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6

墨香铜臭:天官赐福 99 - 104


【第99章】 施怪计开门盗鬼胎 2

谢怜道:“姑娘?!”
兰菖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突然间,她肚子里仿佛什么东西爆炸了,原本还算平坦的小腹猛地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球形,几乎要把长裙撑裂,还有滚滚黑烟从衣缝间溢出!
众女鬼松了手微微散开,兰菖双手勉强死死抱着小腹,惊恐道:“不要闹了!”
竟是那胎灵在她肚子里闹腾了。
花城从容地道:“哥哥退后。”
谢怜道:“无事!”
兰菖双膝猛地跪在地上,满脸痛苦地道:“听话!听话!你乖一点,你乖一点好不好!!!不要再闹了!!!”
谢怜道:“兰菖姑娘,你把它先放出来吧。”
兰菖忙疯狂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我一定会把他关在我肚子里好好养的,他再不会出去害人了!城主我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儿子。我找了他几百年了!不要带走我儿子!不要把他交到天上那帮人手里!!”
看来,鬼市群鬼果然都知道谢怜是天界人士了。
兰菖尖叫一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她的肚子仿佛不再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宛如一个活物,时而缩小,时而胀大,时而上下左右挪动,黑烟愈发浓烈,想来是这邪里邪气的胎灵回到母腹中养了一会儿,恢复了一点元气,又要作怪了。
女鬼们散开了一会儿又上去压她,根本压不住,于是左边的妖魔鬼怪们纷纷嚷道:“看我们的!”上前来按。
场面无比混乱,谢怜握紧了拳,道:“兰菖姑娘!你腹中胎儿的力量远比你强,而且它可以伤你但你舍不得伤它,你根本拿它毫无办法!你迟早会被它吸干破体而出的,快放它出来!”
若是兰菖不自己把她藏在肚子里的东西放出来,她迟早要被这凶残的胎灵吸干再撕成碎片,谢怜就不得不亲手剖开她的腹部。虽然比看着她被自己的儿子撕成碎片好,但如果没到万不得已的那一步,他哪里愿意做这种事?他不想做的,自然也绝不想花城代替他去做。可这女鬼兰菖性子执拗至极,就算痛得尖叫连连也不肯放那胎灵出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宁可自己来,一咬牙,道:“得罪了!”
谁知,他一把手放到芳心剑柄上,花城立即按住了他,沉声道:“不用。”
与此同时,兰菖腹间忽然爆出一阵金光,刺得附近一堆妖魔鬼怪齐声大叫“哎哟!”,逃了开来,都道:“什么东西!”
谢怜定睛一看,那金光淡下去之后,那急着往外冲的胎灵仿佛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一般,兰菖的腹部也平了回去。而锁住它的,是她腰间一根腰带。
那腰带看似平平无奇不惹眼,可谢怜再仔细看,愕然道:“……这东西为何会在你身上?”
即便因为洗了太多次而褪色了,谢怜也能看出来,这条腰带,是天界的东西。
天界的许多东西,都是精巧的法宝。所以,在必要时,才显出了它护主应急之奇能。并且,就算这绣花纹路被磨损得厉害,谢怜也能确定,这一定是神官的才能用的“金腰带”。
看品阶,还是位上天庭的神官!
在天界,赠以金腰带,乃是一种颇为流行的风雅之举,是有特殊意义的。一位男性神官将自己的腰带赠与他人,这举动本身就带着暧昧含义,是什么特殊意义,可想而知,腰带这种东西,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赠送,也没那么容易遗失。
谢怜道:“姑娘,莫非你这孩子……”
话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不管是不是魔窟,在大庭广众下问一个女子这种私密之事也十分不好,及时收住。
兰菖立刻道:“不是!”
谢怜心想:“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干什么就说不是?”
他问道:“你这七八百年,可就是靠这根金腰带撑过来的?”
闻言,一众女鬼瞠目结舌:“……我的妈哟兰菖,你有这么大岁数了?!”
“你之前不都说你只有三百岁吗?”
“不对啊她还说过她两百岁的!!谎报年龄啊!!!”
这胎灵大约有七八百年的修为,那么,它的生母自然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可这女鬼兰菖又没那么深重的戾气,作为一只普通的女鬼,能留在这世上这么久,想来,这根带有法力的金腰带帮了她大忙。如果这胎灵的父亲是个神官,它这么凶残,也就愈发合理了。
一个神官,和一个凡间的女子私通,结果不知是始乱终弃还是冷淡不理,这女子横遭惨事,腹中胎儿被人活生生剖出。如今母子两个都化为鬼类,那胎儿还很有可能杀人无数。无论怎么看,这事情的严重程度都不下于宣姬那桩,而且,似乎还有点眼熟。
那这事接下来该怎么解决,就很好想了。
谢怜立即转身,对花城道:“三郎,这位姑娘……”
不消他多说,花城道:“你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不必问我。”
谢怜轻声道:“嗯。”
得了应允后,他转向兰菖。
这时,群鬼都在追问:“兰菖兰菖,你这娃娃的爹是谁???”
“气呀!只管杀不管埋,只管生不管养吗?”
“究竟是谁呀?该上门找他算账啊?”
兰菖一咬牙,看着谢怜道:“……还能有谁?”
她没说出名字,谢怜也心领神会,道:“你跟我回上天庭吧。”
兰菖却立刻道:“不行!!!”
她说不行当然没用,行不行谢怜都是要带她走的。
谢怜正了颜色,道:“这胎灵极为凶残,它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血,事到如今牵涉太多,你是护不住的,一定得到上天庭去对质和通报。那神官若是个磊落的,或是你们之间有误会,便让你们母子二人上去和他相认,再处理这孩子的事;那神官若是负了你,或是做了更大的错事,更要去向他讨个公道。不管怎么说,这胎灵是你儿子,也是他儿子,这事他父亲不管,旁人又怎么管?”
这一番话,群鬼颇觉有理。而且,让兰菖带子上天界大闹一番,听听都刺激得很,他们只怕闹得不大,越大越好,都劝道:“对啊兰菖,怕什么!找他算账去!”
“他敢不认账,咱们烧了他的庙!”
谢怜对花城道:“我先回一趟上天庭,速速通报此事。”
兰菖虽抗拒,但也知道没法阻拦,怔了怔,突然对花城拜了下去,道:“城主,多谢你收留的大恩大德!”
谢怜一怔,她接着道:“兰菖在极乐坊放火,实属无奈下策,坏了鬼市的规矩,对不住您!望您莫要见怪。”
她一贯泼辣浪荡,这时开口,却仿佛换了一个人,教许多素日面熟的妖魔鬼怪大惊。
花城却是神色如常,对谢怜道:“哥哥此番走得匆忙,我等你下来,再好好款待。”
谢怜点点头,这便带了兰菖,直奔天界。
走在仙京大街街头,谢怜边走边在通灵阵道:“诸位!劳烦神武殿上见,有事商议。”说完一句便退了出来,不多停留一刻,先带了兰菖到神武殿。由于兰菖是女鬼之身,进不了那金殿,谢怜先和她在殿外等了一会儿,等君吾来了,亲自下了许可,兰菖才被放进来。
不多时,身在仙京的各位神官便都陆续赶到,一见谢怜身边跟着一只浓妆艳抹、和仙京仙风格格不入的女鬼,纷纷瞠目。
一名黑衣神官迈入殿中,见了大殿中央的光景,顿了片刻,正是慕情。兰菖也望了他一眼,立即低头,嘴唇发颤。慕情却神色自若,只淡淡地道:“太子殿下,这女子是何人?”
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兰菖神色微变,看看谢怜,仿佛想起了什么,但不敢确定。
这时,风水二师也到了,一对相貌有六七分相似的兄弟,一人一把纸扇轻摇,白衣广袖飘飘,画面甚为好看。
师青玄边摇边道:“是啊观主,你今日怎么把女鬼也带上来了?”
谢怜莫名道:“观主?”什么观主?菩荠观?为何突然这么叫?再一想,多半是“千灯观主”!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假装没听到。
师青玄得意洋洋,四下招呼一圈,又道:“咦?这位女鬼姐姐肚子里莫不是有东西???我怎么觉得……”
说着上去,似乎想摸摸。
师无渡折扇一收,道:“青玄!”
师青玄马上缩了手,辩解道:“我只是感觉到很不好的邪气,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师无渡斥道:“你是男子,又是神官,这里还是神武殿,怎能做如此有失体统之事?也不准变女相!女相做这种事照样有失体统,给我变回来!”
灵文摇了摇头,把文书夹在胳膊底下,上前来把手放在兰菖腹上。顿了片刻,撤手沉吟道:“好凶的胎灵。几百年了?”
谢怜道:“约七八百年了。”
他把如何两次遇到胎灵,胎灵如何残害孕妇,引出这女鬼的事说了。花城与鬼市一节隐了不提,兰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末了,谢怜道:“便是如此了。不知那位神官是否还在世或者在职,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他又是否知道这件事?所以我便带这位姑娘上来了。”
风信皱眉道:“如果没什么误会,也知道这对母子的事,还不闻不问放任了七八百年,也太不负责任了。”
裴茗抱着手臂,闲闲地道:“南阳将军这句话我同意,如此未免太不负责任。不知是哪位仙僚的遗果,要是还在任的话,还是自己站出来吧。”
话音刚落,他便觉有无数道目光扎了过来,神武殿上,一片无语凝噎。
半晌,裴茗才道:“……诸位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师青玄连扇子也不摇了,道,“我觉得没什么误解。应该说是对你太了解了。”
裴茗立刻道:“绝无此事!”
众人干笑一片,连师无渡和灵文的目光都不太信任。
裴茗头都大了,扶额,恳切地道:“这……我是与一些鬼界女子交好过,但这位女郎,我当真从未见过。”
这话认真听听,倒也是可信的。跟哪个女子好过,难道他自己本人还不知道吗?裴虽花心遭人诟病,但不曾否认过任何一段情缘,做了就不会不认账,反正也不是玩儿不起。跟他交好过的女子,除非是像宣姬那样自己不愿跟他了,否则起码都是保证下半生衣食无忧,富贵蜜里泡着。若这女鬼生前当真曾与裴茗有过一露水姻缘,不至于沦落到被剖腹夺子、化为厉鬼的地步。
况且,裴茗看女人的眼光是很高的。跟他勾搭过的,无一不是姿容色艺非凡的女子,他还尤其好素颜美女。以殿上其他人所见,兰菖这般浓妆艳抹,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容貌底子、梳妆品位和言谈举止都远远没达到裴茗过往挑情人的标准,所以,他说没有这回事,大家心中隐隐还是信的。只不过,也只是“心中”和“隐隐”了。有机会看裴将军被将军,何乐不为?且袖手笑看他辩,信是不信,还不是看自己高不高兴?
原本,谢怜也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裴茗,毕竟他前科累累。但看裴茗神情,又觉不似作伪,便也动摇了。他想起花城似乎曾说裴茗这个人不玩儿阴的,不必害怕之类的,思索片刻,还是道:“之前兰菖姑娘含糊反问过一句‘还能有谁’,我也有点想当然了。不过,既然裴将军这么说,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未必次次都是同一个人。不如问问……”
谁知,兰菖忽然道:“不是他。”
谢怜一怔,转身。
兰菖又重复了一遍,道:“不是他。”
灵文冷漠地道:“什么。原来不是吗。”
师无渡也很客气地道:“居然不是吗。”
“……” 裴茗对师无渡和灵文道:“我早说了不是。你们两个,落井下石。给我等着。”
众神官失望了一轮,随即更加兴奋了。裴茗毕竟是常年陷于桃色野闻的,便是他,也不新鲜了。而不是他,即是说,很有可能是在场或不在场的另一位男神官,恐怕要出来一位“后起之秀”了,怎能不兴奋?
之前在鬼市,兰菖分明有暗示是裴茗,现在却否决了,谢怜心中蹊跷,但面上不动声色,道:“嗯。那到底是谁?”
兰菖定定望着他,道:“你。”
谢怜以为她没说完,道:“我怎么了?”
兰菖道:“我说,那个人,就是你!”


【第100章】 乱对簿啼笑皆不当

哪怕是兰菖这时候说“杀了我的人就是你”,都不会比这句的效果更晴天霹雳了。
谢怜简直当场就被她劈晕了,道:“我?!”
君吾在上方宝座上扶额的手似乎也滑了一下。众神官静默了一瞬,立即齐刷刷望向他,君吾的手又摆正了,用这个深沉的姿势继续扶额。众神官再齐刷刷望向谢怜。
终于要来了吗,万众瞩目的第三次被贬!
谢怜只觉整个心田大地都在颤抖,生生把那句习惯使然、即将冲破牙关的“我不举”咽了下去。
这只是一句随口托词,不好在这种时候拿出来。而且,上天庭有一个私底下流传颇广的玩笑总结,关于各位武神对于“女人”的态度:风信看到女人敬而远之;郎千秋看到女人就脸红;慕情拒绝看到丑女人;裴宿看到女人后面无表情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权一真是脑子里根本没有女人;裴茗则是满脑子都是女人。要是他喊出来了,估计今后这个总结后面就可以加上他了。
谢怜恳切地道,“兰菖姑娘,你冷静一下。绝无此事。”
兰菖一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道:“有的。就是你,仙乐国的太子殿下!”
“……”
虽说这女子死去的时间晚于他飞升的时间,大致能对得上,但谢怜有没有见过她,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在四周窃窃私语中,谢怜敛了神色,严肃地道:“姑娘,我虽非什么圣贤,但也知道一心一意。若我不是真心爱一人,断不会与这人有何逾越之举。若是有了,即便我砸锅卖铁收破烂,卖艺街头养家糊口,也不愿让这人受一点委屈。此处是神武殿,你莫要信口开河。”
师青玄也道:“如果干出这种事的真是太子殿下,他怎么会主动带这女鬼姐姐上来对质?这位兰菖姑娘又怎么会到现在才认出他?想想都知道不对劲。”
显而易见的不对劲。
然而,有热闹可看时,人家才不管你对劲不对劲呢,众人都持保留态度。还有神官瞎猜一气:“会不会是这样,会不会太子殿下失忆了,所以不记得自己干过的事了?”
“说实话,那我比较相信他胆子大到觉得过了八百年人家已经不认识他了。”
谢怜无言以对,提醒道:“为了证明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编造出另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诸君这个思路是不是有点危险啊。”
那边风信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无法确认般地顿了顿,终是没说出来。
君吾则轻咳一声,道:“仙乐,你之前,总共有几条金腰带?”
谢怜捂住了额头,道:“……那可就太多了。最少十条……”
慕情淡淡地道:“四十多条。每一条花纹颜色都不尽相同。”
话一出口,他才觉不妥,收住了话,因为立即有人想起了慕情曾是谢怜的贴身近侍,专管谢怜起居日常,才会对这种细节了如指掌。众神官心道,光金腰带就有四十多条,这位太子殿下当年还真不是一般的铺张娇贵。不光别人,谢怜想起来也很是汗颜,他那时候每天换一套华服,腰带的搭配也是根据衣服的不同而变换的,哪像现在,一整年就三套衣服反复换洗反复穿,这三套衣服还都一模一样,光看肯定以为他穷到只有一件衣服可穿。
君吾又道:“放哪儿去了都还记得吗?”
谢怜和风信都是暗暗一噎。
谢怜揉了揉眉心,道:“咳,不大记得了。毕竟都是八百多年前的东西了,早不知道散哪里去了。”
不光有丢三落四的缘故,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和风信经常手头一紧张就拿东西去当。当了太多,真的不记得到底有没有腰带了。
风信虽然也不太忍心讨论这个话题,但还是说了一句:“能拿到这金腰带,未定是给人送的,也有可能是捡的。”
君吾似乎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谢怜会记得,道:“仙乐,我记得,你修的功法是要求必须保持童子之身的。否则便会法力大跌。”
谢怜道:“是。”
师青玄随口道:“哗,我一看太子殿下,就觉得他修的肯定是这种,果然如此。要是这样的话,别说跟人生孩子了,他估计手都没跟人拉过吧。”
谢怜刚要脱口道“是”,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在大红的喜帕掩映下,清冷如玉石,第三指系着一道细细的红线。这个“是”,就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了。眼下殿上所有人可都紧盯着他呢,一看便知,这一卡,意思就是“不是”!
不过,“没拉过手”,这条线也太低了,就算拉过也没什么。
师青玄立即改口道:“即便拉过手,也肯定连亲都没亲过别人。”
谢怜又想说“是”,但这一回,他眼前忽然升上来一串又一串水晶珠子般的水泡,水晶涣散,其后,便是一张闭着眼、俊美至极的面容,额心上方一个小小的美人尖,甚是好看。
这下,他非但没挤出一个字来,反而整张脸都红透了。
“……”
“……”
“……”
殿上诸神官霎时全都懂了,干咳声一片。
师青玄开始后悔了,扇子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悄悄通灵对谢怜道:“太子殿下,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想说服大家你是真的清心寡欲而已,没想到你不是。原来你有过这种经验的,看不出来啊!”
那句“没想到你不是”击碎了谢怜的坚强。他艰难地回道:“不要说了,那是,意外……”
君吾手握成拳抵在嘴前,更加用力地咳一了声,道:“那很好。这些年,你也没犯禁吧。”
谢怜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是。”
君吾道:“那就好办了。我这里有一把剑,名叫‘艳贞’,有一奇法,童子血在上面流过,不沾痕迹,越洗越亮。你取一滴血,滴了便知。”
虽然君吾收集各式稀奇古怪宝剑的嗜好大家也都知道很多年了,但众神官还是在心中暗道:“您为什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剑,收起来干啥……”
谢怜觉得这状况真是莫名其妙,只想赶紧结束,灵文一取了那窈窕的“艳贞”剑来,他立刻举手在剑刃上刮了一下。
无数双眼睛紧盯这边,师青玄拍手道:“好了。破案了!”
血珠滑过剑刃,果然不留一丝痕迹。铁证如山,众人只得散了,道:“啊,原来如此。”“那到底是谁啊?”竟都是兴趣缺缺,略感失望。
灵文客气地道:“这位姑娘,麻烦你老实交代了,到底是哪位神官吧。你腹中的胎灵若一直这么不安生,你又法力不济,恐怕只有与他有血缘联系的父亲才能温和教化。我……”
谁知,话音未落,兰菖又指向了灵文,道:“你!那个人就是你!”
“……”
灵文:“???”
灵文大概是刚从庙里赶来参加集议的,此时是男相,突然被兰菖指认为孩子的父亲,一脸莫名和震惊。
众神官齐齐喷了。裴茗则道:“杰卿,你公文批完了吗就下去找姑娘给你生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现世报了。灵文摇了摇头,谢绝了师无渡要给“贤侄”发红包的慈爱之举,恢复了神色,道:“没批完,没空。”
这么闹来闹去,怀疑了好几个人,自然再不会有人信了。风信都看不下去了,没好气地道:“我懂了。这女鬼根本疯了,在这儿胡搅蛮缠乱咬一气,存心来闹事的。”
兰菖嘿嘿一笑,越发像个人间的疯婆子了。再这么下去,谁知道她下一个指控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众神官也改了口风,道:“是啊,谁知道那根金腰带是不是她偷的……”
“讲道理,我的金腰带都不止一条,我也不能确定到底有几条,也想不起来是不是都好好收着了。”
兰菖却不依不饶了,叉腰道:“怎么,现在想撇清啦?晚了!没门儿!是你、是你、还是你!”
这幅架势,敢情压根是看都没看就在乱指一气,连默默站在角落、腮帮子里不知塞了什么正嚼得一脸漠然又专注的明仪也被强行认了一回爹,殿上一时鸡飞狗跳,纷纷推逃:“拉下去、拉下去!”“别让她胡说八道了!”“这位姐姐我喜欢的姑娘不是你这样的,你不要诬赖我!”“真是不成体统!”
君吾挥挥手,有小神官进来把兰菖押下去了。她被拖出神武殿,一路上还在尖声大笑,殿内众神官这才心有余悸地站回原位,都头痛不已。原先大家是想着事不关己,只看热闹就好,可眼下不知会不会冷不防就一个屎盆子扣过来,没准下次人间上自己的新戏时就莫名其妙多了个浓妆艳抹的女鬼情人和杀人无数的鬼胎儿子了,顿感危机,都摔手道:“这事没法查啊!”
“我认为她纯粹是脑子有毛病。不用查了,浪费时间,直接关了拉倒。”
“也很有可能是鬼界故意派来搅浑水的。”
谢怜却不赞同,道:“之前来的路上,这位兰菖姑娘分明正常清醒得很,怎么会一到神武殿来就变成这样了?恐怕不是一句‘疯了’就能解释的。”
于是,再次分为了两派,一番争论,结论还是万年的“再看、再看”。
集议散了之后,同师青玄道了别,口头约定过几天下去玩,谢怜走出神武殿,心中叹道:“都说灵文殿效率低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每次集议商量什么事,杂杂拉拉发散无数,最后处理结果多半依旧中庸温吞,灵文殿又如何能雷厉风行?”
这时,他感觉身后有一人跟了上来,回头一看,竟是风信,微微一怔。
招呼还没打,风信便低声迅速说了一句:“小心慕情。”
谢怜也压低了声音,道:“慕情?”
风信道:“他进殿时那女鬼神情有异,好像有点怕他。我不探听别人私事,总之你防备着点。”说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谢怜则站在原地,等他走远了,这才慢慢迈开步子。
虽然表面上不易觉察,但谢怜其实一直暗中留意着每位神官微妙的神情和兰菖的反应,自然也没漏过慕情的。
然而,他认为,这胎灵的父亲不大可能是慕情。谢怜根本无法想象慕情会干出这种事,事实上,慕情这人一心都扑在习武修道扩张信徒打拼领地上,而且和他修的是同一道,根本不会沾女色败修为。但是,慕情识得兰菖,这点应该没错。
线索太少,摇了摇头,谢怜下了天庭。
虽然胎灵已被降服,郎萤和谷子被安置在富商家,有吃有喝,没什么不放心的,但他离开的时间久了也不好。久了那富商没看见他人影心里多半要犯嘀咕,于是,谢怜一下去便直奔菩荠镇。
那富商一见他就紧紧握住他双手,激动地道:“道长!高人啊,高人!你昨晚睡在我如夫人房里,我们门都锁了的,早上一打开,不敢相信,凭空消失!高,实在是太高了!怎么样?那妖怪抓住没有?”
谢怜道:“抓住了,您请放心,已经没事了。我带的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富商如蒙大赦,大喜道:“乖得很,乖得很!吃的都不多!道长你那千灯观在哪里?我要去捐款,还愿!从今天起,我要做您观中的挂名弟子,谁都不要跟我抢!”
谢怜哭笑不得。但怎么说也是发展了信徒,而且还是一个很有钱的信徒,十分欣慰,对这位富商神神叨叨一番传教,告诫他今后不可多沾女色,要一心一意,要爱护妻子和家人,最后让他改天到菩荠观去参观,这才带着郎萤与谷子飘然离去。
三人回了菩荠村,到了菩荠观前,谢怜把本观危房求捐款的那个牌子摆到了更显眼的地方,暗暗希望那富商来的时候能一眼看到,再推门进去。
谁知,推门的一刹那,便觉屋里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走进观里,果然,大不一样了。屋子的地都扫过了,供台桌椅也都擦过了,阳尘也卷走了,角落里的腌臜废物也被清理干净了。简直像被田螺姑娘光顾过一样,干净的过头了。
因为,连戚容都不见了!
他一消失,整个屋子仿佛一下子宽敞亮堂了,似乎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而谷子怀里抱着他特地从镇上带回来的肉饼,一探头没看见人,急道:“大哥哥,我爹呢?”
谢怜立即转身。还没走出门口,便觉一道危险的寒光袭来,反手拔出芳心就是一剑。‘铛”的一声,那寒光登时被高高击飞,落在数十丈之外。
他出剑如电,收剑也如电,芳心瞬间归位,轻吐一口气,立刻又觉纳闷:怎么那一道寒光之后就没下一招了?
再看那寒光,被他击飞后,歪歪插在远处地上。
远远看着那弯弯的一弧银光,谢怜越看越眼熟,带着两个孩子走过去,一看,连忙蹲了下来,道:“这……这不是厄命吗。你怎么了?”
对着一把刀问你怎么了,真是无比诡异的画面。走过的几个农人也对谢怜报以奇怪的目光,偷偷互捅肘子:“快看,看这人,他在跟一把刀说话……”“看到了,不要管了快走……”
然而,谢怜不得不这么问,因为厄命整个刀身,以及刀柄上那只银线勾勒成的眼睛都在颤抖不止,仿佛身患绝症,越抖越厉害。
谢怜情不自禁伸出手,道:“我刚才那下是不是打痛你了?”


【第101章】 争喜功厄命斗若邪

那弯刀抖得越发凄苦了。谢怜有点手忙脚乱,顺着它的刀背轻轻抚弄下去,道:“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没看清是你,再不会了。”
弄了几下,厄命眯起了眼,颤动也终于止住了。
谢怜又问道:“你主人呢?”
忽然,后方传来一个声音:“不用理它。”
谢怜回头一看,一下子站起身来,又惊又喜,道:“三郎?你怎么来了?”
身后那施施然而来的少年,正是花城。他又把黑发束成了一个歪马尾,上身白色轻衣,红衣扎在腰间,袖口挽起,露出苍白却结实的手臂,以及手臂上的刺青,一走路,靴子上的银链子叮叮清响,十分随意,仿若邻家二九少年郎,却也十分潇洒。
他咬着根小野草,对谢怜笑道:“哥哥。”
谢怜原打算安顿好两个孩子之后,再去找花城郑重道谢,谁知他竟是自己来了。
花城不紧不慢走到他身边,单手把插在地上的银色弯刀拔了出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将弯刀扛上肩头,道:“哥哥这边忙,不必劳烦你特地去一趟,所以我就自己来了。你还忘了这个。”
他背上竟是还背着一只斗笠,取下来给了谢怜。
这是谢怜忘在那富商家的,他一怔,忙道:“我把它忘了,真是有劳了。”
说完,忽然想到,昨晚某件事发生后,他对花城说过“我在找斗笠、我的斗笠不见了”,那是稀里糊涂中说的胡话,花城却居然真的去帮他把斗笠找到了,猛地一阵难为情,好怕花城拿这个来开玩笑。
幸好花城提都没提,笑着转移了话题,道:“哥哥又捡了两个小孩儿?”说着随手揉了揉谷子的头顶,揉得人家头发乱七八糟,谷子却仿佛很怕他似的,直往谢怜身后躲。
谢怜道:“没事的,这位哥哥是好人。”
花城却道:“哪里哪里。我坏得很。”嘴上这么说着,却是一翻手,衣袖里翻出了一只小小的银蝶,扑腾着翅膀,悠悠飞到谷子面前。
谷子黑溜溜的眼睛睁大了,目不转睛盯着那小银蝶盯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抓了。
如此一来,他对花城的警惕也大大减淡了。随后,花城状似漫不经心地扫过郎萤。与他扫过谷子时自然的目光不同,他看郎萤时,目光冷锐,不甚和善。郎萤低下了头,也惴惴不安地缩到了谢怜身后。
谢怜把斗笠拿在手里,道:“你来就来,还把菩荠观扫一遍做什么?”
花城道:“只是顺手清理一下屋子而已,不觉得把废物都清理出去之后神清气爽吗?”
“……”谢怜记起了失踪的戚容,心想花城该不会是把他当垃圾一样丢了吧。
这时,忽听菩荠观后传来一声惨叫:“该下地狱滚油锅杀千刀的狗花城!杀人啦,花城杀人啦!!!”
谷子大叫道:“爹!”迈着两条小短腿奔了过去。谢怜也赶紧跟上。
菩荠观后有一条小溪,平日谢怜洗衣淘米都是在这里,此时,戚容也泡在水里,身上还紧紧缚着若邪,极力把脸挣出水面,奋力吼道:“我不出去,我就不出去!我就要在这个身体里、呆到他死为止!我是不会屈服的!!!”
花城吐了那根野草,道:“你当你是什么英勇斗士吗?废物。”
谢怜无奈道:“……这是前几天我在一座山上抓住的。他附到人家身上,怎么也不肯出来。这人还没死,强行剥离魂魄,非把肉身毁了不可,真是……三郎可有什么办法?”
花城道:“嗯?你是问让他生不如死的办法吗,有的是。”
这话就是在威胁了,戚容骂道:“你们两个!真是破锅配烂盖!蛇蝎心肠!咕噜噜噜噜……”没说完便又沉入溪水中。
虽然谢怜看到他便想起化为骨灰的母亲尸身,心中有气有悲,但这肉身却是别人的,一定得保住,便把他从溪水中提了起来,放到菩荠观门口。戚容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饿得前心贴后背,又被花城一顿恶整,有气无力,谷子给他喂从富商家偷偷带回来的肉饼,他啃得狼吞虎咽直掉渣,真是可恶又可怜。
谢怜摇了摇头,发现戚容四肢僵硬,并非是由于若邪捆绑所致,大概是花城施了什么法术,定住了他身形,于是道:“若邪,回来。”
若邪绑了好几天戚容,早已委屈得不行,“哧溜”一下便下来,像条白蛇一般一圈一圈地把谢怜整个人都缠住了。
谢怜开了门,一边安抚它,一边把它从自己身上解下来,道:“好了,好了。待会儿给你洗澡,别难过。先到旁边玩儿去吧。”
若邪便没精打采地游到旁边去了。
花城也随手把厄命一丢,厄命自己寻了个体面的姿势,落下立住。
面壁的若邪忽然发现,一旁倚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弯刀,小心翼翼地靠近。厄命刀柄上的那只眼睛也骨碌碌地转到这边,打量起它来。芳心则死气沉沉地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
谢怜这段日子潜心研究厨艺,自觉颇有心得,正是信心倍增之时,一心想大展身手,好好款待花城,于是挽留他下来吃饭,花城自然欣然应允。
从镇上回来时谢怜买了一大堆菜,眼下一股脑堆在供台上,抄起菜刀,一阵叮叮咚咚,敲锅剁板。这供台既可作书桌,也可作厨台,放得了碗筷,坐得了小孩,可谓是一桌百用。
花城倚靠在一边墙上,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道:“要帮忙吗?”
谢怜正做得热火朝天,道:“不必。若邪帮忙就行了。”说着,甩手丢了几捆还没劈细的粗柴过去。“啪!”的一声,如眼镜蛇王突袭一般,那白绫在那木柴上一抽,小腿粗的木段登时被劈为一截一截细细的柴火。
若邪露了这一手后,在厄命和芳心面前凹成一个异常夸张的造型,仿佛在展示自己的力与美。还没美一会儿,谢怜又在地上放了一只盘子,然后丢了一颗大白菜过来。若邪正要迎上,厄命却忽然眼神一凛,飞起身来,在空中舞出道道炫目的银光。登时漫天菜色,待它落地时,那一颗大白菜便被它削成了又齐又碎的一盘。
谢怜蹲身拿起盘子一看,夸道:“真厉害,你切的比若邪还好呢。”
若邪一下子贴到了墙上,仿佛一个人倒退了好几步,退到墙边,无路可退了。厄命则狂乱地转起了眼珠,尽显得意之态,仿佛已飘飘欲仙。一刀一绫中,芳心自岿然不动。
谢怜全没注意法宝们之间的小小斗法,一边把七八种不同的配菜同时往锅里下,一边转头问道:“对了,三郎你这次来,要来多久?”
花城全程注视着他的动作,似乎本来想提醒他什么,但还是收住了话头,微笑道:“看情况。那边没什么事,就多玩儿几天,要是我赖在这里,哥哥莫要嫌弃才好。”
谢怜忙道:“怎么会?你不嫌弃我这里地方小就行。”
杂杂拉拉一通扯,把那女鬼到了神武殿瞎指一气、一番胡闹的事也说了,不过,自然隐去了自己被指控和艳贞滴血一事。但又想到君吾说花城在天界埋有眼线,不知他会不会早已知晓?好在不管花城知不知道,他都没表现出自己知道,只是若有所思。
谢怜道:“三郎,你觉得这胎灵的父亲到底会是谁?”
花城抬起头,淡淡一笑,道:“难说。也许,那金腰带真的只是她捡来的也说不定。”
这种含糊的回答,可不像花城一贯的风格,谢怜略感奇怪,但很快,咕咚咕咚翻腾起来的锅就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两炷香后,揭开了锅。
戚容往日里吃的都是村民给谢怜的供品,虽然只是些馒头咸菜、面饼鸡蛋、酸涩野果之类的,但好歹是人吃的。这锅一揭开,气味飘出菩荠观去,他在门外破口大骂道:“天杀的谢怜!黑心的雪莲!你还不如给我一刀来个痛快的!假惺惺地把我捞起来,原来就是为了让我受这种折磨!我算是看清你了!!!”
开锅之前,谢怜原本是信心十足的。揭开锅盖之后,他再次自我怀疑起来。费尽心思却做出了这样一锅东西,花城还站在旁边看着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真要花城吃这种东西???听到戚容鬼吼鬼叫,更烦恼了。
闻声花城抱着手臂就要走出去,谢怜抬手止住他,道:“算了。”
他叹了口气,从锅中盛了一碗东西,对花城道:“这锅你别吃了。等我一会儿。”出门去,把谷子和郎萤叫去打水,调离现场,然后端着那碗东西蹲下来,和颜悦色地道:“表弟,该吃饭了。”
戚容惊恐万状,道:“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谢怜我警告你,我现在是一条人命,你考虑清楚!谁能吃得下你这玩意儿,谁就超脱了三界束缚,跳出了六道轮回,没有任何……”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屋里的花城站在锅边,自己拿起勺盛了一碗,坐在供台边吃了一口,居然面不改色,稳如泰山,霎时被震慑了。一个从来没有的念头闪过脑海——
不愧是绝!
谢怜把碗凑到他脸边,冷静地道:“不想吃也行,你出来吧。”
那就更不可能了。
戚容咬紧牙关,然而,谢怜咔的一下便捏开了他下颌,活活灌了进去。
下一刻,尖叫声响彻菩荠村上空。
谢怜手中的碗空了,而地上的戚容已然鼻歪眼斜,连声音都沙哑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呻吟道:“……我……恨……”
谢怜见一碗给他塞进去他都不肯出来,不知心情是喜是悲。虽说他很希望赶紧把戚容逼出来,但既然没成功,这似乎也侧面证实了,他用心做出来的东西没有那么难以下咽,好像是一件还算值得高兴的事。
一回头,见花城也端着一只碗,一边慢悠悠吃着,一边看这边,那碗也快空了,目光一亮,站起身来,道:“三郎,你吃完了?”
他原本觉得没做好,不好意思给花城吃的,谁知花城却自己吃了。
花城笑道:“是啊。”
“……”谢怜小心翼翼地道,“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花城把汤也喝了,微笑道:“不错。比较浓,下次可以再淡一点。”
谢怜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我记住了。多谢你的意见。”
戚容:“呕呕呕呕呕呕呕——!!!”


【第102章】 贤太子羹迎不速客

原本企图大展身手的谢怜,在这一晚,信心经历了一波三折。
花城倒是有提议过,不如让他来做饭,可谢怜怎好意思让他帮自己修过门、帮自己打扫屋子、再帮自己做饭?哪有叫客人这么做的道理,况且,这把堂堂绝境鬼王当成什么了?
好在他从镇上带回来的存货不少,虽然昨晚给谢怜下了一大半到锅里,却也还剩下一些馒头饼子、蔬菜瓜果,将就着啃啃得了。但是啃完之后,又该怎么办?
到了第二天,这个问题就不攻自破了。
一大清早,菩荠观的门就被一群村女敲开,送了几大锅粥和一只烧好的鸡来。众村女皆含羞带怯,是冲着谁来的,显而易见。谢怜不禁暗暗慨叹:长得好看,真的能当饭吃。
那只烧鸡给两个孩子分着吃了,谢怜只喝了一点粥,花城什么也没动,道:“哥哥在此地真是受欢迎。”
谢怜笑道:“三郎不要取笑我。大家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一碗下去之后,戚容在观外挣扎了整整一个晚上,号啕不止,什么我宁可给郎千秋抓住,给他千刀万剐,也好过在你这里被你下毒!什么太子表哥我错了,求求你给我解药吧!并且似乎看到了许多幻觉,谷子简直被吓坏了。
一大早起来戚容一派萎靡不振,一张脸已经青了,眼下低头呼噜呼噜就着谷子手捧的碗喝稀饭,终于缓过一口气,哑着嗓子道:“屁咧!什么受欢迎,谁冲他来的?就他那个寒酸样儿!还有,狗花城你也别得意,你也就能吸引这种山旮旯里的村姑了,还不都是你穿的那么有钱,她们才巴巴地贴上来!你要是穿得像个乞丐,我才不信她们还看得上你!”
谢怜心想,这话可就不对了,便是花城穿得像个乞丐,谢怜相信,他凭乞讨就可以讨出一座金山来。但也没有说话,只慢悠悠地忙活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阵气味飘了出去,戚容又号起来:“你又在干什么!这是什么!”
谢怜温声道:“那锅‘百年好合羹’。我正在热它。”
花城一听,立刻轻轻拍手,道:“好名字,好名字。”
戚容道:“这玩意儿你他妈还给取了名字?!?!住手!!!”
不消真喂给他,随便热了热就唤起了戚容的恐怖记忆,不敢再说话。
吃完了这顿,郎萤默默把碗筷都收了,似乎要拿去洗,谢怜道:“不用了,你到旁边玩儿去吧,我来就行了。”
也许做饭他不行,洗碗他还是可以的。花城看着郎萤带着谷子出去玩儿了,道:“我来吧。”
谢怜推辞道:“你就更不用了,坐着就好。”
话音未落,这时,忽听门外吃饱喝足闲得没事干的戚容吹了两声口哨,油里油气地道:“哟,小妞儿,盯着本大爷看做什么?是不是动春心了?”
这鬼方才还说他看不上这山旮旯里的乡野村姑,回头就撩上了,还撩得如此俗套。谢怜摇了摇头,心想还是把他拖进来吧,免得放在外面吓着人家。
谁知,还没打开门,外面便传来阵阵村民们的惊呼:“绝世美女啊!”
“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会到我们村里来……”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姑娘咧,还一来就来两个!”
紧接着,门外便传来一阵叩叩的敲门声,竟是在敲菩荠观的门。谢怜心中纳闷:“绝世美女?还有两个?两个绝世美女怎么会来敲我的门?啊,莫非,是那富商带着新老婆来还愿了?”一想到这个可能,连忙取了那“本观危房求捐款”的牌子,准备摆出去。
这时,又听一个女郎冷冷地道:“这门口的是什么东西,真辣眼睛。”
紧接着,另一个女郎的声音纳闷儿道:“难道是养来看门的?不会吧。不至于挑这么品位低下的灵兽啊?”
这两个虽是女声,谢怜却都是听过的。风师青玄和地师仪!
他本想立即推门出去,然而,猛地回头,看见身后在供台边慢悠悠收拾碗筷的花城,又止住了动作,谨慎地从门缝往外望去。
只见两名身材长挑的女郎立于门外。一名是个唇红齿白的白衣女冠,体态风流袅娜,甩着拂尘,双目炯炯;一个是名黑衣女郎,肤色雪白,眉目美而锐利,且脸色极差,负手而立,望向别处。
那白衣女冠正满面笑容,四处拱手,道:“哈哈,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不用夸了,不要太高调。你们这样,我很困扰的。差不多可以了,谢谢。哈哈。”
谢怜:“……”
四周黑压压围了一大群看美女的村民,看完美女又开始对戚容指指点点。戚容不乐意了,狂叫道:“看什么看!老子喜欢躺地上怎么样!都滚开!有个屁的好看!”村民瞧这人举止诡异,脸色凶恶还发青,吓得一窝蜂散了。
师青玄对戚容道:“这位……绿色的公子,请问太子殿下现在在观里吗?”
一听此人称谢怜为“太子殿下”,戚容瞬间对面前这两位美人儿失去了兴趣,啐道:“我呸!原来是上天庭的狗官!老子才不是给他看门的狗。听好了,我乃是……”话音未落,只见明仪闷头走了过来,然后就是一声惨叫,一顿砰砰乓乓。从谢怜这个位置看不清明仪上来干了什么,只能看到师青玄一甩拂尘,道:“明兄,这样暴力不太好吧!”
明仪漠然道:“怕什么。他都说不是家养的灵兽了。”
“……”
为了避免戚容被打死,谢怜只得开了门,举手阻止道:“大人!手下留情!打不得,这是个人啊!”
见谢怜开了门,明仪一掀黑衣下摆,把靴子从戚容背后移开了。师青玄则上来拱手道:“太子殿下,我提早几天来啦。这人怎么回事?一身鬼气藏都藏不住,当咱们是瞎子吗?哎,进去再说吧。这回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你帮忙……”说着就要绕过地上的戚容迈进门去。
花城可还在屋里呢,谢怜哪敢就这么放他们进去,忙道:“等等!”
然而,已经迟了。菩荠观就这么巴掌大点地,根本都没个藏处,两人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谢怜身后,正在洗碗的绝境鬼王。
八目相撞,噼里啪啦,花城露齿一笑,露出一点点白牙,笑意森然,眼里却殊无笑意。
一刹那,明仪瞳孔骤然缩小,倒退三尺,师青玄一把甩出风师扇,拉开架势,警惕万分:“血雨探花!”
门外灰头土脸的戚容大怒,道:“我还是青灯夜游呢!怎么你们打了我半天都认不出我,一看他就知道是他?!”
明仪曾混入鬼市,在花城手下卧底数年,前不久才露了马脚被花城逮住,关在迷宫地牢里一顿殴打,眼下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小小一座菩荠观,内外都是毒药味。
花城把手里抹布一丢,眯眼道:“地师大人还挺活蹦乱跳的嘛。”
明仪也冷声道:“鬼王阁下也是清闲如旧。”
装模作样地打过招呼后,下一句,花城的语调和神情便都冷了。
他警告道:“离开。我不管你们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要再靠近这里。”
虽是对花城十分忌惮,但气势上竟不肯退让示弱,明仪沉声答道:“来到此处,非我本意!”
眼看着毒药味要变成火药味了,谢怜在一旁道:“这这这,风师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师青玄扇子敲了敲额头,道:“我也没料到血雨探花刚好就在你这儿!你们不是前不久才见过面吗,怎么这么快又到一块了?不管怎么说,能不用武力解决最好不要用武力,暴力不好。要是打起来,咱们还是制止一下吧。”
谢怜道:“我大体同意。”
戚容可就期盼着这两拨人打起来呢,一直竖着耳朵听,这时忽然道:“哦——原来你就是风师那个贱女人???”
谢怜和师青玄都转头看他。戚容在自己的山洞里就是这么骂师青玄的,当着他的面居然也敢这么骂,不知该说是勇气可嘉还是心智匮乏。
师青玄一贯养尊处优,估计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人用这种词骂他,眨了眨眼,一脸莫名,对谢怜道:“太子殿下,稍等一下。”
说完,出了观去,把门一关。
只听门外戚容再次一声惨叫,一顿砰砰乓乓,须臾,师青玄这才开门进来,已然换了男相,道:“好了。刚才说到哪儿了?我也饿了,我觉得不如大家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吧,有什么事好好商量。没有什么东西是饭桌上不能解决的。”
“……”
虽说,谢怜不大希望他们在菩荠观里打起来,但花城似乎对明仪卧底之事极为生气,不知其中有什么内情,让他们坐下来和和气气地吃饭,好像也不太可能。不过,花城居然没表示反对,对峙一阵,脸上冷色渐渐散了,继续洗碗。洗完了自己走到锅边,盛了一碗百年好合羹。
见他主动撤兵,一场大战及时收住,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下一步,就是要立即调转话题,活跃气氛,于是,师青玄道:“太子殿下,那锅里的是什么?好像还热着。”
谢怜道:“哦,那是我做的。”
那锅煮了这么久,早已入味,气味也散去了许多。颜色虽然匪夷所思,但形状都熬得消失了,比昨晚看起来好太多太多。
师青玄一听,兴致勃勃:“是吗?我还从没吃过神官亲手做的东西呢!来来来,让我们尝尝。”
说着,他便也拿了两副碗筷,盛了两碗。
说实话,谢怜本来是想阻止的。但因为花城的再三肯定,给他隐隐埋下了信心的种子,再加上他今早重新加热时又根据昨晚花城的意见做了调配,产生了一种“也许我把它救回来了”的念头,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出声,暗暗期待地看着师青玄把其中一碗递给明仪,道:“来,明兄,你的份。”
明仪往碗里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挪开了脸。
这就有点失礼了。
师青玄大怒,又递上去,不依不饶道:“来吃!刚才路上不是你说肚子饿了吗?”
花城在那边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口中,咽下去,对谢怜笑道:“今天的确淡了点,味道刚刚好。”
谢怜也笑道:“是吗?我今天多加了水。”
花城又吃了一口,笑眯眯地道:“哥哥有心了。”
看花城的模样,要说他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是很有说服力的。
半晌,明仪还是接过了碗。师青玄笑道:“这就对了!”二人同时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第103章】 白话仙人喜宴哭丧

谢怜道:“如何?”
明仪“啪”的一声,脸面朝下,倒在供台上,似乎失去了知觉。
另一边,师青玄则默默无言,流下了两行清泪。
“……”
谢怜迟疑道:“二位大人,到底如何,可否振作起来用言语点评一番?”
师青玄回过神来,抹了一把眼泪,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含混不清地道:“……太子殿下。”
谢怜反手握住他,道:“什么?”
师青玄大着舌头,说不出话,半晌,涕泪齐下地去推明仪,道:“明兄……明兄!明兄你怎么了,振作一点,你醒醒!”
明仪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师青玄一贯是不能忍受别人不给自己回应的,越推越狠,最后终于掐住对方摇晃起来。
谢怜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风师大人要不然你先放下扫帚,有话好说。”
师青玄掐着扫帚,回头大声道:“啊?太子殿下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谢怜无奈,对着他耳朵喊道:“风师大人!你手里的不是地师大人,地师大人在这边,这边!”
这时,明仪猛地坐起身来。
他居然瞬间恢复了男相,脸色铁青,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有心魔了。麻烦助我祛除下。”
一勺羹居然能吃出心魔来,谢怜被震慑了,嗫嚅道:“……没有吧……”
师青玄却指着明仪,双目圆睁道:“慢着,你!你是什么妖孽,敢在本风师面前耍花枪?明兄呢,快我掩护你,我们先一起拿下他。”说着一手抓那扫帚,一手便祭出了风师扇。
这一扇子下去,整个屋顶肯定马上就飞了,谢怜连忙上去抱住他,道:“使不得使不得。两位大人,你们都醒醒好吗!”
“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嚯嚯嚯嚯……”
戚容在门外捶地大笑,骂道:“活该!狗官!快升天!痛快!解气!”
屋内两位神官东倒西歪,呻吟不止。花城抱着手臂倚在墙上,谢怜看看他,再看看地上抱头蜷缩的风师与地师,小声道:“是不是水加的还是少了……怎么会反应比戚容还大?”
花城挑眉道:“我觉得挺好的。是他们口味的问题吧。常有的事。”
谢怜却没想过,戚容平日里吃的都是些什么,神官们平日里吃的又是什么。两相对比,神官们感受到的落差和刺激更大,反应自然也更剧烈了。当然,他更没想过,那锅东西过了花城的手之后,有没有多点什么了。
郁闷和内疚之下,他给师青玄和明仪各自灌了足足七八碗清水,二位神官才悠悠转醒。虽然仍是如戚容一般面色发青、两眼发直,但好歹神智已清醒,口齿也清晰了。唯一的一点小问题就是师青玄还是止不住地眼泪流,说话时不时咬一下舌头,但也没什么大碍。
一番鸡飞狗跳,一个时辰后,四人终于围着供台整整齐齐地坐了下来。
明仪依旧脸朝下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状如死尸。
谢怜正色道:“风师大人,你方才说有很重要的事想请我帮忙,究竟是什么事?”
面色憔悴的师青玄往门上丢了个隔音法术,确保外面的人听不见了,才哑着嗓子道:“……是这样的。咳咳,咳咳。太子殿下你大隐隐于市,在人间修行了八百年,走的多见得多,应该遇到过不少妖魔鬼怪吧?”
谢怜抱着双手,道:“是遇到过一些。”
师青玄道:“那我想请问,你……有没有遇到过‘白话仙人’?”
谢怜一怔,道:“喜宴哭丧,白话仙人?”
师青玄压低了声音,道:“正是!”
忽然,谢怜感觉一阵毛骨悚然,一股嗖嗖的冷气顺着脊背窜了上来。
与此同时,似乎有什么人在他耳边,一边轻声冷笑,一边哼着一支诡异无比的小调。
原本从窗子和破洞里漏进阳光、温暖明亮的小小菩荠观也不知何时黯淡下来,仿佛被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阴影之中。而谢怜的四肢也越来越冷,冰凉如铁。
“……”
“……”
“……”
谢怜忍不住裹紧了衣服,觉得还是有必要直说了,道:“我想请问一下……谁在笑?谁在唱歌?谁在我背后吹冷气?谁把屋子弄得这么暗?”
师青玄抹了抹眼泪,道:“哦,都是我。是我施的一点小法术,不要在意,只是为了更有气氛一点。”
供台边另外三人皆无言以对。
半晌,谢怜扶额,无奈道:“……风师大人,要不然,这冷风还是别吹了吧,这个天气,大家都穿的不多。而且其实本来气氛是不错的,你一手动加冷风,配音乐……反而都搅没了。”
师青玄道:“啊?是这样吗?”于是一挥手,撤去了那凉飕飕往四个人背后灌的冷风,道,“不过屋子还是就这么暗吧,我点个蜡烛,更有感觉。”说着,果真拿出一根蜡烛点上了。
幽幽的火光照着两张雪白的脸和两张白里带青的脸,果然很有气氛,很有感觉,只怕是让屋外的戚容看了都要吓得鬼吼鬼叫什么鬼。
其余三人都不想说什么了,花城往后一靠,明仪保持挺尸。
谢怜揉了揉眉心,道:“继续吧……刚才说到哪了?白话仙人。你早说烂嘴怪便是了,一说白话仙人,我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呢。”
师青玄大惊道:“太子殿下你胆子真大啊,这么叫不太好吧!”
白话仙人,虽说被称为“仙人”,但大家叫它“仙人”,不过是意思意思,留个面子,怕叫得难听了,万一被它知道,就要来你好看。其实大家都恨不得骂它烂嘴仙人烂嘴怪,越难听越好。因为它实在是可恶至极。
不错,寻常的妖魔鬼怪,至多是可怕,但它却是“可恶”。因为,它最喜欢在一个人高兴的时候突然出来泼一盆冷水。试想,有一对新人成亲,有这样一个东西在人家婚宴上出现,喝了人家的喜酒,突然说:“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分开啦!”又或者,谁家老爷高升了,它也突然冒出来,在一众人的恭喜声中道:“过不了几年,你就要锒铛入狱啦!”
它若是缠上一人,便会如影随形,紧紧绑定,不断在那人喜事到来时发出完全相反的诅咒。可想而知,有多可恶。尤其是那些很忌讳兆头不好的人家,遇上这东西,糟心死了。谁都不想被这种东西缠上,但要是遇上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因为至今都没有人搞清楚它到底是怎么挑人下手的。
看样子师青玄就很忌惮这东西,谢怜却不以为意,道:“无事。这东西没什么好怕的。”
准确地来说,这东西怕他才是。
师青玄来了精神,道:“看来太子殿下你是遇到过的了?这种东西有没有可能被彻底抹杀?”
沉吟片刻,谢怜道:“很多年前我确实遇到过两只,后来它们都没再出现了,不知是不是彻底抹杀了,但以我的经验来看,真要对付也不是太难。”
师青玄大喜道:“两只?两只都被你对付了?!那我可真是找对人了!都是怎么个情况?”
谢怜便讲了,第一只是这样的:许多年前,谢怜路过一个小镇,有个富商送女儿去皇城学习念书。因他觉得女儿争气,大张旗鼓宣扬了一番,喜气洋洋。谁知,乐极生悲,饯行宴上,突然有个声音高声说:“你女儿会在路上翻车,摔死在山崖里!”
那富商当场暴跳如雷,要揪住说话那人,但那人说完后便钻进桌子底下,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下,所有人都害怕起来。
刚好,谢怜那一天从这户人家收了破烂,蹭了点剩饭,正准备带回去,听说了这件事,知道招来了什么东西,便对那富商说不用担心。他叫那富商请了二十多个护卫,加上自己,一路小心翼翼把那位小姐安全送到皇城,守在那小姐身边等了一阵。
一个月后,那位小姐在一次品貌比赛中得了第一,机会来了。
当晚,众人在皇城一座酒楼上为小姐设宴庆祝,果然,又有个声音在人群里说:“你将来会被……”
一听到这里,谢怜便马上抓住了藏在人群中的那个东西,掐着它的喉咙,不让它说出那句话。随即用符锁了它的身形,一顿暴打,再叫人弄了一辆马车,载着它在山崖上狂奔,到一个转角时砍断了缰绳,让那车载着它坠下山崖去,应了它自己对旁人的诅咒。
另外三人道:“就这样了?”
谢怜道:“就是这样了。对付烂……好吧,白话仙人。对付白话仙人,有三个办法:第一,不要让它开口,在它开口之前就掐掉。这个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防不胜防。
“第二,如果它开口了,不要让被它诅咒的对象听到。任何人在正高兴的时候听到诅咒自己的话,都难免会生出一丝恐惧,而这个东西,便是以此恐惧为食、为乐。你越害怕,它越高兴,而若你真的被它吓到心神恍惚,如它所言,搞砸了手里的事,它的法力便突飞猛进。但除非是聋子,否则总有一天会听到的。事实上,就算是聋子也未定可以躲过,因为有人为了逃避这东西把自己两只耳朵扎穿了,但还是没用。
“而反过来,如果不管它怎么诅咒,怎么给你泼冷水,你都置之不理,它就拿你无可奈何。所以,最有效的,是第三个办法:让自己喜事多多,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它说也好,不说也好,全都听过就忘掉。让自己越来越强,全然不按照它给你预设的悲惨未来走下去。如此,到最后,它从你这里获取不到快感,多半就灰溜溜地走了。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暂时潜伏,等待下一次趁虚而入的机会。”
虽然这第三个办法最有效,但也是最难做到的,毕竟,世上有谁能真正做到心如顽石,不起一丝波澜?
师青玄越听,眉头蹙得越紧,道:“那第二次呢?第二次你也是这么解决的吗?”
谢怜道:“第二次,对别人来说,可能就没什么用处了。毕竟情况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谢怜道:“它找上的是我。”


【第104章】 白话仙人喜宴哭丧 2

也是在很多年以前,谢怜遇到了一只白话仙人。
那次,他刚刚凭一己之力,盖好了一座小茅屋。正当他站在下面欣赏新房子时,突然,角落里有一个细小的声音说道:“你这房子,过两个月就要塌啰。”
师青玄道:“你怎么办?”
谢怜道:“没怎么办。我说:‘过两个月?七天之内它还能立着,那才是奇怪。’”
“……”
花城微微一笑,随即,这笑容便淡去了。
那白话仙人躲在暗处,等着吸谢怜的恐惧、烦躁、不安之情。然而,它巴巴地吸了半天空气,等谢怜都洗洗睡在新屋子里了,也什么都没吸到。
虽然谢怜没看见它的真身,但也能感觉出,它大概很生气。
没过几天,夜里一道苍雷劈下,整个房子都焦了。
那只白话仙人颇为高兴,大概是觉得焦了和塌了差不多,它的诅咒算是应验了,这下谢怜总该害怕了。然而并没有。它还是没吸到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它当然不甘心,于是,它便跟在了谢怜身边,等待下一次喜事到来。
谁知,这一等就是大半年。这大半年间,谢怜身上居然一件喜事都没有!
要是一般人,也就放弃了。但白话仙人还有个特点,就是爱死磕,盯上了一个人就要死死跟着,所以也跟着苦苦饿了大半年。最后,机会终于到来了。
某日,谢怜收破烂进账一大笔,发了一小把横财。白话仙人乐坏了,憋了这么久,立即使出浑身解数,爆出长长一串谢怜有钱之后吃喝嫖赌染上一身病倒欠一屁股债的精彩人生,滔滔不绝诅咒连连。谢怜一边点着钱,一边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依旧是洗洗就睡了,那白话仙人也依旧什么都没吸到。
当天夜里,谢怜的破烂堆就失火了。
火扑灭之后,满脸黑灰的谢怜对那白话仙人慨叹道:“可惜了。全都烧光了,一个子儿也没了。昨晚你说的那些醉生梦死、浮世流金,我还一件都没有体验过呢。我觉得,你讲的挺有意思的,要不然,你再说一遍吧。”
如此下来三四次,到后来,谢怜甚至会主动上去问它,你有没有什么想讲的?你要不要讲几句?那白话仙人终于再也受不了了,它逃跑了。
对白话仙人而言,谢怜这种瘟神,真是极不友好。要么他就没有喜事,空等数年;要么他就对一切厄运习以为常,没有任何恐惧不安;而且他运道之差,超乎白话仙人的想象,所以它们的诅咒对谢怜而言不痛不痒,简直是祝福,或是在讲白日梦。
总之,从此以后,谢怜便与白话仙人绝缘了。他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那只白话仙人逃跑后到自己族群内部大肆宣扬过他有多恶劣了。
听到这里,师青玄没绷住,噗了一下。
花城淡声道:“很好笑吗。”
师青玄也知不妥,立即正色了,肃然道:“对不住了,太子殿下。”
谢怜笑道:“无事。反正我也觉得挺有趣的。”
他总结道:“白话仙人是从人的恐惧之心中吸取法力,再借此法力,促使预言成真,然后再作出新的预言。如此循环往复,到一个人被彻底打垮、心如死灰为止。所以,越是心志不坚,越是吃亏;而拥有的越多,害怕失去的就越多。”
顿了顿,他又提醒道:“是有风师大人的信徒接到了此类祈愿,向您求助吗?您是风神,这东西不在您的管辖范围内,接到的话,可以移交武神。”
师青玄却道:“不是信徒遇到了,是我自己遇到的。”
这下,谢怜更奇了:“您自己遇到的?白话仙人一般应该不太敢惹神官。就算惹了,以神官之尊,也用不着怕它们的。”
师青玄叹道:“若是在我飞升后遇到的,自然不足为虑,但……此事说来话长。”
话说数百年前,风水二师在为人时,生于豪门大富商贾之家。
师青玄为次子,出生之时,举家欢喜,为此子取了乳名“玄”,广施粥点,行善积德。当时,有一位算命先生喝了粥,看到了襁褓里的婴儿,问了生辰八字,说了这么一番话:
“吃了你们家的粥,我说句话。你们家这个儿子,命格虽好,但一言难尽。要是想救,必须得尽量低调,别让他从小养成张扬的性子,不许他出风头,记住闷声发大财,如此方可平安渡过一生。绝对不要给他办喜事,会招来不好的东西。”
这话可太不好听了,简直跟白话仙人也差不多了。师家又是商贾人家,格外重这些,当场拉下脸把人撵走了,他的话自然也没放心上,几日后,便又为师青玄开设宴席,张灯结彩,锣鼓齐鸣。
然而,宴席上,正当众人喝得高兴,纷纷对着襁褓里的师家二公子唱祝词时,蓦地从地下传来一个声音,唱道:“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这声音真是从地底下传来的,盖过了在场所有其他人的声音,把众人都吓呆了。
宴席惶惶而散,当天夜里,还是婴儿的师青玄便发起了热,啼哭不止,怎么都退不下去,还直吐苦水,全家魂飞魄散。
师家想起前不久那个说怪话被赶走的算命先生,忙到处找,又把人请了回来。那算命先生道:“让你们别张扬,你们非不听。这下这孩子撞了真仙,这辈子都要后患无穷了。这一场高热还不算什么,不久就会退了。但这个,只不过是它的见面礼!”
那撞上的东西,自然是白话仙人了。只是,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赶跑的普通白话仙人,而是一只岁数最大、道行最高的白话仙人。高到何处?不逢喜宴,也能哭丧。所以,被叫做“白话真仙”。
这“真仙”可谓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眼光毒辣,缠上的人,无一不是大起大落、一生传奇的大人物。有的人战胜了它,但也与它斗了一生,供给它不少食材;有的人败给了它,便彻底成为它法力源泉的一部分。千百年积攒下来,根基深厚。如今,它已休息了一百多年,算算日子,也该出来走动了,这次开口,肯定要吃一口大的。恰好在此时出生的师青玄命格很对它胃口,便被这真仙“定”下了。虽然眼下的小小婴儿即便听见了它的预言也听不懂,但小婴儿总归会长大的,总有一天能听懂,总有一天会知道害怕。并且,从幼时埋下的这份恐惧,将深深根植于心,挥之不去。
好在,这种精怪往往脑子一根筋,想东西的方式很奇怪,和常人是不同的,于是,算命先生想了个办法骗它:先让师家把师青玄送出去,假意送人,再把儿子换个模样,伪作女婴送回来,说是从外面接回来的养女,让全家都管这位公子叫小姐,将他从小扮成姑娘养。只要那白话真仙一直找不到当初定下的男婴,时间一久,没准就不记得当初他挑中的是谁了。
如此,师青玄果然平安无事长到了十岁。
十年间,当初的豪门大富之家渐渐衰颓。二师父母去世,家中勾心斗角,争夺财产。师无渡不胜其烦,于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带着比他小好几岁的师青玄离家了。
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师无渡先一步上山拜师修行,把弟弟寄养在山下小镇。他每日修行练功到很晚,大傍晚才下山。山上没有吃的,夜里才能回家吃上饭。有一天晚上,师无渡与人切磋入了迷,忘了时辰。师青玄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哥哥回来,担心他没饭吃肚饿,便决定送饭上山。
那时师青玄尚且是个孩子,不会走山路,夜里又漆黑一片,拎着饭盒子走了许久,等得内急。一急,便在山路边脱了裙子。
这时,山路前方远远走来一个黑影,问道:“前方的可是玄儿?”
师青玄一听有人叫他乳名,以为是哥哥叫来接自己的人,连忙把裙子又放下了,应道:“是我!”
那陌生的声音又问:“你的生辰八字,可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
师青玄更奇。一奇为什么突然问生辰八字,二奇这人说得竟是分毫不差,也应了:“没错!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你认识我哥哥吗?”
那声音不答,最后说了一句:“你过来,让我看清你的脸。”
这是命令的语气。到这里,师青玄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他抱着送饭的盒子,拔腿就跑。跑着跑着,听得身后上方呼呼狂风、哈哈狂笑,竟是那东西紧紧追在后面,喝道:“你马上就要摔倒了!”
师青玄魂飞魄散,说到“倒”字时,他果然摔倒,摔破了饭盒子,饭撒了一地。那东西就要扑上去时,师无渡赶到了。
见人一来,那白话真仙便消失不见了。师无渡抱起了摔得满脸是血和饭的弟弟,兄弟二人都是心惊不已。
还是给它发现了!
被躲了这么多年,白话真仙尝到了第一份甜头,从此开始定时出没,一次比一次神出鬼没。这东西道行太厉害,师家家业已垮,师无渡能请来的道人法师毫无办法,也无力怒砸百万功德,向上天直接传达自己的声音。虽然它一直没要师青玄的命,但兄弟二人皆知,这东西不过是在等养肥了再杀。眼下只轻轻打你几个小耳光,提醒你要害怕它,总有一天要来个大的。这就仿佛一个猎人,不给猎物一箭来个痛快,偏偏要擦着身子来几箭,教猎物恐惧到极致,而它便以此为食。
简直像是一场凌迟。
好在,转机终于来了。苦修狠冲数年后,师无渡飞升了。
他一飞升,立刻把师青玄提到中天庭,猛砸天材地宝,没过几年,师青玄也顺利飞升。那白话真仙,从此便销声匿迹了。
师青玄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它终于放弃,知难而退了。然而,这似乎只是他想得美。
前几日,他找了一大帮朋友喝酒,醉醺醺之时,忽然听到耳边有个声音恶狠狠地道:“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你哥哥!”
那声音熟悉至极,在他十岁以后到飞升的日子里,几乎年年都能听到一两次这个声音,对它的恐惧早已刻入骨髓,简直是一个炸雷响在耳边。
师青玄瞬间就酒醒了,吓得连夜跑去裴茗的地盘,亲眼看到了师无渡正好好的和灵文他们聚会,这才定了心神。
事后,他怀疑那声音会不会是自己的幻听。毕竟从小被这东西种下太深的阴影,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前思后想,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便拉了明仪,又顺便来找谢怜问问,岂料在菩荠观撞上了花城,真是冤家路窄。
听完,谢怜道:“如此说来,风师大人你遇到的,和我遇到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思索片刻,又问花城,“三郎,你可亲眼见过那白话真仙?”
花城手里把玩儿着一支筷子,道:“嗯?未曾亲眼见过。不过,我有认识的人见过。”
这个“认识的人”是谁,谢怜虽好奇,但也没多问,只道:“它道行究竟有多高?当真厉害?”
花城把筷子丢了,缓缓地道:“很高。”
闻言,师青玄和明仪的神色都越发凝重了。
花城又道:“它跟一般的小喽啰可不同,的确难对付。”
虽然说着“难对付”,但他依旧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客套一下。不过,能得到花城这般评价,也是极不容易了。
谢怜道:“风师大人,看来问题不小啊。这事你为何不告诉水师大人?”
师青玄摆手道:“不行不行。你知道的,我哥眼下又要渡劫了,万一他在这个节骨眼去斗那白话真仙,分心了怎么办?这事我得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跟我哥交好的神官,我也一个都没告诉。”
一位神官并非一生只能渡一次劫。渡过的天劫越多,境界越高,地位越稳,法力越强。师无渡乃是有二道天劫加身的神官,谢怜早先也在通灵阵的闲聊中隐约听过,他现在正在等第三道。如若分心,确实不利。渡劫失败,怎么说也是要掉境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