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1

墨香铜臭:天官赐福 149 - 154


【第149章】 左右慌不择东西路

谢怜道:“裴将军胜了,还是败了?”
裴宿道:“胜了。也败了。”
起事者全都死在了裴茗的剑下,其中,许多都是跟他有着十几年交情的旧部。
“明光”这把剑,从来都是和这些人并肩作战时使用的,如今,却成为了手刃这些人的凶器。
而在厮杀结束、胜负分晓之时,须黎国主,也顺理成章地以捉拿反贼之名,命人将周身浴血、几乎力竭不能动弹的裴茗团团围住。
裴茗虽然会打仗,但战场如果不是真刀实枪的沙场,他未必能取胜。分明是退敌救驾,最终,却换来了一声“格杀勿论!”
裴茗托着那陶罐,不是没听到他们那边在说什么,只是没空去管。他道:“我早该想到,是你的作风。”
想来,是容广的怨念附在了那把染千万人血的断剑上,与之共鸣,才能长存至今。但罐子里的声音还是冷冷地道:“你的手足早就全都死光了。我不过是一把剑。”
谢怜知道他现在恐怕是不会承认的,追问无益,道:“罢了,裴将军。”
裴茗点头,将罐子还给了裴宿。
如此,他们手上就已经收服了两只颇为棘手的鬼了,忽略掉其他的,算是个开门红。
谢怜道:“我和裴将军接下来要继续往铜炉山里走,半月你们呢?去找雨师大人吗?”
裴宿却道:“雨师大人早已追着掳走农人的妖魔,先一步往里走了。我们去找也是同路,愿协助将军和太子殿下,一同前行。”
裴茗回过神来,微微皱眉道:“那我们也赶紧动身吧。雨师国主非是武神,却比我们走得更快,前方路上恐遇危险。”
于是,谢怜抱起花城,半月收了两只罐子,一行人匆匆向密林更深处赶去。
由于现在还处于铜炉山外层,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厉害角色,大多是杂草,众人连动手的兴趣都没有,直接略过,有不知好歹的主动上来挑战他们,也被半月和裴宿放蛇吓跑了。如此,走了一天,终于离开了森林,深入了铜炉山的第二层。
到这里,森林渐渐稀疏,路面渐渐宽阔,有了许多人烟的痕迹,谢怜甚至在路边见到了一些破败发黑的小房屋,在这与世隔绝之地当真是太古怪了,不禁问道:“怎么会有人住的屋子?”
半月和裴宿皆摇头不知。裴茗也道:“这个恐怕要问你怀里那位鬼王阁下了。”
谢怜方才问完就在想,如果花城醒着的话,必然能解答他的疑问,低头看了一眼。虽然花城异常滚烫的体温渐渐消退了,但双目仍是紧闭的,不由得忧心忡忡。
裴茗提醒道:“太子殿下,眼下就要深入下一层了,前方遇到的东西会更厉害。要不然先停一停,等花城主醒过来。”
此时,众人正身处一个宽阔的岔路口上。一条路通往东,一条路通往西。谢怜略一沉吟,道:“夜深了,先在此留宿一夜吧。”
奔波一天,也该休息一下,精心给花城护法助力了。
半月道:“好啊,裴宿哥哥也要休息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眼下裴宿是凡人之身,是需要休息和进食的,他却一直没吭声。谢怜咒枷在身,也不例外,但他因为担忧花城,完全忘记了这些。
一行人当下便在这岔路口上安营扎寨起来。半月生火,裴宿打猎。谢怜见大家各忙各的,又盯着花城的脸看了起来。不一会儿,直觉让他猛地回头,果然,裴茗正在看着他俩。
二人对视一阵,裴茗干笑一声,道:“好。我走开。”
谢怜道:“不。还是别了。”
他又没想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为什么说得仿佛在做贼一样!
这时,半月抱着一只装食物的罐子走了过来,道:“花将军……”
谢怜和裴茗双双转头。谢怜道:“怎么了?”
那黑罐子里窝着一只惊恐的野鸡,被绑了起来。半月把罐子给他们看,道:“裴宿哥哥打的,让我来做,但是,我不会。”
裴宿打完猎后,去前方探路放风了。
裴茗却仿佛对半月怎么看都不是很满意,理直气壮地道:“姑娘家的,整天打打杀杀,不会打扮也就算了,怎么连做饭都不会?”
谢怜和半月皆是无言。半月可不是寻常人家娇养出来的姑娘,根本不能理解裴茗的审美,对他的话也感到十分不解,莫名其妙。
而谢怜已经差不多摸清了,裴茗这个人一涉及女人方面便一言难尽,道:“半月放下吧,我来教你。”
半月原本就对他十分信服,自然高兴答应。一炷香后。谢怜扯着野鸡身上五彩的鸡毛,裴茗提起自己染血的手掌,唏嘘道:“将军杀鸡,太子扯毛,也是名景了。”
谢怜看他徒手杀鸡,杀得血淋淋的,道:“裴将军你就不能用个刀子剑啊什么的吗?干净利落一些。”
裴茗道:“有吗?”
话音刚落,两人不由自主望向了一旁放在地上的两只罐子。罐子里的容广似乎觉察到了这两道诡异的目光,罐身一阵恶寒颤抖,喝道:“快滚!滚得越远越好!当心我在剑刃上涂抹剧毒,毒死你们!”
两人赶紧走远了。
走到那罐子一定听不到的地方,裴茗摇了摇头,对谢怜道:“还非说不是。他一直就这脾气,不是才怪了。”
谢怜也是听到了容广是怎么骂他的,早就生出一种微妙的同情心,道:“理解你。我有个表弟,跟容将军有点像,比他更能骂,不过没他会办事。”
容广好歹能帮裴茗打仗,要是让戚容去帮谢怜打仗,谢怜没被敌方先打死,肯定要先给戚容活活坑死。
裴茗似乎想象了一下一个只会骂人不会打仗的容广是什么样的,由衷地道:“那真是太可怕了。”
谢怜把拔干净毛的野鸡重新丢进罐子里,加满水,丢到火上就开始煮,时不时扔点野果香草什么的,调一下味。半月也学着他的样子,努力把自己能找到的每一样疑似可以吃的东西都往罐子里塞。裴茗似乎没搞懂他们在干什么,但因为他从没下过厨房,并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帮着添了些柴火,道:“太子殿下,裴某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但因为不熟,不好贸然开口。”
不熟是真的。之前,谢怜对裴茗的印象,差不多就是一个身手不错、心术不正的花心大萝卜,还针锋相对过几次。如今打过几次交道,不知不觉稍微有了点改观,也算是有点熟了,道:“裴将军请问。”
裴茗道:“你被贬两次,两道咒枷在身,第三次飞升后,是可以请帝君帮你把它们取下来的。但你为何放任不取?”
谢怜眼睁睁看着半月冥思苦想一阵后,豁然开朗地掏出几条长长的紫红色的蝎尾蛇,直接放进煮得正沸的汤罐子里,神色如常地道:“那,裴将军,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裴茗道:“请问。”
谢怜道:“为何你在折断明光后,再不炼一把新剑做法宝了?”
裴茗扬起眉峰,道:“真是令人不快的问题。”
谢怜表情同他如出一辙,道:“彼此彼此。”
二人才笑了两声,忽然,裴茗道:“我从不觉得那是什么美谈。”
谢怜道:“我懂。”
他还待开口,却听身后传来异样动静,心中一动,回头道:“三郎?”
果然,是花城坐起来了!
谢怜惊喜交加,忙过去扶住他肩膀,道:“三郎!你醒了!你……好像变大了?”
的确,之前花城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现在看上去却有十三四岁了,而且一开口,声音也从孩童变成微沙的少年声了:“是。多谢哥哥助我纾解。”
裴茗道:“真是可喜可贺。”
谢怜道:“没什么好谢的,我……”说完才注意到有“纾解”二字,笑容一凝,心道:“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吧?”
下一刻,花城抓住了他的肩膀,沉声道:“殿下,听我的,现在东边有东西在往这里赶。你得暂时避开!”
谢怜一怔,二人一齐望向东方,仿佛穿透了无边黑夜,看到了一个在黑暗中潜行的身影。
虽然谢怜并没感觉出什么东西,但还是道:“好!我们先避开。”
裴茗道:“往哪里避?”
这个岔路口只通向两条路,谢怜道:“西边!”
半月一把抓了那只正在火上烹饪的陶罐,看样子是准备带着一起走,道:“裴宿哥哥还没有回来!”
话音刚落,便见西边那条路上匆匆冲来一道黑影,却是探路的裴宿回来了,道:“将军!别走这条路!有大批妖魔鬼怪正往这边赶来!”
花城道:“多大批?”
裴宿见发问的是他,愣了一下,道:“据地面震动判断,至少五百!”
作为武神,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考虑“退回”这条路的。裴茗道:“到底走西边还是东边?”
花城果断道:“西边!”
谢怜也道:“西边。”
不知为何,虽然西边鬼多势众,东边连个鬼影都没有,但谢怜就是直觉相信,西边一定比东边更安全。
话不多说,一行人匆匆离开。原本,谢怜已经做好了路上遇到一波然后大开杀戒的准备,谁知,奔出六七里,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不由奇怪,问道:“小裴将军,你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听到有五百多妖魔鬼怪正在逼近的?”
裴宿道:“就是在这附近。当时它们距我五六里远,速度极快。”
谢怜道:“那就很奇怪了!”
他们一行人向西跑,那五百妖魔鬼怪则是向东跑,速度都很快,如此,应该很快就迎面撞上了才对。为何现在非但没看见一只鬼,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裴茗道:“小裴不会听错的,它们是不是原路返回了?”
裴宿道:“我想,不大可能。因为,他们奔速当真极快,听起来像是在……”
花城道:“逃命。”
忽然,谢怜顿住了脚步。不光是他,一行人全都顿住了。因为,前方一片尸横遍野,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些尸身,有人有牲畜,千奇百怪,五花八门,还有被打散的魂魄,只残余一缕在空中飘散的黑烟和鬼火,场面凄厉至极。谢怜蹲身查看片刻,道:“果真是在逃命,只是……没逃过。”
裴宿在探听到它们后,第一时间便撤回去通知谢怜等人。而就在他撤离后的不久,有什么东西追杀而至,将它们一网打尽了。
花城道:“是一个人动的手。”
谢怜点了点头。如果双方都数多势众,反而没可能做得这么干净、战斗也不会结束的这么干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灭了五百只妖魔鬼怪,无疑比夺命快刀魔更强,看来,这也是他们需要关注的重点对象。
半月抱着汤罐,道:“雨师大人不会选了这条路吧……”
裴宿道:“不必担心,大人有护法坐骑。”
正在此时,谢怜听到前方不远地上传来奇怪的“咔咔咔”声,过去一看,有个骷髅头的上下牙关正在打颤,那“咔咔咔”的声音便是如此传出来的。
它见有人发现了自己,惊恐地道:“饶命、我再也不来了、我想回去、我想回家!”
谢怜双手将它捧起,温声道:“不要怕,我们只是路过的。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什么?”
那骷髅头牙关一边打战,一边道:“你们、你们路过的啊?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有个很可怕的……算上我们,他已经杀了一千多只鬼了,但他还不满足,还在不停地、不停地……”
一千多只!
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谢怜道:“你说的是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或者外号?或者长什么样子?”
骷髅头道:“不、不知道。我也看不太清,他杀我们,都没用几下。我只隐隐约约看见,是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很年轻,脸色很苍白……”
裴茗道:“听起来有点棘手。太子殿下,花城主,你们确定我们现在是应该往西走,而不是往东走?”
那骷髅头听了,却尖叫起来,道:“往东边走也不行!绝对不要!!!”
谢怜道:“东边又怎么了?”
那骷髅头道:“我们……就是不敢走东边那条路,所以才选了西边的。因为东边,有个白衣少年,短短一天之内,已经杀了两千多只鬼,比西边这个,更可怕……”


【第150章】 左右慌不择东西路 2

两千多只!
闻言,众人皆是神色微凝。
谢怜看了花城一眼,道:“看来选西边果然是对的。”
那骷髅头牙齿打颤道:“唉!选哪边都是错的,根本没路可走!”
的确,对他们这种普通的小鬼而言,选哪边都是灭顶之灾。无论东边西边,都能轻而易举地碾压他们;无论走哪条路,都是灰飞烟灭给人当成养分的下场。干嚎了几声后,那骷髅头眼睛里的鬼火也渐渐熄灭了。
谢怜将它轻轻放到路边,道:“三郎,你知道东边的是什么东西么?”
花城道:“暂且不能确定,但它正在往此处来,眼下情况,不建议正面交锋。西边这个,稍微好应付一些。”
谢怜点头道:“好。那我们继续西行。”
一行人从满地尸体中穿过,匆匆前行。走了一晚上,没遇到那骷髅头所说的黑衣男子,也没看到雨师的踪迹,谢怜不由得担心起来。
一路走,道路两侧的房屋建筑越来越多,已经成群,甚至还能辨认出,这是贫穷人家的民居,这是休闲玩耍的戏院,这是买卖杂货的铺子,这是富贵人家的庭院……他们脚下走的这条路,也是一条人工修葺的路,隐约还能看见铺地花砖的花样,俨然一个富足小镇,只是空无一人,异常荒凉凄清。
路边看到一口古井,打水上来一看,水还算清澈,众人便在此歇息片刻。
谢怜和裴宿喝了一点水,顺便洗了把脸,一抬头,便见半月走了过来。
半月一直抱着那只黑陶罐子,等候多时了,道:“花将军,裴宿哥哥,吃点东西吧。”
裴宿道:“好。辛苦你了。”
谢怜也道:“大家都辛苦了,都来试试吧。”
于是,众人都围了上去。然而,半月打开罐子的一刹那,许多人的神情都凝固了。
虽然“气味”这种东西是无色无形的,但是,当半月揭开罐盖子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神秘物质使得罐口那一处的空气都扭曲了。
众人盯着那罐子里的景象看了许久,每个人的瞳孔里都倒映出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能把人拉进深渊一般,没有任何言语能表达出那眼神中蕴含的情感。
半晌,谢怜拍了拍半月的肩,竖起了大拇指:“不错。第一次,可以了。”
裴茗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道:“她是第一次,太子殿下你也是第一次?没记错的话,你让她全部按着你教的来的,你动手比她更多。我就说怎么总觉得你们做的哪里不对劲,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花城却道:“是吗?既然是哥哥做的,那我倒是真要试试看了。”
闻言,裴茗和裴宿齐刷刷抬眼望他,目光糅合了惊叹、悚然、佩服等等种种情绪。
花城道:“哥哥,这个叫什么?”
谢怜轻咳一声,道:“……‘颠鸾倒凤’。”
花城由衷地道:“好名字。”
说完,他便把手伸进了那个黑不见底的罐子里。裴茗和裴宿那眼神,仿佛担心他马上要被那罐子吞了一般紧张。而花城泰然自若地取出了一小截烧焦的碎尸块一样的东西,泰然自若地送进了口里。
裴茗道:“如何。”
花城道:“味如其名。”
裴茗对神色复杂的裴宿道:“做给你的。你看着办。”
裴宿:“……”
他从半月手中接过了罐子,面无表情地把一只手伸了进去。
谢怜又用冷水抹了把脸,理了理头发,转过身,不再去看他们,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道:“为何在这与世隔绝之地,却有这么多人烟痕迹?难道铜炉山里还能住人吗?”
这个问题,他昨天就问过了,只是当时没人能回答他。现在有了。
花城道:“能,不过,是很久以前了。铜炉山有七城之广,占地极大,曾是一个古国,这些房屋全都是那古国的城镇遗迹。越靠近中心的‘铜炉’,遗迹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繁华。”
谢怜毫不质疑,道:“原来如此。”
这时,身后传来了裴茗的声音:“小裴你干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给我站起来!”
谢怜没有回头,道:“这个古国叫什么名字,三郎知道吗?”
花城也没有回头,负手道:“乌庸国。”
裴茗斥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有没有解药什么的?不能管杀不管埋吧。还有你,怎么做饭给他吃的?你这蛇怎么回事,煮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动?成精了?!”
半月似乎在不断地磕头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的确是成精了,我不知道成了精的要煮多久……对不起……”
谢怜一手托腮,思索一阵,道:“我孤陋寡闻,似乎从没听过这个国家的名字。有多古?”
然而,他刚刚说完,却又不确定了。乌庸、乌庸。乍一听,的确陌生。但细细想,却又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某个人口里听过。
花城道:“具体不清楚,但一定比仙乐国更古。少说也有两千年了。”
谢怜环顾四周,道:“但看这些建筑,不像是历经了千年之久。”
花城道:“那是自然,因为绝大多数时候,铜炉山是完不对外开放的,就像是被封进了一个巨大的陵墓之中,与外界隔离,自然保存完好。”
谢怜低头,陷入了沉思。
那边,裴茗终于抛下裴宿过来了,道:“鬼王阁下果然是无所不知。不过,你这些情报未免也太玄奇了,可否问问来源是何处?裴某竟从来没有听过一丝半毫流传在外。”
花城没看他,道:“敢问裴将军,能在铜炉山里搜集到这种情报的,是什么样的人?”
裴茗道:“理论上来说,只要是鬼都行。但鉴于铜炉山的规则会令万鬼厮杀,要搜集到这么多有分量的情报,就要呆的比较久,那么,就一定很强。”
花城道:“搜集到这些情报后,能从铜炉山里出来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裴茗道:“那肯定只有阁下这样的绝境鬼王了。”
花城道:“所以,这些情报是我自己搜集的。只要我不说出去,自然不会有任何流传在外。”
他总算回了头,微微揶揄地道:“保守秘密,对上天庭的神官而言,或许比渡天劫还难;对我而言,却不是。”
“……”
这话没错。要是有类似等级的情报被哪位上天庭的神官知道了,要不了一个时辰,你就会在每一个通灵阵都听到大家在激动地讨论它。分量如此之重的情报,花城居然能憋这么多年,没卖给别人,也没说出去炫耀,实在是很沉得住气。
裴茗道:“懂了。看来,对太子殿下,花城主非但是无所不知,而且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怜忽然道:“不对。”
众人转首,道:“什么不对?”
谢怜方才一直在苦苦思索,这时,终于右手成拳,在左手掌心里轻轻一砸,道:“我方才说,似乎从没听过‘乌庸国’的名字,这句不对。这个名字,我是听过的!”
花城神色微凝,道:“哥哥在何处听过?”
谢怜回过头,道:“我少年时在仙乐国皇家道场皇极观修道,我授业恩师乃是仙乐国师。他刚收我为徒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其实也不算是一个故事,不如说,是给谢怜灌输了某个高大光辉的传奇形象——从前有一个古国,有一位太子殿下,天资过人,年少聪慧,文武双全,乃是一个举世无双的惊艳人物。他爱他的国民,他的国民也爱他。直到他死去很久,人们也没有忘记他。
国师语重心长、和蔼慈祥地对谢怜道:“孩子,希望你能够成为那样的人。”
当时年纪尚小的谢怜正襟危坐,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我要成神。”
“……”
谢怜道:“如果您说的那位太子殿下当真如此举世无双,为什么他没有成神呢?”
“…………”
谢怜继续道:“如果人们真的没有忘记他,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提起这位太子殿下呢?”
“………………”
谢怜发誓,他提这些问题的时候不带半点挑衅和叛逆之心,是真心好奇,不解求教。但国师听到之后的表情,还是十分精彩。
为什么谢怜可以将道德经倒背如流?因为,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国师让他抄了一百遍道德经,美其名曰,“修身养性”。谢怜十分怀疑,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的份上,国师会让他跪在钉子板上抄。
总之,从此以后,道德经的每个字都深深地烙在了谢怜的脑海里。顺便,也对这位“乌庸国的太子殿下”,留下了一点点印象。
谢怜平素颇爱读书,并未在古籍上见过“乌庸国”的相关记载,因此觉得多半是国师随口杜撰出来想教育一下他,要不就是国师牌打太多记岔了。但他觉得没必要拆穿,也不想再抄一百遍道德经,便不较真,也没放在心上。
裴茗道:“太子殿下,听起来,你们仙乐这位国师,来头不小,知道的也不少?能问问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迟疑片刻,谢怜道:“不知。仙乐国破后,很多人后来如何,我都再没见过了。”
这时,他忽觉脚腕一紧,神情一凛,道:“什么东西!”
正欲一脚下去踩个分筋断骨,低头一看,松了口气,道:“小裴将军,你干什么用这样的方式出场?好险好险,差点废了你这只手。”
那只手正是裴宿的。他整个人趴在地上,脸埋在土里,两手一只抓裴茗,一只抓谢怜。二人蹲了下来,道:“你想说什么?”
半月抱着罐子道:“不知道,方才裴宿哥哥一直在地上爬来爬去,好像发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裴茗道:“哦?这样也能有所发现?不愧是小裴。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裴宿松开抓着他的那只手,指向一边。谢怜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道:“这是……”
众人都围了过去,研究一阵,道:“牛蹄印?”
裴宿的脸终于从土里抬起来了,哑声道:“这,是……雨师大,人的护法坐,骑留下来的印,记。”
半月道:“裴宿哥哥,你的断句好像错了。”
裴宿道:“我没,事。雨师大人,人,人……”
他就卡在“人”这里转不下去了。谢怜怀疑道:“这……莫非是中了蝎尾蛇毒?”
半月道:“蝎尾蛇的毒性,不是这样的……”
花城道:“雨师已经遇到西边这个黑衣男子,并且打过一场了。”


【第151章】 左右慌不择东西路 3

谢怜道:“是吗?何以见得?”
花城正要开口,这时,卡住了言语的裴宿伸出颤抖的手指,开始在地上写字。
出于莫名的尊敬,众人都围过去看他,只见他手下歪歪扭扭写的是“战斗形态”四个字,写完之后,仿佛就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握成拳头,一动不动了。
花城抬头,道:“便是如此了。雨师的护法坐骑,是雨师国皇家道场门环金兽所化成的黑牛,平日稳步行路不留痕迹,而一旦进入战斗时,便会改变形态。所以,这蹄印与寻常的牛蹄印形状不同,更为宽大。”
裴茗道:“鬼王阁下情报量惊人。”
花城指着地上印记,继续对谢怜道:“哥哥,你看。”
谢怜凑过头去看,道:“嗯,果然……这蹄印出现的突然,想来他们遇到敌人也很突然。”
花城道:“嗯。而且这蹄印很深,足见敌人不简单,那牛在这里以角力和敌人相对,被生生压得陷进土里两寸有余。”
二人模拟着当时的战斗场景,裴茗也不甘示弱,道:“但到最后,双方还是打了个平手。”
谢怜道:“不错。”
四周没有血迹,也没有飘散的鬼气,看样子,他们在此撞上,又快又狠地硬对了几招,具发现对方是块不好啃的硬骨头,遂双双放弃。
花城告知,东边的东西调转方向了,一行人继续西行,只是赶路速度慢了稍许。
不多时,一座甚为高大的奇异建筑出现在路边,远远一看,比其他房屋都要气派,即便坍塌了几面围墙和部分屋檐,依旧令人只能仰望。谢怜不由驻足停留,道:“这是什么地方?”
花城只瞟了一眼,道:“乌庸人的神殿。”
裴茗架着裴宿一条手臂拖着他走,道:“花城主如何得知这是神殿的?”
花城道:“因为上面写了。”
闻言,众人都抬头望去,只见这建筑大门前的石梁上,果真刻着一排斗大无比的文字。虽然经历岁月磨砺,还有一些奇怪的划痕,但也还算清晰。
然而,沉默片刻,谢怜道:“上面的确是写了,但是……”
但是这个文字,根本看不懂啊!
万万没想到,连这个也难不倒花城。他对谢怜道:“这一行文字,大意是‘太子殿下携光降世永恒照拂乌庸大地’。歌功颂德的废话罢了。哥哥你看,倒数的几个字符,是不是有两个很像‘乌’和‘庸’。”
听到“太子殿下”时,谢怜微微动容,再定睛细看,果然,这一行文字虽然仿佛小儿绘图,又是圈又是弯,夹杂着许多奇怪符号,但“乌庸”二字的形状和笔画,倒是和他所熟知的文字颇像,仿佛是某种变体。
裴茗道:“花城主居然连这种失传千年的古国文字也能解读,裴某真是佩服。”
花城挑起一边眉,假笑道:“我在铜炉山呆过十年。一个月都能做很多事了,如果十年了连一种文字都解读不了,那还留在世上干什么,对吗。”
上天庭里位列前十的文神们也未必敢说这种话,作为一个武神,裴茗能怎么办呢。只能也假笑道:“或许吧。”
谢怜轻轻吐了口气,道:“幸好有三郎在。”
花城道:“我也只能大概解读一些粗浅的乌庸文罢了。如果遇上难解的,就只能请哥哥一起来推敲了。”
谢怜汗颜道:“这……这个我肯定不及三郎了。不过,乌庸国信奉的神明,也是他们的太子殿下吗?”
花城抱着手臂,道:“我认为,是。”
谢怜蹙眉思索,道:“我师父既然知道乌庸国太子,就应该也知道他飞升了。可他为何告诉我,那位太子殿下‘死了’?”
花城道:“三种可能:第一,他的确不知道;第二,他撒谎;第三,他没撒谎,乌庸国太子是死了,但不是常理上的‘死了’。”
裴茗道:“如果帝君也在这里,或许能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个国家,知不知道这个人。”
花城却道:“那可未见得。乌庸国在两千多年前就消失了,跟它比起来,君吾不过是个小年轻。都隔代了。”
君吾飞升于约一千五百年前,乃是一乱世名将,后自立为王,操持了几年,圆满升仙。身为坐镇千年的第一武神,他是什么出身,早就被摸得一清二楚了。而花城所说的“隔代”,则是指天界的“代”。
如今,以君吾为尊、百位神官组成的上天庭,属于一代,而比这一代更早的,又是另一代。
正如凡间的王朝更迭,天界也是会“改朝换代”的。虽然所需时间很长很长,但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新的信徒会代替旧的信徒,新的神也会代替旧的神。
有时候,一个神的衰落,不是因为他做错什么被贬了,或是有比他更强的神官出现了,仅仅只是因为人们的生活和心思逐渐改变了,不再需要他了。
比如,一位掌马的神官,当今必然混得不错,因为人们出行离不开马和马车,谁不希望自己的马不身强体壮、出行平安?所以,短不了他的香火。
但如果有一天,凡人们发现了某种全新的东西,跑得比马更快,在这个新事物成为人们出行的首选后,掌马神官的香火,一定会越来越冷清。这样如流星般一闪而过的神官,才是绝大多数。
这种衰落方式是最残忍的,因为这个过程几乎无法逆转。除非那位神官从天上跳下去,将自己打回凡人之身,换一条道路重新修炼一次,作为一个全新的神,再次飞升,否则,他注定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衰落、至直消失。但是,可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勇气和运气的。
前一代的诸天仙神便是这么衰落的,也有说是因为他们惹出了大乱子,混战了一场,所以才全体陨落,具不可考,也不重要了。
因为,几百年后,君吾横空出世,开辟了一个新的天界神纪,并且,在他之后,络绎不绝地起来了一大批新代的神官,填补了信徒们的空缺,逐渐形成了如今稳定的天庭。
也就是说,除非有比君吾一千五百年资历更老的神官,否则,不大可能知道,乌庸古国和他们所崇拜的神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被抹去了一切痕迹的。
一行人迈过坍塌了一大半的围墙,进入黑黢黢的大殿。没走几步,谢怜便发觉了不对劲。
他原本以为,这大殿里面黑黢黢的,是因为常年不见光,没有开窗,谁知,看了一圈,越看越觉得诡异。
他走到墙边,手指在墙上轻轻划过,放到眼前,忍不住道:“这是……”
花城道:“黑的。”
不是光线暗淡,这座偌大的神殿,墙壁居然是全黑的!
花城道:“据我所见,铜炉山内几乎所有的神殿,都是这样的。”
这幅景象甚为骇人,有什么神殿的墙壁会被涂成这种仿佛地狱一般的漆黑颜色?光是看一眼都瘆得慌,又如何能在这里虔心祭拜神明?
裴茗道:“全都是这样?搁太久了腐朽的?”
谢怜道:“我们方才路过别的房屋可没见黑成这样。照理说,这些屋子的年月应该都是一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轻轻抚摸探索这神殿墙壁。这墙壁非但黑得骇人,而且还凹凸不平,仿佛一个女人毁容后的脸庞,布满凄厉可怖的伤疤,且坚硬无比。
谢怜心中一动,道:“这神殿被火烧过。”
裴茗道:“何以见得?”
谢怜转过身,道:“这神殿的墙壁上,原先应当是画满了壁画,用的是特殊颜料,很厚的一层,大火焚烧过后会变成黑色,并且熔化一部分变形,凝固后,就是这种凹凸不平的坚硬手感。”
裴茗道:“太子殿下知道的还真多,裴某也佩服一下你好了。”
谢怜揉了揉眉心,轻咳一声,道:“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佩服的事,只是因为我以前有许多座太子殿被烧了之后,就是这种效果。”
“……”
闻言,众人沉默了。
谢怜又想起一事,道:“还有外面那石梁!石梁上刻的赞颂语上有许多划痕,不像是普通的磨损,应该是有人拿着刀子在上面划的。”
裴茗皱眉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城冷声道:“因为不承认这句话了。”
谢怜道:“对。和砸匾额是一个意思。”
半月怔了怔,道:“所以,这座神殿,是乌庸的国民们,自己放火烧的吗?”
沉默一阵,谢怜正想开口,忽听裴茗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怜一回头,只见裴茗举起左手,手上大口咬着一只蝎尾蛇,还在用那尖尾巴不断用力戳他。半月又要给他跪下了,道:“对不起,我身上都是蛇……”
谢怜哭笑不得,拉住她道:“半月,不要养成动不动就给人跪下道歉的习惯。裴将军你怎么会给她的蛇咬到?”
裴茗举着手,黑着脸道:“我怎么知道?一伸手揽她的肩就这样了。”
谢怜耐心地问道:“那裴将军你干什么伸手揽她的肩呢?”
“……”裴茗似乎现在才注意到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须臾,道,“习惯使然。在这种黑暗阴森的地方,揽住女子的肩安慰她们不要害怕,不是常理吗?”
半月道:“对不起,我并不害怕。”
“……”谢怜听懂了,这就是裴茗无意识手痒了而产生的悲剧而已。
裴茗好容易扯下了那条蝎尾蛇,左手已经肿起了一大片。他道:“快给我解药。”
半月道:“对不起,我身上的善月草用完了。”
谢怜道:“没事,裴将军你是神官,一会儿而就消肿了。”说完便回头,继续研究墙壁。
忽然,目光扫过一处黑壁,瞬间凝住了。
他道:“各位,快来看,这墙里还留着一张脸!”


【第152章】 四天王暗黑墙中藏

果真如此。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烧尽,还是上方的颜料受热融化后流下来覆盖住了下面的图像,使之免于遭难,谢怜指尖下,的确隐隐约约能看见小半张人脸。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去剥除那些成型的黑色硬物,裴茗捧着肿得老高的左手道:“太子殿下对壁画这么有兴趣的?”
谢怜道:“不是有兴趣,而是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裴茗道:“说说看?”
谢怜道:“难得我们此行来一趟铜炉山,除了拦下潜在的鬼王,是否也可以追本溯源?比如,它是何人所创,又是用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也许,可以一次击破,一劳永逸,再不用担心鬼王出世。”
裴茗道:“你这个想法是真的很大胆。不过,花城主都没查出来,我们要废的时间恐怕更多。眼下裴某并不建议这么做。”
花城却道:“我没查出来是因为我资质比较愚钝,能力有限,而且那时候忙于厮杀。如果由哥哥来主持,那就不一定了。”
谢怜道:“不不不。我才是能力有限,三郎本领比我大多了。”
“……”
似乎是听不下去了,裴茗把裴宿丢给半月,转身出去,道:“我还是出去透透气好了。”
那边,谢怜居然并不困难地便擦掉了几片黑色硬物,他愣了愣,道:“这些居然可以……”
这层看似烧焦了的黑色硬物,居然可以大块剥落!
几个字间,他已经剥下了一大片,露出了一张婴儿拳头大的人脸,虽然线条极为简单,但脸上神情栩栩如生,似乎在追逐着什么,连眼神里的狂热都画了出来。那层黑色硬物似乎反而形成了一层保护膜,使得被包裹着的壁画的颜色还十分鲜艳,仿佛才刚完成不久。
谢怜回头道:“三郎,我们一起……”
只见花城一动没动,黑暗中,却有一片银光闪烁起来。不多时,数百只银蝶无声无息地振翅出现,停留在了黑漆漆的墙壁上。随着它们齐齐扑扇翅膀,谢怜听到了轻微的碎裂之声,仿佛被剥落了脸上的面具,黑色的墙壁裂开了无数条细小的裂缝。
然后,崩溃。
那些原本附着在墙壁上的黑色硬物都落了下来,露出了其后的真容——
一副巨大的彩色壁画!
谢怜仰头望着这面墙壁,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整个画面分为明显的四层。最上面一层金光闪闪,云气缭绕,没有人。
第二层,只画了一个人物,是一名俊美的白衣少年。他周身都描绘着灿灿的金光,与最上层的光芒用的是同一种颜料。
第三层,画了四个人物。每个人的脸庞、服饰、神情、动作不尽相同,个子比第二层那个白衣少年小了一半。
第四层,也就是最底一层,则画了无数个人,比第三层的四个人又小了一半,乌压压的。每个人的脸都一模一样,神情亦然,皆充斥着狂热、崇拜、迷离。谢怜剥出来的第一张脸,就是处于这最底层的一张脸。
整个画面线条优美圆熟,谢怜被它震住了好一会儿,才道:“三郎,你……以前见过这个东西吗?”
花城缓缓地道:“我走遍大半铜炉山,走过几乎每一座乌庸神殿,可以确定,我从没见过这个东西。”
谢怜回过神来,道:“这壁画恐怕不是两千年前的东西吧。”
花城道:“绝对不是。看颜色和保存完好程度,最多一百年。也许,更新。”
也就是说,这幅壁画,是后来才被画上的!
谢怜指着最上一层,道:“那一层,应该是画的‘天’。因为‘天道’凌驾于众生万物之上。”
又指第二层,道:“这一层,应该是乌庸太子。既然这座神殿拜的是乌庸太子,那么壁画的主角自然是他,所以他是画面上最大的人物,身上的光和天光颜色相同,而且,仅次于‘天道’之下。”
再指第四层,道:“最底层的人物最小,面目雷同,应该是乌庸国众。”
最后,指第三层,道:“但是,这四个人又是谁?无论位置还是个头,他们都处于国众之上,太子之下。说明地位也应如此。是大臣?护卫?还是……”
花城走近几步,道:“哥哥,你看,他们身上也有一层灵光。”
果然,的确是有,只是,因为乌庸太子的光太强盛了,对比来看,他们身上的灵光几乎被隐没了。
谢怜了悟,道:“是太子飞升后,点将点上去的神官。”
也就是等同于风信和慕情的角色了。
谢怜在这神殿内转了一圈,确定只有这正对大殿门的一面墙壁上暗藏玄机,其余三面墙壁都被烧得不能再焦了。
这壁画到底是谁留的?留给谁看的?想传达什么样的讯息?
单单这样一幅,谢怜并不能看出太多东西。沉吟片刻,他对花城道:“我们接下来路上留意一下其他乌庸神殿吧。我有预感,这样的壁画……可能不止一副。”
花城颔首道:“正有此意。”
二人并架着裴宿的半月迈出了神殿,谢怜这才想起一人,道:“裴将军呢?”
裴茗方才说要透气便先出去了,他们在神殿里倒腾半晌也没见他回来,谢怜喊了几声,也不见回音,道:“可别是在这时候失踪了吧?”
四人在这个荒凉小镇上找了一圈,在铜炉山里也没办法用通灵术,一无所获。
就在谢怜觉得这山简直没法儿闯了的时候,花城道:“哥哥,别急。我有办法。”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一只极小的银色蝴蝶轻轻振翅起来,围绕着谢怜,飞了几圈。
谢怜虽然觉得它可爱,却不知有何用,道:“这是……”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喘气声,随即,一个男子的声音从那银蝶身上传来。
他道:“我可真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裴茗!
谢怜望向花城。
花城嘻嘻笑道:“昨天,我在每个人身上都放了一只银蝶。”
裴宿勉强抬起头来,道:“……然后,你就可以通,过那只银蝶,监,听,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对方觉察不,到你,吗?不愧,是血雨,探花。”
花城道:“不会断句不要说话。”
“……”
谢怜将那只小小的银蝶托在掌心,对它道:“裴将军?你在哪儿?你对面是谁?”
花城道:“抱歉哥哥,只能听,不能说。”
谢怜想了想,道:“也对。”如果听者的声音也能传过去,岂不是很容易就会被对方觉察?
紧接着,另一个清冷冷的年轻男子声音疲倦地道:“老裴,一个忠告——你现在可千万不要讲些无聊的废话。当心我一掌拍死了你。”
听到这个声音,谢怜微微睁眼。
是灵文的男相!
他道:“原来如此!那一路上大杀四方的黑衣男子……是化了男相的灵文。”
裴宿道:“是,灵文前辈,带走了裴将军吗?”
谢怜道:“不知道,还在听。”
那边,裴茗道:“杰卿干什么这么大火气。”
灵文道:“闭嘴。让你别说了。不是我火气大,是别人火气大。先说好,我现在可控制不住我的身体,万一把你打残了也别找我负责。”
裴茗道:“咱们现在都这幅德性,动弹不得,谁吓唬谁。”
谢怜抬头道:“不是灵文抓走的裴将军。眼下他们都受困于某处,受制于某人。”随即凝思道,“连锦衣仙都能压制,对方该是什么来头?”
裴茗又道:“你现在身上穿的还是?”
是什么他没说出来,但众人都明白他指什么。
锦衣仙!
灵文道:“嗯。他很不喜欢你。你说话最好小心点。”
裴茗道:“你怎么知道他想什么?我真是服了你,是怎么想不开闹了这一出,胆大包天敢去神武殿偷东西,砸了你的金饭碗,现在还跑铜炉山来。它让你来的?”
灵文道:“不是他让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老裴别问了!他要生气了。我感觉得到。”
裴茗闭嘴了。
过了一阵,灵文轻轻吐了口气,似乎锦衣仙终于平静了下来,于是,灵文道:“老裴你又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你跑铜炉山来干什么?你左手是被一百万只黄蜂蛰了还是怎么样,伤成这样子。”
裴茗的声音也是憋屈郁闷至极,道:“出师不利,一言难尽。还不都是小裴不省心。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哪知道一来就遇克星?不伤成这样子,我会给人拖到这个鬼地方来?连是谁都没看清。”
谢怜心道:“你倒是快直接说哪个鬼地方啊,山洞也好房子也好,说了好歹我知道该往哪儿找了啊。”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线索。铜炉山内,无法使用缩地千里,所以,裴茗一定离开得不远。听得出来,他们对话的声音有些空灵,隐隐有回音,一定是在一个足够空旷的空间。而且,谢怜隐隐能听到水流之声。
方才走过来许久不见地上有河流湖泊,路上也没有比那座乌庸神殿更空旷的建筑了。所以,此刻他们身处之地,只有一个可能——
地下!
但是,这个小镇也不小,究竟是哪一处的地下呢?
裴茗道:“你呢?听说你路上杀了一千多只妖魔鬼怪,把它们都吓坏了,真是可喜可贺。第一文神你是做不成了,来转行当武神吧。这得是什么玩意儿才能把你绑在这里?”
灵文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不小心和雨师大人打了一场,打完了昏昏沉沉的,大概被躲在后面的人趁机暗算了。用不着问,他总会出来的,记得别暴露你自己身份就好。”
这时,两人的对话中突兀地插入了第三个声音:“裴茗南宫杰你们这对狗男女少打如意算盘了,你们皮下是什么玩意儿,我还不清楚吗!”


【第153章】 何不须黎何不敬文

这是个男子的声音,十分陌生。尽管谢怜知道那边听不到,但还是不由自主压低了嗓子,道:“有人来了。不知道会不会对裴将军不利,得赶紧找到他们现在在哪里。”
那边两人似乎都被来人震慑住了,半晌,裴茗才道:“敢问阁下哪位?既然到了这一步,何必还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声音道:“那就要问你了。”
灵文道:“一定是跟你有仇的,多半是个女鬼。又被你害惨了。”
裴茗道:“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你。这……东西浑身上下有哪一点长得像是个女鬼?况且他又不止抓了我一个,说不定是跟你有仇呢?”
灵文道:“算了,这个时候就不要相互推诿了,一起共渡难关吧。也有可能是同时跟你我二人都有仇。你记得起来有什么这样的人吗?”
裴茗道:“记不起来。太多了。”
那男子似乎走近了些,声音大了些,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听到脚步声,反而听到的是“咚咚”的怪声。
他道:“你们能不能要点脸,少在我面前打情骂俏?”
似乎是这一句的措辞和语气暴露了什么,沉默片刻,灵文道:“你是……敬文真君?”
那个声音没答话。
裴茗也似乎愣了愣,道:“敬文真君?不对吧,敬文真君说话会这么不斯文?”
灵文哼道:“他从来如此。在别人面前说话是一副口气,在我面前又是另一副口气,你当然觉得不像。”
这头,谢怜微微蹙眉,道:“敬文真君?”
这个称呼,他似乎有点印象,但又说不准。听起来似乎是个文神,但是,文神里,神号中带有“文”“敬”“静”等字眼的实在太多了。
这时,裴宿低声道:“敬文真君,是,把灵,文真君点将点,上来的,先代,第一文神!”
他这么一说,谢怜才终于想起来了。他第一次飞升时,灵文还只是下天庭的一个小文官,当时上天庭的第一文神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位文神。而那位文神,似乎就是这位敬文真君!
不过,如今敬文神早就衰落了,八百里也找不出一座敬文殿。谢怜忍不住道:“原来大家都是熟人。那为何不能好好说话呢?一定要上来就动刀动枪五花大绑。”
花城却道:“就是因为是熟人,所以才要动刀动枪五花大绑。”
话音刚落,那边敬文又开口了。似乎因为被拆穿了身份,要端着架子了,他切了一副面孔,说话也比之前斯文了,只是绵里藏针的,道:“南宫,你在上天庭当你的第一文神不是很得意吗?怎么砸了自己的金饭碗,跑到这里来了?”
裴茗道:“看到没,是跟你有仇的。这回是给你害的。”
敬文却道:“裴将军,你不要以为我找南宫算账,你就逃得了干系了。这贱人欺辱我敬文殿香火式微,暗地派人砸我宫观添柴加火,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武神官都是谁借给她的?”
“……”
敬文继续道:“南宫你也别笑。枉我当初一片惜才之心点你为将,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真的是忘恩又负义,最毒妇人心。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
谢怜捂住了额头,心道:三毒瘤不愧为毒瘤,做的事情,一个比一个不厚道!
谁知,灵文却淡声道:“敬文真君,眼下可没别人在这里,刚才你也骂都骂了,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你点我的将,当真是因为惜才吗?你到底是为什么点的我,点了我之后又是如何对我,旁人不清楚,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谢怜越听越奇,道:“敬文真君和灵文到底怎么回事?小裴将军,你知道内幕吗?”
裴宿也听得认真,对他道:“抱,歉。那,时我尚,未飞升,知之,不多。”
谢怜心想他这断句恐怕是好不了了,花城在一旁道:“哥哥,不用问别人,问我就好。”
谢怜奇道:“这等上天庭陈年轶事,三郎你也知道?”
原来,不是他的错觉,对上天庭各大神官的黑历史和白历史,花城是真的都有一手狠料。
他一点头,果真告诉了谢怜。
原来,敬文和灵文,同为须黎国出身的文神。敬文比灵文资历老了大几百年,在须黎国根基深厚,原本,这二位是无甚交集的。
但有一年,须黎国拜文神祭祀。祭祀过程中,有一小小赛事。年轻学子以须黎国为文题,题材不限,写一篇文章,不署名,贴到国内最大的文神庙中——当时,就是敬文殿了。由众人评定,选出最优一篇为魁首,奖励该人。
当时,恰逢敬文真君下凡游玩,一时心血来潮,化了个书生的形,参了这桩赛事,一挥而就,写了洋洋洒洒一华章,歌颂须黎之国威,自信一定能在众多文章里脱颖而出。试想,如果赛后揭晓结果,该章夺魁,再揭露真相,高居榜首者便是敬文真君自己的分身,岂不又是流传后世的美谈一桩?
如果事情是这个发展,那原本是很和谐美满的。谁知,出了一个非常尴尬的意外。
祭典结束后,榜首揭晓,夺魁者不是敬文的《须黎赋》,而是一篇策论,叫做《不须黎》。
这样的转折虽然尴尬,但对旁人来说还挺有趣的。谢怜问道:“那《不须黎》三郎看过么?”
花城道:“找来看过。哥哥要是想看,改日给你默出个大致来。”
谢怜忙道:“那倒是不必。不过,能击败当时已经飞升的敬文真君,想必是写的很好了。”
花城评价道:“写的不错,但也没多神。只是当时须黎国国内形势不妙,国众怨怼颇多,见了这样一篇东西,刚好合了口味。加上《须黎赋》那种文章泛滥成灾,早看腻了,两相对比,《不须黎》自然胜出。”
谢怜微微点头,道:“文无第一。这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写的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
花城道:“不错。一开始,敬文也是这么想的。”
须黎国众到处寻找那《不须黎》是谁人所作,当然无人认领。谁敢认这种东西?有人贪名冒认,也很容易就露馅了。不久,因为被官兵注意到,祭典便撤下了那篇榜首。
对这场赛事,敬文真君虽然不大痛快,嗤之以鼻,但过了几个月也忘记了。坏就坏在,几个月后,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上天庭的文神们之间流传开来——
须黎国文神祭典上以《不须黎》夺魁的那人到底还是给查出来了,眼下已被抓进牢里关着了。而这个人,居然是个街边卖鞋的年轻女子!
这还得了!
谢怜道:“……卖、卖鞋的。”
花城道:“是的。南宫杰以前在人间就是干这个的。”
难怪以往听过有人私底下喊灵文殿是“破鞋殿”,不止一次两次,但谢怜并不认为应该对这种东西刨根问底,所以从来不知出处为何。
本来,无论如何也没人会把《不须黎》和一个卖鞋女郎联系到一起的,但那年轻女子偶尔也帮人抄书写信代写情诗什么的赚点运笔费,某日,被主顾发现字迹和那榜首文的极为相似,报了上去,这才被抓住。
得知此事后,敬文真君提笔一挥,立即便把这名叫做南宫杰的年轻女子点了上来。
要知道,当时的女神官原本便少,不是没有,但多半是掌花花草草、刺绣手工、歌舞才艺什么的。即便是点将,大家也都不愿意点女子做下级神官。女文神更是罕见至极。文神殿中的女子,清一色的都是美貌少女,而且并不是掌文的,多为砚墨铺纸的软玉温香,算不上神官,最多只能算赏玩之物。
敬文真君此举,在众文神中博得一片惜才美名,人人都道这小小女子运气实在是太好了,遇到了敬文真君这样慧眼识才的贵人,不但逃离了牢狱之灾,而且还攀上枝头变凤凰,俨然一段佳话。
然而,此时此刻,“佳话”的主角们却在咄咄逼人地对质。
那边,敬文道:“我对你的千般器重,到了你嘴里,却反而变成不怀好意。”
灵文素来待人有礼,不卑不亢,这时却嘲道:“算了吧。您也别整天到处对外说有多器重我了。真器重我,也不会几十年如一日让我在您殿里给每个人端茶送水擦文案、徒步几百里去取一份诗稿、逢年过节马不停蹄给其他神官送礼了。”
谢怜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他第一次飞升的时候,每次见到灵文,她永远都在打杂。就是因为她打杂特别多,谢怜这才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的。
敬文道:“说到底,你根本是怨我不肯提拔你。但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我不提拔你?”
灵文道:“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原先我身为凡人尚有空闲读书写字,哪怕是被关在牢里的时候起码也能面壁静思,被点将后却整日没有一刻不在给您当牛做马、跪地打杂。您若是想这么磨死我,法子倒是不错。”
敬文喝道:“南宫!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错!”
灵文反问道:“我有什么错?”
敬文道:“那难道还是我的错?我让你做的,就是最适合你做的。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凭什么去做更重要的事?我是为磨炼你的心性才给你那么多修行的机会。是你自己能力不足,焉能怪我不肯提拔你?你心太高,但你毕竟是女子,你到不了那么高,你得承认这个事实!”
灵文“哈哈”笑了一声,似乎被他激怒了,压低了声音道:“好!您说我到不了那么高,那么,试问您的敬文殿在香火最鼎盛的时期,到得了我灵文殿如今的膝盖吗?!”
谢怜嗅出了双方言辞中越来越浓的陈年怨气和火气,心想不能再让他们说下去了,万不得已,使出了一个十分粗暴的法子。
他猛地一拳打在地面上,伴随着惊天巨响,登时,地面以他为心,裂开了一个四丈见方的巨大圆坑!
花城立即明白他想做什么了,道:“哥哥!”
谢怜驱手挥了挥空气中的粉尘,咳嗽几声,道:“这样最直接!我负责试这边!三郎你和小裴将军……躺一边!”
他本来想安排花城和裴宿试其他方向,但眼下这两人状态都不如他。而花城自然不可能听他的乖乖躺一边,选了与谢怜相反的方向,召出厄命,一刀刺入地底。
这一刀和谢怜的一拳造成了同样的效果。二人交替着制造出一声接一声的巨大噪音,双方距离越来越远。
打了好几拳,谢怜凝神细听,裴茗和灵文并无反应,似乎都没听到他制造出来的轰隆巨响,而敬文似乎被灵文戳中了痛点,气极反笑,一把撕掉了原先那副斯文的面具,又变成骂狗男女时的尖酸语气,道:“南宫杰你少在我面前小人得志翘尾巴!当初要不是我点了你,你只怕早在人间的大牢里生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孩子了!”
这句可有些没风度了,谢怜手下险些打了个滑。
连裴茗都听不下去了,道:“你好歹是个文神,嘴巴能不能别这么下流?”
敬文道:“南宫你看,你的好姘头护着你啦!你裴将军是什么名声,怎好意思说我下流?”
灵文道:“在你脑子里,谁不是我姘头?您是要算账吗?那我们好就来好好算算!”
谢怜已跃出好一段距离,再次一拳击向地面。
这一次,银蝶那边的敬文警觉地道:“什么声音?!”
谢怜心中一喜:找对方向了!
裴茗和灵文也听到了。
裴茗迟疑道:“是谁在上面开打了?”
再接再励,谢怜奔出数丈,又是雷霆一拳。
裴茗道:“更近了!好强的爆破力!是从上方传来的!”
就是这里!
谢怜不再出拳,拔出芳心,猛地一剑斩下——
剑气大盛,地面轰然塌陷,随即,他落入了一个森凉凉的地洞之中。谢怜心中祈祷没砸到裴茗和灵文,挥了挥空气中的灰尘,站起身来,握剑转身,道:“敬……”
在那位“敬文真君”的真身映入他眼帘的一刹那,谢怜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第154章】 何不须黎何不敬文 2

见忽有不速之客闯入,敬文警惕道:“你是谁?!”
然而,这个对他质问的,居然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粗糙至极的男子石像,赤身裸体,但在周身缠满了布条,莫名诡异,又莫名滑稽。
难怪他走路不发出脚步声,而是发出“咚咚”怪响;难怪裴茗和灵文见到他的时候,都被震慑住了;也难怪裴茗说灵文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因为,这东西从头到脚,真的就没有哪一点像是个女鬼。
裴茗和灵文都被一条条卷轴一般的事物包裹住了全身,被敬文牢牢抓在手里,动弹不得。
谢怜好容易回过神,道:“???我???”
敬文却道:“你是仙乐太子?”
谢怜一怔,道:“啊?您居然认得我?这可真是……”
不过,也不奇怪,谢怜第一次飞升时,阵仗极大。他未必认得上天庭每一个神官,但上天庭每一个神官绝对都认得他。就像现在,他压根不记得敬文长什么样了,敬文却还记得他,道:“当然了。太子殿下仙途跌宕起伏,我想不认识你也难哪!”
谢怜莫名有点感动,下意识道:“荣幸之至,荣幸之至……不过,您怎么会变成现在这……”
敬文道:“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谢怜轻咳一声,点点头,感觉自己这个问题有点不礼貌。
敬文却借机发作,道:“还不是拜南宫杰这个贱人所赐!敬文殿衰落后,我的法力越来越弱,她还落井下石四处追杀拦截我,我万不得已才附到这尊石像上,才能留存至今!”
灵文道:“比起您也没过分多少不是吗?当初你亲自下令命我在敬文殿留到三更,转眼出去却说是我恬不知耻深夜逗留纠缠于你。言语杀人于无形,我以明刀回应,客气多了。”
说完,他忽然一脚踢出,踹中敬文下体。这一招在谢怜看来,真是没什么威力,毕竟石像又不是肉体,最多只能踹破敬文身上那几根布条。谁知,敬文发出了尖锐的惨叫,仿佛真的给踢中了命根子一般,捂住了自己的下半身。
然而,已经迟了。围在他胯间的那层白布被灵文那一脚踢掉,谢怜看得飞快,白布之下,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意思是,这是一座赤身裸体的石像,然而,他胯下,没有他应该有的东西。
这座石像,居然是一个阉人像!
谢怜心道:“原来是阉奴像!”
这种石像常见于达官贵人的陵墓之中,乃是一种阴气极重的陪葬品,的确是附身的好选择。然而,敬文这样一个输给女子便斤斤计较的男神官,最后的归宿却是一座阉人奴隶像,实在是讽刺至极!
灵文大笑道:“我说您为什么这么气急败坏呢?原来如此!我到不了那么高?如今这副模样的您又能到多高,我拭目以待!哈哈哈哈哈哈……”
敬文的遮羞布被撕下来踩烂,怒极欲狂,一把抓起灵文的头发喝道:“住口!不知道被多少神官睡烂了才能爬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快给我道歉!”
灵文几乎被他拽掉了一大把头发,却忍痛不求饶,更不道歉。
裴茗道:“你当真是个文神吗?毫无风骨风雅可言,骂街的泼妇都比你好看!”
谢怜叫苦不迭,生怕他一激动把手上两人都掐死了,忍不住“喂”了一声,举手道:“冷静啊!敬文真君!其实!有没有那个东西都没什么差别的!真的!”
敬文一手抓灵文,一手捂下身,咆哮道:“你撒谎!有没有都没有差别?!你没有了试试看?!”
谢怜诚挚地道:“真的!相信我!我,虽然有那个东西!但是!跟没有那个东西没有区别!因为我那个!”
他又献上了自己,现身说法。
听到这里,敬文似乎冷静了一点,道:“你哪个?!”
谢怜道:“就是那个嘛!你懂的!就算我有,我也从来不用!咳,其实,无论男神官,还是女神官,还是……其他神官,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必如此执着……”
敬文打断他道:“既然你觉得没有区别,那你切了它给我看。”
谢怜:“???”
敬文立即道:“你不是说没区别吗?虚伪!你分明就舍不得没有这个东西,少用那一套废话劝我,我可不是吃了你两颗糖就会痛哭流涕悔过自新的小年轻!你不切也没关系,我切了他的!”
他指的是裴茗。
裴茗愕然:“你他妈?!”
这下可惨了。虽然有很多人都想切掉裴将军那根东西,谢怜可不想让他在这里被得逞,忙道:“敬文真君!虽然你衰落后灵文欺负你是她不对,但原先你也欺负过她,算是扯平了,何必做这么绝呢!”一边说话转移注意力,一边悄悄放下了若邪,让它像一条蛇一样地溜到敬文身后。
敬文却道:“扯平了?没那么简单。你倒是提醒了我,我有件事要好好问问这贱人!——南宫,须黎灭国,你有没有动什么手脚?”
敬文是须黎国奉上神坛的文神,须黎国是他的根基。如果根基毁了,自然要受冲击,甚至衰落。因此,敬文怀疑灵文,十分合理。
他问后,灵文却是闭嘴不答。敬文喝道:“快说!是不是你搞的鬼?!我就知道,一定是你!绝对是你,不然不可能灭的那么快!都是给你这阴险的贱人害的!那个白痴将军一定是给你害的!”
谢怜心道:“灵文还没答你怎么就自问自答了……等等,什么?什么将军?”
那边,灵文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若不是敬文此刻附身在阉奴石像上,面无表情,只怕早就一脸咬牙切齿了,道:“你笑什么?”
灵文微微抬头,轻声道:“你知道,当着他的面,叫他白痴,会有什么后果吗?”
敬文还不明所以,下一刻,缚住灵文的卷轴裂开,一只着黑袖的手从碎裂的碎屑中探出,覆住了它的天灵盖。
敬文一句话都来不及多说,便已僵住,粗糙的脸上,出现了一条裂缝,随即是第二条、第三条……
三声之内,整个身躯,粉身碎骨!
而灵文挣脱了束缚,站在原地,周身一层层的黑气飘散,脚边就是那一堆碎石残渣。
原来,锦衣仙传说中的“古国”便是须黎国,而白锦也是须黎国人。
谢怜刚整理完思绪,便听还被卷轴牢牢束缚着的裴茗道:“灵文?你先站住。”
只见灵文转过身,正在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想到方才灵文对裴茗说“他很不喜欢你”,谢怜心道:“糟糕,这莫非是要去杀人灭口了?”
灵文一边走,一边缓声安抚道:“白锦,他已经死了,都是胡说八道的,没有的事。”
然而,效果似乎并不好,灵文又道:“老裴我没办法,他听敬文说你是我姘头,铁了心的想杀你。太子殿下,帮个忙!”
不必她提醒,谢怜已经一剑划开了缚住裴茗的卷轴,裴茗一跃而起,二人飞身脱离了这地洞,重新回到地面上,往下看去,只见灵文一拳砸在裴茗原先躺的地方,乱石飞溅,威力惊人,比之方才谢怜在上方为了探路打的那数拳,更狠!
谢怜收了若邪,卷在手腕上,裴茗也活了活手腕,被绑了这么久,左手也消肿了稍许,但也大概只是从被一百万只黄蜂蛰了消到被五十万只黄蜂蛰了的程度。他道:“我他妈的冤……”
话音未落,灵文的身影,已经逼到了他眼前!
二人对了一掌,各自退后数丈。
谢怜和裴茗对视一眼,心道棘手,拔腿狂跑。谢怜边跑边回头喊道:“灵文!你能再劝劝白将军吗!”
灵文在他们身后狂追,道:“我劝过了!但是,他不信我了!”
裴茗道:“一定是因为你骗他他受伤了!”
谢怜道:“灵文!你能变回女相吗?女相的身体,杀伤力会稍微收敛一些!”
灵文却道:“不行!”
谢怜:“为什么不行?”
灵文:“他不让我变回去!”
裴茗:“我懂了!这小子不敢贴着女人的身体!怂的!”
轰隆隆!一个屋顶从后面砸了过来,险些将谢怜和裴茗泰山压顶,灵文道:“不是我扔的!谁让你骂他,他更生气了,你们两个都危险了!”
谢怜忙道:“啊?关我什么事?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啊,灵文你让他不要算上我好吗?”
裴茗道:“算上吧,人多点好分摊。太子殿下,小裴呢?半月国师呢?你那位血雨探花呢???”
谢怜道:“去另一个方向找你们了,不要指望了,我们已经跑出几十里了,先跑着再说吧!他都吸了一千多只妖魔了,目前不好硬碰硬啊!”
谁知,他刚说完,忽然脚底一飘,整个身体被提了起来。不光是他,裴茗也是,定睛细看,原来二人各自被一张大网套住,吊在了空中。
这可真是飞来横祸,那网还似乎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徒手撕不开。同时,四面八方树林里蹦出许多青面獠牙的妖妖鬼鬼,少说也有一两百,个个拍手狂喜:“逮住了!!!”
“哈哈哈哈这是第几个落网的了?这陷阱真好使!”
“快看看逮住的什么,有几个人头!”
竟是一时大意,慌不择路,落到这等三流小鬼的陷阱里了。谢怜下意识去摸芳心划网,摸了个空才发现,方才网起的突然,芳心脱手落地,没带上来,而灵文已经追到了网下,他脚下的就是芳心。
一众小鬼还不知来了什么东西,喜道:“又来一个!”
灵文举起双手,两手掌心各托起了一团黑漆漆的鬼火。他仰头对谢怜和裴茗道:“二位,我……实在是,身不由己。”
谢怜吐了口气,道:“灵文,我能问下,被这团东西打中了会怎么样吗?”
灵文道:“上次用这么大的一团鬼火,打中了奇英殿下,他受了伤。不过还好,依旧能跑能跳。”
那看来杀伤力不大,被打中也没什么,谢怜和裴茗都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
刚说完“还好”,灵文手里的两团鬼火陡然间高涨了十倍,变成了两道冲天而起的熊熊大火!
谢怜:“……”
裴茗:“……”
“……”灵文道,“但是这么大的一团,被打中之后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裴茗咆哮道:“等等,但是我他妈真不是你姘头啊?!!!”
灵文道:“我又何尝不知,但光是你知我知也没用啊!”
一圈妖魔鬼怪都被这两团汹汹鬼火惊呆了,赶紧各抄家伙,凶神恶煞地包围了上来,叫嚣道:“好小子!胆子大得很,死到临头还想抢咱们的人头,干死他!!!”
然而,他们这样的杂兵小鬼,对锦衣仙构不成任何威胁,充其量只是成为他新一波养分而已。灵文微微侧首,瞳孔中映出鬼火的磷光,看来,已经准备好接收送上门来的人头了。
正在此时,忽有一阵狂风吹过。
阵阵呼号惨叫声中,那群小鬼瞬息之间便被刮上了天!
与其说是被“风”刮上了天,倒不如说,是被一只无形的诡异巨手,抓上了天!
锦衣仙似乎有所觉察,警惕起来,灵文高举鬼火的手也放低了些,缓缓扫视四周。谢怜努力向上方望去,但上方被茂密的枝叶遮挡住了视线,群鬼的惨叫声也早就戛然而止,因此,根本不知上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裴茗警觉地道:“谁来了?”
望了一阵,谢怜忽然道:“你们没闻到吗?”
裴茗道:“什么?”
谢怜道:“花香。”
裴茗疑道:“有那种东西?”
谢怜闭上双眼。须臾,肯定地道:“有。的确是花香。”
幽幽的、诡异的、清冷的花香。不知何名,不知何处。淡极浅极,似有还无。
裴茗皱眉道:“花香没闻到,倒是闻到了……”
话还没完,他便觉有什么东西滴到了脸上,随手一抹,瞳孔微缩。
是血。
灵文手中的鬼火也被落了两滴,那火焰登时衰弱了一截。他神色越发警惕,猛地抬头。一刹那——
腥风血雨,从天而降!
裴茗吊得比谢怜高,登时便被这突如其来的血之暴雨打成了红彤彤的落汤鸡,只余一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双目圆睁。灵文双手的鬼火早被打得彻底熄灭,闪身躲到树下,避免了和毫无防备裴茗一般的后果。而谢怜忽然感觉缚网一破,身体一沉,向下坠去。他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地,恰好,那阵血雨腥风也即将降临。
来不及再闪避了,谢怜举了袖子,正准备能挡多少是多少。然而,黑暗之后,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轻笑。
空气之中,忽然溢满了诡秘惑人的花香。
谢怜微微扬起脸,他没感觉到雨打人面,反而感觉到什么轻柔至极的东西拂面而过。
一伸手,接住,低头看看,那静静飘落手心的,竟然是一片小小的殷红花瓣。
他再一扬首,屏住了呼吸,只觉难以置信。
漫天血雨,竟是化为了满天纷纷扬扬的花雨!
根本不需要猜来人是谁了。谢怜收拢五指,握住那片花瓣,脱口道:“三郎!”
一转身,他便看到灵文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而那独立原地,乌发红衣、浅噙轻笑的高挑少年,不是花城又是谁?
花似血落,血如花飞。那张脸一如初见的俊美灵动,双眸熠熠生辉。他缓缓将那修长的银色弯刀收入鞘中,沉声道:“殿下,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