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影鱼珠圆
屋外冰天雪地,刚从温暖的屋子里跑出的于小安却毫不在乎,再冷,也冷不过刚才的画面。如果没有投入感情,也许就会平静得多,只是现在,她怎么可能不在意?怎么做到若无其事的看待那一幕?
闭上眼,任由泪水无尽滑落,刚才的场景却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侵入脑海。她拼命跑着,直到肺里传来炸裂感,才停了下来。撑着膝盖,她大口喘着气,不够,还不够,这样也不足以缓解心痛的感觉。她只想狠狠揪住姬非影,大声质问他,为什么看不出来,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她,于小安从来不会抿嘴微笑,于小安也从来不会那样娇羞的看人!那不是她,不是于小安啊。难道只要有同样的外表,他就会接受么?难道他爱的只是这副皮囊吗?
带着冰雪的风呼呼的刮在脸上,生疼,她的感官却似完全麻木了一般,丝毫不觉,依然在风雪中奔跑着。
“够了,小安,你跟自己身体过不去,有什么意思。”身后传来弥的喝止声,于小安充耳不闻地继续前跑,想将这个声音远远甩开。讨厌,讨厌极了,现在的她,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任何声音。
不知跑了多久多远,体力已近透支,眼前正是那风景秀丽的碧湖,冰天雪地里,湖面上覆盖着薄薄一层浮冰,白绿相间,更显苍翠。湖前有一块镂空大石,于小安却双腿打颤,眼看怎样都绕不开,她索性也不避了,顺势直直往地上一坐,靠在石上喘着。
呼吸渐渐均匀,她却身体发软,再也站不起来,斜斜的躺在雪地里,看着漫天的雪花飘舞,有几片落在她的脸上,那样轻柔,仿佛姬非影带着怜惜的吻,泪水不自禁地又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手指习惯性的摸到颈间,轻捻着那圆润的珠子,“影鱼珠,影鱼珠……”喃喃念着,她忽然似被击中般,坐了起来。
这个珠子是鲜有的珍宝,河胥拍卖会时她还特意留意过,并询问了当时的解说员,世间仅此一颗。弥即使可以通过法术虚构一个自己出来,并宣布那个女子是自己回现代后另行附体而来的魂魄,却不可能将这个珠子也一并复制出来。姬非影应该知道自己回去的话,珠子是带不走的,照镜像里两人的亲密劲来看,他怎么可能没察觉除了魂魄,连身体都被掉了包?除非……
联想起那一日,姬非影在东海别庄与自己重逢曾提及,当日她陷入噩梦中正是影鱼珠示警,他才知晓情况紧急,入了幻境将自己解救了出去。如此说来,是不是代表着,这个珠子曾经被姬非影下过法术,其实是一个联系通道?
想到此处,于小安登时来了精神,二话不说,当下盘膝而坐,按照平日里修炼的法门,将意念丝丝送入影鱼珠内。
朦胧中,她进入了一个熟悉的环境,四周雾蒙蒙,空茫白色的一片,一如她当日自梦境中逃脱前的场景。
“姬非影,姬非影……”她不敢胡乱走动,只站在原地,运足意念,大声喊着。
“姬非影,我在这里……”
“小影子,我没有回去……”
喊了许久,却并没有任何反映,她不觉有些沮丧,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小影子,我很害怕,你来找我好不好?”
看着四周白雾弥漫,没有散去的迹象,于小安蹲了下去,心脏紧缩成一团:“小影子,那个人不是我,我在这里等你,你出来,好不好?”
正哭得伤心,身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小鱼,你在哪?”
于小安高兴得跳了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小影子?小影子!我在这,在这里,我没回去。”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走,我的小鱼没有扔下我,对不对?”
“对,小影子,我没走,所以你也不要扔下我,好不好?”于小安站在原地,眼泪汪汪可怜的恳求着。
“不会,绝对不会。”姬非影的声音透着一丝心疼,“小鱼,你现在哪里?弥将你藏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他的庄子周围都有法术禁制,我跑不出去。但是这里现在下着雪,很大,庄子很大,有湖,还有山,有桂花树,很多很多……”于小安拼命说着,试图多提供些线索。
“小鱼,你听我说,弥现在的法术十分古怪,我和清各自在门派内寻找破解的法门,可是时间太短,暂时确认不了你的方位。你按我说的做,我们好早一点知道你的位置。”
“好的,好的,你说。”于小安一听有希望,立刻精神振奋,连连点头。
“小鱼,你听好了,须得……”
于小安正凝神细听,突然一阵头晕眼花,接着身体一轻,眼前的场景快速交替着。“不!不要!”她下意识的喊着,拼命抗拒着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好容易定下神来,她定睛细看,眼前却已不是那白雾幻境,而是弥冰雪纷飞的庄子。
“做什么,你做什么!”姬非影的话她才听了一小半,眼看着计划夭折,于小安大声尖叫着,质问打断她的弥。
弥却没有答话,只站在那里,冷眼地瞧着她,手中捏着那颗影鱼珠,浑身散发着比雪地更冷的凉意。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朝珠子抓去,口中喝着:“还给我,把‘影鱼珠’还给我。”
“‘影鱼珠’,好个‘影鱼珠’,他都不在意怀里搂的到底是谁,你还心念着这颗珠子?恩?”弥的声音寒冷,冷到可以直接将水冻结起来。
“这个……”于小安不会傻到向弥去解释“影鱼珠”的作用,只好含糊答道,“这个是我的事,弥你别管。”
“现在不止是你的事,不许你在我这里,心里还想着其他男人。”
“好,我不想,你把珠子还给我。”于小安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和弥多纠缠,她只想尽快拿回珠子。
“把珠子还给你做什么?让你睹物思人?”弥见她急切的表情,脸色益发难看。
“弥。”于小安挫败地瞪着弥,即使她不想留在这里,但也不想和弥彻底翻脸,毕竟,当初是他陪着自己到处寻找回家的路,而且要不是他,恐怕自己也不会找到东海别庄,将事情圆满解决。
“不要这样好不好?弥,做朋友不好么?我和小甜甜一样,会敬你重你,当你是大哥,好不好?”于小安近乎苦口婆心的道。
“不需要。”简简单单三个字从弥的齿缝蹦出,“有恬做妹妹已经足够了。”
于小安苦恼地看着弥:“即便如此,那也未必一定要做敌人,你这样困着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我不可能这样就会突然对你生出感情的。”她心里哀号着,几乎要喊出那句“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的经典对白了。
弥也有些困惑且恼怒地和于小安对视:“小安,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当初你对清,对姬非影,也不过是普通的朋友。”
老天,怎么说着说着话题又兜了回来,于小安突然发现自己的口才急剧退步,说服别人原来是件那么困难的事。也许,弥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可感情的事情,如果完全是自己可以控制的,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李莫愁也就不会自焚了。
“弥,其他问题不说了,你把珠子先还给我好不好?”既然迂回劝服战术不行,她决定采取强行突破的手段,等着被解救吧。
“对不起,小安,说过了我不想看着你通过这颗鬼珠子去惦记其他男人。”弥再次拒绝了她。
“哈--哈--哈”于小安仰天大笑三声,脾气不算太好的她终于忍不住暴走了,“修魔道很了不起哦,还可以主宰别人的思想了?”
“小安……”弥看着她,语带警告。
“我乐意想着他,惦着他,那都是我的事。”于小安已经气得口不择言,完全不去在意这样的话语会对弥是否有伤害了。“告诉你,睹物思人,那是我乐意,跟你没半点关系。”
见弥的脸色已经不是阴沉可以形容,于小安心中泛过一丝快意,昂起头挑衅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不屈的怒火。
弥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语意冷凝的一字一句道:“睹物思人,那,如果没有物可以睹呢?”说着,他手上微微用力,“影鱼珠”在他的扬手之下,嗖一下对着碧湖飞了出去。
“别……”于小安试图阻止,却快不过弥的动作,只见那盛载着她希望的珠子噗一下,穿透薄冰,向湖底沉了下去。“不!”她大喊一声,想也不想,朝着珠子掉落的方向跳了下去。
冰雪覆盖的湖水凉彻骨髓,甫一入水,于小安就直直打着冷战,给自己使劲打着气,划动四肢,朝刚才记忆中“影鱼珠”的落水点游去。亏得那珠子并非凡物,即便在水中依然有五彩光芒隐隐闪烁,看着“影鱼珠”在前方不远处对她招着手,于小安心中大喜,拼命向前游去。只是那珠子因着地心引力也在缓缓沉没,眼看自己游泳的速度怎样都赶不上珠子的下落速度,那五彩光芒益渐微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忍不住心中焦急,呼出的气也快了起来。
又向下游了几公尺,肺部憋涨的感觉越来越厉害,湖水也越来越冰,身上的衣服似乎正被冻结,阻碍了她的动作,让她逐渐迟缓起来。混乱中一口水呛入鼻中,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湖水向口鼻内涌去。不好,她心中叫糟,这样下去非要溺水不可,拼命屏住呼吸,用力向下潜。再几米,再多几米,她给自己鼓着劲,如果现在上去换气的话,也许就再也找不到“影鱼珠”了。
骤然,一个极大的力道落在身上,将她向上提去。
“放,咳咳,放开,咳,咳……”一露出水面,于小安就喘着气,挣扎着重新入水,却终究抵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抽搐着咳嗽起来。
“你不要命了。”弥怒喝着,将于小安脸对地面抱起,拍着她的后背,帮助她将呛入的水吐出。
“放手。”湖边冷风阵阵,于小安上下牙齿打着颤,却依然不甘心地试图脱离弥的掌孔,努力向湖边倾着身子,语不成句断断续续道,“我,我,要去,找,找,咳,我的,的,珠子。”
“小安,别闹了。”见于小安冻得嘴唇发紫,整个人触手如冰,声音沙哑,这下子怕是寒气入了肺。弥又是疼惜又是恼怒,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搓着她的手脚讲着道理,“湖水太冰,你再下去,就一定连命都没了。”
不料于小安却并不理会他,只顾呆呆看着湖水,直直念着:“把,我的珠子,还,还给我……”
“好,还给你。”弥倏地站了起来,于小安一时不防,跌坐地上,看着弥满面怒意,右手微抓,阵阵黑雾凝结成形,如同一把利刃,直直插入湖水。须臾,一阵熟悉的微光闪过,那颗“影鱼龙肝石”赫然出现在黑雾凝成的刃首。
于小安欣喜的正欲伸手,不料弥手指微动,那把利刃立刻翻动起来,影鱼珠瞬间被一分为二,继而被剖成四瓣、八瓣……
“……”怔怔的看着那颗珠子越碎越小,于小安伸出手指探向空中,黑刃极其锋利,光影闪动中只有指尖的一点淡淡粉末显示片刻前,曾经有一只载着她的希望和姬非影爱意的珠子的存在。
见于小安坐在地上茫然地注视半空,脸色灰败,弥的心中掠过一丝后悔,正想出言安慰,却见她缓缓站了起来,回过头望了自己一眼。那眼神让他的心一下子凉到了极点,那样的冷漠、淡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不,也许比陌生人还不如,至少对陌生人都不会有那样浅淡的眼神,他虽然站在这里,却仿佛他并不存在。
“没用了。”于小安呢喃着,视线从弥身上掠过,注视着碧湖,褪下了手腕上的银丝绞骨镯,毫无留恋的,似乎连看多一眼的兴趣都欠奉,就这样直直扔了出去。
看着自己在河胥集市上买来亲手替她套上的银镯,以比珠子更快的速度沉了下去,看着扔了镯子的于小安脸色惨白,毫无生气的软软倒地,那一刻,弥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那只镯子,即将沉入无边的寒意与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阳光与希望。抱着于小安,感觉到怀里那因湿冷而颤抖的娇小身躯,在昏迷中却依然抗拒着他的触碰,弥突然觉得,也许,他和她,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昏沉中,于小安只觉混身发冷,不停打着寒颤,虽然意识不清,却依稀记得自己丢了最重要的东西,她哭泣着,不停胡乱呼喊着姬非影的名字:“小影子,小影子……”只是梦里的姬非影似乎一直背对着她,无论她如何呼唤,都不肯回过头来。“小影子,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弄丢‘影鱼珠’的,你别走,好不好?”
耳边有人在深深的叹息,伤心无奈却又深情缱绻,依稀是姬非影在南楚和自己分别前夕那样,她心中喜悦:“你说过不会扔下我的,果然没骗我。”说着,依进那个近在咫尺的胸膛,抱着他,再不肯放手。
他似乎一怔,只是立即回过神来,轻怜蜜爱地将于小安紧紧搂住,仿佛长久压抑的期翼一朝突然实现般难以置信,仔细谨慎而又小心翼翼,珍惜、怜爱、惶恐、狂喜……莫衷一是。在这个紧得发颤的怀抱里,于小安心中自责,小影子,小影子,对不起啊。这些日子来自己的迟疑和犹豫,对他到底有多大的伤害,居然让他这样的不自信?想着,便更柔顺地偎近他。
感觉那温暖坚实的双臂将她搂得密密实实的,将碧湖留在骨子里的森森凉意渐渐驱散,让她不再因为寒冷而颤抖。心满意足的躺在姬非影怀里,于小安慢慢安定下来。只是因着那份旖旎,她不肯离开,将脸贴在他的胸膛,细细辗转着,贪恋着他的温度。朦胧中,有手指在脸上游移,继而是温热的唇,她微微笑着,并不躲避,分别了那么久,现在的她不需要任何理智,小影子的热情也许是拂去这些日子的阴影的最佳理由。
她故意发出绵软的呻吟,满意地听到对方的抽气声,原本细致的吻立即变得火烫起来,由脖颈向下滑动。许是为了替她驱寒,湿漉漉的外衣早被去除,隔着薄薄的内衫,她能感觉到贴着她的那具身体温度高得吓人,手指也透过内衫向更禁秘的地方探去。
她脑中突然冒出东海外那一夜,姬非影被清送给她的这件衣服所阻挠的情景,正想提醒,却听得他因为欲望而沙哑的嗓子低低的念了句什么,这件曾经碍事的内衫已应声而落。原来是早有准备了,于小安差点笑出声,只是为了不再煞风景,强行憋住了,只低低唤了声:“小影子。”话一出口,身上的人所有动作都停滞了下来。于小安也一吓,自己的声音带着三分娇媚,三分诱惑,三分挑逗还有一分轻颤,听着柔腻无比。原来,自己还有些天赋啊,怪不得小影子都被自己惊呆了,她稍许夸奖了自己一小下,也不算太丢现代人的脸,没见过猪跑还吃过猪肉,没上过生理卫生课还看过A片呢。
正胡思乱想着,感觉身上的手指继续移动中,她已不着片缕,一阵悉娑的声响过后,一具火热的躯体覆了上来,随之而来的,是密密的吻。这次她不再犹疑,红着脸,主动迎上那会温柔的唤她名字的双唇。只是,姬非影却似乎有些迟疑,躲避着她的亲吻。于小安一下玩心大起:“让你欲迎还拒。”她低笑一声,双手挠上了对方的腰际,只是黑暗中看不清方向,一时摸得太下面,一下却又挠得太上方,短短的时间,已经将他上下其手了个遍。
于小安觉得自己脸都红得快脑溢血了,正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只听得他呆了呆后,喘息声急遽粗重,落在她身上的吻越发狂热。
于小安辗转着承受着,感觉那唇所到之地,无不掀起自己身体的狂风热浪,脑中逐渐迷糊,只剩下那游移在身上的火热。在两人即将合二为一之时,她轻轻将姬非影拉下,细喘着喊道:“小影子,吻我。”
姬非影犹疑着,却终于抵不过诱惑,对着她的唇瓣狠狠啃噬了下去。于小安急切地回吻他,她不想在这个时刻,因为疼痛的呼喊而破坏了旖旎的氛围。
只是双唇甫一相接,于小安立时打了个冷战,刚刚被挑起的欲望瞬间灰飞烟灭,她大骇着后退,试图从那火热的笼罩下逃离,口中惊呼:“你不是姬非影,你是谁?”
52. 绝望无助
将身子尽量缩起来,于小安厉声问道:“你不是姬非影?你是弥,对不对?”
黑暗中,那人沉默了许久,最后终于叹了口气,轻恩了一下。于小安闻声心中大恨,自己的脑子是出了什么毛病了,居然连姬非影和弥都弄混了,即使刚刚醒来,神智不清,也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看镜像觉得姬非影认错了人,便如此痛恨,那自己这样的行为,又该如何受罚?
于小安这边正胡思乱想,那头的弥向她靠近了些,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下,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小安。”
于小安陡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身上并未着衣,又忆起弥因修习魔道有暗中视物的本领,登时面如火烧,胡乱扯过丝被盖在身上,低着头,声音细微:“你,出去。”
弥见她双颊飞红,原本白瓷般的肌肤因为刚才的吻而透出了粉色,流露出一派小女儿情态,那长长的睫毛害羞的轻颤着,更显娇怯,慌乱中盖在身上的丝被并不能完好的遮盖她的曲线,半遮半掩反愈加妩媚。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刚才她的种种旖旎姿态,顿时心跳如鼓,心中柔情激荡,情不自禁向她倾过身去。
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声在静谧的空间是如此巨大,于小安想刻意忽略都不行。她不敢抬眼,虽然知道屋内漆黑一片,即使抬头她也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自己和弥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裸呈相对,这样的情形,光是用想的,就足够她尴尬的了。懊丧地挥了挥手,却听得“啪”的一下,一个清晰的拍击声传来,于小安呆了呆,如果没猜错的话,刚才那是自己不小心甩到了弥的脸颊。多年的礼貌教养使她条件反射的想开口,只是一个转念,还是将道歉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这种情形下,即使自己是真的甩他耳光也不是件过分的事情,更况这还是他自己把脸送上来让人打的。
于小安努力镇定心神,深吸了几口气,冷声道:“穿上衣服,出去。”等了半天,没听见弥有任何响动,于小安恼怒地又说了句:“快点出去,不要让我更讨厌你。”
“如果本来已经很讨厌,就无所谓更讨厌了。”弥突然答道,声音森然,不带任何情绪。话音才落,于小安只觉身上一凉,原本被她扯在手里的丝被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散发着冷意的身体,将她紧紧禁锢在身下,一个狂乱的吻已重重落下。
不要,于小安拼命挣扎,手足并用的躲闪着,却强不过力气大过她许多的弥。他狠狠的咬上了于小安的嘴,用力地啃噬,见她吃疼的退缩,恨恨道:“这么漂亮的嘴,不该说出那样让人心碎的话。”说着,他使劲将身子向前一送,强行进入了于小安的身体。
疼痛,无边无际的疼痛,除了身体,更多的是心疼。庆丰新年的那晚,姬非影也对她说过相似的话语,之后,她鬼使神差地喊出了清的名字,再之后,她就和一直形影不离的姬非影分了开来。是不是,每次这样的话语,都预示着,她的转折的开始。
感觉到身下人的歇斯底里的抗拒与发疯般的挣扎,弥的心中悲痛莫名,为什么?难道自己这么多年的苦恋比起姬非影和清来,会少么?难道他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就是为了被人扔到脚底踩的吗?一念及此,他更加无法控制自己,忍不住想使劲捏碎于小安,将自己强行装到她的心里。事已至此,他不会再停止,也不想停止,这是他朝思慕想,魂牵梦萦的人,他怎么可能停得下来。
身体处于强烈的愉悦中,弥仍然理智尚存,听到于小安的痛哭与哀求声,他心中一软,这是自己心爱的人啊,怎么舍得她哭泣。于是尽量放缓幅度,亲吻着她,手指在她的身上极尽温存地挑逗,试图缓解她的不适。突然,他感觉怀里的人浑身痉挛颤抖起来,大惊失色之下,正欲施法探测,冷不防却被狠狠推了把,一个楞神,于小安已趴在床沿边大口呕吐起来。
“小安……”弥不安地拍着于小安的背,想减轻些她的痛苦,却不料,手才触上她,于小安吐得更厉害了。
“滚开……”在那呕吐的间隙,听见她咬牙切齿蹦出的话语,弥如遭雷击。
将她重重扯回自己的怀抱,对上那双冒着怒火的双眼,看见她那自心底里发出的厌恶,他的心中一阵悲凉。闭上眼,他不顾一切地用力在她身上吸吮着。如果要恨,就恨吧!恨他,总好过熟视无睹。想到这里,他重新分开于小安的双腿,重重挤了进去,不顾她的痛呼,加快了冲刺的力度,这一次,他任凭自己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于小安以为自己已经堕入了无间地狱,这样的身心折磨永不会有尽头的时候,弥的身体一震,终于停止了所有动作,伏在她的身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于小安推开他,安静的呕吐着,接着,身边的床铺动了动,弥似乎翻身走下床,她屏息等了许久,不见他有更多的动静,反手摸了下身边,果然只有她一个人了。
闭上眼,一滴冰凉的泪滑落下来,她知道,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是以前的她了。
外屋依稀有脚步声,片刻过后,弥拿着一盆水进了来,绞了干布,想替她擦拭,只是手才触上于小安的身子,她就立刻蜷缩起来,呕吐不止。弥暴怒的将布巾扔开:“来人,进来照顾下于姑娘。”
弥走出屋子,来到后堂,早有侍女将浴室清理整洁,浴池也放满了干净的热水。躺进温暖的水中,呼吸着氤氲的蒸汽,弥却仍然觉得有无边的冷意自四面八方传来。
当年的他,吃亏在法术低微,心计不够,所以眼看着于小安依赖着同宗的法力高强的清,他却始终无能为力,因为他没有能力跳出来说:“交给我,我都能解决。”之后,又半途杀出个会耍手段的姬非影,他却也只能看着这个阴险之徒一步步靠近并走入于小安的生活,甚至将她拐带出众人的视线。从此后,他知道,这世界永远没有公平竞争之说,想要得到什么,就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获取。
所以,这十年来,他拼命修炼,也利用当日父王珍藏的密宝增加着自己在凡人间的影响力。姑姑醒了,小恬有了托付,他就更没了后顾之忧。经过这些年的经营,他有信心,现在的自己,有足够能力来保护自己的爱人。
只是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他原本只是想和小安好好相处,等她慢慢接受自己的啊。然而,她是如此可爱,却又是如此可恶,她可以毫不掩饰的在自己面前思念其他人,她可以对别人都念念不忘,难舍难分,唯独对自己,却是想都不想的决绝放弃,没有半点犹豫。
可是现在,他到底该怎么办?想到刚才于小安的态度,他整个人没入水中,心情颓丧不堪。
突然,弥的右手小指剧烈抖动起来,他一下自浴池里站起来,微微掐指,立刻脸色大变,随手抓起一件衣服,灵诀发动,一下刻,已出现在于小安的房内。
还未入房,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博古架上的琉璃贡碗摔在地上,其中一块碎片正捏在于小安的手里,她手心殷红,脸色惨白。弥胆战心惊地走了近去,及时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娇小身躯,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触目惊心的一幕,于小安的脖颈处有一个深深的口子,鲜红的血液正不停地向外喷涌。
天,弥倒抽了一口凉气,瞬时,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不要,千万不要,弥心中疯狂喊着,一边使劲按压住于小安的伤口,看着瞬间被染红的左手,他浑身抖得根本无法施展出一个完整的灵诀。不行,他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强自镇定心神,右手不停地掐出一个又一个的灵诀。终于,他成功施出了一个诀法,看着泉涌般的出血被压制住了,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背心冷汗淋漓。
将于小安抱至床上,看着她气息奄奄的样子,弥强忍心痛,运起功法,将灵气输入到于小安体内。良久,终于感觉她的脉搏不复微弱,渐渐恢复了跳动,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松了口气,弥顿时发现自己内息空空荡荡,想是刚才输气耗费甚大,因为怕魔气对会于小安有伤害,须得先强行转换,以致于一时后继乏力。只是见于小安的呼吸不再微弱,他也有些欣喜,替她包扎好伤口,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抵不住阵阵睡意,匆匆调息后便在她身边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于小安自黑暗中醒来,看着眼前露出喜悦之情的弥,她立即又闭上了眼睛。逃不出去,可是即使出去,也再回不了家了,她还有哪里可去?只是,这下连死都是不成的了,经此一遭,怕是再没有机会单独呆着了。原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是现在的滋味,多么可笑的事情呀,于小安想着,不觉笑出声来。
“小安……”弥惊疑地唤了她一声。
小安,小安是谁?一定不是她,于小安是异世界来的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快乐的十九岁少女。那么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谁?这个自作自受、犹疑不决、害人害己的人是谁?为什么有人会叫她小安?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怎么会叫同个名字?世上还有比这个更可乐的事吗?她想着,笑弯了腰。
“小安……”这次又是在喊谁?为什么语气听起来那么惊恐?
她正笑得开心,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便闻到了熟悉的甜香味道。要睡么?也好,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哥哥,你怎么……你太过分……我……失望……”
“恬,你……不懂……没办法……”
是谁?在她的房内争吵,那么呱噪,声量激烈。只听得“咣砀……”一声,似乎有东西砸在地上,瓷片碎裂的声音异常清脆。于小安微侧了侧身,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走开。”不要打搅她的睡眠。
声音果然如愿降低了,有纷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在外屋持续着激烈的争执。“真的很吵。”她厌恶的嘟囔着。好容易清净下来,有人走近她身边,握起她的手,语音哽咽:“小安,小安,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什么这样那样的?于小安甩了甩被握住的手,试图将打扰她美梦的人赶走,感觉有人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小安,不想说话,没关系,就这样陪着我就好。”
不耐的翻了个身,于小安留给说话人一个背影,继续她的美梦。梦里,有鸟语花香,有家人朋友,有灵云的薄雾和泠山的飘雪,梦里的风景如画,梦里,还有他。
朦胧中,自己似乎飘了起来,只是极其不稳,东飘西荡,一直陪伴着她让她安稳的甜香味居然也不复存在,她有些焦急。有东西一直塥在她的胃部,让她非常不舒服。
“放开,难受……”她象征性的喊了一下,只是声音微弱,几不可闻。无力地耷拉下了脑袋,她放弃了继续呼喊的念头,自己都听不清的,也不指望有人能理解她的意思了。反正,也无所谓了,就这样吧。
只是下一刻,压迫感出人意料的被移开了。“小鱼。”耳边传来一声痛惜的呼唤,接着,她被人轻柔的揽进怀里,这是一个不同前几日的让她排斥的怀抱。她本能的没有采取任何抗拒形式,感觉自己被小心翼翼的托起,移动间速度轻缓,这是一个带着冬日榆梅香气的胸膛,那样熟悉,异常坚定,似乎是她长久的渴望。
看样子,她又做梦了,那就做得长一些吧,闭着眼睛,对自己如是说道。只是,这触感却如此真实,那声声呼唤一直在耳边回荡,使她忍不住想睁开眼。看一眼,就只看一眼,她偷偷想着,悄悄眨了眨眼。
“小鱼。”她眼皮微动,那熟悉的呼唤声又再次响起,听起来饱含着心疼、怜惜、自责、内疚……
是姬非影,真的是姬非影,于小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是我,小鱼……”姬非影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又惊又怒。他一直捧在手里,放在心里,舍不得碰、舍不得动的宝贝,如今却这样躺着,一动不动,脸色灰败,面无表情。那双曾经灵动的眸,如今却呆滞茫然,空无一物,那并不是透过他在看别的,而是虽然睁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小鱼。”姬非影只觉心痛得无以复加,拼命亲吻着她的眼睛,语音颤抖,“小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时失语,只会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他不应该在洞口看着他的宝贝一个人进去,他不该在跟踪不果后以为按兵不动,先虚与委蛇是找到她的最好方法,他更不该没有抓住影鱼珠短暂的沟通机会,他最最不该的就是失掉一半的功力,以致于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他的宝贝的身边。现在,他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她温暖起来?
只是,于小安始终一动不动,似乎不会哭也不会笑,只呆呆地望着姬非影,看着他眼眶发红,一声声的说着对不起。突然,她象一下子回过神来般,剧烈挣动起来,大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小鱼。”姬非影怔了怔,怕弄伤她,不敢强行制止她的行为,只迭声安慰她,“别怕,别怕,是我,小鱼,是我。”
“放开,姬非影,放开,别碰我。”下一刻,于小安清晰的呼喊声,让姬非影楞住了。只是他很快回过神来,轻声道:“好的,小鱼,我放你下来,你别紧张,放松一点。”
正混乱间,一阵轻风拂过,随着那清幽的气息而来的,是一个温柔的声音:“安。”只是,这嗓音听来带着些许颤抖,还有同样的心疼与自责。
“清,清。”于小安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不顾头晕眼花,站起身来,踉跄的跑了几步,拼命抓住清的衣袖,“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好的,安,我们马上走,你别担心。”清立即安抚性地拍着于小安的背,将她轻轻抱了起来,丢给姬非影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施展诀法向云雾山行去。
看着姬非影震惊与失望的眼神,于小安在清的怀里悄悄闭上了眼。对不起,姬非影,对不起,如果弥没有将她禁锢起来,也许她还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其实在最危急的时刻,在最无助的时候,她心里想的念的,不过就是姬非影一人而已。只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承载他的深情了。只要想起那晚,那个她一生中耻辱的一晚,她就没有办法面对他。都是她的过错,是她先搞错了人,弄混了对象,才会有那一切的,她怎么还有颜面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去接受他的执着与抱歉?该道歉的其实是她,一直是她,她的犹疑、她的彷徨、她的不清醒,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姬非影,对不起……
53. 休养生息
时近二月,中原大地处处白雪皑皑,家家户户都忙碌着准备新年,人们清扫着庭院,购置着年货,晚上则围炉夜话,其乐融融,连边界的一些小纷争也暂时偃旗息鼓,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凭添一份祥和之意。
一大清早,极北地的云溪镇还未全从睡梦中醒过来,一家小酒店就早早支起了门板,勤快的小二将桌子擦拭得干干净净,老板和老板娘一个记着帐一个择着菜,视线却时不时投向外街。
“来了,来了,仙人来了。”远远跑来一个小男孩,边跑边迭声喊着。登时,小酒店的人都挤到门口,齐齐向外看去。
晨曦下,一个白色的人影,正款款行来。看他走近,小酒店的人都露出崇敬的表情,老板急急捧出几个坛子:“公子,你定的家酿酒。”
“谢谢。”清朗的声音犹如冰雪初融的流水,令闻者精神一振,如沐春风。
收下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衣袂轻飞,飘然若仙,小酒店的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仙人就是仙人啊,无论哪个角度看,都是气质高洁,无可挑剔。”老板会记帐,也念过些书,说起话来有些咬文嚼字。
“仙人也会娶妻吗?”老板娘兀自看着街外出神,虽然那个身形早已不见踪影。
欣赏归欣赏,看自家娘子对别人如此着迷,老板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大声嚷着:“死婆娘,你想什么呐。”
“啐,你个死鬼。”老板娘回过神来,呸了老板一下,指了指在店堂里玩耍的那个小男孩,“孙子都那么大了,还老不正经。”说着,又指了指老板手里的金豆,道:“还记得十几年前,有个花似的姑娘,来我们这里吃东西吗?她最喜欢我酿的这个酒了,也是用这种金豆付的帐,每次多付不说,离开这里的时候,还偷偷多留了一袋在我们这里。”
“记得,记得!不过十多年过去了,那位姑娘该早就嫁人了吧。”
“不好说啊,仙人的事情我们怎么知道?不过自那位姑娘离开后,这位仙人公子就总来定这个酒,这些年,我看他提着酒的时候的神情,就,就象……”
“就象什么?就象当年我在你们家窗前跟你说话的样子吗?”老板眯花眼笑的道。
“作死了,你个老鬼……”虽然已经是老夫妻了,提起年少时的情状,老板娘依然羞得满脸通红。
“哈哈哈……”老板见状,笑得更是开怀。这一生,虽没有大富大贵,却娶到了青梅竹马的妻子,生了两个孩子,现在又有了孙子。能和这个老妻一起执手多年,相依到老,他,很知足了。
云雾山虽地处北地,却是四季如春,不管山下如何的大雪纷飞,这里却依然是绿竹青翠欲滴,山涧流水丁冬,清晨的薄雾笼罩下,群鸟在林间嬉戏,间或有松鼠与兔子转着乌溜溜的眼睛钻来窜去。
提着两坛山下买来的家酿酒,清来到了一间竹屋前面,轻轻推开了门。
清晨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撒在屋内,柔和温暖。清放下手中的酒坛,对着正半靠在窗边竹榻上的于小安,问道:“昨天,还是没睡么?”
等了良久,于小安才仿佛突然回过神来般,看了清一眼,又懒懒靠回竹榻:“恩?啊,可能吧。”
看着那个瘦弱憔悴的白色人影,清心下恻然。她虽然坐在那里,却神情浅淡,在阳光下整个人似透明般,单薄而脆弱,仿佛随时会倒下。每每看着她神不守舍的样子,清就有种不确定感,是不是,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不见。
深吸一口气,清走到于小安的身后,拿起一旁的梳子,静静替她梳理着头发。回到云雾山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她却始终无法安然入睡,有时不过闭眼了半个时辰,就在惊叫或哭泣中醒来,药物配了很多剂,师祖处也请教了不少方法,俱都毫无效果。眼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恹然下去,他既心痛又自责,却不敢表现出来。
“安,过几天,就是新年了,我们去山下走走,好么?”替她将发整理成形,清柔声问道。
“啊?哦,随便。”怔怔看着窗外的青竹,于小安答道。
“安,姬非影,他……”
“清,不要!”于小安骤然捂住了耳朵,姬非影这三个字犹如心底的一道烙痕,既深且烫,每次只要一想起他来,她的心就不可自主的揪成一团。有多爱便有多痛,她对不起他,无法面对他,即使听到这个名字都会让她羞愧难当,恨不得立时失忆了才好,又痛恨自己当初划破颈动脉,下手不够快不够狠,不然,就不会现在这样难受了吧。
“安……”清将缩成一团的于小安揽入怀里,轻轻拍着她,“好的,安,没事了,没事了,安。”这样的安哪里还是以前刁钻古怪,精灵剔透的安,清不禁有些哽咽,加意爱怜地搂着她。
在东海,看着他们坐船出海,自己虽做足了思想准备,可是从弥那里正式听到安回家的消息,看着弥带回被再次附体的那名女子,依然还是忍不住心酸,根本无法多看那女子一眼。倒是姬非影,脸色变了几变后,居然提出将那女子带回山去的要求,当时颇为奇怪,可是离开东海后即收到姬非影的传讯,才恍然大悟。
只是彼时,弥的功法已异常奇特,他们二人轮流施法,也无法探测到安的具体方位。之后,即要跟踪弥又要不被弥发现,作为同宗同法的自己根本办不到,姬非影自两千年前归来后,功力受搓,也力所不逮,倒是被两人探测出弥在自己身上下的法术,只好按原定计划各自回山,尽量不表现出异动,只暗地里寻求破解之术。
怎奈弥的法术诡异非常,在未探明确切方位前,两人又不敢打草惊蛇,正当在派内师门前辈的帮助下事情有了些进展时,却突生巨变,收到恬的传讯,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匆匆通知了晏云门的两位长辈,向“安然庄”赶去,见到的却是毫无生气的安。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控,看着姬非影暴怒的毁了整座庄子,他非但没有劝阻,反而有一丝快意。如果不是恬的苦苦哀求,他一定会不顾法术比斗的基本规则,在姬非影和弥的斗法中出手,哪怕他们预先约定的是“全副相搏”,即输的一方自动废掉全部法力,这样的比斗是最激烈的,却也应该是最公平的。其实如果姬非影不提,自己也会提同样的要求,只是姬非影总是比自己快一步。
他在一旁看着,姬非影的功力果然差了许多,只是手中的几件法宝古怪异常,使将起来,似乎对弥的魔功有压制作用。随着比斗时间的流逝,他有些心焦,因为斗法未完,他们便不能正式接回安,这也是弥答应这场比斗的条件。看见安双目茫然,没有焦距,他几次欲出手,只是心念恬的报信之恩,才强行按捺了下了冲动。
好在姬非影不负重托,弥的魔功虽诡异,怎奈他修炼时间尚短,经验和心计都比不过姬非影,姬非影以身作饵使了诈,终于将弥斗败。弥倒也悍然,当场按照约定散去了功力,只是却依然抓紧安不肯放手,他终于忍不住出手强行将安接了过来,交给姬非影后,又单独和弥“交谈”了一阵,才回去照看安。
那个时候,他才终于知道,原来,无论是谁,内心都有自己的阴暗面,所以师祖曾说过修天道难,修魔道容易,很多时候,只是因为没有碰上自己的劫。只是,他虽明白弥的心思和缘由,却始终无法理解,也不能原谅
正如现在,安对于姬非影的感情他都一一瞧在眼里,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她怎会无法面对姬非影,甚至连名字都不能听到,也唯有提起姬非影,安的情绪才会有所波动。只是自己虽会心酸会黯然,却不会强行要求她该如何,只要安能好起来,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伏在清的怀里,闻着那秋日深潭悠湖的清雅香气,于小安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清,我没事,谢谢你。”
“不要和我那么客气啊,安。”抚摩着她柔顺的发丝,清淡淡笑道。
“恩,清,你去过山下了?”看见桌子上的两坛子酒,于小安问道。
“是呵,晚上再喝,好么?”前几日,无意中发现于小安喝多了些酒便容易醉,虽然半醉的时候会失声痛哭,却比往日能多睡上些时辰。之后,他便不间断的备上些,看她难得安定的入眠,心下算是稍稍有所慰籍。
安抚了于小安,将她在榻上安顿好,清拿了几上的古琴来,拨了几下,一曲“汎汎杨舟”自指间流淌了出来。
原本灵云门的门人是从来不修习天道之外的技艺的,于小安初来时,闲着没事,直缠着清弄了琴来,只是她原本学的是西洋乐器,和这古琴差别太大,所以学习的重任便落到了清的肩上。亏得他天赋秉异,不过短短时间,便可弹奏一些不太难的曲调。这十年间,琴艺更是突飞猛进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靠着软软的厚垫,于小安半眯着眼,听着轻灵空蒙的乐曲,一时神思恍惚。记忆里,似乎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宁静安详的时光,她一直是外向的、顽皮的,除了弹钢琴的时候,难得能安定下来一分钟。除非有所图的时候,才会定下心来装静扮乖,博取长辈的喜爱,达成目标后便会心满意足的继续疯癫下去。那时便隐隐知道,想要得到便需要付出,只是扮演乖宝角色对她来说易如反掌。而来到此地后,经历的事情越多,便越能体会到,成人世界所需要付出的,和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很多的代价都是她承受不起的,比如姬非影的性命,他和清的修行,还有自己的……
看着清低首弹着琴,手指灵动,间或看自己一眼,眼波温柔,神色怡然,灵云的屋子是不惯燃香的,然而清新的竹叶味混合着清身上特有的清幽气息,却是她熟悉且喜欢的,原先烦躁欲哭的心情也渐渐平息下去。
“清,这是什么音乐?”听着异常的宁静祥和。
“安,仔细听,不要想,仔细听……”清的声音悠远轻柔,丁冬的琴音中,她的思绪开始模糊,眼皮也逐渐沉重。终于,随着几个转音,她眨了眨眼,靠在软垫上,没有抗争的任睡意侵袭。
见于小安鼻吸渐匀,已然入梦,清悄悄松了口气,轻轻放下古琴,掩上房门,向半山腰掠去。
半山原是清的小师侄的住所,竹屋门口,有个颀长的身影正在焦急地踱步,远远看见清的身影,立刻迎了上去。
“怎样?小鱼她……”
“姬非影,安似乎不是很想见你。”见姬非影失望的表情,清赶紧温言道,“她不想见你应该是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暂时还是不要逼她了。不过你带来的方法很有用,刚才安听了小半个时辰的韵律,便入睡了。”
“那就好,那就好……”姬非影原地走了几步,似想起什么,看看清,催促道,“你快回去陪着她,不然她醒来,一个人会害怕。”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楞,却又不约而同苦笑起来。姬非影感伤于明明可以感觉得到小鱼对自己的感情,可是她却出于心结,不肯相见。现在他不仅要眼睁睁看着清陪伴着自己心爱的宝贝,还要催促清前去,说不介意、不嫉妒是假的,只是,他更在意的是小鱼的心境,在她没有调节好心态能面对自己之前,远远望着她便足够了。只是,日久生情这四个字,不是没有缘由的,小鱼对清本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两人这日夜相处下去……想到此处,他心底滑过一丝感伤,无奈地摇了摇头,牵动右肋一阵疼痛,忍不住轻咳起来。
清看着姬非影,迟疑地问道:“你的伤,无碍么?”见姬非影沉默着摇了摇头,别过头去,咳得更是厉害,清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日姬非影在比斗中先是出言激怒了弥,使弥方寸大乱,才诱得弥进入他边斗边暗设的阵法边,又怕弥不上当,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才将弥正式困住并打败。在功力相仿的情况下,那是快速解决比拼的最好方法,只是之后的姬非影一直两头奔波,此时看来,伤势并未痊愈。这个男人,样样出色,更难得是一片赤诚,难怪安会倾心与他。
“这几日,你便在此安心养伤吧。”清忍不住出言劝说,这姬非影既同安互相倾慕,那安打开心结的那天,也是两人携手之时,不希望届时出现在安面前的是久病未愈的样子,不然安一定会伤痛自责。自己便只有眼前这些时日,所以能多陪得安一天,是一天,即使,没有未来和希望。
两人各自转着自己的心事,在半山分了手。
54. 偕同出游
“他们在做什么?”看着眼前忙碌的人群,于小安轻声询问。
“为了驱除鬼和恶,一般过年前要跳驱邪舞,从每个村子或镇子最东跳到最西,最后到镇子的中心地带聚合。行走路线有很复杂的安排,不能重复,不能走回头路,而且路上要铺满黄纸和香灰。”清站在一旁,同样放低声音,轻声解释着。
“清,你怎么会知道?”于小安奇怪地看了清一眼。刚才的问句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预期会得到答案。印象里,灵云派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半仙,对凡尘俗世没有半点兴趣,清也属于足不出户的专心修炼型。即使这些年,他已经越来越没有初见的那种疏离感,反而亲切有加,但是他会知道这些细节,倒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中原的习俗而已,要知道并不难。”清微微一笑。知道于小安一贯对希奇古怪的,同以前世界不同的东西十分有兴趣,这些年,在泠山除了修炼,他有意无意的会看一些闲谈杂书,难得下山的路上,也会多留意这些习俗。当时是不自觉的做这些事,现在果然能派上用处,他是有些欣喜的,也许当初为的也不过是离她更近一些而已。
“于,于姑娘?”背后传来一声试探的问话。于小安和清循声转过身去,却是那小酒店的老板娘正站在不远处,不确定地看着她,打着招呼。
“老板娘,很久不见了,你还好吗?”见到故人,于小安笑着和她问了个好。
于小安的这个笑容虽然浅淡,清看在眼里却有些动容,定定的望着她,他心下酸涩。多久不曾见过安露出笑容了?这些时日来,她一直是淡淡的,除了做噩梦和酒醉的时候,只是那时流露的是害怕与绝望。每每看到她那发自内心的惊恐与无助,听到她那仿佛回到当日噩梦般的哀声呼救,他就心疼得无可名状,自责和内疚便更深一层,恨自己不曾早一点赶到她的身边,恨自己不能替她伤心难过。
也曾和姬非影商讨过用移魂术去预先阻止弥的行为,却因一个魂魄不能在同一个时间段里出现而只好而作罢。看着于小安消沉,他只有加意的耐心与怜惜,希望,时间会慢慢治愈她的心伤,让她恢复成那个笑意盈然的性子。所以,看着眼前这难得一见的笑容,清有些欣慰,看向老板娘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感激
老板娘见没有认错人,笑得更是开怀,热情的邀请着:“于姑娘,真的是你?公子,和于姑娘一起去我们那里坐坐吧!”
“也好,那麻烦您了。”清看了看于小安,同意了老板娘的邀约。自把安从“安然庄”接回来,她的身体便大不如前,镇日恹恹的又睡不好,更是虚弱几分。先前下山的路都是靠自己带着,就在镇子里看人群准备驱邪舞的这么点时间,她的脸色便有些苍白起来,靠着自己的身子也有些虚软,他心下担忧,加快了脚步。
张罗着找了最舒适的位置给于小安坐下,老板娘也看出了她身体不佳,见清的忧虑显而易见,端上小菜后,笑着对于小安道:“于姑娘这些年倒没什么大变,和公子在一起,真是天人一对,珠联壁合啊!”跟着老板久了,老板娘也耳濡目染了些文雅词语。
“呃……”于小安闻言有些尴尬。清的脸上有些泛红,觑了于小安一眼,便转过去对着老板娘解释:“老板娘,你误会了,我们并非……”
“啊?是嘛。”老板娘毕竟也经营了那么多年的酒店,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眼见两人都神色古怪,立刻打着哈哈道,“于姑娘,你难得来,我去多准备些菜,包准是外面买不到的,味道一定好,一定好。”说着,向后堂走去。只是她心中疑惑,看仙人公子的神态,明明对于姑娘是情意绵绵、爱护有加,于姑娘也不象排斥他的样子,连刚才入店,她身体不适,都是仙人公子半扶半揽着。两人这种情状,怎么看都不象是没有关系啊?不过算了,还是那句话,仙人的事,她是搞不明白的。
店堂里,老板娘的那句话余威尤在,于小安未免有些不自在。本来接受清的援手和帮助,在于小安看来是件极自然的事,自她初初来到这里,从穿衣着装这类基本琐事,到筑基凝神这种高级修炼,都是清手把手教会她的,也从来没有想过两人的这般相处,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亲昵。现在被老板娘冷不丁的一说,倒是心里思量起来。
“安,别人的想法无须理会,好么?自己问心无愧即可。”看出了于小安的顾虑,清出言宽慰道。
这话说的固然不错,可是,如果她问心有愧怎么办?清的情意就是她最大的愧疚。她该……
不待她再继续钻牛角尖下去,清便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安,我们养足精神好么?等下还要看驱邪舞游行呢,据说颇为精彩。”见小酒店最好的椅子虽有靠背,却是木质,于小安坐得不甚舒适,清便轻轻揽着她,将她大半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使她不至于太过疲累,又左手执筷替她挟了块山笋:“不要想太多了,慢慢来好了。”
“恩,好的。”于小安点了点头,她的确有些乏力,太复杂的思考现在也确实不适合她,当下便依了清的言,把老板娘的话暂时抛开了。
天将将擦黑,云溪镇的驱邪舞便开始了,清带着于小安找了镇子最高的建筑,在那屋顶上正好可以看到整个游行过程。
夜幕下,长长的火把队伍将镇子映得亮如白昼,高亢的锣鼓声响彻天际。戴着楠木面具的领舞者舞姿古朴却流畅,着银丝锁甲的身体肌肉贲张,随着口中发出的尖啸声,在街上游走奔行,腾挪间呼呼有声,卷起地上预撒的香灰,在他身边阵阵盘旋。
“乖乖,这个身材跟阿诺有得一拼。”于小安咋舌。
看着于小安的表情一改清冷,清心下欣喜,解释道:“据说这领舞者是九年挑选一次,当选后平日并不劳作,生活在镇子的祠堂内,只有重要节日和盛大祭祀活动才出现。当选的要求据说也和体型有关。”
“真是古怪的要求啊。”于小安感叹,复又看了看清,玩笑道,“那清你一定当选不了。”
“呃,我也不是很想当选。”清立刻摇头。
想象清这样飘然出尘的人有着终结者的肌肉,那幅古怪的画面让于小安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安”看着她的笑颜,清的心中泛起一丝柔情,看来,这次带她下山还是对的。也许,不该仅仅靠时间的流逝和他的关心,多见些人、多看些不同的事物,可能会更好地缓解她的郁结,使她快些走出阴影。想到此处,他看着于小安,微笑的问道:“安,不如晚上在此住一宿,明天,我们出发去各处游历一番,好么?你以前急着找回家的路,也没好好看过这里的风土和景色吧。”
于小安不得不承认,这个提议很具诱惑力,旅游一直是她在那个世界的最爱,现在她住在灵云门也不过是无所事事的发呆,也许,是该外出走走了。当下,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齐坎特是地处东北的臧国的都城,这一日,城门才开,就远远驶来一辆马车。拉车的马匹雄壮威猛,举步间整齐划一,乌黑油亮的毛皮一看便不是凡品,常人若觅得这样的宝马一匹,必是好草好料供养着,决计舍不得用来套车。后面的车厢厢体硕大,外观并未多做修饰,却古朴雅致,远远传来一股木料的清香,看来必是上好的紫檀木,平日里一块手掌大小的紫檀木雕琢成器便价值不菲,做成如斯大小的车厢,所费不缁。
徐童这日正当值,当了十年的东城门官,还是稍微有些见识的,这马车还未到近前,就一眼就看出车中人非富即贵。见马车稳稳停下,也不着急,同一般的平头百姓一起排起了队,他立刻打起精神,预备上前同车夫打个招呼,套个关系。
还未等他走到跟前,横里冲出一匹马,马上之人酒气熏天,坐在马背上身子摇晃东倒西歪,眼看着就要一头扎到车厢上,斜地里突地飞一条黑色的绳索,一个盘旋套上那人的腰身,还未等徐童眨个眼,那酒醉之人已连马带人倒退了十数步,堪堪停在车厢后面去了。
徐童定睛细看,那黑色的绳索正是车夫的马鞭,再向那车夫看去,只见他虽身型矮小、面容普通,却平地里有股逼人的气势,虽坐在驾车的位置,却似乎周遭的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他一人的光彩。
徐童心中景仰,上前几步走到车前,只是这么一耽搁,再抬眼看去,那车夫早已收了所有气势,正恹恹地靠在车座上,还轻轻咳嗽了几声,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之极的车夫,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日月光华的风采。当下心中更奇,眼下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也未听说别国有使出访,用这样的人才赶车,不知道这车厢内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只是徐童才要开口攀谈,却见那车夫指了指嗓子,又摆了摆手,丢出了一锭银子,便不再理睬他。徐童愕然,这什么意思?难道这车夫是哑巴?可是刚才明明听到他咳嗽来的。只是人家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他也只好怏怏的放弃了搭讪行为。掂了掂手中的银两,他还是有些高兴的,无论如何,这锭银子作为入城费是太多了,剩下的,足够他喝一个月的好酒了,于是也不再多问,挥挥手放了行。
马车缓缓入城,来到最大的客栈,早有眼尖的小二前来卸马迎接。车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形容高雅的白衣公子缓步踏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个人,看那娇小的身量,必是女子无疑。白衣公子的行动颇为小心,似怕惊动了怀里的人,只是那女子依然稍稍动了动,含糊不清的呢喃了句:“清,我们到了吗?”
“恩,不过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说着,白衣公子示意小二前头带路,并使了个噤声的眼神,抱着那女子向后院而去。赶车的车夫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回过头将一锭金子和几钱银两扔给小二:“准备些热水,送到后院。还有,将‘血燕粥’和‘雪莲千锦鸡’准备着,随时候用。”
“行,行。”收到金子和小费的小二颠颠地跑去厨房,这个客官倒是识货的,这两个菜补血养气,附近的城镇只他们一家做得拿手地道,不提前预定还吃不到呢。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白衣公子不知是什么来头,只看外表,真是如同仙人一般。
自然,这车厢内的人是清和于小安。当日两人自云溪镇出发,只是云溪镇并不是个十分热闹的城镇,又正值年关,来往的客商早就回家了,寻遍了整座镇子,也不过找了一匹还算入眼的马。清虽然法术不错,却也不能无中生有,变个车厢出来,只好盘算着去下一个大点的城池买一辆好些的马车。
那日两人出了镇子没多久,就在野外遇见有人群殴,原本两人是不想管闲事,打算远远绕开去的。只是修炼的人五感灵敏,才走了几步,清就听见占了上风的那伙围着一位女眷嘴里不干不净,还商量着杀人劫色,想起于小安的遭遇,登时怒气上涌,出手将人救了下来。
后来才知道,被救的是河阳林家的少东家,同行的女眷则是林家三小姐。这位小姐才许配给京城的侍郎家,这门亲事对于富甲一方却无官方背景的林家是绝好的,因此三小姐由家人陪同着出城拜神进香。只是没想到回家路上却遭遇劫匪,如果不是清,那林家的未来接班人和生意稳固石的的下场可想而知,因此林家上下对清感激涕零。
河阳林家世代出产骏马,到了这位少东家的爷爷辈,则开始兼营马车生意。因为清执意不肯收酬金,他们便挑了上好的马匹,将最新打造出来计划作为镇店之宝的车厢一并奉上。林家掌家态度坚决,言辞恳切,清见这马车虽然外表奢侈,但内部布置委实舒适,考虑到于小安的身体状况,便留了一些“六神丸”和“盘云龙海”作为交换,收下了这馈赠。
之后一路行来,这车子也的确给行程带了很大的便利。于小安自那次寻死不成,失血过多造成身体欠佳,虽然容易疲累却不易入睡,这一路,靠卧在这马车里,就可以不费力地观赏风景,遇到地势比较陡峭之处,则由清抱着她四处游玩。看着她的气色比起之前渐渐有所好转,言谈间笑容也多了几分,清再一次庆幸这次外出是做对了。
只是因为出游是临时起意,常用的古琴放在云雾山并没有带出来。于小安虽然不会弹奏,聆听的要求却高得很,这一路看到的琴她都不满意,心心念念要觅一把同清般配的。照她的说法是意由心声,琴随意到,这才是人琴合一的最高境界,听的人才是种享受。还口口声声道,这种琴,一定会和主人心意相同,所以清只要一看到就知道了。虽然不知道她的古怪理论是哪里来的,但是难得见她对某件事有兴趣,清自是不会有异议。
这齐坎特城不仅是臧国都城,还是制琴大师聚集的地方,两人本来也没有特定目标,依着于小安的心愿就来此地看上一看。
房间里,于小安翻了一个身,醒了过来,看见清近在咫尺的脸庞,犹带忧虑,她的心中微微动容。这些日子她虽然神思恍惚,清耐心细致的陪伴和周到体贴的呵护却是能感受到的。从噩梦中尖叫醒来的时候,他会拍着自己的背心,唱柔和好听的歌曲;陷入回忆伤心而哭泣时,他会抱着自己,替自己轻柔地拭去眼泪;想起姬非影而伤痛难忍时,他会柔声安慰,告诉她只要她需要,他永远都不会离开她身边……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睁开眼,总能看见清在身边陪伴着她。这日日夜夜的相伴如流水滴石般,一点一点沁入她的心房,恍惚中,她有时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只是,心底的抽痛往往会不经意地冒出来,在看到冬日暖阳的时候,她会想那人有更灿烂的笑容;在闻到梅花香气的时候,她会想,那人有更优雅好闻的气息;她甚至不能看见珍珠形状的东西,就怕联想起那颗已经灰飞湮灭的影鱼珠。有时候,深夜里,躺在客栈的床上,会突然很想很想他,恨不得天立刻就亮了,马上飞奔去找他,只是太阳一升起,这种想法就犹如美人鱼的泡沫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依然还是那个怯懦的、不敢面对现实的人。
姬非影,你,还好么……
55. 淑女好逑
这一日,天才微微泛白,岳子姝就起了,仔细洗漱后,未来得及吃上一口早饭,就唤来屋里的侍女,里里外外换了好几套衣服,或深或浅试了又试。最后,还是想起那人惯着白衣,想必是喜欢素雅的,便挑了件浅樱色的衫子穿上,略施薄粉后,挽了“流云髻”,插上简单的步摇,又对着镜子细细贴了花钿。
一旁早有乖巧的侍女连声称赞:“姑娘这一来,真好比天女下凡。哦,不,不对,怕是真的天女都被姑娘比了下去。”
岳子姝闻言心花怒放,却还是轻轻呸了那侍女一下:“雁采你这个丫头,只会胡话说话哄人高兴。”
“哪里有胡说?”那名唤雁采的侍女假作委屈地撅起了嘴,“姑娘的才貌本就是齐坎特出了名的,这说媒的人早就把咱们府的门都给踏破了,那么多年轻俊杰,老爷一直发愁到底把姑娘许给谁呢?”
岳子姝见那小侍女委屈的模样,不觉好气又好笑:“这丫头,让你别胡说,还越发嚼起舌根来。”
这雁采自小与岳子姝一同长大,知她脾性,也并不怕她,只笑着道:“嘻嘻,姑娘别嫌我说真话。现今姑娘这么一打扮,更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莫非,是为了会那清公子不成?”见岳子姝被她说得脸羞红了大半边,直伸出手来拧她,雁采笑着四下闪躲,嘴上却不依不饶,“也是啊,清公子一表人才,更难得的是气度高洁又温文尔雅,那一手好琴艺,同姑娘一起,一定是琴瑟和谐、其乐融融啊……”
岳子姝追了她在屋里走了两圈,见她身形灵活,又怕弄花了好容易才化好的妆容,当下也不再理她,坐在镜子前,仔细照了又照,思绪不由回到三天前。
那一日,她正得闲,陪着即将出嫁的表姐一同外出上香。禁不住表姐的撺掇,也求了一下姻缘,不料却求得一支好签。在姐妹们的起哄下,她虽羞红了脸,却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其实话说回来,哪个少女不怀春,平日里拂琴作词的时候,也曾幻想过未来的夫婿该是怎样的倜傥人才、如何的风流人物。她不在意他的家世,也不关心他是商是官,只要两人言语相投,婚后鹣鲽情深便是福了。只是作为城守的女儿,她也知道,父亲虽然一贯疼爱自己,只是自己的婚事,怕还是会牵扯到利益关系,因此也不太敢多寄期望,只盼父亲在结亲时,能多顾怜下自己罢了。
那一日,自庙里回府,拉车的马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发疯的狂奔起来,透过掀起的车帘,远远可见前方同样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若在平时,只要稍微放慢脚程从边上行过即可,可是那天那发了疯的马却直直对着那辆马车冲去,任凭车夫怎么拉缰绳都不放缓速度……
正当她急得手足无措之时,那辆马车的车夫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鞭子一甩,自家那匹前一刻还十分悍然的马立刻前蹄腾空,急急刹住了前冲的脚步。车厢里的她却一个收势不及,在雁采的惊呼声中,飞了出去。
人在半空,她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紧紧闭上了眼,只盼跌落时伤得不要太重,错过了表姐的出嫁才好。只是等待中的疼痛却并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微凉的气息,同时一把温润如玉的嗓音在头上响起:“姑娘,你没事吧?”疑惑地睁开眼,入眼的却是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眸,此刻,正温柔而关切地望着她。
“就是他”,她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心头小鹿乱撞,所有的思绪都似被那双眼睛吸走一般,满脑子只有“就是他”这三个字,痴痴地望着那人,目不转睛。
“姑娘,姑娘……”在雁采的连声尖叫中,她终于回过神来,看见那人脸露疑惑地望着自己,登时脸红如霞,面如火烧。
“姑娘,你没事吧?”那人再次询问了一句,她害羞地摇了摇头。生平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她自知不甚合礼法,却兴不起任何推开他,拒绝他的想法,反而希望他不要放手才好。
那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将她送上马车,有礼地鞠了鞠手,才告了退。她坐在马车上,痴痴地望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几下飞掠,赶上了自家先行的马车。人影早已随着那马车的哒哒声而消逝不见,她却兀自收不回自己的眼神。
“姑娘,姑娘……”再次被雁采的声音惊醒,发现雁采正唠叨着对她抱怨,说什么那家的车夫多么得没礼貌,就因为自己心急姑娘,喊话的声音大了点,便被他呵斥了一下,后来更是干脆将马车赶走了,也不管自家主人还留在原地。又说着什么那马车看起来好得很,那位白衣公子又气度不凡,一定是家世显赫,不知怎么却惯纵出了个恶仆云云。
她只任雁采在一旁叨叨,鼻间萦绕不去的却是他清幽雅致的气息,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恨不得自己刚才是有事的,也许,他就能多呆一会了。还有那个温润的声音,明显是放低放轻了,想必是怕吓着自己吧,如此温柔体贴之人,叫她怎能不牵怀惦念?又听得雁采依然还在抱怨那个车夫,说要不是他,那白衣公子一定会送自己几人一程,也好多了解一下。是啊,刚才自己惊惶害羞中,未能请教那位公子的来历,这诺大的中原,何时才能再见?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第二日,她不顾父亲让她在家休息的劝慰,以给表姐选嫁礼为由,坚持出门。其实心里隐约抱着希望,也许那支签所指的就是那位白衣公子,也许他也在齐坎特城。毕竟,这里是臧国的都城,来往的行人尤其是显贵,逗留的可能性极大。
只是她走了大半天,衣料、香粉都购置齐全了,也未能看见那位公子。街上穿白衣的倒是不少,可是没一个能象他那样飘然出尘。
在雁采的催促下,她只得怏怏地打道回府,坐在轿内她一路上看着那张姻缘签条,回想起那人的风采,心中百感交集。轿子路过一家琴行的侧门,远远有几下琴声传来,听得出是有人在试琴买琴。她自五岁开始习琴,至今已有十一年,请来的师傅都赞她天才,十二岁那年拜在京都有名的琴王“逍遥散人”门下,得其指点,技艺更是炉火纯青,因此只是听得这寥寥几音,便可断定那试琴之人,必是一个高手,比起她来,不分伯仲。
一时好奇,便吩咐停下轿子,在雁采的陪同下,向那琴行走去。只是入得琴行,却只有几个伙计在拭琴摆琴,并不见有客人。雁采好奇的发问,才知那试琴之人,是名白衣公子,只是他的同伴对这些琴都不满意,所以才刚由正门离去。
那“白衣公子”四个字才刚入耳,她便心里一个咯噔,不顾雁采的阻止,雀跃着,直直追了出去。在前门果然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马车和思慕了一夜的背影。
“公子。”她不顾羞怯,出言叫住了那正欲上车的白衣公子,见他愕然的回头望着自己,不觉双颊飞红,微微低下头去。
许是瞧出了她的尴尬,那个公子略施了一礼,温文的道:“原来是姑娘,不知现下身体如何?”
见他还记得自己,她心中喜不自胜,羞涩地低下头,呐呐道:“多谢公子牵挂,我,我并无大碍。”
“如此甚好,多保重。”
见他说着拱了拱手,有转身欲走的意思,她有些着急,还未能知道他是何方人士,就这样分了手,她不敢再寄希望于下一次巧遇。心中飞快地转着念头,来得及出言挽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似惊又喜的声音:“清大哥?”
她转身看去,身后停着一辆马车,精巧细致,一位女子正靠在车窗前,透过朦胧的纱窗,依稀可见一张美目正含羞带喜。
“林四姑娘,是你啊。”她听得白衣公子快走两步,路过她的身边,向那辆马车走去,心跳一滞,却止不住脚步也偕同走上前去。那马车中的少女此刻已撩起全部纱帘,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庞,正欣喜地拉着那位公子的衣袖,脆声笑道:“清大哥,果然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呢。大哥来这里办事,我缠着他跟了来,没想到会遇到你。正好,他忙着生意,你陪我到处看看吧?小安姐姐怎样?好不好?”
“她还不错,还多亏得你们的馈赠呢。”说话间,她见那白衣公子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神色更显温柔,心中不觉一凉。那车中少女也是面色一红,害羞地略低了低头,正欲开口,转眼见到她,略带讶异地问:“清大哥,这位是……?”
那名唤清的公子这才转过身来,略带歉意地道:“适才匆忙,未曾请教姑娘府上贵姓。”
眼角瞥见雁采业已赶了过来,她虽欣喜清的询问,却也不欲被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看出端倪来取笑自己,便微微垂首答道:“家父名讳上岳下齐善,不知公子……”
“哦,原来是岳姑娘。我单名一个清字,你直接唤我清便可。”
“清,清。”果然人如其名,云淡风轻,清雅宜人,她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一时竟痴了。(其实清这个名字真的不咋地。当初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家拖地板,结果那天地板挺干净,俺就随口说了句:“这水挺清啊。”于是,这个名字就这么来了,亏你还能放嘴里咀嚼。)
“清大哥,你明日有空没?听说城西的梅林,今年最后一拨的梅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瞧瞧好吗?”那边厢,林家的姑娘在她发愣的时候开了口。
“梅花呵……”清口中重复着,朝后面的马车看了一眼,才缓缓摇了摇头道,“不了,梅花就暂时不去看了。”
“清,清公子。”她鼓足勇气,开了口,“适才见你在店内选琴,琴艺高超,家父也曾收有古琴几把,不如移驾小坐,品评一番如何?”
“呵,多谢岳姑娘美意……”还未等清开口表示同意或不同意,一旁的林姑娘急急开了口:“清大哥,才刚识得,便到人家家中作客,会不会太唐突了?”
“哪里会啊,我们……”听到身边的雁采忍不住插嘴,她悄悄抻了一把,微摇了摇头,才回头正色道:“是,果然是我们唐突了。昨日幸得清公子援手,才使我免于性命之祸,只因当时匆忙,未能请教高姓大名。家父曾言,如能再遇见恩人,无论如何,都要登门拜访,以表谢意。望公子成全。”
那林姑娘闻言,脸色变了几变,苦于不知原委,又见她说得在情在理,无法反驳,只在一旁怏怏地撅起了嘴。清倒是温言答道:“岳姑娘,昨日之事本是举手之劳,无须放在心上。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如今暂住客栈,登门一事,还是不劳烦了。”顿了顿,见她有坚持道谢之意,便又道,“二日之后,我们与琴行的大师约在城西的‘十里湖亭’见面,如不嫌弃,姑娘可携琴一同前往,让我一睹名琴风采,也算是谢过了。”
“清大哥,我也要一起去。”那林姑娘见状,不依地扯着清的袖子。
她见清进退有序,言语间温文有礼,心下更喜,便忽略了一旁不甚讨喜的林四姑娘,定了时间,约了这二日之后的相见。
这两日间,雁采也或多或少看出了自家姑娘的心事,今日姑娘又起了个大早,精心梳妆打扮,哪里还会不明白她的意思?见岳子姝对着镜子发着楞,便道:“姑娘无须担心,那清公子是有眼力的,见识了姑娘的琴艺后一定会对姑娘倾心的。”
“你这个妮子,说话越来越放肆了。”只是,这话她听着也是有几分欣喜的。虽然不知道清和那位林姑娘的关系如何,虽然那位林姑娘看起来也对清倾慕有加,但是,自己的才学和容貌,无不胜那林姑娘一筹,即使比起家世,除了王亲国戚,她也有自信不逊于他人。正如雁采所说,无论从哪里来看,清也是该选自己的。况且,他当时主动定下二日之约,比起林姑娘似乎更亲近自己。三天之内两次偶遇,也许,他真的就是姻缘签所说的那位命定之人?想到此处,她的脸上泛起了甜蜜的笑容。
“十里湖亭”是齐坎特城有名的一处地景,亭台楼榭依水而建,每一处转角每一个亭阁都可欣赏到不同的秀丽风景。平日里木顶遮雨避阴,冬天的时候,廊内四处可见熊熊炭炉,凭添浓浓暖意,坐在亭内,透过“锦绣坊”特制的薄纱,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因此,一年四季游客都络绎不绝。更难得的是此地供应的酒水精巧别致,而且来者虽多,但回廊设计巧妙,客人在不同的地方小酌,对于其他人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因此更吸引了大批王亲贵胄前往,几十年来,声名不堕。
岳子姝到的时候,适逢那林家四姑娘也在打马停车,双方一个照面,彼此一楞。那林姑娘随即回过神来,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抢先向湖亭内行去。
“这个林姑娘,怎么……”岳子姝按了按雁采的手背,阻止了她进一步的抱怨。看着那个娇纵的背影,心下对争取清的青睐又多了几分把握。
来到“涵玉阁”,岳子姝见屋内早已坐了数人。除了那林姑娘,还有一名四十多岁的长须长者,作为长年研习琴艺的琴王弟子,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梵音琴行”的大师傅,都城的第一制琴高手。这位大师平日里眼界甚高,为人孤傲,只要看不顺眼的人,哪怕是一国的王,也不屑屈膝,此次能前来,足见在他眼里,清的琴艺是如何得不同凡响。见心上之人被如此看重,她不禁有些欣喜。
只是,此刻这位大师正同一名银衫少女在一边轻声说着什么,神色肃穆,或点头称是,或沉吟不语,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最令她惊奇的是,那位因为没有礼貌而被雁采一直念叨不休的车夫,竟然也在阁内,只是他独自拎了坛酒,坐在远远的扶栏上,神情抑郁,并不看向他人。
她心中正啧啧称奇,清已行到身边,略抱手施了一礼:“岳姑娘来了,请这里坐。”
跟着他在近湖的位置坐下,岳子姝暗暗心喜于他的细心,将这风景最好的位置留给自己,心下又笃定了几分,看起来,这两次偶遇,至少给他留下了比较好的印象。互相寒暄几句后,只听得他温言道:“岳姑娘既来了,就随意些,有需要尽管吩咐即可。稍后等安和大师谈好了,再一起品琴,可好?”
听得清的话语温文有礼,又不若一般的男子般自说自话便定下意见,他不仅处处替自己着想,还询问自己的想法,当下倾慕更甚,含羞带怯地答道:“好的,清,清大哥。”原本她是想唤清公子的,只是这公子来公子去的未免太过生分,想起那林四姑娘,便在临时换了称呼。见清并未纠正她,她悄悄垂下脑袋,嘴角止不住泛起一丝笑容。
“好的,那你稍坐啊。”清对着随堂的侍者吩咐了几句后,便又坐回那位大师和银衫少女身边,笑吟吟地听着他们讨论。
56. 寤寐求之
见大师同银衫少女说得热烈,岳子姝不由有些好奇,细细打量那名少女。只见她肌肤白皙如瓷,明秀动人,只是唇色却过于苍白暗淡,看起来似大病初愈,然而这几分病弱非但没有削弱她的灵动,反而凭添了几分楚楚之意,惹人爱怜。其实这些倒也罢了,平日里闺阁姐妹碰头,岳子姝也见多了各类美貌女子,何况自己本就是城内数一数二的,这少女容貌虽也出挑,却远不及她的气质来得动人。她的言行举止与自己以前见过的任何女子都不相同,仿佛不似此世间中人,只是那举手投足虽然奇特,却偏偏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让人想一探究竟。
岳子姝正欲移步过去,却见大师蹭一下站了起来,对着那少女抱了一拳,道:“好,我现在就回去试一试,要是正如姑娘所说的,这定是前所未有的乐器,成功之时一定备厚礼登门拜访道谢。”
那少女笑了起来,一时间屋外冰天雪地,这室内却立即春意融融:“大师,你放心,按我说的一定能成。厚礼就不必了,留个最好的成品给我,就行啦。”她说话的声音清脆动人,仿若山涧流水叮咚,嘴角一抹微笑,看起来说不出的狡黠伶俐。
“一言为定。”那大师也不再多言语,一掀袍角,一阵风似地向湖亭外跑去,竟再没有和阁内他人多说一句。
“什么大师啊,好生没有礼貌。”被忽略的林四姑娘不甘地说了一句。
岳子姝淡淡一笑,接过话头:“林四姑娘,大师乃性情中人,不拘常礼,平日里行事一贯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哼,要你假装贤淑。”林四姑娘低下头,轻声嘟囔了一句。只是她的声音虽轻,却足够让亭内诸人听得一清二楚。
清和那位银衫少女俱是一楞,同时歉意地对着岳子姝笑了笑。岳子姝咬着唇摇了摇头,委屈地低下了脑袋,心中却有丝好笑,林四姑娘如此不避人的骄纵跋扈,对自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只是不知道这位银衫少女和清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正低着头琢磨着,只听得清特有的温柔嗓音又再次响起:“安,这就是我曾对你提起过的岳姑娘。岳姑娘,这是安。”
岳子姝又等了等,期待清介绍下他同这位安姑娘的关系,却见他不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那位安姑娘。略带失望的岳子姝刚准备施礼,却见安伸出手来,与自己右手一握,又上下摇了摇,笑道:“岳姑娘,很高兴认识你。”
“呃……”岳子姝被她这奇异的举动惊呆了,只是看她的模样,这显然是一种礼节,虽然很是突兀,岳子姝却不得不承认,由她使来,却是别有一番洒脱的气度。于是也学着她的样子道:“我,我也很高兴。”
于小安刚才同制琴大师讨论得投入,现在一放松,就觉得精神有些不济起来。清见她脸色苍白,有些担忧:“安,刚才和大师说了半天话,很累了吧。坐回去休息下,好么?”还未等岳子姝和安进一步攀谈,清已牵着于小安的手,扶着她回到堆有软垫子的位子上坐好了。
清将于小安安顿好后,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端起一小碗汤羹,试了试温度送到她面前。见她皱起了眉,清柔声哄慰道:“我知道你不爱这个味道,不过多少也喝一点,好么?”
于小安到底拗不过清的坚持,苦着脸喝完了那熬了半天的补血养气汤。虽说普通的药物对她这样的身体是没有什么效用的,但是在没有找灵丹妙药恢复元气之前,这些凡间的珍贵药材所熬制的汤药,也聊胜于无了。将碗倒过来递给清示意自己都喝完了,清才略为放心地替她拭了拭嘴角,笑着轻轻拍了拍她:“乖了,休息下呵。我弹琴给你听,可好?”
岳子姝见清对那安姑娘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一言一行无不体贴到极致,不觉暗暗心惊,莫非,这位安姑娘是清的心上之人?只是她看到到那林四姑娘的表情后,却又有些不甚确定,因为林四姑娘只有满脸的羡慕,却不见嫉妒。按这位姑娘一贯的骄横,如果安是清的爱侣的话,不会表现得如此平静。难道他们只是兄妹情深?只是自家的兄长似乎从来没有对自己如此照顾过。
百思不得其解的她,便暗暗多留了个心眼细心观察。此时正听清说到拂琴,想起此行的目的,便吩咐雁采取出携带的古琴,微微起身,细声道:“清大哥,此乃家父所藏之‘焦尾琴’。相传两千年前仙人大战,神兽凤凰引出天火前来助阵,火焰所到之处,无不成立成焦炭,唯有一株桐树依然青翠欲滴。便有制匠大师取来,制成琴瑟各一,所发之音色空蒙悠远,流转回肠。这,就是其中的琴了。”
见岳子姝说得有根有据,于小安也起了好奇心,轻声问清:“看到这个琴你有什么感觉?有没有觉得特别蠢蠢欲动?”
“呃……”知道于小安又想起了她的人琴合一的理论,清立刻摇了摇头,“没感觉。”这虽是实话,倒也不排除他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安起了什么古怪的念头,毕竟,这“焦尾琴”是别人的家传宝物。
“清大哥。”岳子姝走上几步,将“焦尾琴”摆在几上,“清大哥不妨一试?”
“也好。”即使原本非好琴之人,经过这些年的浸淫,看着这把名琴,清也忍不住见猎心喜,当下也不再推辞,坐到几旁,提气凝神,一曲“仓庚喈喈”自指间流淌出来。
于小安轻轻闭上了眼,仿佛看见阳春三月,冰雪初融,山涧小溪流水潺潺,夹杂着薄冰的清脆撞击声,叮咚作响,嫩草在悄悄发芽展露头角,柳条抽长摇曳生姿,林间的小小动物纷纷外出觅食、嬉戏、滚爬打闹,鸟鸣唧啾,一派生机昂然……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中,于小安依然沉醉在那美景之中,良久,才回过神来。睁开眼睛,见屋内诸人,无不心醉神迷,廊外有几人隔帘驻足,虽乐渺仍不肯离去。
于小安忍不住鼓了一下掌,立刻,不同的掌声自厅内和廊外响起。有一人隔帘扬声道:“生平未曾听过如此美妙之乐,如蒙不弃,可否入阁一见。”
清为人一贯谦和,此地的民风也并不限制男女相间,征得岳子姝和林四姑娘的同意后,清出言邀道:“兄台谬赞,请进。”
那说话之人得到清的同意,立刻掀起纱帘,走了进来。一见来人,清和于小安俱都一楞。原来,此人并非陌生人,乃是先散布于小安为仙灵之身的假传闻,后又将她掳去的杜问越的大哥。清自他的手中将于小安救下,因此三人也算是旧识。
只是这十年不见,杜问越的这位大哥似乎苍老憔悴很多,原先同杜问越颇为相似的如玉脸庞,现在却瘦了整整一圈,整个人看来干瘪枯槁,形容惨淡,如果不是于小安和清所识之人甚少,恐怕一时还不能认将出来。
三人此时一见,都有些尴尬,一时六目相接,不知说什么才好。
于小安想起自己曾答应杜问越照顾他的家人,只是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心事重重,都未及顾暇。这位大哥当日的行经虽然恶劣,却是出于对杜问越的爱护和对自己的误解,故而事后也并未对他特别记恨。此时见他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向自己和清,不觉心中微晒,向他点了点头,招呼道:“杜大哥,一向可好?”
“托,托福,还好,好好。问越他……”
“杜问越修炼进程颇快,目前留在山内清修,暂时不便下山。”于小安搬出了和杜问越在山洞内商量好的托词。
“啊?那我问的……呃,也好,也好……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行告退了。遇到问越,麻烦替我问个好,再顺便问他……”杜大哥神态似乎有些扭捏,支吾了几句,才慨然道,“也不用问了,让他有空回家看看就成。”
“啊?哦!”看着杜大哥匆匆离去的背影,于小安询问地向清看去,岂料清也回了一个不解的眼神,她便只能作罢了。
“清公子刚才那一曲真是仙乐飘飘,想来当日仙人大战时的凤凰就是被这样的曲调召唤而来的吧。”一旁的雁采自小同岳子姝一同长大,常年的耳濡目染,也有几分品位,对清的琴艺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她对自家姑娘的才能也是颇为自信,在雁采想来,清这样的人应当是注重才学的,因此也有意让岳子姝一出风头,加重自家姑娘在清心中的地位。当下便提议道,“我家姑娘出来时,还曾携带‘绿绮’一把,不若与公子同奏一曲,也可以让我们这些凡人,沾点仙气。”
清不置可否,瞧了瞧于小安,见她兴致倒还昂然,唇也不若先前那样毫无血色,不论是那碗药汤的功效,还是自己琴艺又有了进展,只要她高兴便成了。当下依足礼节,向岳子姝询问道:“不知岳姑娘平日里擅长何曲?”
岳子姝心下念头转了几转,面色晕红地道:“前日里大哥自南面归国,带回一些当地的民俗小曲,虽然异于中原曲风,却也别有风味。我正思量着一个人恐怕拂不出那样的韵律,清大哥见多识广,不如一起商议看看如何?”说着,示意雁采拿出了准备好的乐谱,递给了清。
清接过乐谱,细细看着,指节轻叩几案,同她商议了几句,两人便分别在琴上试了起来。初时合作还颇有些不顺,只是两人俱都技艺高超,渐渐的曲调和谐起来,琴音也益发空灵。
于小安在一旁闭目聆听,只觉这一曲同先前清所奏的风格大相径庭。此曲曲风委婉,幽怨缠绵,颇有柔情缱绻之意。再细听那抹指转承的韵律,于小安心中一个咯楞,这,似乎是楚地的民谣。正楞神间又听得岳子姝轻声唱道:“沅有芷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媛;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歌词甫一入耳,于小安如遭雷击,这样的词、这样的曲,的的确确是南楚所特有的。听得这乐曲间的情意,和姬非影一起时的种种情景逐一浮上心头,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他言语都无须特意回想,便那么清晰的齐齐出现在脑海中。一时她心中大恸,这些时日来强行压下的思念和伤痛,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不能自己地伏在榻上,嘤嘤失声。
“岑”地一声,琴声曳然而止,清自几上跃步而出,将于小安轻轻揽入怀里,柔声安慰道:“安,没事,没事,不哭了……”说着,对屋内诸人留了个歉意的眼神,抱着于小安出了亭去。
岳子姝呆呆地看着突然空了一半的几案,兀自不敢相信刚才所见,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不无恶意的低语:“看见了吧,清大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上你的,他心里只有小安姐姐一个人。”
岳子姝抬眼望去,正是那林四姑娘,此时略带挑衅地站在面前望着她。自刚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又听见林四姑娘的话,岳子姝心中震惊又酸涩,表面却不动声色,对着林四姑娘笑了笑,道:“那我们不是应该联手,而不是互相拆脚吗?”
看着林四姑娘吃惊地望着她,岳子姝心底泛过一丝报复的快感,想袖手旁观,看她的好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当下笑意更浓,望着林四姑娘,问道:“如何,林四姑娘是否要考虑下呢?”
见林四姑娘陷入沉吟,她心中冷笑,这样的傻丫头,拉拢过来,也不过是为了多了解些清和安姑娘的情况而已。具体该如何,还是需要回去细细斟酌一番。突然,一阵针刺般的锐痛自左脸传来,岳子姝心中一突,立刻伸手摸去,却不见有任何伤痕。疑惑地向左望去,恰见那奇怪的车夫移开眼去。岳子姝心里思量着,这车夫果然古怪,只是,他是什么时候从扶栏那里到了亭阁中间的?
亭内众人都陷入沉思,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是继续留着还是该各自打道回府。正踌躇间,纱帘一掀,清走了进来。
还未等岳子姝和林四姑娘开口,那车夫突然冷声道:“你回来做什么?留她一人在客栈?”
岳子姝和林四姑娘都是一惊。这车夫身形矮小,相貌毫不惊人,没想到嗓音却是好听到极点,仿佛上好的丝绸般,深沉而有质感。岳子姝倒是因为雁采的唠叨和刚才的异样留意过他一眼,林四姑娘却是进入亭内那么久,都未发现过还有这样一个人。此时他贸然开口,整个人突然看起来都与先前截然不同,虽然依然面容普通,浑身上下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势,语调语气完全不象身为下人同主人说话该有的样子,只是由他说来,却偏偏让人不觉突兀,似乎他天生就是该受万众瞩目,而不是伏小作低的人。
清苦笑了一下,看着那车夫:“她执意赶我出来,说是有客人在,招呼不周。”
“随便你。”那车夫轻哼了一声,又看了岳子姝一眼,足尖轻飘飘一点,向亭外翻了出去。
“小心。”雁采忍不住掩口轻呼,那亭外就是“十里平湖”,湖水虽未结冰,却也寒冷刺骨,这个车夫虽然凶了点,但终究是一条人命。
随着那车夫翻飞的身影,纱帘微掀,却见他足不点地的飘行出去,行过湖面都未曾留下一丝涟漪,身形潇洒,举重若轻。一瞬间,亭内诸人都有了种错觉,似乎刚才过去的并不是一个瘦弱干小的车夫,而是一名天人之姿的尊者。
坐在回家的车上,岳子姝和雁采相顾无言,良久,岳子姝才吐出一句话语:“那个车夫,着实古怪。”
“是的,姑娘,你没见他行如鬼魅,我只眼前一花,他就出现在亭阁中间了。”
“哦?你有留意过他?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扶拦边跑到我们附近的?”
“就在那位安姑娘哭的时候。”
岳子姝诧异地看了雁采一眼,问道:“那时正是我和清大哥在合奏,你怎么会去留意他人?”
“那个,姑娘……”雁采扭捏地看了看岳子姝,“你说了实话,你千万别生气。姑娘和清公子两个人合奏是天衣无缝,相得益彰的,我正听得入神,可是这人有三急啊……”
“啐,你个疯丫头。”岳子姝闻言,脸红了起来,“不用说这个了,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哦,好的,姑娘。当时我就有些心神不安,东张西望的时候就看到安姑娘和那个车夫听到你开始吟唱时,脸色都变了。然后安姑娘就开始哭了,那个车夫‘唰’地一下出现她背后。如果不是清公子,我看他本来是想去哄那个安姑娘的。”
“这样啊……”岳子姝拍着那把清拂过的“焦尾琴”,转着心思,突然她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着雁采道,“回家后,和大哥商量下,已城守公子的名义邀请林家公子携林四姑娘过府一叙。”
林四姑娘对岳子姝的抵触雁采都瞧在眼里,不免有些担忧:“姑娘,那林四姑娘她……”
“那个林四姑娘的心思我也略知一二,她自以为是倾慕清大哥,其实不过是看到清对那安姑娘的好,希望也有人如此待自己罢了。昨日你也探听过了,她在家里也不甚受宠,又有三姑娘攀了高亲,在父母眼里的地位就更低了,所以才会出来散心。”
“恩,也是。姑娘的人品是没得挑了,只要她和姑娘来往几次,一定会把姑娘当成自家姐妹,无话不谈的。”
岳子姝心中有些得意,脸上却露出了谦和的笑容:“瞧你这个丫头说的,我也不过是真心待人而已。”
57. 再次相逢
于小安回到客栈后执意将清赶了回去,一来是自己刚才在人前表现得太过失礼,只好麻烦清回去赔礼;二则,她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而哭的,这种时候,她不敢接触清温柔的目光。
在屋子里哭了一阵子,她心情稍好了些,胡乱抹了抹脸,来到包租下的独立院子里,找小二要来一把小铲子,在地上掘了起来。才挖得几下,突觉背后有脚步声接近,她回头一看,是一路行来替清和自己赶车的车夫。
说起这位车夫,于小安倒是颇为佩服的。
清常年在山中清修,对中原的地形也不甚熟悉,两人起初漫无目的边看风景边行走,一路上常常走错路不说,还经常需要露宿野外,亏得车子舒适,不然于小安也会受不少罪。突然某一天,这位车夫神奇的出现了,据清说是在某个镇子的车行里找来的。
这位中年车夫不仅车子赶得又快又稳,最重要的是,他脑子里似乎有整个中原或者说至少东北部的完整地图。自从有了他,于小安和清不仅可以观赏到藏在山间林深处不为人知的各种奇妙景致,也再没有错过任何宿头。这位车夫总是能找到最精致的美食、最舒适的客栈,虽然在客栈里于小安也不一定能睡着,但是柔和干净的床铺总是能让她休息得更好些。
只可惜,这一路,这位车夫从不曾说过话。于小安也曾私下揣测过,他也许是聋哑人士,可是他能听见清和自己说的话,只是除了习惯性的咳嗽以外,从来不发声,所以,也许他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对于这事,于小安虽有好奇,却也不是毫无节制地刺探他人隐私之人,久而久之,她习惯了这位车夫的存在,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这时见他难得的走近自己,于小安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见他指了指地上的那个小坑,疑惑地望向自己,于小安笑道:“是不是问我在干什么?”
见他点了点头,于小安垂首看向地面,苦笑了下:“我在挖坑啊,虽然我坑品很好,可是众口难调,所以有时候就突然不想填土了,你明不明白?”
见他摇了摇头,于小安叹了口气:“唉,就知道你不明白。”
那车夫并不发话,接过于小按的铲子继续她的工作,在于小安的指点下,那个小坑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洞。
“好了,这样就行了。”于小安看了看那个小洞,轻叹一声,“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国家的国王有一双驴耳朵。这个秘密除了国王,就只有替他修发的师傅才知道,因为那个修发师答应国王会保守秘密,不然国王就可以杀死他。可是时间长了那修发师也会忍不住想诉说的,于是,他就在地上挖了一个洞,将这个秘密对着洞口倾诉后,将洞埋了起来。”
说着,她坐在小洞的旁边,将头搁在膝盖上,轻声道:“我也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有一些是不能对清说的。”
感觉头发被人轻轻地摸了摸,她微侧了侧头,发现那车夫也坐在她的身边,正看着自己,目光柔和。她顿时有种泫然的感觉,仿佛怀着长久的委屈突然见到了亲人般。此刻的车夫看来虽然貌不惊人,却给自己一种安心和亲切的感觉。
见他指了指小洞,又指了指自己,于小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叔虽然也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可是,如果你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又不会说话,那会不会更难受?”
见他又微笑着摇了摇头,于小安想了想,道:“我就对着洞口说,大叔,你乐意听的话,我也会很感激的。”
背靠着大树,于小安仰望着蓝天,这里的天空特别明净清透,虽然是乍暖还寒时分,却是格外高远辽阔。那样的蓝天,依稀仿佛是与姬非影初识时的模样,只是太阳却没有那时的明艳,是因为少了那个人吗?
“大叔,我要说的这个人,是我心里最牵挂的那个人。”晴朗天空下,于小安将她怎样认识姬非影,姬非影又怎样假装只喜欢男人来接近自己,两人怎样在进入南楚国后分了手,在泠山的姬非影却居然作为圣主出现,之后两人又如何去了两千年前,在收魂幡内感情突飞猛进,后来虽发生了些误会暂时分开,在自己想要回家的前夕,他依然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再然后就是自己被带去了“安然庄”……
一路说来,于小安发现姬非影这三个字在心中刻的印痕是这样的深刻,深到以为久远的记忆,却恍若昨日才发生般清晰。说到后来,已是有些语不成句:“可是,现在我却不敢去见他了,因为这样的状况都是我的错。当日在镜像里看到他对那个傀儡术形成的女子那样的神态,我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才好。可是后来我却把他和别人搞混了,他即使不恨我,心里也会埋怨我的。”
“大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怯懦啊!可是我真的完全不敢去见他,我怕,如果他的眼里有一点点的疏离,我都会立时死了。”
听到有水珠滴在地上的声音,于小安以为自己又哭了,伸手抹了抹,却发现脸上只有些许干涸的泪痕。扭头望去,却是那个车夫,正低着头,他的面前赫然有几滴被打湿的地面。于小安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大叔,你怎么听别人的故事也会那么入戏啊?”
看了看脚下,那车夫在地上写道:“可是,如果他完全不会埋怨你呢?”
于小安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大叔,你不了解他。他虽然总是笑嘻嘻的,可是心里的想法藏得比谁都深,他要想瞒我,总能瞒过我。可是,人生是那么长,我不想他一辈子总要骗人,那太累了。”
“你要怎样才能相信,他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呢?”那车夫在地上继续写道。
“没有怎样,正如没有如果一样。”于小安说着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大叔,谢谢你听我说了一下午的废话。”
也许是将憋了许久的心里话都说出来的缘故,这一晚,于小安睡得特别塌实。第二天一早醒来,突觉满屋子的榆梅香气,她心里一个咯噔,立刻翻转起身。极目四望,只见靠床的几上赫然放着一枝盛开的榆梅,边上还有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
将榆梅放在鼻间闻了闻,于小安又好奇地拿起那个古怪的东西仔细打量。观察了半天,她发现如果自己眼睛没问题的话,这应该是个水果,是一个有着猕猴桃形状和梨子外表的古怪水果。令她最为疑惑的是,这个世界并没有猕猴桃这种水果,倒是她嘴馋的时候曾画给姬非影看过,只是在自己那个嫁接技术已经非常成熟的时代,还没有出现如此古怪的品种,那在这里……
把玩着手里的东西,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怔怔地看着那个非桃非梨的东西,忍不住掉下泪来。她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姬非影,猕猴桃又名“奇异果”,他当时看着那个古怪的形状,还喟叹了一声“果然奇异”。所以,这个既不象梨又不象奇异果的东西代表着“不离(梨)不弃(奇)”吧!
所以,随着那枝榆梅一起送来的,是他的坚持,他的心意,是一直“不离不弃”的誓言。
于小安边哭边笑,她怎么忘了,那个对着洞口说秘密的故事的结局,是理发师掩埋秘密的小洞,长出了一片芦苇,牧童折下芦苇制成芦笛,吹出来的曲调就是“国王有双驴耳朵”。从此,秘密也就不再成为秘密了。
那么她的秘密是通过哪一种芦笛吹奏出来的呢?
匆匆穿上鞋子,抹去泪痕,于小安向院子的一角飞奔而去。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屋前,她深吸一口气,一脚踢开房门,冲了进去。
屋子内,正是那名昨天听了她一下午唠叨的车夫,干瘦的身躯,沧桑的面容,此刻正张大了嘴,诧异地看着于小安。
举起手中那颗古怪的水果,于小安稳了稳心神:“昨天你问我‘要怎样才能相信,他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当时我没有回答。现在,我知道答案了。”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车夫,一字一句道:“如果他现在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信。”
那个车夫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在思量她话中的含义。渐渐的,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嘴角的上扬幅度也越来越大,在于小安的注视中,他右手一挥带出一片白雾,待薄雾散尽,站在那里的已是那个长身玉立,风采耀人的姬非影。此时他正眉开眼笑地望着于小安,伸展了双臂,似在等于小安的投怀送抱。
“噗嗤。”于小安呆呆了看了姬非影半天,突然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直有捶地捧腹之势。
摆了半天造型却设想落空的姬非影只得苦笑着走上前,俯下身看着已经笑得蹲在地上的于小安:“小鱼,如果能告诉我你在笑什么,让我可以一起笑的话,我会比较感激的。”
“哈,哈哈……”于小安笑得泪水都快出来了,指着姬非影道,“敢情你已经入了丐帮,穿着还挺讲究。”
姬非影顺着她的手势低头看了下自己,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他也差点笑出声来。原来他扮的车夫身材瘦小,现在恢复了自己原来的样子,那车夫的衣服自然就不再合身。刚才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于小安身上,连衣服被撑破了的声音都不曾注意,现在看这零零落落地批挂了一身,虽不至于衣不遮体,却也可用衣衫褴褛来形容。
这些时日来,姬非影跟着于小安,闲来无事,早将两人冰释前嫌的场景幻想了千百遍,有热泪盈眶的、也有欢声笑语的,却惟独没有这么笑破肚皮的。只是见她笑湮如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不再是相见不敢相认,姬非影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忍不住长啸一声,将于小安一把揽入怀里:“只要宝贝高兴,怎样都行。”
“哎,你做什么?”感觉姬非影抱着自己向客栈外掠去,于小安惊奇地发问,“难道想让全城的人都见到你的这个造型,笑死他们啊?”
“怎么可能!我才不给人家看,我就只给我家宝贝一个人瞧。”玩笑间,姬非影腾出左手轻轻一弹,身上的衣服已经鸟枪换炮。于小安看得惊奇,使劲扒开姬非影的外衫向里看去。
“小鱼,在大街上你想做什么?”姬非影佯做害怕地问道,“虽然我有着说不出的乐意。”
“啪。”于小安拍了姬非影一巴掌,“你个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我在看你把换下来的衣服,藏哪里去了。”
“那么破的衣服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如看看我呢!”
“你有什么好看的?”于小安龇牙表示不屑。
“对,对,还是我家小鱼最好看。”姬非影嘴里说着话,脚下却没有停顿,片刻间已赶到了城西。
城西是齐坎特有名的梅林,每年冬季,大片梅花的盛开总是吸引了无数的文人墨客。客栈的小二特意给于小安推荐过这个景点,因此她虽然未曾来过,却也略知一二,此时适逢最后一次梅开,因此整座梅林人头攒动,游客如织。
“这到底是看梅,还是看人啊?”于小安望着密集的人群,心中打鼓。却见姬非影并未停留,仍向西行去。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下?”过了梅林二十余里,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脚下,于小安见姬非影有继续向上的趋势,关心地问道。
“累的。”姬非影垮着肩说道,“你这段时间吃得太好了,比以前重了百倍。”见于小安柳眉倒竖的杀人目光,他立即笑嘻嘻道,“不过,如果你亲我一下,我就一点不累了。”
“我呸你一下,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于小安恨恨地说。只是想起这些时日来,他一直装做车夫跟着自己,一路上咳嗽不停,直至前几日方好了些,心中柔情一生,还是红着脸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一下,姬非影的笑容更灿烂了,身形陡然向上一冲,足不点地的顺着山脊向山顶攀去。
“慢点,慢点,你刚刚不是说我很重吗?”也不知他那咳嗽到底是什么毛病,于小安担心他身体不适。
“重?哪里重了?你现在轻飘飘得一阵风就能吹走了,我还巴不得你重点呢,省得我天天担心,日日心疼。”
“姬非影。”于小安看着他,正色地道,“你这段时间修炼的是油嘴滑舌吧?!”
“哈哈……”姬非影笑着低下头,看着于小安,一本正经地道,“我这个叫‘得意忘形’!”
当一个人面对他人的指责,表现出不以为忤,反以为荣的态度时,指责他的人该怎么做?于小按现在就面临着这个问题,她的选择是:暴力行为,对着姬非影的肩膀就是一口。可是看到姬非影一副“咬得好,咬得妙,最好再来几下”的表情,于小安彻底投了降:“你属什么的啊你?”
“狗,赖皮狗。”姬非影笑嘻嘻地答。
于小安两眼一翻,哀号道:“让我死了吧……”
两个人打打闹闹,片刻间就来到了山顶。站在地上,于小安楞楞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好半晌,才发出了“哇”的一声惊叹。
漫山遍野的梅花,因为山顶海拔高,温度低,不象山下,有凋零之势,此地正开得灿烂,白色粉色的,一团团、一簇簇。空气里清香幽幽,深吸一口气,只觉从内到外都通透起来。
呆呆地发了半天楞,于小安才回过神来,笑问道:“这么隐蔽的地方,你怎么找到的。”
“玫姨赶我下山历练,上百年来,只身行天涯,整个中原也算是了如指掌了。”见姬非影却没有看那梅花,只瞧着自己,笑容满面,看起来说不出的满足与快乐。于小安不觉心中一动,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那以后,我陪你一起行走中原,可好?”
“小鱼。”姬非影大为动容,心情激荡,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将她紧紧搂住。
伏在姬非影的怀里,鼻翼间萦绕着梅花的香气,听着他的心跳,于小安只觉从未有过的欢喜与甜蜜从心底荡漾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姬非影先回过神来,想起于小安的身体大不如前,低下头去,轻声问道:“累了么?坐会,好不好?”
抱着于小安跃上附近一棵大树的树干,于小安在姬非影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两人依偎在一起叙着别后情况。原来姬非影自于小安一下云雾山,就跟着她了,只是一直没有现身,后来见她和清两个人着实路痴得可以,心中挂念着于小安的身体,遂易了容佯装车夫。因此也算是对于小安的行踪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此时却还依然问些诸如“吃得好不好?”“睡得还可以吗?”之类的问题,如果有其他人在旁听了一定觉得无聊之极,可是他们却一问一答得乐此不疲。
“你怎么老是咳嗽啊?”于小安担忧地看着姬非影,“以前没有这个毛病的啊!”
“唉……这是‘相思成疾’啊。”
“你……”看着姬非影装模做样地叹着气,于小安目瞪口呆,“怎么面皮可以厚成这样?”
岂料姬非影不以为然地摇着头:“说实话怎么能算面皮厚呢!”
有个事实于小安早已明了,姬非影如果打定主意不想让她知道某件事的话,除非她能自行推理出来,否则无论怎样套他,都套不出实情。这个咳嗽问题就很显然就是姬非影不想让她知道的,所以当下也只能将这个问题抛开。
左右晃着脑袋,于小安打量着姬非影:“恩,只你这句话,就已经可以犀牛皮媲美了。不过……”于小安顿了顿,见姬非影被自己的转折勾起了好奇心,才笑着说,“我很喜欢。”
“哈哈。”姬非影闻言,连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我也很喜欢你喜欢。”
58. 林府夜宴
两人正说着只有自己才感兴趣的傻话,于小安突然想起昨日之事,随口说道:“昨天上午,遇见杜问越的大哥了。”
“恩,我也看见了。”
“十年不见,他看起来苍老许多,简直象小肚皮的大叔了。”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她看了姬非影一眼,不怀好意地道,“跟你易容后有得一拼。
“我是后天的,他是天生的,无法作比较。”姬非影显然对于小安的类比颇为不满,“至于他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憔悴,我倒是略知一二。”
“哦?”于小安登时来了精神,“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又没见过他。”
“他当时用杜问越的名义把你请了去,却没能将你好好送回,我自然是不乐意的……”姬非影说着,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接下去的词汇。
于小安虽然在某些方面迟钝些,大多数情况下却是一点即透:“难道你去报复他啦?”见姬非影肯定地点了点头,好奇地问,“你给他下了什么咒?”
姬非影轻描淡写地道:“也没什么,他既然那么喜欢用春药,就让他以后一直用了。”
“说得那么文雅好听,这根本就是让人变相不举好不好。”于小安心里嘀咕着,她终于知道让杜问越的大哥如此扭捏的问题是什么了,正哭笑不得之际,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她顿时惊呼起来,“那之后小肚皮被古怪的虫咬了,一直浑身发痒,不会也跟你有关吧?”
“他既不是有意害你的,所以只小惩大戒而已。”姬非影仿佛给了杜问越天大的恩惠般的口气,也间接承认了那的确是他动的手脚。于小安状若痛心地看着他:“你天蝎座的吧,报复心那么强!”
姬非影状若也痛心地回望过去,神情哀怨:“小鱼,你嫌弃我了!”
“装腔作势……”于小安一下戳破了姬非影的伪装。突然间又坏笑了几声,她可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君子,讲究以德抱怨,不迁怒他人的,所以笑眯眯地鼓励着姬非影,“护短是个好习惯,以后一定要保持。”尤其护的还是我,她心里跟着又补充了一句。想象以后行走江湖,有这么一个强硬的后台,简直可以用“横走”来形容,她心里就乐开了花。如果以后姬非影连原则都不要,完全让她指哪打哪就更好了,也可一扫当日去南楚的路上东躲西藏的憋闷。(江湖人士突然齐齐背心发寒。)
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里傻乐了一阵,于小安良心未泯地想起了当初给杜问越的应承,同姬非影商量道:“不过,杜问越的大哥昨天看起来也挺可怜的,这十年也够他受的了,回去我们给他把咒解了吧。”
“好,小鱼你说什么都好。”姬非影想都没想,立刻答应了。(完全不用以后,姬非影现在已经根本没有原则了!)
耳鬓厮磨了一天,天色将晚,两人才回到客栈。才刚进了大门,就有一人迎了上来,朝于小安作了个揖。
“于姑娘,小的是河阳林府的管事林三,我家大公子得知清公子同姑娘来到此地,特意在别庄设宴为两位洗尘,清公子已先行去了。大公子特意命小的等候在此,接于姑娘一同前往。”
于小安仔细打量了下来人,依稀仿佛是有些脸熟,见姬非影点了点头,知他必然已通过传讯同清确认过,于是问那林三:“我这里还有位朋友,不知同去的话是否方便?”
那林三既能做富甲一方的大家族的管事,见识自然不少,早在两人踏进客栈的那一刻,就留意到了姬非影,只因姬非影的气度,是他前所未见的,当下即断定此人绝非凡人,早存了替自家大公子结纳的心思,此时听了于小安的话,林三立刻满面堆笑:“方便,方便。既然是清公子同于姑娘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林府的贵客,大公子必定是欢迎之至的。”
林府别庄说是别庄,其实也建在城内,马车过去不过是柱香时间。于小安到时,天色并未全暗,整个别庄却已是灯火辉煌,阵阵丝竹之声自宴客的花厅传来,夹杂着欢声笑语,听来颇为热闹。
“看来,贵府大公子宴请的客人不少啊。”姬非影口中问着,心里却皱起了眉。他和于小安才前嫌尽释,单独相处的时间尚嫌不够,如今为了清不得不来这里应酬一下,居然还要见些没有干系的外人,在他,是颇为不耐的。只是他掩饰得好,在林三看来,似乎是对自家大公子的人缘颇为赞赏,当即自豪地道:“我家大公子是出了名的豪爽、诚信之人,朋友众多,与公子见了面,必然也是投缘的。”
姬非影笑笑道:“是吗?如此甚好。”
见林三回过话后继续走在前头带路,于小安故意走慢几步,确信林三不会听见两人的谈话,才凑近姬非影悄声道:“口是心非。”
“哈哈,小鱼果然善解人意。”姬非影完全不在意于小安的指责,反而笑了起来。
“你戏演得那么假,怎么还会有人信你?”于小安不解地摇着头。
“恩。”姬非影装模作样地沉吟着,“这就叫‘人格魅力’吧。”
“天,你现在真是出师了,现代词汇用得比我还顺溜。”于小安做了个昏倒的姿势,“只是为什么我听了很想咬你呢。”
姬非影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基本上,除了‘爱之深,恨之切’外,我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
幸好此时花厅已到,免除了姬非影当场试验下“爱之深”的后果,于小安只来得及用眼睛“恨”了他一下,两人就在林三的带领下,踏入了花厅。
这日,林大公子宴请的客人,除了清和于小安外,还有齐坎特城守的公子与小姐。对于自己这个一直少不更事的四妹,到了城里没几天,居然认识了城守的女儿,林大公子是惊喜万分的,能攀上官方的关系一直是林家的夙愿,又听那城守公子的意思,似乎对清也颇有结交之意,当下就设宴一齐款待。
还未正式开席,见了那城守家小姐的神态,老于世故的林大公子立即知道了城守公子岳榕对他暗示宴请清的意图,敢情是给岳姑娘安排机会来了。看了看自己家的四妹,林大公子心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和城守的女儿尤其还是齐槛坎特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千金小姐抢人,估计是没有希望了。转念林大公子又想起了那个病弱的于姑娘,看了看岳姑娘,他心里又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清那一直呵护有加的神情,估计这位也没戏。
林四姑娘被自己大哥变幻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她心中还在不断回想岳子姝这天下午同自己的谈话。岳子姝的话虽说得婉转,但总体的意思却是建议两个人联手,届时不分大小、姐妹相称,这看起来虽然是对自己较有利的结局,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却又有些巴望于小安能突然出现,可以让她见到岳子姝变脸的模样。心中两股念头思来想去,纷杂不已。
岳榕被自己的妹妹岳子姝嘀咕了一个晚上,出于兄妹感情,只得折下身价去主动联系林家。此时见到了清,倒也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妹妹眼光甚好,心下也老大宽慰。
至于岳子姝的想法则简单多了,听着清那温宛和煦的声音,即使只是说着一些关于琴、曲的普通话题,在她听来也不亚于天籁,只盼望着他可以一直这样在身边说下去,于小安永远都不要来才好。
厅内个人虽都转着自己的心思,彼此间却也谈笑风生,此时听见有通报,说是于姑娘和姬公子到访,便都暂时放下话题,向门口望去。
这一望之下,众人纷纷呆立当场。门口一位浅衫男子正缓缓步入花厅,气度雍容、举止优雅,那恍若天人的风姿,令观者无不心为之夺,连一贯自视甚高的林大公子与岳榕,也禁不住自惭形秽起来。至于厅内的女子,无论是岳子姝、林四姑娘还是端茶送水的侍女,此时都忍不住心神荡漾,目光都停留在那浅衫男子嘴角的一抹笑容上,似乎只要他这笑容是对着自己的,
那一瞬间,原先热闹的花厅顷刻鸦雀无声。
于小安一踏入花厅,就诧异地发现场内气氛不对,除了清,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仿佛被施了定格一般,似乎连呼吸都暂停了。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她下意识地向身边看去,果然见到姬非影已一改先前的嬉皮笑脸,拿出河胥拍卖会门口她见过的架势。
唉,于小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按以往的经验,这下子,自己恐怕要在门口杵上一段时间了,这些人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清醒过来。
幸好那林三一直背对着二人,见厅内众人形容古怪,他却不敢失礼,低着头将于小安和姬非影引入室内,又退到林大公子身边提醒道:“大公子,于姑娘到了。”这句话,他足足说了五遍,林大公子才如梦初醒。
林大公子不愧是生意人,才一回神,就立即热情地招呼开来:“于姑娘来啦,清公子和我们都等你很久了。来,请坐请坐。”说着,将于小安和姬非影一起引入座位,又指着席间众人一一介绍过来。
“于姑娘,这位岳姑娘你是相识的,我就不多嘴了。”说着,林大公子站在那位于小安不认识的年轻男子身边,“这位是岳姑娘的大哥,此地城守的大公子,岳榕公子。”
几人互相施了礼,林大公子看着姬非影,问道:“不知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于小安不知该怎么介绍姬非影,这里的人似乎都爱搭上家世背景一起称呼,可是她如果说姬非影是什么泠山领主,南楚圣主,对于不知情的人也是无用,所以就干脆指着姬非影说了三个字:“姬非影。”
众人又寒暄一番,才相继落座。
“你刚刚做什么啊?非要出尽风头,很好玩么?”见众人视线已经转移,于小安没好气地埋怨道。
“什么出尽风头啊。”姬非影一脸无辜,“我只知道,每次我只要这样,就没人会来和我攀谈了,可以少很多麻烦。”
于小安抬起头来,见众人看向自己这里虽然都脸带仰慕,却果然没有人贸然上前,连林大公子这个生意人都不敢来跑来套近乎,当下失笑:“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圣主’威严,果然有些门道。”
姬非影依然端着他那个架势,但笑不语。于小安看了他几秒,决定不再理会他,演员,果然不是一个谁都能胜任的工作,太劳心劳累了。
两人这一私语,厅里的气氛已重新活跃起来。岳子姝自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看向清,希望自己刚才的失态不要被他看到才好。却发现清根本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琴谱,沉默不语。
“清大哥。”岳子姝试探性地唤了清一声,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只是清的整副心思似都放在琴谱上,并未听到她的声音般,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清大哥,清大哥。”岳子姝无奈只得提高音量,倒是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清兄。”林大公子坐得离清不远,轻轻推了清一下。
清的心神似才自琴谱中抽离出来般,抬头看了看林大公子:“何事?”
“清大哥,这琴谱你已研究了很久了,不若我们合奏一曲,试试效果如何?”岳子姝立即接过话头邀请道。
清尚未表态,早就候在一旁的雁采已不失时机地递上了琴,清习惯性地拨了几下,心情杂乱纷陈。其实一大早,他就知道于小安去了哪里,这一整天他都坐立不安、心绪不宁,直至坐到了林家花厅,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无意中答应了林大公子的宴请。之后便有人不停对他说着话,他心不在焉地答上几句,心里却一直想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早就知道,安同姬非影和好之日,就该是他离开之时,所以有时,私心里也盼望着,两人相处的日子可以长久些。可是每当看着安郁郁寡欢,他便既怜惜又内疚,原来自己也会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安的心情,为此他常常自责不已。今日里,看着姬非影揽着安,笑容满面地掠出客栈,他在院子里远远望着,欣慰、释然,也替安高兴,只是还有很多很多的心痛,痛到他不能忽略,不能欺骗自己那只是隐隐做痛而已。
于小安和姬非影踏入花厅时,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唯有他,似乎沉浸在新得的琴谱中,浑然忘物,其实只有自己知道,不过是不敢抬头罢了。正如此时,似有人在耳边说话,可是他完全不知晓是在说什么,因为那不是他惦念的那个人。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拨动,寥寥几音,听起来说不出的凌乱与繁杂。
岳子姝和雁采面面相觑,不知清为何突然之间水准大失。
“清师弟,师傅传技时曾言,技巧为后,心境为先,你如今心境已失,有违师道。我看,这几日你都不必拂琴了,暂且凝神反省下吧。”
姬非影此言一出,屋内诸人神色各异。林家和岳家兄妹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姬公子同清居然是同门师兄弟,只不知他们这是何门何派,教出的弟子居然都是如此的出色,那他们的师傅必非凡人了。只是林大公子最多只是结交之意更盛,岳榕作为城守的公子,吃惊之余转出了更多政治心思。至于岳子姝则担心清一旦同意了,她该找什么借口再接近他。
当然,人群中最吃惊的莫过于于小安了,只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姬非影行为如此怪异必有他的道理,当下低下头,假借喝水掩盖了自己的诧异,同时眼睛偷偷地向姬非影手上望去。果然见他藏在桌下的手已捏成诀法,想必是在和清通气。
片刻之后,清缓缓开了口:“师兄所言甚是,受教了。”别人都以为清刚才之所以沉默不语,是在思考自家师兄的话,只有于小安知道,他们是联络好了在统一口径。
席上经此一遭,气氛有些冷落,清便适时向林大公子告了辞。
清对于小安的爱护在林家早已是上下皆知,此时林大公子见于小安确实精神不济,知道清是走定了,只是他也看到了岳子姝面有不甘,只好假意挽留几下,才在清的再三坚持中将他们三人送出门外。
“清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有些事如果无意的话,不如尽早离去,免生事端。”林大公子看着清,言辞恳切,同先前的圆滑世故判若两人。
望着林大公子远去的背影,姬非影嘴角笑意加深:“此人,倒有些意思。”
“你为什么要冒充清的师兄?”见林大公子已走远,于小安迫不及待地问出了缠绕她许久的问题。
“如果没有一个不碰琴的好理由,清今后几天,后患无穷。”
于小安不解:“什么后患无穷?”
“岳子姝。”姬非影只说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岳姑娘,她怎么啦?”于小安追问。
姬非影看着于小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小鱼,某些事情,你果然是‘大愚若智’。”
清沉默不语,良久,看了于小安一眼,道:“你们慢些走,我先回客栈了。”
“清,”于小安刚想说话,清已一个转身飞掠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似有说不出的孑然孤单,于小安不觉心中一酸,清……
突觉肩上一暖,于小安侧头望去,姬非影已揽上自己的肩,站在身边同样望着那远去的白色人影,面色平静:“小鱼,你身体未好,切忌忧虑过甚。有些事情,如果暂时想不通,就不要想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用勉强,尽最大的努力,但不要去勉强。”只是这句话,却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了。
59. 技惊四座
原本以为,在林府的晚宴上公告清暂且凝神反省,不碰琴,岳子姝会知难而退,却没想到之后几日,三人见到岳子姝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初时她依然说是以琴会友,只是被姬非影以清近期内不宜拂琴为由而婉拒后,她立刻乖觉地改了口,之后绝口不提一个琴字,却以探望于小安的病情为由,频频来访。
这下,连素为姬非影所叹服“感情白痴”--于小安,都看出端倪来了。
“唉……”于小安躺在榻上,叹了口气,“如果是在现代,她这样的殷勤,我一定以为自己是得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了,所以她看多一眼是一眼。”
“安,不要胡说啊。”清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这几日,所有人都被纠缠得焦头烂额。那林四姑娘不知为何同岳子姝也愈走愈近,两个人要么一起出现,要么轮番轰炸,可怜清天生良善又好脾气,于小安又是欺硬怕软之辈,对着貌似温婉的岳子姝使不出利嘴,剩下姬非影虽然不怕说“不”字,只是人家一套上和于小安“姐妹私话”的大帽子,他也无计可施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于小安不便日日外出,如果不是为了等大师将于小安说的琴制造出来,他们怕早就逃得远远的了。好在这一来,三人全副心思都放在考虑如何逃离精神折磨上了,一时苦恼对苦恼,彼此间的尴尬倒是冲淡了不少。
“都是你们两个,自己沾花惹草,却还要连累到我。”一想到岳子姝的无敌温柔眼神和绵软娇嗲声线,于小安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我又怎么了!”姬非影大喊无辜。
“那个林四姑娘虽然不说话,可是每次她看完你走后,地上的口水都可以当游泳池了。”于小安讥讽着道。
“哈……”清一下没憋住,笑出声来。
“这下你倒不傻了。”姬非影悻悻地看了于小安一眼。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小二的通报声:“清公子,岳姑娘同林四姑娘来访。”齐坎特最大客栈服务的确是很好,包租独立小院,除了专人服侍随传随到外,比起其他的地方还多了通报服务。
“跟她说,我已经死了,不用看了。”于小安哀号一声,用毯子将自己全身包起来,指望着眼不见为净。
姬非影和清面面相觑。良久,姬非影才试探着和清商量:“要么,我们猜拳,谁输了谁出去?”
……
这一日,终于收到大师的消息,说是新式琴已经初步完成,希望于小安能去看看。三人收到消息后未拖延一秒钟,立即赶到了琴行。
只是才踏入琴行,居然看到了岳子姝和林四姑娘。“阴魂不散”这四个字顿时在于小安的脑海内飘来飘去。还未等三人交换惊讶的眼神,那岳子姝已走近她的身边,含笑道:“于姐姐,你设计的这款新琴我们慕名已久,今日闻得已经制成,所以特意前来一观,希望能让我们有聆听之幸。”
看,这就是让于小安无法招架的温柔神功,人家说的话句句在理,字字谦逊。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以牙还牙是于小安的拿手好戏,遇到这种类型的,她就只有吃鳖的份,所以也得堆起笑容:“岳姑娘,太客气了,随意听听就好。”当然,打死她,她也无法说出岳妹妹这种称呼的。
其实所谓的新式琴,不过是小提琴。于小安是不指望能找人做出一架钢琴的,亏得她同时也学过小提琴,当然真正好的小提琴同古琴一样,需要长时间打磨、调试才能完工。大师虽然是古琴制作高手,但这小提琴还是头一遭制作,于小安接过手便知道离真正的好琴尚远,不过是外型接近,至于音色到底如何,还有待实验。
于小安刚将琴架在肩上,就听见“噗嗤”一声笑声,愕然回首,却见林四姑娘来不及掩饰的尴尬面容;身边的岳子姝也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只是那些微的鄙夷还来不及褪去;清的脸上虽也有惊异,不过却面色柔和,鼓励地对自己点了点头;倒是姬非影,神色如常,似乎自己做出什么举动,对他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反而是那大师,眼中炽热更甚,因为当初于小安就大致对他说过该如何演奏,此时眼见多日的辛劳即将出结果,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于小安的眼光在屋内众人身上又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岳子姝身上,见她此时已完全收拾好表情,看起来温婉可人,先前的鄙夷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于小安心中微愠,好胜之心油然而起。拉出几个音节调试一番,心中暗叹一声,本来打算拉一首萨拉萨蒂的“吉普赛之歌”的,可惜那首曲子要求技巧非常之高,自己这些时日疏废下来,很难以全盛状态进入,况且这琴也只是差强人意而已。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输了阵仗,当下稍定了定心神,一曲“查尔达什”已飞跃而出。这是首匈牙利民间舞蹈风格的乐曲,开头深沉而略含忧郁。此时的中原虽然六国分踞,却还算相安无事,各地的文人墨客闲赋下来也喜欢悲春伤秋,因此古琴曲调也以哀怨的为主流,似乎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哀国哀民的热情,而小提琴在表现忧伤上一贯是有优势的,因此一下吸引了各人的注意力。
这段“拉绍”过后,于小安已完全沉入乐曲之中,随后是一段流畅而华丽的小调,接着迅速切入快速而活泼的“弗里斯”舞曲段落,十六分音符频繁出现,使曲调愈来愈欢快而奔放,阵阵快节奏直接敲打着众人的心房,让他们几乎要随之起舞。
突然,音乐一下子平静下来,柔和而优美,经过小提琴的泛音再现,仿佛一个精灵在面前缓缓舞动柔软的腰肢。听者正悠然神往之际,曲风又是骤变,十六分音符再次出现,并用切分节奏的处理,整个乐曲一下子进入了热烈的高潮,之后曳然而止。
屋内众人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有余音袅袅,幽谷回声……
还是姬非影最先回过神来,冲着于小安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鼓起掌来,他人才如梦初醒。
“好啊好啊,时而如冲上云霄,时而如潜入海底,时而温柔低语,时而热情浓烈,上下盘旋翻飞,老朽真是,真是……”那大师拂掌赞叹,只是他“真是”了好几下,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觉得这样的曲子,是从手下诞生的琴拉奏出来的,与有荣焉。
得到了制琴大师的肯定,于小安喜上眉梢,又将讨教的目光投向清:“怎么样?怎么样?”拂琴高手的意见有时是最中肯的。“不要给我面子,说实话。”只是她的目光看起来却是“如果说不好,那一定不是实话。”
“我想……”清想了想,缓缓吐出两个字。
“怎样,怎样?”于小安更加急切,心中埋怨:“大哥,卖什么关子嘛!”只是经过大师刚才那样高层次的表扬,于小安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高人了,为了维持一个高人该有的风范,才没有冲到清的身边逼供。
清“我想”了半天,才说出了完整的句子:“我想,以后我都不敢拂琴了。”
“呵呵,谬赞,谬赞。”于小安心里是乐开了花,脸上却故意做出不值一提的样子,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似乎不好意思接受这样的赞扬,眼神却很好地夸奖了清:“算你有鉴赏力。”
“哈哈……”耳边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却是姬非影早就看穿了于小安的小心思,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于小安心情正好,就不理会这个拆台脚的人了,而且为了高人的风范,现在也不适合收拾他。她再次深切体会到,当一个好演员,果然要牺牲很多很多。
于小安正自得间,岳子姝已款款走到她的身边,欣喜地道:“姐姐果然才艺非凡,此琴乃是新品,据妹妹推断,整个中原也许只有姐姐一人才会弹奏,不知姐姐可否教教妹妹呢?”
迎面一盆凉水,形容的就是于小安现在的心情,她的开心自得都被岳子姝的一句话打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好意思哦,我们就要离开齐坎特了,恐怕来不及教你了。”憋了半天,于小安决定说实话。既然小提琴已经做好了,现在只要告诉大师一些调整的细节即可,这把琴效果虽然普通,但加上自己的无敌技法也可以凑活了。(不要脸啊不要脸,你没感觉清是被你的杀人眼神逼迫下说的敷衍话吗?)最主要是怎样都比呆在这里受岳子姝的“温柔一刀”来得强。至于离开的时间,于小安有把握,即使不商量,三人的答复也一定是一致的,那就是--马上。
“你们要走?”岳子姝十分震惊,这些时日她并没有得到什么进展,于小安他们这一走,那不是功亏一篑?于是急切地问道:“那姐姐打算去哪里呢?”
“回师门,他们的师傅紧急传招,要立即回复。”于小安随口扯了个谎,她生怕自己说只是到处走走看看,岳子姝会来一句:“这样啊,妹妹我也正好想领略下齐坎特以外的风光呢,不如同行,也好有个照顾,如何?”那她真是拒绝都来不及,只好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跳崖了。现在说是师门急事,那自然是不便外人跟随的了,于小安颇为自己的急智感到满意。
“那是清大哥师门中的事哦,于姐姐如果不便跟随的话,不如留下来与我们做伴,等清大哥完成师命,再来接你,如何?”
“你狠。”于小安一个踉跄,差点栽到地上,这么绝后路的话居然也能说出来,于小安对岳子姝的恐惧又上升了一层。双目含泪,她向其余二人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自然,指望清主动说谎骗人,还不如指望岳子姝突然自己想通了呢,这替于小安圆谎、打补丁的责任,非姬非影莫属了。当下姬非影走到于小安另一边,指着她道:“她很便,便得很。”
于小安怒视发言的姬非影,什么叫“她很便,便得很。”说得她好象是某种排泄物一样。看见姬非影歉意的眼神,她也知道,岳子姝的打蛇随棍上的粘人功力实在太高,让姬非影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岳姑娘,事情是这样的。”姬非影清了清嗓子,边扯边补起来,“小鱼和我们门派渊源非浅。那个,师傅当时命我们下山,是寻找一个人。现在人找到了,所以要回山复命,这个人就是小鱼,所以我们一定要带她一起回去。”
瞬时,众人脑中出现了好几个自动演绎的版本。寻仇版、寻孤版……最后定格在最香艳的遗珠版:于小安是姬非影和清的师傅的私生女,所以才会用渊源非浅来形容。顶着众人或同情、或讥讽的眼光,于小安只觉得条条黑线自额角滑落,现在连她都觉得自己十分可怜了,这临走了,还要被人误会一回。唉,群众的想象力是强大的,而且是不遗余力夸张的。
岳子姝握着于小安的手:“既如此,我也不便多做挽留。”于小安闻言一喜,却听得岳子姝又道:“我们姐妹相交一场,分别在即,不如去‘十里湖亭’小坐片刻,也算是为你饯行了。”
“好,好。”这个好字,是于小安这些时日来答应得最发自肺腑的,想到饯行之后就可以逃脱牛皮糖神功,她就心花怒放。
席间,岳子姝不断地旁敲侧击,指望打听出清的师门到底在何处,又询问他们送于小安回师门后的行程计划。姬非影为了将功补过,回答得滴水不漏:那莫须有的师门隐藏在不为人知的万山丛中,平时门人绝迹江湖,如果这次不是为了寻找师傅的私生女,也不会派出两大高手行走江湖了,至于之后如何打算,一切要听师傅安排。
姬非影也没将话说死,之后继续闭门锁派、不再出行这种话是万万说不得的,万一以后他们倒了大霉,在其他城市碰到岳子姝,谎话拆穿倒也无所谓,就怕她起了疑心,死活找借口跟着,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失手”掐死她,那太有违天道了。
话别的时间再长,也有到尽头的时候,更何况于小安三人是巴不得尽快离开。“岳姑娘,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就先行告辞了。”听着姬非影的道别,于小安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领会到“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七个字能包含着多大的喜悦,她高兴得几乎都摆不出依依惜别的表情了。
此时雁采进来,附着岳子姝的耳边说了句话,岳子姝点了点头,对于小安道:“于姐姐,我们相交时间虽短,但是这些时日的姐妹情深却真,姐姐走前,妹妹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姐姐说一说。”
“呃,好。”于小安硬着头皮答应了。
岳子姝看了其他几人一眼,清倒是谦谦君子,听了这话正打算回避,姬非影却依然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喝着杯子里的水,似乎对厅外风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看起来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岳子姝上前牵住于小安的手:“那姐姐,我们边走边说吧。”说着有意无意地瞪了姬非影一眼,刚回过头去,忽然感觉脸颊一阵刺痛,就如同上次在“十里湖亭”的感觉一样。她捂着右脸扭过头,发现姬非影正眯着眼直视着她,似笑非笑,目光如电,似乎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岳子姝心下一跳,后退两步,接触到于小安疑惑的目光,她顿时敛下心神,随口问道:“于姐姐,那一直跟着你们的车夫,这几日不见踪影,需不需要我让大哥另派一个车夫给你们呀?”
“不用不用。”于小安赶紧推辞,开玩笑了,这要是用了她的车夫,才叫后患无穷。转向姬非影道:“姬非影,麻烦你去客栈打理下,等下我们就直接从这里出发,回师门了。”
姬非影看了看岳子姝,有些迟疑,只听得于小安又催促道:“小影子,拜托,你熟门熟路,快去快回啊。”看着于小安急切的眼神,姬非影觉得能从这里直接出发也是好的,免得届时岳子姝又要跟回客栈,夜长梦多。只是心下不知为何,总有些不放心,当下给清悄悄传讯清,让他看紧点,才慢悠悠地起身,对着岳子姝笑眯眯地道:“岳姑娘,小鱼可是我们师门的宝贝,你就暂时替我好好保管一下,回来我可就向你要人了哦。”
看着姬非影扬长而去的背影,岳子姝牵起于小安的手,沿着长廊向前走,待得离开众人视线了,才幽幽道:“姐姐,我有件事和你商量。”
“哦,你说。”于小安想,你哪天不是说个不停的呢?不知今天还要说什么呢?反正她是打定主意,关于今后的动向以一百个不知道来做答。
“于姐姐,你也是聪明人,我就打开天窗和你说亮话了。”走到一处转弯的亭子,岳子姝干脆在扶拦上坐了下来,拉着于小安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和姬公子该是两情相悦吧?”
“恩,啊,呵呵,你继续说。”于小安不知岳子姝说这个话的意思是什么,只好随意打着哈哈。
“既如此,你可不可以替我劝说一下清大哥。”岳子姝试探地问道。
“这个,岳姑娘,你还是自己争取比较好。”
“姐姐,你既已有了姬公子,何必又拖着清大哥不放呢。”
于小安霍地站了起来,岳子姝这句话基本就是说她占个马桶不便便了,只听得她又道:“你们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清大哥陪在你身边那么久,如果你不能回应他的话,不是应该替他着想,找一个比较好的伴侣吗?”
不用说,这岳子姝言下之意,比较好的伴侣就是她了。于小安怒气上涌:“岳姑娘,我们之间的事不容他人置喙。如果清喜欢你,那我一定会祝福你们,但是如果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疚感,就随意将清推给他人的话,你也将我瞧得太低了。”
“是吗?”岳子姝淡淡道,“于姑娘,有个人一直想见你一面,不知你肯不肯。”
“哦?”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见岳子姝也不再假惺惺地叫自己姐姐,而是于姑娘了,于小安也冷冷地道,“无论是谁,我都没有兴趣。”说着就要走出廊去。
“且慢。”岳子姝一把拉住于小安,“人已经到了,你见上一面也不迟。”
60. 爱的代价
“小安。”
一个熟悉声音传来,于小安惊恐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黑衫男子正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姿却引发了她心底最深处的噩梦,那无边无际的黑色似要将她吞没,她惊骇地想尖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别怕,小安,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想见一见你。”
“不要,不要。”于小安拼命摇着头向后退着,完全听不清弥在说些什么。一见到弥,那一晚的阴影再次笼上心头,她急速向后退缩着,却发现脚已退到最后,可是上半身却还依然后退着,人的重心极度不稳,她本能地伸手抓住身边的岳子姝,想借她的力站稳身形。只是手指还未沾上岳子姝,却发现自己手背被她用力一推,顿时,后仰之势更甚。
“小安,当心。”弥突然上前一步,试图伸手抓住于小安。
“不要。”眼见弥的手已抓到自己,于小安终于尖叫出声,左手向后用力一抽,以期能离他远些。这一发力,原本已倾出扶拦的大半个上身再无借力之处,她只觉背心一空,一个倒翻,人已直直向扶栏外跌了出去,来不及呼救,就沉入了浮冰荡漾的湖水之中。
姬非影回客栈匆匆结了帐,赶了马车就向“十里湖亭”行去,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神不宁,随意划出个人形傀儡驾着车,自己已灵诀一展先飞了出去。才刚赶到“十里湖亭”,就听见前面人声鼎沸,还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他心中别别乱跳,脚尖一点,人已在半空中。只看见弥脸色苍白地站在湖边,林四姑娘捂着嘴嘤嘤而哭,岳子姝则紧抿着唇死盯着湖面。他心中已有了不详的预感,却仍极力想从人群中寻找到熟悉的身影。
突然湖水一阵响动,清自水中而出,脚步踉跄,手上抱有一人。看着那头湿漉却柔顺的长发和熟悉的银色衣衫,姬非影的心向下一沉,差点控制不住灵诀,自半空中载了下去。一个急速降落在清的身边,入目的是一张惨白的小脸,看起来无声无息,额角不停涌出的鲜血是那样的刺眼,刺得他连手伸手接过她的勇气都没有。
清一个灵诀打在于小安身上,伸手抵住她的掌心,灵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却惊恐地发现她额角的鲜血是止住了,体内却生机全无,那些灵气入体之后转了一圈便毫不留恋地散逸而出。不可能,不可以,清不死心地将灵气一遍又一遍地输送过去,前一刻还那么灵活可爱的安,怎么可以就这样在自己的眼前离去。
姬非影盘膝凝神,以神觉探去,发现于小安的魂魄已有离体散乱之势,心中大骇,一个未修过移魄术的魂魄自动消散后,无论多高的法力都将回天乏术。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随手从一旁看热闹的江湖人士腰间拔出一把剑,反手对着自己左胸就是一刺。周围人群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莫非此人疯了,那姑娘还未死,就要先徇情不成?
只是这一刺却没有众人想象的血光四溅,姬非影面色不变,长剑拔出,只有剑尖有诡异的鲜血一滴。他自怀内取出一个十字交叉的黑色物件,左手顺着剑尖一抹,鲜血便滴到此黑色物体上,立刻隐没不见。
“定魂珠?”清一眼认出了那个黑色的十字交叉物件,心中重新燃起一线希望。
姬非影看了清一眼,面色凝重,道:“借你的心血一用。”
清点了点头,姬非影又是依样一刺,同样的一滴鲜血诡异地出现在剑尖,随后沁入定魂珠内。
将凝聚了两人心血的定魂珠戴在于小安腕间,姬非影伸手抱起她,对清道:“先回泠山,再做打算。”清点头:“务必保她四十九天内魂魄不散。”
“你……”姬非影紧紧盯着清,没有作声。良久,他突然摇了摇头,仰头长叹,面色惨然,对清道,“先行一步。”
清微微颌首,却已不再看他,转过头去,看着弥,柔声道:“弥师弟,好久不见。”
岳子姝和林四姑娘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几步。刚才姬非影行动诡异,剑刺心脏却只取鲜血一滴,她们看在眼里,惊骇万分,而抱着于小安飘走的他,已完全不含人气,行前一瞥,让她们如堕冰窖。现在的清,虽然看起来依然清雅宜人,说话嗓音轻柔悦耳,听在她们耳里,却有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弥的脸色比刚才的于小安好不了多少,死死盯着姬非影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视线,痴痴地盯着右手。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他手里紧紧拽着一件东西,依稀仿佛是半幅衣袖的模样,只听得他喃喃道:“原本只是想看她一眼,看她一眼而已……只是,这下依她的身体,怕是再也不能了。”
他抬头看了清一眼,脸若死灰,“清师兄,你动手罢。”
清却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弥师弟,我不杀你的,我只想听听刚才的情形,你给我说说,好么?”
清的语气更温柔了,岳子姝和林四姑娘却不约而同互相靠近了些,浑身簌簌发抖。
弥抬了抬眼,指了指林四姑娘:“他大哥是我手下做生意认识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又指了指岳子姝,“她刚刚推了小安一把。”说着,低下头去,盯着右手那半幅衣袖,不再言语。
岳子姝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还有无穷无尽的恐惧,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明明笑得那么温柔,却看起来形同鬼魅;明明该是如沐春风,自己却如坠深渊。
“岳姑娘。”清轻轻唤了她一声,声音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不要。”岳子姝尖叫出声,不要再对她这样“温柔”地笑,对她这样“温柔”地说话,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她不该四处查探,她不该自以为是,她不该推那一下……她最最不该低估了于小安的分量,现在,她可不可以不要这如同地狱般可怕的“温柔”了。
“岳姑娘,你不是很喜欢我么?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回报你呢。你看,你会活很久,活得很好、很健康,即使你所有的亲人都死了,你也会活得好好的。因为,你只有活着,才能继续喜欢我啊。”清柔声说着,手指轻弹,几个灵诀飞入岳子姝口中,她惊骇地想尖叫,却不能躲闪、无法阻挡,浑身如僵硬的木头般,再也动弹不得。
看着吓得早已不敢抬头的林四姑娘,弥轻声问道:“清师兄,你也想入魔道么?”
清缓缓转身,向着姬非影刚才消失的方向走去,那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路的尽头。一句轻如耳语的声音传来:“现在,还有所谓吗?”须臾,语音消散在空气中,似乎从来未曾有人说过话。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盯着右手的半幅衣袖,痴怔发呆。
朦胧中,于小安似乎回了家,暑假里,大家难得集聚一堂,她和往常一样起床、吃饭,和小九联合起来一起欺负小七,看小七灰头土脸的样子,乐得捧腹大笑。眼见就快生日了,她整日东窜西跳,在每个人面前倒数日期,巴望着能收一份大礼,日子过得既快乐又逍遥。
然而,不知为什么,每天晚上,她都会哭着醒来,泪水汹涌、伤心至极,似乎,将很重要的东西遗忘了,只有在梦里她知道那是什么,醒来却一片空白。只是,那到底是什么?看着窗口渐渐泛白,太阳东升,她喃喃自问。
“哇,Mini Cooper。”收到了这份意料之外的惊喜之礼,她恨不得马上就去试车,晚宴一结束,拒绝了小七和小九蹭车的念头,开着礼物上了高架。
“这是哪里?”突然有人对她说着话。
“谁?哪里?你是谁?在哪?”车厢里小小的空间一览无余,只有自己一人,怎么会突然有人对她说话?只是她能感觉说话的人并没有恶意,便奇怪地四处张望着,指望能找出那个古怪的声音来源。
“小安安,我是杜问越啊,你怎么也在?”那声音似乎不是说的,是直接从脑海里响起的。“杜问越”?是谁?仿佛很熟悉。正奇怪间,耳边传来一把低沉而轻柔的嗓音。是谁在那,吟唱着好听的歌曲,仿佛要哄慰她进入梦乡。于小安循声望去,四周一片朦胧,虽看不见人影,那声音给她的感觉却是如此的熟悉,使她情不自禁放下心来,沉浸在美妙的歌声之中。
“安,跟我走,跟我回去好么?”
安、小安安、杜问越……各种称呼一时间冲入脑海,电光火石间,似有一道闸门被打开,所有的记忆如电影镜头般争抢着出现在脑海。
“小肚皮,你在哪?”于小安惊喜地问道。
“我在你身体里啊。”
“啊?怎么回事?”于小安糊涂起来了,“怎么你在我也在啊?”还未等她把事情弄明白,好听的声音继续响起:“安,跟我走,跟我回去好么?”
“清?!清你在哪?”于小安四处张望,却觉得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似乎自己能控制的只有一半的身体。
“安,你可能看不见我,现在你的魂魄出现在自己的时代,你只有自己想回来,才能回来。你想回来见姬非影和,我么?”那个“我”字极轻极轻,轻到几不可闻。
“要的,要的,我要回去的。”于小安话音才落,突然一个大力袭来,将她狠狠拽了出来。
“哎哟,小肚皮。”于小安突然想起一件事,还来不及开口,就发现自己已漂浮起来,身下的另一个自己已一脚踩下了油门,原本将停的车“嗖”一下猛窜了出去。
“OMG。”于小安以手抚额,“看来小肚皮和医院的‘猿粪’实在太大了。”她正幸灾乐祸之际,又一阵大力,将她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快速向后吸去。
“啊……救命!”这下着地,非要摔个脑震荡不可。她立刻将自己缩成球状,双手抱头,期望着陆时能少受些罪。只是下一刻,她已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那熟悉的触感和清幽的香气,无不提醒着,她已回到了自己想要回的地方。
“清。”于小安大喜,站起身来,使劲抱住了清,在他怀里上下蹭着,“我回来啦,回来啦,回来啦……”
“恩,我知道,安回来了呢!”
“我好想你们哦。”于小安抬起头,看着清熟悉的笑颜,开心地道。(你个撒谎不眨眼的,你想起他们不过是几秒种前的事。)
“清,这里是哪里?”打量着雾蒙蒙的四周,完全不是自己熟悉的场景,于小安疑惑地问道。
“魂魄离体后暂居的地方。”清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身后,“那里走,就可以直接出去了。”
“哦,那我们走吧。”于小安说着,拉着清的手就向那依稀的光明走去。
“好的,安,你去吧。”
感觉清主动挣脱了她的手,这奇怪的反应引发了于小安心中的不安。记忆里,清从来没有丢下过她,也没有先放开过她的手:“什么意思?你不走?”
“恩,我不能走呢,安。”清含笑答道。
“为什么?什么意思?”前所未有的恐慌袭击了于小安。突然,“十里湖亭”的一幕闪入脑海,她只记得自己跌到了湖里,然后额头一阵剧痛便不醒人事。又联想起清说的,她的魂魄暂时回到了自己的年代,那就是魂魄离体了?姬非影曾说过,除非是泠山修炼移魂术的人,否则不是他施术的魂魄只有一种情况才会自动离体,那就是——死亡。可是如果她已经死了,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和清的魂魄会面?
想到这里,她不觉怯生生地问道:“清,我是不是死了?”虽然这个鬼是自己,可是理论上来讲,还是有点怕怕。
“没有,没有,安,不要说这个字。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相信我啊。”
看着清焦急的否认,于小安心中的惶恐却越来越大。假如姬非影法术上的说法成立,她就是死了,可是现在她明明还没有死,那只有一个解释,他们用了某种方法将她救活了。可是姬非影也说过,即使修炼自然术或天道到后期,也无法起死回生,除非……
“清,我要回去了,我不要活了。”于小安强忍着眼泪,向那光明的反方向跑去。
“安,你走错方向了,是这边。”清果然拖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脑袋,好言劝道,“什么不要活了,不要说傻话啊,这里出去,好不好?姬非影在等着你呢。”
“不要。”于小安断然拒绝,抬起头来,泪水已忍不住掉了下来,“我要出去了,你就死了,对不对?”见清怔了怔,刚想说话,于小安立即大声道,“你要是敢骗我,我恨你一辈子。”为什么?为什么时光仿佛倒流,姬非影当初在收魂幡内骗自己先行离开,就是这种感觉,只是清的演戏功夫比起姬非影来,差太远了。而这其中的关节,她也比那次想通得早。
代价,一切都是代价,起死回生固然不能,可是在未死的时候,以命换命,作为修炼的人还是做得到的。难道,回到这里以后,她又要经历一次不能承受的代价交换?
清楞住了,顿了顿,才道:“对不起,安,是我没有看好你,才让你跌到湖里,是我害得你差点回不来……所以,安……”
“清,清,这一点都不怪你啊。”于小安阻止了清的自责。
“唔,我知道安不怪我。那安,你乖乖地自己走出去,好不好?”清轻轻地摸了摸于小安的发,柔声道。
“我们想个办法,一起出去好不好?”于小安不死心地拖着清的衣袖不放。
“安。”清微微摇了摇头,“你那么聪明,前因后果都知道的,对不对?”
“不,我不知道。”于小安心中大为酸涩,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只知道要么一起出去,要么大家都不出去。”
“安,你听话啊,这个恐怕……”
“不要,清,我不要听‘不’字。”她紧紧抱住清,泣不成声,“我做不到的,我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出去,我不要没有你。”
“别哭,别哭。”轻轻捧起于小安的脸,清细致地将她的泪一滴一滴吻干,“安,我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的眼泪了,特别不要我而流,我只想你开心快乐。”
那微凉的触感仿佛羽毛般轻柔,细腻地落在脸上,于小安看着清的表情,那样的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又想起清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现在更是豁出性命来相救,自己却什么回报都没有,忍不住心中一痛:“清,我们就留在这里,一辈子都不出去了,好不好?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清的动作骤然停顿,一下刻,于小安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揉入他的怀里,那么使劲那么用力,紧到她可以感觉到清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听到他的心跳加速、呼吸紊乱:“安,下一世,如果还记得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好么?”
“清,没有下一世,只有这一世。”于小安坚决地摇头,不要约定下辈子,她只要清在这一世,现在,都一直好好的。
“好,没有下一世,只有这一世。”清缓缓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于小安闭着眼,感受着这凝聚了清所有感情的吻,有初见时的淡然、相处时的惊讶、心动时的犹豫、别离时的想念、再见时的喜悦、分离十年的牵挂,还有之后那全心全意的爱护、情深无悔的眷恋……还有依依惜别的不舍……
感觉自己被抱得紧紧地,一声轻不可闻的喟叹在耳边响起:“再见了,安。”
“不要,清,不要!”于小安死死抓住清,却惊骇地发现他整个人在慢慢变淡,她下意识地加重手中的力量,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她什么都抓不住,在她的哭喊声中,那个白色的身形渐渐消逝在空气中。于小安瞪大失去焦距的双目,在空中寻觅,四周只有迷茫一片,而那个温宛清雅的人,却再无踪影。
61. 时间倒转
看着眼前虽然呼吸均匀,但是一直昏睡着的于小安,姬非影第一百次替她拉了拉身上盖得已经很好的被子。坐在床边,看着泠山那高挂的月亮,照耀在雪地里,映得房间白晃晃地一片,他突然觉得这自小看惯的风景有些刺眼,不由地站起身,放下帘子,隐在暗处,看着窗外出神。
月头已经东渐,再过一个时辰,这一夜,便又要过去了,他的小鱼比起预定应该醒来的日子,又晚了一天。待得太阳升起,这,该是第五日了。姬非影忍不住闭上眼,心中一片悲凉,生平第一次希望月落日升可以暂停。原来,理智如他,也会做出这样不切实际的期翼,其实,只要事关小鱼,他的理智似乎从来不起作用。
“保她四十九天内魂魄不散。”清的那句话一出口,他便知道清是打算施禁术,以命易命了。清外表看来和宛,下了决心却一贯决绝,上次解春药如是,这次的解命一样如此。
只是,他又能怎样呢?不允许?四十九天已是极限,阻止了清,就要眼睁睁看着小鱼离他而去了。可是默许了之后呢?以命易命,从此以后,清将是小鱼心头再也拭不去的一个印记了,即使他再爱小鱼,即使小鱼也爱他,那又有什么用呢?两情相悦此时成了最大的讽刺,用他人性命换来的两人世界,永远都不会有真正的两个人了。和清抢着去换命?小鱼是在清的照看下出的事,清怎样都不会自我谅解的,所以姬非影知道,这件事他也是争不得的。
许不得,不许不得,争不得,放手不得……百转千回,都是错!
望着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小鱼,他悲哀而自嘲地笑了笑。小鱼该在五天前就回魂的,清施术时他一直在边上看着,法术精到、顺畅,没有半点纰漏,可见这四十八天内清已演习了无数遍,只因不能再有第二次的疏忽。那小鱼之所以到现在还未醒,不是法术出了问题,而是她,根本不愿意回来吧。
深吸一口气,再呼了出来,似乎要吐出胸中所有烦闷,泠山的空气里总带有一种特殊的凉意,仿佛那个舍了命了人。看,不要说小鱼,连他都觉得那个人的踪迹无处不在,所以,他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没有小鱼的日子,他要如何自处?如果从来不曾遇见她,没有尝试过有色彩的生活,那以前在“兰涧楼”的屋顶呆看日升月落的日子,也许也不会怎样的难熬。只是,让一个已尝过美味的人,又重新回归苦行僧的乏味,何其残忍,要他如何习惯?
无奈地摇着头,他感到眼眶有些酸涩,曾经,他离自己的幸福那么近,却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一瞬间,他突然有些羡慕清,无知无觉地走了,没有哀痛、不再神伤,也是种幸福吧。
走回床边,手指轻轻描摹这个时刻牵动着他所有情绪的小小人儿,无声自问:他,该怎样才能走出第三条路?
突然,他感觉手指触摸的地方有轻微颤动,“小鱼。”姬非影欣喜又惊疑地注视着那张精致脸庞,屏息凝神地等待着,惟恐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声音轻柔,生怕吓坏了初醒的她。半晌,那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接着,若点漆的眸在姬非影的希翼下睁开了,只是,此时看来光芒全无,盛满绝望。
接着,一个微弱却含着些须期盼的声音响了起来:“姬非影,清在吗?”
沉默,房内是死寂一般的沉默。良久,久到如果有外人路过,以为屋子里空无一人时,姬非影才缓缓开了口,语音飘渺,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对不起,小鱼。”
于小安轻轻闭上了眼,一滴泪自眼角滑落,透明、清澈、无声无息地没入枕间,消逝不见。
这几日,她在那个空间里跌撞寻找,不眠不休,却始终没有收获,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踏向了光明,现在姬非影的话,彻底粉碎了她最后的希望。那个初见时云淡风轻、之后温柔呵护有加的人,终是再也不得见了。于小安只觉得胸口发紧,心脏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使劲揉捏撕扯,痛得她整个人蜷缩起来,眼前阵阵晕黑。
“小鱼。”姬非影见她脸色惨白,呼吸微弱,面露痛苦之色,惊骇地扑过去抱住她,“小鱼,放松,你放松些。”
“我很疼,很疼,小影子,很疼……”于小安捂住胸口在床上缩成一团。
“我知道,小鱼,我知道。”将她轻轻抱起,搂在怀里,姬非影将灵力源源不断输了过去,“我知道的。”
“我宁愿走的是我,是我,也不要是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望着痛不欲生的于小安,姬非影轻声反复说着知道,这一切在他知道清要施禁术时,就预见了。只是,如今,他也只有这几个字可以说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不怪你,这只是,情之所致,无能为力。”轻拍着于小安的后背,姬非影喃喃道,目光茫然。
“情之所致,情之所致……”于小安重复着姬非影的话,想起清那临前一吻,心中更痛,突觉喉间一甜,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小鱼……”见于小安软软地倒在自己怀里,脸白如纸,气若游丝,姬非影大骇,惨笑着问道,“小鱼,难道清用他的命换回来你的,你都不要了么?”
于小安摇着头,恍若未闻,口中兀自低喃着“情之所致”四个字,又自言自语道:“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必不会叫清识得情滋味。”
此时不必旁人提醒,姬非影都可以看出,于小安是存心不想活了,低首看那沾了于小安鲜血的前襟,如此触目惊心,姬非影脑中一片空白。听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姬非影将于小安扳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小鱼,只要你活下去,我就给你时间倒转。”
“什么意思?”于小安努力集中注意力,却力有不逮,身子东倒西歪,目光散乱。
姬非影摇了摇头,扶着于小安躺下,在她急切却迷惑的表情中,又重复了遍刚才的话:“只要你答应我活下去,我就给你时间倒转。”
“好。”虽然于小安不知道姬非影会如何做,虽然他的骗人记录不在少数,但是这件事,她知道姬非影答应了就能做到,只是……
“你会死吗?”她现在对所谓的代价认识太深刻,那么“时间倒转”需要付出的又是什么呢?
“不会。”说着,姬非影拿起那个“不离不弃”果,放到于小安的手心里,和她一起握住,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只要你活着,我就一定会努力,至少比你多活一天。”
※※※※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随着姬非影的咒语响起,于小安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至整个人全部漂浮起来,移魂的感觉她已十分熟悉了,所以并不害怕,她放松精神,闭上眼,一声耳语轻轻响起:“小鱼,我在过去等着你。”
“好。”于小安微笑着点了点头,无论姬非影是否能看见,她在心底许下了诺言。
同一个魂魄不可以在同一时间段内出现,除非象于小安这样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所以无论她到哪里,都会保有所有的记忆。移魂术有时的作用就如同时空机器,只是,于小安是最合适的人选。
现在就等姬非影送她回到十年前初来之时,只要她尽量减少和清的接触,带上足够的防身物品,直接下山就可以了。那样,清不会爱上她,她也不会遇上弥,也就不会有之后的以命易命了。
整个计划听起来简单,代价是什么?是感情,是她和姬非影的感情。十年之前,他们互不相识,所以唯一的难处就是找到姬非影,让他再一次爱上自己。握了握拳,于小安给自己打着气,只要姬非影还是姬非影,于小安还是于小安,那就应该是注定的吧?虽然,她也知道,那时的姬非影已不是现在这个姬非影了,没有了中间的相识、相知,患难与共,他真的还是他吗?还是她爱的那个人吗?
不,不,于小安拼命摇头,她暂时不要去想这个,现在的她不需要任何会动摇她的信心和目的的干扰,既然姬非影说他在过去等着自己,那就一定会等。
时间在胡思乱想中悄悄流逝,于小安有些奇怪,上次移魂比这次返回的年代要久远许多,似乎等待的时间也不比现在长,难道有什么问题?正惶惑间,突然一阵极大的吸力传来,她心中一喜:“终于来了。”随即放松心神,任凭那股力量将她向下带去。
头昏眼花中,于小安醒了过来,微微睁开眼,打量了下四周,她终于松了口气,一直提溜的心也安然放回了原处。熟悉的竹屋,连摆设都是自己刚来时的样子,简单朴素,之后清为她添置了很多舒适的软垫,此时自然是不见的。想等一下就能再见到清了,她也不知自己的心情是喜是悲,只知激越莫名,看了看天色,才蒙蒙亮,于小安闭上了眼,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情。她不要自己见到清时有半分异常,任何的异动也许都会引发不同的反应,她不想浪费这次机会,她也不能再承受同样的结果。
透过微盍的眼皮,她知道,天,渐渐亮了起来,按她曾经的认知,这个时候,清怕是差不多该做早课了,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冲动,她正想深吸几口气,却惊骇地发现自己开始动了。
她,这个身体居然没有自己的指挥,自己开始动了!身处四季如春的云雾山,于小安却仿佛跌进了“十里湖亭”的深湖之中,浑身冰凉。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缓缓起身,下了床,走到屋角的铜盆处,洗漱了一番,然后喝了些水,开始盘膝运功。
惊骇,无比的惊骇,莫名的惊骇,于小安傻傻地楞在那里,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知道事情有了不可估计的错误发展。
良久,她终于回过神来,试图站起身,却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操控这具身体,这个身体还是自顾自地盘膝运着功。如果有比这更令她惊恐的事情,就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功法的运行,体内灵气在汩汩而动,比起当初她使用的时候,充沛百倍。
老天,这到底是谁的身体?她到底穿到哪里了?正在于小安惊慌失措的时候,竹门突然砰一声被打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眼看着那个圆球对着自己滚来,嘴里还口齿不清地说着:“四扑,四扑。”于小安一瞥之下,原来是一个才两、三岁的小男孩。
还未等她细看,就感觉自己突然收了势,看了那小男孩一眼:“饿了?”
那小男孩点了点头,于小安只听得自己又冷冷道:“先做完早课再用餐。”
那小男孩扁了扁嘴,许是见自己脸色冷竣,只好乖乖地在一旁盘膝打坐起来。于小安看到自己也重新坐了回去,继续运功。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灵气,于小安再次惊奇,一般修炼者运功之时都是闭着眼的,那她到底是怎么看到外面的一切的呢?难道她穿成了别人的天眼?
老天,这一系列的变故弄得于小安心惊肉跳,她努力镇定心神,暂时将有无天眼这一情况放在一边,再次仔细打量四周。其实经过刚才这个身体的一系列动作,她至少可以肯定自己穿对了地方,因为这个竹屋及其摆设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是灵云门的门人一贯对身外之物毫不在意,所以房间布置大同小异,虽然她曾经在山上住过一段时间,但是没有屋外的参照物,她也不好说这个就一定是宁的房间。
但是至少这个应该是灵云门,除非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古怪的门派,布置和灵云是一模一样。只是这个屋内没有镜子,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穿成了谁,所以,现在除了自己之外的生物--那个圆滚滚的小男孩就是她的唯一线索了。
如果没有听错,他刚才叫自己“四扑”?灵云门的门人稀少,她努力回想了半天,还是不记得有人叫这个名字的,而且自己当时上下打混时也未曾见过那么小的修炼者。只是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便好奇地打量起这个小男孩来。
恩,不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废话,你倒找个眼睛象耳朵,鼻子象嘴巴的给我看看?)小小脸上满是婴儿肥,除了能看出长大了相貌还不错外,其他线索全无。首战失败的于小安又开始研究这个小男孩的其他部位。恩,不错,手臂是手臂、腿是腿的,能看出如果不出意外,长大了也不是残废,其他依然线索全无。
唉,将那个小男孩的所有零件都在意念中拆开来研究过一遍的于小安,最后只得颓丧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这个孩子,她完全不认识。突然,一个邪恶的念头跑了出来:难道,他是现代掌门的私生子?这位掌门生怕被门人底子知道后推翻自己的地位,所以将这个孩子偷偷藏了起来?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自己当初跑遍了山上每一个角落,却从没见过这个孩子的原因了,因为他被障眼法掩盖起来了嘛。
好吧,于小安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亵渎灵云门派,可是除此之外,她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不过这个孩子还挺可爱的,白白嫩嫩,一看就很可口的样子,如果是女孩子就更好了。从小和一群男孩子长大的于小安,对小女生有种特殊的偏爱。既然不能指挥这个身体,那只有发挥神游的功力了,于是她在脑海里将这个小男孩按自己的想象往女孩子方向YY了一番,才心满意足的放过了他。
百无聊赖的于小安又将屋子里所有的摆设的花纹和细节都研究了一遍,最后忍不住仰天长叹:“为什么穿成天眼了,还要局限在这么小一间屋子里啊!”
终于,无聊的早课做完了,她看见自己站起了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下一个大瓮,然后又取了个干净的碗用水淘了淘,才从瓮里倒出些金黄的液体来,递给那个小男孩。
见那小男孩津津有味的样子,根据液体的浓稠度,于小安初步断定这个是蜂蜜。看看那小男孩,再看看那瓮,于小安脑海里顿时闪过“杨过和小龙女”几个大字。当时看书时她就有个疑惑,就靠这玩意能养大一个孩子吗?营养成分如此单一,还不挡饱。不过看那小男孩肉肉的小胳膊,她又觉得,也许,古人的身体结构和现代人是不一样的。
喝完了蜂蜜,两人又再次打坐,于小安再次百无聊赖地研究屋顶的构造和竹子的纹路,直到她将屋子里竹子的竹节都数了二十遍后,才看见自己又起身,给那个小男孩倒了碗蜂蜜。于小安看了看天色,断定这个就是晚餐了。
哎,一日两餐,每餐只有一碗蜂蜜,如此单调的食物,让于小安很想抓起这个小男孩发问:“说,你到底是属蜜蜂的,还是属小熊维尼的?”
62. 师徒情谊(上)
终于,等到天色已经全暗,于小安听见自己对那个小男孩说道:“今日打坐就到此,你且先回去歇息,明日做了早课才可过来用餐。要用功些,不可象今日这般惫赖,知道么?”
“哦,四扑。”那个小男孩点了点头,依依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柜子上的大瓮,才拖拖拉拉地出去了。
什么人嘛,看着这一幕,于小安气愤地想,对自己的孩子哪有这种态度的?再说了,这个孩子是她见过的最乖的了,一整天都好好眼观鼻,鼻观心的打坐,居然还要被挑剔?换做是她,不要说两三岁时了,就是现在,要不是无奈被困,也做不到一整天不挪窝的。想想自己小时候,印象里似乎都是被家里人围着转,想要什么给什么的,再看看这个小男孩,于小安立刻想到了“地主和佃户”的差别,心中同情无限。
那个小男孩出去后,她看着自己又练了会功,才洗漱了一番,上床歇息了。听着自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于小安突然发现,作为天眼,她似乎完全没有睡意。完了完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天天生活如此无聊,还不能睡觉,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刑罚吗?!她哀号一声,以手掩面。
“啊!”突然,她惊叫出声,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乐开了花。她刚才只是无意识的做了个无奈的动作,可是居然手动了起来。难道说……她可以指挥这个身体了?
于小安立即精神大振,跳下床,手舞足蹈。哈哈,果然,她又能动了,又夺回指挥权了,高兴之下,她立即做了套广播体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换个姿势、再来一次……哈哈,生平第一次,她发现原来能说能动,也是极大的快乐。
既然可以动了,于小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参照物看看自己到底穿到谁身上了。甫一推开门,她就楞住了。熟悉的池塘、竹林,还有隔着池塘的另一间竹屋。
怎么回事?她回头看了看,如果记忆没有偏差,自己是从宁的房间走出来,对面那间,就是清的房间。这是她以前呆的最长时间的两个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弄错的。
努力按捺住心跳,于小安走到池塘边上,对着那平静的水面看了一眼。此时,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观看水中倒影时的心情是同样的不可置信与复杂。
果然,水中出现的是同样熟悉的面容--宁的样子。
看着对面那间竹屋,于小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伸出颤抖的手,她深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并不是漆黑一片,清冷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映出些许光亮,她习惯性地走到右侧,伸手自柜子上取下火捻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就着烛光,向屋角看去。这一看之下,于小安心神大震,手一抖,扑的一声,火捻子掉在了地上,惊动了那个熟睡的人。
“四扑?”床上之人赫然是那个圆滚滚的可爱小男孩,此刻他正揉着眼睛,翻身而起,睡眼惺忪地望着自己。
“你是谁?你叫什么?”于小安一下子冲到那个小男孩面前,对着他厉声问到。
两、三岁的孩子哪里禁得起惊吓,小男孩一下子楞在那里,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嘴里依然含糊地念着:“四扑,四扑……”
见他那含泪的委屈样,于小安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遂蹲下去,保持和那个孩子四目平视,放软声音问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四扑,你还没给我取名字哦。”见于小安的态度出气地柔和,那小男孩奶声奶气地答道。
老天,于小安突然惊觉,什么“四扑”,估计是这个孩子口齿不清,叫的是“师傅”吧。那如果她是他的师傅,而宁只收过一个徒弟,那这个小男孩就是……
天,于小安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喃喃道:“你不会叫清吧,你一定不会叫清吧。”
“清,清。”那个小男孩坐在床上傻傻地重复着这个词语,笑了起来,“四扑是帮我取名字来的吗?原来我叫清哦。”
OMG,于小安欲哭无泪地看着那个笑容满面的小男孩,她不是让他叫清,她是一点点都不想让他是清好不好?只是看着那个目光里充满期翼的小男孩,她怎么都说不口不许他叫这个名字。
于小安不禁回想起有天晚上,她和清在池塘边小酌,清告诉她,他最初上山时并不会走路,所以才会和宁住得那么近。再看看眼前这个冲着自己傻乐的小男孩,于小安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没有穿错人,却穿错了时间,她怕是整整早到了两百多年。
“四扑,四扑。”小男孩的呼唤,打断了于小安放声大哭的念头,她回过神来,看着小小清正疑惑地望着自己,目光好奇,神情趣稚,一时心中别扭无比。好在,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快睡吧。”
“哦,好。”小小清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一骨碌躺倒。师傅今天和往常都不一样,晚上特意来替自己取名字,还会拍自己脑袋,真是太开心了。一时间,他的小小心灵充满了幸福,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房间里,于小安又呆呆地发了半天楞,如果现在是两百多年前,那宁自然是还未飞升了,所以现在是两人共用同一具身体。联想起宁清醒时自己的状态,她惊恐的自问,难道她的自由活动时间,就是晚上宁入睡之后?
第二天一早,于小安终于证实了这个自己琢磨了一个晚上的想法:只要宁清醒过来,她就无法再控制这个身体。也许因为这个身体本来的主人是宁,她只是借住的房客,况且主人家功力高、极强势,所以她就只能客随主便,无法反客为主了。
谁敢比我惨啊!证实了这一事实后,于小安发出了一声无声的悲鸣。她居然混到了这个份上,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四处晃悠,唉,她现在的生活跟孤魂野鬼也没什么区别了。
上次回魂是因为仑不熟悉移魂传送阵,所以出现了十年的误差,可是姬非影做事一贯稳妥,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难道他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于小安就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跑去泠山看个究竟。可惜,这个身体不是完全受自己控制的,她根本连云溪镇都跑不到。也曾去仑留下的那个传送阵看过,可惜对此她是一窍不通,况且这个东西明显是有问题的,她也不敢胡乱尝试。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时间快些过去。可是两百年,哪里是说过就过的?
闲来无事时,于小安也盘算过,既然自己要呆那么长的日子,天天发呆也未免太过无聊,之前自己也想过学武功,如今虽然没有武功,可是宁每次修炼时的法力运转、施灵诀时的口诀,她却都能感觉得到,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放过的话也太过可惜了。于是,她便跟着宁开始过起日出盘膝打坐,日落自由活动的日子,看着日升月落,渐渐的倒也沉静下来。
这一日,做完早课,于小安惊奇地发现,小小清居然没有敲门进来觅食。呃,说觅食也许有些过分,可是她实在没见过那么好养活的孩子,不吵不闹,整日修炼,简直比当年的小甜甜还乖巧百倍。
只是没有见到小小清,宁似乎一点不放在心上,喝了点水后,又继续她的修炼了。直至日落西山,小小清依然没有出现,宁却一点探望的意思都没有,自顾自的洗漱完毕,上床歇息了。
等宁睡着了,于小安踌躇着,是不是要去小小清的房间看一看。只是自从知道了这个小男孩就是清之后,她本着“不破坏现状”的原则,再也没有在晚上自由活动时去看过他。那今天是不是要打破这个保持了两年的习惯呢?想了想,于小安还是摇了摇头,也许,这个孩子修炼累了,睡死了错过时辰,不敢来见他师傅了吧,她如此开解着自己。
第二天,小小清依然没有出现,到晚上看见宁依然我行我素地洗漱上床后,于小安有些按捺不住了。才五岁的孩子,两天不吃东西,岂不是要饿死?从柜子上取下蜂蜜罐,于小安向池塘对面的竹屋走去,心里对自己说着,只看一眼,给他吃些东西就走。宁想必也不想这唯一的徒弟是被她不小心遗忘了,饿死那么惨。
推开竹屋的门,点上蜡烛,屋内的情形让于小安差点摔破了蜂蜜瓮。小小清躺在床上,小脸通红,呼吸急促,小小的身躯还在不停颤抖。
于小安赶紧冲到床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一探之下,果然滚烫。手忙脚乱地替小小清盖上被子,又打来冷水替他敷额头,努力回忆自己两年来学得的粗浅法术,借用宁充沛的灵力输入他体内替他散热驱病。
一阵忙乱下来,见小小清的脸色终于平静下来,于小安才稍稍松了口气,心中充满自责。他才不过五岁,修炼尚未入门,哪个孩子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偏偏他遇上了个一心求道的师傅,还有自己这个想要撇清关系的冷血之人,居然在自己的房间里病了两天都没人知晓。如果不是今天她没有忍住,他一定还要吃更多的苦头,说不定还会……一时,于小安心中大痛,替他擦拭着冷汗,不停道着歉:“对不起啊,清,对不起。”
“师傅。”不知过了多旧,小小清醒了过来,轻声问道,“师傅,真的是你哦?”这两年,小小清长大了些,虽然依然还是圆滚滚的样子,口齿却清晰了很多,再也不会把“师傅”叫成“四扑”了。
“恩,是啊,你病了怎么不知道来叫师傅呢?”于小安替他换了块浸过凉水的手巾,问道。
“唔,师傅,我……”见小小清支支吾吾的样子,眼神闪烁,于小安心里暗叹了口气,知道他是不愿意给宁添麻烦,也不愿意被瞧低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么小的孩子如此乖巧,会让人从心底觉得酸楚。
调了碗蜂蜜,喂他喝下,于小安叮嘱道:“以后如果再生病,都不要一个人死撑了,告诉师傅,好吗?”
小小清哦了一声,高兴地点着头。
于小安见他喝下蜜蜂,眼皮就开始一搭一搭的下垂,却始终隔一会就睁开瞧自己一眼,坚持着不睡觉,不觉心下大奇:“生病就好好休息,怎么不睡呢?”
“我想看看,师傅是不是真的在这里。”小小清涨红了脸,期期艾艾道。
唉,于小安又暗叹了口气,握住他的小手,柔声道:“师傅在的,你放心睡吧。”仔细回想着电视里看来的哄孩子的套路,可惜她不知道催眠曲该怎么唱,便哼起了居尔特民谣,然后轻轻拍着他的小小身子。果然,电视有时候也不是骗人的,才哼了小半段歌曲,小小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小小清拖着歪歪扭扭的身体,绽着大大的笑容到了宁的房间,一看见宁就高兴地道:“师傅。”
不料宁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字:“练功。”
小小清一下子楞在那里,见宁已自顾自地盘膝坐下了,也只好坐在她的身边运起功法来。只是他毕竟生了两天的病,虽然休息了一个晚上,烧却仍未退,来的时候不过是凭着一股高兴劲,结果被宁兜头一盆凉水,他已气势全无,不一会儿,就东倒西歪起来。
“干什么?”宁突然冷声问道。原来小小清头晕眼花时,不小心将脑袋搁到了宁的手臂上。被宁这么一喝,他吓得往后一缩,重心一个不稳,后脑勺结结实实和地面来了个亲吻。
看着宁冷凝的目光,小小清着实糊涂起来,为什么师傅和昨天晚上相差那么多,难道,昨天是自己在做梦吗?想起昨天于小安对他说以后再生病不要一个人死撑,便怯生生地试探道:“师傅,我,不大舒服。”
宁伸手在小小清的腕间搭了会,自架子上取出几粒药丸递给他:“一日一粒,和蜂蜜同服。你先回房,这几日不必过来了。”
小小清楞楞地接过药丸,楞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又坐在床上发了半天楞,最后,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师傅居然又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而且和昨天一样,用冰凉的手巾放在自己的额头给自己降温,还很温柔地看着自己,替自己揉着后脑,轻声问着:“白天有没有摔疼?”。
“师傅。”小小清偷偷捏了捏自己,确认不是在做梦,才伸出手去,试探地握住于小安的手。
“恩,是我。这几天你生病就先不用练功了,师傅每天晚上来陪你,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小清高兴得笑了起来,握住于小安的手再不肯放开。
之后几天,于小安白天跟着宁一起修炼,晚上则到小小清的房间里照顾他,喂他吃药,给他唱歌,哄他入睡,看着小小清一天比一天晶亮的眼神和欢乐的笑容,于小安既欣慰又难过。明明想好了,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解决和清的瓜葛,和他的联系越少越好,可是看见小小清那么小一个孩子,发着高烧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她就无法狠下心来不闻不问。只是这样下去,岂不是牵袢更深?
心情极度矛盾中,小小清的病终于好了起来,于小安也算松了口气。这日,趁小小清入睡之前,于小安正色道:“你的病好了,明天继续去师傅处修炼吧。”
“那师傅晚上还来陪清吗?”
“当然不来了,这几天是意外,以后你仍然要用心修炼,知道吗?”可以的话,最好把这几天都忘掉才好,于小安心里又补充了一句。她倒不怕小小清和宁遇上了,自己照顾他的事情会穿帮,宁的淡漠下,再呱噪的人都无法多说一句,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孩子了。
之后几天,小小清都乖乖地到宁的房间继续他的修炼之旅,在宁的无敌无视下,他的眼神由热烈期盼到暗淡无光,于小安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毕竟,这才是他们师徒的真正相处之道,她的到来,只是意外而已。
只是好景不长,三天之后,小小清又病倒了。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咳嗽、发烧、说着胡话,连宁都去看了他一次,之后又去藏书阁里捣鼓了半天,弄了些新的药丸出来。只是这新药似乎也没有什么作用,小小清的病情一直处于反复中,往往前一日稍稍好些了,第二日却又更加重了。
于小安忧心忡忡,整夜整夜地陪着他,不敢离开半步。将他小小的身躯抱在怀里,替他输着灵气,防止病情的恶化。想想以前都是清抱着自己给自己输送灵气,看着这样的角色调换,于小安有时也会觉得好笑,心中喃喃自语:“清,原来你小时候居然是如此磨人。
这几日,宁也被小小清的病情反复弄得有些头疼,泡在藏书阁的时间越来越长,却始终没有找到根治的良药。加上于小安夜以继日的使用灵气,这一日,宁终于觉得累到不行,未及天黑便睡着了。
于小安看看天色,今天取得自由活动权的时间比往日足足早了两个时辰。轻巧地跳下床,活动着手脚,她脑海里冒出一个邪恶的想法:也许,的确该让宁更劳累些。
心里转着这个不厚道的念头,脚下已有意识似地向门外走去。今日可以早些去陪小小清,希望他能好一些。只是才打开门,她就楞住了。
63. 师徒情谊(下)
云雾山四季如春,早晚却是最凉的时候,此时小小清正脱得精光,浸泡在门外的池塘里,双目紧闭,小脸煞白,浑身发着抖。
“你在干什么?”于小安大惊失色,一个飞身掠到池边,将他自池塘里拉了出来,那小小的身体入手如冰,看着他发紫的嘴唇,于小安吓得赶紧脱下外衫,将他包起来,抱回房内。
快速替小小清擦干身体,又将他塞入软和的棉被里,于小安怒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小小清自被于小安从池塘拎起,便一直一言不发,此时听见她的问话,眼睛闭得更紧,缩在被窝里,一声不吭,嘴唇抿成一条线。
见小小清一副明显拒绝对话的样子,于小安也无计可施,只好语重心长地道:“好,你不说就算了。既然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说着,她站了起来,头疼地揉了揉眉头,心中感叹:“为什么清小时候和长大了差那么多啊?为什么小孩子都要那么古怪啊?”看看柜子里的药已不多了,想起宁临睡前似乎做过一种新药,她决定去偷拿一颗来试试效用。
才刚推开门跨了一只脚出去,背后就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于小安吓得惊跳起来,转过头去,只见小小清张着嘴,正哭得泪水四溅、伤心之极。
什么情况?于小安推门的手凝固了,冷汗涔涔而下。小小清这两年一直表现得乖巧懂事,让她几乎忘了号啕大哭是小孩子的专利了,看着那眼泪有飞流直下三千尺,超过黄河追长江的趋势,她心里惨叫一声:“这下完了。”
虽然家里她最小,偶尔也见过邻居家的小霸王哭起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知道这下子跟捅了马蜂窝没什么差别,当下一步冲回床边,手忙脚乱地替小小清擦着眼泪,抹着鼻涕,嘴里叨叨着乱七八糟的安慰话。同时心里再次哀叹,果然出来混的,迟早要还,这不,风水轮流转,她以前哭给清的,小小清一下子就还以颜色了。
好容易哄得他收了泪,拍着他抽噎的小身子,于小安放软声音,问道:“怎么啦?小小清不是一向很乖吗?怎么一下子那么伤心呀?”
“师傅。”小小清一下子扑进了于小安的怀里,抽抽搭搭地道,“你不要生清的气,好不好?”
“好,我不生气,那你告诉师傅,刚才是怎么啦?”对刚哭完的小孩不能凶巴巴,要靠哄的,这点于小安还是知道的,况且她还真好奇泡水池这练的是哪门子功呢。
果然,小小清又抽泣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真相:“师傅只有在清生病的时候才对清好,清想,如果一直生病,就好了。”
小小清的答案极其简单,听在于小安的耳里,却如同一个炸雷。看着那张泪眼模糊却充满依恋的小脸,于小安忍不住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他不过是一个企求怜爱的孩子而已,这样近乎凶狠地对待他自己,也不过是为了抓住生命里出现的那一点小小的关心。
别过脸去,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花,于小安将小小清一把抱了起来:“只要小小清好好对待自己,把身体养得棒棒的,以后师傅还是和以前一样,天天晚上来陪你,好不好?”
“真的?”小小清难以置信却又充满期待地问道。
“真的。”于小安使劲点着头。管他的减少牵绊,去他的形同陌路,她只知道,现在的小小清并不是长大成人的清,现在的小小清需要的不是疏离和淡漠,而是自己的关怀和关注。“清,清,我欠你的,先还给小时候的你。”
得到了于小安承诺的小小清,身体果然迅速好转起来。只是经此一遭,他原先圆滚滚的脸蛋却瘦削了下去,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长大后的清俊模样。有时于小安会看着这似曾相似的脸庞发呆,在他的提醒下,才继续说着故事,心思却飞到了极远的地方。
许是那些时日浸泡池塘的缘故,即使康复了,小小清的体温也比常人稍低些。想起以前清那微凉的怀抱,再看看现在的小小清,于小安有些眩惑,她的到来到底是因还是果?
无论于小安如何考虑这因果关系,时间却在不经意中慢慢流逝着。这一日,灵云门上下经由掌门的召集,集聚一堂,考教修行,互相探讨修炼中遇到的问题,这预示着又一年修炼的开始。看着已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清,于小安心中百感交集,他再也不是那个藕般的小孩子了,经过这些年的修炼,虽然还未入门,却也略有小成。仔细算了算,小小清应该是十四岁了,虽然脸庞看起来仍有些稚气未脱,举止却俨然已有了份成人的稳重感。
看着他,于小安心中唏嘘,也许,这夜夜相伴也该是告一段落的时候了。
散了席,待宁入眠之后,于小安来到清的房间,静静看着他良久,才缓缓道:“清,今年又是新一年修行的开始,师傅有两点要求,希望你能记住,以后也务必要做到。”
“师傅的教诲,清一定铭记于心。”见于小安神色严肃,清不敢疏忽,在一旁屏神凝听。
“一、我们修炼之人虽说追求天道,身体不过是承载物,但是,也断不可轻忽,所以你九年前的行为不可再犯。而且今后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不管是为了什么人,你都不可用自身去交换任何东西,更不能放弃自己的性命。你能答应吗?”
听了于小安的话,清思虑良久,方才点了点头:“好的,师傅,那第二条呢?”
于小安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道:“第二、修炼之人需断情绝爱,只有杜绝了外界的一切诱惑和干扰,才能一心求得天道。所以,除了修炼,你不要对其他事投注过多的精力,也不要爱上任何人、任何事。你能答应吗?”
“好的,师傅。”这次清倒并没有考虑多少时间,立即就答应了。
见清都答应了,于小安终于放下了心,她最怕就是这些年的相处,会对将来有任何的不良影响。好在清一贯是个重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相信他一定会做到。
“师傅,是不是从今以后,你夜里都不会再来了。”
听见清的问话,于小安回头看去,见他正对着窗站着,看不清表情,只是虽然还未长成她所认识的清,那着白衣的背影在夜色里看来,却有着纯净、祥和之意。
于小安突然一阵鼻酸,强忍着泪意,她听见自己平静地答道:“是的,清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师傅的陪伴了,以后的修炼之路,要靠自己了。”其实这些年的相处,也说不清到底是谁陪伴了谁,小小清又何尝不是给了她清修岁月里的温馨回忆?
“明白了。”清静静说着,转过身来,眼神晶亮,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如苍茫大海上的璀璨星辰,“那师傅酿了五年的果酒,今天就和徒儿一起分享了吧。”
啊,这个不孝徒弟!于小安惨号一声。鉴于这个年代云溪镇那个酿酒好手的老板娘还未出生,于小安就自己想办法捣鼓起酿酒大业来。经过前几年的失败,倒也给她总结出一套经验理论,之后又被她发现了后山的一味野果是酿造果酒的良材,五年前,她特意精心炮制了几坛,埋在桂树下,就等着开封后可一解馋虫。没想到清居然算准了时间,在今天敲她一杠子。
看着他清透的眼神,于小安不禁回想起以前和清在塘边小酌的情景,似乎恍若昨日,想想今后两人就要撇清关系,怕再也不会有独处的时候了,她终于决定忍痛割爱,算是为这九年的互相陪伴划上一个句号。
酒,以后还可以再酿,可以一醉的对象,却难寻得很。
取出封存了五年的果酒,坐在池塘边的青石板上,两人对着皓月对饮起来。说些小小清的幼年趣事,取笑一下现在清的少年老成,两坛果酒很快就见了底。
于小安馋酒,酒量却不怎样,果酒入口温软,却后劲十足,一坛子下去,她就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其实,我们以前,也,一起喝过酒哦,不过,哈哈,你现在,当然是不知道的啦……”
不顾清茫然的样子,她举起手里的杯子,对着月亮遥举了一下,喃喃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对影成三人……”语意唏嘘,不甚惆怅。啪,于小安摔了手里的杯子,对着清摇头道:“收工,不喝了,再喝下去就醉了,我就要借酒撒疯了。”说着,她霍一下站了起来,只是一下酒劲上涌,差点一头载到地上。
“小心。”清走上一步,扶起了于小安。
“没事啊,看,我还能走直线,绝对没问题的。”说着,于小安跨起了猫步,当场画了个S型路线。
“扑。”清忍不住笑出声来,半搀着将于小安弄进了她的房间,倒了杯水给她喝下,见她躺在床上嘀咕了几句就睡了过去,不觉坐在床边,痴痴看着她发起呆来。良久,才轻叹一声,走出房去。
64. 新的轮回
“你都知道了?”于小安冷静地问。
“是,本来只是奇怪,现在,都知道了。”宁的声音淡淡响起。
“那你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我只打算做一件事。”
“什么事?”于小安有些紧张,她虽然用了宁的身体那么多年,可是对宁的脾气、性格却根本不了解。
“既然你用了我的身体那么多年,我打算做下同样的事情。”宁的语气依旧冷淡,听在于小耳里,却不啻一剂强心剂。
“大恩不言谢。”于小安感激地道。
“不必,并不是为了你,只是我自己的好奇心。”
好奇心?于小安大汗,她一直以为宁的心境是绝对的古井不波,却不知道还有“好奇心”这种东西的存在。只是无论如何,对她来说,宁的决定也算是让她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只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于小安依然小心翼翼地道:“你走之前,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你说呢?”
……
夜幕渐渐降临,于小安站在窗前,看着月亮自西边慢慢爬起,照得云雾山一片氤氲。良久,门被打开了,一个月白的身影走了进来,在桌前坐好,随后,一个温润却冷淡的声音响起:“看来师傅,终是堪破了生死关。”
于小安慢慢转过头去,一切均如当初,仿佛之后的那些岁月都不曾经过,清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清雅却冷淡、闲适却疏离。
新的轮回,终于开始了。
于小安笑了起来,放心地吐了口气,淡淡道:“是,你师傅已走了,走之前,她将一切缘由都告诉了我。你想必是她的徒弟吧,她让我转告,请你务必不可放松修炼。”
“是,徒儿谨记。”
转回身去,继续看着屋外月华下的竹林,于小安客气而委婉地道:“今日天色已晚,不便留客,明日一早,我也会下山,就此别过。”
“好,姑娘请早些安歇。”
听见背后传来关门声,于小安放松了一直紧握的拳头,幸好幸好,这些年她修炼不辍,宁走后,并没有影响她自己夜间修炼的那一份功力,两百多年的心境也不是白修的。平静地演完这场戏,她倒在了床上,睡了这些年来第一个觉。不作依附他人的“天眼”,真是太好了。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收拾了下早已备好的金子,给自己打着气:“小影子,等着我来蹂躏你啦。”
推开了门,于小安不觉一楞,清赫然站在屋外不远处,见她出来,作了个揖:“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呃……”说实话,看到清对她如此彬彬有礼,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好在她很快从诧异中醒过神来,“我姓于,叫于小安。”
“好的,于姑娘,你请。”
“请?请什么?”于小安不解地问。
“请于姑娘先行。”
“什么意思?”于小安这下真是糊涂了,“难道你要和我一起下山。”
“是的。”清说着点了点头。
“为什么?”
“历练。”
见鬼了,这完全没有按照剧本内容走的节外生枝,让于小安楞在当场,好半天,想起那个时候清说过不能和她一起下山的理由,不觉奇怪地问道:“你不是有修炼的关卡要过吗?”
“对呵,所以才要下山历练。”
看着清理所当然的样子,于小安彻底晕菜了,难道自己的到来,真的改变了那么多东西吗?为什么她觉得清和以前有一点点不同咧?
带着疑惑和一个多出来的尾巴,于小安下了山。出得云溪镇,她回头看了看清:“我们就在这里分头赶路吧。”
“好的。”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于小安,一路前行,却奇怪地发现,清总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不是说好分道扬镳吗?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不好意思,于姑娘,我从未下过山,并不识路,且此行并无明确方向,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可否允许我同行?”
“不行。”于小安条件反射的拒绝。
“为何?”
看着清疑惑的样子,于小安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她要直接说:“你不能跟着我,因为怕你爱上我。”那会不会太臭屁了啊。想了半天,她最后理不直气不壮地道:“没有原因,反正你不能跟我一起走。”
“可是……”清看了看于小安,露出为难的神情,“师傅行前有令,徒儿不得不遵守。”
“什么意思?”于小安吃惊地看着清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自己。接过信笺她展开一看:
“清:
同于姑娘一起下山,历练途中好好照顾她。
师傅,宁,留”
奇怪了,宁什么时候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留了一封她不知道的信?
只是事已至此,于小安也找不出更好的拒绝理由,只好接受了清的同行。只是她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并不过分接近清,除了必不可少的对话平日里尽量少言寡语。清也一如既往,平和有礼却并不特别亲近。时日久了,于小安也稍稍放下心来,觉得自己有些杯弓蛇影,有时对着镜子梳洗时免不了自嘲一番:“两百多年了,你再不是人见人爱的花骨朵了哦,别太自恋了。”可是想起自己此行去见姬非影的目的,又怕自己这些年真是修炼傻了,那到时候……
好在她还知道杞人忧天的故事,也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典故,吓了自己几次之后便把这负面想法扔到脑后,只一门心思赶路了。
这一日,两人赶到了河胥,看着人头熙攘地城市,于小安不禁唏嘘,同样的街景同样的时间,希望物似人不非。当下也不再耽搁,向记忆里的“兰涧楼”走去。
“我想见你们的老板。”于小安说着,塞了一锭银子到门口迎客的年轻男子手中。那人一楞,随即上下打量了下于小安。于小安之前便考虑过作为女子来这种地方有诸多不便,好在她现在的法力也今非昔比,给自己易个容,改头换面扮个男人还是很简单的,那人见他衣着华丽,便点了点头,道:“这位公子请随我来。”
进入大厅,那人引着于小安在一隅坐下,又奉上茶水,才恭敬地道:“请稍等,我这就去请老板。”
于小安忐忑地喝着茶,缓解自己不安的心情。待会见到了姬非影,她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路上她也曾设想了很多方案,却始终没有一个完美的计划,所以决定还是先见了面,届时见招拆招。只是不知姬非影能否看破她的易容术,万一看破的话,会不会以为她有恶意?
不行,不行,想到这里,于小安使劲摇了摇头,再不能自己吓自己了,否则发挥失常,才叫真的后悔莫及。于是她开始打量四周,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一细看之下,她不觉吃了一惊。
原先小肚皮介绍姬非影时,说他是青楼的老板,只是这“兰涧楼”怎么看,怎么都不象传说中的色情场所。虽然也有丝竹声声,也有女子穿梭往来,只是这些女子的服饰看来是统一的式样,更类似制服,且设计简单明快,于小安仔细观察了下,这制服并不以突现身体曲线为目的,似乎更大的作用是为了行走方便。而且厅内也不止女子,也有男子行走其间,所着衣服的款式同女子一样也是制服,质地和设计上如出一辙。从这些人手捧的托盘来看,此地更象一家茶坊兼饭店,而且无论侍从还是装修上,都颇有现代都会气息。
于小安正疑惑间,一位中年人从后堂走了出来,坐在她的面前拱了拱手,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找我有何贵干?”
“小姓于。”于小安边回答边打量着面前这位仪表堂堂的中年人,迫不及待地问,“您是这间‘兰涧楼’的老板?”
“正是在下。”
这位中年人的回答犹如晴天霹雳打在于小安的头上,她一时有些发懵。呆了半晌,才抱着微弱的希望继续问道:“这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老板?”
这个问题虽然奇怪,但那老板还是耐心的回答了:“在下是唯一的老板。”
“那这里是不是青楼。”于小安一急之下,也不顾影响了,直接发问。
那中年人闻言怫然:“公子莫不是来消遣我们的,‘兰涧楼’虽然只是小本买卖,却也是远近闻名做正经生意的。”
于小安见他说着话站了起来,着急地去抓他的袖子:“这里不是青楼是做什么的?还有你们有没有人姓……”
那中年人后退了几步,带着嫌恶的神情淡淡道:“这茶算本店招待的,公子请自便,不送。”说着,疾步避开了于小安,往后堂走去,临行前还狠狠瞪了那传话的人一眼。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伙计当然立即反映过来,况且他刚刚又被自己的老板强烈鄙视过,当下也不甚客气地对于小安道:“我说这位公子,青天白日的你找青楼,来我们这里做什么?”说着又小声嘟囔,“太倒霉了,等下估计要被老板骂得不轻。”见于小安还兀自坐在凳子上,双目无神发着呆,便拉起她向外走去。只是想起她进门时阔绰的出手,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诺,等下到了门口,你往右拐,直走到底就有一间青楼了。”
于小安直直地走出了“兰涧楼”,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上,心中疑惑阵阵。直到四周一阵骚动,被人使劲拉了一把,她才呆呆地抬起头,望着眼前面露担忧的清,喃喃道:“不是他,怎么会不是他?”
“你要小心啊,刚才差点被马车撞到了。”
于小安恍若未闻,拍了拍脑袋,道:“我要去泠山看看。”
泠山的风景四季不变,厚厚的积雪将整个山崖覆盖得白茫茫的一片,斜阳挂在天边,似乎触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就如同于小安的心愿。呆坐在寂静的峰顶,看着眼前冰冷的白雪,她脑中一直萦绕着玫长老刚才的话语。
“本门第三十六代领主天资聪颖,修炼不过一十九载便小有成就,怎奈天嫉英才,外出历练的第五年,突然走火入魔,当时只来得及差人捎回信物,之后的情形送信的也不清楚。我亲自去中原寻过,却未曾寻到他,也有人说当时是暴毙而亡,但未见尸身,我们总也是不信的。这些年我们的门人弟子始终在中原寻找,只是二百二十年过去了,却未有一星半点的消息……”
之后,玫长老又说了些什么,于小安完全没有听到,“突然走火入魔,暴毙而亡”这几个字象一把尖刀一样,割断了她的思维,切断了她的感觉。二百二十年,原来,在她回到这里的那一年,姬非影就不在了,那她等待了那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没事吧?”感觉身边有人坐下,于小安侧过头去看了看,清的担忧毫不掩饰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唔,好象没什么事。”于小安有些奇怪,她不是应该会觉得心痛吗?可是为什么她坐在这里,却毫无感觉,难道这些年的修炼,果然让她变麻木了吗?可是,似乎也不全然,因为想起姬非影的时候,心依然还是会异样跳动的。那,现在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给你。”清看了看于小安,递了一个漆黑的盒子过去。
看着手中的木盒子,于小安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刚才玫长老话说到一半,你先出来了。她说这个是三十六代领主托人连同门派信物一起带回来的,交代她如果两百年后有人来打听他的消息,就把这个盒子交给来人。”清顿了顿,又道,“我想你也不必太过忧虑,玫长老说当日领主的口信便是让他们无须担心。”
“两百年的他交代两百年后的事?”于小安惊讶地接过盒子,仔细端详起来。盒子入手微沉,封口的那把锁经过了这些年,早就陈腐不堪,于小安轻轻一触,便断裂开来。也许这恍若虚设的锁,唯一作用就是表明泠山的人都很注重隐私权也很遵从领主的命令,即使心情再焦急,领主说交给打听消息的人,便是玫长老也不会私自开启。
打开木盒的盖子,看着里面的事物,于小安轻轻笑了起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听了玫长老的话后,并没有什么反常举动了,因为她的心底深处一直记得之前姬非影所说的那句话:“只要你活着,我就一定会努力,至少比你多活一天。”这信任已深入骨髓,比她的理智还早一步做出抉择。
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只“不离不弃”果,还有一张泛黄的丝帛,上面只写着两个字:等我。
于小安霍地站了起来,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伸手打了个响指,道:“走!”
清不由问道:“去哪?”
“河胥。”于小安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去买下‘兰涧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茶餐厅一定跟姬非影脱不了干系,于小安心道。
65. 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清之番外
如果说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在我,就是“十里湖亭”时没有看护好安。抱着奄奄一息的她,我下了一个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决定。
说对,是因为当时别无选择,好容易她放弃了回家的机会,留在这里,却弄得身心俱伤。等了那么久,才能再次看到她的欢颜,只是,这笑容却在我的一个疏忽之下,可能再也见不到。无论是我还是姬非影,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我们而去,所以,我没有犹豫的施了禁术。
可是,在定魂珠内的我,看着伤心欲绝的安,却心乱如麻,无声自问:“我,是不是做错了。”因为不能承受失去的痛苦,所以我选择了这条路,却把那样的痛苦留给了安。看着她吐出心血,我心疼难忍,想纳她入怀,想轻声安慰她:“我还在,并没有离开。”只是,定魂珠虽然是个异宝,却只可保我魂魄不散,并不能让我跟他们直接交流。我空自着急,却无能为力。
定魂珠是姬非影的家传之物,但恐怕他对其功效也了解得并不透彻,否则不会不知道我的魂魄已依附于内。而他为了让安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选择在自己法力不足支撑全部效用的时候强行发动移魂术。看着他坚毅的眼神说要给安时间倒转,看着他微笑着对安说:“只要你活着,我就一定会努力,至少比你多活一天。”我暗自叹服,他果然不愧是安所爱的,放弃性命或许艰难,却是情到深处,无怨无悔,但最难的该是他这样吧,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放弃,不退缩,不会留下她一个人。
同一魂魄不能在同一时间段内出现,对于我这个该是死了的人,却是少了很多问题。只是,我也只能暂时依附于自己的身体上,能看、能听、能思考,却不能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当师傅第一天晚上闯进我的屋子,三岁的自己虽然懵懂不明,我却一眼就看出了,那个是安。看来,她比我的限制少些,至少,她可以在夜间行动。
看着小时候的自己耍奸弄滑,看着安手忙脚乱又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差点笑出声来,记忆中似乎的确是有这么一遭,只是不知道原来自己小时候也曾懂得用心机。也好也好,这样,我至少可以日日见到她,只可惜十四岁那年的掌门的召集会后,她便不再来了,我知道,她是怕我重蹈覆辙。
修炼入门的那一天,对我意义重大,不仅是从今以后法术会有长足进步,最重要的,这一天,我又可以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按捺住雀跃的心情,选了晚间,依足师徒礼数去报信,只因我想多看她一次。
望着许久不见的容颜,一时心满意足。我知道,之后的岁月,便没有更足够的理由去随意拜访了,不然,依照安的聪明,必然会起疑。看着她醉酒而泣,我终于忍不住纳她入怀,亲吻着她的额头,心中告诉自己,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放纵自己。她曾说过若能时间倒转,必不叫我识得情滋味。那安,我会如你所愿,因为,爱你,是我的事,我自己知道,便已足够。
岁月荏苒,两百多年,说漫长的确漫长,可是如果心神沉静下来,便也只弹指间的事,这一日,便该是师傅闭坐生死关的日子了。站在山顶,看着日渐西沉,我知道,是时候做出自己的决定了。
来到师傅的竹屋内,坐在桌前,看着那隐绰的人影,我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尽量冷淡地道:“看来师傅,终是堪破了生死关。”
随着她一起下山,看着她的躲避,我心中苦笑。所幸行前已冒充了师傅的笔迹写了那样一份书信,才得以轻松蒙混过关,能随着她四处寻找姬非影的下落。可是,安,你不知道姬非影的法术出了岔,我知道,我在定魂珠内看得一清二楚,当时一同移魂的,共有三道光点。安,你是不属于这里的,我是死过一次的,可是姬非影呢?还是那个同一魂魄不能出现在同一时间的法则,我虽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形如何,但恐怕不容乐观。我所能做到的,是以朋友或同门的身份陪伴在安的身边,让她不要一个人承受孤单和痛苦,仅此而已。
不过以我对姬非影的了解,即使情况再危急、再凶险,他都不会轻易放弃,果然,他早在两百年前便留下了那样的信物和书信,虽只有寥寥两个字,却成功的让安重新焕发了光彩。看着她的笑颜,她的开怀,我的嘴角也不自觉的微翘起来。安,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安出尽百宝,打探了“兰涧楼”的背景和历史,看着她甜蜜的微笑,我便知这必然和姬非影有关。盘下了“兰涧楼”,按照店主的预先约定,没有改动结构,便搬了进去。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我的跟随,是因为我的淡然已让她习以为常了吗?我这样以为的,却在拍卖会的那一天,知道自己的猜测全然错了。
河胥有拍卖会,二十年一次的大型拍卖会,各国商贾贵族云集,安也去了。我知道,她想要的是那个“影鱼龙肝石”。
那一天,我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有面容娟秀的大家闺秀——那个我曾经厌恶无比的岳子姝。看着她在齐坎特的岳家公子带领下走进了会场,我的心境平静无波。也许早在我封了她的五感和行动能力,又强行征用了她家人的寿命与健康续给她后,那痛恨就已烟消云散。当初如果知道认识这个女子会对安有那样的伤害,我定不会贸然出手,其实,那天之所以会救下岳子姝,也不过是怕她和她的马车响动太大,会惊动了车厢里好容易入睡的安,不想却至此有了纠葛;又如果当时我的态度可以更坚决些也许便不会有之后的事情了。当然,现在已没有这样的如果了,从来不曾相识,那是最好的。
然后,我看到了笑得毫无心计、天真烂漫杜问越,目送他跟着他的大哥笑容满面地走进会场,我的心情似乎也开朗起来,看看身边的安,她果然也是眼神晶亮、笑意盈然,即使易了容也能看出她的开心。她拍了拍我的肩,站了起来,咧着嘴高兴地道:“走,清,我们不用再蹲在屋顶看热闹了,小肚皮果然来了,我们去招惹调戏他一番吧。”
落地的一瞬间,安的身影僵硬了,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的黑衣少年,牵着一个十岁不到的极招人爱的小女娃,正一起款款行来,前后各有几名随从环伺四周。路过我们时,他略顿了顿,视线从我们身上一扫而过,随即又落回那小女娃的身上:“等下看中了什么,尽管告诉哥哥,买给你,好不好?”话未说完,两人已从我们面前走过,直直进入会场,再没有回过头。
这是弥?为何他那惯有的冰冷与锋利已消失不见,虽仍有孤傲之气,我却能看出那只是上位者长期来习惯成自然的气势而已,而且为何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修炼的灵气?正疑惑间,边上已有好事者发问:“刚刚那两位不知是什么来头,看那些随从,就非常人。”
“嗨,你不知道了吧,那是我们韩郡王的小侯爷,虽然生母早逝,却极得郡王的宠爱。这不,前不久还得了封地,他边上的估计是小郡主,据说是这小侯爷最疼的同母妹子。”
“你怎么知道?”边上有人立即发问。
“嘿嘿,不瞒你说,我家妹子的姻亲的大伯的儿子在韩郡王府做马夫,我帮忙送草料时,得幸见过。”
我回头向安看去,见她似乎并不吃惊,只若有所思地边走边轻声自语:“原来,我没有穿越两千年前,改变会有那么多。”
她的声音虽轻,听在我耳里却如晴天霹雳。
如果安不曾回到两千年前,便不会有白鹤将杜掌门的魂魄招来,也不会有之后出走的前辈。如果没有那位前辈,那尺国的君王便不会有一见倾心的妃子,也不会出于嫉妒而击杀番王,更不会为了一心博得妃子欢心而强征奇宝、提高赋税,从而引起各地王侯的不满,再使中原六分天下。所以弥所在的韩国是自封神大战一直传位于今的王侯封地,而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因此便不存在灭国之说,所以,他还在安安稳稳做他的小侯爷,而不是什么晏云门的弟子。
想到这里,我不由苦笑,自泠山归来,安曾状若无意地问过我灵云那两位附体穿越的前辈的事,又问我知不知道后山的传送阵是怎么回事。我按之前所知的情形如实作了答。现在想来,她该是故意在试探于我,怪不得当时她的表情有些古怪,之后居然又暗示我可以习琴,想来她是知道这琴艺习得之后,长久不用会有些技痒。
我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未曾想这两百多年的修行,安不动声色的本领也高强许多。只是,她既知了实情,却为何不阻止我住在“兰涧楼”?安,你是允了我的存在吗?我笑了起来,是朋友也好,师徒也罢,以何种名义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在你身边,看着你的身影,你的笑颜,于我,已是足够。
你要等着姬非影,漫漫岁月,我自会陪你一直等下去……
66. 十年之后
光阴如梭,不知不觉,岁月从指间如沙般流逝,一晃而过,不见踪影。
这一日,河胥城西头的魏七正在街上闲晃,突然看见一个青衣公子愁眉苦脸的自城里最大的绸缎庄里出来,嘴里喃喃有声,似懊恼似无奈,摇着头叹着气向东走去,而吸引魏七注意力的却是这个青衣男子边走边顺手将钱袋挂在腰间。作为城西的地皮混混,魏七平日里的营生除了坑蒙拐骗,诈些新入城的羊牯,便是小偷小摸了。眼见这青衣男子衣着讲究,钱袋鼓鼓囊囊,魏七便知是头肥羊,最妙的是这肥羊看起来文弱秀气且面目陌生,想来是哪家路过此城的有钱公子,当下他心中大喜,悄悄缀在后头,准备觑个时机上前将那钱袋收归己有。
只是魏七没料到,那青衣男子看着是书生模样,走起路来脚程却不慢,眼看着他就要进入城东了,魏七还没有找到机会下手,不免有些犹豫起来。这混混与混混间也是划分生意区域的,城西和城东就分属不同帮派的管辖,自己要是在城东下手,可就算捞过界了,万一给同行看见,免不了要受老大一顿教训。可是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个机会,看着钱囊从眼前消失,他又心有不甘。
正踌躇着,那青衣男子突然蹲下来理了理鞋子,等他再行上路时,那个钱袋被不小心蹭了蹭,挂在腰间摇摇欲坠,看来随时有落地的可能。魏七一乐,当下跟了上去,看这钱袋的分量,拼着被老大修理一顿也值了。
只是那青衣男子突然转了个弯,待魏七跟上去,前面已没了人影。他心中一急,走进巷子仔细一看,左边是高墙,右边却有一扇小门。魏七懊恼地原地顿着足,那青衣男子明显是进了屋,这路上顺手牵羊和入室行窃的罪行可大不相同,而且这样的宅子一般都有家丁护卫,魏七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知之明,脚底抹油的话仗着熟悉地形还行,跟人硬拼他可不是能以一挡十的高手。当下只好恨恨地抽了自己几下,眼看着肥羊消失在面前,那种懊丧不是言语可述,正待他颓丧地欲走出巷子,突然眼角有金光闪过,出于职业习惯,他停下脚步,仔细搜索,在那扇小门前看见了一粒小小的金豆。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魏七喜不自胜地拾起了金豆子,手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门内地上赫然又躺着几粒金豆。魏七高兴得一路拣了进去,待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居然到了一处悬崖,他心中一骇,正待回身,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然不见,四处寒风猎猎,深不见底,只有自己足下方圆三尺是实地。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手上一松,金豆纷纷落地,其中一颗没有阻挡地滚下悬崖,许久不见回声。
魏七当时脚下一软,坐倒在地,浑身簌簌发抖。
他明明是进了城东的庄子,怎么会突然到了崖顶?魏七百思不得其解,搜肠刮肚了半晌,也没想出河胥附近哪里有这么一处险地的。
他呆坐了半天,天色眼看着渐渐黑了下来,身着晚春的单衣,在这狂风呼啸的崖顶魏七冷得缩成一团。困了那么久,他又饿又累,却不敢睡,如此小的地方可坐不可卧,又没有可依靠的山石,一不小心就可能跌下崖去,眼见脱困无门,魏七的心情越来越沮丧。他的小命虽不值钱,却是唯一的一条,如今为了身外之物,可能就要断送在这不知名的地方,现在想想,真是悲从中来,当下忍不住哭了起来:“老天爷,我不该起贪心,今天如果可以逃离这个困境,回去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正哭得伤心,耳边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猛然抬起头,发现身边有一个银衫少女,正托着腮,饶有兴致地望着他。魏七呆了呆,立刻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喊将起来:“姑娘,不,仙子,你是老天爷派来救我的吧。”如此险峻的山势,只有仙人才能上得来,这是魏七心里所有的想法,此刻,他是全然忘了自己是如何上山的。
“你刚才对天起誓的内容,是真的吗?”那银衫少女笑嘻嘻的问。
“绝对是真心话,仙子救命,仙子救命。”如果不是地方太小,魏七恨不得磕头来表示自己的诚意。
那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有些为难:“可是,你不是我带来的,如果放了你,等于我干涉了小肚皮的私事,那他输给我的赌约……”
魏七虽然对那少女的话甚为不解,但也看出她是自己目前唯一的生路,当下拍着胸脯道:“仙子,小人虽不才,好歹在城西也有些脸面。我知道仙子法力无边,是不需要我们帮忙的,可是,小人发誓,从今往后任凭仙子差遣,但凡小人能做到的,风里来、火里去,绝不皱下眉头。”
那银衫少女围着魏七转了几圈,看着他啧啧称奇:“你这个人倒也有趣,说什么风里来、火里去的任凭差遣,却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你能做到的;又捧我法力无边,不会需要你的帮忙,这样今后万一有什么事,我也不好意思出口差遣你。身在这种地步,还能想着讨价还价,不得不说,你还真有才啊。”
“仙子,小人冤枉,冤枉……”
“停!”那银衫少女立刻打断了魏七的喊冤,“看在你这么有趣的份上,我就破一次例了。”说着,她右手伸指轻弹,只见一波白烟自指间向前路蔓延,片刻后,烟雾消散,出现在魏七面前的赫然是他来时的园间小径。
“谢谢仙子,谢谢仙子,小人叫魏七,就住在城西,今后仙子有任何差遣,都可以来寻小的。”魏七说着,忙不迭地跑上小径。
走了一会,魏七看见那小径的尽头有一位白衣公子正端坐在一旁的竹凳上,面前摆着一尾古琴,与他对坐的正是自己先前尾随的青衣男子。那白衣公子看了魏七一眼,对那青衣男子微微一笑:“问越,这次你的赌怕是不用担心了。”
那被唤为问越的青衣男子也看向魏七,笑容满面地拍了魏七的肩膀一下:“这次还真要多谢你了。”说着,塞了一个袋子到他手里,又将他送出了门。
魏七直到走出巷子,站在大街上发了半天呆,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下手中的袋子,不正是先前他觊觎许久的那青衣男子腰间的钱袋?
正满头雾水,突然被人自后拍了一下,魏七如惊弓之鸟般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正是做同样营生的同伴,只是他的分区是在城东,只听得他道:“老七,今天怎么会来城东啊?来,来……”
未等他说完,魏七急忙抓住他的袖子,指了指身后的巷子,道:“正好正好,我问你个事,那里住的是谁?”
那人见了魏七的手势,脸色古怪:“那里十年前曾是有名的‘兰涧楼’,饭庄里的菜与茶是一流的,可惜后来换了主,就没再开张过。之后也没见什么人进出,倒是有打过这庄子主意的兄弟,结果进去打秋风的无一例外闹了个灰头土脸,可偏偏每个人遭遇的情况还不一样。我们一直猜这里要不就是闹鬼了,要不就是有妖精作祟。”
“为什么不说是仙人啊?”魏七奇怪,无论是那银衫少女还是白衣公子,都是少见的容貌气度,连那青衣男子,在庄内看起来都比在城内的街上时多了几分飘然出尘之意。
“仙人?不会吧,每个进去的兄弟都是被好好捉弄了一番才放出来的,仙人哪会如此恶作剧?不过好在他们也没什么恶意,只要不进去招惹他们便也不会有事。”说着,那人打量了下魏七,戏噱的道,“老七,莫不是你是刚从那里出来?”
“嘿嘿,哈哈……”魏七尴尬地笑了起来。
这传说中闹鬼出妖精的地方是“兰涧楼”,那银衫少女和白衣公子自然就是于小安和清了,至于青衣男子,却是杜问越。
原来拍卖会结束那天,于小安留书一封给杜问越,告诉杜问越,他的心结她已知晓了,虽然没有立刻解决的办法,但是他可以跟随自己一起修炼,若修道成功,魂魄自可随意遨游世间和空间,届时他便可以随意地寻找合适的身躯附体,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当然,这一情形还是托宁的福,于小安才知道的,否则修道成功后的境界到底是怎样的,谁都说不清。
于小安既然没有穿越两千年前,自然没有小腰从招魂幡内出来,没有她和灵云门出走的前辈一起隐居东海,也就不会有传送阵可以送小肚皮去现代代替于小安。宁也正是从于小安的记忆里知道了这一情形,才决定前去于小安的年代,代替她继续生活下去,在宁,也许是得到了这许多新鲜记忆后的好奇心;在于小安,却是又一次解决了她的走还是留的难题。
收到信的杜问越,回家安排好了家事,一年后来到“兰涧楼”,和于小安、清一起开始了共同的修炼生涯。见到这昔日的“伙伴和姐妹”,于小安的生活更是如鱼得水。这十年,于小安将“兰涧楼”按照自己的喜好打理了一番,除了因事先同酒楼老板的约定没有改动大的结构外,其余的都给她用法力,将宅子照想象中的仙家宝境整嗣了个遍。
为了教训一些不开眼的小贼,她和杜问越两人绞尽脑汁想出各种恶作剧,捉弄闯入者,那三尺见方的崖顶便是其中之一。渐渐的,这楼的名声在城东传开了,也就不再有人意图不轨了,生活日趋平淡的于小安,自然将兴趣转移到杜问越身上。可怜的杜问越,以前就不是于小安的对手,现在于小安法力高深,他更是节节败退。
这被魏七盯上的一日,便是杜问越打赌输了,要亲自缝三十六个荷包。于小安名曰:“六六大顺。”可是杜问约即便再有女人倾向,这针线活却是一窍不通,如今要在六日之内完成,绝对是不可能的任务。只是,愿赌服输,他也只好怏怏地去绸缎庄定布料,好在,他这些年的修炼也没有白费,一出绸缎庄就感觉有人意图行窃。这些年在于小安的荼毒下,杜问越也狡诈了许多,当下一路吊着魏七的胃口将他引入庄并送入陷阱。一来是教训下此人,让他以后少些贪念;二来是希望给很久没人闯入的庄子增添些人气,让于小安开开心,以便顺利混过荷包之役。
于小安原本出那个赌注只是故意为难为难杜问越,也不会当真让他做,现在也就顺势找了个借口和台阶。如今皆大欢喜的解决了,杜问越自然感激魏七,所以将魏七盯了半天的钱袋作为答谢送了出去。
“小安安,你在做什么呢?”是夜,月光如水,杜问越来到后院的湖边,见于小安抱膝坐着,仰着头发呆,奇怪的问道。
于小安转过身,看了杜问越一眼,懒洋洋道:“没礼貌,叫师傅。”
“师你个头,你哪里有半点师傅的样子,我可不是清,会叫你师傅。”杜问越说着在于小安身边坐下,“据说你教了他两百多年?我怎么看你的法力还不如他呢?”
“因为我心有旁骛,你看,我本来是跟他差不多的,但是因为要教导你这个驽钝不堪的徒弟,所以才拉下了修为,现在就不如他了。啊,我是多么伟大的师傅啊!舍己为人,天下为公……”
“停!停!我不是来听你自我标榜的,不然一个晚上都不够你自恋的。”杜问越赶紧叫停。
于小安偏过头,不怀好意地看着杜问越:“小肚皮,你是不是觉得这次赌约太顺利就过了,所以现在浑身难受啊?”
“没有,我是来问你,明天你打算怎么办?”杜问越想了想,又道,“你已经等了他那么久了,明天他就肯定会来吗?”
“明天他会不会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即使不是明天,也是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一定会来。”于小安继续看着月亮,手指抚摩着那颗自拍卖会上得来的“影鱼珠”,嘴角含笑地答道。
“那么有信心?”
“唔,以前呢,都是他在等我,我装傻也好,自己一个人躲起来不见他也罢,他总是很有耐心。所以,现在轮到我等他了,‘不离不弃’,这是他的誓言,也是我的。”
看着那张月光下更显坚毅的小脸,杜问越在湖边躺下,感慨道:“听你说了那么多年他了,我还真是好奇,希望明天他能出现,不要辜负我那么多年的想象和期望。”
“嘿嘿,其实你们以前不仅认识,交情还不错,可惜就是你不知道而已。”于小安心道,接着也躺了下来,“姬非影,明天,就是你再次施移魂术的日子了。你,会出现吗?”
太阳升起又落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寻常的一天,寻常的过去了。“兰涧楼”里的这一天,却极不寻常。然而,这一天,于小安在庄子最高的地方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天边最后一颗星子消失,那笑容比阳光更绚烂的人,终还是没有出现。
“师傅。”身后有清幽的气息传来,接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在于小安身边坐下。自那日拍卖会后,清便改了称呼,于小安知道,清的那一声“师傅”唤出之后,两人的名分便已定下。
只是师徒也好、朋友也罢,经过那么多年,其实两人都并不在意,彼此的默契与互相的关怀,才是最重要的。而清之所以会如此,也不过是为了让她放心,告诉她从今以后无须挣扎,不用选择。
于小安郑重道:“清,谢谢你。”
清看了看她,微微一笑:“需要吗?”
于小安也笑了起来,这一声谢谢包含了很多很多,可是,的确是不需要的。
晚春时节,微风吹在身上,惬意非常,天际微微泛红,有一丝光亮正慢慢扩大,渐渐传来。
“又有日出了。”
“是啊,又日出了。”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东海别庄离别前看的日出,那天,两人各自许了一个愿望,于小安是希望大家都能幸福快乐,而清则希望能与她一起多看一天日出。
“看来,对着日出许愿还是很灵验的。”不知是谁说了,又或者是两人一起说的。
“他一定会来的。”看着蹦腾而出的太阳,清微笑着道。
“恩,我也相信,他一定会来的。”半眯着眼,看着东方,于小安心想,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不会错过那最美妙的一瞬。
67. 永不分离
走在后院的湖边,于小安抚摸着手里的“影鱼珠”,这些年来珠不离手,修炼时也不曾离身,许是吸取了灵气,这珠子看起来益发玲珑剔透,在暗夜里散发的光芒几可比拟夜明珠。前几年于小安和杜问越半夜抓贼,便是用它来当手电筒使的,效果,还真是不错。
坐在湖边,于小安发了会呆,这几日,她都没有心思好好修炼,虽然坚信姬非影一定会来寻她,可是有时也难免会想,这些年他到底在哪里?遇到了什么?明知他的情形凶险万分,自己却帮不上忙,那种无力感时时充斥心头,却也只好安慰自己,相信他,一定要相信他。
她正走着,湖边草丛传来一阵悉梭声,一只白色的小兔钻了出来。这些年来,于小安致力于庄子的环境整顿工作,除了载花种草,还不时买些小动物放养在后院,美其名曰“仙兽园”,清和杜问越自然不会阻止她,所以十年来,后院已经成了个小型动物园了。
那只小兔子正在湖边晃悠着,突然从旁窜出了一只狐狸,那兔子明显一惊,向后一缩,却不防后面就是空荡的湖面,顿时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于小安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一幕:“谁能告诉我,兔子到底会不会游泳?”事实证明,不知别人家的兔子是怎样的,她养的就绝对不会。于小安哀叹一声,不得不认命的下水救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这个身体命里犯水,自从她决定留下后,几次下水都没好下场,幸亏她如今习得法术,边游边使出避水诀,虽不能如摩西般壮观,却也可保得衣衫不湿。眼见那兔子白花花的身影就在前方,于小安加快几步一把抓住了下沉的兔子,正待回游,不经意间向下望了一眼,这一眼却使她楞住了。发了两秒呆后,她快速游回岸上,施了灵诀救醒小兔,一个翻身,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借着手中“影鱼珠”的光芒,她可以隐隐绰绰看见湖底深处不是她原先以为的淤泥,而是一个方正的建筑,那形状她不算陌生,很多年前,在庆丰新年那天她误喊出清的名字后,姬非影失了踪,她随着玫长老再次见到姬非影就是在这样形状的密室里。回想着当年“兰涧楼”老板转让店铺时的特殊要求,于小安心中突然有些明悟。
镇定着心神,她继续向下潜去,边潜边赞叹修炼的好处,这普通人游泳明显达不到的深度,在她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其实这并非她喜欢在关键时刻胡思乱想,而是此刻如果不找些事物来分散注意力,她怕自己会太过激动而不能自持。
站在那熟悉的密室前,催动避水诀,看着四周无水的范围明显扩大了起来,于小安深呼吸着,手轻轻搭上了那扇门。
喀哒一声,门应声而开,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发抖,于小安强撑着,步履蹒跚地走了进去。
怔怔地望着眼前那熟悉的身影,于小安只觉浑身发颤,所有力气都似被抽走般,无力行走。伸手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痛哭失声,打扰了正在运功的他。姬非影,真的是你吗?如此消瘦、这样苍白,这两百多年你一个人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只是如今于小安的见识也今非昔比,稍一回神,便看出姬非影正处于运功的关键时刻,当下也不出声,只悄悄走到他的身边,抵住他的右手,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对方的法力运转已流畅起来,于小安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双琉光异彩的眸子,惊喜而狂热。她只觉右手被轻轻一带,便倒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下一刻,一个充满着亲怜蜜爱的激情与失而复得的喜悦的吻重重落下。于小安闭上眼,迎上姬非影的唇,用尽全力去感受他的温度,他的存在。辗转流离,二百余年,今日总算得偿所愿,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火热的唇游移开来,轻柔地落在她的脸上,吻干了她的泪,姬非影才抬起头来,却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道:“甜的。”
“扑哧。”于小安笑出声来,先前的惶恐和不置信顿时烟消云散。手指落在姬非影的脸上,摸着他异常瘦削的脸庞,心疼的问:“这两百多年,你一直在这里吗?”
“是。当时我一起过来了,可惜那时的身体承受不了,所以找了这个地方闭关,只等时间到了,融合了就好。其实昨天我就醒了,不过那么多年未行动,经脉有些紊乱,所以耽搁了。”说着,他捉住了那在脸上游动的手指,亲吻了下,笑眯眯的问,“想我了吧?”
“恩,很想很想,非常想。”于小安重重点着头。姬非影说得轻巧,这中间的凶险她却是知道的,若不是他有着坚忍的毅力和信念,换了其他人,怕是一关都过不了。怪不得这个庄子是不能改结构的,闭关时的他身体和魂魄两不相容,都处于极脆弱的状态,万一有人动了湖泊,为外力所伤,必然是身体和魂魄都不复存在。想到此处,于小安不禁后怕,幸好幸好,那“兰涧楼”历代的老板都遵从着这条祖训。
看着姬非影笑容满面的样子,想着他这些年受的苦,于小安忍不住依进他的怀里,轻声道:“对不起,小影子,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很爱你?”
感觉那身体一僵,随即一个欢快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于小安顿时气结,还未等她发作,感觉下巴被抬起,一阵令她目眩神迷的热吻过后,姬非影头抵着她的,笑道,“因为没听清楚,所以以后要一日说三遍,直到我听清楚为止。”
于小安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是吃饭吗,还一日三顿的。”
“哦?吃饭哦,我们泠山的规矩是想吃就吃的,那以后你就时时挂在嘴边吧,我不会嫌你罗嗦的。”
看着嬉皮笑脸的姬非影,于小安心中暖意融融,知道他是不愿自己说对不起,不想自己自怨自艾。果然,姬非影笑了一阵,正色道:“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这样,不是你十年前下山后找到的那时还不认识你的我,而是现在的这个我。不然,我一定会嫉妒死自己的。”
姬非影说得虽然拗口,可是于小安却是明白的,当时她也曾犹疑过,没有了共同的记忆,他还是他吗?幸好,现在,他依然还是他。一念及此,于小安取出了那颗“影鱼珠”递给姬非影,兴致勃勃的道:“之前是你送给我的,现在我也送同样的东西给你。”
姬非影见那颗珠子比自己送给她时明显通透许多,知她这些年必没有离身,心中感动,又见珠链上似隐隐有字,便笑着问道:“刻的什么字送给我?”
“你自己看啊。”于小安卖了个关子。
“不能说啊,不会那么见不得光吧……” 姬非影打趣着凝神看去,片刻,他抬眼古怪看了于小安一眼,举起珠子大声念道,“永不穿衣!”
“什么啊?”于小安大惊失色,虽然繁体和简体有差别,她只会看不会写,可也不至于出那么大纰漏吧。
姬非影哈哈大笑起来:“小鱼,你的这个要求虽然希奇,却甚和我意。”
于小安正急得跳脚,姬非影却放下手轻轻握住了她,看着她的眼睛微笑道:“我知道的,小鱼,是永不分离。我们,永不分离!”
偎近姬非影,于小安也轻声笑了起来,应和道:“是的,我们,永不分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