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5

墨香铜臭:天官赐福 204 - 208


【第204章】 寻五百人羁会故友

谢怜道:”……什么东西?”
君吾却是似乎有所顾虑,斟酌了好一阵,才道:“怎么了仙乐,为何突然问起你师父?你是在铜炉山遇到什么了吗?和他有关?”
谢怜回过神来,正要简单讲解再追问,忽听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君吾道:“我看到你们说的那三座山怪了,果然诡异!我先对付它们,之后详谈。不过,既然仙乐你问起,那就记住一件事:你师父不是个简单人物,如果你真遇上他了,千万当心!”
说完,那边便陷入了沉寂,谢怜道:“帝君?”
君吾没再回应了。
那山怪一座都难以对付,三座围堵夹攻更是棘手,之前谢怜有用不完的法力、操纵着一尊逆天巨神像都解决不了,眼下君吾一人应对,恐怕也需要些精力。
对花城简单说了通灵内容,二人停下脚步。
此刻,他们正处在宽阔坦荡的一条大街上,向天望去,乌云蔽月,隐隐能看到一丝一缕黑烟一样的东西飘浮在冷月之前,仿佛在清水之中晕开的墨色。
那些就是被白无相从乌庸神殿传过来的怨灵们。它们还没有进来,是因为皇宫内的天子之气和皇城里各路仙神的宫观庙宇交相辉映,形成了威严的气场。天然的一层结界,会将这种大量的邪物阻挡在气场之外,所以,它们只能游荡在高天之上。
几乎每座城都有类似的气场,因为哪个地方都会出几个了不得的人物,了不起的神官,所谓人杰地灵。但是,也不可能永远阻挡下去。
花城道:“只要加固这层界就行了。”
可是,问题是要怎么加固呢?谢怜道:“符咒?法宝?”随即便道,“恐怕不行。”
这是覆盖了整个皇城上空的怨灵,除非也找成千上万个符咒和法宝,否则不一定扛得住。
走来走去,谢怜一咬牙,道:“三郎,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加固这层界,但是……我需要人。”
花城道:“多少?”
谢怜道:“很多。越多越好,至少五百个。”
花城道:“死的活的?”
他听得认真,不是开玩笑的,谢怜道:“活人。鬼是不行的。我需要借活人的阳气和锐气,来击退那些怨灵。”
花城道:“既然如此,即是说,还得是自愿的。”
谢怜道:“是。必须是自愿的,而且有反击、保卫之意气。如果心存怯意或者中气不足,可能会被趁虚而入。”
花城微微颔首,道:“正如战场上杀在最前面的士兵,一定都是最想赢的、有所信仰的。如果被逼无奈或是一心逃跑,毫无士气,就绝不可能赢,势必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谢怜道:“就是这个道理。三郎能找到吗?”
思忖片刻,花城缓缓地道:“哥哥,如果你要死的,多少我都能给你找到。要活的非自愿的也容易。但要自愿的,不一定容易。”
顿了顿,他接着道:“人间的确不少人拜鬼王,但我清楚,一来是他们是对我有所畏惧,二来是对我有所求,所以怕我服我。我可以威逼利诱,但这种方法,恐怕无法找到哥哥你需要的那种人。抱歉。”
谢怜听得入神,道:“你不用道歉。我们一起想办法找就是了。”
花城道:“嗯。不过,哥哥,有个好消息。前方五十步转角处,就有一批活人。”
谢怜也感觉到了,奔上前去一看,恰好对面也有一群人要转角,被他突然冒出骇得大叫:“鬼耶!!!”
谢怜定睛一看,认出来人,喜道:“诸位,不是鬼,是我啊!”
那群人僧僧道道俗俗各各七七八八,十分眼熟,为首那华衣道人,不就是天眼开?后面那一大串,不是就是之前一路对他们二人纠缠不休、在荒山岭戚容开的黑心店被屋顶压晕了的那群法师?
谢怜身后,花城负手悠悠踱上来。他现在可不是小儿形态,漫不经心,森然一笑,嚇得天眼开等人登时倒退三尺:“还说不是鬼!是鬼就是鬼!还是个鬼王!!!”
花城敛了假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连评价一句都懒。
谢怜现在正到处找人,连忙举手:“诸位,来得正好,有件事……”
岂料,他一举手,对面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夸张几倍,齐齐趴地,戒备万分,都道:“当心暗器!”
“……”
谢怜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所谓的“暗器”是什么,无语片刻,道:“你们不用害怕,我身上没带暗器。”冰清玉洁丸也不是那么容易制成的,光是刀工都要精雕细琢耗上大半天了。
他又道:“而且上次你们把我们逼成那样了,我们也没拿你们怎么样,现在就更不需要了。”
闻言,众人一想,是那个理,赶紧又都从地上爬起来了,纷纷拍拍灰尘整整衣服,但依然保持距离,也没放下禅杖宝剑等法器。
天眼开道:“我说这位道长,多日不见,你身上的鬼气更严重了,我看你还是早日回头是岸比较好啊。话说为什么会这么重啊?不是唬你,我都要看不清你的脸了。”
“……”谢怜听得简直想脸红,不敢看花城,打断道,“这个之后再说。诸位,我夜观天象,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你们看到了没有?”
天眼开道:“当然看到了!夜观天象是我们每天必做的功课。我还道是什么妖魔鬼怪在搞鬼,难道又是花城……主?”
谢怜道:“自然不是,否则就不会提醒你们了。我们也是为那些东西来的,正在想办法加固皇城这层气场。”
天眼开疑道:“你们?想办法?”
“鬼王会有这么好心?”
花城莞尔,道:“倒不是好心,而是如果我想在皇城做点什么的话,这层气场根本拦不住我。”
众法师神情变幻莫测。
谢怜知道戒备心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也不勉强,道:“天上那些东西我对付过,十分棘手,如果让它们破开皇城的保护场进来了,势必大乱,所以现在正在找人帮忙设阵抵御,需要五百人。”
天眼开咋舌:“五百人?!你这是个什么阵,要这么多人!我从没听过?”
谢怜都没好意思说五百人是最低要求,事实上,若要他放开了说,恐怕得八百人。
一众法师也七嘴八舌道:“我也没听过,哪位在哪本书上见过记载吗?”“那些东西有这么厉害吗?”“只听说过妖精吃人一口吃五百个的,没听说过设阵要这么多人的。”“有危险嘛?”
慎重考虑后,谢怜如实道:“说不准。可能有,可能没有。只有七八成把握。因为,我也从没试过这个阵法。”
前人记载也是不可能找到的,因为,这个阵法不是谢怜从书上看来或是从谁那里学来的,而是这八百多年来,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想,想着万一有一天人面疫又将爆发该怎么办,难道只能坐以待毙?这样想出来的。那时候他并非当真觉得日后会再次面临这个大危机,没想到却还是派上用场了。
那边一群人商量半天,最后,天眼开转过身谨慎地道:“我们凑不出那么多人。而且……”
而且,他们并不信任谢怜和花城。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他们根本不知道人面疫是什么东西,有多厉害,而且以往花城和他们结怨、把他们当虫子戏耍的定然不少。
谢怜原本觉得这些人都是法师,应该有自己的宗门和弟子,说不定杂杂拉拉加起来能凑个三四百人,剩下的再想办法,但看来是希望落空了。
花城道:“哥哥不用跟他们废话了。走吧。”
谢怜点点头,也不气馁,和他一起走了。
然而天眼开等人却并未离去,而是鬼鬼祟祟跟在他们身后,还自以为藏得很好。谢怜十分无语,但想到这群法师大概也是怕他们为祸皇城才跟着,也是好心,又觉好笑,不管了。
这时,花城提议道:“不若去贫民聚集处,那里不乏亡命之徒和胆大包天之人,或许会有所收获。”
于是,二人转而行向皇城的阴暗之处。行到一间被拆得破破烂烂的庙前,瞟了一眼,庙里乱七八糟睡了一地人,一直睡到庙外。这似乎是一群流浪汉,或说是乞丐。天寒地冻的,几乎个个衣衫褴褛,男女老少皆有,也不避嫌。有的占了条破草席,有的抱着稻草取暖,有的就干脆睡在地上。醒着的不是被身上烂疮痛得唉唉苦叫就是在毕毕剥剥地抠自己身上的虱子,还有个人拖着一条瘸腿在庙里走来走去,似乎在给病人送水碗,没进去就一股汗味儿和怪骚飘出,令人窒息。
最繁华的地带和最肮脏破落的贫民窟居然靠得如此之间,几乎只有一街之隔,两相对比,令人唏嘘,但谢怜此刻当然没空唏嘘。他一脚迈进门槛,道:“各位能帮个忙吗?”
还没人答话,就先有人叫骂起来:“帮你妈个蛋!我还想人帮我呢!让不让人睡了,滚滚滚!”
谢怜也不气恼,道:“是很要紧的事,若各位愿意施以援手,定当……定当造福苍生!”
他本来想说定当重谢,谢自然是会谢,但如果一开始就是为“重谢”去的,可谓是心思不纯了。
庙内众丐骂得更凶了:“造福苍生关我屁事!”
有人则道:“有没有报酬?”
谢怜回头一看,花城眼中闪着不悦的光,似乎想来点狠的了,忙拉住他,低声道:“先别。三郎你说的,威逼利诱就不行了。我好好说,这里七八十个人,总能找到几个能用的。”
花城眼中那诡光这才敛去。
这时,一个微沙的声音道:“喂喂喂!大家听我说!听我说!别吵了!让他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谢怜闻言回头,只见说话的是那个瘸腿乞丐,也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瘦瘦薄薄的,看不清什么模样,不过听声音似乎还挺年轻。他向庙内众人摆手招呼,不过奇怪的是只摆了一只手,所以姿势有些别扭。众丐似乎都还挺听他的,骂骂咧咧的声音弱了。
谢怜道:“多谢!”也不废话,反手就是一记掌心焰,蹿得老高,吓得众丐一阵惊嚷鬼叫,没醒的都醒了,道:“这什么妖术?!”
谢怜正色道:“不是妖术,是仙术,证明我所言非虚而已。实不相瞒,是这样的,现在有一大批妖魔鬼怪围住了皇城,马上要进攻了。现在需要五百个人自愿加入法阵,守护皇城。有谁愿意来?我不隐瞒,可能会遇到危险,但绝不勉强,只求自愿!”
“……”
破庙内,一阵沉默。众乞丐面面相觑,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自愿。
半晌,一人道:“守护皇城?算了吧。”
谢怜转头望去,那人一头倒下,自言自语道:“皇城都不守护我,嘿,我还守护皇城?爱怎么样怎么样,关我屁事!”
他口气漠然里带着愤愤。谢怜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这就不好办了。显然,这庙里挤的都是跟这人差不多境况的穷苦人,跟他想法也差不多。又没说有报酬,平时在皇城里过的也没见得有多好,这个时候干什么要去帮忙?大冬天的窝在庙里都冷死了,谁还想出去?
谢怜试着做最后的努力,道:“如果那些东西侵入了皇城,会有一种很可怕的瘟疫爆发,最后所有人都会遭受波及的。”
一个躺在地上的老乞丐道:“什么瘟疫能比我身上这个陈年老疮更吓人啊?”
“真要是有瘟疫,那大不了走呗。又不是非要呆在这里,也不是啥好地方,去哪里不是一样啊。”
“那就让皇城那些风光体面的大老爷、大小姐去嘛。总会有人去的,为什么非要我们去?”
“这个……”谢怜也没法言明。那些风光体面的大老爷、大小姐们,也会这么想:我不上,自然有别人会上。而且,因为他们在皇城有家业有根基,面对危险,舍不得的东西更多,这种念头就会更强烈。并非说这么想就是错的、坏的,只是,如果人人都这么想,事情就做不下去了。
等了一阵,没人出来,谢怜果断道:“好吧。打扰了。”
他转身退出破庙,花城道:“哥哥不必担心,我这边也有人在行动。消息散出去总能找够。”
谢怜点头。他倒是不担心最终找不够五百人,只是他担心时间不够,抓人凑数又会适得其反,望望天,那缕缕黑云仍是遮天蔽日,捉摸不透。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等等!等等等等!——我去!”
闻言,谢怜一怔,猛地回头。只见那瘸腿乞丐拖着一条腿,跳出了庙门,道:“你们要找的人是只要活的就行了还是怎么地?手脚坏了没问题吧?”
原来,这人动作看着别扭,是因为他不光瘸了一条腿,还断了一条手臂,虚软无力地垂着。
见终于有个人主动出来,谢怜的心一热,立即道:“完全没问题!”
那人也挺爽快的,道:“那就好!捎上我呗!”
庙内众乞丐大惊:“你干啥???没听他说吗,可能有危险的!”
“是啊!而且还不给钱,说了半天都没提到报酬!”
“别趟这浑水啦,老风快回来!”
“……”
从方才起,谢怜就一直觉得,这人哪里十分熟悉。但因为这幅模样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差别太大
了,而且声音也微沙,不太一样,所以就是没认出来。而听到旁人脱口喊出那个“风”字的一刻,他终于猛然醒悟。
谢怜紧紧盯着他,不可置信地道:“……风师大人???”
那乞人哈哈一笑,伸出一手拨开脸上黑发,道:“被你认出来啦,太子殿下!”
脏污的黑发下,一双极亮极亮的眸子,明明如昔。


【第205章】 寻五百人羁会故友 2

谢怜震惊到说不出话了。
师青玄则嚓嚓抓着头发道:“哎呀哈哈哈哈哈哈,我本来还想一直伪装成另外一个人,暗中观察你们的,没想到太子殿下你眼光很敏锐嘛!没办法,一定是因为我的风姿依旧,令人见之难忘才会这样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双手扶上他肩膀,沉声道,“……风师大人。”
师青玄不哈哈哈了,但还是咔擦咔擦抓着头发,仿佛觉得头发里满是虱子很痒,道:“太子殿下,我不是风师啦。”
谢怜道:“好。青玄。”
顿了顿,他才道:“你……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师青玄道:“呃这个就,一言难尽啦。总之就是这样那样,这里那里,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这时,庙内众人都道:“怎么?老风!你认识这俩?”
师青玄转过身,一把揽过谢怜的肩,大力拍着道:“认识的!这是我以前的好朋友哇!”
“什么!是你朋友?老风不早说!”
“老风你这个德性,居然认识这种一看就细皮嫩肉蜜里惯出来的小白脸?!又吹牛逼了吧你!”
听众人大惊小怪,本该好笑,但谢怜只觉心中不是滋味。要知道,他们三个人里,只有当初的风师才是个货真价实“细皮嫩肉、蜜里惯出来的小白脸”。
师青玄怒道:“怎么说的?我可没有吹牛皮!”
“得了吧,你以前病没好的时候整天瞎几巴说,以为我们都忘了吗!”
师青玄哇啦啦啦意义不明地喊了一通,道:“我现在要去帮朋友的忙了,走了走了!还有没人来?”
这回,众人相互看看,半晌,道:“行吧,是老风的朋友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跟老风一起去吧,免得他缺胳膊少腿的,给人打死了。”
师青玄道:“喂!”
还有人不死心地问道:“是不是真的没报酬啊?就算不给钱,给几个鸡腿啃啃也行啊?”
谢怜和师青玄简单讲了几句,双方都了解了下情况,师青玄想了想,道:“这个事儿不能威逼利诱我懂了,不过给点吃的行吧?大家也都好久没吃顿好的了。”
只要不是抱着利欲熏心之态便无妨,谢怜道:“应该可以。不过,你这么说。”低声几句,师青玄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转身大声道,“办完这个事,回头请大家吃鸡腿喝汤哈,来不来都人人有份!注意了,不是只有去了才有份,只要自愿!”
这个说法可就妙了。“人人有份”,来不来都有得吃,那么,还选择来的,就很可贵了。
师青玄吆喝道:“还有没有人来!越多越好!来来来!告诉他们,没钱的哈,就是来帮我的忙,顺便拯救苍生包围皇城什么的,随便啦,只要自愿!完事再请大家伙一起吃顿好的!”
或许是因为有了人带动,转眼之间,庙内忽然从冷冷清清变成热火朝天,群丐又分头去通知更多他们认识的流浪汉。
谢怜、花城、师青玄三人站在破庙门前,谢怜抬头,看见上方本应有牌匾之处却是空空如也,忍不住想起当初博古镇的那座破落风水庙,以及庙中头颅不翼而飞的水师像和缺胳膊少腿的风师像,终归是无法按捺,转向师青玄,不确定地道:“……青玄?”
师青玄把手从他肩上拿下来,道:“什么事?太子殿下不好意思哈,我手上有点脏,你衣服,哈哈。”
果然,他的手臂在谢怜的白道袍肩上留下了脏兮兮的灰印,看上去他想帮谢怜拍掉,但马上反应过来只会越拍越脏,又收了手,尴尬地揉了揉鼻梁。
谢怜哪会在意这些,他现在只是很担心一件事,道:“风……青玄,你的命格……”
师青玄一愣,道:“我的命格怎么了?”
谢怜道:“难道,黑水还是换了……?”
师青玄这才恍然大悟,忙道:“不不不,没有没有。你误会了,他什么都没干。”
谢怜本也觉得黑水不至于最后还是把师青玄的命格也给换掉了,道:“那你的手足到底?”
师青玄又抓起了头发,讪讪地道:“这个也不是他。这个怎么说呢……有不小心,也有倒霉透顶。其实都是我自己弄的。”
他既不细说,谢怜也不追问了。只是,冥冥之中,师青玄的现状,还是应了当初贺玄在风水庙里预言般的泄愤之举,不知是何玄秘。
谢怜道:“当日我法力忽然被抽走,没能帮上你的忙,真是抱歉。”
师青玄摆手道:“本来也不关你的事。要不是太子殿下你先跟我说了怎么回事,大概到最后我还是懵着的。”
谢怜道:“那日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了?”
原来,贺玄手断师无渡头颅之后,师青玄就呆滞了,贺玄跟他说什么也听不懂,只模模糊糊记得贺玄把他带出了黑水岛。后来,就把他丢到皇城里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皇城,不过师青玄以前总是吵着要去皇城喝酒吃茶开宴席,对这里还算熟悉,稀里糊涂了一阵,彻底清醒后,干脆就隐姓埋名,驻扎在这里了。
因为他已经法力全无,没有任何身份标识,而且整日混迹于以往从不会踏足的腌臜旮旯,上天庭自然查不到他的踪迹。
师青玄道:“总之,不关他的事。后来我也再没见过他了。”
没见了也挺好。这事实在难办,这么个人,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呢?而且水师临死前最后关头还狠狠恶心了贺玄一把,谢怜着实为师青玄捏了一把冷汗。
恰在此时,众丐带着人回来了,杂杂拉拉,嚷嚷道: “老风老风!我们给你拉来这么多人,怎么样?”
师青玄竖起大拇指,道:“干的好!人人吃鸡腿!”
“这么多人,吃得起不?”
师青玄一挥手,那一刻,谢怜简直错觉他就要挥出十万功德了,只听他道:“这算什么!别说这么多人,再多十倍也吃得起!”
好容易回过神来,粗略一点,竟然不知怎么的凑到了二百多人,这可超乎谢怜的想象了,他喜道:“风师大……青玄,真是帮大忙了!”
师青玄洋洋得意道:“那是当然,我在哪里可都是一呼百应的,今后说不定还能组建一个帮派啥的捞个帮主当当,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群丐都道:“老风又犯病了。”
“可不是,又吹上了!”
师青玄道:“什么,我真的不是吹!”
几个乞丐非要拆他的台,对谢怜道:“这位朋友,你不知道吧,老风刚来的时候可犯浑了,整天神神叨叨跟人吹牛逼说自己是神仙。”
师青玄脸上微显尴尬之色,立刻呔道:“没空听你们废话,留着嘴啃鸡腿吧!”
谢怜听在耳中,笑容微敛,心却仿佛一张揪成一团、又缓缓舒展平铺开来的宣纸。
风师大人变了,又没有变。
太好了。
师青玄道:“太子殿下,接下来怎么办?人我找到了,交给你们了。”
虽然人数不够,但也是暂时的,先把阵围起来再想办法。
谢怜道:“好,接下来再找一处可以容纳这么多人的空地。”
方才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花城始终没有插话,不知在想什么,这时才道:“好办。哥哥随我来就是。”
谢怜点头,师青玄一边一拐一瘸地跳着,一边回头卖力招呼道:“大家跟过来,别跟丢了哈!”
谢怜本来下意识想去扶他,但见众人无一人去扶,他也不比别人走得慢,心下明白。
一群乱七八糟的乞丐闹哄哄地在挤出了贫民窟,涌到大街上,没走几步,忽听一声暴喝:“站住!干什么的?你们这么多人,深更半夜的聚众想闹事?!”
众乞大惊大警:“糟了!是巡逻兵!”
谢怜却头都没回,因为花城也没回头,道:“不用在意。”话音未落,那士兵便倒下了。
众乞惊奇不已,七嘴八舌,师青玄道:“安静!别把更多兵都引来了!”于是众人又相互嘘声。
花城顿住脚步,道:“哥哥,就这条街吧。”
谢怜道:“这条?的确从位置上来说是最合适的,不过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
这条大街十分宽阔,平平一条铺向前方,正是皇城的主干道,当然引人注目!
众人都道:“是啊,万一给人发现赶走就糟了!”
花城却道:“没关系,他们发现了也赶不走的。“
谢怜点点头,道:“诸位,我必须言明,接下来,我们即将对付的,是非常凶险的东西,可能会有危险。而一旦它突入,整个皇城都会陷入危险之中。所以务必要确保每一个人都是自愿的,没有二心,有没有人觉得害怕想要退出的?”
无人。
谢怜道:“好,那么现在请大家一个接一个的,拉住另外一个人的手,围成一圈。”
有人疑惑道:“这是什么阵法?怎么听起来像是小娃娃手拉手?”
师青玄喷道:“废话那么多,照做就是了。”
“嘿老风,你这话就不对了,要知道,谁也没你废话多呀!”
叽里呱啦,众人依言,两百多个人手拉着手,在皇城宽阔坦荡的主干道上围成了一个极大极大的人圈。
师青玄道:“这样拉着那些东西就冲不进皇城了?”
谢怜道:“不是。它们迟早会冲下来的。”
师青玄纳闷儿道:“那你这个阵法是做什么用的?”
谢怜道:“是陷阱。这个阵法立起来后,那些东西突破皇城保护界冲下来,就不会四下流窜,而是会全部都被吸引到这个圈子里,落入陷阱。”


【第206章】 淡两语鬼王激斗志

师青玄道:“那落入陷阱之后呢?”
谢怜和花城已经站在了人阵的中央,道:“就交给我们了,我们会在阵中,慢慢解决它们,一只不漏,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它们扩散。而为什么我说会有危险,因为我们现在的人数不够五百,很难说圈不圈得住、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冲出来。”
有人咽了咽喉咙,问道:“冲、冲出来会怎样?”
谢怜道:“那就很糟糕,会被怨灵附体,率先染上瘟疫。”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撒手跑了,又会怎么样?”
谢怜道:“圈子就破了,也许也会被怨灵附体。”
“那不都是一样要被怨灵附体嘛!”
比较聪明的人听懂了,道:“不一样,前者是十成十一定会被怨灵附体,染上瘟疫;后者则是‘也许’,就是说撒手逃跑还有生还的机会。”
谢怜道:“正是如此。还有人现在要走吗?正式开始之后,就绝不能退出,而开始之前,谁先走都没问题。也希望大家不要对离开的人说什么,毕竟的确是很危险的事。”
这些是一定要告诉他们的,否则选不出真正有勇气决心的人。
须臾,果然陆陆续续出来了几十人,低着头匆匆离开了,圈子又缩小了一点。谢怜松了口气,道:“太好了。”
师青玄道:“好什么!人又少了。”
谢怜笑道:“比我想象的好多了,已经很多人了。”他原先还在郑重考虑如果走掉了一半该怎么办,居然只走了几十个,简直喜出望外。
正在此时,忽然一个声音远远地道:“慢着,你们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吗?不可轻信,当心为人所害!”
谢怜回头一看,居然是天眼开等人。
师青玄立刻嚷道:“那你们又是什么人?不帮忙一边儿去别添乱,我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害人。”
众法师当然不把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放在眼里,道:“你又是什么人?你的话能值几个钱?”
师青玄听到别人这么问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自己鼻子道:“啥?你在我面前谈钱??我看你们你们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们说不定还跪过本、咳咳……”说到这里他咳嗽两声,缩了回去。
众法师只道他吹不下去自己退了,也不管了,劝道:“你们根本都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当心为几口饭把命给丢了!”
谢怜正要解释众丐主要是讲义气帮忙,并非是为了那几口饭,花城却悠悠地道:“不啊,他们不是为几口饭,而是为拯救苍生。”
谢怜微觉奇怪,花城怎么会这么说?却听对面嗤道:“什么拯救苍生,瞎起什么哄?你们保住你们自己的命就不错了。”
“是啊,乞丐就别凑这个热闹了,赶紧回去吧少添乱。”
花城慢条斯理地道:“哦?意思是,乞丐就不能拯救苍生了?是不行,还是不配?”
此言一出,众丐骚动起来,神情颇为不满。
天眼开气道:“我们可没这么说。”
师青玄马上又钻出来指他道:“哎哎哎,我看可不像,你们刚才那话不就这个意思?你语气还很嫌弃,是吧大家!”
“是啊!啥意思啊?我们是哪儿不行不配了?”
“大家来不来都有吃的,真以为我们是冲吃的来的吗?少看不起人了!”
谢怜转向一旁,花城冲他挑了挑眉,仿佛在说“轻而易举”,心道:原来如此。虽然剩下来的人都不少,但也不是特别坚定,恰好天眼开等人无意中表现了对他们的轻视之态,“你们这种邋遢乞丐瞎凑什么热闹”,被花城揪住放大,反而激起了众丐的逆反之心:你们觉得我们不行吗?那我们就偏要证明给你们看,我们也是可以的!
如此,士气又是一波上涨。两边互相叫嚷着,谢怜对天眼开等人道:“你们要实在不放心,就在这里看着吧,如果我们做了什么害人之事,你们立刻阻止也无妨。”
花城在一旁微笑着补充道:“不过,还是最好不要碍事哦。”
“……”
众法师跟了谢怜和花城一路,眼下实在憋不住,终于鼓起勇气跳出来了,结果没多久又被花城瘆死人的假笑给吓了回去。
花城转过头来,道:“哥哥,看天。”
谢怜和他一齐抬头。圆月前那些黑影,更清晰了,隐隐的,像是靠近了些许。
他们寻人的时间里,黑夜不知过去了许久,那些东西,就快下来了!
谢怜心头一紧:糟了,来不及找更多人了!但他也不表现出来,立即道:“大家站好!手拉紧!”
师青玄早就站得笔直,道:“太子殿……老谢啊,我们就这么点人,会不会一下子就破了?”
毕竟是在人间,乱叫会引起误会和不必要的麻烦,谢怜道:“我守在这里随时检查,当某处即将破冲时,我会率先过去固阵。如此方可维持更长时间。”也就是不断在新出现的漏洞上打补丁。
师青玄道:“呃呃呃,这个这个,那我们的性命可就交到你们手上了,包括我的也是啊,太子殿……老谢你努力啊,千万努力!我现在可是人!”
“好的老风,我一定努力。”
每一个人的手心都沁出了汗,每一个人都紧绷着脸。在所有人都把手牢牢握紧的下一刻,寂夜的上空,突然响起了凄厉的哭号,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下来了!
看准时机,谢怜道:“各位,对前方吹气!”
众人不明所以,但也照做,纷纷鼓起腮帮子对着前方使劲儿吹气。冬夜里一大群人呵出了一圈热乎乎的白气,虽然并不能传出多远,但热气混着阳气,已经十分具有迷惑性了。再加上花城暗中使出的障眼法,它们看不清底下到底怎么回事,那些原本要四散开来的怨灵感觉到某一处的热意和人气极重,且不断波动,十分活跃,理所当然地认为那就是要攻击的范围,兴奋地冲了过去,汇聚成一道冲天的黑柱!
刹那,谢怜几乎眼前都被黑色覆盖,他道:“大家当心不要松手,进笼了!”
与此同时,花城身后,散出了千百银蝶!
幽幽银光浮现,谢怜眼前的黑雾瞬间被驱散,见到花城对他伸出一手,道:“哥哥,到我这边来。”
谢怜一愣,立即握住了他的手。花城微一用力便把他拉了过去,揽住他的腰,不动声色地扫射四周。即便那些怨灵在铜炉里关了两千年,已经被关昏了头,却也不敢靠近,以他们为圆心的一丈之内都无一缕黑气。
兴冲冲落入人圈的怨灵们这时才发现不对劲,撕咬了半天,怎么一个活人都没咬到,却咬到了同类?而且,还有两个沾不得身的人,那些银蝶于它们而言,更是刀锋箭雨,振翅扑飞,杀得它们的尖叫直冲云霄!
怨灵们终于觉察自己被困住了。它们就是关在笼子里火烧火燎的恶兽,而这两百余人,不是铁笼之外的游玩人,却是那铁笼的栏杆!
觉察这一点的怨灵们怒不可遏,冲手牵手拦住他们的乞丐们凶相毕露地尖叫,大口张得仿佛要吞下人的脑袋,怒发上扬,脸孔和身形都扭曲万分。有几人被吓得倒退几步,很快被旁边的人拉住:“别乱动!”
谢怜也道:“别动!阵没破他们就伤不到你们!”
闻言,众人稍稍安心。还有乞人冲着对他尖叫的怨灵狂吐唾沫,边吐边道:“呸呸呸!脏死你,脏死你!快滚!”
大概是听过鬼怕脏东西的说法,谢怜哭笑不得,道:“这个也不用了!它们不怕的。”
这时,他忽然觉察,人阵的某处岌岌可危,即将破漏,赶紧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乞丐两眼发直,呼吸急促,像是紧张到要抽搐了!
许多怨灵也觉察到了这人气势衰弱,往他那处蜂拥而去。谢怜上去就是一绫,抽得那处怨灵们嚎叫着被打散,而他迅速让那人退出,令原先他左右的两人接上。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西南方六丈处,新的漏洞又出现了,谢怜正要过去,却发现极远处又出现了第三个漏洞,就在师青玄身旁一人身上!
毕竟,怨灵的数量还是太庞大了。这还只是第一波,后面只会有更多,源源不绝!
来不及赶过去了,谢怜道:“三郎!”
花城却没有动,道:“哥哥,别担心。”
谢怜不相信他是没觉察到,也不相信他会置之不理,可那处空子,就要被怨灵们钻出去了!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张黄符飞来,在师青玄身旁爆开!
这道符虽然没炸死那堆怨灵,却也吓得它们一缩,缩回了头。却是那群在一旁窥伺了半天的法师们冲了过来,嚷道:“说了让你们不要凑热闹,既然已经凑了,那就好好顶到底,中途顶不住了这不是添麻烦吗!!!”
花城对谢怜道:“你看,我说了,别担心。”
他永远从容不迫,谢怜道:“嗯!”
天眼开等法师终归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冲上来了。这群人不愧是练家子,一个个动作都利索得很,纷纷抓住两人拉住的手,分开了自己接上。新来的大几十人一下子融入了圈子,扩大了人阵。
天眼开道:“各位道友!快快快,在皇城有宗门弟子的赶快叫他们来!!!”
“走走走!”
“我把我徒弟也喊来!”
不一会儿,街头就浩浩荡荡地又来了一百多人。
这一百多人可不得了,全都是僧人、道人、术士!个个全副武装,两步当作一步,英姿飒爽,看得谢怜心中大声叫好,众丐目瞪口呆。新来的一波人见到大街上这幅诡气冲天的壮观情景都显示一愣,随即赶紧加入。他们融入后,圈子又扩大了不少,皇城大街几乎要塞不下了。而且这些新来的胆气不说,每人身上都带了几件乱七八糟的法宝,无疑又大大拉长了阵法的持续时间!
至此,谢怜心中已有了九分把握,镇定地道:“大家不要怕,现在形势逆转,我们人越来越多了,只要牢牢守住阵地,灭掉它们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也都看出来形势变得有利了。有希望便好说,登时都信心百倍,大声应道:“灭了它们!”
那边,天眼开道:“我们这边来了一百六十八个人!你们有多少人?能坚持多久?”
这边的乞丐头子师青玄也是数了好几遍人头的,大声道:“我们还剩下在阵里的,有一百四十八个人!”
谢怜道:“那加起来也有三百一十六个人了,只要再找……”
花城却道:“不对。”
谢怜回头道:“什么不对?”
花城收回目光,凝视他道:“数目不对。现在,这里有三百一十七个人。”


【第207章】 求情昵鬼王假作嗔

“……”
虽然花城只扫了一眼,但谢怜相信,他是不会数错的。
他说得低声,除了谢怜以外没人听到,谢怜飞速扫视一圈。
这里所有人都是手牵着手的,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会不会是师青玄他们数错了?
谢怜道:“你们确定是这么多人?没数漏?”
师青玄保证道:“没有!你不是说人数很重要嘛,所以我一直反复数,中途走了的也减掉了,就是一百四十八个。怎么了吗?有什么不对?”
眼下暂时不便明言,贸然暴露只会引起无用的恐慌,也不能让在场众人相互指认哪个人他们不认识,毕竟人太多了,他们本来也不全都认识。于是,谢怜道:“没有,确认罢了。”
术士们那边就更不可能数错了,都是各家把自己拉来的人数报过后天眼开加起来算的。各人还能不清楚自己门下派来了多少人?
谢怜低声道:“多出来的那个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他想干什么?”
花城道:“要么是一开始就混进来了,要么是跟着这批术士一起混进来的。而且,一定是人。”
至少一定不是鬼。组成这个圈子的必须全都是活人,否则根本无法圈住这些怨灵。
而且,这人似乎暂时不想暴露。因为如果他已经混进了这个圈子,只要他一个人突然撒手,出现漏洞,人阵势必全军覆没。但到现在圈子还稳着,说明他一直好好地在扮演着“铁栏”。
那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如果那人觉察自己的存在已经被发现,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掉头就跑。也就是说,现在,他们要在不被觉察的情况下找到这个人,并且在不破坏圈子的情况下揪出来。这一点,实在是很难。
不过,谢怜不一会儿就有了办法。他道:“三郎,你的死灵蝶,可以只驱逐追赶、而不杀死这些怨灵吗?我是说,把它们往你指定的方向驱赶?”
花城立即明白他想做什么了,道:“可以。”
既然这个人是主动自己加入的,那么想必,他一定不是简单人物,是完全不惧这些怨灵的。
那么,反过来想,如果花城操纵着死灵蝶们把怨灵往圈外逼,它们定然会被逐得到处乱窜,想钻空子逃出去。几乎每一个凡人都可能成为漏洞,只有一个人不会。
就是主动加入的那个人!
谢怜道:“不过,这个办法很险,也许一不小心会把其他人吓得撒手了,那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花城则道:“放心,在那之前,我会先把怨灵杀死的。”
二人一合计,谢怜忽然提声道:“大家小心!怨灵突然变强了!抓紧不用怕!”
天眼开道:“什么!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强?!”
花城原地不动,死灵蝶们则追逐着乌烟瘴气的怨灵们在圈内疯狂乱蹿,别人看不清楚,那些法师术士却能看出点端倪来。
天眼开怒道:“花城……主!你这是想干什么?!”
圈内两人却根本没空理他们,只是凝神观察。果然,在漫天乱窜的黑色气流中,有一个人,那群怨灵根本没有靠近,因此他的前方突兀地空出了一片。
就是他!
谢怜闪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人两手,同时将他左右两人的手接在一起,把这人从这一环上摘了出来!
天眼开等人骚动不止:“怎么回事?!”
花城不客气地道:“没你们的事。”话音未落,已闪身来到谢怜身边,提防那人突然发难。
谢怜牢牢制住那人,将他扭转过来。二面相照的一刹那,谢怜生生咽下了原本已经滚到了舌尖的那个“谁”字,睁大了眼睛。
看着那张脸,他喃喃道:“国师,真的是你啊……”
那人也卡住了,半晌,才喃喃道:“太子殿下……”
这张脸,理应十分熟悉,却是万分陌生。他印象中的国师应当是三十岁出头的,还算沉稳,袍子一披架子一扎,颇能唬人。但现在他面前的这人,看上去却只有二十五六岁,比他也大不了几岁。
就算是在铜炉山山怪体内时,听到了这个声音,谢怜后来也不断在想会不会是听错了。甚至君吾告诉他你师父这个人不简单,你千万小心时,他也在想,会不会帝君弄错了。但是,眼前这个人,绝对不会有错,就是他的师父,仙乐国的末代国师梅念卿!
三人在三百多人围成的人圈之中对峙,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而梅念卿一反应过来,下一刻便做出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趁谢怜愣住,他突然反击,扑了上去,双手掐向他的喉咙!
然而,花城就在旁边站着,怎可能让他得逞?他根本不用出手,梅念卿的身体便向后飞了出去,跌在数丈之外。
异变突生,手拉手围成一圈的众人都大吃一惊:“怎么打起来了?!”“干什么这是?!”“打谁呢?!”
花城道:“哥哥!你没事吧?”
谢怜道:“没事!”事实上,看上去国师更有事一点。梅念卿摔得吐了口血,爬起来跌跌撞撞往人群外面冲去。
师青玄见他向这边冲来,紧张道:“你想干什么!喂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太子殿下,他想冲破这个圈!”
谢怜喝道:“回来!”
若邪应声飞出!但在它缠上梅念卿之前,一把剑从天而降,插在了国师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紧接着,天上白光乍现,几道光幕倾泻而下。随着那光幕,一名白甲武者从天而降,封住了他的后路!
前后都被拦截,梅念卿无处可逃,一转身,正好迎上了狂喜乱舞的若邪,刷刷刷几下就将他五花大绑、捆倒在地。
谢怜上前一步,道:“帝君?你怎么亲自来了?”
君吾站起身来,神色肃然道:“铜炉山那边暂时稳住了,来你这边看看情况如何。”
谢怜道:“您怎么稳住的?”
君吾道:“设了新的界,暂时困住了那三座山怪和其他非人之物。”
谢怜最关心的却不是山怪和其他无关紧要的小妖魔们,道:“那……白无相呢?”
君吾缓缓摇头,道:“并没有在铜炉山里发现他。恐怕,早已经逃到别处去了。”
谢怜看看四周,一片闪瞎人眼的光幕团团围住了他们,将他们和外面那手牵着手的三百多人隔开,眼下,光幕外的人们看不到光幕内是什么情形。他又看看地上,国师翻了个身,见到君吾,大概是想起了之前的恶战,面色又惊又怒,但很识时务地敢怒不敢言。
君吾也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看他,缓缓道:“仙乐国师,好久不见了。”
花城悠悠走上来,看了一眼,道:“这位国师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啊,当初是如何逃脱的?”
君吾道:“他不是凭自己一人逃脱的,那时候,他身边有三个帮手。就是仙乐的另外三位国师。”
听到这里,谢怜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国师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梅念卿脸色阴沉地看向君吾,双手握紧,手背上青筋凸起,不知是恨他来搅乱了自己的计划,还是恨他在谢怜面前揭了自己的底。
半晌,他才低声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太子殿下。”
乌庸太子的四位护法天神之一!
谢怜道:“那乌庸太子呢?他是不是就是白无相?”
闻言,君吾一怔,道:“仙乐,乌庸太子是?”
谢怜这才想起,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君吾乌庸国的事。终于抓住了国师,谢怜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也有很多问题要问,这里不方便处理,道:“帝君,回上天庭再说吧。”
君吾道:“也好。”沉吟片刻,又道,“但是,铜炉大部分的怨灵都被传到皇城来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压下去的,就算是我,也要花七天七夜才能完全净化它们。”
那难道要七天之后才能审问国师么?那就太迟了,眼下白无相还下落不明呢!
谢怜正思忖着该如何是好,却听一旁花城道:“这里交给我。你上去便是。”
谢怜转头看他,花城早料到了他在想什么,道:“别的话就不用说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哥哥若真想谢我,早点下来找我便是。”
君吾道:“这样可行么?”
谢怜展颜一笑,道:“嗯,可行。”
这时,光幕忽然人影闪动,从外面冲进来一人,一拐一瘸,一跳一跳,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在里面干啥呢?还好吗?”
是师青玄。
原来君吾下来时随手拉了一片光幕不让人家看见,弄得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个半死,师青玄自告奋勇冲进来看到底怎么回事。若是其他人说不定会被拦住,但他以前做过神官,那光幕认识他,居然就让他进来了。
一进来他就呆了:“帝帝帝帝,帝君???你怎么……亲自下来了?!”
君吾看见他,微微一笑,道:“风师大人,别来无恙。”
“……”
师青玄讪讪的,有些怪难为情的。毕竟,他不可能不知道,师无渡给亲弟弟改命、送他上天的事情捅出来后,必然会闹得漫天风雨。这时候再见到过往的上司,除了惭愧心虚,真的不敢想别的。君吾却没对他对说什么,还是很客气的,给足了面子。
谢怜收了若邪,梅念卿慢慢自己站了起来。
师青玄讪讪完了,疑惑道:“这是哪位啊?现在什么情况?”
梅念卿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是师青玄是吗?”
师青玄一愣,道:“你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最重要的是,怎么看到这副德性的他还认得出来???
梅念卿哼道:“你这个名字取得也不好。”
师青玄莫名其妙:“哈?”
梅念卿却没再说别的,自觉跟上了君吾,看着倒是挺老实的,大概是知道现在他身边没有帮手,即便不被绑着,也无法从君吾手底下逃跑。
君吾道:“仙乐,我先带他上去了。你待会儿再来?”
谢怜道:“是。”
君吾对他点头。
待那二人先行去了,谢怜转向花城,还没说话,花城便道:“哥哥不必担心,只是守着这个圈子,让他们别出乱子罢了,不费什么事。”
师青玄也道:“太子殿下你要先上去吗?去吧去吧,我也会看着的,放心吧!”
谢怜点点头,道:“辛苦你们了。”
若在以往,花城多半会回答“无事”之类的话,谁知这一次,他却抱起了手臂,叹道:“唉,是挺辛苦的。”
“……”
谢怜总觉得他在暗示什么。
师青玄却浑然不觉,兴高采烈地道:“是啊,回头你记得犒劳一下我们就好。我建议就在皇城最好的酒楼开宴席如何?哈哈哈……”
他还是念念不忘要在皇城最好的酒楼开宴,谢怜心道:“……风师大人别说了,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花城摇了摇头,随手把玩了两下那一缕细细的小辫子下坠着的红珊瑚珠,挑了挑眉,听似轻描淡写地道:“要是哥哥在身边倒还好了。想到哥哥又要上天,留我一个人在下面,嗯,我感觉更辛苦了。”
师青玄终于觉得有点奇怪了,但还是没想通,笑容满面地道:“血雨探花你怎么讲话这么有趣,我听着还以为你在说太子殿下要回上天庭你寂寞了呢,怎么跟新婚似的哈哈哈……”
“……”
谢怜心道:“你没想错啊,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师青玄尬笑了半天,谢怜实在忍不住了,轻咳一声,道:“风师大人啊,你,你先出去,出去一下好吗?”
师青玄:“??为什么?”
谢怜没法解释,道:“你……你先出去就是了。我们就是道个别而已。”
师青玄这才纳闷儿着出去了。
光幕之内只有他们二人,再无第三人了,谢怜又转过身。花城还挑着一边眉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说什么,或做什么。
于是,谢怜硬着头皮,把两只手僵硬地放在了花城肩上,定定片刻,猛地蹭上去,亲了他脸颊一下。
亲完之后,他做贼心虚地回头看看,没人,这才放心。
谁知,下一刻,腰身一紧,却是花城搂住了他,眯了眯眼,道:“哥哥,你是不是太敷衍我了?”
他语气里是半真半假的不满,令人略感危险,谢怜一惊,忙道:“没有啊!”
花城道:“是吗?你找我借法力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难道不借法力了,我就只能得到这样的道别么?”
“……”
这么一想,谢怜觉得,好像是挺没诚意的。须臾,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道完歉,他居然真的越想越觉得看起来像是那个意思,心中警铃大作,生怕花城真的误会,没等他回应,二话不说,身体力行,跳起来就抱着花城的脖子又猛地蹭了上去。这一次,扎扎实实亲到了花城想要的地方。
谁知,好死不死,师青玄的声音忽然传来:“太子殿下,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你们道个别也不用让我走啊?我就是……太子殿下?这么快就走了?”
谢怜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第208章】 妖魔入镜无所遁形

滚到了仙京大街上,谢怜还捂着下半张脸,一路踉踉跄跄。街上匆匆来去的小神官们虽然都不敢上来问他,但都免不了奇怪地看着他,谢怜赶紧放下手,直起腰,十分虚伪地揉了揉嘴巴,嗫嚅道:“嘴巴有点痛,不知道怎么回事,呵呵……”
小神官们看他的眼神更怪了。
这得是干了什么嘴巴才会痛啊?
痛倒是真的有点痛。刚才跳起来撞上去亲的太用力了,估计花城也被他撞到了,但谢怜贴上去后明显能感觉出来,他好像笑了。不敢多想,低头往前走去,其他神官也不多耽搁,各自匆匆。
不知是不是铜炉开山闹得太大,整个仙京气氛都肃肃不安。神武殿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位神官。虽然铜炉里的怨灵传到了天南地北七八处,但绝大部分都送到了人口最密集的皇城。谢怜和花城挑了大梁,选了最够呛的才折腾到现在,其他人也就对付了几百只,早就解决了,裴茗、风信等皆已上来,回到仙京,一洗倦容。而谢怜一迈入殿中,抬脸就和一人打了个照面,竟是许久不见的郎千秋。
郎千秋面色沉沉,看到他也是一愣,随即扭过了头。
众人皆埋首不语,君吾坐在上方,见谢怜来了,微微起身,正要说话,郎千秋便站了出来,道:“帝君,听说您已经抓到青鬼戚容了。”
君吾看向他,道:“不错。不过,青鬼戚容、女鬼宣姬等,并非是我亲手所擒,都是由鬼市的引玉交付的。”
谢怜这才发现,原来引玉也在。没办法,真的是太没有存在感了。说来,这还是引玉第一次进神武殿。这殿上除了上位神官,只有被君吾允许的对象才能踏足。从前引玉为神官时,因为品级低下根本没资格进来,如今“自甘堕落”到了鬼市,却终于登堂入室,也是哭笑不得。
郎千秋直截了当地道:“戚容是我灭族仇人,请帝君将这东西交予我处置。”
君吾看了一眼谢怜,沉吟片刻,道:“交予你处置,不是不可以,但,我想问一个问题。你处置完青鬼戚容之后呢?又待如何?”
当初,郎千秋撂下狠话找戚容算完账就要找谢怜,这事君吾是知道的。
郎千秋口气生硬地道:“那就不关帝君的事了。总不至于我不答这个问题,帝君就打算包庇戚容,不让我为亲族报仇?”
他以前在神武殿上几乎不发言,就算发言也是傻乎乎的,现在开口,神情语气间却无端一股戾气。
这个状态可不大妙,裴茗道:“泰华殿下今天火气有点大啊,帝君当然不会包庇了……”
正打着圆场,却听殿外一阵骚乱,一人闯了进来,道:“帝君,我不能再等了!”
居然是慕情。
他一身黑衣脸色也发黑,身后几名武神官原本是押他的,但哪里押得住,也跟着奔了进来,道:“帝君,我们正要送玄真将军去……”
君吾叹了口气,扶了扶额,挥手道:“知道了,你们下去吧。”须臾,抬首转向慕情:“所以呢?”
慕情斩钉截铁道:“所以我不能再继续忍受这种不白之冤蒙在我头上,您不是已经在铜炉把那女子抓住了吗?我要和她当面对质!”
郎千秋也道:“帝君,也请您把青鬼戚容交给我!”
这两人一起高声说话,底下就显得乱哄哄的,君吾看上去头痛不已,道:“肃静!你们不能先等等,让我处理完铜炉这边?”
慕情道:“您要处理铜炉那边泄露的怨灵,就需要人手,那把我关着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早日让我洗净冤屈,为上天庭效力。只要帝君把她带上来让我对质,事情就能水落石出了!”
这话倒是有理,不让他如愿他怕是会不依不饶,君吾只得道:“带女鬼剑兰。”
不多时,剑兰也被带了上来。她手里抱着一个襁褓似的包袱,包袱里散发出森森黑气,一只似手非手、似骨非骨的惨白东西从里面露出,张牙舞爪,被她掖了掖包裹角塞了回去。大概是给风信面子,押送的神官并没有扭住她。风信喉结微动,与她目光交接片刻,剑兰先错开了,而后,风信的目光落到她怀里的“襁褓”上,更是复杂。而慕情似乎已经失去了耐性,一上来就道:“我不知道你儿子为什么要污蔑我,但它绝对清楚我不是凶手,它必然是受人指使。”
他这样多少有些失态,但谢怜也能理解,毕竟慕情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一口屎盆子扣在头上这么久,还影响到了他在上天庭的任职,自然火气十足。
君吾道:“以你所见,它是受何人指使?”
慕情没说话,但他目光移向一旁,众人都看得出来,他在看剑兰。
风信额上当即青筋暴起:“你什么意思?你觉得她故意让自己儿子污蔑你?”
慕情收回了目光,道:“我可没这么说。”
风信道:“那你看她干什么?她跟你又没仇没怨,为什么要这么指使?”
慕情盯着他,道:“她跟我是没仇没怨,但你就不一定了。”
风信道:“你又是什么意思?一次把话说清楚。”
慕情看了一眼谢怜,道:“你是在太子殿下被贬那段时间结识的剑兰大小姐吧?”
众神官也随他,纷纷望向谢怜。
谢怜:“???”
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风信也看了一眼他,低声怒道:“这跟那有什么关系?”
慕情索性豁出去了,彻底撕开了说道:“当然有关系。那时候的你因为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潦倒困苦,对再登中天庭的我恨之入骨,又最喜欢拿我开刀翻我旧账数落我的不是,她既是你枕边人,又如何会不潜移默化耳濡目染连带恨上我?说不定还会恨上太子殿下,因为你最后还是没把她带走,而是选择回去继续忠诚潦倒,根本是抛……”
风信再也忍不住了,咆哮道:“你少放狗屁了!!”
他一拳打去,慕情反手还击,剑兰上前欲拦,那胎灵却嘎嘎哈哈怪笑起来,犹如老鸦乱叫,恐怖至极。
裴茗和引玉分别拉住风信和慕情,权一真旁边盯着似乎在考虑他们打起来谁会赢。总之,殿上一片乌烟瘴气,谢怜静静站了好一会儿,低下头,半晌,叹了口气,提醒道:“帝君,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白无相,处理人面疫吧,方才我们找到的那人才是最重要的线索。”
君吾也看不下去了,挥挥手,道:“……带女鬼剑兰和胎灵下去。带仙乐国师上来。”
慕情喝道:“不用!我倒要……什么??”
风信也愕然道:“带谁??”
二人双双望向大殿门口。被一众武神官带过来的,岂不正是他们二人都十分熟悉的仙乐国师,梅念卿?
风信慕情呆了。风信道:“国师?真是国师?”慕情没叫,但也惊疑不定。无怪,说真的,即便现在,谢怜也有些不切实际感,无法把这个人和问他“杯水二人”的那位国师联系起来。
梅念卿缓缓走上前去,与谢怜擦肩而过。
君吾坐在大殿上方,道:“仙乐,在下面时,你似乎有话要说。”
谢怜微微欠首,道:“是。”
于是,他将入铜炉山、探乌庸国等经历捡重要的讲了。众人皆是越听眼睛越大,更别提风信慕情了。
听毕,君吾缓缓地道:“我竟从未听过乌庸国这个名字。”
众神官也纷纷附和道:“我也没听过……”
“毕竟两千年前。”
“一定是故意抹去痕迹的。”
梅念卿一直一语不发。
谢怜道:“国师,乌庸太子,就是白无相吧。”
梅念卿道:“是。”
果然!
裴茗边思忖边道:“那些壁画是何人留下的?最后一幅又是何人毁去的?”
谢怜道:“是谁留下的不知,但我想,应该就是白无相或他的下属毁掉的。毕竟,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他转向梅念卿,道:“而你是乌庸太子的下属。”也就是白无相的下属。
“……”
梅念卿不语。
谢怜有一种冲动,想问他,当初仙乐灭国,国师究竟值不知道那个东西就是白无相?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串通好的,国师甚至是帮手?
但最后,他还是问了另一个问题:“白无相现在在哪里?”
“……”
谢怜道:“白无相为何要灭仙乐?”
“……”
谢怜道:“你为何想杀我?”
梅念卿终于说话了。
他道:“太子殿下,我没有想杀你。”
谢怜道:“那你为何在下面要取我咽喉?”
梅念卿反问道:“我掐你脖子你会死吗?你旁边那个会让我得手吗?”
的确不会。但那不代表梅念卿不带杀心,因为当时他的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梅念卿大概也知道说服不了他,不再辩解。
沉默片刻,谢怜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他道:“国师,你想从我身上唤醒什么?”
君吾告诉他,国师似乎想从他身上唤醒什么东西。那会是什么?
梅念卿神色怪异地盯着他。
谢怜袖下的手握紧了拳,道:“国师,你说吧。”
谢怜心中一直隐隐不安。那乌庸太子的命运轨迹和他如此相似,难道他和白无相之间,真的存在什么隐秘的联系?
他一定得弄清楚这一点。因为他绝对不能容忍白无相这种东西和自己有任何关系。但他又十分害怕,白无相真的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梅念卿看着他,半晌,道:“太子殿下,你问的这些,现在这个时机我不好回答。而且就算答了,你未必信。”
顿了顿,他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立刻回答你。”
梅念卿一字一句地道:“白无相,现在,就在这座神武殿里。他就在我的面前!”
谁在他面前?
谢怜!
谢怜当即倒退几步,似乎想避开这个位置。
最近旁的风信则道:“国师你……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谁,是太子殿下!是你徒弟!”
不过,也有其他的声音。
远处有神官捂住了嘴,小声道:“难道……难道太子殿下和白无相是……一魂二分?!”
“什么是一魂二分?!”
“就是同一个人的魂魄,分成两半,或是割裂为两面。一半和另一半带有不同的记忆,性子和本事也不一样,也许容貌也不一样……”
“……有可能。”
“我也听过这种例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要怎么办啊?太子殿下就是白衣祸世???”
四面八方都是这样的声音,谢怜也开始怀疑:他就是白无相???真的是这样的吗???
难道是他自己,灭了仙乐;是他自己,折磨了自己八百年?时至今日,所有的事,都要怪他自己???
殿上众位神官哗然,神色各异,风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信什么了。
而君吾站了起来,道:“仙乐,镇静!”
谢怜眼下有些乱,道:“我……我……”
难道真的全都是他的错???
如果真是他,那该怎么办啊?完全不知道!
正一片茫然,忽然,他心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会!我可以保证,你就是你,不是任何别的什么人。信我!”
“……”
三郎。三郎!
花城说过的,不会是他,绝不会是他的错!
想到这里,谢怜心神瞬间清明,站稳了脚跟。
而君吾已经下了宝座来到他身边,道:“仙乐!你先冷静……”
谢怜正要抬头从容答话,谁知,正在此时,梅念卿突然伸手,拔出风信腰间佩剑,刺向君吾!
众神官齐齐惊呼。然而,君吾和谢怜都是武神,而且是数一数二的武神,怎会把这种程度的偷袭放在眼里?那剑尖还未沾上君吾的身,谢怜已经如闪电般探出两指,将那雪亮的剑锋夹在眼前!
风信一回过神,立即上来制住国师。神武殿上还敢行凶,而且当着如此之多的武神的面,简直找死。
风信道:“国师,你这么做也没用的!”
梅念卿却一边徒劳挣扎,一边对谢怜吼道:“看!!!快看!!!”
引玉奔上来道:“太子殿下!你没事吧?怎么了?”
慕情远远警惕道:“看什么?他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一片混乱中,良久,谢怜都一动不动。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在那雪白的剑锋里,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张脸。
一张青年沉稳俊逸的脸。
而在这张脸上,还生着另外三张脸!
那三张稍小的脸挤在这人的脸上,把他原本俊美的容貌毁得阴森可怖,连五官都微微扭曲起来。半张脸仿佛在哭,半张脸仿佛在笑。
这张脸谢怜应该是熟悉的。但此刻在如镜的剑锋中看来,却是如此陌生骇人,骇得谢怜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忽然想起,风信带在身上的这把剑,是红镜,邪毒现形之镜。妖魔入镜,无所遁形。
从这一角,红镜映出来的,不是他的脸,而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人的脸。并且,脸上有一双阴沉的眼睛,正紧紧注视着他。
谢怜的瞳孔缓缓收缩起来。他的动作仿佛慢了好几拍,微微张口,还没出声,忽然手腕一僵。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君吾在他身后微笑道:“仙乐,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