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0

墨香铜臭:天官赐福 144 - 148


【第144章】 铜炉开山万鬼来朝 2

谢怜回转头去,只见说话者正是那“夺命快刀魔”。他道:“你身上的人气未免也太重了。”
群鬼都道:“傀儡师嘛……可以理解。他身上也有鬼气的。”
夺命快刀魔:“不不,大家再仔细看看,这位‘傀儡师’身上的鬼气,根本不是由内而外的,反倒像是……从外部沾染的。”
从外部沾染鬼气,原本是可以蒙混过关的,可一旦成为了群鬼瞩目的焦点,细节便会被放大。这夺命快刀魔初出来起哄时看上去脑子不太好,跟那天眼开差不多,谢怜还以为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谁知倒不好唬弄。
有鬼道:“这位好像很懂的样子。所以到底有没有个准话?到底该怎么判断?你有没有办法?”
夺命快刀魔:“有。有一种道具,可以判断出他到底什么!”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众鬼一见,登时退开了一大圈,道:“妈耶!你还随身带黄符的?!我看你就是那个混进来的神官吧!”
夺命快刀魔阴恻恻地道:“错了!只是我来时的路上杀了几个道士,顺手收了他们的东西而已。这不过是最普通的黄符罢了,只能对付些小鬼小怪小杂碎,各位都能赶到这里来,想必这符也奈何不了你们,看好了!”
说完,他便“啪”的一声,把黄符贴到了自己额头上。滋啦滋啦,那黄符在他脸前烧成一缕黑烟,他的额头也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焦印。那快刀魔几下擦掉那焦印,道:“虽然这符奈何不了我,但还是能在我脸上留下一点儿印。这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符纸这种东西,虽然是用来对付妖魔鬼怪的,反过来,也可以用来辨别是人非人。
夺命快刀魔指谢怜道:“若你当真是个傀儡师,就把这黄符贴到额头上去。看看留印不留印,自然有分晓。”
谢怜不动声色,心念飞转,却听花城沉声道:“无事,哥哥。”
谢怜便知,他有把握,于是放下花城,从容上前,接了那符,往额头上一贴。只听一阵“滋啦滋啦”,那黄符也烧成一缕黑烟,然而黑烟散尽,谢怜的额头却是光洁依旧,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就证明,他身上的鬼气,是从外部沾染上的!
除了那名抱着手臂的斗篷人,几百只鬼瞬间把他们围在中间,呼喝起来,眼看着许多稀奇古怪的武器就要招呼过来,却一下子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弹开。群鬼惊愕:“哟呵?道行还挺高!”
谢怜摊手道:“我什么也没做。”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花城发话了。
他负手走了上来,道:“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小鬼,大惊小怪些什么。”
“嘿你这小鬼娃娃,你就见过很大世面啦?”
“他身上没有鬼气可是实话。你们究竟是何人,速速招来!”
花城道:“废话,他身上当然没有。因为,我才是傀儡师!”
话音刚落,群鬼便感觉一阵阴寒至极的气流席卷而过,仿佛把整片都冻住了。他们原本便是阴寒的体质,竟也纷纷打起了哆嗦,道:“……怎……么……回……事……?”
花城道:“让你们稍微见见世面罢了。”
他收了气势,群鬼才好容易不哆嗦了。
那夺命快刀魔心有余悸道:“你……你是傀儡师,他也是傀儡师,那究竟谁才是?不不,他肯定不是,他到底是什么人?”
花城尚未答话,谢怜却微微一笑,道:“我当然,是他的人。”
群鬼懵了一阵,终于想明白了:
“原来——原来颠倒了吗?他是主人,你才是傀儡娃娃?!”
夺命快刀魔怀疑道:“那之前你干什么说你才是傀儡师?你撒谎是何居心?”
花城微笑道:“因为,我觉得有趣。”
谢怜也微笑道:“是的。主人觉得有趣,就是最重要的理由。”
众女鬼震惊过后,收起了倏然探长的爪子和舌头,又开始围着谢怜打转,议论起来。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众女鬼对他评头论足时,跟方才讨论花城时完全是不同的画风,似乎奔放了许多。比如:“原来这个小哥哥才是傀儡娃娃呀?哎呀,我比较喜欢这个年纪的,更想要一个了!真的不订做嘛?”
谢怜温声道:“这个……谢谢喜欢。不过,其实我年纪很大了……”
“这材料是人皮吧?处理的还挺干净,没活汉子那股子熏死人的阳骚味儿。大师,你给他怎么护理保养的啊?有没有用香水?”
谢怜道:“是人皮。没有用香水。就是多多洗澡,多多喝水。”
“哇感觉这个娃娃可以拿来做很多事啊!各种各样的。脸蛋和身材都还不错诶?看上去皮肤手感也挺好。不过他有点瘦,不知道脱掉衣服里面有没有肉啊嘻嘻嘻……”
谢怜一直保持着谦虚得体的笑容,眼看着真的有女鬼两眼放光要来摸他胸口了,眉尖微微抽动。
花城并起二指,微微一抬,一圈纤纤玉手并枯手都被他挥开了。谢怜赶紧蹲到花城身后躲起来。
众女鬼道:“怎么?你也要说,这是你的娃娃,脾气不好,不喜欢别人碰吗?我看他脾气很不错呀!”
花城伸出一手,勾起谢怜的下颔,道:“他脾气的确很好。但是,我脾气不好。我喜欢的东西,除了我,谁也别想碰。”
谢怜顺着他的手势,顺从地抬起脸,忍笑忍得小腹抽搐,但还是十分配合,望着花城双眼,诚挚地道:“没有。三……主人脾气很好的。”
花城也笑了,看似十分满意。
二人一唱一和,正演得起劲,一旁有鬼插嘴道:“我还是觉得他身上的人味儿太重了。”
众女鬼道:“那你还想怎样啊?”
那鬼道:“听说人皮傀儡娃娃里面的填充物不是血肉,被捅了不会流血,你让我捅他一刀试试……”话音未落,它便被一个眼刀吓得不敢出声了。
花城寒声道:“谁敢碰他一下试试看。我放在心上珍爱的事物,是让你们随便动的吗?”
群鬼方才便被他气场震慑,眼下他直接出声威胁,更是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不知不觉中,已经给他们中心空出了一大片地。那始作俑者夺命快刀魔见势不好,反倒打起了圆场:“这位傀儡师请先不要动怒。现在咱们还没有进入铜炉山的地界呢,进去之后怎么样再说,眼下可别先内讧起来了。”
花城目光掠向一旁,道:“你们与其对我的娃娃纠缠不休,不如问问,为什么那边那位到现在还不肯脱下斗篷。”
谢怜身边,一直站着一个斗篷怪客,闹了这么久,他始终没有取下斗篷,始终是抱着手臂看戏一般置身事外。而花城把他挑了出来后,这戏就看不下去了,主角变成了他自己。
夺命快刀魔迈出一步,道:“请这位朋友也摘下斗篷,让我们瞧瞧吧?”
那斗篷客停顿了许久,就在谢怜怀疑他是不是在伺机发难准备逃跑时,他却忽地伸出一手,干脆利落地掀了斗篷。
斗篷之下,是一张英俊然而平平无奇的脸孔。
这样一个人,丢进人群里,虽然不难看,但是很快就会被忘掉,根本记不住脸,导致群鬼见了他庐山真面目后都有些失望。然而,谢怜的警惕心却是上来了。
花城道:“一看就是一张假脸。”
这声音只有谢怜能听到,谢怜点点头。有时,一些神官或是知名鬼怪有事要到凡间去走一趟,不方便用真身,就会化出一张假脸。这时,化形的要领就是“平平无奇”,不管是好看还是不好看,越平淡越好,一定要让人就算盯着这张脸看半个时辰,回头也能立刻忘掉,那样,才算是一次成功的化形。这名斗篷客的脸,便完美地符合这一要领,所以,这张脸十之八九不是他的真面目。就是不知,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夺命快刀魔递出一张黄符。那斗篷客接了,半点不带犹豫地便往额头上一贴,滋啦滋啦,化烟,留痕。
看来,他也是鬼非人了。
闹了一圈,群鬼都有些躁了,道:“到底有没有神官混进来了啊?”
“第一个提出来的是谁啊?可别是弄错了吧?”
夺命快刀魔举手道:“第一个发现的是我,千真万确!我绝对闻到了神官的……啊!”
谁知,他说到这里,突然一声惨叫,跌倒下去。谢怜一惊,抢上前去一看,他身上竟是多出了一个血洞,洞穿了小腹,而且,伤口上,当真隐隐沾着一点神官身上才会带的灵光!
群鬼惊道:“看他伤口!真的有神官混在我们里面!”
快刀魔捂住那个血洞,惊恐道:“大家小心!他想灭口!”
群鬼都被这一下惊得不清,仿佛炸了锅,举着兵器,四下敌对,纷纷喝道:“到底是谁?!谁想灭口?!藏在哪儿?!”
方才夺命快刀魔挨了那一下之后,谢怜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果然,叫这种浮夸名字的人,往往容易第一个被干掉!”怔了怔,才道:“大家刚才可都看见了,我和我主人是一直被你们盯着的,我们什么都没做。”说着,瞟了一眼那斗篷怪客。对方也微微举手,压低了声音道:“同。”
谢怜俯身查看快刀魔的伤口,道:“是剑伤。在场用剑的有……”转头一看,登时无语。剑,非但在人间和天界是最受欢迎的兵器,在鬼界亦然,四百个妖魔鬼怪里,起码有三百多个都是用剑的,数都数不清。
谢怜轻咳一声,道:“要是多有一些方才那样的黄符来全部试一试,就不愁不知道是谁了。”
当然,他只是随口说说、装作自己很热心罢了。如果真的有神官同僚混进来了,他可不想帮忙揪出来。这快刀魔也根本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黄符备用的。
谁知,他刚说完,夺命快刀魔真的一下子掏出了厚厚的几大叠黄符,道:“哦,有啊!”
“……”
谢怜忍不住想看看他背后:“你到底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夺命快刀魔:“这不重要!”
谢怜道:“不是,这很重要。一般不至于随身带这么多这么重的东西吧,可以当板砖砸死人了……你来时路上到底杀了几个道士?”
夺命快刀魔瞪眼道:“二十几个吧。”
……那难怪了。就算每个道士身上只带几十张黄符,加起来也有好几百张了!
话不多说,群鬼急于找出到底谁才是潜伏在他们之间的神官,迅速草草定了法子,两两一组,拿着黄符往对方额头上贴,然后观察对方额头上是否留有焦印。一些小鬼看到黄符还是有点害怕,道:“真的要贴啊?会不会打散我的魂魄啊……”
“不会的啦,跟刚才贴他们的符一模一样,威力很弱的,最多只留下个印子。”
“哦……”
花城微微眯眼,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不一会儿,四百多只鬼里,大片大片的额头上都贴了那黄符,看上去诡异又滑稽。然而,贴上之后,什么事都没发生。
群鬼面面相觑,道:“怎么回事?”
“喂快刀魔,你杀的都是些什么道士啊?这么水,符都不管用的?”
谢怜一开始便觉蹊跷,这时更是微微蹙眉,正待开口,一旁一名女鬼噘嘴道:“我不贴了,撕……咦?怎么回事?为什么撕不掉??”
几个女鬼一下子全都尖叫起来:“我也是!为什么撕不掉?!”
糟了!
与此同时,花城沉声道:“哥哥,蹲下!”
谢怜迅速照做,花城迅速捂住了他的双耳。而不远处那斗篷客也迅速拉上斗篷,半蹲在地。
紧接着,“砰砰砰砰砰砰!”一阵炸鞭炮般的轰隆巨响,响彻上空!


【第145章】 铜炉开山万鬼来朝 3

谢怜只觉层层剧烈的波动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难以言述的诡异气味弥漫开来。
那些黄符,居然全都爆炸了!
而把它们贴在头上的妖魔鬼怪,实心的脑袋被炸开了花、血肉飞溅,空心的直接被炸没了形、黑烟飘散。山壁之前,一片鬼哭狼嚎。花城放开捂住谢怜耳朵的手,看起来没有任何影响。
谢怜站起身来,微感心惊。那些黄符他方才一一看过,的确都是最普通的驱鬼符,怎可能会有如此骇人的功效?
这时,漫天黑尘的空中悠悠飘落下一片碎纸,谢怜眼疾手快擒了,拿到眼前一看,登时明了,道:“好狡猾。”
这是一张黄符的一角碎屑,如果没碎,根本不可能看出来,它居然有两层!
一层纸覆盖在上方,画的是最普通的符咒,还有一层符纸极薄极薄,虽然眼下已经被烧得看不出画了什么,但不消说,必定是最歹毒、最强劲的符咒。
尘烟飞扬,视物不清中,许多鬼怪还在不断发出惨叫,似乎有谁正趁机偷袭。谢怜立即伏低,有鬼喊道:“等等!厮杀还没有开始、你们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是啊!不是说大家都是鬼,进去之前和平共处一起想办法通过这座山吗?!”
一个声音狞笑道:“你们这样的蠢材,活该在第一轮就被剔掉!从来就没谁说过厮杀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反正都是对手,当然是越早干掉越好!动手之前难不成还跟你提前打一声招呼?”
“等等、等等!我退出!还没有进入铜炉山啊!我现在退出还不行吗?!”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进入铜炉山?你们好好看看,现在自己在哪里!”
烟尘稍稍散去了些许,群鬼能看清之后,纷纷震惊道:“啊?!怎会这样?!”
不光他们,谢怜也稍稍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他们来时,前方被一座绕不了、翻不过的高山堵住。然而,此刻再看,不知何时,那座高山,居然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而是移到了他们身后。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已进入铜炉山的地界内了!
谢怜忽然明白,为什么他问铜炉山有没有什么地标时,花城说有,但是不要相信它们了。因为这些“地标”,就像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儿一样,是会自己动的!
冷不防,谢怜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一个傀儡娃娃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夺命快刀魔!
谢怜猛地回头,然而,若邪还未飞出,却见寒光一闪,那快刀魔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拦腰斩断!
谢怜凑上前一看,半点不虚,真是被斩成了整整齐齐的上下两半,这一下,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他抬起头,只见动手的居然是那斗篷怪客,他正将一把长剑缓缓插入斗篷下的剑鞘中,稳步走来。
谢怜只觉这身形和步态都有些熟悉,起身问道:“阁下究竟是?”
那人低低一笑,似乎正要答话,却忽地俯身。见此异状,谢怜心中警铃大作,凝神提防他偷袭,却见那人只是俯身,双手一左一右,搂住了两名女鬼的纤腰,道:“两位姑娘可有事?”
谢怜:“……”
那两名女鬼身姿容貌都颇为姣好,因为不是使剑的,没贴那黄符,逃过一劫,但还是被近在咫尺的爆炸震晕过去。眼下被人搂进怀里款款深情地呼唤,悠悠转醒,感激道:“我没事,谢……”
岂料,一声“谢谢”还没说完,两名女鬼双双脸色大变,一巴掌推开这斗篷怪客,道:“滚开!”便急急忙忙爬到一边去了。
那人被两巴掌呼开后也不恼,只是似乎觉得奇怪,摸了摸下巴,皱眉奇道:“不应该啊?这张脸也不丑啊?”
“……”
虽然他还是没褪下伪装,谢怜却已明白他是谁了,道:“裴将军,你怎么也来了?”
来人转向他,微微一笑,手往脸上一抹,露出真容,正是裴茗!
他道:“自然是帝君让我来稍稍祝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谢怜道:“当真?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你也看到了,这儿相当危险。”
花城道:“哥哥用不着不好意思,他必然没少向君吾讨好处。”
裴茗走到花城面前,蹲下来以手比了比他现在的身高,笑道:“我没看错吧,这难道是血雨探花阁下么?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吃什么倒着长回去了?哈……”
他才“哈”了一声,谢怜一绫甩出,抽得他险些横飞出去。裴茗险险避过,向后跃开,道:“太子殿下,你是有多宝贝花城主,连个玩笑都开不得?”
谢怜正色道:“你当真是裴将军?”
裴茗拍拍腰间佩剑,亮给他看,道:“如假包换。”
谢怜道:“如假不换,直接退货。”
花城道:“哥哥,打死吧,假的。”
裴茗:“喂!”
谢怜道:“如果你真是裴将军,方才那黄符怎会在你额头上留下焦印?”
裴茗道:“很简单,全凭这个。”说着,他抛了一个小东西给谢怜。
出于戒备,谢怜不以手接,剑尖挑了,送到眼前,道:“糖?”
剑尖上的,的确是一颗黑得发亮的小小糖果。裴茗又丢了一颗进嘴里,道:“在鬼市买的鬼味糖球,嚼一颗就满口鬼气,由内而外,冒充非人之物的时候颇为有用。”
谢怜捻起那枚鬼味糖球,奇道:“鬼市还能买到这种神奇的东西?”
裴茗吃着糖道:“问你身边的花城主吧,他最清楚。鬼市什么东西都能买到,就看你有没有门道。味道不错,太子殿下也来一颗试试?”
谢怜也挺好奇鬼吃起来是什么味儿的,对花城道:“如此说来,咱们来之前也应该去买点儿这种鬼味糖球的。”
花城却拿过他手中的糖球,道:“哥哥想要鬼市里的什么,同我直说即可。但这个东西就别吃了。”
“为何?”
花城手上根本没用力,那糖球便尖叫一声,化为一缕黑烟。他道:“鬼市里的东西都很危险。比如这种糖球,出自黑作坊,原料大多是来路不明的劣质小鬼,吃了之后,有损身体。”
裴茗不以为意:“还好,不常吃,应急而已。”
花城接着道:“而且味道刺鼻。神官和人闻不出来,但越是劣等的小鬼,味道越是恶臭。”
裴茗:“……”
花城嘻嘻笑道:“所以,你知道,为什么那两个女鬼叫你滚开了吗?”
“……”
因为她们觉得,裴茗身上的鬼气十分劣等、十分恶臭!
谢怜轻咳一声,委婉地道:“裴将军,这个……还是别吃了吧。”
裴茗比个手势,掏出剩下的鬼味糖球全都丢了,道:“行。不过,现在才在铜炉山最外一层,进去之后肯定有更多更厉害的妖魔鬼怪,一眼就能看出你我不对劲了,那时候怎么办?”
那些女鬼对花城趋之若鹜,想来就是因为非常喜欢他的气味。花城渡给他的鬼气,必然是最上上品的,那的确没必要去买鬼味糖球。只是,如果想要不被人看出鬼气是从外部沾染的,大概还是需要像前几次那样唇齿相合、交换体液的渡气才行。
想到这里,谢怜就让自己赶紧打住了,一本正经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傀儡娃娃。”
就是要继续演下去的意思了。
裴茗道:“行吧。那太子殿下可要跟紧你的主人了。”
谢怜假装没听到,四下环视,略略沉吟,道:“未曾料想,一开场伤亡便如此惨重。”
原先,此地聚集了四百多只妖魔鬼怪,在方才的大乱中几乎死伤殆尽。谢怜不由想起那夜花城为他演示的一幕,当真半点不夸张,真如一阵大风吹过,杂草全都被刮飞了。剩下逃过一劫的、还没死透的,稀稀拉拉不足十几只,肢体七零八落,一片唉唉呻吟。
花城站在他们面前,道:“现在知道铜炉山是什么地方了吗?”
幸存的群鬼不敢作声。
谢怜温声道:“眼下你们还只是在外层,尚能抽身,不想再继续深入、遇到更可怕的事情的话,就在这一带等着,寻机会离开吧。”
群鬼正有此意,见他们没有灭口意图,赶紧搀的搀,扶的扶,有多远躲多远。
望着那些撤离的背影,谢怜若有所思道:“那夺命快刀魔虽然名字取得浮夸至极,却意外的是个厉害角色,下手真狠。”
裴茗赞同道:“这东西极度工于心计,一开始就在搅浑水,而且随机应变极快,太子殿下你那一剑刚好给了他施展苦肉计的机会。”
谢怜一怔,道:“等等,我‘那一剑’?我哪一剑?我没刺着他啊?”
裴茗道:“没有吗?就是他小腹上那一剑。要不是他之前极力制造恐慌,那伤口上沾了你的灵光,其他妖魔鬼怪也不会相信他的话,往自己头上贴符。 ”
谢怜奇道:“实不相瞒,我以为那一剑是裴将军你刺的?”
裴茗道:“太子殿下你对我有什么误解?裴某可不做偷袭之事。”
谢怜道:“不是你也不是我,那难道方才在场所有人里还有第三个神官?又或者,是不是那快刀魔伤口上的灵光有问题……”他一回头,想要再去察看确认一番,而那夺命快刀魔分尸之处,竟是空空如也。
他愕然道:“快刀魔的尸体呢?”
裴茗也微微愕然,道:“我刚才分明已将他一剑腰斩。”
花城沉声道:“哥哥当心。铜炉山内,杀死的对手越多,屠杀者便会变得越强。”
而就在方才的一瞬间,那夺命快刀魔便杀死了将近四百只妖魔鬼怪!


【第146章】 明将军可悔折恨剑

尸横满地、黑烟飘散中,三人全神戒备。
那座高山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他们身后之后,前路终于展现出来。黑黢黢的密林层层叠叠,甚为可怖,不时传出几声老鸦怪鸣。谢怜一面调动全身感官提防着,一面无意去握花城的手。谁知,这一握,竟发现了不妙的讯息。
花城分明是鬼,此刻,他的体温却是滚烫的,仿佛发了高烧。谢怜当即一怔,立即低声道:“三郎,你……是不是要变回来了?”
虽然花城从额头到指尖都烧得滚烫,他神色却仍不变,道:“快了。”
花城要变回来了,在眼下的情况里绝对是个大好消息。但他正式回归本相的前一刻,必然是最要紧、最危急的关头。谢怜当机立断,道:“摆阵!我给你护法。”
说动手就动手,他令若邪围着花城绕了一个四丈大圈,再将芳心插在圈前,作为镇圈的“门锁”。
花城在地上打了座,道:“哥哥,芳心你拿着防身。”
谢怜道:“不行,这个阵不能马虎,一定要有一件沾过人血的兵刃压阵才行……”
还没说完,便觉身后有什么东西蹭了蹭,回头一看,登时无语。只见一把小小的银色弯刀立在他身后,眨巴着银色的大眼睛,正在用刀柄蹭他,似乎在毛遂自荐。
“……”谢怜蹲了下来,道:“厄命,怎么你也变成这样了?”
大名鼎鼎的弯刀厄命,刀身修长,邪魅轻狂,眼下,起码缩水了一半。那只银色的眼睛原先是狭长的,现在也仿佛变成了孩童的眼睛一般,又大又圆,扑闪扑闪着,听谢怜这么说,似乎有点委屈,但还在努力把刀柄往他手里送。
裴茗也蹲下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弯刀厄命?”
说着似乎想伸手去摸摸看,厄命却瞬间翻脸,刀刃威胁地对准他,幸亏裴茗手抽的快,否则肯定当场见血。
谢怜摸了摸厄命,道:“还是让芳心上吧。”
芳心岿然不动,主动献身却被干脆拒绝的厄命哭哭啼啼跳回花城身边。
花城看也不看它,反手就是一掌,道:“哭什么哭。还不都是你没用。废物!”
厄命像个没人要的破烂一样倒在地上,似乎被他一掌打得昏死过去。
谢怜哭笑不得,连忙把厄命捡起来放在怀里撸了两把,道:“没有没有。不要听他的,你不是废物,你很有用的!”
裴茗实在看不下圈里这氛围了,出去站到圈外,再次缓缓将剑拔出,道:“原本也不至于如此紧张,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个这么棘手的厉害角色,太子殿下运气还真好。”
他们一行人此来铜炉山,为的就是要把有可能成绝的非人之物率先剔除,找的就是厉害角色,谢怜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了。
花城却道:“裴将军为何理所当然地觉得是太子殿下的运气问题?你就没想过,那夺命快刀魔有可能是冲你来的吗?”
裴茗哈哈笑道:“如果那是个女鬼,我就信是冲我来的。”
谁知,他还没笑多久,脸色倏然一变,向一侧跃去。再抬头时,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裴茗的脸上,竟是多出了一道血痕!
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脸,整个手掌都被鲜血染红了,这可不是一道小擦伤。
二人方才都是凝神戒备,然而,谢怜安然无恙,没感觉到丝毫针对自己的杀气,诚实地道:“看上去……好像的确是冲裴将军你来的。”
裴茗正待开口,利刃割风之声再次袭来。这回他已有防备,挥剑而下。这一剑,果真斩中了什么东西,空中现出了一个身影,应击裂为两段,咚的落地,一半上身,一半下身,那上半身躺在地上,目光阴鸷地狠盯裴茗。正是那夺命快刀魔!
裴茗走过去一脚踩在他胸口上,剑尖抵住他喉咙,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之前说他是一把刽子手的刀所化的精怪,若果真如此,被裴茗斩为两段之后,应当就被打回原形没戏了。哪把刀被折成两段了还能作威作福的?
谁知,快刀魔突然双目圆睁,冷笑一声,徒手斩断了裴茗的剑!
“铛”的一下,裴茗双目猝然睁大。
不光是他,谢怜也差不多是一般的反应。
裴茗好歹是正式飞升的武神,即便是身处铜炉山,法力被压制到最低限度,他的法宝也不应该这么容易就被斩断了!
夺命快刀魔哈哈道:“这么废物的剑,亏你拿得出手!”
剑已断,裴茗当即以拳代剑,那快刀魔却左手在地上一拍,腾空而起,右手并拢五指,一掌劈出。他掌风所到之处,分明闪着金属的寒光,竟是带着利刃之风。可见,他的真身,果然是一把锋利的兵器!
谢怜站在圈内,欲出去助阵,花城却拦住了他,沉声道:“哥哥,仔细看。”
裴茗也喝道:“不必插手!”他堂堂北方武神,如果连铜炉山最外层的一个刀妖都打不过,如何过得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可是,虽然那快刀魔只有一个上半身,却灵活至极,但无论裴茗打哪里,他都好像能先一步预料到,这就对裴茗很是不利。几百招下来,裴茗身上竟已多了几十道伤口。
谢怜看不下去了,道:“裴将军,你先进圈来吧!”
裴茗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肯撤,谢怜也不能贸贸然就上去就帮他二打一。对有些武神而言,一对一时要人帮手,是一种侮辱。谢怜只得道:“裴将军,先回来吧!有古怪你没发现吗?这人对你的剑法身法,完全了如指掌!”
裴茗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只是一时不能相信。但连旁观的谢怜都看出来了,不信也得信了。
谢怜拔出芳心,短暂地打开了一个缺口,他趁机跃回圈内,面色极为不好。谢怜重新将芳心插回,道:“裴将军,你断了的法宝不捡回来吗?”
裴茗抹去额上鲜血,沉声道:“那不是我的法宝。只是随手挑的一把还算顺手的。”
闻言,谢怜松了口气。虽然裴茗随手挑的一把剑应当也很名贵,但起码不能和法宝相提并论。他又道:“裴将军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带法宝?”
裴茗道:“我没炼。”
谢怜更奇:“为何?”一般武神都会选择把自己最衬手的武器炼为法宝,如此在攻击之时自然如虎添翼。
裴茗还未回答,那夺命快刀魔已冷哼一声,道:“那自然是因为,他用得最好的那把剑,早就没了!”
裴茗眉宇凝结,道:“你,究竟是谁?”
谢怜道:“你不问他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吗?”
夺命快刀魔哼道:“我是谁?哈!裴茗,你当初一掌断了我,可曾料想到会有今日?”
谢怜微微睁眼,道:“裴将军,你认识他吗?”
裴茗想了许久,神色越来越凝肃,试探着道:“你是……明光?”
听到这个名字,夺命快刀魔收了笑。此时的他,看上去和一开始那个泯然众人的小鬼,已是截然不同。
谢怜道:“他叫‘明光’?裴将军,不是你才是明光将军吗?”
一瞬间,他脑海里飞快涌现无数匪夷所思的故事,如冒名顶替、偷梁换柱等等,但因为上天庭屡有前科,也不算匪夷所思了。他情不自禁心想:“莫不是又一个地师仪?”
裴茗却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捂着伤口道:“太子殿下,你在想什么,都说了我是如假包换的裴将军。是本人!”
谢怜道:“那你干什么叫他明光?”
裴茗道:“因为他本来就叫明光。这是我起的名字。他是我的剑!”
谢怜“啊”了一声,道:“莫非——‘将军折剑’?”
裴茗道:“不错。‘明光’,是我为人时的佩剑,在好几百年前,就被我亲手折断了!”
难怪了!
难怪这“夺命快刀魔”对裴茗的剑法招法了如指掌,仿佛能看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难怪分明被斩为上下两半,依旧行动自如,腹部的伤口也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只因为,这把剑是跟随裴茗南征北战打过无数胜仗的,自然对裴茗出招习惯和套路一清二楚;因为,他本来早就被折成了上下两段!
谢怜道:“所以,之前那个剑伤,是他自己刺自己?那伤口上的灵光是?”
裴茗道:“我的。当年我折了他之后,立刻飞升,想来是那时候就沾上的,褪不掉了。”
夺命快刀魔——不,明光,开始以手为刀,一下一下地劈向芳心。他脸上神情阴鸷,仿佛在砍裴茗本人。
谢怜不由道:“那个……裴将军,你的剑干什么对你这么大怨气?你对他做了什么?‘将军折剑’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茗一边在身上摸药瓶一边道:“几百年前的破事了,眼下还提他干什么?先想办法把他打退吧!”
虽然有若邪作圈,可一旦芳心被劈断,这个阵就破了一大半,就像砸了锁,只剩门。谢怜望望身后,花城已打坐入定,双目紧闭,似乎觉察不到外界的动静了,微微放心。裴茗的声音却把他拉了回来,道:“太子殿下,你的剑撑得住吗?”
谢怜回过头来,道:“不知道,毕竟芳心年纪很大了。”
裴茗道:“没关系,明光的年纪也很大。”
谢怜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只要没有别的助力,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
谁知,话音未落,森林那头便传来一阵极为沉重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身披残甲、相貌狰狞、皮肤黝黑的彪形大汉出现在几人面前。
那大汉身形奇高,一看到他,谢怜和裴茗都流下了一滴冷汗。
那大汉见这边有个人徒手在对着一把插在地上的剑狂劈不止,似乎有些惊奇,走了过来。谢怜和裴茗不约而同捂住了脸,转向一边。而明光见有个巨尸走了过来,看上去力气很大,对他喊道:“喂,大个子,帮个忙!帮我打掉这剑,破了这个阵,里面人头分你一半!”
然而,那大汉似乎生不是中原的人,死不是中原的鬼,言语不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也对着他喊。两边对着吼了半天都没搞懂对方在说什么,倒是青筋都越来越暴涨。
裴茗尽量让自己捂脸的姿势更自然、更倜傥,低声道:“太子殿下,这蛮子在鬼叫什么?”
谢怜也低声道:“他以为你的剑在向他挑衅,生气了,说快跪下求饶,要不然就揍死他。”
裴茗道:“太好了。希望他们赶紧打起来。”
谁知,那彪形大汉却似乎听到了他们的低语,转过头来,盯着他们皱眉细看。谢怜和裴茗把脸捂得更严实了,假装自然也顾不上了。然而,那大汉还是认出了他们,一跺脚、简直整个地面都在颤抖。他吼道:“是你们!收破烂的道士!裴宿的老大!”
见被他认出,两人只得放下了手。
斟酌片刻,谢怜用半月语温声道:“刻磨将军,你冷静一下。”
这诡异大汉,自然正是铜炉山万鬼躁动后逃出镇守地的刻磨。他是被谢怜捉上去的,后来也在审讯中见过站在裴宿一边的裴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话不说,一脚踢向芳心,那剑登时便歪了一寸!
明光一看,拍手叫好,道:“神勇!”也跟着一掌一掌继续劈。
眼看着芳心在这两人的夹攻下颤动的越来越厉害,谢怜一探花城的额头,烫得瞬间缩回了手,道:“这可如何是好!”


【第147章】 明将军可悔折恨剑 2

谢怜要给花城护法,不能分心。而裴茗在最熟悉他的一把兵器面前,分毫构不成威胁!
这时,忽听明光骂了一声:“这鬼蛮子!我砸的时候你能不能别砸?砸到老子手了!”刻磨却直接无视了他。
见那两人微有摩擦,谢怜抓住裴茗,道:“裴将军!刻磨不相信你对他没有恶意,一定要找你讨个说法!你快双手五指并拢,手腕在头顶交叉,从头顶往下压再分开。这是他们一族通用的求和手势。总之先跟他表示你的好意,让他稳住!”
裴茗莫名其妙,道:“啊?”要知道,他们跟刻磨之间的仇,可不是小打小闹的小误会,那里是摆个手势就能求和的?又怎么会让他稳住?
谢怜却不由分说,抓住他道:“来,先跟我一起做这个动作,让他停下来!”
然而,裴茗的手受伤了,被他一抓,嘴角微抽,正欲照做,明光却早把他们的话全都听进去了,抢到刻磨面前,双手在头顶交叉,往下一划,双手分开,对圈内二人得意道:“没那么容易!”
谁知,刻磨见了他这个动作,双目圆睁,铁黑的皮肤上条条青筋凸起,张开五指,一个巴掌犹如一面铁蒲扇,直接把明光横拍了出去。
那一巴掌挥出去的一瞬间,裴茗和明光都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须臾,裴茗才回转过来,对谢怜道:“太子殿下,我以为明光就很狡猾了,没想到你比他更狡猾,裴某佩服。”
谢怜抹了一把冷汗,道:“哪里哪里,惭愧惭愧。”
方才那番话,看似是说给裴茗听的,实际上却是说给明光听的。明光听到之后,为了不让他们如意,必然会抢先对刻磨示好。然而,谢怜教的这个动作,根本就不是求和,而是挑衅。而且是半月国语言中,攻击性最强的一种挑衅,大致等同于“砍你狗头、嫖你老婆、杀你全家、刨你祖坟”四连击的威力,刻磨看到后,不暴怒才是奇怪。如果换个情形,明光听到谢怜的话可能还会怀疑其真实性,但眼下情况紧急,裴茗的手已经快举起来了,容不得他多琢磨,这才上当。
明光被刻磨一掌打飞后迅速反应过来,想要补救,然而语言不通,他又本能地大吼大叫,看起来更像是在咒骂刻磨了。他也试了几个别的手势,比如作揖和竖大拇指,可是,这就相当于一个人刚用最歹毒下流的言辞辱骂过你后,突然求饶示好,未免太没有诚意,还是挨了好几拳头。加上刻磨也懂一些粗浅的中原脏话,边打边骂,明光也有些恼了,两人越打越狠,裴茗简直想给他们呐喊助威。
明光眼角扫到这边,十分气恼,忽然一伸手,对刻磨摇了摇,指指自己,再指指圈里的谢怜和裴茗,对着他们两个,重新做了一遍那个叉手分离的动作。
刻磨果然停了下来,皱眉问道:“你到底是对我做还是在做他们做?”
谢怜心道糟糕,但又不敢贸然开口,因为拿不准怎么样才能哄住刻磨。明光见有转机,继续卖力,转向裴茗时便面目狰狞地重复那个动作,转向刻磨时又归于平静。配合眼神神情,如此反复,刻磨果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同仇敌忾!
达成一致后,明光和刻磨再度向圈子逼来。
谢怜心念急转,深吸一口气,以半月语高声呼道:“小裴将军!半月!”
一听到这两个名字,刻磨脚步顿住,厉声道:“他们两个也在这附近吗?!”
谢怜不答他,只呼道:“小裴将军!半月!刻磨在这里,你们千万不要过来,赶快逃跑!再也不要回来!”
他这么喊,刻磨自然以为那两人真的在这附近,而谢怜正在给他们通风报信,通知他们逃跑,当即怒道:“没这么容易!”喊完便冲了出去,明光道:“喂!大块头!你跑什么?!他肯定是骗你的,回来!”
然而,刻磨已经跑远了,气得明光跺脚骂道:“蠢货!”
谢怜抹了第二把冷汗,心中由衷感慨:“多学一门语言,终生受益无穷!”而见明光欲继续劈打芳心,他又举手道:“且住!你再来,我们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明光道:“你们现在还能怎么对我不客气?”
谢怜道:“你,是不是忘了带什么东西?”
明光道:“什么东西?”
裴茗欲言又止,从身后拖出一样事物,道:“这么大个东西你都能忘?”
他拖着的,赫然是连着小半个腰部的两条人腿。
明光一见,神色一凛,道:“啊?我的下半身!”
方才,他一直都是以掌代步,用手撑着蹦蹦跳跳,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种行动方式,居然完全忘记还没把下半身接回来了。而裴茗趁他和刻磨打得厉害,出去把丢在附近地上、动弹不得的下半段拖进了圈子,威胁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只是,这句威胁显得非常尴尬。因为,如果人质是一个完整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裴茗可以把手掐在对方脖子上,或者抓在对方天灵盖上,如此,画面就显得很有震慑力,绝非说说而已。但是,现在他们手中只有一个下半身,那么,他的手到底应该放在哪里,才能不显得尴尬、同时又能震慑住对方呢?
想不出来,于是,裴茗只好踩住了他的脚。明光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谢怜也觉得这样子实在太不严肃,委婉地道:“裴将军,踩脚没什么说服力,你能不能……让他觉得你抓到了他的要害?”
裴茗道:“太子殿下,你不要说得这么轻巧,要不是裴某不愿做那没品没皮的下流之举,你以为我想踩脚?不如你来抓他的要害。”
“……”
总之,就是两人都不愿抓这种要害。谢怜道:“罢了。那我们不如这样!”
商量片刻,二人一人抓住明光一条腿。这下有威慑力多了,也不尴尬了。
谢怜道:“请你退下,否则,你的真身恐怕就要再折上一折了。”
明光却冷笑道:“哈!难道你们当真以为我的下半身没用?”
话音刚落,谢怜便觉一股杀气顺着掌心迅速向上攀升,当即甩手道:“裴将军小心!”
那原先死了一般的下半身竟是猝不及防、“刷刷”飞出两脚。裴茗也及时甩了手,这才没被那带着利刃之风的两脚踢中。那两条腿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地先是单膝着地,随后缓缓站起,自己立定在了原地,这几下竟是利落得很,颇有架势,谢怜情不自禁道:“好!”夸完又立刻改口道,“不好!”
好什么好。他费心设阵划下了防护圈,就是为了不让明光进来,这下可妙,虽然明光的上半身还在外面,但是下半身已经进来了!
裴茗也醒悟过来,道:“中计了。”
这种真身被分为两半的妖魔鬼怪,有的是只有带头的一半能动,有的是两半都能动。无法确认明光属于哪一类,但他那下半身方才一直都是死气沉沉的,被踩了也不动,裴茗便以为是前者了,想来是却他故意装作不会动的。
明光在圈外拍手笑道:“不错!这就叫做引狼入室、瓮中捉鳖!”
现在圈内三人,花城闭目打坐,正在紧要关头,裴茗的剑早被明光劈断,谢怜的芳心充作了防护阵的门锁,二人皆是手无寸铁,谢怜只得道:“厄命!”
破烂一样倒在地上的弯刀厄命立即原地立起,飞到谢怜手中。谢怜握住刀柄,抡刀斩去,明光的下半身一脚踢出,接了一刀,后退两步,险些出圈,上半身则在圈外,神色微变,看来有些忌惮,拍拍手掌,那下半身化回了原型,一段近三尺长的青锋杀气腾腾地悬于空中。
谢怜不常用刀,但厄命在手,还挺顺手,正待迎上,裴茗却道:“太子殿下,裴某不是故意在这时候捣乱,但是,你这位花城主好像出了点问题?”
谢怜一惊,回头一看,果然,花城眉宇蹙得更厉害了,放在膝头定成法诀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他一分心,那断刃青锋便瞅准机会刺来。正在此时,厄命自行脱离了谢怜的掌控,在空中和那断剑“铛”的迎上了!
谢怜道:“厄命,麻烦你先撑一下了!”蹲到花城面前,道,“怎会如此?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裴茗道:“太子殿下你不要问我,裴某对鬼王可没有你熟悉!”
谢怜对花城道:“三郎?你听得到吗?别忍了,出来吧!”
这时,只听明光在圈外喝道:“一把小刀,也敢拦我!”
说话间,明光断刃和厄命瞬息之间已在空中交锋数十次,火花飞溅。若是平日的弯刀厄命,自然稳占上风,但现在,在明光颀长的剑身之前,缩了水的厄命看上去真有些像个和成年人对打的幼儿,虽然凶悍,但因为手足不够长,难免被限制。
有几次情形十分危急,谢怜百忙之中抽空回望一眼,道:“小心!”
他喊完之后,厄命忽地翻成一道银色的旋风,砍中断刃。圈外的明光“啊!”了一声,看来这一下被砍得不轻。
谢怜赞道:“好厄命!”
裴茗忽然道:“等等,太子殿下,我感觉你一夸它,它好像变大了?”
谢怜定睛细看,道:“真的吗?”
裴茗道:“好像是。要不然你再试试?”
反正只是夸夸而已,谢怜便道:“好。厄命,听好了:你,英俊潇洒,可爱善良,机智聪明,温柔坚强,天下第一……”
话音未落,他便住了口。
裴茗啪啪啪鼓起了掌,圈外的明光则一脸不可置信,气急败坏道:“还有这种邪术?我怎么从没听过!”
半点不假!谢怜每夸一句,厄命的身形便修长一分,如果说方才像个十岁孩童,眼下,大概就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了!
那断刃对上稍稍长大的厄命,就显得有些应付不来了,左支右绌,而厄命刀轨更为飘忽诡异,眼看着胜负即将分晓,圈外明光比了个法诀。裴茗一看,立即道:“不好,他把上半截的法力全都传到下半截来了!”
果然,圈中那断刃周身忽地黑气大盛,厄命一刀击上,被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黑气弹开,斜斜插进地面,谢怜赶紧把它拔出来,道:“你没事吧?”
裴茗道:“没事,看我的。”说着从他手里拿过厄命。
谢怜正觉奇怪,忽然脸上一冰,“啪”的一声,裴茗居然把厄命拍到了他脸上,而且刀柄部分,刚好拍到了他嘴上。
“……”谢怜把厄命拿了下来,揉了揉被拍得微微发麻的嘴唇边缘,纳闷道,“裴将军,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裴茗道:“当然有意义,太子殿下,请你低头看。”
谢怜一低头,当场无言以对。厄命居然又变得修长了!
明光实在忍不住,在圈外骂道:“妈的,这又是什么邪术?干脆你们一次都使出来吧!”
谢怜道:“实不相瞒,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理。”
精神抖擞的厄命一跃而起,再次向明光断刃砍去。一刀一剑,在空中斗得不可开交。谢怜重新去看花城,裴茗则望向趴在不远处的明光。眼下,明光的全部法力都传给正在与厄命相斗的下半截上的,这上半身还真威胁大减。几人都意识到了这件事,裴茗起身,正准备出去拿他时,一阵沉沉的脚步声飞奔而来,竟是刻磨又回来了,恨道:“你这狡猾的中原道士,又撒谎了,你收一辈子破烂吧!他们根本就不在这附近!”
谢怜本也没指望能骗走刻磨多久,但他回来的竟是比想象的还要早,这个节骨眼可不好办。
明光大喜,指芳心道:“大个子,快!把这剑击倒,破了阵,里面的人就没辙了!”
根本不需要他提醒,刻磨一掌横劈,芳心歪了两寸;再一掌,又歪了两寸;再一掌,芳心倒了!
防护阵,终于破了!
那断刃不再与厄命缠斗,飞出了圈,回到明光身下,变成两条腿,连成一个完整的人形。明光一跃而起,拍拍刻磨,指指裴茗,指指自己,再指指谢怜,指指刻磨。刻磨明白了,这是分猎物的意思,一点头,一双铁沙包般的拳头咔咔作响,朝拦在花城身前的谢怜走去。
明光则一边活动着腿部,一边狞笑道:“裴茗,你不是还要再折我一次吗?来试试看啊?”
裴茗不语。
明光冷笑道:“将军折剑,将军折剑,嘿嘿!真是一桩美谈。这种事居然也能成为美谈!可见天有多么瞎眼。”
裴茗道:“我从来没把它当成是一桩美谈。”
明光道:“废话!杀了多少跟随你那么多年的弟兄和部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而与此同时,刻磨也逼到了谢怜身前。谢怜握住了厄命,倒也不怕他,只是担心一不留神,身后花城出了闪失。
刻磨见他目光不凝,似乎心有所思,道:“不用想阴谋诡计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被骗了!”
谢怜道:“没有骗你,半月和小裴将军之前的确就在这一带,只是我通知他们后,他们都走了。咦,半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刻磨怒道:“你把我当傻瓜吗?这种愚蠢的伎俩……”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在他上方响起:“刻磨!”
这一句是半月语,而且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刻磨立即抬头,迎面落下一团紫红色的事物。他登时脸色大变,抱头大吼:“滚开!”
那落下来的,就是半月国的特种毒蛇,蝎尾蛇!而抛出它的人,自然是半月国的国师了。
半月从树上跃下,落到谢怜身边,道:“花将军……”
谢怜对刻磨道:“早就跟你说了,真的是半月……”
刻磨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只是对半月吼道:“你丢我!!你用蝎尾蛇丢我!!!你明知道我最恨蝎尾蛇,你还用它丢我!!!”
半月蹲下来道:“对不起……但是,我只会丢蝎尾蛇……”
明光也看出事态有变,警觉地道:“来者何人!”
一道黑色身影倏地从树上落下,拦在他面前,应道:“前明光殿副位武神官,裴宿!”
天降奇兵,裴茗愕然道:“小裴?你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谢怜则道:“半月,你不是跟着雨师大人的吗?”
听到雨师大人四个字,裴茗微微皱眉。
半月道:“嗯,所以,这次也是随雨师大人来的。”


【第148章】 明将军可悔折恨剑 3

明光打量着裴宿,道:“你就是小裴?”
裴宿道:“是我。”
明光乜眼看了看半月,嘲道:“听说,你为了个小姑娘,丢掉了神官的位子?哈哈,裴茗,你不是向来最推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吗?怎么你这后人,跟你一点都不像啊?你挑女人的眼光他也没学到一成,这半月国师跟个小鹌鹑似的,像什么话?该不会你几百年前被人戴了绿帽子,生的不是自己的种吧,哈哈哈哈哈……”
裴宿道:“满口废话。”说着便一掌送过去。
刻磨也从地上跃起,吼道:“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明光喝道:“喂!大个子,咱们一路!”
刻磨一回头,只见明光纵身一跃,化为一把长刃青锋,飞到他手里。刻磨张开铁扇般的大掌,牢牢握住剑柄,庞大的身躯,登时暴出一层黑气!
凶尸持魔剑,正如猛兽生毒牙!
方才裴茗一厄命拍上来,让谢怜得到了启发。虽然不知确切原理,但他觉得,也许同样的方式能帮花城一把,本想趁旁人都没注意到偷偷摸摸与花城渡个气,看看有没有缓解,见情况危急,不得不道:“当心!”
裴茗不好加入战团,只有裴宿、半月合力对阵。虽然二人身法一个凌厉干脆、一个飘忽诡异,可光有身法也不行,裴宿无法力、半月无蛮力,对上既有法力、又有蛮力的刻磨与明光,微显吃力。
半月刚才被刻磨骂了之后,不好意思再向他丢蝎尾蛇了,但裴宿可没半点负担,丢得蛇飞如雨,气得刻磨连连吼叫,多亏明光的剑气护体才使得那些蛇不得逼近。不过,尽管如此,谢怜观战一阵,却反而安心下来。因为他看出来,刻磨和明光的配合并不好。
刻磨长在半月国,是使狼牙棒的。他惯用又重又大的兵器,用起剑来却没那么在行。就算他力大无比,手中兵器也锋利无比,加在一起,却不一定能发挥出最强的效果,一时半会儿也摸不到诀窍,于是,谢怜赶紧抓住机会,对着花城双手合十,道:“得罪了!”
可是,看着面前这张双目紧闭、雪白明俊的小脸,谢怜总觉得难以下手,好容易下定决心,闭眼迎上去,一紧张,却不由自主就吻到了花城的额心。轻轻一下,十分柔和,他心中却是崩溃的。
一旁一个声音道:“太子殿下你搞错了,额头有什么用啊!”
谢怜险些没给这一声惊得倒地不起,回头一看,裴茗蹲在他旁边。他难得地微愠道:“裴将军,你能别看了吗!”
裴茗举手道:“好好好,不看了。”转头去看那边打架。
观战一阵,他对刻磨道:“这剑不是你这么用的,你不会用就不要用!”
刻磨自然听不懂,他手上的明光却道:“比不上你,亲手把剑折了,眼下还像个废物一样干站在旁边指指点点!”
他刚喊完,裴茗却忽然飞身加入战团,落在刻磨身前。
刻磨挥剑劈去,只听清脆至极的一声“咔铛”,这一剑没劈中任何东西,他低头一看,不由愕然。
他手上的明光剑,居然又一次折断了!
趁此机会,裴宿又是一大波蝎尾蛇丢过来,简直像泼了一大缸染料,泼得刻磨满身都是紫红色,咆哮着拼命把那些滑溜滑溜的蛇儿往身下拨。
裴茗则低头对那剑道:“你对我的出招路数一清二楚,我自然也对你哪里最容易被折断一清二楚。”
半月举着两只罐子从天而降,不由分说便扣了下来,把惊呆了的明光和怒吼的刻磨都收进了罐子里。
至此,谢怜终于松了口气,心道:“人多就是好办事!”
半月封了陶罐,抱着两只罐子摇了摇,放在耳边听响。
谢怜忙道:“半月别玩儿了,快把它们放好,当心别放出来了。”
半月点点头,蹲到谢怜面前,看了看花城,道:“花将军,这是你的儿子吗?”
谢怜笑道:“很遗憾,不是呢。”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半月“哦”了一声,道:“刚才看你亲了他一下,我还以为是呢。”
“……”
谢怜什么也不想多说了,捂住了额头。
半月却仿佛觉得花城很可爱,拉了拉他的一条小辫子,很关切地道:“他好像病了,要不要也进到罐子里养伤?上次住进花将军的罐子里后,我觉得好的很快。”
裴宿终于走了过来,道:“不必。你不要管了,太子殿下会照看好他的。”
半月道:“哦。”
这时,裴茗看了看她,道:“你就是半月国师?”
他居高临下看着半月,半月被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蹲在地上,点了点头。
裴宿有意无意站到她身前,裴茗却把他推开,走到半月面前,似乎想要细细审视一番。谁知,他走到距离半月两步处,半月却脸色大变,一溜烟躲到谢怜身后,仿佛避之不及,但看她神情,又不像是害怕。
众人皆感奇怪,谢怜想想便明白了,婉转地提示道:“裴将军,那个……鬼味糖球……”
裴茗一怔,脸色微黑。想来,是那鬼味糖球的甜味还没有散,半月好歹是个女鬼,也受不了那种劣质的鬼气,给熏得逃了……
谢怜忍俊不禁,随即正色,道:“雨师大人为何也来了铜炉山?他现在在哪儿?你们怎么没和他一道?”
裴宿道:“万鬼躁动,大批非人之物集结涌向铜炉山,路过雨师乡时,抓了几个农人,作为备用粮带走。当时雨师大人和护法坐骑都不在,得知后才追击至此。我们本来是一道的,但途中听到太子殿下你以半月语高声呼喊我们,便先前来查看了。”
当时,谢怜只是为应急随口乱喊,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在这附近,也是歪打正着。那雨师乡看着就像个宁静的小村庄,有鬼路过,不知好歹胡乱抓人,也不奇怪。
裴茗皱眉道:“我之前在人间找不着你,你又是怎么到了雨师大人那里的?别告诉我你是追着这半月国师去的。”
裴宿微微低头,道:“不是。是雨师大人救了我。”
原来,裴宿被流放下界后,一直在人间各地游荡,闲着也是闲着,就端了几次戚容的小窝,把戚容惹恼了,找了一大堆不知道什么货色去围堵追杀他。如果裴宿有法力在身,这些乌合之众当然奈何不了他,但他现在凡人之身,面对百鬼围攻,终归受伤,陷入困境。正在勉力对抗之际,恰好雨师骑牛路过,出手相助,问明他身份和原委后,裴宿便被收留在雨师乡暂时养伤了。
裴茗似乎颇为讶异,道:“雨师大人没为难你?”
依师青玄所言,雨师乡和明光殿之前有过嫌隙,几百年前雨师踢掉了裴茗的前一位副神。看样子,裴茗也不觉得雨师是一位心胸开阔的神官。
裴宿却道:“没有。雨师大人未曾有分毫为难,反而颇多援手。”
这时,一个嗡嗡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道:“雨师?雨师是不是雨师国的人?”
谢怜随口道:“是啊。”答完了才发现,这声音居然是明光的。他都被关进罐子里了,居然还在竖着耳朵听外边动静。
谢怜答后,他啐道:“裴茗!你睡了那么多女人,就生出这种废物后人吗?居然还要求着雨师国人的庇护才能苟活,还帮着他们说好话,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哈!”
闻言,裴茗神情略略有些不自在。
谢怜不明白笑点怒点何在,低声询问半月:“你听懂了吗?”
半月道:“不太懂。不过,我好像听裴宿哥哥说过,他家将军飞升之前,是须黎国的将军。”
“……”
裴茗是须黎国的将军,有什么问题吗?
很有问题!
因为,据谢怜所知,雨师国,就是被须黎国的铁骑踏平的!
半月又道:“雨师大人,是雨师国最后一代国主。”
“……”
难怪裴茗提到雨师时神色便总有异样,也难怪雨师之前教训明光殿那位副神官毫不客气了。原来,双方是有着源远流长的旧怨。
须知,虽然对神官而言,人间的国家相互灭来灭去、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确是天理寻常,但轮到自己的时候,总是不能释怀的。如果和灭了自己国家的大将同庭为神,这人还整天在上天庭晃来晃去,十分高调,不得不说,有点闹心。
裴宿加了一张符,贴在罐子外,明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道:“将军又是为何而来?”
裴茗道:“还不都是为了早点把你弄回去。”
谢怜想起花城的话。看来,这就是裴茗被派到铜炉山时找君吾交换的“好处”了。
裴茗拍了拍裴宿的肩,道:“既然你也来了,好好表现。这次做得好的话,也许就能提前回上天庭了。”
裴宿尚未答话,他手里罐子上的符咒却烧了起来,竟是被关在里面的明光以怒火烧掉了符咒。
他道:“裴茗!!!你还记得你当初怎么说的?!”
裴宿待要再贴一张符封口,裴茗却拦住了他,道:“裴某生平说过的话太多了,你指哪句?”
明光恨声道:“你杀跟随你多年的部下时,用的什么理由你还记得吗?‘有的人可以杀,有的人不可以;有的事可以做,有的事不可以。’—— 一派仿佛心怀苍生大义凛然的口气!如今呢?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家小裴干了什么龌龊事?早传开了!你还不是想方设法给他擦屁股、帮他遮掩过去?难道当初陪你南征北战的那些兄弟就该死,轮到你这后人了,他就不该死了?你这个人,对衣服是穿过就丢,对手足也是用过就断!难道你家小裴就是宝,我们就是草吗?!”
他一股脑吼了一大串,裴茗听完,忽然道:“你,不是明光吧。”
罐子里瞬间沉默了。
须臾,明光嗡嗡地道:“你说什么鬼话,我是不是明光你没看见?都化形了!”
裴茗却肯定地道:“不。你不是明光。”
罐子里的声音暴躁地道:“那我还能是谁?”
裴茗把那罐子从裴宿手里拿过来,口气笃定地道:“你是容广吧。”
此言一出,那罐子彻底不吱声了。
裴宿听到这个名字,双目微微睁大。
谢怜道:“小裴将军,容广是何人?”
裴宿回过神来,微微迟疑片刻,答道:“是将军当年未飞升时,跟随时间最长的一位副将,最得力的一名下属。”
谢怜也终于知道了,“将军折剑”,到底是个什么典故。
裴茗当年为人时,情场得意,沙场也得意,乃是常胜将军,数十载未尝有败绩。其中,固然有他本人骁勇善战的缘故,但也少不了一位副将的扶持。这名副将,名字就叫做容广。
容广以奸诈狡猾、心机百出闻名。二人虽然性格风格大不相同,但认识的早,配合也意外的极好,一主明,一主暗,乃是多年的上下级,铁打一般的交情。裴茗的佩剑“明光”,就是选二人名字“茗”和“广”谐音而成的。
裴茗会打仗,在动荡战乱的年代,会打仗比会赚钱重要多了,比会干什么都重要,自然是节节高升。但是,再怎么升,最高也只是个将军了。了不起加无数个尊荣冗长的头衔在将军二字前面,可永远有个人压在头顶,见了国主也得低头跪拜。
对此,他自己本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可是,随着他攻破一座又一座城池,战甲上的荣光越来越耀眼,以容广为首的一众部下却蠢蠢欲动起来。
裴茗本人未曾骄傲忘本,他的部下们却代替他本人无限膨胀了。
最严重的,就是容广。因为他和军中将士交流更为密切,极能煽动人心,使得许多老部下都萌生了“裴将军如今的地位远远比不上他应得”“裴将军和我们受了欺压”“须黎国需要裴将军和我们拯救”的念头。他们一心谋事,想打入须黎国皇宫,拥裴茗为王,带一众旧部飞黄腾达,站在当时最强国的巅峰,甚至还畅想了铁骑踏平四海、一统天下的未来雄图。
不幸的是,裴茗本人却当真半点称王的兴趣都没有。
他人生的乐趣就是打胜仗和睡美女,而这两个,并不需要当国主才能做到。况且,当时的须黎国主虽然没什么建树,但也没什么过错,换他自己上,不一定能做的更好。贸然起事,有百害而无一利,何必无端惹动乱?所以,容广兴致勃勃地跟他暗示了几次,都被裴茗四两拨千斤化开。
许多次下来,容广却半点没被劝服,反而越来越魔怔。终于有一天,他们一圈武人拍板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起事再说。事成了,不信裴茗还能推脱。
听到这里,谢怜无言以对,心道:“这种事,还能赶鸭子上架……”
裴宿见他若有所思,道:“容广未必是真心想拥立裴将军为王,只是,他必须借着将军的名头起事。因为他威望没有将军高,如果扯自己的大旗,未必能服众。”
谢怜想了想,道:“也未必。”
他们打的旗号的是拥立裴茗,裴茗当然不能假装不知道这回事,当即携了剑和人数较少的亲信士兵,冲进皇宫,打了一场。
这一场仗,就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场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