下,我偷偷抿嘴一笑,又忙说:“不用不用,真没关系……”
“停!”苏苏截了我的话,转过头,“你自己说该怎么办吧!”
“那么,你想要我这么补偿呢?”
苏苏明显没考虑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你是哪年生的?”
“呃!”我俩怔住,随即他略带迟疑地说:“89年。”
“是吗?那就一样了,不行!那你几月生的?”
他更迟疑了:“8月。”我也不禁嘀咕:“查户口呢?”
“那就好办了!”苏苏一脸阴谋得逞的坏笑,“你是89年6月的,对吧!你是89年8月的,那叫她一声‘姐姐’也不为过吧?”她指着我笑道。
“啊!”我们都被吓住了。“苏苏不要这样,我和他又不熟……”
“怎么样,不敢叫啊!”苏苏完全无视我的抗议,“那篮球就甭想要了!”她一脸挑战地看着他。
空气凝固了几秒。“姐姐……”他哑着嗓子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
“好,很好!记住,以后碰见我们家陌陌都要叫姐姐,听到了没有?陌陌,要是他以后没有这么叫就跟我说,看他死得多难看!哼哼……”苏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算了,苏苏,不要刁难他了……”
“好啊!叫就叫,不就认个姐姐吗,又不是什么打不了的事!”他一脸就义前的决绝。
“呵呵!够豪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我看着这两个不知道从哪个年代跑回来的人,,一阵头晕。这时代,怎么乱成这个样子,还让不让人活了呀!喂喂,明明我是当事人的好不好,真是的!眼看着篮球从碎了的玻璃洞中跃出,他一边往回跑还一边挥手,忽然有一种做了一场梦的感觉。
苏苏过来拍拍我的头:“真被砸傻啦!站着干吗,吃饭去啊!”

第二天在教室门口又遇见他,秦洄。他看见我时目光躲闪,我不禁觉得好笑,倒要看看他怎么办。他张口努力做出“姐姐”的嘴型,憋出口的却是“夏陌,早上好!”我使劲不露出一丝笑意,回道:“嗯,早上好!”坐下时肚子都憋疼了。
一上午他都不太自然,有点尴尬。放学时,我在教室等苏苏里来找我吃饭,他终于鼓起勇气走上来:“嗯……昨天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有,我朋友也很胡闹,给你造成困扰了,对不起!”
“啊,不是不是,是我不对。还有,那个玻璃窗怎么办,换上了吗?”
“嗯,已经换上了,不用在意的。”
“那就好,还有……”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嗯?啊,是不是早上没叫……”我也说不出口,只好吞了两个字,“放心,我不会告诉她的。”
“陌陌,我来了……”百米开外,苏苏精力过剩的声音传来。
“啊,谢谢谢谢,拜托了!那我就先走了……”秦洄在苏苏进门前以百米的速度冲向车棚,一副小鹿遇见最凶残的猎人的模样。
我开怀。
“什么事嘛,一见我就跑,我又不是母老虎,还怕吃了他……”苏苏气呼呼地说。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不过你这性格还真没男生敢喜欢你哦!趁早改了吧!”我挽住她的手臂,向食堂走去。
“我就这脾气,爱喜欢不喜欢,又不是我的事!走,吃饭去,饿死我了!哎,我跟你说,你知道我今天……”
“哦,是吗……”

学校是破学校了,不过还是有一些令人满意的地方。比如,那个田径场,一到夏天就会长满茂密的牧草,柔软得像块嫩绿的地毯。每当夕阳西下,我们便会躺在草上,闻着青草味泥土味以及天空白云清风的味道,把一天的负担和烦躁都吐出来,深深地呼吸,感觉一个世纪一个世纪便在吐纳间过去。
我们四仰八叉地仰卧在田径场上,感觉小虫子扑棱扑棱地钻进头发里,有些痒。这是一天中最轻松快乐的时刻,我们一般不说话,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静谧。但今天有点不同呢。
“陌陌。”
“嗯。”
“他今天在教室跟你说什么了呢?”似乎还耿耿于怀呢。
“啊,他也没说什么。就说了‘昨天真不好意思’之类的话。”
“是吗?就这样啊,没劲!”
“哎,你这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呢?”
“哪有,只是看他一见我就跑,人家心里生气嘛……”
“好了好了。对了,你家那位‘青梅竹马’怎么样了?”
“讨厌,还说还说,看我以后还把秘密跟你说……看你往哪跑……站住……”
“啊——饶命啊!我不说了,不说了……”
夕阳懒洋洋地看着两个女孩追逐,渐渐收敛了光芒。天色渐沉。
如果青春可以一直这样恣意快乐地过下去有多好,为什么要有伤害,为什么会有欺骗和背叛。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单纯,那该有多好。

顺便介绍一下,我的室友兼死党——苏雪,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连我也没见过。不过听她说是特聪明的男生,运动又棒,长得也算有几分姿色,现在县另一所重点初中上学,一直对她死心塌地呢。真是羡慕死这小丫头了。她之所以这么嚣张不担心没人要,大概很大一部分是这个铁杆死忠的功劳吧。
嗯,人命好就是没办法啊。人长得漂亮也就算了,谁让她父母基因好,居然还有这么童话的故事发生在她身上,想想都郁闷得不想活了呢……

2. 初二时光

班上又调座位,很巧的是秦洄调到了我后座。趁别人不注意,我塞了张纸条给他:“弟弟,欢迎欢迎,多多指教啊!”过了一会儿,回过头去,他对我挤眉弄眼,还像古士一般拱手承认。
本来下节是自修课,结果被生物老师给占据了,发刚考的生物试卷。全班一片鬼哭狼嚎。我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那张判决书,我生物向来不好,这次又难,肯定会死得很难看。
老师叫到我的名字了,我哭丧着脸上前,颤抖着接过试卷,上面鲜红的分数像极了老师怒目而视的样子,让我不寒而栗。连忙掩了试卷回到座位上。

他拍拍我的后背,我回过头,这才发现已经放学了,而且大家也走得差不多了。
“怎么了?考得不好?”
“恩。”我点点头。
“试卷让我看一下。”我下意识地抓紧试卷。“放心,没关系,不看我不知道你错哪了,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帮你讲一下。”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别一副质疑的样子,这样很玷污我的智商的。别以为我四肢发达就头脑简单啊!”说着拿过试卷开始仔细看我的错题。
“呵,就你还四肢发达,”我失笑,“别让人笑掉大牙,瘦得跟豆杆似的,真是的,脸皮真厚!”
“哦?你也会说话带刺吗,我还以为这是你那位朋友的专利呢?诶,你怎么错了那么多题目,这么简单的都会错,真是佩服你啊!”
“要你管。你没发现的事多了。”
“是吗?哦,这道题……”
夕阳透过窗外浓密的枝叶,星星点点地落在桌上,纸上,衣服上,手上,脸上还有声音上。至今,我仍不明白那天为什么我会把试卷给他了呢,又怎么会跟他像老朋友一样斗嘴呢。

“干什么呢?”
题目正好快要讲完时,苏苏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溜进,突然出现在书桌旁,吓了我们一大跳。
反应过来后,秦洄欲夺门而出,被苏苏识破诡计,一把按在椅子上:“不是在讲题目吗?没讲完就想跑啊!见到我有那么恐怖吗?嗯?”
“不是不是,我哪敢啊!”
苏苏一副不罢休的样子,我忙拦道:
“好了好了,你们一见面就吵,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反正我们也正好讲完了,苏苏你就放过他吧。”
“对啊,我今天可是立下汗马功劳的,还是夏陌……呃……姐姐 善解人意啊!”多亏我在旁边撞了他一下,他才想起加了“姐姐”二字,尽管很勉强。
苏苏一听不乐意了:“不是说了叫姐姐的吗,这么又加上夏陌了?真没礼貌,这么可以直呼姐姐的名字呢?真是岂有此理……”苏苏又开始滔滔不绝。
“苏苏,我们今晚好像要去超市买东西吧,再不走可就迟了哦。”我解围道。
“哎呀,我就是为这来找你的,偏又忘了,都怪他了。一看他就满肚子的火,都不知道哪来的。”
“好了好了,让他将功赎罪好了,把我们的苏苏大小姐送到超市如何?我们今天可是只有一辆脚踏车哦。”
“我才不要让他载咧,我要自己骑,陌陌你坐他的去。”
“可是我从来都不让人载的哦。”
“为什么?”他们好奇地问道。
“没有为什么。而且,我也载不动你啊,乖了。”
“好吧好吧。”苏苏最后只得无奈地服从。
只剩最后一点阳光了,可是前面的晚霞还真是漂亮呢。我边抬头边想。我们三个还真是有意境呢。地上的影子也很漂亮啊,要是现实也能这么漂亮就好了。

也不知这么搞的,慢慢地二人行就变成三人行了。他不住校,每天往返于学校之间,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所以每次放学后在女生宿舍后面打篮球的时间就值得珍惜了。
夏末的傍晚,阳光和缓,只留下浓烈的色彩刺激着我们的瞳仁。篮球场四周种了一圈一人高的灌木丛,在我和苏苏之间落下了参差不齐的阴影。背靠背坐在台阶上,看不远处的男生挥洒汗水,时有微风抚过额发,身边放着秦洄的书包和外衣,我手中的水和苏苏手中的毛巾。青春大概就是这样一幅美好的画面吧,没有悲伤,值得追忆,并且难以忘记。
余光将尽时,男生们才会不甘心地收拾东西离开,他抱着篮球笑着跑来。苏苏甩过手中的毛巾:“一身汗臭,赶快擦了。”
他笑着接过,擦了把脸,然后接过我递上的水:“谢谢姐姐!”如今的他,已在苏苏不懈蹂躏逼迫下可以很自然地叫我姐姐了,只是我,在有旁人时仍会感到尴尬。
我们仨一起向校门口走去,经过教学楼旁时,一阵熟悉的香味悠悠地飘过来。是栀子花开了呢,我心中一阵喜悦,连忙跑过去。我们的教室窗后栽了一排栀子,开了满枝纯白的花朵,我一直都没发现。轻轻抚摸着柔嫩的花瓣,不禁微微地笑了。
“啊,真的是栀子花开了。陌陌你鼻子也太灵了一点了吧!”苏苏一过来就大呼小叫,顺手还扯下一朵半开的花。
“诶……苏苏你不要这样扯嘛,花会死掉的啦。”我拿过她手里的花,在节上折了下来,凑着深深地吸了口气,芬芳的味道慢慢地渗透到每一个细胞。“这样子呼吸,有种朝圣者的心情呢,觉得自己每一根发丝都是花香,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公主一样,富有得拥有了整个世界。”
秦洄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触动了一下,像被针扎了一下,为这个女孩简单的幸福感而心疼,快乐真的可以这么简单吗,仅仅是栀子花香就可以满足了吗?他有点恍惚:“似乎你跟栀子花有什么渊源呢?”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啊,小时候住的地方前后都种有栀子,夏天的时候坐在石凳上,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的味道,觉得像被月光洗了澡一样,从头到脚都很凉爽呢,心里也静下来了。时常躺在花丛旁看头顶的星空,辨认银河,牵牛星,北斗之类的。童年的时光真令人怀念啊!”心中为他的敏锐小小地佩服了一下。
“真是令人羡慕的童年啊!”
“或许吧!”
……
平日里话不离口的苏苏,第一次长时间地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到校门口了,他正准备骑车离开,转过头来跟我们说拜拜。
“哦,这朵花送给你,好好养它哦!拜拜!”
他边应着边拿着花挥了挥手。多年后我依然记得这个画面,那朵花,那个动作,以及他骑着车驶向夕阳的背影光芒一片,壮丽得让人无法呼吸。也是多年后我才意识到,所有的故事,都有华丽的开始,充满了美和憧憬,并且易于相信。

初二的夏天就这么轰轰烈烈地过去了,只是多交了一个朋友,只是偶尔会因某些事物想起童年,只是多了一个“弟弟”,只是这样就过去了。仿佛只是一阵风过,吹落一根睫毛,时光边不留痕迹地将我们带往初三。

3. 初三之板报

初三的夏天是以黑板报拉开帷幕的。我没什么特长,既写不好粉笔字又不会画画,本来这是与我无关的事,可是有人并不这么想。
一放学,秦洄便喊住我:“姐,下午帮我出墙报好吗,人不够。”
“可我什么都不会啊!”
“没关系,涂涂颜料而已,很简单的。就这么说定了哦。”
“哎——,好吧好吧。”
一样的周六傍晚,一样无所不在的阳光,只是站在前面的少年,他已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可以肆无忌惮地叫我“姐”了,明显长高了,又显示出青春期男生该有的瘦,我望着他站在桌子上写字,心中发怔。
“姐,愣着干吗?来,给这块地方上色,颜色随便你挑,笔和颜料在那边。”他微微笑着指点我。阳光斜削过他的侧面,本来略显娃娃气的脸如今也出落得棱角分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长成一个秀气清朗的少年了呢,我不禁感慨岁月如梭。
不敢乱搭配颜色,就直接把原色一种种往上涂。看似简单的活计,哪知手偏偏乱抖,一下子横斜出一块颜料,急忙拿抹布来擦。
“不用这么仔细的,边上留一点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整体布局,色彩搭配要好,至少气球是圆的还是方的,抑或是不规则的,老师懒得理论。”弟弟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回头一个笃定的微笑。

天色渐暗,规格初具,看着美景在自己手中一点点铺开,成就感洋溢于心,猛然觉得自己也还是有点天赋的。
“姐,你看那边,是不是有点太空了?”
“哦,是有一点呢。画点什么吧。”
“什么好呢,柳枝意境不搭,花环又显得繁复……”
“要不……”
“什么?说吧,没关系。”
“恩……脚印怎么样?”
“小孩的脚丫子?”
“恩……”
“很好的创意嘛!姐,你真是天才!”他一脸兴奋,跑过去摆弄颜料。先挤出各种色彩,然后混合搭配,再加水稀释。正思考着该怎么画,突然瞥见我微握的手,恍然大悟的表情映上脸庞。他将拳握的手的侧面涂上颜料,“叭”,印在黑板上,一个可爱的栩栩如生的小脚丫就诞生了。我见着好玩,也拿起笔来画。
“姐,放着别动,颜料有腐蚀性,伤手。”他制止我,“要不,你来帮我涂,好吗?”
于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反转过来,细细涂上颜料。他的手骨节突出,修长有力。涂罢,发现他有些发怔,遂用笔在他眼前挥挥。
“啊,涂好了。那么,姐,我就要左右开弓了哦!”他开心地露出两排白牙。其实,姐姐你知道吗?刚才你的手碰到我的手的刹那,我心中有弦断的声响,你细细描绘认真的态度,白软的耳垂在夕阳中红得透亮,以及你头发的香气,让我的心如钟撞般战栗不已。

临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五颜六色的不规则气球,布满空隙的小脚丫,不禁苦笑,本期的墙报算是被毁坏得差不多了,不过,这小子的字还真是好看呢,想起自己螃蟹横行的架势,脸小小地红了一下。

4. 初三之中考

“姐,快中考了呢,想考哪里?”
“……”
“去草坪坐坐吧。”
我顺从地往田径场走去,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对于那时年幼无知的我来说,未来不管怎么样选择都是一样的,思考也是没有用处的。如果是今天,给我这样的选择,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持这样的镇定。
我们在厚草毯上坐下,背面,夕阳缓缓沉下。
“没想过诶,好像都差不多吧。你呢?”
“我嘛……我啊,还是希望可以和姐姐在一起,上同一所高中。可是,差距似乎很大,姐姐成绩那么好,所以我也该好好努力加油了!”
“是吗,那很好啊,加油!”我微微诧异于他今天的反应,但也没往深处想,毕竟他有努力的方向也不是一件坏事嘛,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绝对是一个傻瓜。
虫子开始到处乱飞乱撞,我们便起身分道扬镳,他回家,我住宿舍。

今后的日子便没太多交集了,他勤奋努力,我一如既往地看着天空发呆,每天偷偷摘一朵栀子带回宿舍,和苏苏一起吃饭睡觉逛街开玩笑,只是心里越来越空虚了,总觉得心里有块地方正疯狂地长着野草,而我偏偏愿意给他它们提供养料。有时沉醉在蓝得让人死去活来的天空中,天马行空地计算着未来,郁闷地难以抒怀。至于苏苏,我并不打算扯她进来。

中考临近,摆在我面前有两条路:一是保送进县中:二是参加中考。凭我的实力,考省重点也没大问题。但问题在于那里的开销会让家里为难,虽然,妈妈一定会倾尽家财来供我上学,但我不想这样。
打电话给妈妈,给她讲了目前的境况,并征求她的意见。妈妈沉默了数秒,略带疲惫地说:“你自己决定吧。反正你的事我不懂也没管过,你的路还是自己选择的好!”声音里不带一丝歉意。
挂了电话,习惯性地走向田径场,操场一侧有单杆和一些建设器材,这边上有以大块空地,密密地长满了老家称为“儿女草”地小草。细长的三棱柱形的根茎,顶端长出三条细长丝的叶子,中间有绿色的蕊。然而我喜欢它却是因为它的香气让我觉得安心,故而称它为“香草”。
摘了一根香草,细细闻着坐到草坪上。是啊,这么多年了,都是我一个人生活的,升学之类的大事都是自己决定的,不都已经习惯了吗,这么突然之间就犹豫起来了呢。真傻,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去打电话,反正是我的人生,何去何从与他人何干。我苦笑着躺下,将香草放在鼻子上,眼前是明润润清爽干净的蓝,是一望无际的我的喜欢。
可是,其实呢,我并不想别人夸我独立坚强,我只想象正常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与父母商量甚至争执赌气。我想与他们讨论甚至是一件衣服的颜色,我想看着他们无可奈何的脸偷偷地笑,然后大发慈悲地接受他们的条件。我又何尝不想这样有存在感地活着。
在我的世界里,人们总以为我够勇敢够坚强去面对一切了,没有人还当我是需要疼爱的孩子,不知道我在面对很多事情时不知所措,硬着头皮做下来的结果还会被批评不好。怕黑怕虫子怕打雷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微微颤抖,没有温暖的怀抱和柔软的安慰,半夜梦回也只有凝重的黑暗和空荡荡的寂寞感。
鼻子一阵阵发酸,侧过身子努力地嗅着香草的气息,只有它才能让我觉得没有那么孤单,让我安下心来。我疲惫地闭上眼睛,好想好好睡一觉,夜夜失眠弄得我快疯了。

身旁有人轻轻坐下,略略熟悉的感觉,不过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打招呼了。
“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睁开眼睛,是秦洄。“哦,没什么,就发呆呗。”
他不回应,我也不言语,空气中静寂得只有我们的呼吸。过了几秒,我忽然想起了一件自己很早就想问的事:“你妈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洄是逆流而上的意思,可能就是希望我不畏艰险,奋勇向前吧。”
“可是,听起来就跟秦淮名妓似的。”想起苏苏第一次见他时的口误,就开了句玩笑。
他也不介意,笑笑问道:“姐姐,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你猜猜看。”
“我记得诗经里有一首诗叫做‘陌上桑’,讲的是一个美女的故事,是不是你的父母希望女儿是像她这样的美女,所以才起这个名字的呢?”
“你倒是给我这个乱起的名字了个好解释啊。”
“乱起的?怎么可能啊,父母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不都很慎重吗,恨不得讲天底下所有好的一切都集中到他身上。”
“可能吧,不过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没多想,就觉得好听。”
“自己起的啊,好厉害。是很好听呢,我觉得‘夏’这个姓很好听,特别适合女孩子。”
“恩???弟弟,如果是你,你会去读吗?”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
“什么?保送吗?我当然会啦,不用中考还能进实验班,多好。不过,是姐姐的话,可能就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我好奇心顿起:“为什么?有什么不一样吗?”
“因为姐姐很有野心啊,总是不满呆在这种小地方,一直向往着远方。所以我想你一定会很想离开的。”
我从来不知道我这样的女生居然可以野心来形容,是吗,我有野心吗?我只是很想离开而已,这样就叫野心吗?人,不是应该不断前进的吗?

这件事的结局,就是我在老师的循循善诱和同学们的七嘴八舌中稀里胡涂地被保送了。报名签到之后,心中突然空了,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我的初中就这样完结了?感觉上昨天才进校的小女孩,一觉醒来就要离开了,心中涌起淡淡的不舍和怀念。
既然不必参加中考,那么就不用拼死拼活地念书了。于是将“风水宝地”让出,坐到最后一桌。上课时大家听课,我就看看小说,碰上麻烦啰嗦的老师,爽性跑到香草旁的双杆上坐着看着天空发发呆,于是便心满意足起来,能在这样忙碌的时节游手好闲,毕竟也是一种幸福。

5. 初三之毕业

忙碌紧张的中考,我却在家里睡大觉,难保有人恨得牙痒痒想踹我一脚。不过,我依旧流着我的口水做着我的春秋大梦,时不时地扳着指头算算日子,看着一帮比牛还苦,比驴还累的莘莘学子,悲悯一下世人,便又缩回壳中接着悠哉游哉。
很快就是发放成绩和毕业留念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不去是会被人戳脊梁骨骂的,况且我整天闷着身上都长了霉菌了,于是屁颠屁颠地去了。
这本该是个伤感的日子,所见之处却只有笑脸,大家忙着交换成绩,告诉对方自己的学校,一时之间我成了多余之人。悄然坐在角落观看着大家或得意或强颜欢笑,思考着人性的虚伪与自私程度,也是一件颇有趣的事。只是看久了,未免倦怠,于是偏着头把脸贴在桌面上。窗外有一棵开败了的栀子,还有几株高大的树木,数着天空被分割的块数,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秦洄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结束之后去草坪一趟好吗?”
我闭着眼睛不答话。在这种闹哄哄的环境里睡觉,对于我来说是那么陌生,可是,却感觉那么得安心。其实,有时候,吵闹啊,喧哗啊,也不一定是坏东西,至少,那表示我身边有很多人,不一定很熟,很要好,可是,谁也不会伤害我,打扰我。
接下来60多人挤在热烈的阳光下咧开嘴,拼命挤出笑容拍毕业照,我已经能够想象照片上铁定是一群无精打采的眯着眼的学生貌合神离的样子,就不禁微微勾了嘴角。拍照师“嚓嚓”两声就把我这个尴尬的笑容定格了。

与同学惜别完已经将近下午5点,我朝着约定的地方走去,百米开外就看到双杆上坐着两个人,似乎是秦洄和苏苏,有点奇怪他们两个怎么混到一起了。
走近时,刚好听到秦洄在给苏苏解释他那奇怪的名字。“嗨,你们两个,考的怎么样?”
“呵呵,都不错,至少将来能和你同一学校了,虽然大概进不了快班了。”秦洄笑得一副捡到钱的样子。
“哦,是吗?”我攀上双杆和苏苏坐在一起。
“怎么无动于衷啊,不乐意?”
“不会,哪有。”
“怎么一点都不兴奋啊。”
“有什么好兴奋的啊,意料之中的事嘛。你们两个啊,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差。”我抓着苏苏的手,荡着脚,漫不经心的。
“终于结束了,暑假有什么打算?我妈说带我去海南玩,你们呢,姐?”
“没什么打算,一样吃吃饭睡睡觉无聊着呗。你呢,苏苏?”
“不清楚,应该回老家呆着,那儿凉快。”
“奥--,有主的就是不一样啊!”我揶揄道。
“好坏,哪有……”苏苏红着脸反驳道,“不要乱说。”
“我们的初中岁月就这样完了,好不真实啊。想想我们认识的经过真是一场传奇,有时候总觉得像在做一场梦,现在,好像是梦该醒的时候了。姐姐,你说到了高中我们还会这么好吗,还可以像这样坐着打打闹闹吗?”
我抬头看着夏季特有的爽净明丽的天空,心中一阵阵怅惘:“我也不知道啊……”
“这样吧,趁暑假大家都有空,我们去野炊好不好,多叫几个人,大家热闹一下?”
“我没意见,只是到时候通知我就行。苏苏,你呢,去吗?”
“当然去了,这么高兴的事怎么可以没有我的份。只是事先声明一下,本小姐从来不下厨的。”
“本来就没指望过你。姐,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你见识一下我们男生的厨艺。”
“好啊,可以饭来张口我当然愿意,不过要是不好吃可是要受罚的哦。”
“放心,包你好吃……”
夜幕渐起,我们的初中真的就这样过去了,连回头观望的时间都没有,时间的轮子就迫不及待地将我们推向成长,推向未知的命运。有时候想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初中究竟有过什么,值得我这样念念不忘。是那片蓝的不知所措的天空,还是柔软得让人深陷其中的草坪,或许,就只是我们那轻易就放手的青春和来不及品味的青涩。
接下来就是长长的暑假。有时我在想是不是我的暑假就注定会不平凡,每一次都会有让我不得安生的事发生。我想我这么喜欢夏天,也不排除有这些意外的原因吧,毕竟比起漫长沉闷无聊的假期,这样的确实有趣多了。

6. 野炊1

十来天后,他的电话如期而至。那时,我正无聊地啃着西瓜。
“喂,姐,是我。”
“哦,知道。”
“这些天在家干什么啊?都不出来玩。”
“吃西瓜。我没空。”
“姐姐啊,你不能这么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啊,你就成天捧着个西瓜过日子吗?”
“是啊,不行吗!有什么事就说吧,说完了我好继续接着吃西瓜。”
“西瓜比弟弟还亲吗?真是的。恩???野炊确定后天去,箪溪那边。上午10点学校门口见,苏苏也来。你们什么东西都不用准备,我替你们拿了,人来就行了,明白了吗?”
“这样可以吗?不太好吧,我还是分点东西吧,不然过意不去。”我放下西瓜,看了看家徒四壁的房间,又想起冰箱里除了西瓜和酸奶,已然空空如也,不由又泄气下去。
“那……那就拿盒火柴吧,那可是很重要的,没了我们就白去了。再说了,你也可以做菜抚慰大家嘛,本来男孩子拿东西就很应该的。”
“那好吧……我记住了。”
“那,别吃那么多西瓜,小心吃坏肚子,要记得吃主食啊,懒惰也不在这上面……”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这么多年我不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吗,放心了。我这就要出门买菜做饭了,不跟你扯了,拜拜。”
“哦,拜拜!”
确实,我该出去买点东西了,不然真会把自己的身体搞砸的。我一个人在这里,死了都没人知道,那可不行。叹口气,只得摸着滚滚圆的肚子出门了。门外已是近黄昏,斜长的影子覆盖在栏杆上,打了个折投射在楼下的空地上。我眯着眼看着斜阳,后天应该会有一个好天气吧。

那是多云凉爽的一天,很适宜野外郊游。秦洄从出发起就一直念叨:“幸好有我这么聪明的人,选了个这么好的日子,真是连我自己都佩服起我自己来了,怎么会这么有才呢……”之类云云,甚是自命不凡。
“好啦,你就歇会吧!你不觉得口渴,我们听着还累呢。”苏苏受不了,出“口”了。
“诶,你不觉得我确实很厉害吗?你看这天,简直就是为野炊准备的嘛……”
“恩,是很厉害。”苏苏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王婆的那点本事,你确实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弟弟一副被噎到的表情,无奈地叹口气。

看着他们骑着车追逐,心情也很放松。山色青翠,溪水蜿蜒,风清气爽,一时之间觉得心好像随风飞扬,自由得很舒畅,一下子就融入了整个大自然,无所不在。什么烦闷啊,无聊啊,忧伤啊,都统统不见了,只有深深的平静。
所谓箪溪,就是一条绕城的小溪,我的家乡是一个河流三角洲,所以这一切都是拜箪溪所赐。河面波平如镜,时不时有竹筏漂过,带着笠帽的渔夫撑杆远眺,岸上鸭子跃入水中,击起圈圈涟漪。柳枝低垂,鸭子由于被挡住去路而微微恼怒,张口就对柳枝一阵猛啄。我被逗乐了,忍不住停下车来看。
正徜徉时,秦洄迎面而来:“姐,怎么了?大家都到了,就等你呢。”
我笑着指着河里的鸭子:“你看那鸭子,好可爱哦!哦,不好意思,看的入迷,忘了时间了。”
“恩,真的好傻,跟姐姐一样傻。”他也笑着下了车,和我一起坐在桥头。
“哪有这样说自己姐姐的啊,还拿鸭子比。你是不是又皮痒了。”我作势伸手要打。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拉我坐下:“咱们在这歇一会吧,看看风景,也看看鸭子。”
他的笑容干净而温暖,就好像这种天气里的阳光,我抽出手,扶着桥头坐下。
“弟弟,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快乐呢?”你的笑容为什么总是这么真实,这么自然,就像是握在手里的白绢,可以细细密密地数出来,没有尘埃,没有污染。即使对着这样的我,也可以笑得这么开心,你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快乐吗?其实也不是很难,我妈对我说过,人的一生就这么长,快乐也是,悲伤也是,遇见的人都一样。既然这样,就不如开开心心的,这样,遇到的人就都会开心一点。如果你一直躲在悲伤的壳子里不肯出来,那么外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很多时候不是别人不关心你,而是他们找不到你,你自己逃避了他们的关心。如果你不肯打开壳子,那么谁的温暖,无论多么强烈的温暖,你都感受不到。这样的人生,太悲哀了。”
“是吗?可是,快乐不是手上的成绩单,我努力一下就会有回报。即使我每天对着镜子说十遍的‘我要快乐,我要开开心心的’,还是改变不了当天的心情啊!”
望着脚下悠悠地流淌了千百年的河水,我想,它们知道自己流淌的意义吗?
“走了,姐姐,他们该等急了。”
秦洄看着骑在前面的夏陌,心里又酸又闷。其实,我快乐的秘诀就是你,遇见你,和你在一起,不管是什么样的明天,我都觉得满怀希望,不管命运给我的是什么考验,都有勇气去迎接。好像很简单,又好像很玄妙,可是我想,你是不会懂的。

7. 野炊2

“陌陌,磨蹭什么呢,这么慢!我们都说丢掉你算了,可秦洄说火柴在你身上没你不行的,这才回去找你,下次不许了,害我们担心。”大老远就看到苏苏在目的地急得直跳脚。果不其然,一下车就给了我一顿劈头盖脸。
我笑着拉起她的手:“好了好拉拉,下次不敢了,一定紧跟组织的领导。诺,火柴在这里。”

男生们开始起灶,搬石头,捡柴火,挖沙坑。这是一处沙滩,开阔平坦,箪溪在这里有一个拐弯,河水平缓也不深,实在是野炊的好地方。靠近河水的地方有一块耸立的大石,我和苏苏坐在背阴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他们忙忙碌碌像勤劳的小蜜蜂,有种峰后般高贵的情绪洋溢胸间。忽又想起生物课上说过峰后不过是繁殖工具,不禁怪自己乱想,这什么破比喻啊,太自贬了吧。一阵面红耳热。
我们在这边吹着凉风赏着美景,自是乐不思蜀,那边男生不愿意了:“女生,洗菜去。”
我们拿着菜来到河边,小溪清澈见底,有几天小溪鱼围绕在绿色的青菜叶边上。
“苏苏,你看,这有好多的小鱼哦。”
我扯碎菜叶,洒在水中,一条鱼一张嘴就就吞下了一片。
“呀,好可爱!”
我抬眼,蓦然发现下游有一个人在水里沉浮,正迷惑着,却见阿标的脸露出水面,吓得我和苏苏 “呀呀”尖叫。
男生们立马蹿过来,不知所以然地看着我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刚巧阿标正一脸无辜地从水里爬出来,“你们俩叫什么叫啊,害我差点呛水,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办法逗你们,太不给面子了吧!”
弟弟才反应过来,劈头盖脸一阵怒骂:“阿标你找死啊,游泳不会找个远点的地方,存心吓人是不是?”
大家都被他吓到了,阿标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看就看吵起来了。
我头一遭见他反应这么激烈,自己反而讪讪的:“是我太大惊小怪了,乍乍呼呼的,算了。没事了大家回去该干啥干啥吧。”顺手推他一把。
他愣了一下,随即有点脸红,阿标见状也不好说啥,就走开了。
“弟弟,你怎么了,这么激动,弄得阿标下不了台?”
苏苏在一旁扑哧地笑了:“陌陌,有点不大对劲哦~~”
我有点尴尬,蹲下来继续洗菜。
那边的“厨师”已经在催了:“洗好了没有啊,在等你们的菜下锅呢,快点。”
“哦,好了。”我立马送菜过去。
用劳动来弥补我的负罪感一向是我的作风,“我帮你切菜……”
“不用了,很碍手哎。”
“姐!”他过来拉开我,“大热天的凑什么热闹,哪凉快哪呆去。”
“我不!”我一摔手,“凭什么要听你的话?我偏偏就喜欢在火堆边转,关你什么事?”
他一愣,随即脸上青筋暴突:“你——我才懒得管你!”
“哼!”我重重地发了一个鼻音,转身就跑开了,赌气围在灶旁转。偶尔抬眼,瞥见他对着溪水发呆,紧紧攥着双拳,便有些后悔。我是不是语气太重了,但我是说到做到的人,不理他就不理。

这顿野炊因为我们的冲突而气氛尴尬,所幸饭菜色香味俱全,且吃饭时天公作美,飘来一大朵白云遮住太阳。正吃得酣畅淋漓时,苏苏忽然爆发出很高的颤音:“你们看,是不是要下雨了?”果见头顶白云泼墨,以压顶之势袭来。
一阵战栗。“赶紧收拾家伙啊,愣着干吗?”他惊天动地地吼。
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阵没命地狂奔,雷公电母在头顶嚣张。
“是哪个笨蛋说今天是好天气的啊,明天报上就会有六个闲着没事找抽的中学毕业生被雷劈死的新闻了。啊,妈呀,我还年轻,不想死啊!”苏苏骂道。
“住嘴,你这个傻瓜!”他制止道,却忍俊不禁,我们也“吼吼”笑道。
几点豆大的雨砸在我们额头。
“快跑!”惊呼声四起。
“等一下!”我看着天空揣度,“来不及回家了。这样吧,我家就在这附近,去我家避一下吧!”
没人应声,大家都犹豫着。
“我家没人,就我一个,没关系的。”
大家还是不动,我急了。
“喂,是不是不想活了,谁都不许任性,快跟我来。”
七折八拐到我家门口时,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下来了,连忙开门进去。
“好险啊,差一步就成落汤鸡了。”看着地上溅起的水花,窗户上噼里啪啦的雨声,苏苏拍着胸口庆幸道。
转而又好奇地打量着房子,“陌陌,这就是你家啊!好大啊,就你一个人住吗?”
“恩,大家进里面去吧,不用脱鞋了。”
推门进去就是客厅了,几张沙发摆在窗下,前面有一张茶几,对面是电视机,电视机旁有一扇挂了帘子的门,进去就是卧室。
“大家随便坐,别拘束。苏苏你可以进去换件我的衣服,至于你们男生我就无能为力了,给你们拿几条干毛巾吧。”
“不用了,反正也没太湿,这种天气,一会儿就干了。”苏苏不介意地甩甩头发,“陌陌这真是你家还是你租的房子啊,你爸爸妈妈呢?”
“千真万确是我从小长大的家,他们不在这。”
“大家坐着也蛮无聊的,反正雨一时半会也歇不了,大家玩会儿扑克吧。”
我见他们都拘束着,不知道该怎么调和气氛,只得学电视剧中大人的样子,拿出几副牌。
他们围着坐了打牌,苏苏也在一旁看着,一会儿就摩拳擦掌地加入,把弟弟挤了出来,弟弟只得让着她,在旁边观摩。

8. 野炊3

外面电闪雷鸣,风狂雨骤的,我有点担心水会漫进来,寻思要不要出去看看。可是这么大的雨,只怕出去会更危险。
不知什么时候,弟弟走到我身边:“姐——”
“哦。怎么了?有事?”
虽说还是有点尴尬,但我是主他是客,可不能失礼。
他的脸色微微泛红,似乎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
“要去洗手间吗?在那边。”
我揣度着猜想他可能要说的话。
“啊,不是不是。”他摆手,“刚才的事不好意思啊!”
我微微一愣,要是真的追究起来,不对的人是我吧。毕竟我在大家面前太不给他面子了。
“没事,是我不对。”
“你原谅我了?我不是故意要管你的,姐姐是个自由随性的人,我知道。我以后不会乱说话了,你不要生气。”
“怎么会呢,我还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好了,你也别净说些有的没的,咱们都不要提这件事了。”
他点点头。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雨声。这么大的雨,就算一会儿停了,路上只怕也不好走吧,这样子他们回去还真是不放心呢。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伴随着一道惨厉的闪电,由远及近从我们的耳膜上碾过。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房里的灯“嚓”,灭了。
四周沉入一片黑暗,只有在闪电时看得到大家惊恐的表情。苏苏的尖叫声划破云霄。
“苏苏别怕,我去拿蜡烛,你们都呆在原地别动啊。”
我摸索着走向卧室,拉开抽屉拿出几枝蜡烛。须臾,红红的烛光映上众人的脸庞。
苏苏挨过来,紧紧地靠着我:“吓死我了,突然就停电了,怎么回事啊?”
我笑道:“不是停电,是电压太高跳闸了,换根保险丝就好了,电路老旧就是禁不起雷击啊!”
“不是停电吗,可是这一片都暗了啊!”
“因为这里的房子都很老了,所以这一带明年可能就要拆迁了。”
“哎,那你不是要搬家吗?”
“对啊,所以这里就我一个人住着。”
“那要搬到哪儿啊?”
“现在还不清楚,暑假慢慢找呗。”
“常常会有这种情况吗?”弟弟问道。
“恩,一打雷几乎就会这样,所以才练就了我好电工的手艺,物理就电路部分最熟了。”我解嘲,却蓦然触及他心疼的眼神,连忙调转视线。
“你们都给家里报个平安吧,省的他们担心。”

厨房里还有一些昨天买的菜,我算了一下,也够大家吃的了。外面雨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看来得下厨做顿好吃的了。
“喂,大家留下来吃晚饭吧,反正雨这么大也走不了。家里还有些菜,我也让你们尝尝我的厨艺怎么样,好吗?”
“可以吗,陌陌?我好想尝尝陌陌做的菜是什么味道的呢。”
“当然可以啦!一会儿你就可以尝到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陌陌,你一定要做出最好吃的菜给她们男生看看,我们女生也是很厉害的,比他们那种三脚猫功夫好多了。”
“好了好了,又开始发疯了……”

洗菜的时候,秦洄走进来:“姐,我帮你吧!”
“好啊,先帮我洗菜吧。你会吗?”
我忽然想起了这个可能性,“你以前洗过吗?”
“当然了,这点小事,你就瞧不起我啊。”
“恩,那就行。”
我淘了米,放了些水,插上电源开始煮饭。
“姐,洗好了。”弟弟递过一把湿漉漉的青菜。
“哦,我看看。还行嘛,挺干净的,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不得不承认我很聪明吧,呵呵!”
“这样就得意了啊。去,把这个菜切好,可别切到手哦。”
“不就一把菜吗,至于吗。看我的。”
“我先做鱼了啊,你小心点。”
我打开冰箱拿出鱼,先在水里化了,然后开始剖鱼。
他凑过头来:“姐姐,你连鱼都会剖啊,真强。”
“那是,我是谁啊!”
理净鱼鳞,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和腮,然后清洗干净。引火,倒入油,再切了些姜,蒜和辣椒放入油锅,呛人的味道弥漫开来。
“弟弟,你出去吧,这里油烟味太重了。”我边说边倒入一些砂糖。
“没事,我在这和你说说话,随便可以学点手艺。”
“我就这么点水平,有什么好学的啊。你不出去也随你。”
“姐,你都自己烧饭给自己吃吗?”
“也不算吧,大多懒得烧,上课的时候在食堂解决了,放假了才烧几顿。”
“那你厨艺一定不错了。”
“等会吃着不就知道了,呀——”忽然一滴油滴溅到手背上,我低呼了一声,手迅速从锅旁弹开。
“姐,怎么了?没事吧?”他按住我的手,放在水龙头下冲。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疼吗?”
“恩,没事,我都习惯了。”
我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一把抓住,上面留下了各种细小的伤疤,手心还有硬硬的茧。
他一把抱住我,紧紧地,颤抖地,疼惜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鱼的焦糊味传进鼻子里,我清醒过来,推开他:“鱼要糊了。”

他安静地做着我指派的事,洗菜、切菜、拿碗、拿碟、端菜、上菜,忙得不亦乐乎,终于一桌显得丰盛的菜摆在大家面前。
“家里只有白开水,将就着吧。来,我们干一下!”六个一次性杯碰了个头,便又急急分开了。大家急着尝菜。
“怎么样?”我有点不确定。
“太好吃了,啊——人间极品啊!”称赞声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恩,好吃就好,大家别客气,放开肚皮吃,不然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
“啊啊,好有烛光晚餐的感觉啊。陌陌,你真是太全才了,我嫉妒你!”苏苏感慨起来。
“这也叫因祸得福吧。说起来,我们真该感谢这场雨啊,不然怎么可能享受到这么美味的菜呢。”

满足了胃之后,几个男生不好意思,主动请缨洗碗。
我也不客气:“去吧,我最讨厌洗碗了,正好让你们代劳一下。”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风清气朗的,他们也一一告辞了。
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了吧。到高中了,大家都会有自己的新朋友,有不同的交际圈,要再像现在这样要好,不太可能了吧。果然,感情什么的,就不是什么牢靠的东西呢,在时间的魔爪下显得那么的不堪一击。
我爬上高凳去换保险丝,忽然就想,就这当儿触电死了其实挺好的,又赶忙把这念头甩出去,想什么呢,小小年纪的。

9. 搬家

过了几天,有一天傍晚,弟弟忽然打电话来。
“姐——”
“恩,什么?”
“一个人生活,很辛苦吧。看你那天就知道了。你厨艺这么好,就是被生活所迫练出来的吧。”
“也不算,就算不用自己做饭,可是这是一种生活技能,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懂一点的,为了将来不饿死啊。”
“姐,我一想起来就很气我自己,我在家里父母宠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姐姐却一个人吃苦。我好没用,不能帮你……”声音低落下去。
我的心脏骤然一紧,这么多年来,似乎是第一个外人这样在意和关心我,甚至比亲人还看得到我心里的孤单和阴暗。果然是我道行不够,隐藏得不够好吗?还是我真的是太寂寞了,已经强烈到连一个同级的男生都感受得到了吗?心痛像窒息了一般无处可逃。
“哪里的话,都是个人自己的际遇不同而已,我倒不觉得有什么,这种生活我习惯了,而且过得也很惬意;而你的生活你也习惯了,这不挺好的吗?”
“不好!……你明明很累,却总是笑着说没事,为什么要伪装自己呢,你明明没有这么坚强的……”
什么明明,又没有这么了解我,怎么可以轻易说明明。坚强也罢,伪装也罢,不是做给别人看自己是怎么样的,而是用来一直提醒自己必须要这样。就算我真的累了,想哭了,想找个肩膀靠了,那又有什么区别,没有人可以一直靠着别人的同情和施舍过日子,只有自己强大起来,长成一棵大树,才可以在暴风雨中屹立不倒。如果是藤条,再美丽,再柔弱,缠得再紧,只要大树一到,就是被人践踏的命运。
放下电话,我不禁苦笑。毕竟是从小锦衣玉食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啊,认为人世间都是公平的,每个孩子都应该幸福如他,却不知人间疾苦,本来就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还是个幼稚的孩子啊!

此后,他便常常打电话来,无事找事也能聊一两个小时。
“弟弟,从今以后别再打电话来了。”
“为什么?”
“我要搬家了。”
“搬哪去?”
“不知道。”
“那这所房子怎么办?”
“卖了。”
“是父母的意思吗?”
“不,是我自己决定的。”
“为什么?”
“住厌了,想换个地方呗。”
“什么时候搬?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我还有事,不聊了,拜拜。”
“哦,再见!”
他难以置信地握着听筒,难道联系就这么断了?她一句搬家,把我对她仅有的一点真实的讯息都断了。可是,为什么要搬?她的逻辑不能照一般的常理推测,仅仅是因为厌倦就要离开,还是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苦衷呢?
她那么奇怪的一个女孩,从小一直一个人长大,说搬就搬,也不知道生活费学费从哪里来,她父母为什么不在她身边,离婚?还是去世了呢?她从来不说自己的事,可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那么明显,她对幸福的渴望那么强烈,他知道她的心里一定有一个伤口,很深,而且很痛,而且一直没有痊愈过。
她对他是一个谜样的存在,他想去探究,可是,她的世界,他似乎从来没有踏进过。有什么深深地阻隔在他们中间,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这就是她神秘和美丽的地方,这就是促使他有更加接近她的欲望的原因。

10. 高一之军训

高中开学了,我有了新的同学和目标,也会有新的开始吧。而且,已经搬离了那个沉郁的地方,新的环境应该会带来一些好运的。
县中也不大,绿色覆盖率却很高,都是有些年头的大树,遮得大路上凉凉的没有骄阳。走在前往教室的路上,阳光洒满了斑驳的水泥路。典型的南方天气,湿、热、阳光刺眼,却又有说不出的清爽干净的感觉。可能我会喜欢上它,我暗自想。
到教室时发现座几乎已经满了,前排有个女生旁边还有个位置空着,便上前问道:“请问这有人吗?”
她回头,瘦瘦的瓜子脸,长长的头发,灵气敏锐的眼神:“坐吧,没人。”
“哦,谢谢。”
她叫商阳,来自一个比较远的乡镇,从小是人中龙凤,所以自信满满且斗志昂扬,想来应该会去主动竞选班干部的。
果然,一上台就指定要竞选当班长。班上的人一来不熟,不好意思说出口,二来被她的气势给镇住了,然后顺其自然地她就成了我们的班长了。

高中是要军训的。学校给发了军装,为期一周的军训生活拉开序幕。
早上5:30晨练,6:30吃早餐,7:30到11:30上午的军训结束,然后是午餐及午休时间。下午3:00到6:30训练,晚上休息。
没经历过,难免心中有些兴奋,没想到第一天上午就给我立了个下马威。
晨练结束后,就去吃早餐。由于是学校发的免费餐券,当时那个壮观的景象啊,人潮涌动,就像是激流中的泡沫,刚冒出一个头,就立即消失在千军万马之中。被挤进食堂,挤到桌子前,又被挤出来,这一过程,我觉得自己经历了从人到动物,在进化到人的过程。
总算活着回来了,我庆幸道。
一路上回来总觉得不对劲,似乎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可是我和大家吃的是一样的早餐啊。
训练一开始,教练就让我们站一个小时的军姿。太阳升起来了,映着我们年轻的脸一片金黄,地面开始升温了,空气有种燃烧的冲动。早晨8、9点钟的太阳,惹不起却又躲不掉,生生要将我们烤焦。
胃里的食物开始翻涌,嘴里有胃酸苦涩的味道,肚子涨涨的,一阵一阵的恶心。我强忍着不动,可见光开始由金黄转向残酷的白,摇曳在眼里,有种流泪的冲动。
意识有点模糊了,我似乎看见一片白茫茫的肉花花的旷野,寸草不生,终于支撑不住,“哇”地一口吐出来。
军官瞥了一眼,命我出列去医务室。
去医务室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那里常年阴冷潮湿,寂静如古墓一般,让我不得不联想起那个经常断电的一样阴暗古寂的房子,就像噩梦一样纠缠不休,忽然之间觉得很委屈,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下。
我应该都已经习惯了不是吗,这种生病了也只有一个人的感觉,穿过长长的黑暗也等不到光明的感觉,拼命奔跑却还是摆脱不了。即使这样,这么多年我不是一个人也过来了不是吗,有什么好伤心的呢,有什么好失望的呢,本来就不该抱任何希望的,这样就会少一些伤害了。
跑进洗手间,狠狠地吐了一番,感觉肝肠胃心脏都搓揉到一起,无法抑制的悲伤窒息了我的呜咽。
在医务室休息片刻,捏着鼻子喝下一支“藿香正气水”就回去训练了。

大家都还不知道谁是谁,只是走正步时丑态百出,猴子,大猩猩,竞相招摇过市。而军队是纪律第一的,不该笑的时候绝对不准笑,所以我们憋着气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军官满意为止。
站军姿时也一样,两排人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面容正常些还好,偏偏天公不作美,老大的太阳烤得我们的汗珠如泪珠般滚落,有时竟悬在鼻尖上,或者挂在下巴尖上,看了不发笑都难。
而商阳又是个笑点极低的女孩子,半个小时的军姿有时竟被搅和成两个小时,真是苦了我们这一大帮子陪站的兄弟姐妹们。
计划中为期一周的军训由于台风的大驾光临不得不止于第五天。那天中午,校长、副校长、区军委书记,以及一大帮子穿军装的不知道是什么长什么长的在主席台上发表感言。
我一向最烦这样的事,而且那天台风将至,低气压让一千来个人窒息不已,可是一想起我们教官教我们唱军歌,和隔壁班拼歌喊到喉咙都哑了;教官总是偏向我们女生,把一帮子男生气得够呛;教官训练我们时总板着一张臭脸,训练结束后总露出两排白白的牙自然纯朴的笑脸我又伤怀了。
就这样要分离了,初中毕业我还没怎么感伤呢,这会子怎么了,才五天而已。难怪他们说军队有铁一般的纪律,也有铁一般的友情。
正感伤着,腿慢慢软了,眼前是一片军装的绿,脑袋空了,台上的讲话好像是十万光年传来的声音,心里一迷糊,就感觉自己身子向后倒去,像在棉花上一样落进一个怀里,朦胧中看见教练黝黑的脸,便安心地晕过去了。
醒过来时发现在校医室,商阳正睁着她那双大眼睛研究我。见我回过来,推了我一把:“林妹妹呀你,又吐又晕的,还敢参加军训,还好小命没丢。”
我“扑哧”笑了,“太夸张了吧,只是天气太热中暑了嘛,这样大惊小怪的。”
说着我们走出了校医院。忘了哪个名人说过,“从哪里结束就从哪里开始。”而我以切身经历证明反之亦然的准确性。

接下来就是翻云覆雨的台风了,那次台风是我记忆中最大的,甚至刮倒了我家门口的一棵大树。我听到巨响出门一看,它横道在跟前,枝叶凌乱,失去了以往的风姿。
多年后我回去,它的伤口依旧如常,仿佛在诉说着当年发生的一切,又好像只是想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回味甜蜜的时光,又或者只是吸收日月精华积蓄力量而已。
或许记忆可以泯灭,但是那些深深刻在心里的伤痕,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去掉的。年年月月在起风时会疼,在相似的场景前会逃避,遇到春风也不敢发芽。因为那样的伤害,有一次就已经用掉了一生的勇气,不回首,就可以假装不知道它有多么触目惊心。

台风过后秋天到了,今年的夏天又过去了。

11. 高一之苏苏的心事

学校有一个小池养了一些睡莲,艳红的花低低地傲立于浮在水面的碧叶上,这是我见过的最微型的莲了。已经是初夏了,转眼间就快一年了,我轻轻地叹气,感慨时光飞逝。想当年,我们刚进校门时,是多么年轻而美好的容颜啊,再瞅瞅现在的自己,哎,真是好绝望啊!

全校羽毛球比赛快要开始了,各班选手都在抓紧练习。苏苏也是她们班的种子选手,所以在这个人都散尽的周六傍晚拉我陪练。
“我是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心越练越差!”
“没关系,我只是松松筋骨,找找感觉而已。”
站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羽毛球在我们的球拍之间翻飞,一直从四点到七点,看着天空一点点由明蓝转为缤纷,最后趋于灰暗,直至没入黑暗。
“苏苏,歇会吧,你看这天都黑了,你想累死我哟~”
没有应答,她继续挥拍猛扣。
“停!我累死了,也看不见球在哪儿了。我们明天练好不好?”
球飞过来,我没接,球飞过我的头顶,落进身后的草坪中。
对面的人儿呆呆地立着,看不清表情,我捡起球拉着苏苏回她的教室。
人都走空了,窗外隐隐有路灯照进来,我拉她坐在窗边。她僵硬着身子,嘴唇微微抖动,眼光迷离而空动。
“怎么了,苏苏?有心事啊?”
……
陪着坐了一会儿,她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语的状态。
“那我先去买瓶饮料。你坐这休息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依旧不答言,我起身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她正拿着纸巾擦脸。

买了饮料,刚走到台阶上,就听到苏苏激烈的声音。
我连忙跑过去,只见苏苏双目含泪,脸色青白地对着门口,她面前站着她家那位青梅竹马,闵芒——也考上县重点,就在我隔壁班——愤怒得面红耳赤。
不知道苏苏说了句什么,他猛然转身,大步走出教室,消失在黑暗中。
苏苏呆呆地看着前方,突然转过身趴下哭了。
我默然坐到她身边,抚摸她的头。
良久,她抬起头来,接过我递上的纸巾。
“哭累了就歇会儿吧!口渴吗?这有饮料,拿着。”
我递过饮料,同时拧开自己的,默默地喝了两口。
“教室要锁门了,我们出去吧。”
她点点头,拿过书包跟出来。
月光很淡,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现在可以讲给我听了吗?”
又是十几步的如月沉默。
“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呀?”
……
转个弯走向小山。
“谁提出来的?”
登上几个台阶。
“我。”
“啊!发生什么事了?他做错什么了吗?”
转过一个平台,可以看见山顶的亭子了。
“没有。”
登顶了,整个学校笼罩在朦胧的月晕中,显得静谧而容易受伤。我们在亭中石凳上坐下,看着周边的景色,我等着她自己说。
“我们是街坊,从小一起玩大的。每天不是他在我家做作业,就是我去他家丢沙包,家里煮了什么好吃的也总有对方的一份,玩过家家时也总是他当爸爸我当妈妈养着一堆的孩子。认识的人都把我们看做一对儿,我爸妈和他爸妈也很要好,两家人好得跟一家人似的,就等我们成年了去领张结婚证了……”
“恩。”
“可是,你也知道,初中时我们念的是不同的学校。可是每次回到家我们还是在一起。我功课不好,是他一直辅导我,并许诺在县中等我,要我一定要加油考上。我明白凭他的成绩是屈才了,所以,我就很努力地考上了这所学校,兑现了诺言。”
“恩,可是我还是听不出问题在哪啊。”
“问题就在于我碰到了……一个男生,并且——喜欢上他了。”
“啊……”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所以……”
“所以我决定和他分手了。前段时间我跟他说想一个人静一下。我想弄清楚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他们哪一个更让我牵肠挂肚。”
“弄清楚了?”
“恩。我发现自己每天都想看见那个人,想跟他说话,每节下课都绕道经过他班窗口只为看他一眼,甚至还时不时地打着其他人的旗号去找他。所以,晚上闵芒来找我的时候就跟他摊派了,说,我有另外喜欢的人了,我们分手吧。”
“他什么反应?”

他的眼睛里燃起怒火,嘴角抽搐了几下,勉强控制住,问:“谁?”
“你不认识的。”
“他接受你了?”
“我还没有说。”
“他也喜欢你?”
“我不知道。”
他彻底火了,大吼:“为了一个你都不了解的人就跟我分手,你把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当什么了?”
她的眼里迅速涌上泪水,面前的这个人身上保留着她所有童年的美好回忆,看见他就仿佛可以看到成长路上的一切。那些久远的,美丽的,两小无猜的,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清新的气息,旋转的笑声,几乎将她淹没。
他拉着她的手奔跑在月光里,用狗尾巴草绕了一个指环戴在她的指上;幼儿园时有一个男生扯她的小辫子,他为了这个跟那个男生大打出手被老师罚站,她很不争气地哭了半天;她没做作业,他就把自己的给她,回家妈妈骂他懒不准他吃饭,她偷偷拿着零食去找他;他们坐在他家窗台上,窗外是一大片的向日葵,对着阳光努力地呼吸;他骑自行车带她上学送她回家,沿路的风撩起了她的裙角和他的额发。
现在回忆起这些,她依然觉得美好得像神话,那么地不真实,心痛得无法呼吸。
“美好的回忆。我永远对你心存感激。”
“我不要你的感激,你还是好好想想回去该怎么交代吧!”
“你放心,我会告诉他们是我移情别恋了,是我对不起你,行了吧!”
“好,很好!”
他狠狠闭上嘴巴,盯了她几眼,转身走了。

“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恨死我了,肯定骂了我几千遍。我也不想这样啊,毕竟我们有过那么美好的过去,但我无能为力,事情就演变成你看到的那个局面了。”
如果说那时的我相信这个世上还有爱情,那么他们就是第一楷模。可是,这样的结局,彻底地否定了我对这个世界的幻想。任何东西,都会腐烂的,尤其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酝酿。所谓的青梅竹马,只是让它更加彻底和不留痕迹而已。
“那么,那个男生是谁?”
她缓缓抬头,盯着我的眼睛:“我说了你别叫也别杀了我。”
看到我点头后,她一字一顿地说:“是、秦、洄。”
我张大嘴巴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可能,怎么会,为什么是他?
她看着我坚定地点点头:“是真的。”
我悲哀地瞅着她,无语。
“开始我只是觉得他好玩,可是慢慢地我在他面前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是走在他身边也觉得好幸福。听着你们俩斗嘴,我有时甚至会嫉妒你,听着他口口声声叫你姐姐姐姐,我的心慢慢地卑微下去,我甚至不敢告诉任何人,这种低到微尘里的喜欢。”
“天哪,神哪,上帝啊,你饶了我吧。”我摸着胸口,被吓到的感觉让我微微喘不上气来。
“陌陌,你不喜欢他吧,对吗?”
“你在讲故事吧,我怎么可能会对那个家伙有什么感觉啊。只是有时候被我们欺负紧了,觉得有点可怜他。”
“所以说我最终发现自己是他才努力进县中的。可是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话题总是你,你的班级、你的同学、你的新朋友,一离开你我们就无话可说了。我不敢跟他告白,怕连朋友都没得做。因为他很喜欢你这个姐姐,时时关心你身边的动向,我在他心里根本连你的五分之一的分量都不到,我又怎么敢……我好讨厌现在这样的我,懦弱自私,只能躲在你身后哭,真的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我环过她的肩,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乖,没事的,我会帮你的。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听我的话,我一定尽力撮合你们。”
没有人提到闵芒,仿佛他就不曾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所谓的回忆,就是无聊时解闷的花生米,当人有主食时,餐桌上永远没有它的位置。所以那些感激啊,抱歉啊,愧疚啊,怀念啊,就像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漂浮在客气中,缓缓褪掉了身上的光芒。

12. 高一之五一之行【一】

转眼间就是五一长假了,我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尽力为他们创造机会,决定我们大家去爬山。我把这主意告诉苏苏,她兴奋地抱着我又蹦又跳,“你对我真是太好了,陌陌,我喜欢你!”
好容易安抚了她,我就动身前往秦洄的教室。
走近门口,瞥见他正和旁边的人说笑。不知何时他已长成长胳膊长腿,一笑露出两排珍珠牙的男生了。
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初三暑假在我家厨房里的一幕,连忙甩甩头把这个念头甩开。
弟弟看见我了,刷地冲过来,倒吓了我一跳。
“姐,你怎么来了?到高中这可是你第一次来找我哦。有什么事吗?”
“不欢迎啊?”
“哪敢呢!我都求之不得啊!”
“别贫了。恩,那个5月2号有空吗?我和苏苏想去爬山。”
“好啊,我当然奉陪。”
“那么,那天早上7点校门口见,行吗?”
“没问题。姐,我们好久都没聚了,晚上一起走吧。”
“不行啊,我还有事,你先走吧。那……再见了。”
“好吧,拜拜。”
我喘了口气,总算搞定了。转念一想,一只电灯泡多不好意思,再拉个人去好了。正想着,商阳冒出来了。
“干什么呢你,跑哪去了?”
好了,就是你了。
“没啊。呵呵,你5月2号有空吗,我们去爬山。”
“好啊。”
“那我到时候来叫你。”
“恩。”
好,轻松搞定。

天气清爽,正是外出的好日子。我早早起床,深呼吸两口,推出自行车去找商阳。
“商阳,起床了。”
片刻,她揉着眼给我开门。
“嘘——我妈还在睡觉。”她边打哈欠边穿衣服,“怎么这么早啊。”
“说好了7点大门口见的,我们得快点了。”
“阳儿,怎么这么早起床啊。你在跟谁说话呢,有客人来了吗?”一张阿姨的脸出现在里间门口。
“哦,阿姨好。我是商阳的同学夏陌,我是来约商阳一起去爬……”
“自习,一起去自习的。妈,我先走了。”我还没说完,商阳就接过话,在背后捏了我一下。
她朝我使眼色,我乖乖下楼。
“哎,阳儿,早饭呢?”
“我们出去吃。妈,再见。”
推出自行车她就开始狂奔,我连忙追上。
“为什么要对你妈撒谎啊?”
“不然我就出不了门了。”
到校门口时他们两个都已经到了。
“这是我同班同学,商阳。”我向他们介绍道,又转身说:“这是我初中同学,秦洄,苏雪。”
“陌陌,早饭怎么办啊?”
“沿路找个地儿不就行了。”
“好嘞,出发!”
小城市的街面不宽阔却很干净,我们一行四人行在略显寂静的街道上,太阳还没升起,干净湿润的空气滋润着我们的肺和皮肤,感觉好像飞翔在云雾中,心里真是好轻松愉悦啊。
谁知我们刚驶出县城不远,天便开始下雨了。不大,却也远非微雨或小雨所能形容的。
我们连忙躲进一个棚顶空市场。抖抖雨水,我说:“看起来不会下多久,就怕雨后山路太滑了,不好爬。”
“没问题的,再不好爬咱们也得上去。”说着苏苏从包里拿出几张报纸,摊开招呼我们坐下。
“苏苏,你带了多少东西啊,背这么个大包?”我看着苏苏匪夷所思的鼓胀胀的大包,心情复杂。
“食物、水果、刀、报纸、塑料布、垃圾袋、书、CD机……反正该带的都带了。”苏苏一边往外淘一边介绍。
我们都被震撼到了,看着自己带的随身的物品的小包,对苏苏敬意不禁油然而生。
“天哪,准备的也太充分了吧。你不累啊你?”
“放心,这种苦差事当然得交由男生去办啦,呵呵,秦洄……”苏苏笑得跟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有的一拼,眼里闪着狡黠的算计。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弟弟知趣地应道,转身嘀咕一句,“慈禧~~”
“什么,你说什么?”苏苏怒目圆睁。
“没有,我没说话啊,谁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想骗我,门都没有!你给我站住!苏苏一鼓作气地追着他满场跑。
看着弟弟小心翼翼地不让她追到,又不能跑太快以免她发怒,我和商阳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个小孩子!”我摇摇头,宠溺地说。
果然这雨没下多久,十几分钟后就停了,虽然没有阳光,但看着好像不会再下了。苏苏还在和秦洄争论打闹。
“哎,你们两个,别闹了,雨停了,我们上路吧。”我冲他们喊。
“好的,姐。疯丫头,我替你背包还不行吗?”弟弟喘着气应道。

虽然落了一些雨,可喜地面只略湿些,并不泥泞。由于雨的滋润,空气中飘荡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种美好的感觉撑得我肺都疼了。
我记起此次出行的目的:“弟弟,识路吗?识路就带头吧!”
“好嘞。”他带着苏苏的大包冲到前头。
我冲苏苏使使眼色,鬼丫头伶俐极了 ,眉开眼笑就跟上去了。
苏苏,抓住机会啊,别浪费我一片苦心啊。我看着他们都背影,默默祝福。
“怎么了,商阳,骑不惯?”商阳落在最后,一副吃力的样子。
“哦,好久没骑车了,生疏的很,一会儿就好了。”
“不急,我陪你慢慢骑。”我放慢速度,和她并排骑在一起。
“恩。他为什么叫你姐姐啊,是你弟弟吗?”
“哦,是我捡来的弟弟。”
“捡来的?”
“恩。”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那幕场景,嘴角露出笑意。
“说来听听。”
到要爬的山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刚好讲完,就看到他们两个期待的眼神。
“怎么这么慢啊,陌陌,每次都是你磨蹭。乐成这样,捡到钱了?”苏苏埋怨道。
“没,我们讲了几个笑话,所以迟了。”
“从这上去就是山路了,我们再骑一段,把车停在山脚下行吗?”弟弟征求我的意见。
“行啊,走吧。”
依旧是他们在前,我断后。
山脚下有个小村庄,隐约能看见些房子,掩映在树木之间,露出檐角或一个打开的窗户。小路旁是满满的开着紫色小花的野草,仿佛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蜿蜿延延很不好骑,不过风景绝好。右手边是一大片竹林,一杆杆翠竹轻轻摇曳,细碎的声音宛如丝竹,林间野草高低错落绵延不绝。左手边是一条窄窄的溪涧,微有溪水流淌,却见青褐大石,铺陈其间。
转了个弯,一株开得满满的桃树出现在溪涧边上的路旁,粉红花瓣,娇艳欲滴,满树的春色便从金蕊间溢出,有种勾魂摄魄的姿态。
待我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的车头正直直地冲向那株桃树,赶紧刹车,却还是慢了一步,结结实实地撞在树干上,震落了桃花一树,和着晨降的雨露,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我一阵头晕目眩,花瓣悠悠飘落,花香满鼻,雨露却毫不留情地惩罚我这个冒失鬼。我仿佛洗了个桃花浴,连忙向前看,幸而他们已经转过弯去,并不曾见我的狼狈。
赶紧爬起来,扶好车子,准备离开,却听见对面林中老牛对我长哞,地里劳作的农民伯伯也放下锄头看向我,不禁脸红。
我们把车锁在一家农户旁。苏苏转身看见我的头,惊叫:“陌陌,你偷桃花去了啊?”
“没啊。”我疑惑。
“那头上怎么会有桃花啊?”
我甩甩头,几瓣花瓣落在柔嫩的草上。这一瞬间我想起了林黛玉,如果她在,会不会怪我糟蹋这些花瓣,弄脏了整个春景呢。
“走了。”苏苏推我。

13. 高一之五一之行【二】

山上有座庙,蛮有名的样子,所以这山路并没有苔藓,也不滑,只是因为刚下了雨,山路旁涧泉潺潺,山林清新湿润,空气大好,心情巨佳。我见这泉淌得欢快,甚是喜欢,也不管脚上穿的是运动鞋,击起片片水花。
“陌陌,你疯了?鞋都湿了。”
“没关系,好玩嘛。”
没爬多高,苏苏和商阳就累得不行了,要求停下来歇会儿。苏苏瞧着我没事人一样站那眺望风景,深为罕异。
“陌陌,你不累吗?”
“还好啦。你们俩太缺乏锻炼了,才爬这么一会儿就累了。我小时候也是天天都爬山,这种高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
秦洄脸色也不太好。
“怎么了,弟弟,你也累了吗?”
“没有,只是有点喘不上气。”
“那我们接着走吧。照这个速度,只怕有点赶不上。”
“陌陌,你饶了我吧,我腿都要断了。”苏苏惨叫。
“是你自己要来的,我也没逼你。坚强点,早点爬上去就舒服了,不然一会儿热了就更难受了。这样吧,我拉着商阳,弟弟你拉着苏苏,大家坚持一鼓作气爬上去好不好?”说完拉起商阳,又递个颜色给苏苏。
苏苏会意,上前抓住秦洄的手,笑靥如花:“秦洄,拜托了,我没力气了!”
弟弟皱皱眉头,没说什么,任由她拉着。
一行人渐爬渐高,大汗淋漓的。
我忽然想起了童年在外婆家的日子,每天陪着外婆爬山摘草药,然后回来在溪涧中洗干净,再晒干,背着去镇上买。一路上都是山路,外婆牵着我的手晃悠,我的整个童年就这么悠闲地耗在来来回回的山路上。说起来,我好久没有回去看外婆了,真的有点想她了。
心中像发泄了一些东西,畅快许多。爬到顶时,他们三个脸色都白了。
“大家先别忙着休息,看见前面的寺庙没有?那里的签非常有名,据说极准。我们里面坐吧,还可以参观一下。”说完带头进去了。
寺庙不大,却错落有致,东边厢房出去有一块小空地,站在那儿可以俯瞰整个县城全景,北面是开阔的地以及绵延的群山,西面是到底的厢房。从南大门进来,首先看见院中大香炉,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香。左边是签房和解签人所在,右边是厨房,前面是大殿。
一进去俨然一尊金光闪闪的如来像,高至屋顶,带着悲悯的微笑看着滚滚红尘,芸芸众生。我虽不信佛,还是双手合什微扣了一下,毕竟叨扰了。左右耳房是众罗汉菩萨大士的塑像,姿态万千,栩栩如生。
今日没有什么人,只我们四个游客,逛了一圈,就出来了。
“我们先四处走走看看吧,12点在这集合吃午饭。商阳,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我们挑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下,山风拂面,面对群山翠绿,苍天浮云,不禁觉得个人情感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什么成绩啊考试啊,统统都抛到一边去。
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始觉胸中沟壑,腹内千秋,一时之间自觉拥有许多。
“夏陌,说来我和庙宇缘分不浅呢,其实我就是被丢弃在庙门口的。”
“啊?那你现在的父母……”
“对,他们是我的养父母。他们没有孩子,就抱养了我。所以对我期望很高,几乎都不大放我出门,一是怕不安全,二是担心我玩散了心,所以今天必须要撒谎才能混出来。”
“你不喜欢这样,对吧?”
“恩,可是我不恨他们,也做不到爱他们。他们于我有养育教诲之恩,却没有父母子女之情,只是希望老有所依罢了。只是家里实在太沉闷了,我呆不住,更愿意在学校,和同学们在一起,觉得好开心。”
“那你有没有想过找亲生父母?”
“有啊。但想想当年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确实已经决定放弃我,那么我又何必让自己、让他们多增添一份烦恼呢。有时被压抑得太难受了,就会想他们现在或许正在努力寻找我,要补偿我这么多年缺失的爱,弥补他们的过错,可也只是想想而已,我从来没有实行过。”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们告诉我的。他们很坦诚,把我像成年人一样看待,说出所有的事实和他们的态度也用成人的标准要求我。有时候真的觉得很累,很想逃,可是天大地大我无处容身。所以我决定了,高考一定要考好,走得远远的,有理由不回家。”
“那也不错,有个奋斗的目标总是好的。”
“恩。”
庙里敲钟了,浑厚悠扬的钟声一层层荡开,令我的心有种受内伤的疼痛感,仿佛一层层都切进肉里,又一刀刀地拉出来,鲜血淋漓,极尖极利的疼。
她也是个从小缺少爱的孩子,渴望被疼爱,被拥有,并拥有一些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而已,想逃离想自由却又无能为力。可是,仅仅就是这样的要求,对于我们来说,都太奢侈了。
这世上多有不幸之人,只是肉眼看不见他们流血的伤口而已,他们在黑夜里哭泣时,我们也正沉浸在自己的喜怒哀乐中不可自拔。
“12点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也饿了。”

弟弟和苏苏已经回来了,正在往空地上铺塑料布,把食物一样样拿出来,神情有些不自然,略微尴尬的气氛弥漫其间。
“都带了什么啊,饿死我了。”
“都坐下来吧,先喝点橙汁。”
“苏苏你可真行,这么沉的饮料都敢背,不过这一路都由别人代劳,你可真够狠的。”
没人搭腔,四人静静坐着吃饭。
“一会儿我们去求个签吧,他们都说很准的,都来了,不求挺可惜的。”
“恩。”
“好吧。”
“恩。”

拿到签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居然是下下签,早知道就不求了。一看他们的,居然只有商阳拿到了中上签,其余两人也是下下签。我们都被吓住了,赶紧去解签。
先是商阳的。“桃花将开终会谢,两相无言又难猜。仕途末路起波澜,劝君多用些心儿在正路上。这不难,各位都听得懂吧。”
他又拿过我们三根,瞧过一遍,眉头深皱,又细细研究了一番,接着又用狐疑的目光将我们逐个扫过。我们被他看得背上毛毛的。
“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一切都是天意弄人,一切都是执念所困。”说着抽出一根,“这枝是谁的?”
我们上前看了一番。
“我的。”我应道。
老人又将我上下扫视一番:“我只送你一句话:对错只在一念间。”又对他们说,“你们没什么好说的,命中该犯此劫。”
我们四个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出来了,一头雾水,根本不知所云。弟弟手中还攥了个平安符,老人送他的,说希望有用。
“看来我们三要小心了,指不定哪天就飞来横祸,小命就完蛋了。”我半开玩笑地说。
“听他胡诌呢!”苏苏根本不信。
我信步走到山崖边,对着绵延不绝的山峦,忽然很想发泄一下。于是振臂长啸,远处群山遥相呼应,余音扰扰。苏苏也有样学样,可惜底气不足。
“你可真是内力深厚啊,陌陌。”苏苏不无嫉妒。
“呵呵,我就这么一个优点,你就让我得意会儿吧。”
弟弟始终没有说话,脸色更不好看了,我不由多看了两眼,“没事吧,你?”
“哦,没什么,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们可是知识分子,信仰马克思主义,支持唯物论,别多想了。”
“哦。”
趁他们都在发呆,我拉过苏苏离了他们好远才问:“怎么样?”
“不好。”
“哦?”
“他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和我有这样的发展,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可以理解。”
“最重要的是,他说他可能有点喜欢你。”
“我?怎么可能?”我失声,脑海里却浮现厨房那幕。
“可是我一直把他当弟弟来着,你明白的。”
“恩,我也这么说了。他说他明白,你一直都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女孩子,不会看得上他的,而且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精力。他说他会考虑的,你知道吗,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真的很心疼,为他也为自己。而我们的一切却都取决于你,这不是很好笑吗?”
“很抱歉,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我确实不希望看到你们这么伤心。对不起!”
“没什么,其实你一点错都没有,别人对你的感情,你如何控制得了,不用自责的。”
“他会想明白的,给他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吧。”
“恩,希望如此了。”

总之,我们这次的登山之旅糟透了,气氛尴尬,又勾起了伤心的回忆,又激起了不甘,又被神叨叨的签语弄得魂不附体。我觉得自己真是失败透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无颜面对他们。

14. 高一之家长会

直到那天,开家长会。
我照例是没人来的,但在家里坐着也是无聊,于是决定去学校看看。
刚进门,就看见水池中银柱翻飞,五颜六色的灯光营造出仙境的感觉。真是虚伪啊,我在这念了那么长时间的书,怎么都不见学校这么招待我们呢。
再过去,五幢教学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学生们在窗外张头探脑。刚走到自己的楼下,就看见弟弟在对我招手。
“姐,好久不见,你也是来开家长会的吗?”
“哦,是啊。”
“来看看我爸爸,那儿,他们都说我爸很帅呢!”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蓦然呆住。
如此熟悉的眉眼,在灯光下,就像家里的那张老照片,深的仿佛刻在我心里。是他吗?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可是,除了胖了一些,老了一些,有了中年男人普遍的啤酒肚之外,他确确乎乎就像是从记忆里走出来一般,如此刻骨铭心。不会错的,是他。我一阵头晕目眩,天啊,这玩笑也太大了吧。
“怎么样?大家都说我和我爸很像呢!”得意的口气。
“那个……坐在第三排第二桌的是你的爸爸?”我吃力地挤出这几个字。
“对啊,怎么样?”
“他叫秦显是吗?”
“诶,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天意弄人,这四个字在我的眼前闪烁着嘲弄的光芒。他是秦洄的爸爸,秦洄是他的儿子,那么秦洄是我的……不,这绝不可能是真的,肯定弄错了,我不相信,不相信……
“怎么了,姐?”
“哦,没什么,确实很像。”我细细地看着秦洄,他们的眉目确乎有几分相似,我怎么以前从来没有感觉。
四年了,我自以为已经成功地远离了他的世界,和他再也没有半分关系,却是不知不觉地和他儿子在一起嬉笑怒骂四年,做了四年的朋友。
老天,你在捉弄我吧,对吧?为什么我期待的时候他不来,而当我放弃希望,一个人过得好好的时候,他又在我的生命里横插一脚?
我迷迷糊糊地正要离开,秦洄跑过来一把抓住我:“姐姐,还有一件事。就是上次苏苏和我说的,我决定和她在一起试试,我不想让你失望。但是,夏陌,我要你记住,你永远是我心里最亲的姐姐。”他坚定地注视着我。
我茫然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上楼来到自己的教室门口,还是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脸迷茫地看着人来人往。
“嗨,你怎么来了,你爸你妈呢?”商阳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哦,他们在外地,赶不来。”我倏然看清眼前的脸庞,勉强接上话。
“你没事吧,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可能是累了,休息下就好了。”
“唉,他们散了,我过去看看,一会儿不在我妈就能跟老师套情况。先走了。”
“哦,好的。”
我转个身面朝着走廊外的夜空,脑袋轰鸣,眼前不断浮现出他的面孔,以前的、现在的,还有秦洄的。
我真傻,真的很傻,这么久了,居然没有一点知觉。看来我是安全太久了,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低头看去,却看见秦洄和苏苏站在下面说话,走廊的灯光斜斜地打在他们的侧面上,俊朗年轻的少年和清秀可爱的少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忽然鼻子一酸,连忙抬头仰望星空。月色很好,衬得满天的星星都失了光彩,躲进云层里不肯出来。这个时候,有谁可以给我一片云彩?
淡淡的清辉洒落满树的阴影,我躲进树荫里,绕了侧门回家。

到家呆坐了一会,忽然想起要给妈妈打个电话。
“喂。”是妈妈永远疲惫的声音。
“喂,妈,是我。”
“哦,什么事啊?”
“今天开家长会,我已经跟老师说了你来不了了,老师没说什么。”
“哦,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了。妈,你好好休息,别太累了。”我的眼里噙满泪水。
“好,那就这样吧……”
“哎,妈,等一下!”
“怎么了?”
“我想问一下,那个……刚开始他给我取的名字是什么?”
“哦,那个啊。好像是秦……秦溯,对,是秦溯。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就突然想起来,好奇。妈,再见!”我已哽咽,再多说一句就控制不住了。
“再见。”
眼泪齐齐流下。
秦溯,秦洄,溯洄溯洄,多好的组合啊,可惜一开始就毁掉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秦溯存在,又何来秦洄?我冷笑,多么奇妙的命运啊!宿命啊,该来的怎么都逃不掉。可是,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抱着电话,缩在墙角的我终于失声痛哭。

15. 高一之紫藤架下

从此远着秦洄了,再也无法坦然面对他了,不是怪他,只是一看见他,就会想起他爸爸,就会想起那个人带给我妈和我的伤害。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每当看到他在不远处,我便绕开。可是,世上的东西,都是你越躲,它越是缠着你,宿命般的纠葛不清,无处可逃。
那天,我正在楼梯上走,猛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那里,满眼沉痛地看着我。
“哦,好巧,你也在这。”我搭了一句,便欲走过他身旁。
他一把拉住我:“姐姐,我特意来找你的,我们谈谈。”
我避开他的眼睛:“我还有事,下次吧。”
“别骗我了,我今天一定要弄清楚!跟我来!”他拉着我,一路走到小花园的紫藤架下。
我甩开他的手:“别拉拉扯扯的,别人看见不好。好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为什么要躲着我?”
他的眼里有伤痛,也有无奈。他一直都是阳光活泼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像今天这般消沉落魄过,我心里有小小的动摇。一直说服自己不要给他伤害,他是无辜的,可是,好像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为这种兜兜转转的关系付出一些代价。
阳光穿过紫藤的间隙洒落在他身上,柔和地闪烁着纯净的光芒,他不该被牵扯进这种痛苦的,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至于他,就让他继续在安乐的家庭里享受父母的关爱,继续和苏苏交往下去,这样,就是最好的了。
我勉强展开笑颜:“哪有,你多心了。”
“那为什么每次看见我就开溜,每次我和苏苏来找你玩你都推说没时间,而一会儿我们就会看见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我都忘了他一直都是那么心细如尘。
“我不想做电灯泡啊。”我故作轻松。
“说真话!”他吼道。
四周忽然一下子静了。阳光仿佛也一下子强烈起来,不然我为什么会被刺得看不清东西呢。觉得眼睛很痛,很累,很想好好睡一觉,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管什么真相,什么谎言,也不去管会给别人带来什么伤害。只想缩进壳里,沉沉地睡去,任世事沧海桑田。
不管有多么的坚强,我也会累,我也有任性得想什么都不管,抛开一切只做自己的时候。真的,很累,真的,已经到极限了,不要再逼我了。

良久,他缓缓说道:“对不起,我有点失控了。但我真的很急,你这样子弄得我很伤心。要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可以说啊,不要跟我闹别扭好吗?我受不了。”
他柔软的语气让我生不起气,只得打起精神继续应付下去。
“没有,真的没有。你和苏苏很合适,我看到你们在一起很开心,真的。只是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所以心里乱乱的,不大爱搭理人,过段日子就好了。”
“真的?”他似乎出了口大气。
“恩。”
他在身旁坐下,夏天清凉的风拂来,撩起额发又落下,头顶叶子发出“哗哗”的声音。我多么希望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没有纠结,没有顾忌,没有隐瞒,没有未来,我根本不认识秦显,他也一样。
静默片刻,他低声说:“姐姐,我永远关心你,永远对你好,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对我说好吗?”
“恩。谢谢你!我会的,方便的时候我会说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是的,我是你姐姐,永远是,我真的会告诉你这一切的,等某一天我能说得出口的时候。又或许,没有那一天了,我会把这个秘密保留到死。这样的想法让我莫名地想哭。

16. 再婚

转眼就是暑假了,我还在思量这个暑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以及我要什么时候去看看外婆时,妈妈打电话来“陌儿,妈妈……要结婚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和你顾叔叔,17号在福春路,你过来吧。”
“哦,我知道了。”
爸爸离开后,这么多年都是妈妈拼死拼活将我养育长大,而顾叔叔从妈妈少女时代开始就暗恋她了,一直照顾着妈妈,现在妈妈终于答应嫁给他了,一时之间我不知该作何反应,是替他感到高兴,还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福春路——顾叔叔的家里——到处贴满了大红的喜字,妈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仿佛年轻了好几岁。能在这样的年纪参加亲手母亲的婚礼,怎么说都是意见了不起的事呢,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殊荣呢!
很小的婚礼,至亲好友围了一桌,大家都是这么些年看着妈妈熬过来的,她有多不容易,都看得一清二楚。因此,谁都没有反对,大家都为她有一个好的归宿而衷心祝福。
妈妈举起酒杯,敬了大家,回过头一脸愧疚:“孩子,我……”
“妈妈,这么多年你辛苦了,我们家就靠你一个人撑着,顾叔叔对咱们有恩,我不会忘的。今天你有了归宿,做女儿的真的很高兴,,没什么好说的,我敬你和顾叔叔一杯。今后我就把妈妈托付给您了,您可要好好对她!”我赶着说完,举起一杯酒就喝。
“孩子,别喝酒。”
“没事,今天高兴。”我抿了口酒,又涩又辣,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一仰头,我把一杯酒全吞下去了。
“妈,你们也喝啊。”
妈妈看着失态的我,眼泪直往下掉。我把头埋在饭碗里,狠狠地扒饭,忽然觉不出生命的意义何在。

酒席一结束,我就往外婆家去了,她家在山沟沟里,正好清净几天。
我坐上车,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那个城市里发生的一切都被抛在身后,前面是熟悉而陌生的景色,却像未来一样未知。终于结束了,这个暑假,应该不会再有比这个更大的震撼了吧,胃里心里一阵阵难受。
天黑时终于到她家了。
“外婆,我来了。”刚进门我就大喊。
“哎。”外婆应声出来,“你怎么这么大酒气啊,喝酒了?”
“恩。今天妈妈……结婚了,高兴……”声音越说越低,眼泪“啪啪”地掉下来。
“来,孩子,先坐下吧。”
“不,屋里热,我要到外面去……”刚挣扎着走到门口,就“哇”地全吐了。
“明知道不会坐车还喝成这样……”外婆递过一条毛巾。
“外婆……”我接过毛巾擦嘴,抬头看着她,满脸泪水,“妈妈结婚了,她也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是多余的,外婆,是不是……”我抱住外婆,大哭起来。
眼泪顺着脸流尽嘴里,而我的嘴已经没有知觉。
“乖孩子,外婆都明白。”外婆搂着我的头,也哭了起来,“不哭了,孩子。你不是多余的,他们不要你,还有外婆啊,外婆要你啊,外婆要你……我苦命的孩子哟……”
“外婆……”
山谷的夜很凉很凉,而我和外婆的泪却都是滚烫的,交和在一起,净是人世间的无奈忧伤。月光照着头顶的樱树,仿佛伸出无数只斑斑驳驳的手,落在我和外婆身上。
我很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只模模糊糊记得外婆扶我上床,替我盖了一层被子,粗糙的手抚了抚我的额发,叫了一声:“孩子,睡吧,睡了就好了。”
一滴泪落在我手上,冰凉冰凉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头钻心地疼。我想不起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浑身无力,眼睛酸痛。我支起身子,模糊地喊了声:“外婆。”
随即外婆端了碗药进来:“醒了?来,解宿醉头疼的,喝了吧。”眼看着我乖乖喝完,又拍拍我的头说:“躺会儿,舒服点了,就下来走走,呼吸下新鲜空气就好了。”

外婆家门前有个小院子,种些瓜果蔬菜的,院角门旁搭了个葡萄架,出去左手旁挨屋种了株老梨树,一条小路铺在前面,路的对面是小池塘,池塘边上还种了棵杏树。万木繁茂,池水泱泱,再过去就是一个晒谷场,长了不高的杂草,零星小花,几只蝴蝶盘盘飞着。场子的左边是一排枣树,对面是山溪右边是梯田。极目远眺,风清气爽,心里平静了很多。
吃过午饭,我顺着小溪往上走,右边是茶山,左边是竹林。我坐在溪石上,把脚伸进水里,荡着。在这里,曾经有过多少美丽的回忆啊:和外婆一起采茶,累了就去摘野番茄吃;和表妹比谁采的多,结果每次都是我输,外婆呵呵笑着给了我们同样的奖励;清明去扫墓,领一群孩子去折映山红,然后回来把坟前堆得满满的;带着表弟表妹出来野炊,却差点把整条溪的芦苇都烧起来;夏天在溪里洗澡,一有人来就哇哇大叫……当真往事一幕幕,回忆一幕幕了。
可是这些快乐都去哪儿了呢?我看着迎风摇曳的竹林。我长大了,外婆也老了,可是这竹子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呢,依旧那么葱翠,那么美丽,那么水灵,也依旧刻着童年快乐的回忆。
我低下头,看着水中憔悴的倒影,真是什么都逝去了,什么都没了,茫茫然觉得尘世好远,而我一无所有。眼泪“叮叮咚咚”地落进水里。

我是真的还是心有不甘的。

回来时看见外婆家对门的小孩在姗姗学步,他妈妈牵着他,他爸爸蹲在前面拍拍手,叫道:“过来,到爸爸这儿来。”小孩咯咯笑着冲向爸爸的怀抱,爸爸妈妈均是幸福满足的笑脸。我微微笑着,心口隐隐作痛,曾几何时,我也拥有过这样平凡却真实的小幸福吧。

“看什么呢?”不知何时,外婆走到我身旁,看到眼前这一幕,也叹了口气。
我明白,从小我就在外婆身边长大,走路说话吃饭这一切都是她教的,何来小幸福可言。
“走吧,外婆。我们回屋烧饭去吧!”
烧饭的时候,外婆絮絮叨叨着一些以前的事:“你顾叔叔和你妈妈认识还真是不一般呢。我记得那天下了老大的雪,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小顾。他浑身湿透了,哆嗦着借伞。我连忙让他进来烤烤火,他们就这么认识了。从此以后,小顾就经常借故来找你妈,我也看出这两个孩子的情意了。可是你爸家一来提亲我就愁了,他家条件这么好,你妈过去就可以少吃点苦了。都怪我啊,孩子你别怪他们,都是外婆一时糊涂,才让你今天这么可怜的啊……”
我抬头,才发现外婆早已老泪纵横。“外婆,不怪你,你都是为了妈考虑的。都怪我,引起这个话题,惹得外婆伤心了。外婆,别哭!”我拿起毛巾给外婆擦眼泪。
“好,外婆不哭,咱都不哭。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得好好过不是吗?咱们去吃饭吧。”
“恩!”
这几天在外婆家,风景宜人,空气清新,再加上外婆的悉心关怀,我的心情平复了很多,夜里不失眠,也不再做恶梦了,有时半夜醒过来脸上也是干干的。虽然时有伤感,但也没有以前那么强烈那么空虚了。我本以为自己好了,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可是我还是不够成熟去处理好这件事。

17. 谢媒饭

回到家没几天,就接到秦洄的电话:和苏苏请我吃饭。我略顿顿,答应了。
地点选在溪边的风味摊上,竹制的桌椅放在溪摊上,边赏景边享受美食。我到那边时,他们已经到了。
“谢媒饭呢,一早该请了。”我笑着打招呼。
“哪有,大家聚一聚嘛,陌陌,大半个暑假跑哪去了,都联系不到你?”
“我回了外婆家一趟。”
“哦?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秦洄接过话茬。
我迅速瞥了他一眼,又把视线集中到手里的饮料上:“恩,差不多了。”
“哎,家里出什么事了,要你去解决?”苏苏好奇心上来了。
秦洄拉拉她的袖子,我假装没看见,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去参加了一个婚礼。”
“你家谁结婚了?新娘子漂亮吗?”继续刨根究底。
“我妈。”我故作轻松。
“啊——”倒是他们像被吓住了,双目发直瞪着对方。
“别大惊小怪的。我没跟你们说过吗,我爸我妈很早就离婚了,我妈这次是再婚。”
“你是跟你妈的?”苏苏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恩。算吧。”
“那你爸呢?”
“他现在也有自己的家庭了,还有自己的儿子呢。”
“这么说你有个同父异母的……”
“弟弟。”
“哦,这么说,你有竞争对手了,陌陌有亲弟弟哦!”苏苏打趣秦洄。
我盯着秦洄看他有何反应,他只是又一次流露出心疼的眼神。看来他并不知情。
我仔细观察他苍白的脸色,好像又瘦了一些呢。
“弟弟,你还打篮球吗?”
“好久没碰了。怎么了?”
“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篮球了吗?”
“曾经是。”
“真羡慕你们男生啊,饭量那么大,不怎么运动还是那么瘦,还成天往下瘦。像我们女生,一吃就胖,减都减不下去,好烦哦!”苏苏忽然感慨。
“干吗要减呢,我觉得自然点好,胖就胖,瘦就瘦。”
“话谁不会说,街上卖的衣服怎么穿得下啊。你试试,你愿不愿意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女生啊?说的漂亮,净是表面文章。”我忍不住揶揄。
“如果是你,我就愿意。”他轻轻地说。
我如遭雷击,连忙看向苏苏,幸好她正忙着剥卤煮花生,不曾注意我们的话。我踢了他一脚,用眼神狠狠地杀了一遍。
菜上来了,都是平时爱吃却又很难吃到的,苏苏大吃大嚼,我却味同嚼蜡。

回家躺在床上。
这是个错误,他不能喜欢我,我们是亲姐弟,他绝不能这样。
我的手颤抖着,拿起电话拨给他。
“喂。”他的声音穿透过来。
“喂,是我啊,弟弟。现在在干吗呢?”
“哦,姐啊。我啊,我躺在床上听音乐呢。你呢?”
“躺在床上打电话啊。”
“呵呵。有什么事吗?”
“这个……我想好好跟你谈谈下午的事。你一时头脑发热我不怪你了,下次可不许这么吓我了。你是苏苏的男朋友哎!”
“我知道,我当初也只是说试试看而已,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喜欢上她。你不在的时候还能正常地说说话,可是你一出现就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没办法,我控制不住自己。”
“幸好下午苏苏没听到,不然你就惨了,居然当着她的面红杏出墙。你可要记住,我是你姐姐,你把脑筋理理清楚。”
“可是,这并不是问题所在啊,我们又不是亲姐弟。”
“我……你……哎——我无话可说了,你把我当成你亲姐姐不就行了。”
“可你不是啊。我知道,你是怕破坏和苏苏的友谊,但我不能欺瞒她,我会跟她说清楚的。你放心,我会跟她说,这是我的错,跟你无关。”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什么理解力啊,跟你扯不清楚。”
“好的,那我挂了,拜拜。“我似乎看到他得意的笑脸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干脆直接和他挑明了他爸爸就是我爸爸,我们不可能的?不行不行,我说不出口。不说,好像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啊。啊,我该怎么办啊?
都是那个人的错,都是他,要不是他当年立场不坚定,也就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了。
算了,算了,不想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五岁的我走在大街上,前面忽然有人告诉我我爸爸妈妈回来了。我高兴地跑过去,看见他们从车里下来,正要扑过去喊“爸爸妈妈”时,却发现他们径直从我身旁走过,就像是不认识我,或许说根本无视我的存在比较合适。
我一愣,半晌才跟上去。他们进了一所房子,里面坐着一个人,我躲在门旁,只听到他们说财产已经交割完,走了就不回来了。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我。
我缩在墙角,哭着不敢出声,起来想逃到外婆家去。本来极近的路,却好像怎么都到不了。我爬上一座极高的山,看到外婆家的屋顶却下不来。连滚带爬下来了,横在我面前的却是一条极宽极深的河。我掉进河里,不会游泳,水漫过我的嘴巴、鼻子、眼睛……我要死了,我在想,谁来救我。可是没有人来,于是我不断地沉下去,沉下去……
惊醒过来,浑身都湿透了,脸上犹有泪痕,我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冷静下来。这不是真的,可是又似曾相识。我抬头看着镜中毫无血色的脸,目光灼灼。

18. 高二之体育课

高二文理分科后,有一批同学离开我们班,同时也有一批新同学加入。
令我吃惊的是,闵芒居然调到我们班。
他看见我也是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虽然我喜欢夏天,可这并不代表我愿意在这样的天气上体育课。太阳像刀一样刺在裸露的皮肤上,一波一波的热度简直要将骨头生生融化。目力所及范围之内的生命,不论动物植物还是微生物,都已经到达极限。
体育老师戴着顶大大的太阳帽,站在前面没说几句话,就喘着气跑到阴凉处,挥挥手叫我们自由活动。
分开活动后,男生都一窝蜂地跑去打篮球,女生则跑到背阴处去乘凉了,我也慢慢地向阳光边缘靠去,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姐姐。”
我转身,诧异地看着他:“哎,你们这节课也是体育课吗?”
“恩,运气真好,居然能和你一起上体育课,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好啊,现在招呼也打过了,你该干吗干吗去吧。”
我赶紧看了看四周,担心同学看到闲言碎语满天飞,幸好大家都热晕了,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别人的事。
“好狠的心啊,没这么赶人的吧!”说着他拣了个地坐下,又拍拍旁边的位子。
我无奈,只得跟着坐下,“为什么你会这么无畏呢,不怕同学说也不怕家长老师骂吗?”
“既然是自己追求的,那就别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世上那么多人,哪管得过来。知道自己想要的,那就够了。”他平静地说。
“那么,你想要什么?”
“快乐,幸福。”
“好抽象,它们真实吗?”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想到了就去做,不要勉强自己的感情和意愿,所以我已经和苏苏表明自己的态度了。虽然你不接受我,但就像这样和你坐在一起,我也觉得好快乐。”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或者我根本就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做。
“她???什么反应?”
“挺伤心的,但没哭。她说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但她不怪我,也不会怪你的。但是暂时不想看见我们两个了。”
“果然还是伤害了她……”
“我也觉得很抱歉,但我不能骗她,也不能骗我自己。”
我没答言,只是觉得有些累,于是向后靠在墙上,抬头仰望天空。
他也静静的不说话。
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蓝,仿佛当年初中时一模一样。我们都长大了,只有这些才会亘古不变吧,不管过了多少年,都始终保持着梦想。是不是不管哪里的的天空,都可以看见自己当年年轻无畏的脸和痛入骨髓的青涩呢。
良久,他轻如梦幻地说:“姐,你不觉得能在烈日下尽情挥洒汗水也是一种幸福吗?”
我回神,也看向篮球场:“你也可以和他们一起打啊。”
“恩,但我不想浪费时间了。我想,好好地珍惜能和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咦~!肉麻死了!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我无法控制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说不定呢,说不定我就要出国了,或者过几天我就死了。”他露出一脸被嫌弃的可怜兮兮的小狗的神情,半开玩笑地说。
“说什么呢,你!”
我觉得他今天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可是又说不上来,好像太坦诚了,也太不真实了。
“哎,你今天吃错药了?还是做了什么坏事了?”
他用无辜的眼神盯着我,嘴角微微翘起,不无撒娇地说:“哪有哪有,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说我……”
我登时后悔了,背后的汗毛齐刷刷立起一片,阴森森的感觉从脚底蔓延上来,我打了个寒战,在这知了都扑棱扑棱往下掉的气温里。
恰好集合的哨声响起,我忙起身离开:“咦,太恶心了你……”
他趁机抓住我的手,轻轻地说了句:“夏陌,我喜欢你!”
我愣了一下,迅速挣开手跑到班级所在的队伍,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认真的眼神在眼前挥之不去,我窘得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没来由地就是很是不安。
商阳钻到我身旁:“陌陌,你怎么了?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太热了,晒的。”我敷衍道。
完了,完了!我开始慌了。
我始终没有想过他会这么认真,始终觉得他是小孩子心性,只是看上了一个玻璃内的玩具,就算流连,也只是几眼,却不知道瞳孔里的少年已经有了打破橱窗的勇气。
我忽然想起那个男人,真的很像呢,他的儿子和他。都不怕世人流言蜚语,不懂什么叫做离经叛道,都只知道自己的幸福要争取,也都只会考虑到自己的心意。
但是,我和我妈怎么算,都是要补偿的一方。我不懂,这样子,是不是看起来他们比较受伤。有些人做错了事,还是有能力让世人原谅他,并为他打抱不平,就像另一些人,不管做什么都会是错,都会被批判被排挤一样理所当然。

19. 为什么真相没有好消息

接下来就是秋天了,我们班要与5班进行一场篮球赛。我们班本来实力就不咋样,所以并没有抱很大希望。
结果场上厮杀异常激烈,闵芒俨然成了我们班的得分主力,比分一直追得极紧。虽然知道要赢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样的情景就够我们激动的了。我们一班平时对篮球提不起兴趣的女生,也疯狂地大喊大叫,窜上跳下,恨不得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给场上的人。
中途闵芒下场休息了一会,对方就立即抓住机会,进了好几个球,比分“刷刷”地拉开了。还气焰嚣张地扣我们的球,比出一副鄙夷的表情,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挣扎着又上场,可是回天无力,我们输得一塌糊涂。
5班的凑在一起大声呐喊庆祝,我们班本来都已经习惯这样的失败,可是,今天好像特别的伤心,是因为拼命地努力过了是吗?大家都沉默不语,这样的静默在渐沉的暮色里显得尤其肃穆。
我看见闵芒垂头丧气地离开,他应该是最伤心的。他原来的那个班级,不像我们班这样发育不全,虽说成绩是无法超越的全校至尊,但是相对的,文艺体育都没有人才。
刚想上前安慰几句,就看见他从商阳的手里接过水。有那个丫头在,绝对比我好,我就这么一张笨嘴,什么话都不会说,肯定会搞砸的。她就不一样了,伶牙俐齿,善于察颜观色,一百个人里面有一百零一个人会喜欢她,她这样的女孩,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极品。
“在看什么呢?”弟弟的声音在身旁突兀地响起。
我回头看他,即将落尽的夕阳余光温柔地覆盖在他的身上。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投下了浓浓的阴影。原来他的个子有这么高了啊。
还是习惯性地想避开,他直直地挡住我的去路。
我看着地面被晕黄的地砖,以及没来得及被扫走枯叶,忽然就不想再说什么了,也不想再躲躲藏藏的了。
风在我们之间兜兜转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我的心跟着起起落落不得安宁。对面的少年,我们认识有多少年了?我迷茫地眯起眼,忽然就想不起来过往的一切了,我们那些属于初中的快乐和亲密,都到哪儿去了?这是不是就是长大的代价?
“姐,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但我会用手机跟你保持联系的。”
他依旧万年轻柔的嗓音,在这个傍晚,忽然就显得有点落寞。
“出什么事了吗?你要去哪儿?”
“到上海去做检查。”
“为什么?你生病了吗?”
“姐,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好吗?”
我们信步走到山上的凉亭里坐下。天色真的很暗了,可是还是不够,因为我看见他眼里的悲伤一层一层地涌上来,像泛滥的洪水逼到我面前,几乎将我淹没。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会告诉我什么,我也止不住地猜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悲伤,柔情,不舍,勇气,他身上汹涌着的这些感情,即使是如此凉薄的我,都已经清清楚楚感知到了,他应该承受得很辛苦吧。
我忍不住去看他的侧脸,熟悉的眉眼,却明显得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连眼睛都显得比以前大了,头发也长了,有点挡住眼。
“都看了这么久了,还没看够啊,我有那么帅吗?”他回过头,挑着眉,痞痞的语气。
去,还不是一样油嘴滑舌爱占口头便宜,亏我还担心他怎么了,真是不值。我忿忿地扭头不理他。
他也收回视线,看着下面安静的空荡荡的校园,神色闲散,下一句话却如同惊天霹雳轰得我七魂三魄都出了窍。
“姐,我天生患有心脏病,医生们都断言我活不过成年。”
这个消息信息量委实太大且一时之间无法识别,我的大脑处于当机状态,空间明显不够用。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心脏病不是不能剧烈运动吗,我看你初中篮球打得挺欢的。”
质疑。
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我也希望这只是玩笑而已,但不幸的是确实是真的。我妈是医生,她不希望我从小就是个病人,想让我也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快快乐乐地长大。直到后来实在瞒不下去了,他们才告诉我实情。那时我已经遇见你了,于是我决定放弃篮球,努力让自己活久一点,这样就可以多陪你一些时间了。我也想畅快淋漓地活着,想多经历一些本该属于我的人生,所以我更加不能让自己留有遗憾,这就是我为什么我会和苏苏分手的原因。”
我只看到他两片嘴唇不停地动,却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所以当他说完看着我的时候,我也只是像被当头打了一棒似的眼神呆滞:“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虽然我这样做会有讨你同情的嫌疑,我明白我太贪婪,但我只是想尽可能地去体验一下恋爱的感觉……”
说来说去,都会扯回到我身上。我一直觉得我是受害者,现在看来好像反了。我也搞不清楚是什么逻辑,只能呆呆地消化他说的话。
“我明白了……”我嘴唇颤抖着。
太戏剧化了,命运一次又一次地击打我们,我们甚至连接受的勇气都没有。我的人生可不是一部电视剧啊,随着观众怎么高兴怎么演,为什么我连自由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可是,我不忍心再一次打击他了,如果现在告诉他他的初恋竟然是他亲姐姐,我想不用心脏病什么的,他直接就会从这里跳下去吧。哦,天哪!这太残忍了,我不能,那就让他至少有一个美丽的梦可以做吧。
“走吧,咱们下去吧,你也该回家了。”
我努力微笑着,努力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我不是同情他,我这样的处境,有什么立场呢。只是这夜风太凉,路太黑暗,看不清十几厘米之外的他的表情。可是那种浸到骨子里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悲凉,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我的不安,怎么会这么强烈呢?

20. 漫长的冬季,思念浸入骨里

南方的冬天,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冷。气温不会低到哪里去,可是莫名得湿冷湿冷,好像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刚从水里捞出来,又重又僵,不管套多少件都一样。风像细密的针,一丝一丝毫无缝隙地戳进肉里、骨头里卡在骨缝里拨不出来,活动一下手脚就会感到钻心地疼。没有暖气的室内只会更冷,握着笔的手张不开也曲不了,沮丧挫败得只想哭。
漫长的冬天和春天,血液一点点地凉下来,生气和活力也一点点地从身上流失了。我都觉得麻木了,这样的寒冷我已经过了十几年了,今年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只是,还是很向往温暖的地方,这样就不会一直一直地手脚冰凉了,就不用缩在厚厚的棉被里无法入眠,不会无法抑制地去回想童年的怀抱有多么温暖了,不会在寒风凛冽时几乎落泪了,不会在惨淡的阳光下怀念那些灿烂的笑脸了。
我一直搞不清楚是什么催生了爱情这个东西,让我们在这样幼稚的年龄都可以为它疯狂为它不顾一切。明明就没有那么深情,明明没有对方日子还是一样快乐没有区别。那些所谓的诺言,到底是说给对方听,还是只是想让自己相信。我们像患了疟疾一样,忽冷忽热,阴晴不定。
学校就是流言蜚语最盛行的地方。你的一句话,转了一圈回到你的耳朵里时,就已经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惊世骇俗的故事了。年少无处释放的青春和激情,都化作超级丰富的想象力,寻找任何一点可以发挥的漏洞,进而如俎虫一般钻进你的四肢百骸,将你彻底分崩离析。
我不明白,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什么还会有人有勇气冒天下之大不韪,硬要给自己扣上早恋的帽子。是很温暖吗?还是一个人太寂寞太空虚?是因为外界压力太大所以觉得很刺激吗?还是仅仅只是希望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听你说话,知道你所追求的所向往的?
闵芒和苏苏在一起了。我很奇怪人的记性,可以这么快自动滤过一些东西,那些不愿意去回想的,真的就好像不会再出现。或者是人毕竟是高级动物,在长长的进化过程中早就练出了一身其他物种无法比拟的自我修复能力。
我去看苏苏,她在一群男生中间笑靥如花。本来,她就是到哪儿都很吃香的女孩子,消息又灵通,我都知道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不知情?果然,没有忘记的只有我而已吗?
我很想问她,你还记得秦洄吗,那个导致我们如此冷淡的少年,你还记得吗?他现在在上海的医院里,为了自己的生命一分一秒地抗争,你还关心他吗?
可是,说到底,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曾经喜欢过的一个男生,如果每个人有事都找她,她还忙得过来吗?她现在可以忘记或者假装忘记那些伤害每天笑对生活不是我们的愿望吗,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把她牵扯进来呢!
看啊,这就是我们年少时口口声声不离不弃的爱情,在那个精神贫瘠的年龄,这两个闪光的大字,似乎是很多人执着不懈最好的借口,好像一个爱字就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
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一见钟情,什么细水长流,如果都可以这样轻易地放弃,那么何必在一起,何必朝朝暮暮,那样的开始和结束又有什么意义。
许下一直在一起的诺言,然后再离开,不觉得这样更残忍吗?还是大家都只是玩玩而已,谁都不想把这种事上升到承诺和责任的高度,因为这样的压力不是高中生可以承受的。
果真我们这一代的孩子是最自私的吗,从小就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在各种各样深浅不一的风浪里穿行而寸衣不湿。是我太落后于时代了吧,连笑话和谎言都不会区分,把每一句话都当真的,也只有我这个傻瓜了吧。

站在教学楼的顶层,看着下面人潮涌动,我真的不懂。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吗?我过去的那么多年为什么会觉得很安心呢?反倒是现在,不安就像寒气一样无孔不入,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天空已没有一只飞鸟,暗云怏怏地堆着。那么遥远的电波在空中传递,为什么不会打扰到它们的休憩?还是说,这里面的感情根本就达不到它们所在的高度,只是低低地穿越过寥落的距离降落在我的手里。
“姐姐,我住院了,很无聊,整天想你,真的想你。”
“姐姐,现在上海很冷,窗外的叶子都枯黄落尽了,家里也很冷吧,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感冒!”
“姐姐,治疗很痛苦,但我一定会坚持的。一想起你还在等我回去,我就充满勇气,相信我!”
“姐姐,我有时很害怕,怕自己一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再也看不见你了。你冷静睿智的眼神,故作冷漠的外表,假装坚强其实很需要人疼,即使有什么事也隐忍着不说……每次一看见你我就无端地心疼。我怕到不敢睡觉,只想和你在一起。”
“姐姐,今天妈妈又哭了,我明白医生也已经无能为力了。我还剩下多少生命,几年?还是几个月?但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最大的愿意就是回家,一直守在你旁边,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
那么多,那么多的痛苦和思念,那么多的对生命的向往和执着,那么多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责任,我真的心疼了,非常。经常看着短信眼泪就往下掉,我多么希望可以多带给他一些快乐。而我的安慰和鼓励又是多么软弱无力,我只能一遍遍地重复“加油,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一定要坚强”之类的字眼,却连最基本的承诺都给不起。
我痛恨命运这样的字眼,我痛恨这样无能的自己,我只能顺着既定的道路一步步走下去,只能在黑夜里悲伤地哭泣。时常梦见他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一不小心摔倒了,却再也没有爬起来过。鲜艳的血在他身上肆虐蔓延,我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涣散,身体渐渐冰凉,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被自己的哽咽憋醒,冬季灰白的天幕在窗外狰狞。

21. 归途

春风度暖,几度冲撞交战之后,暖气团终于笼罩在这块几乎要被遗忘的土地上。红莲开时,池里的乌龟也出来晒晒一冬的晦气。
他的短信准时抵达我的手机:“姐姐,我可以出院了,明天就要回家了,好兴奋!我会尽早上学的,太想见你了,但恐怕你都不认识我了。”
他熬过来了,现在要回来了,那是不是代表我只是担心过头了呢。应该没事了,医生才会让他回家的吧。仿佛天空一下子裂开一条缝,久违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将我这一方天地照得亮堂堂。
我当时没意识到为什么,但一看见他我就明白了。
他站在我面前,咧着嘴开心地笑。还是那么熟悉的眉眼,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依然让人觉得很温暖,长高了一点,整个人却瘦了好几圈,竹竿似的撑着衣服,脸色苍白。我一惊,眼中泪水滚落下来。
“怎么会,瘦了这么多……”
“姐姐,你这是心疼我吗?”他用欣喜万分的语气喊道。
“傻瓜,这也值得你高兴啊!”
“那当然了,这可是你第一次为我哭哦,多么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啊,我一定要记下来。”
“得了,少贫嘴了。”我被逗笑了。
难道我平时都对他板着一张脸吗?仅仅是难过的神色就可以让他这样开心,只是举手之劳的表情我都没有给予过吗,我真的有那么狠心吗?
稍微缓和的嘴角紧接着又紧紧地抿起,是不是从今天起,我应该给他更多的关怀呢,用来补偿这么多年都没有付出过的作为姐姐的责任。这个人,这个站在我面前对着我露出温柔表情的少年,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弟弟啊。我的眼眶又开始红了。
“姐姐,我还是喜欢你笑的样子,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为我哭了。”他伸手来替我拭泪。
“少自作多情了,我才没有为你哭呢!”我微微偏过头,一滴泪落在掌心。
他的手僵在空中,然后很自然地覆上我的头,轻轻地揉了揉,一如既往的宠溺。

快要期末了,我不得不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去应付,因为只有期末给老师和妈妈一个好的交代,我暑假才有好日子过啊。
夜自修放学了,我还有一道题目没算出来,不知不觉大家都走光了,我直起身子,伸展了一下酸痛的颈和胳膊,收拾东西离开,关上灯,关上门,刚走到楼梯口,才发现弟弟已经等在那儿了。
“干吗呢,黑乎乎地站那儿也不吭声,想吓我啊。”我忍不住抬杠。
“等你放学啊。姐姐你好用功哦,害我等大半天,站得都累死了,脾气还那么坏,要是其他人都感动死了……”他抱怨道。
“好啊,你去等其他人呗,我又没要你等,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我白了他一眼。
“真是不懂浪漫的家伙,浪费我的一片苦心,太煞风景了你。”
“呵呵,煞风景是我的本能,有意见吗你?”
及至下楼,才发现今晚月华如练,月光如波,满园初夏特有的温暖凉爽的气息。
“月色真好呢。”脸上想被涂上一层薄薄的霜,莫名地连睫毛的颤动都轻盈起来了。
“姐姐,我们来跑步吧!”他满怀热情地心血来潮。
我斜睨着把他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到头,一副怀疑的表情,轻蔑的语气几乎要从鼻子里呼出来了。
“别打肿脸充胖子了,就你那身体,瞎折腾什么呀,我可不敢。”
“怎么弄得我跟三等残废一样,你信不信,我现在一把就能把你抡屋顶上去。”弟弟不服气地龇牙咧嘴。
我们都不禁为自己的小幼稚呵呵地笑了。这样,在月光下开着玩笑,然后悠闲地走回家,是我眼下最大的愿望。真希望可以这样平平安安地一直走完高中,然后奔赴自己的前程。
我看着弟弟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里涌上一层淡淡的惆怅。是不是所有的东西,只有到了快要失去的时候,人们才会觉得难得觉得不忍割舍,是不是不到紧要关口不会出口挽留。
“弟弟,真的,以后别这么任性了,你现在要好好休息,晚上就别来了。”我苦口婆心。
他停下脚步,眼神变得深邃认真,宛如一池深深的潭水。
“你担心我是吗?好,我听你的。”
“这才乖嘛!”我如释重负。
“不许你把我当三岁小孩,你回来!”
他在后面张牙舞爪,我迅速骑上车逃跑。
“回家小心,拜拜!”
刚进家门就听到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弟弟的短信。
“见到你才意识到生命的美好,见到你才有活下去的意愿和动力。今天,我很开心。谢谢。”
“从上海回来就一直文绉绉酸溜溜的,脑子坏掉了,弄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须臾。
“我怕现在不及时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看着闪光的手机屏幕,刹那间感到彻骨的冰冷。突然间的冷空气将快乐和希望全部封冻,悲伤的潮水涌上来将我淹没,来不及呼喊一声就消失在茫茫的空寂中。

22. 枉然

我们花尽可能多的时间在一起,但尽量避免在熟人面前出现,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对于我自己来说,很尴尬。他什么都不说,极尽一切包容我,似乎对这种“躲猫猫”似的玩法也乐此不疲。
有时候,坐在一起做功课,夕阳斜睨的眼一点点将我们覆盖,大大的空间只剩下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他经常写着写着就停笔了,扭过头来看着我,目光温柔如水,长时间专注地看着。
我觉察到,转过头去看他:“看什么呢,这么恶心的眼光,弄得我一身鸡皮疙瘩,又不是没见过?”
“对啊,我也奇怪,天天见,却总是怎么看都不够。又不是仙女下凡,又不是狐仙蛇妖的,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去死吧你!”我抓起一本书扔过去。
他头一偏躲过去,继而以无比怨妇的眼光盯得我毛毛的:“姐姐怎么可以这么煞风景呢~~~~”
我头皮阵阵发麻,真是的,败给他了,无语……

又有时会去散步,闲逛到体育馆前,那里有长长一排的楼梯。我一时兴起,拉着他:“我们玩石头剪刀布吧,赢了就往上跳一格,输的不动,好不好?”
他满眼宠溺的笑意:“好啊!”
于是一格一格地跳,有时他赢太多了,高高地站在上面,我就会耍赖把他拽下来;但有时我时来运转,会赢他很多,于是便站的高高的,得意地冲他摆“V”手型;有时玩着玩着就会觉得我们太幼稚了,忍不住捧腹大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我有时会幻想今后长长的岁月,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看到他明媚鲜妍的笑脸,在春风沉醉的夜晚会偷偷笑出声,暗暗地有自己的小期待。抱着这样的希望,没有什么不可以吧,我对自己说。
那一阵,真的觉得世界简单得只剩下呼吸和微笑,没有考试,没有压力,没有破灭,没有欺骗,没有伤害。
在午后的阳光里看书,耳朵里流淌着各式各样的音乐,身边少年好闻的味道,和着阳光充斥着神经百骸,懒洋洋地眯着眼,搁不住的睡意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倾斜着靠到一个实体然后沉沉睡去。
每每醒来才会发现日已斜,身上披着的衣服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的,后背温暖的体温让我觉得很安心。
“醒了?”
他微微笑着的眼出现在眼前,我不好意思地把头从他头上移开,脸上发热,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红成一片了。
“几点了?”
连忙转换话题,顺手擦擦嘴角,还好没有流口水,不然就糗大了。
“4点多了。”
“呀,都这么晚了。那我睡了好久哦。”看着他一脸憋不住的笑意,不禁恼怒,推了他一把,埋怨道,“真是的,怎么都不叫醒我,害我浪费了那么宝贵的时间,作业又没完成……”激动起来拉了他一把。
“啊!”他低低地呼了一声,手扶着胳膊,眉头紧紧皱起。
“怎么了?”
“没事,就是手麻了。”
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个傻瓜一定是让我枕着睡了那么久都不敢动,才会麻得那么厉害的。
“傻瓜!”我轻轻地说,鼻子有点酸。
抬起他的胳膊,轻轻都揉着,“干吗逞强,脑子进水了?麻了就不会动动啊?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不麻,脑筋不会转弯……”
他伸手揉揉我的头,了然的宠溺和欣喜。
“可是,我怕我一动你就会醒啊。你睡得那么熟,那么甜,我怎么忍心打扰你。而且,我看着你,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一点都没感觉。真的好想就这样一直让你靠着睡,可以一直看着你,这种幸福的感觉,是我一生都没有体会过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我的手微微颤抖着,说不心动是骗人的,任哪个在我这种年纪的女孩听到应该都会感动的吧。可是,也仅仅是一瞬而已,过后我就想起我的真实身份。我是他的亲姐姐啊,再怎么感动都是枉然。
然后心在一瞬间凉下来,正在展开的笑颜就这么垮下来,硬生生地挤得脸生疼生疼的。再多的甜言蜜语,也不过是给将来多增加一份伤害,我现在给他的所有笑脸,将来也会有同样多的刀划过他的伤口吧。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现在在做多么残忍的事啊,给他希望,然后再用最无坚不摧的理由去摧毁他心里爱和信任的城堡,将他年少所有的梦想都践踏在脚下,居然用的是为他好的理由。

23. 青梅竹马也许只是习惯

“陌陌,陌陌……”
“啊!怎么了?”商阳的手在我面前挥舞,我连忙将思绪从回忆里拉出来。
“你这几天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神情恍惚都好几天了,受什么打击了?”
“没有啊,我哪有,就是想点事入迷了,没听到你叫我。”
“是吗?”她一副怀疑的表情,又伸手探我的额头,“没发烧啊。”
“好了。”我好气又好笑,“叫我干吗?”
“哦,外面有个女生找你。”
我朝门外看,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吗,好像有点不可能。我迟疑着出去。
“苏苏?……”
她转过身,这个从初一起就陪在我身边的小丫头,这个为了弟弟而跟我暂时分开的小丫头,站在阳光底下对我露出招牌笑容。
“陌陌,我决定原谅你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又是好朋友了。”
我一阵头晕目眩,天,这孩子,不是打击太大了精神失常了吧,要不就是怎么会让我觉得我在念的是小学。
大概是见我没有反应,苏苏担心地走过来:“陌陌,你没事吧?是不是这个消息太震撼了,让你一下子消化不了,还是你太高兴了?”
我白了她一眼,这个没智商脑袋一根筋的家伙,还以为天下人都跟她一样呢。忽然,我眼角瞥见闵芒正朝教室门口走来。
我连忙上前一步挡住苏苏:“别说话!”
闵芒像是没有看到我一般直接走进教室,我刚松了一口气,苏苏就不耐地越过我的肩头朝里看。
“不就是他吗,用得着挡吗?”满不在乎的语气。
大小姐,你当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有哪个人看见自己移情别恋的前女友会不尴尬,更别说你们那一段酸死人的青梅竹马史了。
可是,下一刻,我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苏苏也一下子安静地诡异。
教室里闵芒坐在商阳的旁边,商阳言笑晏晏,调皮而撒娇地说着什么,而闵芒正低着头看着她,宠溺的笑容,眼神温柔得可以挤出水来。商阳在一张纸上写了什么,被闵芒抢走了,商阳笑着要抢回来,闵芒把纸高高举过头顶,商阳撅着嘴闹小脾气,闵芒摸着她的头耐心地哄她……
我们像是没有买票经过影院门口的路人,无意间观赏到了一部免费的无声电影。可是这电影实在是太吸引人了,我们没能迈开步子继续赶自己的路,虽然这样的剧情太过于熟悉,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

“苏苏,苏苏,我们走吧。”我使劲摇摇苏苏的肩,逼迫她的眼睛看向我。
她的眼里有无措,有不解,有隐隐约约的受伤,更多的是茫然。我知道,有时候消息太多太大太陌生就会导致大脑暂时性缺氧,我拉起她,朝楼下走去。
“陌陌,陌陌???”她突然拉住我,停在原地不知所措,“我们要去哪儿?”
“别怕,苏苏,跟我来就对了,我们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我们好久没见了,来……”

“好了,苏苏,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我拉她在身旁坐下。
她坐下来,忽然又跳起来,双目圆睁,我知道她反应过来了。
“苏苏,别激动,有话慢慢说。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别着急,先坐下。”
“陌陌……他……我……他……那边……”她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别着急,深呼吸,把气顺平了再说,好吗?”我轻轻地拍她的背,将她拉回到石凳上。
她大口呼吸了几下,终于有点稳定下来了。
她跟他分手是一回事,可是看到他跟其他女生在一起会受不了是另一回事,就像是一直属于自己的玩具熊,旧了不想抱了,可以扔在一边,并不代表她就愿意让给别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的最忠诚对她最好最包容的人也会离开,仿佛是一直在自己床前挡住风雨的墙,突然倒了,当然会不习惯,会舍不得,会一下子不知所措。可是,不管怎么样,那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堵比较好用的墙而已,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而已,过几天就会新的墙,就会重新习惯,也就是那么点时间差。
“陌陌,他居然有新的女朋友了,这么快?”
我苦笑,是你从来就没关心过他好不好。
“恩,我知道。”
“他在你们班,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大小姐,你都多久没来找过我了,你到底有没有概念啊?”
“那你可以来找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几班?”
又白了她一眼。
“当初是谁说过不想看见我的?”
“不好意思哦,我忘了。”她摸摸头。
算了,不跟她计较了,早就习惯了她咋咋呼呼的个性了。
“我都还是单身,他怎么能这样呢?”她委屈地撅着嘴巴。
“是你跟他分手的好不好,他现在有新的归宿了,不是很好吗,你就不用那么内疚了?”
“我知道,但是还是觉得很难受,心里空空的,感觉少了很多东西。他的那些笑容,原来都是只给我的,可是现在他这么快就接受了一个女生,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好不值哦……”
“苏苏,你听我说。是你先喜欢上别的男生的,是你要跟他分手的,所以你不能说他这么快什么的,而且我觉得他对于你们这份青梅竹马的感情比你认真多了,所以,别这么说他。至于他现在的这份感情,是我看着发展起来的。商阳是一个很好的女孩,懂事精明能力强,而且不会乱发脾气。在闵芒最难过的时候,都是她陪在他身边安慰他激励他,始终都很宽容大度,静静听他说你们的这些年的纠缠不清。她真的做得非常好,她值得闵芒去付出感情,所以我们要祝福他们。而你,现在只是不习惯而已,过些时候就好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坚强起来,不要一副弃妇怨妇的样子,被人看到多没面子啊,弄得好像是你被甩了一样。”
“陌陌,真的吗,我有这么不好吗,我比起商阳来差这么多吗?”
“不是,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各有特点。只是,闵芒这些年照顾你够累的了,你就让他也尝尝被人疼惜的感觉。你只是还没有长大,有点刁蛮任性罢了。”
她靠着我不说话,静静地想着心事。
让她自己一个人想想也好,毕竟这不是我所能插手的,现在的我的生活,已经是一团乱麻,无暇过多参与她的感情世界。
说起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呢,明知道不好,就是戒不掉。很多人都分不清习惯习惯和爱的区别,其实有些离开,我们舍不得,可是我们清楚就算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不同,那些所谓的承诺,不过是给自己的定心丸,以为会有用,就真的愿意去相信谎言。
就算当时真的是爱了,爱得刻骨铭心爱到天昏地暗此生非他不嫁非她不娶,分开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身边缺的位置自然有人顶替。刚开始当然会认错人交错名字,可是时光真的会让我们忘记的,那些痛彻心扉的曾经和许过的过时的诺言,那个人喜欢的一切,一起去过的地方设计过的将来和还未实现的梦想。
人类都是健忘的动物,有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自己会过滤记忆,那些不适宜会删去,不妥帖的要修改,完美的瞬间要保存,力求自己说记录下来的是那么洁白和单纯的感情,没有瑕疵和伤害,相爱相守相敬如宾,只是由于没有缘分而已,只是天意弄人而已,不是我们自己舍弃了,累了,放手了。
就这么对自己说,十几年过去了也就相信了,真的是这样的,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这本来就应该是一份完美的爱情,我们都已经尽力了,是注定的。然后看着年轻人为了所谓的爱情寻死觅活就觉得不可思议,忘了自己曾经也是那么得痛苦,朝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而深深地哭泣。
我们最好的时光,最单纯美好的感情,都被不着痕迹地辜负了。因为大家都是这样,所以觉得没什么,可是,若干年后,遇到一个如自己当年一般的孩子,才会觉得心疼和可惜,为自己不懂得珍惜的年少无知,为自己随波逐流的愚昧。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算什么呢!再怎么批判再怎么否认再怎么辩解,那些沾着露水的葱翠就会回来了吗?真是年少轻狂啊,不过有这份轻狂劲才证明我们曾年少过啊,人生本就矛盾,这里也足以体现了。

24. 谁的日记,散落在风里

我一直在想,什么是不可以,什么是禁止,什么是遭世人唾弃。为什么人们对于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会那么兴趣十足,会去追根究底,不达目标誓不罢休呢?这不是很奇怪吗,明明那些所谓的真相和事实,离他们的生活那么远,而对于他们自己的事,又总是觉得厌烦。
人的一生那么短,难道不应该都好好地充分地利用起来吗,为自己的存在创造一点意义,划出一些真实的轨迹,不是远远比打听别人的八卦来得踏实?
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我们在意,风波中心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份感情,那种感动,熟悉的汹涌、委屈、不甘,或者是爱恨纠缠无处着落的心情、举手投足间掩饰不住的卑微的单纯、不敢醒来的梦中的幻影,那些年少的青春糜烂奢侈的香气,在黄昏午后袅袅散开如炊烟的不分明。
那些遗忘了的,埋葬了的,销毁了的,随风飘摇的,丢弃在垃圾桶里的,被雨打湿的,咬牙撕碎的;叫做记忆,叫做曾经,叫做当初,叫做激情,叫做禁忌,叫做心痛,叫做软弱,叫做一切的;就蓦然毫无征兆地被提起,才发觉这么些年,伤口一直在腐烂,在流血,在呻吟,而我假装听不见。是太坚强了,太好胜了,太自私了,太无辜了,太决绝了,还是只是记性太好了?
如果,只是如果,当初可以选择,我们还会不会要那么辉煌华丽的开始,浪漫的音乐,明媚的阳光,以及彼此的笑颜?还要不要那么一波三折的过程,来考验我们稚嫩的心脏和神经?那么不堪回首的结局,去点缀长长的灰暗的人生?
因为在意,因为关心,因为是最重要的人,所以就可以以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触犯底线、挑战耐心,一次一次地把年轻逼上绝路。那些光明的爱,博大的胸怀,透彻的心灵,理解的姿态,我们都宁愿带进棺材。
人,是不值得怜悯的,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只是身份。可是,这样就够了,够把世界复杂了,够作为自私和自恋的理由了。
一颗星,在夜幕中徘徊,带着不想错过的心情,拒绝休息。那些匆匆而过的美丽的恒星,不会问它一声“累了吗”。其实它也只求那么一点小小的关心,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停下漂泊的身影。有时候它会问自己“我累了吗”,得到的只是空洞得无际的黑暗和弥漫前路的星尘。
它会怎么办,是继续旅行,还是选择等待,抑或是化身这茫茫尘屑,投身于下一场重生的际遇?
我的这些迷乱的心情,你都明白吗?你听得懂吗?你会在意吗?你也会时有感触吗?多年之后你看到这里,还会记得我吗?我的生命真实吗?我的爱恨对这世界有影响吗?
即使是骗我,也可以说喜欢我吗?
即使要离开,也可以不要告诉我吗?
即使是无可奈何,也可以对我笑吗?
即使让你不堪重负,也可以不要丢弃我吗?
即使是遭到冷言冷语,也可以不要对我心怀怨恨吗?
即使我有一天不记得你了,也可以来找我吗?
即使将来想不起我的脸了,也可以回忆起至少一个我们的细节吗?
我,即使是来世,也还可以和你在一起吗?

如果你不记得了,没关系,还有我;
如果我也离开了,没关系,还有这一本的白纸黑字;
可是,如果它也消失在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我该拿什么来要求你,去一一兑现那些荒唐的诺言?
我很任性吗,我很不讲理吗,我无理取闹吗,我为赋新词强说愁吗,是我在禁锢你吗?枝头的花开得正好,该摘吗?栀子花枯萎了,会伤心吗?开始下雨了,你带伞了吗?再读一遍《红楼梦》,还是会为林黛玉而哭吗?望着天空,还是会露出寂寞的神色吗?还惦记着远方吗?还向往着自由吗?
问了这么多,只是确定一下你还好吗,还是孤单一个人吗,还是学不会快乐吗,还没有得到幸福吗,还坚持着年少的梦想吗,还有念念不忘的勇气吗:最后,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吗?
现在,我在想,我活得到可以问你这一切的一天吗?你可以等我到那一天吗?

关于青春的无奈和忧伤,对于未来的不安与惶恐,谁可以给出答案,像那一份份试卷,不管多难,都有标准的或是参考的,可是,只有生活,让我们不知所措。
至于爱,就像天上的浮云,我们根本不知道它的组成成分,却是一直向往着,偷偷地仰望。触不到,够不着,抓不住,也要在心里暗暗地欢喜着,悄悄地规定着,那是我的,谁都不可以抢。
这种卑微的小幸福,却成为那个年代唯一的心灵安慰,是时时陪伴左右的勇气,抬首低眉间的旖旎,永远温柔的秘密花园。而且是属于自己的,仅有的一点财富,所以紧紧地抓着,即使这样也会从指缝间溜走。这样的心情,本就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想起有一次,和朋友笑言择夫标准,两个小女人列了满满一张纸的条件,在那个安静的咖啡厅里笑得众人侧目,莫名其妙地就是停不下来。
我们都应该想起了年少轻狂时的张扬了吧,连睫毛的长度都要一毫一毫计较的执拗和无妄,一遍遍描摹着侧光的背光的晨曦的夕阳的月影的指尖的眉目的嘴角的发丝的毫不隐瞒的温柔。
觉得好笑吧,幼稚吧,可又满心惶惶的凄凉。暖气盈溢的窗玻璃上水雾弥漫,只觉得门外的冰雪一直冻到心上。
我们平时都觉得自己记性太差,那些公式啊,数据啊,概率啊,单词啊,语法啊,定义啊,条文啊,记了又忘。可是这一刻,却清楚地意识到大脑有多忠诚,那些过往,即使褪了一点颜色,也依旧熠熠地闪着光芒,老去的只有我们,和我们日渐麻木的心灵。
最后好友郑重其事地说:“其实,只要遇见一个人,他可以爱我如同爱他自己,也能让我爱他如同爱我自己,我就会义无反顾地嫁了。”
那一瞬间,我看着她美丽的容颜,恍惚有种英勇就义前的决绝,浸润在即使被骗被伤害也绝不后悔的温柔里,惊若天人般伤感。

我们成长,一层层褪去青涩的外壳,一点点加固心里的防线。我们懂事了,世故了,圆滑了,亲切了,温柔了,妩媚了,越来越可以独当一面了,却越来越不相信单纯美好的感情了。对爱,对人,都不再抱多大的希望了,只求不被伤害。曾经那竭力要描绘得很清晰的影像,也渐渐模糊了,远去了,失去灵动的生气了。
但是,朴实了,现实了,简单化了。不会再像当年那样,因为不确定对方的心意而犹豫不决,大起大落,夜不能寐;不会因为仰望一个人而偷偷经过他的教室门外,制造在走廊擦肩而过的机会,只要在远远地看到一眼,心就被喜悦涨得发疼;不会再假装目不斜视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紧张得骨节泛白,死死拽着背包带子才勉强不颤抖。
即使是在梦里,也都是遥远而陌生的情景了,带着酸涩的心情。

25. 偷来的奢侈的自由

暑假再一次来到身边。
一天,他打了电话来:“姐姐,外面的星空好美,我们一起看星星吧!”
“好啊!”
我推开窗,夜已深,墨池般的夜幕上繁星密布,显得很低,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住。
“真的很不错呢!忽然有点想念我们的初中那一大片的草坪了,躺在那上面看一点很惬意!”
“我们去吧!”他的声音显得很兴奋。
“去哪?”
“去看星星啊,在那片草坪上。”
“你别开玩笑了,现在都快半夜了。”
“半夜才好看啊。又安静,又够黑。你不想出来?”
“不是我,是你好不好。你都现在这种状态,怎么还不省心过几天安分的日子呢,这不是成心找麻烦吗?”
“可是,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看星星,我是怕今后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夜景了???”
关于今后和未来的词语,在我们之间就是一个禁忌,而每当他提起,无一例外都是我缴械投降。
“十二点,在校门口见。”
我已经能想象他在电话那端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的狡黠模样。

学校前面亮了一盏灯,暗暗的,他背对着仿佛站了很久,有点疲倦的身影透着执着和执拗。
我停在树影里,忽然不敢走过去,就像是一场梦境,一伸手就会破,这样的代价,我付不起。
不自觉浮现红楼梦里一句话“到底意难平”,其实说这句话时“当时已惘然”了吧。故人旧事不管多美,终究是没有力量的,抵不过滚滚红尘迎面轧来的车轮。面目全非,就是活下来的代价。

“姐,你来了!”
“恩。”
“走吧。”
“恩。”
我的眼里已然有泪。
越是握不住的,就越想抓着什么。
在那么近的距离,却好像马上要分离。
那从指缝间穿过的,是夜风,还有我的泪。

宽阔的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是偶尔有车掠过,随即归于静寂。风凉凉的,温柔地抚过眉目间的忧伤,静静倾听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觉得人生遥远,惟有当下。
“姐,你设想过将来吗?”
“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个啊,倒没仔细想过。就是不想被束缚,做自己喜欢的事。”
“那你喜欢什么呢?”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自由就好。”
其实不是,只是此时此刻,那些未来将来以后对你太过残酷,我不愿在自己心里再划一道伤口。
“我呢,希望可以周游世界,一边打工一边和城市说说话、谈谈心,但绝不让自己生根,慢慢地用一生的时间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只可惜只能是梦想了……”
周游世界,徒步旅行,尽览天下美景,用心去听自然的声音,记录行程中的一点一滴,沉睡在青山碧水的怀抱里。
每个人都做过这样美好的梦吧。
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心想事成的。
夜,突然凉了,现实以光速逼到眼前,对我露出狰狞的笑脸。
梦想,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如果还记得。
依稀想起,雨天比晴天多的故乡童年,倚着窗台看芭蕉,应该幻想过一些美丽的谎言吧。
骗自己,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人类往往无师自通。
“从小到大,我最大的梦想就是长生不老。”我愣愣地冒出一句。
他突然停住转过头看着我,不相信似的,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间中传开很远。
我不理他,径直向前。
片刻他追上来:“没想到像你怎么理智的人也会异想天开啊……”
我微笑着抬头,清凉的风纠结着发丝远去。
其实,我是一个靠幻想活着的人,心里开遍了繁花毒草,独独没有水稻。

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右转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
学校都放假了,只有门卫老爷爷守着。
大门锁着,但对我们来说,小菜一碟,对视会意一笑,轻悄悄地翻了进去。
在校园里慢慢逛着,每一处都有着回忆,欢笑的、忧思的、发呆的、落泪的、斗嘴的、独自的、大家的……往事点滴涌上心头。
绕过教学楼,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那一片香草,不知道还好不好。
田径场四周的灌木已长得很高,草坪依旧葱翠。
是啊,不是我们走了,它就枯萎了!
只有我们对它的思念,可它从不曾对我们有半分不同。
人世间,多的是一厢情愿,总有什么人或事,让我们执着不能自已,即使对方不能会意,也可以甜蜜得很真实。

如果你爱上了这个宇宙里独一无二的那朵花,你会离开她吗?
小王子里似乎有类似的话。
那么今夜的星空,有没有属于我的那一颗呢?
隔着遥远的距离,在弥漫的星尘里努力对我眨眼,一不小心就会错过的微小。

“弟弟,如果你自比一种动物,觉得是什么?”
“动物?恩……没想过诶。”
“那我呢,你觉得我像什么?”
“你啊……”
“我小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做梦,很真实很诡异的感觉。大多是蛇,各种各样的,不同姿态的,有时是一条,有时很多,从不咬我,但是都离我很近。我不讨厌,不抗拒,但是很害怕,浑身发抖……由于太频繁了,家里的老人都说我上辈子肯定是蛇,记忆太过于深刻,以至于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为人了还放不下。有时就觉得还有几分道理,有点羡慕起前世的生活,简单而短暂,除了吃饱和避害,没有更多的想法,真好……”
不知是什么虫子在耳边的草丛里窸窸窣窣钻着,舒服的声音让我头皮发麻。微微闭上眼,一时间星光将呼吸打扮得错落有致。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像呢,你上辈子一定是条没毒的小蛇,浑浑噩噩积满了阴德,才有这一世为人的机缘。你可要小心点啊,别好不容易刚升上来有降回去……”
“呵呵,是啊……”

26. 代价

天开始飘落起冰冷的雨丝,地上、叶子上、以及我们的脸上、手上。
“快走!”他一把抓起我的手往大门口跑去。
雨越来越大,我被他带着,跌跌撞撞往前,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他托着我爬大门:“快点,有人过来了……”
我们跃过大门,拖起自己的自行车狂奔。
倾盆的雨泼在我们头上,浇得我睁不开眼。
忽然,一股力量从车把上传来,将我拉进旁边一家小店的屋檐下。
雨以不顾一切的疯狂冲刷着大地,我打了个寒颤,觉得很冷,侧头向他看去。只见他面色泛白,嘴唇青紫,吓了一跳。
“弟弟,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他嘴角微微浮上笑意:“姐,没事,就是觉得好冷……”
我犹豫了一下,反手将他抱进怀里。别出事啊,千万要好好的啊。我心里祈祷着,不然我可是万死莫辞了。
“姐,别哭,没事,都是我任性还你淋成这样……”
他呢喃着闭上眼,头靠在我肩上,我伸手扶住他。
几缕湿润的发落在睫毛上,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几缕发丝在脖颈间刺痒着,我欲拂开,却触到他的鼻息,烫得吓人,慌忙看向他的脸,只见面色潮红,唇却干裂发白。
我有点慌了。
“弟弟,醒醒,醒醒……”
他惺忪着眼:“怎么了?”
“你好像发烧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其他什么地方不舒服?心脏呢?”
他努力微笑:“没事啊,我感觉挺好的。只是好困,好想睡一会。”
雨势越来越大,风也趁机作乱,冰冷的雨丝一蓬蓬地拍在脸上。
我的脚已经麻了,准备站起来活动一下,于是推推弟弟。
“醒醒,醒醒……弟弟……”
没有反应。睡得真死。
我再接再厉,力道加大。
还是没有反应。
我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这样一般人都该醒了,他……
我一惊之下快速起身,他的身体就这样直直地掉下去,砸在冷硬的地上。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他的脸色泛白,牙齿紧咬下唇,已然破了。手蜷曲成球,以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我的手在颤抖,一动都不敢动。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慌忙掏口袋,却发现手机放在家里没带来。
连忙去拿他的,阴暗的屏幕无论我怎么按都亮不起来,一定是进水故障了。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我深呼吸两口,轻轻抚着胸口。不能慌,要冷静,不然弟弟就危险了。一念及此,我的泪水又不受控制了。
我继续掏他的其他口袋,没有药,他没有随身带药的习惯。
这边的地形我还算熟,我记得最近的一家医院好像是在下个路口右转。说远不远,但在这种天气,有点困难。
我咬咬牙,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弟弟,冲进雨瀑里。

我觉得自己是在水里游泳,雨水流进眼睛里,很疼。我努力睁大眼,辨别眼前的路,用尽全力跑了起来。
弟弟,你可千万要撑着,不要有事,我一定会带人来救你的,马上,你一定要坚持啊。
咸涩的水流进嘴里,我被呛了一口,猛烈地咳嗽起来。喉口被扯裂般疼痛。
路口,转弯,近了,我的眼睛似乎一下子看得清楚多了。
已经可以看见医院的招牌了,弟弟,我就要到了,你撑住!
我冲进医院大门,急诊室的灯还亮着,还好,有人。
推开急诊室的门,我一把抓住一个白大褂的人:“医生,救救他,心脏病发作了……”
我已经语无伦次了。
医生皱着眉按住我:“慢慢说,不着急。谁?在哪?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我们马上出发,急救车,我在路上跟您说好吗?真的,要快一点,不然……”
我的泪不住地往下掉。
“好的。”他又拿起电话,“救护车,马上。”
我们冲进雨中,上了门口的急救车。
我稍稍冷静下来,一边指路,一边介绍情况。
很快救护车就到了,我看着他们冲下去救人。
弟弟,我终于做到了,你可一定要没事啊。
压力一过,我心神一松,眼前忽然黑了,闭上眼就不知人事了。

有什么凉凉的流进我的手里,我晃晃昏昏沉沉的脑袋,睁开眼。
天已经大亮了,我在医院吧。抬头看看输液瓶,已经差不多了。
刚想起身,门口就进来一个护士,上前帮我。
“你有点发烧了,不过现在没事了,这一瓶完了就可以回家了。”
我猛然想起弟弟,他怎么样了?
“谢谢。那……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生怎么样了?”
护士熟练地拔针,闻言有点迷惑,随后像是记起什么来:“是那个心脏病的孩子吗?”
我连忙点点头。
“他不太乐观,好像有点感染了,这么严重的病还在雨夜里到处乱走,真是不要命了。”
我懵了。“那……有没有危险?”
“还好,现在住院呢,没出大问题。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好啊,在几号房?”
“309。哦,对了,他的父母也来了,他们问起你过。”
“哦,那我不去打扰了。”
“这里有些东西,需要你的配合,填写一下。”
我接过那张纸:“是什么?”
“昨晚是你第一个发现病人的,是你报的救护车,所以需要病人的第一手资料。”
我低头开始写。
名字,夏陌;联系方式,我的手机号码;……与病人关系,我迟疑了一下,路人;现场情况,我该怎么说,总不能说两个人头脑进水一起去看星星吧,咬咬牙,偶遇;……
终于填完了,我将那张表交给护士,出了医院的大门。

回到家,摔进被子里,忽然觉得可笑。我们愚蠢的行为,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
来不及感慨,透支的身体已经进入睡眠状态。
我是被手机振动声吵醒的。拖过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姐姐,是我,你没事吧?”
“弟弟啊,我没事啊!”
“那你怎么不接电话?”
“哦,可能是我一直在睡,没听到吧。你呢,怎么样?”
“我没事。你有没有感冒啊,发烧了吗,声音不太对劲啊?”
“我真没事,可能是刚睡醒就会这样,不用担心。倒是你自己,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吓到你了?”
“我都快吓死了!”
“恩,谢谢你!”
“什么?”
“冒雨送我进医院啊。”
“哦,没什么。不过你最好随身带药,太危险了。还有,不许再任性了。”
“恩。我知道了。”
“哦,还有,我在医院填了一张表。”
“恩?”
“我写的是我是路过发现你的,一会别说穿了。”
“……好……”
“那你好好休息。”
“你会来看我吧?”
“恩。”
“那你再睡会吧。”
“好的,拜拜。”

27. 一言

还有什么要说的呢,这样的结局,我们谁都没有料到,但是不能成为我们任性的理由。
生命,多么脆弱,多么禁不起,我们却执意要尝试,不可能的奇迹。
对你来说,路人甲和路人乙有区别吗?都是不认识的人,都是擦肩而过的身影,都是此生不会再见的即使再见也不知情的面容。
但是,如果,这里面有一个人,和你紧密相连千丝万缕,甚至纠葛不清欲罢不能,那么就是另当别论了。
他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好心救了儿子的路人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女儿,就是自己儿子身边几年的好朋友,甚至是儿子的半个“女友”。

几天后,有人敲门。
我打开门一看,愣住了,他站在那里。
“夏陌同学,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方便进去谈吗?”
“哦,请进。”我迟疑着,心里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你们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包括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
我的心猛地一沉,有种凉透的感觉。
“虽然洄儿说都是他自己任性,但是我不希望这种事出现第二次,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做父母的心情……”
呵呵,父母的心情……我怎么理解,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如何去深入。
“你也快要高考了,洄儿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再这么胡闹了,他也不会参加高考的。所以你们要走的路不一样,我想没有必要增加彼此的负担……”
我挑眉:“对不起,叔叔,我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所以这些话你没必要跟我说!”
他略微惊愕,随即调整了口气:“这样最好,现在的小孩子,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你很清楚,那我就放心了。我走了。”
我开了门,特地关照了一句:“请替我想秦洄同学问好,不能去看望他,很抱歉。”
我报复性看到他的脸色刷地变了,忽然觉得很痛快。
关上门,眼泪就下来了,止也止不住。
我不想哭的,不想为了这种人而流泪。但是,我实在是太累了,所以,请原谅我的懦弱,请给我一个彻底放纵的机会。
我不想再这么坚强了,不想再笑得没心没肺,不想再用仰望蓝天来遮掩泪水了,不想再在他们中间周旋了。
我只是个自私的人,请给我一片喘息的空间吧。

醒过来时夕阳在眼前跳跃,我有点恍惚,几乎以为那是一个长而可怕的梦境,那些丑恶和恐怖,伤心和愤怒,都不过是虚拟的场景,而我周身洋溢着温暖的空气。
可是,不是的。就像一盆花被举到空中,它几乎以为自己就要飞翔,下一刻却被狠狠地摔到地上。
痛,埋怨,不甘,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鄙夷。
你以为你是谁,居然幻想去飞,不自量力的小丑。你看,摔惨了吧。这还是轻的了,让你自己好好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以免丢人现眼。
就是这样的,不能说,不能哭,甚至不能难过。你有什么资格难过呢?那不过是别人赐予的,是该谢恩的,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对,就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这样的事,不是好多好多年前就习惯了吗,为什么还记不住教训呢?是不是打得不够狠,伤得不够深,记忆不够鲜明呢?
我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我蜷缩在被子里,浑身发冷,不住颤抖,那经久不蒙尘的屈辱的印记,始终如刚刚刻上去一般让我疼痛得抽气不已。

我想我已经没有家,爸爸,妈妈,都是过去的概念了。现在的我,是只身两手空空,一人饿死无人疼了吧。
我忍不住想笑,想要疯狂大笑,想要把这么多年来心中淤积的所有情绪酣畅淋漓地释放出来。
于是,我真的笑了。
不过眼泪还是将栖身之所浇了个湿透。

28. 梦醒

我不懂,自己在等什么,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心里有不甘,不舍,不敢的一些东西。明知很傻,还是要坚持的那种理由。

她来的时候,我完全没有预感,就好像从来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良久,我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女人,我应该叫妈妈。可是,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有多久,失去她的讯息?
我细细地打量她,胖了一些,脸上也明显有了红润,最突出的是她的笑脸,那是我从5岁起就鲜少见到的了。
果然女人有人疼就是不一样了啊,难怪大家都会结婚。
“孩子,你瘦了……”
“你胖了。过得还不错,叔叔对你很好吧。”
“恩……”
“今天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
我皱起眉头,这么久都不见你想我,今天吹的是什么风,一向冷冽决绝的妈妈居然会用“想我”这样的字眼?
“有事就说吧,你憋着,我也不自在。”
“小陌,过几天有空的话,和妈妈去个地方好吗?”
“哪里,干吗,和谁一起?”
“有一个人想见见你……他是妈妈以前认识的人,小的时候抱过你,现在想看看你。”
“为什么啊?我不想去,既然是你的朋友,你自己去不就行了,我又不认识他。”
“可是,他很想见你。”妈妈又认真地加了一句。
“他,是谁?”
“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
“其实……是秦显,你的亲身父亲。”
空气静谧地几乎诡异。
父亲,呵呵,父亲啊!那个男人吗?
我几乎失笑,怎么可能,现在才想起来要见我,干吗呢?
早就不是该见面的关系了,不是吗?
我冷笑,再说前几天不是已经见过了吗,何必又特意搞一次认亲大会呢?
“我不去,你跟他说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你们见过了?”
“恩,只是他不知道我是谁罢了。”

由不得我不好奇,他怎么会现在来找我,按理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不过给了我一半基因罢了。
现在,他不是应该为他的儿子的病忙得焦头烂额吗,哪里会闲到打听我这个过了气的女儿呢?
“妈,帮我跟他说,他现在这么忙就不用分神做表面文章了,反正都已经晚了十几年了,不在乎这几天。要是他儿子出什么意外,我的罪责可不小。”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人们会知道事实的真相,那些刻意或是随意掩盖起来的,不想暴露人前的,伤痕累累的,都会被挖掘起来。
裸地,阳光里,目光里,一阵阵地抽痛和羞耻,然后不甘地死去。
所以,当我看到他们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并没有多么地惊讶。
这样也好,比我自己去揭那个伤口,已经来得仁慈多了。我不敢想象,那种腐臭的气息,血肉模糊或是触目惊心的伤疤都会让我的努力灰飞烟灭,无所遁形。所以,这样,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站在我的面前,像小时候一样,那么,我也可以假装,是我任性地做了那么多年的梦,那么恐怖而漫长,真实得毛骨悚然的梦,坚持着不肯醒来。
他们一直在一起,一直在我身边,温柔地看着我,抚摸我,低头亲吻我不愿睁开的眼,守着我,并在我醒来时露出包容宠溺的微笑。
是不是这样想,心里会比较不疼,伤口没有那么深,我不用那么难过,他们也不必这么内疚。
这样的目光,我已经得到太多太满,几乎要从喉咙口涌出来。
我冲进卫生间,拼命地呕吐,忽然觉得自己很脏,从灵魂到血液,像恶魔一样散发着千年陈腐的恶臭,熏到自己都呛出了眼泪。
很好笑不是吗,我就是这么地幼稚,固执着不肯长大,不肯离开,不肯醒来,宁愿给自己一个飘渺的梦境和虚无的未来。
关在自己的壳里,以为就可以抗拒世界的沧海桑田。
我不是睡美人,却强行将城堡关闭,待荆棘绕满,玫瑰开散;不是彼得潘,却在心里圈出一个小岛,嬉笑怒骂仿佛岁月太久不知如何打发。
我今年已经几岁了,居然还会去相信这些所谓的童话和故事,奇迹和特殊。果真是笨吗?

呵呵,终于,醒过来了吗,你这个笨蛋,傻瓜?
让他们看了那么久的笑话,终于感到有一点羞耻了吗?
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讨人厌了吧,你这自欺欺人的习惯也该改改了吧?
他们都没有说过后后悔,都没有想过要重来,你在旁边这样的别扭劲算什么呢?

我懂了,真的,这一刻。
酸楚的滋味涌上心头,灼热的泪不受控制,一直在脸颊上肆虐。
远处灯火摇曳,而我独处暗室一隅。
为什么要骗自己呢,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呢,那些早已熟识于心的真相?
我忘了吗?
不是的。
只是,太寂寞了,太孤单了,太空虚了。
不找点什么,就好像自己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了,生也好,是也罢,不过是一念之间不用负责任的想法。
走在街上,觉得很悲凉,心里一阵一阵地揪心,想哭泣,想大喊,想发泄,想奔跑,想疯狂一把,想让全世界都注意到我,想让自己不是一个人……
很可悲吧,这样的人生,什么都做不到,手里什么都没有,却假装自己和别人都一样,甚至比你们都要优秀,要幸福。
我,果然是疯了呢!

29. 完结

他在睡,确切地说,在半昏迷中。而我,出神了多久,幻想了什么?
阳光打在百合上,悠悠的香味弥漫在病房里。
第一次,我觉得如此刺鼻。
我的梦已经醒了,那么弟弟你呢,还是不肯醒来吗?
你看,你的爸爸妈妈都在这里,等着你,睁开眼,叫他们一声。
多么幸福啊!
你知道吗,我睁开眼的时候,外面一片漆黑,地上积了厚厚的冰冷的灰尘?
不要任性了,起来,不要觉得那些爱都理所当然。
没有人会长长久久地等待,一个好像遥遥无期的奇迹,哪怕曾经是他的最爱。
心里不可触碰的柔软禁地,也会被这薄凉的尘世冻得面目全非,更何况不是。
不要睡了,好吗?
我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请你睁开眼,让我确认你是安全的,暂时的。

他苍白干燥的手,覆上了一层水膜,宛若镜花水月一般没有真实感。
纤弱的血管横陈在薄薄的皮肤下,突兀得触目惊心。
这已经是第几束百合了,凋了又来,前仆后继。
他们都不知道,你最喜欢的花,并不是它。
只是因为我说喜欢,你才要求的是吗?
可是,现在,我不喜欢了,我讨厌它,极度,非常。
你听到了吗?
你起来,把它们都倒掉,先往常一样,笑着叫我姐姐。
我命令你,你听到没有?
你在耍赖,我就不理你了,再也,绝不。
真的,我不是在逗你的,我是说真的。
我考完高考,就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让你找不到,信不信?

房间里有两个大人,一个躺在床上的少年,以及一个正在哭泣的少女。
是时正值夏日炎炎之际,屋内却凉得惊人。
有什么失去了,才会这样痛,这样伤,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习惯了才会不愿承认失去,并不代表我在意你。
到底,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

每年盛夏的台风雨,呼啦啦卷过这个沿海的边城小镇,兜头兜尾纠缠不休,似乎要把一年来积累起来所有不满和思念都一泄而空。
箪溪的水越涨越高,淹没了那块野炊过的石滩,那间老屋,还会不会突然跳闸呢?新搬进去的屋主也会自己爬上椅子去修吗,还是倚在门边看他熟练的手法,幸福地抿着嘴微笑?
这座城市,我已没有没有回忆的地方,可以来舔舐一下伤口,挨着自己的皮毛好好地睡一觉了。每一处风景都那么熟悉而伤痛,好像在这里,我真的没有快乐和幸福过。加在你们身上的和我自己身上的那些伤害和欺骗,让我痛得无法呼吸。
踩下去,仿佛沼泽地,呼喊哽在喉里,千万只手拉扯着我的身体,黑色的泡沫散发着腐臭的气息,一个个炸裂开来。一幅幅画面,一个个镜头,一张张脸,一句句话语,狰狞着向我涌来。
不要,不要再和这些复杂丑陋的过去纠结在一起,我只是想开始新生活,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像普通的女孩一样,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等待着青春的印记。这样,也不可以吗?
放过我,好吗?
我不想每天晚上噩梦中惊醒,满身大汗,失眠到天明,忘记了如何微笑,看不到这个社会任何光明而美好的未来,不再相信他们嘴里的爱情和将来,看破红尘心如死灰,垂暮沉沉,似已老朽。
憧憬和梦想,未来和希望,单纯和傻,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奢侈而遥远的词语,因而美丽得炫目。
到遥远的地方去,陌生的人群,谁都不知道我的颜色,可以重新塑造自己,找一个隐蔽的缺口偷看外面的世界,浩瀚而未知。
或许会很难,很艰辛,很不习惯,可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是不是?这里,是我的梦魇,是我所有阴暗的来源,是我无法摆脱的心理阴影,是我一生注定要背负的包袱,离开,才是出路。
离开,是我从小的梦想,现在,就是让它实现的契机了,我是这么想的。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一次次的失望和背转身来的孤单。
只是下次,请别再让我相信会有奇迹,别再让我怀有企盼,我已给不起,你所想要的温柔。

街上起风了,枯黄的梧桐叶兜兜转转绕到我的脚下,覆上去就是清脆的碎裂声。
忽然想起两句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莫名觉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