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3

墨香铜臭:天官赐福 172 - 175


【第172章】 骑黑牛飞蹄登铜炉

这可是雨师篁自刎时用的那把镇国宝剑啊!是神器没错,但也是凶器。
容广道:“雨师篁也是心够大的,要不然就是故意吓他提醒他,居然把雨龙拿给他用。他敢吗?哈哈哈哈……”
谢怜忍不住了,道:“何必想那么阴暗?”抬手又是一符,封了他的口。
恰好,这时,那边裴茗远远地道:“太子殿下,血雨探花,您二位休息好没有?床该收了,赶路吧。”
本来也没休息多久,聊着聊着就没了。
其余人留在此地,谢怜、花城、裴茗出发,雨师带了坐骑,提出送他们一程,送到铜炉脚下,谢怜欣然谢过。于是,那黑牛摇身一变,化身为原先两三倍大,可容六人乘坐。它前蹄先落地,伏了下来,雨师上去,坐在最前。裴茗隔了远远一段距离,坐在其后。最后,才是谢怜和花城。
谢怜跨坐上去,那黑牛起身,高高离地。他摸了摸那油光水滑的黑毛,奇道:“雨师大人这坐骑当真神奇。三郎好像提过,是如何化成的来着?”
黑牛撒开四蹄,奔跑起来,两边风景向后飞速倒退,奇快奇稳。花城坐在他身后,轻轻搂住他的腰,似乎怕他掉下去,道:“是雨师国皇家道场雨龙观一扇侧门的门环所化。”
原来,雨龙观有个小习俗,看到了门环金兽,上去摸一摸,可以增聚人气,累积善缘。信徒们纷至沓来,摸的大多是龙、虎、鹤等仙兽首,牛首一般没什么人摸,十分冷清寂寞。于是,雨师篁在雨龙观清修时,每次挑水路过那扇门,都会摸一摸那金环牛首。门环上的牛首沾了她的人气,雨师飞升后,牛就跟着一起飞了。至于其他人,一个都没点将。
黑牛飞速前行,谢怜被带得身躯微微靠后,仿佛靠在他怀里,听着笑道:“三郎果然无所不知,好像什么典故都难不倒你。”
花城也笑道:“哥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知不无言。”
裴茗坐在前方,雨师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侧耳听后面的动静,随口道:“鬼王阁下说得真不错。太子殿下不如问问血雨探花的身世,看看他会不会答你?”
谢怜的笑容立刻微微敛了。询问一位鬼王的身世,这可不太有礼貌,其私密程度在谢怜心中差不多等同于问另一个男人的尺寸。
他怕花城心生不快,立即把话题转了,轻描淡写地道:“裴将军。”
裴茗:“什么?”
谢怜:“前方颠簸,小心。”
裴茗:“什么?”
话音刚落,四人座下黑牛声若洪钟地哞哞叫了一长声,裴茗便被甩了下来。他愕然道:“岂有此理?”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甩下去也就算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的,可是,怎么不甩坐前面的也不甩坐后面的,偏偏甩了坐中间的?通常情况哪有这样的?
牛不停蹄,谢怜在前方回过头,丢下一串远远呼声:“说了前方颠簸,裴将军小心啊……”
一路把裴茗甩下去七八次后,四人终于乘着雨师的护法坐骑,来到了铜炉脚下。
铜炉原本是位于王都中心的一座郁郁青山,风景优美,和太苍山差不多,脚下便是巍巍王都,最繁荣的皇城。
这座皇城原本已深埋地下,大抵是经历过几次地动,又被震了出来,重见天日。
谢怜坐在黑牛身上,观望片刻,正想下来,发现花城站在下面,对他伸出一手,心中一动,把手给他,翻身下来,道:“王城里也有神殿吧。”
花城道:“那是一定的。”
虽然裴茗一路上被摔了七八次,但不愧为武神,十分顽强,走路都不带瘸一下的,还伸手拍了拍那牛的颈子,混没注意那牛冲他危险地龇牙。
裴茗道:“城里最高的建筑不是皇宫就是神庙了吧。”
花城则道:“不。皇城的乌庸神殿在山上。”
他伸手指去。果然,深红的半山腰上露出了一角飞檐,更多的部分深藏在绰绰的红影里。
谢怜道:“那山体为何赤红……”
一句未完,突然,那化回原形的黑牛一声大吼。几人已经往前走了,回头一惊,而那牛猛一甩头,在地上打起了滚。雨师牢牢牵着它的绳子没松手,道:“怎么了?”
那头黑牛居然发出了人声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雨师听见这尖叫后,拔出雨龙,向着黑牛一剑斩下!
剑光划过,一样黑乎乎的东西被挑飞了出去,啪得摔在街边墙壁上,溅开一团猩红的硕大血花。
食尸鼠!
方才大喊的,不是那黑牛,而是趁众人不注意蹿上牛身、狠狠咬了它一口的这只食尸鼠。它虽将死,却还在尖叫:“太子殿下——殿下殿下殿下!救我救我救我!”
“砰!”
谢怜被它尖叫得头皮发麻,脑仁发疼,而花城迅速将他拦到身后,微一抬手,那食尸鼠登时被炸成了一团血雾。但仍有一对小小的眼珠子黏在墙上,发出猩红的凶光。
花城道:“雨师阁下,建议你检查一下你的坐骑。”
雨师已经在翻黑牛的毛了,道:“小伤。”
然而,四面八方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声聚拢过来、此起彼伏:
“咳、咳咳……带我走,谁来带我走!”
“早点逃了就好了……”
“我好不甘心……不要信他的鬼话就好了,我死得冤枉啊!”
“哥哥,哥哥?殿下!”
这一句格外清晰的,是花城的声音。谢怜这才回过神,道:“抱歉!”
花城神色凝重,道:“你又听懂它们在说什么了吗?”
谢怜点了点头。
花城伸手捂住了他的双耳,道:“别听了。它们不是对你说的。”
谢怜的头皮仍是麻的,勉强道:“我知道。”
成千上万只食尸鼠犹如黑色的潮水一般,向着中心一牛四人蔓延过来。这里是王都,人口比前一座地下城更密集,死者也就更多,老鼠们的存粮也就越丰盛,于是,它们数量和个头也就越可观。
眼看着即将被重重叠叠包围起来。裴茗神色严肃起来,身上罩了一层淡淡的护体灵光,道:“你们先走,我引开……”
谁知,他还没说完,就见海量食尸鼠都尖叫着朝他冲来,错开了他,向后方奔腾而去。回头一看,它们居然是追着雨师去的!
不知何时,雨师已经重新跨上了黑牛,往反方向奔去。那牛已经奔出了数丈,没有太快、快到食尸鼠们跟不上,也没有太慢、慢到被食尸鼠包围啃成骨架,而是保持在一个刚好能引着它们、被它们追在后面的速度。雨师远远地道:“诸位请先走吧,我引开它们即可。”
雨师一边骑牛而行,一边沿路大把大把洒下雪白的米。老鼠毕竟天性爱食大米,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这般雪白肥美的粮食了,蜂拥而上。
这本是裴茗要做的事,却给雨师抢了先,弄得他没事可做,他神色可谓极为微妙。花城则松了手,道:“哥哥,走吧。”
谢怜一听到那些食尸鼠的声音就头疼,听不到便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裴茗却转头道:“且慢。你们就这么走了?”
花城挑眉道:“不然呢?”
裴茗皱眉:“雨师那边怎么办?她应付不来吧,就这么跑了,不是乱来吗?”
谢怜奇怪地道:“裴将军为何觉得雨师大人应付不来?看那情形,雨师大人分明游刃有余啊。”
裴茗却仿佛不大痛快,最终,还是道:“不行的吧?这里又不是没武神,没有让女神官上的道理。太子殿下你们先走,之后赶得上我们就神殿汇合。”说完便自己追了上去。
谢怜在后面喊了几声,花城则道:“走吧哥哥。不用管,就是受不了被女人保护了,一定得找回场子。”
抓紧时间,二人穿过王城和无数石化人的空壳,朝那座大山奔去。半个时辰后,终于踏上了这座铜炉。
这座山之所以远看仿佛染血,是因为山上大片树林都是红色的。分明非枫,却赤红如枫,鲜血般的颜色。谢怜还隐隐嗅到了血腥之气,恐怕滋养它们的土地里,少不了怨气和人血。
这第四座乌庸神殿,建在铜炉的半山腰一块稍稍突出岩石上,因此躲过了被岩浆吞噬的厄运,是四座神殿里最大的一座,也是相对而言保存最完好的一座。殿中还有许多姿态各异的石化人,当是殿中侍者。
二人直奔大殿,一进去,墙壁上果然有壁画。然而,花城看了一眼,便道:“看来有人赶在我们前面了。”
大殿内,只有一幅壁画,另外的两面墙壁墙体完好,但墙壁面上已经被砸了个稀烂。
这种情形还是头一遭,谢怜微微愕然,道:“是谁动的手?”
他们连壁画是谁画的都没解开,又多了个壁画是谁砸的未解之谜了。但既然砸都砸了,还是先看壁画。只扫了一眼,还没细看,谢怜背上的寒毛便瞬间全部倒竖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这幅壁画和前三座神殿的,全都天差地别。画面上只有一个人,然而用色黑暗,线条和人脸都扭曲无比,根本看不出来这个人长什么样,只能看出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平民。
这还不算什么。让谢怜毛骨悚然的是,这个人的表情仿佛极度痛苦,在疯狂之中,撕烂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他的身躯。
而他的身上,居然长着三张脸,每一张和他自己的脸一样扭曲!
人面疫!
巨大的冲击之下,谢怜满眼都被那壁画的黑色侵占了。他喃喃道:“简直……一模一样……”
乌庸国的国民也遭遇了人面疫!
为何乌庸太子这个两千多年存在的人的经历,和他拥有如此恐怖的相似程度?
见势不好,花城稳住他道:“殿下,先别看了。”
但那扭曲的画面给人的冲击力太大了,人面疫在谢怜心中留下的阴影又太重,他有点着了魔一般,盯着不放。于是,花城干脆一把将谢怜拉了过来,按进怀里,口气强势却不失柔和地道:“好了!殿下,听我说。听我的。”
顿了顿,他沉声道:“看着,前几幅壁画都是按时间顺序发展,有前因后果的,上一幅还是乌庸太子建了一座通天桥,下一幅一定是紧接其后的。但是这幅壁画根本接不上上一幅,是吗。”
谢怜反应过来也很快,道:“……是的,中间一定有遗漏。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把另外两幅壁画给毁了。”
花城道:“既然这个人把另外两幅壁画给毁了,那他为何不把这一幅也毁了?为什么要留下它?”
谢怜道:“两种可能。第一,他觉得,留下这一幅也无关紧要,可留可不留,不怕被我看到。”
花城道:“第二种呢?”
谢怜缓缓地道:“第二,这个人,把三幅壁画都毁掉了。留下来的这一幅,其实是假的,是他后来才画上去的!”
花城道:“很对。不妨再想大胆些,也许一路上所有壁画都是谎话,也说不定。我们已经很接近谜底了,在那之前,别自己想太多,好吗?”
埋在他怀里许久,谢怜终于把那恐怖的画面从脑子里挖掉了,这才注意到两人姿势,连忙准备把自己从花城怀里拔出来,道:“……不好意思啊三郎,那个我……”
花城却不让他脱离,而是把他搂得更紧了,微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
他低下头,道:“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
谢怜的下半张脸埋在他肩膀上,花城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压得极低极低,除了他,没人能再听清。
他微微屏息,听到花城沉声道:“第三种可能是,这个人不是不想毁掉所有壁画,但是,他来不及。他刚毁掉另外两幅,我们就到了。而现在,他就藏在这座大殿里。”


【第173章】 万神窟万神真容藏

花城吐息温热,话语却是听得人心底一寒。
藏在大殿里?
电光石火一念过,谢怜立马反手搂住了花城。
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搂的。而是,如果真有人藏在这里,却没被他们发觉,那定然是个厉害角色。若是给他觉察他们已经发现端倪了,或许会落于被动。如果只有花城搂着他,靠得这么近,很容易惹人生疑,俩人都搂一搂,看上去比较正常。
谢怜一边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一边低声道:“你觉得在哪里?”
整座大殿只有一道大门,就是他们进来的这道。殿里空荡荡的,一览无遗,一个能藏人的台子箱子都没有,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些变成石化人的神殿侍者了。
二人同时低声道:“壳子。”
这些石化人的内部是中空的,也就是说,里面可以藏东西。
不能藏人,但是,可以藏鬼!
确定这一点他们想到一起去了后,谢怜正想说话,无意间一抬眼,望到了花城背后两丈处的一个石化人,顿时双瞳骤缩。
那似乎是个地位颇高的年轻男子。因为石化人记录的是乌庸人的死状,因此,大多数的姿势都是抱头长号、或是缩成一团,这一个,却是极少数站着的人像。然而,使谢怜注意到他的,不是他的身姿,而是他的脸。
虽然面目模糊,但依然可以看清,这个石化人的脸,左边是半张弯弯的笑面,右边,却是半张哭脸!
谢怜脱口道:“是这个!”
他抬手就是一剑劈出,花城道:“哥哥?”
那石化人被他斩得粉碎,只剩一地空壳。然而,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谢怜不敢放过,在地上碎片里翻找。花城抓住他的手,道:“哥哥!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谢怜举起几片碎片,道:“这个石化人,他的脸……是白无相的面具。”
花城脸色微变,但还是道:“等等。”
他把那几篇碎片拼起来,拼成了一张完整的脸。两人一看,皆是沉默。
方才,谢怜看见的分明是一张半哭半笑的鬼面,而现在花城拼出来的这张脸,却是模糊无比,和其他石化人并无二致。
幻觉吗?还是中了幻术?
原地呆坐也不会得到答案,二人在殿内一番搜索,把所有石化人都打碎了检查,并未发现更多端倪,斟酌片刻,觉得此刻也许已经有人抢先上了山,决定不等裴茗,径直向山顶行去。
这铜炉的山体似乎有着一种诡异的吸引力,两人试了试,银蝶在这里带不起人,恐怕御剑也不行,因此,只能步行攀登。
一路越攀越高,山路越来越陡,也越来越寒冷。先是踏到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越往上走就越厚,能没过半个靴子。两个时辰后,积雪没过了膝盖,攀爬越发困难。
因大量行走,谢怜并不觉寒冷,反而热出了一层薄汗,满脸粉白,透着一点红晕。他举起手背擦了擦汗,回头正要对花城说话,忽然脚底一空,整个人凭空矮了两尺!
幸亏花城一直跟在他身后,似乎早有准备,顺手一拉就将他提了上来,道:“哥哥小心。”
谢怜站到他身侧,再回头看自己陷下去的地方,那处竟是凹下去了一大块,露出一点黑黢黢的深洞,不知通往何处。只要谢怜没及时扒住边缘,又或是花城动作稍慢,肯定就掉下去了。
花城又道:“这山满是坑,跟紧我慢慢走就没事。哥哥方才走太快了。”
原来,这积雪下的山体竟是十分脆弱,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有多深。而花城居然连这些坑的分布位置都记得。
谢怜吐了口气,提议道:“好。那我们再靠近一些吧。雪山上不能大喊大叫,若是不小心遇到什么了也不好出声求救……”
谁知,话音未落,就听上方传来一声怒吼:“有完没完——!”
“……”
是哪位仁兄敢在这种陡峭险峻的雪山上大吼大叫?!
谢怜一脸懵然地向上望去,只见那漫山遍野满世界的白雪中,有两个小黑点正在“铛铛”乱斗。其中一人手持长弓,连珠箭出,另一人手持一柄斩马长刀,挥得虎虎生风,将那些羽箭尽数挡下,刀锋箭风全都裹挟着一层灵光,两人皆在冲对方叫骂,持刀那人骂道:“早说了那小子是别人弄死的!我也在找他们!”
居然是南风和扶摇!
不及细思他们为何也会在这里,谢怜脱口欲道:“闭嘴!”然而,他反应很及时,还没喊出来就咽了下去。若是像他们那般奔放地大吼出来,三个人对着吼,这雪山还能绷住???
花城抱着手臂,扬起一边眉,道:“他们是不知道在雪山咆哮可能引发雪崩吗?”
谢怜道:“这……不至于那么傻吧!应该是知道的,但他们就这样的,怒火上头什么都不管了!”
南风和扶摇都极为恼火,边骂边打,因距离太远,断断续续听不清楚到底在吵什么,他们也根本没发现下面新来了人。
谢怜想冲上去拉开二人,可积雪封山,雪下又满是深坑,根本没法马上赶到,跑了两步又是脚底一空,险些掉坑,只得收足道:“不让能让他们就这样打下去,得阻止他们!”
话音刚落,一只银蝶从他身后蹿出,利箭一般向上方掠去,谢怜一愣,随即心头一宽,暗道好主意!他们人没法立刻上去,先让死灵蝶飞上去传个话不就行了?
那银蝶果然奇快,几乎三声之后就赶到了那边。然而,谢怜还未传话,便见花城面色一寒。他觉察不对,道:“怎么了?”
花城唇边的笑意尽数消失了,神色仿佛这雪山一般天寒地冻。
谢怜追问道:“三郎,到底怎么了?”
花城嘴唇微动,还没回答,谢怜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悸,猛地抬头望向上方,睁大了眼睛。
高耸的雪山壁上,有一大块白色的山体,颤颤巍巍地塌下了一片。
那边打得正凶的南风与扶摇也感应到了这无声的压力,双双抬头,这才终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
下一刻,那山体如千里之堤、一溃千里,带着一波滔天的雪浪和呼啸,翻翻滚滚地朝着他们压了下来!
真的雪崩了!!!
谢怜抓了花城的手,转身就跑。跑了两步想起上面那两个离雪崩之峰更近,猛地刹步,回头一看,果然!两人都收兵不打了,一起逃跑,扶摇跑了没两步,一脚踩进一个坑里,身体陷下去大半截,白雪埋过胸口。南风跑得比他快,也回了头,迟疑了一下,似乎想回去救。然而,就这么一迟疑,大片雪浪已然杀到!
就在他们即将被吞没的前一刻,谢怜抛出了若邪。那白绫长长蹿出,一下子准确无误地套住了扶摇和南风,把他们生生拽出了雪海。
花城望了一眼他们,眼中带着怒火,道:“哥哥!丢下他们,别管了!”
谢怜紧紧抓住若邪,拖着那两人边跑边道:“不行啊!弄不好就要被埋上一百年了!”
花城沉声道:“来不及了!”
谢怜一惊:“什么?!”
他一回头,只见铺天盖地的雪白阴影当头塌了下来。
谢怜还是被南风和扶摇拖住了脚步。那冰冷厚重的雪浪奔腾不休,冲散了他和花城。
谢怜被冲得东倒西歪,混着白浪,翻了好几个跟斗,居然还能顽强挣扎。然而,崩塌的积雪量太大,冲击也太猛了,时不时没过谢怜头顶,带来阵阵突然的窒息。
谢怜最后喊了一声:“三郎!”终是顶不住,被冰雪的巨流吞没了。
……
不知过了多久,雪山终于再次平静下来。
好半晌,一片平坦的雪地里,一处积雪拱了两下,突然冲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扒在雪地上一阵乱摸,随即,钻出一条胳膊,拱出一个肩膀,然后是一个头,顶着满脸碎雪,一出来就深吸了一口气,连连咳嗽。
不多时,这个人终于千辛万苦地爬了出来,甩了甩头,一下子坐在了旁边的雪地上。
正是谢怜。
生生把自己从厚厚的一层积雪里挖出来的感觉,跟把自己从坟墓里刨出来差不多。谢怜的脸和手都冻得通红,几乎麻木无感,他随便搓了几下,呵了几口热气,抬起头,茫然四顾。
茫茫白雪里,并没有寻到那一抹夺目的红色。
但是,寻不到谢怜也不能乱喊你在哪里。万一再来一场雪崩,那就完蛋了。
他只好站起身来,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走着,边走边小声喊道:“三郎?三郎?南风?扶摇?”
说来奇怪,分明是在同一座山上,但现在他一个人走着,好像比刚才和花城一路同行时冷得多了。若邪也不知什么时候脱手了,谢怜很奇怪,若邪应该是不会脱手的,就算他放开了,若邪也会自己缠住他,怎么会这样?
他心中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还是迷迷糊糊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风雪之中,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个人。白衣黑发,猎猎随风,低着头,缓缓而来。
见到行人,谢怜心中微微一喜,迎了上去,道:“这位朋友!你……”
他刚说完这几个字,那人便抬起了头。脸上,赫然是一张白森森的面具,一半笑面,一半哭脸。
谢怜仿佛被人迎面捅了一刀,大叫了出来!
而一叫出来,他就睁开了眼,猛地坐起。
一阵喘息之后,他才惊魂未定地发现,此刻,他根本就不在雪山里独自行走,而是躺在一个黑黢黢的空间里。
原来是个梦。
难怪梦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谢怜长舒一口气,抹去额头冷汗。
摸索一阵,发现身下似乎是垫了草的石头,芳心悬于腰侧,若邪也分明好好地缠在手上,谢怜略定心神,托起一盏掌心焰,照亮了所在之处,第一时间道:“三郎?你在吗?”
谁知,火光一亮,他立刻发现,旁边的黑暗中,居然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这一惊吃的可不小,谢怜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瞬间抓紧了芳心。在这近在咫尺之处站了个人,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毫无觉察!
不过,再仔细一看,那一身冷汗又消了下去。原来,这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尊石像。
而且,这并不是那些火山爆发后遇难者们遗体形成的石化人像,明显是一座出自人手的雕像。
托着掌心焰照了一圈,谢怜越来越确信了。
他躺的这个地方,是一座修行用的石窟。他曾在这种地方避世静心清修过,所以并不陌生。那么,石窟里供着的,就不是一尊普通的雕像,而是一尊神像了。
那神像立在一个拱门形的窟洞里,身形修长,仪态大方,姿势优美,右手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连衣褶的流线都雕的十分精致。不过,有一件很诡异的事。
这尊神像的脸,被一层轻纱遮住了。
那轻纱如烟霞流动,虽然罩住了神像的脸,十分怪异,却不显难看,反而增加了一种神秘莫测的美感。但谢怜还从没见过什么神像是把脸遮住的,下意识伸手要取下那轻纱,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哥哥。”
谢怜猛地回头,只见石窟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红衣身影,正是花城。
他当即把那神像的脸抛到了脑后,迎上去道:“三郎!太好了,我刚才还在想你在哪里。没事吧?没受伤吧?刚才那场雪崩太突然了。”
花城走了进来,道:“无碍。哥哥呢?”
谢怜道:“我向来是没什么事的。这是什么地方?”
出去了他才发现,这一方天地,远远不止一间小小石窟这么大。外面还有一条长廊,看起来不短,不知通往何处。
谢怜早已习惯了花城能解答一切疑问,然而,这次,花城却道:“不知。多半是雪山之下。”
谢怜奇了:“我还以为这是三郎你找的避难之所,居然连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可真是头一遭。花城连上山路上有几个坑该怎么走都记得清楚,却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这窟也不小,难道他从前从来没发现过么?
谢怜不由略感奇怪,但也没多问,把掌心焰举高了些,道:“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花城也召出几只银蝶,任它们带着淡光,幽幽飞舞,淡声道:“雪崩踩空了,掉坑里了吧。”
也只能这么想了,不然就只能是有人特地把他们弄到这里来的。
到这里,谢怜不由想起他刚才做的那个梦,背脊微寒,又想起一事,道:“我们在这里,那南风和扶摇呢?”
听他提起那两人,花城脸上有戾色一闪而过,随即满不在乎地道:“被雪埋了吧。不用管了,反正是神官,死不了。”
谢怜哭笑不得,道:“虽然是死不了,但万一没人把他们刨出来,被埋个几十年的也不好受。说不定他们也掉进来了?还是先在这里找找吧。对了,三郎,之前你的银蝶上去,是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花城嗤笑道:“无非就是吵架扯皮罢了,能听到什么好话?”
谢怜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否则没法解释为什么那死灵蝶飞过去之后花城的脸色突然变了。即便是现在,花城嗤笑他们的时候,目光也极为不善。
但他既然不说,谢怜也不便多问,二人沿着石窟长廊前行。
走了一阵才发现,这雪下石窟的地形,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错综复杂。它根本不是一条路通到底,而是有许多条岔路,通往不同的大小石窟。
每一个石窟里,都供着一尊神像。这些神像少年有之,青年有之。姿态各有千秋,慵懒浅卧、似醉倚立、正襟危坐、执剑起舞……服饰也是千变万化,华服、素衣、褴褛、半赤……而且水准不一,有的工艺拙劣,极为粗糙,有的则精美异常,精细到令人发指,应该不是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但数量之多,花样之富,堪称壮观。谢怜一路看来,忍不住阵阵惊叹,道:“这里是一个万神窟啊!不知是谁选在这里造窟?定然是个虔诚无比的信徒。”
不过,所有的神像,都有一个诡异的共同点。它们都被一层轻纱遮住了脸。有的则是直接罩住了全身,只露出裙摆或双足。
谢怜实在奇怪,想取下一尊神像的轻纱来看看他脸上究竟有什么,花城却在他身后道:“哥哥,建议不要。”
谢怜回过头来,奇道:“为何?三郎不觉得这些神像有古怪吗?”
花城负手走了上来,道:“正是因为古怪,所以才最好不要。这脸既然遮住了,必然有他遮住的道理。头面是人体灵气所聚之地,如果取下,让这些古怪的神像聚到了灵气,不知会发生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哥哥不是要找你那两个仆从?既然没找到,眼下还是不要动它们,以免多生枝节。”
这番话虽听来玄奇,但也不是没道理,万一取下面纱唤醒了这些神像什么的,那可一点儿都不好玩儿。谢怜并非手欠之人,想想还是放下了手,道:“我只是有点好奇这些是什么神罢了。”
他还奇怪的一点是,以花城的性格,是不会怕多生枝节的,想看就看了呗,没想到会居然用这个理由来劝他。
花城轻描淡写地道:“这里是乌庸国境,也许是乌庸太子的神像吧,并不稀奇。”
谢怜却道:“恐怕不是哦。”
花城道:“哦?何以见得?”
谢怜望向他,道:“从我们一路追着的壁画看,乌庸太子和乌庸国人的服饰风格特色鲜明,毕竟是两千年前的国家了,既古且粗,还有一点野,和这些神像精雕细琢的服饰风格,不大一样。所以,我觉得,这些神像恐怕和乌庸太子无关。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出自乌庸人之手。”
花城笑眯眯地道:“是吗?哥哥当真细心。”
谢怜也微微一笑,道:“没有,没有。只是,这些神像的风格,无论雕工,服饰,或是对衣物流线等这些细节的处理方式,都比较像后世的风格,而且是我比较熟悉的……仙乐国的风格。”
花城挑了挑眉,道:“看来,哥哥在这方面造诣也是颇为深厚。”
谢怜道:“哪里,哪里。神像这种东西看得太多了,总会有一点心得的。”
虽然不知为何,但他直觉,从刚才起,花城似乎就有些不对劲。而说到这里,他终于觉察到了那种不对劲是什么。
那是一种隐隐的紧张。


【第174章】 万神窟万神真容藏 2

不过,他还是没有多问,道:“既然三郎觉得不看比较好,那我们还是谨慎为上。”
花城微一点头,二人继续前行。
这时,又遇到一个岔路口,花城直接往左走,谢怜顿足,没跟上去,花城回头,道:“怎么?”
谢怜道:“三郎从没来过这石窟吧?”
花城道:“自然。”
谢怜道:“那为何三郎如此笃定地便选左边?”
花城道:“也不笃定,瞎走罢了。”
谢怜道:“既然没来过,怎么能瞎走呢,不是应该小心考虑选哪边嘛?”
花城微笑道:“正是因为没来过,所以才要瞎走。反正对这里形势一无所知,不如大胆碰运气。而我的运气,一贯比较好。”
虽然的确是这个道理,但其实过往每次二人一同出行,走哪边都是看谢怜的,花城主动带路,倒是不多见。
谢怜点了点头,二人正要迈入左边那洞道,忽然,谢怜道:“等等!——三郎,你听见没有?”
花城道:“什么?”
谢怜道:“右边,有人声。”
花城神色微变,凝神听了一阵,道:“哥哥,恐怕你听错了。并没有。”
谢怜却道:“真的有!你仔细听,是男人的声音!”
花城又听了一阵,蹙眉道:“我真的没听到。”
谢怜怔了怔,心想:“莫非又是幻觉?”
花城道:“殿下,事有蹊跷,恐怕有诈,我建议我们先出去再说。”
踌躇片刻,谢怜还是道:“不行!说不定是南风和扶摇他们,我还是过去看看好了!”
说完,他便夺路而奔,花城在他身后道:“哥哥!别乱走!”
然而,听那隐隐传来的喊叫之声,对方一定是落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只怕刻不容缓,谢怜也不敢大意,飞快奔入右边那条路。
越是深入,男子怒吼之声便越清晰,谢怜心喜:“真的是南风和扶摇!”
不知兜兜转转多久,终于找到了声音来源之处,是一座大石窟。这座石窟里没有神像,却有一个深坑,南风和扶摇的声音就是从坑底传来的。看来,两人都被困在坑底,爬不上来了,但他们还是精神抖擞地在底下对骂,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黑乎乎的看不清,谢怜在上面,双手拢在嘴边,向下喊道:“喂——!你们怎么回事啊?”
坑底二人一听有人来了,立刻停止了争吵,扶摇的声音道:“太子殿下?是你吗?快拉我们上去!”
南风倒是没说话。
谢怜奇怪道:“你们爬上不来吗?这个坑不深啊?底下到底什么情况?”
大概是因为吵了一路,扶摇现在的火气很有些旺,道:“废话!能爬上来早就爬上来了,太子殿下你不会自己看吗?”
谢怜眯了眯眼,道:“我看不清,你们还有法力吗?能托个掌心焰看看下面什么情形吗?要是你们不行我就丢个火下去……”
谁知,话音未落,下面二人齐声道:“不行!!!”
他们的制止之声简直堪称惊恐。扶摇又道:“千万别点火!”
如果不能点火,那就只能用别的方式照明了。
谢怜第一反应是回头:“三郎……”
然而,花城并未跟上来。他的身后,空无一人。谢怜微微一怔,先是微感不安,随后就是奇怪。绝不可能会跟丢了啊?
自从进入这个万神窟,花城整个人都变得奇怪起来,谢怜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他左看右看,忽然发现,自己肩上栖息着一只小小的银蝶,试探着轻轻触了触它,道:“……你好?”
那死灵蝶被他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扑闪了一下翅膀,却没有飞走,似乎仅仅只是扑闪给他看的。一路上,谢怜听花城说过,他的银蝶分了好几类,不知这一只是什么类、负责什么的,但不管什么类,照个明总是可以的,于是,他问道:“你能帮我下去看看吗?”
那银蝶果然振翅而起,飞了下去,谢怜道:“谢谢!”等它飞到坑底,淡淡的银光照亮了下方的情形,谢怜不由微微睁大了眼。
黑漆漆的坑底,白森森的一片,全都是厚厚的一层丝床!
南风和扶摇两人几乎裹在丝蛹里被包成了两个茧,像被蜘蛛网黏住的小飞虫,而且都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不知是不是方才相互殴打所致。谢怜不由心道幸好他做事不鲁莽,否则丢一把火下去,估计瞬间整个坑底就烧起来了。
他道:“这是什么情况?那是蜘蛛丝吗?莫非这里是蜘蛛精的老巢?”
扶摇道:“不知道!反正挣不开!”
他是急于脱身的了。
南风神色则有些微妙,似乎本想开口求救,但一看来人是谢怜,又闷闷咽下,道:“你也先不要下来,这丝坚韧得很,沾上身就很难甩开。”
谢怜道:“我不下来。”
思忖片刻,他将若邪一端系在芳心剑柄上,准备把剑吊下去试试看。谁知,若邪偷偷摸摸地探到一半,被那些蜘蛛丝觉察,迅速迎了上来,似乎要给它点颜色看看,吓得若邪直往回缩。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它被蛛丝缠上,打了个结,猛地拽了下去,连带牵着它的谢怜,也被拽了下去。
万万没想到!这蜘蛛丝居然如此强势且敏锐!
谢怜一掉入坑底,那些白丝迅速扑了上来,将他五花大绑。其余的蛛丝则在缓缓流动爬行,加固南风和扶摇身上的“茧”。
扶摇气死了,道:“你怎么也掉下来了!这下好了,三个都傻眼了!一起死在这里吧!”
南风道:“你有什么好抱怨的!还不都是为了救我们!”
谢怜则打起了滚,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余两人愕然看他,扶摇道:“你别是掉下来摔坏了脑子,失心疯了吧?”
谢怜眼角飙出了泪珠,勉强道:“不……不是,哈哈哈……这些蜘蛛丝怎么回事……干什么……好痒、不行了……哈哈哈哈……”
他一掉下来,身下丝床便很柔软地接住了他,而缠上来的蛛丝也是十分温柔缠绵,虽然是在绑他,却搔来搔去的,弄得好像在挠他的痒。谢怜蜷成一团,顽强抵抗,道:“不要不要,等等!停!住手!怕了!停!!!”那些白丝才将他双手缚在背后,绑住不动。
南风和扶摇都看着他,半晌,扶摇道:“为什么这些蜘蛛丝绑我们就这么严实,绑他就这么随便?脸都不蒙。”
谢怜好容易才喘过气来,道:“你们、你们的脸不也没蒙住吗?”
扶摇翻了个白眼,道:“之前是蒙住了,醒了之后用牙齿撕开了,不然根本喊不出声。”
谢怜试着挣了挣,那蜘蛛丝确实坚韧无比,加上他刚才笑得太厉害,肋骨隐隐作痛,暂时使不上劲,决定先休息会儿,躺平了道:“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啊?”
扶摇道:“不知道。刚才雪崩,雪盖下来像天塌了一样,醒来的时候就到这里了。”
谢怜道:“不不不,我问的是,你们为什么要来铜炉山?”
一说起这个扶摇就怒了:“我是追着女鬼兰菖那对胎灵母子来的,谁知道他是为什么?!”
南风道:“我!我也是来追查那对胎灵母子的……”
扶摇呸道:“那你就去追他们!打我干什么?!我……家将军都说了那胎灵不关他的事了,不是他杀的!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好人做不得!”
谢怜习以为常地道:“好了好了别吵了,我了解情况了。你们先罢斗吧,别吵了,刚才雪山都被你们吵崩了,还不能消停会儿吗?一起想办法吧。”
南风却也怒了:“你、家将军平日是个什么德行他自己不清楚吗?怨不得别人这时候怀疑他!”
扶摇瞪眼:“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南风眼睛瞪得比他还厉害:“比你有种!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心,只不过你想到可以施恩于你看不惯的人,暗中得意,你根本是为满足你自己而已,等着看别人笑话罢了。少说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也别以什么好人自居,真正的好人根本不是你这样的,你从来就不是!”
扶摇额头爬上了青筋,嘴角抽动,道:“你简直臆想成疾、胡说八道!”
南风道:“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我还不知道你吗!”
扶摇的青筋一直爬到了脖子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站那么高俯视别人,不怕一不小心摔断腿?”
南风道:“我怎么都比你强!你以为你干的那破事没人知道吗?!”
他一提这个,扶摇似乎恼羞成怒了:“……是!行我承认!但你又比我强多少?!标榜自己忠心,还不是有了老婆忘了老大,老婆儿子最重要!大家都是为了自己,都是自己最重要!老掐着我那点破事不放,你也不害臊!”
听他提“老婆儿子”,南风勃然大怒:“我他妈……你!……我?你?”
两人虽然不能动弹,但已经掐得疯了,不知不觉间,他们对彼此的代称,已经从“你家将军”“我家将军”变成了“你”“我”,而因为过于激动,他们完全没觉察自己暴露了什么,此时才稍稍反应过来。而谢怜早已经没说话了。
南风与扶摇齐刷刷转头望向谢怜那边。只见谢怜默默在丝床上打了个滚,翻了个身,给了他们一个背影,道:“那个……我什么都没看到。不是,什么都没听到。”
“……”
“……”
谢怜面对着石壁,温声道:“你们还要继续吗?这个,关于你们刚才说的,其他不予置评,不过其实我觉得,老婆儿子最重要,没错啊这个。人之常情嘛。陈年旧事的,大家就不要车轱辘了吧,先想办法出去再说吧……”
“……”扶摇打断了他,“你早就知道了?”
眼看实在是敷衍不过去了,谢怜只好道:“嗯……”
扶摇不可置信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你为什么会发现?”
谢怜不忍心说实话,只道:“忘了。”
真正的答案,是很早很早。从与君山那会儿,他就有了隐隐的怀疑,而到了半月关,他就已经确定这件事了。
什么中天庭下来的小武官?不存在的。“南风”和“扶摇”,只不过是风信和慕情化出来的两个小分身罢了!
扶摇仿佛不能相信他的真面目就这么被人戳穿了,不依不饶地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发现的?总得有一个契机,到底是哪里有破绽!”
“……”
谢怜实在是不忍心说实话。根本不需要契机,这两个人,浑身都是破绽啊!
毕竟他们三个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谢怜还能不熟悉他们言行举止是什么样的吗?从那毫未用心的化名,到如出一辙的性格,真的太好猜了,他要是猜不出来两张皮下面是谁,这么多年不白活了?
不过,有些话的确本人不能说,有些事本人也不方便做。比如要顾及作为神官的形象,就不可随便翻白眼或骂人,但换个身份,就轻松奔放多了,所以,谢怜觉得也没必要戳穿。
扶摇,不,现在,应该叫慕情了。慕情咬着牙,森森地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们是谁了,但还是一直没说,就,静静着看我们演,是吧?”


【第175章】 万神窟万神真容现

看他好像一脸很想不开的样子,谢怜想了想,还是开导道:“其实这个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慕情冷笑一声,道:“我果然没说错!有趣吗?看我表演你很开心吧?嗯???”
打开天窗说亮话,撕开假皮扯真皮。一旁的南风,不,风信原本也是微显尴尬之色,但实在听不下他这话了,道:“你什么口气?”
慕情面白脸皮子薄,血气一上涌就十分刺眼,整张脸都红了,猛地转头道:“什么口气?别忘了你也是笑话之一,给他提供了这么久的乐子还毫无怨言,我可没你那么心大!”
谢怜道:“我没有要看你们的笑话。”
风信也道:“你少把别人想的跟你一样小心眼,你出那破事进了天牢太子殿下还想帮你忙……”
慕情道:“哈,那可真是多谢了。但是我进天牢还不都是你儿子害的?怎么!想打架吗!敢生还不敢让人说了!”
他提儿子,风信是真想打死他,可惜现在三个人都被蜘蛛丝团团裹住动弹不得,风度气质全无,也只能相互骂骂了。
看风信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谢怜生怕他一激动就开始武神骂街了,勉强扭了扭,翻了个滚,滚到慕情身边,道:“慕情,慕情?你看看,能不能转过去一点?”
慕情停止对骂喘了口气,道:“你想干什么?”
谢怜道:“风信离我太远了我滚不过去,既然这些蜘蛛丝可以用牙齿咬开,我先试试看能不能把你的手松绑。”
慕情瞪他半晌,脸色忽然冷淡下来,死鱼望天道:“不用。”
谢怜无奈地道:“我是真的想帮忙。”
慕情道:“太子殿下千金之躯,我可劳驾不起。”
风信骂道:“我真是操了!这时候了你还作什么妖!他帮你救你还欠你的了?!”
慕情猛地抬头道:“谁要他帮忙了?谢怜!为什么你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啊?!”
谢怜微微一怔,忽然模糊记起,似乎很早以前慕情就问过他这句话。当时他怎么回答的?不记得了。
他道:“在这种时候出现,有什么不好吗?”
慕情躺回去道:“反正我不需要你帮忙。”
谢怜道:“为什么呢?有时候就是一定得别人帮一把才能挺过去的啊。”
风信道:“不要理他了。他吊里吊气的,觉得要你帮他他丢了脸没面子。”
那边慕情风信掐着,那只撒着淡淡银光的死灵蝶围绕着谢怜悠悠飞舞,不紧不慢,他想起一事,立即转移话题道:“你们别吵了,让人看见了才是笑话,待会儿有人会来找我们的。”
慕情道:“这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有谁会来救?除非是……”
一句未完,他便想到一人,话尾卡了。
风信则直接问了出来:“血雨探花跟你一起来了?”
慕情疑道:“你这么信他?他会来?”
谢怜肯定地道:“他会来。”
虽然花城这一路的表现都有点奇怪,好几次他简直都要怀疑身边的是个假花城了,可是,直觉又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
慕情又道:“就算他会来,但他能找到这个坑吗?”
风信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再吼几声吧。人多一起吼大声点。”
谢怜道:“不用。我们坐着,不,躺着等就行了。因为我和花城之间有一道红线……”
话音未落,他就见一旁的风信和慕情的脸都抽搐了起来,仿佛耳朵里爬进了一条虫子。
谢怜:“……你们干什么这幅表情。不要误会,我说的红线不是‘命运的红线’之类的那种浮夸的东西,是一个法宝啦,法宝而已。”
那二人这才停止了脸部的抽搐。
风信道:“哦,原来这样。”
慕情则疑道:“那是什么样的法宝?有什么用?”
谢怜道:“挺有用的。就是一道红线,绑在我们两个人手上,中间有无形的连结。一个人可以顺着这条红线找到另一个人,只要一息尚存,红线便永远不会断……”
他还没说完,那两人就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这跟那什么‘命运的红线’有什么区别吗?根本就是一个东西吧!”
谢怜愣了愣,道:“不是吧。不一样吧!”
慕情道:“你自己想想有什么不一样?很像好吗!”
谢怜仔细想想,这才发现,真的!这个法宝的定义和作用,真的越想越觉得和所谓的“命定红线”差不多。正觉得不能再细想了,上面传来了一个声音,道:“哥哥?你在下面吗?”
一听这个声音,谢怜心中一宽,立即抬头,道:“三郎!我在这里!”
又低头对坑底另外两人道:“你们看,我说了他会找来了。”
看他笑眯眯的,风信和慕情的神色都十分微妙。
花城没探头,但三人都能听见他无奈的声音:“哥哥,我说了,别乱跑。这下怎么办呢?”
听他语气,谢怜一怔,收了喜色,道:“啊,这蜘蛛丝很棘手吗?厄命也斩不断吗?”
他似乎隐约听见花城说了声:“棘手的不是这丝……”但也不确定是不是说了。
少顷,花城淡声道:“厄命现在状态不是很好。”
谢怜心觉奇怪,厄命上次还挺生龙活虎的,怎么现在就状态不好了?
一旁慕情哼道:“你不用问他了,弯刀厄命还会状态不好吗?摆明了就是不想帮忙找借口。”
谢怜道:“别这么说。”倒不如说,他觉得更有可能是厄命被教训了,花城不许它出来。
刚这么想,上方黑影一闪,下一刻,一个红衣身影无声无息落在了谢怜身边,俯下身来握住了他的手。谢怜定睛一看,忙道:“三郎你怎么也跳下来了?小心那些蛛丝!”
果然,坑底白丝汹汹袭来。花城头也不回,随手摆了摆,数百只银蝶护在他身后,结成蝶阵,与张牙舞爪的蛛丝们缠斗起来。
花城扯断束缚住谢怜的白丝,左手搂住他腰,右手抖落一把红伞,道:“走!”
余下两人见他完全没有过来救人的意思,尽皆愕然:“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谢怜还没说话,花城回头一看,道:“哦,是忘了。”
说完,被裹在重重蛛丝中的芳心径直飞来,落入他手中。花城把剑递给谢怜,道:“哥哥,你的剑。”
“……”
“忘了的”居然是这个,风信和慕情道:“喂!!!”
花城一把将谢怜搂得更紧,右手一甩,打开那红伞,道:“哥哥,抓紧我!”那伞居然就带着他们二人飞了起来。谢怜依言紧紧搂住他,飞离地面两丈,听下面两人喊了起来,哭笑不得,道:“不会忘了的!”右手抛出若邪。那白绫把坑底两个大白茧各自卷了几道,一起带出了坑。
半空中风信又道:“等等!等等!我还有东西落下面了!”
谢怜在上方喊道:“什么东西啊?”
风信道:“一把剑!摔在角落了!”
谢怜向下望去,果然,角落的白丝里隐约能看到一个剑柄,于是又让若邪探出一截,把那剑也缠了,一并带出。至此,四人终于尽数回到了地面上。
若邪把两个厚厚的茧丢到地上,立即缩回谢怜手腕上把自己盘起来,似乎被那些长得和它有点像、但凶悍妖邪多了的白丝吓得不轻,瑟瑟发抖,谢怜一边安抚它,一边提着芳心把那两人身上的蛛丝切断。
风信和慕情一能活动,立刻跳了起来狂扯蛛丝。谢怜把若邪带上来的那把剑递给风信,低头一看,奇道:“这是……红镜?南风,你家将军把这剑修好啦?”
他随口说的,说完就反应过来不对了。现在风信和慕情,还是化着“南风”和“扶摇”的形,谢怜却不小心忘了他们身份已经暴露,还在下意识陪他们演戏。虽然本意是体贴,但这体贴在此刻效果并不好,那两人都是一阵迷之沉默。
风信藏不住神情,脸现尴尬之色,化回原形,把剑拿了过去,道:“……修好了。铜炉山毕竟鬼多,拿来照一照,方便一些。”
谢怜看了一眼旁边那个把红镜震碎的罪魁祸首,轻咳一声,道:“难为你了。”毕竟都碎成渣了还能修好,真是不容易。
慕情也化回本相,拍落袖口蛛丝,道:“修好了好。毕竟大多妖魔鬼怪都会伪装化形,如果不怎么爱动脑子,拿一把红镜随时照照才不会被骗。”
风信不痛快了:“你暗暗说谁没脑子呢?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又来了。谢怜摇了摇头,对花城道:“三郎,方才我跑的太急,落下了你,不好意思啊。”
花城收了那伞,道:“无事。只盼着哥哥莫要再这么跑上一回就好。”
谢怜莞尔,忽见慕情一眼扫过花城,目光凝结,脸色似乎有些怪异,改口道:“慕情?你怎么了?”
他这么一问,慕情立即回过了神,看他一眼,道:“没什么。没见过血雨探花这个样子,稀奇罢了。”
这个解释,谢怜是不大相信的。虽然这应该的确是慕情第一次见到完全体的花城,但之前他也不是没见过十六七岁的花城。花城这两种皮相差别并不大,何至于露出那样的眼神?
四人出了石窟,没走几步,风信愕然道:“……这什么地方?”
慕情也懵了,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刚才被困在蜘蛛丝坑底,并没有机会探查外界情形,因此,一出来,看到那一座接连一座的石窟、一尊不同一尊的神像,想到在这大雪山底下,居然有着如此鬼斧神工的秘境,均极为震撼。
谢怜道:“这里是一个万神窟。”
慕情环顾四周,喃喃道:“这个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年、耗费多少心血才能建成。真是……真是……”
他仿佛已经找不到言语来形容了。谢怜能理解他的感受。毕竟,石窟是用来修行和供神的,当年他父母也为他开过窟,没有哪个神官看到这般规模庞大的万神窟还能不为之心震。若是能在这种地方供上一尊自己的神像,定然对境界大有增益。
风信疑惑道:“这石窟供的是什么神?为什么每一个都把脸遮起来了?”
谢怜道:“自然是因为不想被我们这样的后来人看到。”
慕情道:“那就奇怪了。那可以直接把神像的头都砸烂,为何却要这样做?真的想看的话,一层薄薄的面纱根本阻拦不了什么。”
说着,他就要去揭开最近一尊神像的面纱。谢怜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只见寒光一闪,一弯银色的刀锋,便悬在了他手指前方半寸不到之处。
突如其来的杀意使得四人之间的氛围瞬间紧张起来。
风信警惕地道:“这是干什么?”
虽然刀锋在前,慕情却未露分毫惧色,道:“你的弯刀这不是好好的吗?何来‘状态不好’?”
花城在他身后,慢条斯理地道:“没人教过你,到了别人地盘上,不要乱动东西吗。”
慕情道:“又不是你的地盘,你主持什么公道?”
花城淡声道:“不想多生枝节罢了。毕竟这里是铜炉山,谁都不知道揭了面纱会发生什么。”
慕情道:“血雨探花何等嚣张的人物,也会有害怕多生枝节的一天?”说着,手腕下移,又要去碰那神像的衣襟。弯刀厄命的刀锋也随之下移,再次针锋相对。
慕情道:“这回我又不是要揭他面纱,不过是想看看石料,血雨探花为何还要阻拦我?”
花城假笑道:“阻止你闯祸。”
谢怜插到他们中间,道:“打住,打住。人家在这里建石窟供什么神,我们也不是非看不可,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吧。别忘了,我们都有要事在身。”
花城盯着慕情的手,道:“既然哥哥这么说,那么,他先收手,我就不计较了。”
谢怜道:“慕情,收手吧。”
慕情瞪他道:“你有没有搞错?为什么不是他先收手?万一我收手了他不收手怎么办?”
神官和鬼,风信自然选择站在神官这边,道:“最多只接受两边同时收手。”
花城寸步不让,道:“痴心妄想。”
眼看着两边都不肯退步,谢怜把手放在慕情胳膊上,温声道:“慕情啊,放下吧,毕竟,一开始是你先动手的啊,所以你也先放下,好吧?就算给我个面子?我保证你放手了三郎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虽然慕情不大服气,但僵持半晌,还是缓缓撤了手,重新回到路上。至此,仿佛一根绷紧的弓弦终于松了下来,谢怜也松了口气。恰好前面又是个岔路口,他问花城:“这次你觉得该走哪边?”
花城看似随意地选了一条路,道:“这边吧。”
风信和慕情走在他们后面,似乎又掐上了,间隙中,慕情问道:“你们怎么选的?为什么走这边?”
前面二人转过头来,道:“随便选的。”
风信皱眉道:“这怎么能随便选?还是别瞎走吧,当心又被带进了坑。”
花城微笑道:“就算进了坑,我也有办法把殿下带出来。你们可以跟,不跟可以自己走。不过说实话,我不太想再去救你们。”
“你……!”
花城说话就是这样的,哪怕脸上挂着的微笑再彬彬有礼,也令人感觉假得不行,笑得越假语气越能把别人气死。气得风信架上了弓。谢怜知道他不会真动手的,道:“抱歉啦风信。不过眼下这个情况,走哪边都差不多。”
花城哈哈笑道:“可怕,可怕。看来,我要走远点咯。”说着对谢怜挑了下眉,果然走远了。
谢怜知道他不过是想远离后面两个人罢了,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跟上去,慕情却突然抬手拉住了他。谢怜回头,奇怪道:“慕情?有什么事吗?”
谁知,慕情一句不答,抓了谢怜就往另一条路上奔,喝道:“动手!”
前方的花城也觉察不对,回过头来。而风信已经一拳打在石壁上,哗啦啦几大块岩石落下来,堵住了路口。二人迅速上前,电光石火之间就往落石上拍了五十多张符。如此,花城和他们三人就被这堆大石隔开了。
原来,方才他们二人在后面竟不是在互掐,而是商量好了要来这一场突然袭击!
谢怜愕然道:“你们干什么?”
他挣开慕情想去看被他们堵在里面的花城,风信却绊了他一下,和慕情一人抓住他一条手臂,拖着就跑,边跑边道:“赶紧走!那些符拖不了多久!”
慕情斥道:“你居然还问干什么!他有古怪你看不出来吗?!”
谢怜道:“哪里有古怪?”
慕情道:“我看你是真傻了,他浑身上下写满了古怪这两个大字,就你瞎了看不到!”
风信吼道:“别说了快跑!!!妈的好像有死灵蝶追上来了!”
慕情喝道:“堵上洞口!”
于是风信一路跑一路打,好几个洞口都被他打落的大石堵得严严实实。
两人拖着谢怜飞速穿过九曲回肠的地下长廊,谢怜简直要被这路绕晕了,喊道:“停!停!”
跑出一长段路,那两人才停下喘了口气。趁这间隙,谢怜道:“不是,你们两个,到底为什么突然拉着我跑?你们是有什么发现吗?”
风信双手还撑着膝盖喘粗气,道:“你让他,再跟你说一遍吧!”
慕情直起腰来,对谢怜道:“那么明显你还没发现吗?珠子!那颗珠子你记得吗?”
谢怜:“什么珠子?”
慕情一字一句地道:“上元祭天游,悦神武者服,那对深红珊瑚珠耳坠,你丢不见了的那一颗珠子!”
“……”
谢怜好半天都想不起来,捏了捏耳垂,迷茫地道:“当时我的耳坠是红珊瑚珠的吗?我有弄丢过吗?”
慕情嘴角抽了抽,怒道:“你们两个当时还冤枉我说那珠子是我偷的,这种事你怎么能不记得?”
谢怜道:“毕竟都八百年了……”
风信则反驳道:“你少胡扯,没谁冤枉是你偷的,是你自己疑神疑鬼!”
谢怜摆摆手,道:“别吵了别吵了。你们突然跟我说那珠子干什么?”
慕情道:“因为那珠子找到了!花城束头发的那颗红珠,你看到了没?”
谢怜睁大了眼:“你是说那是……?”
慕情斩钉截铁地道:“就是!”
“……”
原来方才慕情看到花城时异样的神色是因为这个。
谢怜道:“为什么那颗红珊瑚珠会在他那里?你确定没记错?”
慕情打断他道:“那颗珠子我找了整整一年,后来也一直在找。谁记错我都不会记错!”
谢怜双手笼袖,想了想,蹙眉道:“我还是觉得你可能看错了。那颗珠子没理由在他手上啊?红珊瑚珠成色好的不都长得差不多吗。而且三郎一贯喜欢收集奇珍异宝的,他还有几千年的古董呢。”
慕情点了点头,道:“行,行。你觉得我看错了是吧?好,那你看看这个。”
他就站在一尊神像身旁,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拉下了那神像脸上的面纱,道:“那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总不会看错了吧!”
面纱被拉下的一刹那,谢怜一眼扫过,双瞳骤然收缩。
那神像的面容,并没有什么畸形可怖之处。那是一个微笑的年轻男子,眉目温好,神采飞扬。但是,谢怜看着这张脸,头皮却一下子就炸起了一层寒毛。
能不骇人吗?那张脸,根本和谢怜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此近距离面对面地看着这尊神像,简直像是照镜子一般,连那原本纯善的笑容也变得诡异无比。谢怜不禁头皮阵阵发麻,道:“这……”
慕情冷然道:“这样你还要说看错了吗?”
谢怜好容易才憋出来一句:“……这里怎么会有一尊我的神像?”
慕情却道:“一尊?不止呢。你看好了。”
说着,他把另外一尊神像脸上的面纱也扯了下来。这一张脸,也赫然是谢怜的面容!
一连扯下了五六尊神像脸上的面纱,居然全都一模一样!
慕情道:“这里的确是一个万神窟,但其实,这里只供了一尊神。”
全都是他!
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脸,谢怜仿佛陷入了一个迷幻又诡异的梦境之中。
晕头转向了半天,他忽然想起一事,道:“等等,慕情。你之前没机会看这些神像的脸吧?方才你要扯下面纱,不是被他阻止了吗?”
慕情哼道:“我根本用不着看这些神像的脸,就知道雕的是你了。”
谢怜道:“这怎么说?”
慕情把一堆面纱揉成一团甩到一边地上,额头青筋微起,道:“怎么说?因为当年你所有的衣服、配饰、起居,全都是我负责的。我给你洗我给你补,你的每一件衣服天下都没有第二件相同的,他这些石像雕的太过细致了,什么都给雕上去了,完全一模一样,我当然一看到衣服就知道脸是谁的了!”
“……”谢怜捂住了额头,开始回想一路花城怪异的表现。
一旁的风信道:“他不让我们看这些神像,说明他很清楚这些像有什么古怪。恐怕什么雪崩了无意间掉进来都是鬼话,他肯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慕情则道:“岂止,我看说不定就是他把我们丢进那个满是蜘蛛丝的坑里的。他是真的想杀我们。”
谢怜道:“可是……这些神像到底怎么回事?”
仔细看,这里的每一尊神像都栩栩如生,细节之细,简直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可想而知,雕刻者对神像本人的观察有多细致入微。谢怜敢说,就算是出自当年仙乐国最负盛名的工匠之手的神像,也没有到达这个地步。仿佛工匠的脑子里全都是这个人,眼睛里只看得到这个人。
三人被这些长着同一张脸的神像包围在中间,风信一脸恶寒,道:“说真的……我他妈……瘆得慌……太他妈像了。”
而且,数量还如此之多。
慕情道:“我怀疑这些神像是什么邪术所需的道具,先毁了再说。”他说完就要一个手刀劈下,谢怜的思绪一下被拉了回来,阻拦道:“且住!”
慕情看他:“你确定?这邪术说不定是针对你的。”
谢怜想了想,还是道:“先别轻举妄动吧。我觉得邪术的可能性很小。”
风信道:“我觉得挺大。我真是操了……你看着这些东西不害怕吗?”
慕情与谢怜对视,道:“根据是什么?”
谢怜摇了摇头,道:“没有根据。只是,这些神像雕的挺好挺用心的,没弄清楚之前就贸然毁去,我怕造成遗憾。”顿了顿,又道,“三郎……也许瞒了我什么,不过,我想,至少不会是对我有害的事情。”
慕情简直不可思议:“……你是不是真被他下了什么蛊迷了心智,我看就是他把可疑两个字写在脸上你也会变得不识字吧。”
两人这边正说着,那边风信忽然如临大敌,道:“小心!”
谢怜和慕情皆是一警,道:“怎么了?”
风信道:“那蜘蛛丝又来了!”
果然,掌心焰的火光照到前方石壁,壁上附着了大片密密麻麻的白丝,三人都是心道不好,怕是又要有一场恶斗。谁知,那白丝却并不如方才坑底的凶悍,一动不动,也没攻击上来,竟是和寻常的爬山虎没什么两样。
三人等了一阵,谢怜道:“这些丝网,好像不是活的。”
风信道:“不是活的那是干什么用的?”
谢怜心中有所计较,走上前去查看片刻,这才确认了,道:“它们好像在遮着什么东西。”
三人来到那石壁前,谢怜试着拉了拉,撕下了一大片白丝。那白丝果然十分坚韧,撕扯不易,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撕下。
面纱下遮掩是神像的真面目,那么石壁上,遮掩的又会是什么?
另外两人也一同加入了撕拉蛛网的队伍中,三人分别负责不同区域,不多时,谢怜这边露出了一片石壁。
他道:“是壁画!”
石壁上,被蛛丝重重遮住的,是大片大片的壁画。整面石壁上都密密麻麻挤满了线条、色彩和小人,分为许多小块,画风各不相同,有的粗犷,有的优美,有的精致,有的诡异。
看了一阵,谢怜道:“……这是他画的。”
慕情道:“他?花城?你能确定?”
谢怜轻声道:“能。上面有字,字是他写的。”
他指了指墙上一个血红色的小人,旁边写了一堆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扭曲文字,仿佛是神志不清或是极度痛苦时写下来发泄的。凭文字大概能猜出,这个血红小人画的就是花城自己,只是不知什么缘故,他把自己画得丑怪丑怪的。
风信看了一眼,忍不住道:“这字……丑瞎了我的眼。我敢说我都比他写的好。”
比风信写的还丑,那就是真的丑到无药可救了。
谢怜满目眼花缭乱,根本不知从何看起,但一旦确认这是花城的手笔,好像突然发现了一笔巨大的宝藏,手指尖都有些微微的发抖。
这时,慕情似乎在不远处发现了什么,道:“……殿下,你快过来。快过来看!”
谢怜这才回过神,道:“怎么了?”
风信和慕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指着墙上一幅画给他看。那幅画在整面墙壁里也算是大的一幅,正中画了一座高高的城楼,底下是人山人海,拥着一座华丽高台。线条简单,然而寥寥几笔,抓形极准。
慕情指着画面中央,颤声道:“原来……是……是他吗?”
谢怜也在盯着那里。
整个画面是无色的,只有画面中的两个人物有颜色。下方有个小人,是白色的,好像周身都在发着光,向天望去,伸出双手,正要去接一个从城楼上掉下来的小人。
而那个小人,是血红血红的。
慕情喃喃地道:“……是他吗?是他吗?上元祭天游那个掉下来的小孩儿?怎么会是他?居然?血雨探花?是他???”
风信狂拍他们两个,指旁边道:“后面还有!”
谢怜走过去,只见另一幅画上,是一座破落的小观,神台上供着一尊神像,周身也是白光淡淡的一层晕染,一手仗剑,另一手执了一把红伞,递向下方。而下方有一个丑丑的血红小人,也用双手捧着一束小花,献给了他。
谢怜一下子觉得脑袋有点儿疼,一手按住突突跳着的太阳穴,继续往下看。
再下一幅,描绘的似乎是战场。大批大批的士兵们整装待发,天空里悬着一个白色的小人,手持长剑,神威凛凛。而下方乌压压的军队里也有一个血红小人,仰头看着天上的那个人。
谢怜正看得出神,一旁风信难以置信的声音响了起来,道:“这个红的,都是一个人吧?都是他??都是花城?我他妈……他一直跟着你啊?!”
慕情也是一脸匪夷所思,道:“不仅是跟着,他还盯着。盯得很紧,很紧。哪哪儿都有他!你们看,这儿还有大街、不幽林、这是什么?背子坡?我的天……那些神像该不会也是他雕的吧?!”
风信一路看下来,简直毛骨悚然了,道:“我他妈……这什么人啊?从八百多年前就一直盯着你?!到今天还跟着你?我操了!这也太恐怖了!他中邪了吧?!他想干什么啊?一般的信徒根本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吧,他究竟想干什么?!”
慕情道:“有阴谋……一定有阴谋!快继续看,一定能在这里找出线索!”
谢怜已经被震懵了。
他盯着那墙上的血红小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许多并没有遗忘、却并没有在意过的记忆纷纷杂杂、争先恐后涌入脑子里,连呼吸都快跟不上了。
这时,又听那边两人大叫起来。谢怜一个激灵,道:“又怎么了?”
风信和慕情都站在一片石壁前,似乎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见他要过去,风信连忙转身把他拦住推了回去,道:“我操,别看!”
谢怜:“?怎么了?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不能看?”
慕情也是脸色发黑,道:“……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赶紧跑!”
二人一人抓着他一条胳膊,又是一路狂奔。
谢怜被他们拖着,道:“你们干什么啊?我还没看完那个壁画呢?!”
风信边跑边怒声骂道:“不用看了!那种东西不能看!我操了真是!我真他妈从没见过这种事!这种人!!!”
谢怜莫名其妙:“你从没见过什么?三郎怎么了?”
慕情斥道:“还叫什么三郎,别叫了!跑都来不及!你以后也不要再接近他了,他不正常,他有病啊,他是个疯子!!!”
谢怜听不下去了,道:“你们干什么这样骂他?不是我说,大家都没正常到哪里去好吗?”
风信道:“别问了!你不懂!他跟我们不一样!他疯了!他、他对你……对你……”
谢怜道:“对我怎么了?麻烦放下我,让我回去自己看行吗?”
一个要回,两个要拉,三人正僵持不下,前方忽然传来了一个森冷冷的声音:“我不是说过,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不要乱动东西吗。”
三人俱是一僵,转头望去。只见前方倚立着一个红衣身影,花城正靠在石壁上,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微笑道:“否则,会有什么下场,我可说不准啊。”
虽然他面上在笑,可那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黑沉沉的浑浊不清。他抱着一条手臂,另一只手则在漫不经心地玩弄着一样小小的东西。
正是束着那一缕细细发丝的深红珊瑚珠。珊瑚宛转流光的红色,和他苍白指间的红线缘结,一般的夺目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