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2

墨香铜臭:天官赐福 161 - 165


【第161章】 本玉质哪甘作抛砖 3

那边嘈杂起来,而这边这位神官惊道:“咦?你——你不是奇英殿下吗???”
旁人这才捧腹道:“你认错了老兄!你忘啦?镇守西方的有两个武神,一个引玉,一个奇英。是同门师兄弟,你面前这个,是引玉殿下,哈哈哈……”
那神官忙道:“哦哦哦,我认错了,不好意思,哈哈哈,孤陋寡闻,听到奇英比较多……”
话音未落,引玉已经闭上了眼,似乎有些疲于言语,放弃了交流。
有人觉察出不对,拿手肘子捅那神官,他仿佛才发觉自己话说得刺人,打了个哈哈,马上道:“咳咳,少陪了,我先下去了,引……引月,啊不不不,引玉殿下!日后有空再叙,中秋和乐,哈哈哈……”
他说着要下去了,却是捧着酒杯,涌向嚷着权一真来了的方向。那边已经围了一大群神官,全都是争着和权一真打招呼的,团团围住,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
看来,这时权一真刚飞升没多久,已经独立出去自成一殿了,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还没像后来那么被嫌弃。虽然两人同为西方武神,但这阵仗可是大大盖过了引玉,人都涌向那边,导致这边几乎只剩下个贺玄还在坐着喝汤,冷冷清清的,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须臾,忽然道:“回去吧。”
二人离席,也没什么人注意。
鉴玉怒极,道:“这群跟红顶白的玩意儿!还神官呢?当初这小子刚到上天庭,一个两个嫌他嫌得要死,跟你告状告得不知道多大劲儿。眼下好哇,这小子飞升了,灯多了,捧他捧得跟什么似的,这就吹上了!变脸比翻书还快,什么地位不可动摇、年轻有为?我看他的信徒全都跟他一样脑子有毛病!脑子有病的人才会信这种脑子有病的人!”
这时,师青玄拿着一杯酒迎面走过来,引玉低声道:“别说了,快走!”
见有人来,鉴玉才闭了嘴。
师青玄奇道:“引玉,你这就要回去了?奇英不是才来么,上次听他说你俩好久没见面了,还问我你最近在干什么,你不跟他叙叙?”
引玉勉强笑道:“不了,身体有点不适,我先回去了。”
师青玄没多想,看到后面的“地师”,哈哈道:“那你好好休息啊,咱们下次聚聚。明兄!我叫你不要坐这里!走走走到我那边去……”
等到师青玄走过去顾不上看这边了,鉴玉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叙个屁!这小子得意不了多久,迟早人仰马翻,我等着那一天!”
他一直碎骂,引玉也很是心烦,道:“算了,你不要这么大怨气了。”
鉴玉道:“算了算了,你老是说算了,哪能算了?他刚上来的时候要不是你帮他兜着给他赔礼擦屁股,早被赶下去了,我真是看不下去,替你不值!”
二人已经快速回到引玉宫。比起立殿之初的热闹非凡,如今看来,可算是门可罗雀,没几个下级神官侍立着。
关上门,引玉的声音才大了几分,道:“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飞升了的神官自立一殿是很正常的事,他又没干什么。既然你提到他就烦,那你又为何总要主动提他呢?”
鉴玉道:“你别怪我多嘴,这话必须得有人提醒你。引玉啊,整个西边,地盘就那么点大,信徒也就那么多,他一个人抢了那么多,上次那个狼妖硬生生就是给他抢去的!你看看现在,你的地盘越缩越小,还剩多少?你还怎么有立足之地?”
引玉道:“怎么算抢?他又没拿刀子逼着人家信他拜他,大家自愿的事。而且那个狼妖……”
他叹了口气,坦言道:“那个我是真的对付不了。找我祈愿没用,自然就找他了。”
鉴玉痛心疾首道:“我是……我是怕你再这样下去,就给他斗得没翻身余地了!妈的,连这些下级神官也这么势利眼,一个个找借口辞了咱们殿溜到别的神官那里去,没一个好东西!”
引玉又叹了口气,坐到蒲团上,道:“什么斗啊不斗的……何必在意那些东西?要走的总是会走,要留的自然会留,我飞升又不是为了上来跟谁争权夺势、抢地斗气,你又何苦想不开呢?”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看看现成的例子:同处南方的风信和慕情,这么多年来就斗得你死我活。如果不在同一片地盘,倒也稍微好点,但又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你在哪里飞升和扬名立万,哪里就是你的地盘。为人时有渊源龃龉的故人们,飞升后往往又挤在了一处。天上天下,为人为神,就是这么尴尬。权一真也没可能放弃西方,到别的地盘去。
二人正争执,忽然有人砰砰大力敲门,鉴玉道:“谁?!”
门外人道:“我。”
鉴玉无声地对引玉怒道:“……这臭小子,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引玉打着手势让他到后面去,略略平复神情,上前开了门。果然,站在门口的就是权一真。比起上一段里又高了不少,和谢怜认识时看着差不多了,也终于不再蹲窗子了。
引玉开口,倒也平和:“是一真啊。你没参加中秋宴吗?怎么来了?”
权一真被他引进殿来,张口就是没头没脑的一句:“我生辰到了。”
“……”
原来,中秋节,竟然就是权一真的生辰。而他上这儿来,竟是来讨生辰礼了。
谢怜也听过,往年权一真生辰,作为师兄,引玉都是会送礼的。今年大概就是因为种种尴尬,没送。听师青玄之前在中秋宴上说的话,大概引玉刻意避开他也有一段时间了。敏感一点儿的人吧,人家一不见面,二不送礼,就会识趣地有所觉察了,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去讨,他倒好,一点儿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理直气壮就自己上门来要了。
谢怜从未见过如此惨烈之尬事,要不是必须和花城抵着额头,他真想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捂着眼睛别看算了。
引玉干笑一声,道:“……啊,对,今天又是你生辰了。不过,最近殿里有点忙,所以……”
权一真听了,瞪大了眼,道:“没有吗?”
引玉似乎还是觉得不妥,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道:“不是,没忘。在后面,你先等等。”
权一真原地裾坐下来,双手放在腿上,连连点头,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
引玉逃到偏殿,鉴玉就沉着脸坐在里面。引玉肯定是没准备的,进去之后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只好对鉴玉道:“你快帮我找,有什么能临时顶替礼品的东西。”
鉴玉从一旁抓了块布巾丢在地上,踩了两脚,道:“给他吧。”
引玉道:“鉴玉!”
鉴玉道:“就送这我都还觉得便宜了他呢,他还有脸上门讨礼。”
引玉无奈道:“他根本不懂。往年都有送,就今年不送,太刻意了。随便送点什么都是好的,反正就意思意思。这样吧,你去找找上次拿到的那个金刚伏魔钏子?虽然也不大合适,但总比没有好。”
他催了好几声,鉴玉才气冲冲地下去了。
引玉又回到主殿,坐在权一真面前,道:“稍等吧,东西收的有点乱,我让鉴玉去找了。对了,你最近在干什么?应该过得挺顺吧?听说你殿里祈愿的信徒这几个月翻了五倍,恭喜你啦。”
权一真则道:“不懂什么信徒,我只做打我自己的,他们就莫名其妙的往殿里挤,奇怪。最近,打了一只狼妖。”
引玉的笑容不免有点更干了。他啃不下来的,权一真轻而易举就啃下来了,这就好比你苦求不得的心爱女子,对你不屑一顾,却偏偏哭着喊着倒贴自己送到人家手里,人家还懒得看一眼,跟你说那女子也不过姿色平平,没什么好稀罕的,实在不大是滋味。
权一真讲了一阵,又突然道:“刚才在中秋宴也看到你了,还想说话,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了。”
听他终于不兴致勃勃地给自己盘点最近的战况,引玉松了口气,道:“哦,有点事,就先回来了。”
权一真点头,道:“有人跟我说了,因为认错了。”
闻言,引玉脸色登时微变,权一真却浑然不觉,扬起嘴角,道:“太好笑了,笨成这样!”
谢怜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把脸埋在花城怀里,道:“这……这这这,简直惨不忍睹啊……”
他当然相信,权一真是真的觉得别人认错了人很好笑,也是真的完全不懂这对引玉而言是一件完全不好笑的事情,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再让两个人尬谈下去就要窒息了。
好在他窒息之前,鉴玉终于拿着礼盒出来了。他把礼盒递给引玉,一句话不说就又进去了。引玉也得到救赎了一般,把礼盒递给权一真。他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当场就跳了起来接住盒子,而引玉的笑容里已透露着疲倦,道:“你拿回去再看吧。”
权一真点头道:“好。我回去了。我下个月出巡,师兄有空一起去。”
引玉已经听不下去他的话了,随口敷衍了几句好。
把人一送走,鉴玉就忍无可忍,摔门大骂了:“欺人太甚!我看他是一出生就被他妈大头朝下摔了个百十八遍吧?!要不然就是故意来恶心你的,什么不懂信徒、莫名其妙、什么出巡,存心炫耀吗?黑透了心!”
这一回他破口大骂,引玉也不拦了,自己走到殿后,再不出来。
谢怜本能地觉得权一真拿走的那个礼盒有问题,道:“那里面装的莫非就是锦衣仙?”
花城道:“猜对了。”
谢怜道:“那锦衣仙事件的罪责应该在鉴玉身上才对,为何后来对引玉的惩罚那么重?”
花城道:“三天后哥哥就知道了。”
说三天,三天过。
清冷的引玉宫忽然射入几道阳光,只见引玉恹恹地走进偏殿来,似乎在翻找什么,翻箱倒柜。谁知,翻着翻着,忽然从书案上卷宗里翻出一只金灿灿、刻满咒文的钏子。
他先还没在意,放到一旁,须臾,突然一把抓起,道:“鉴玉?”
鉴玉从外面进来了,道:“什么事?”
引玉拿着那只钏子疑道:“这金刚伏魔钏子怎么在这里?你没送给他吗?我不是让你装礼盒了吗?”
鉴玉哼道:“送给他?他都不配你吐口唾沫赏他。”
引玉又好笑又好气,道:“你该不会真的把那块擦脚布送给他了吧?何必得罪人。”
鉴玉却诡笑道:“没。我送的可是件好东西。”
他语气有些怪异,引玉微微皱眉,道:“你到底送的什么?”
鉴玉道:“上次你抓住的那件衣服。”
引玉脸色一下子变了,也不觉得好笑了,道:“什么?我说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它。那件衣服可是能控制人心神的,它会吸血的!”说着就要匆匆出去,鉴玉却抓住他道:“哎,你急什么!那件衣服是能控制人心神,但送他衣服的人是你,别人又控制不了他。还有吸血,吸吸凡人的血还行,但我还不信它能拿神官怎么样,你看这都三天了,他有事儿吗?”
引玉想了又想,在偏殿里走来走去。
鉴玉又道:“况且这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年轻有为嘛,这回就看看他有多大能耐啰。”
最终,引玉还是摔手道:“不行!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有多危险,出了事就完了!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唉!”
说着便不顾鉴玉的呼喊,奔了出去,一路撞倒许多神官,先赶到奇英殿,人不在,又到处抓人问:“我有急事找奇英,他在哪儿?”
旁人道:“奇英?奇英殿下在神武殿集议呢!今天上天庭名列前茅的武神都在那儿……”
引玉没听完便跑了。至神武殿,才发现到了他也不能进去。第一,这场集议召集的是“上天庭名列前茅的武神”,没有召集他;第二,他就是进去了也没法当着所有人说这件事,只好先在殿外等候。
透过窗花,谢怜扫了一眼,果然,几个熟面孔,如风信、慕情、裴茗等都在殿里,正听得聚精会神。
引玉则看见权一真在里面,身上穿的,是一件颇为神气、闪亮亮的铠甲。
他倒是没什么异常,站在殿上君吾身侧的灵文却有些异常,神不守舍的,频频出错,君吾不得已出声道:“灵文?灵文?”
喊了好几声,灵文才猛地回过神来,道:“什么?怎么了?”
君吾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一直盯着奇英,莫非和我一样,也觉得他这身新甲不错?”
殿中几位武神也跟着笑了起来,灵文道了声惭愧,不着痕迹地抹去了额头冷汗,然而握笔的手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若是当时同处现场,谢怜大概也会笑笑,但现在,却很清楚,灵文一定是因为看到权一真身上穿着自己几百年前亲手做的那件血衣,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感到毛骨悚然和心神震荡。
引玉在殿外走来走去,时而蹲地,时而起立,备受煎熬。
好容易熬到集议散了,权一真第一个走出来,在外面看到他,招呼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引玉赶紧站了起来,随口扯了几句,马上道:“你这件铠甲……”
权一真道:“很好!刚才帝君和灵文都夸它好。谢谢师兄。”
“……”
引玉强作镇定道:“不错是不错,但,做这套铠甲的人说,有点问题,想让你拿回去给他,重修一下。”
如果直接下命令让权一真“脱下这件铠甲”,事后,他是可以觉察到自己被邪物控制了的,而这事捅穿了不好看,所以不能让他觉察出异样,只好如此委婉地要求。
权一真却奇怪道:“有什么问题?我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毕竟,要把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再讨回来,也很尴尬。
引玉正苦苦思索对策,权一真又道:“对了,师兄,下个月我们可以一起出巡了。”
引玉瞬间抬头,懵道:“什么?”
他几乎连锦衣仙的事都忘了,迟疑道:“出巡没有我的名额吧。”
权一真却看起来颇为高兴地告诉他:“有的。刚才我提了你,帝君说可以考虑。”
“……”
一刹那,谢怜几乎看到了一阵一阵的热血奔腾着直往引玉脸上冲去。
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怒气和憋屈,终于在此刻被引爆了。引玉直接骂了一句,道:“你有病吗?!”
权一真还是第一次看到引玉这么生气的样子,眨了眨眼,面露疑惑之色。一旁也有几个路过的神官偷瞄过来。
引玉抱头道:“我有说过我要去吗?!武神出巡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求你,你凭什么跟帝君提我?!”
旁人或许不知为何引玉如此失态,谢怜却一清二楚。因为,对一位极有自尊的武神而言,这真是奇耻大辱。
武神出巡,乃是上天庭最顶级的武神们才能参与的一种仪式。被选中的武神们在出巡过程中,以自身威势退散众妖魔鬼怪,非但能使声名远播,扩增信徒,还有机会和一同出巡的武神彼此切磋,增进实力,拉近关系。总之,是一桩盛事,但对出巡武神的家底和实力都有较高的要求,比如,宫观四千以上,或者位列十甲。
以引玉的底子,肯定够不上出巡武神的资格。就算能去,能得到实际的好处,但上下天庭了解他地位的人又怎会不嚼舌根?脸皮厚的人不在乎,无数小神官挤破了头也想去蹭一蹭,但引玉明显不是个脸皮厚的人,心知肚明自己没那个资格,又怎肯靠旁人提拉、把自己强塞进去?何况这个人,还是当初靠他提着才没被赶下人间的权一真!
权一真却完全不能理解。他大概觉得这是好事,提就提了,并不觉得需要在乎其他的。但因为引玉看起来实在是太生气了,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欲言又止、不敢说话的表情,半晌,闷声道:“师兄,你为什么生气?我做错什么了吗?”
“……”
又是这句话!
谢怜简直想求他不要说话了。而引玉额头青筋暴起,已经处在崩溃边缘,抓着自己头发,道:“够了!我受够了!我要疯了!我他妈的要给你逼疯了!”他指向神武殿道,“权一真你别和我说话了!马上去撤回提议!少给我添乱!现在,赶紧!”
他吼完,权一真二话不说,立即转身奔回了神武殿。
引玉一愣,这才想起他还穿着那锦衣仙,这一举动,不是他知道自己错了想补救,而是被那锦衣仙操控住心神了!
神武殿内,没走的几个武神都奇怪地看着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权一真,引玉在殿外,浑身微微发抖,又喊道:“站住!”
权一真快要奔到君吾面前时,突然来了个急刹,果然站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奇道:“刚才我怎么了?”
君吾也皱起了眉,道:“奇英别动!你过来给我看看。方才看你两眼眼神涣散,邪气外现,似乎是中了什么邪术。”
权一真抓了抓头发,莫名其妙,道:“好。”就要走上前去。
万不得已,引玉只好道:“回来!走!”
他一喊出命令,权一真当即转身,狂奔出殿,冲向引玉。也许是因为气昏了头,又急得要疯,这几步都走得糟糕至极,引玉也跟着稀里糊涂跑了起来,看起来就跟畏罪潜逃一样。
君吾不可能当没看见了,站起身道:“拿下!”
众武神官们齐声应道:“是!”
引玉几乎要绝望了,彻底乱了阵脚,捂脸吼道:“走!快走!把衣服脱下来!”
权一真双眼发直,一边急速奔行,一边脱去铠甲。谁知,半路一批武神官包围了上来,直取向他。见有人打断了他执行命令的动作,权一真眼露凶光,乱拳齐出,当场便把十几个武神官的身躯当成靶子、打穿了一排窟窿!
“啊啊啊啊啊!上天庭、在上天庭杀人啦——!!!!”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漫天狂飙的鲜血中,引玉已经脸色惨白地呆住了。比他脸色还惨白的,大概只有灵文了。
万万没想到,这锦衣仙如此之强、如此之邪!事态完全失控了!


【第162章】 本玉质哪甘作抛砖 4

前来拦截的下级武神官们哪里挡得住权一真的拳头,
当场毙命。见事态严重,风信、裴宿、郎千秋都跃到了权一真身前,似要攻击。引玉道:“不要管他!不要动他!他不会再杀人的!”
只要不阻拦权一真完成命令,他就不会伤人。但是权一真已经动手杀了十几个武神官了,谁还敢由着他来?自然不会相信引玉的话。若是换个反应能力强、临危不乱的人,这时应当立刻喊“趴下投降勿动”之类的命令,但事情发生得太快,几瞬之间,根本来不及反应,而且引玉从前恐怕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加上心慌,决策做的一塌糊涂,一步错,步步错
。正乱着,慕情突然出现在引玉身后,道:“还想跑?”
引玉这才发现他也在漫无目的地逃跑,赶紧刹步,辩解道:“我不是……”而慕情不由分说将他反手扭住,谢怜听到了清脆的“喀啦”之声,引玉的脸微微抽搐。
身为武神,被本领更为高强的武神制住,当真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
而后面观战没有加入的裴茗远远地道:“怎么他好像突然之间实力大增?”
他说的是权一真。
那是自然,权一真本来就很能打,锦衣仙加身,能打程度起码再翻一倍。别的武神跟他单打独斗其实是以一对二,并不公平,但因不知其中奥妙,大家都不好意思合力围攻他,不然岂不丢脸?
缠斗着,权一真一身是血地奔到仙京大街上,忽然看到路边的一座宫观,一头便扎了进去。
众人呼道:“他进引玉宫了!”
引玉下的命令是让他“走”,但是没有说要走哪儿去,于是他就随便走了。几个武神也跟了进去。因为其他人神志清醒,对权一真下手留了几分情面,权一真却不管不顾地要跟阻拦他的人拼命,如此,几位武神也怒了。
风信喝道:“这小子邪乎得很,先把他揍趴了再说!”
大家都早有此意,他一喊,都不矜持了,上来就一通围殴暴打。剑气掌风拳脚乱飞,那原本就微显陈旧的引玉殿登时就轰隆塌了一半!
被慕情扭制住的引玉亲眼看到自己的宫殿在混战中轰然坍塌,一下子双目圆睁,喊道:“别打了!”
这么一喊,其他武神不会停手,权一真却听了他的命令,突然收手。
这下可好,刀剑拳脚,全都砰砰砰地重重打在了他身上,又是一桩惨事!
郎千秋没来得及收住重剑,一下子砍进权一真肩头。还好他的剑本来就钝,而且立即止住攻势,这才没把权一真劈成两半,道:“别打了,他好像不能动了!”
风信抹了脸上血迹,道:“妈的,终于消停了!”
权一真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仿佛被五花大绑了一样。而那边慕情给引玉手里上了一道捆仙索,便放开了他。
引玉不知不觉间坐到了地上,呆呆望着这狼藉一片的引玉宫,望了一圈,目光回落到前方的权一真身上。
权一真的生命力竟是很顽强,方才被几个武神一顿痛殴,几乎打得不成人形,没躺一会儿,又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莫名其妙地道:“怎么了?”
“……”
几个武神都被他气个半死,齐声道:“你倒大霉了!”
灵文一直紧跟着围观,好容易才提上一口气,白着一张脸,还能勉强调配人手,二指并拢抵在太阳穴上,在通灵阵里道:“医官,来救急!”
权一真则依然很疑惑,一回头,看到引玉坐在地上,便爬起来,似乎想去扶他。
看着这张完全一无所知的面容,背景是自己被砸得稀烂的神殿,引玉默然无言,脸却微微扭曲了起来。
权一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道:“师兄,你在干什么?”
“……”
引玉仿佛忽然失去了理智,突兀地笑了一下,然后,双目发红地道:
“权一真,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去死吧行不行?!”
听到这一句,谢怜也和在场的许多神官一样,瞬间睁大了眼。而权一真得到命令,不假思索,立即执行,拿起地上一把剑,一手抓自己头发,一手反手执剑,对准了自己喉咙。
他一动作,几个武神第一反应都是他要偷袭,瞬间退开了数十丈,却没料到他竟是要自戕,这时候再上去夺剑也来不及了,纷纷吼了起来。
引玉也是一个激灵,但还是没反应过来,转过了头。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之时,君吾的身形忽然闪现在他身后!
喀喀喀喀,瞬息之间,权一真的四肢都被卸掉了。
君吾又在他后颈不轻不重地砍了一下,权一真这才彻底失去知觉,摔回地上,整个人已经不成人形,变成一摊血糊了。
至此,所有人,包括谢怜,才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君吾却没有。
他转过身来,面色不喜不怒,极为严肃,对引玉道:“事已至此,我想,你应该有个解释。”
引玉方才才把头深深埋进手里,闻言,下意识抬头道:“我不知道。不是我。是……!”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个激灵,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他居然当着这么多双眼睛,叫权一真去死。而权一真还真的照做了!
不可能再没人看得出端倪。
慕情道:“帝君,奇英刚才的反应绝对是中了邪术。他身上必定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听从引玉发出的指令。就是不知是什么了。”
一旁的灵文自然清楚是什么东西,但她哪里敢多说一句,仍在现场调配人手就已经是极限了。
郎千秋不可置信,道:“世上有这种东西???”
这时,一个人影拨开人群冲了进来,正是鉴玉。他显然是出去找了一圈才找回来的,还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道:“你们干什么?这是……我们引玉宫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谁砸的!”
君吾缓缓走到引玉身边,道:“你是用什么控制他的?”
他语气虽不严厉,却无端一股威压,令人喘不过气。如此居高临下地俯视,更令人心生畏惧之感。谢怜不是没闯过大祸,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君吾。如此看来,君吾当初对他真算是网开一面、格外仁慈了。
引玉原本就心乱如麻,依谢怜看,他心智不够坚定,临场反应能力也不强,这时更是无言以对。
见他不答,君吾道:“罢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那件铠甲吧。”
完了。完了。全完了。
引玉坐在地上,重新抱住了头。
四周皆是铺天盖地的人语浪潮:
“真是惊呆了我……几百年了啊,我从没在上天庭见到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一个神官控制另一个神官的心神,让他大开杀戒,杀了十几个神官,还让他去死?!”
“好歹毒的心哪……”
人群中,鉴玉听到出了这么大的事,脸也白了。但他咬了咬牙,还是冲了出来,跪地道:“帝君!那件铠甲,是、是我给权一真的,不关引玉的事。”
引玉这才稍稍回了魂,哑声道:“鉴玉……”
鉴玉硬着头皮,大声道:“我本来,只是想给那小子一点颜色看看,没想到……没想到闹出这么大的事……”
一旁的权一真昏迷不醒,躺在一大片血泊上,匆匆赶来的药师和神官们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鉴玉道:“我一直都很讨厌那小子,但引玉一直待他很客气,这个很多人都可以作证。这铠甲的事他根本不知情!”
可是,到这一步,已经迟了。根本不会再有谁相信这不关引玉的事了。
当即便有人道:“你是引玉宫的下级神官,你都对权一真怨恨到要动手脚害他了,可想而知,你侍奉的主神官又会好到哪里去?”
更有人嘲讽道:“他不知情?他不知情怎么会叫人家‘去死’啊?你可别说他只是开玩笑啊。”
如果说引玉前面的反应都是情有可原、手忙脚乱,那么,他最后的一句“去死”,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给他开脱。
谢怜想起来,灵文当时告诉他的说法是“引玉开玩笑”,还算是帮引玉遮掩了一下。
鉴玉却是不可置信,道:“什么?你们少胡说八道了,引玉怎么会说这种话?他一直对那小子都是客客气气的,怎么会叫他去死?引玉,你没说吧?你没说那种话吧?!你不会说的!”
然而,引玉没有回答他,闭上了眼。
见鉴玉抵死不认,旁人都无语了,道:“我们都亲耳听到了,这还能抵赖吗?”
鉴玉急道:“这其中肯定有误会!很多事你们都不知道的!”
“不管有什么误会,我们知不知道,天大的误会,也不能想害死自己师弟吧?”
闻言,引玉和鉴玉都哑口无言。
于是,旁的神官继续议论道:“听说自从权一真独立出去自立一殿,引玉宫的人就不怎么理他了。每次权一真上门,他们总是说不在殿里。我先还奇怪来着,原来是早看人家不顺眼了啊……”
“说起来,前几天中秋宴的时候不是有人认错了嘛?当时我瞧这俩脸色就挺难看的。”
这些都是事实,无法反驳,但结论却不是:“那事吧我也知道,是挺尴尬的,但也不至于要害人家啊……”
“是啊,气量太狭小了吧……”
鉴玉双目血红,大声道:“说了不关我们殿下的事,就是我一个人干的!我都承认了,你们还说些什么?!”
然而,现在已经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在旁人眼中,这充其量只能证明引玉有一个既恶毒又忠心的下属。而且,只要一句话,就能堵住一切辩解:“叫权一真去死的,可不是别人啊!”
眼看着越闹越厉害,君吾沉声道:“都带下去。灵文,你在这里看着奇英。”
灵文俯首称是,君吾则负手离开了引玉宫。
几个武神官拉起引玉,引玉魂不守舍的,道:“算了鉴玉。别说了。”
鉴玉也被拉起来绑上了捆仙索。他道:“之前算了就算了,这次万万不能算啊!算了你就完了!会被贬的,肯定会被贬的!”
引玉却叹了口气,道:“算了。被贬就被贬吧。我呆在这个地方……也没什么意思。”
鉴玉恨道:“……你,你就千不该、万不该,错在不该骂那最后一句。就这一句,把你打得不能翻身!你平时从来都不骂他的,怎么就偏偏这时候让他去死了?就这么一句啊!”
引玉仿佛在一刹那就老了十几岁,眼神都变成灰蒙蒙的了。他好像自己也有点迷茫,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就是……唉,不辩解了。”
在押送下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鉴玉突然道:“凭什么啊?!”
众人都望向他。
鉴玉道:“你又不是没他用功!你比他强一万倍、好一万倍!权一真,算个屁!我就是恨他怎么了?凭什么现在他是那样、你是这样。被贬的怎么就不是他!”
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真情实感,恨得落下泪来。
可是,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用功就有用的。
也许他心里是明白的,但他就是不甘心,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听到他喊出来,引玉也走不动了。
他把脸埋在手里,一下子瘫坐在了引玉宫前,咆哮道:“够了!我说了别说了!!!放过我吧!”
他捂住耳朵,声嘶力竭地道:“不要再一遍遍提醒我了,别说了行不行,我求求你们都不要说了!!!”
谢怜不忍心再看下去了,道:“……算了吧!”
于是,花城撤去了影像,两人浅浅分开额头。
抵了这么久,谢怜觉得额头有点发麻,还有点痒痒的,热乎乎的,伸手想揉一揉,却腾不出手。花城仿佛看出了他这点微妙的不适,举手帮他揉了揉,又自然地放下。
石壁外,戴着鬼面的引玉走来走去,走了一阵,冷冷地对权一真道:“你想出来吗?”
他刻意变了声音。权一真点头,道:“想。”
引玉道:“好。看这里!”说完,便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一铲子砸在权一真头上!
“邦!”的一声重响,权一真当即没了声音,头也垂下去了。
谢怜惊了:“不是吧。这就砸死了??真杀了??”
花城哈哈道:“哥哥放心,没死呢。晕了而已。”
引玉一铲子下去,吐了口气。最终,似乎还是决定把权一真从墙壁里挖出来,于是抡起地师铲,一铲一铲地开挖起来。
谢怜了然。
若是直接救出权一真,引玉打不过他,说不定还要暴露身份,那可真是挺糟心的。这师兄弟二人的渊源真是糟心透了,还说不出谁比谁更糟心。还是假装不认识的好。
谢怜道:“三郎,我们是不是也要想办法出去了?”
花城似乎在里面呆得还挺惬意的,道:“嗯?这就要出去了?”
谢怜哭笑不得,道:“不然呢?你想住在里面吗?”
花城道:“如果是跟哥哥,未尝不可。好吧。开玩笑的。”
他正了色,伸手捂住了谢怜的双耳。谢怜道:“这是干什么?”
花城微笑道:“我懒得一步一步走出去,直接炸了它得了。”
“……”
谢怜正在想会不会炸到同样被山怪吞进去的人,却忽然神色微变,道:“等等。”
花城的脸色也和他一样,放下了手。
二人凝神细听,须臾,谢怜低声道:“你听到了吗?”
花城也沉声道:“听到了。”
引玉在石壁的这一侧,用地师铲挖坑。而在石壁的另外一侧,也有一个人,正在说话。
并没有用银蝶监探,这声音是他们直接听到的,因为这个人离这堵石壁靠得很近很近,几乎是贴着石壁在说话。
谢怜屏息静听,听到了一些嗡嗡的、断断续续的模糊字眼,如“吃了?”“上天庭”“武神”这样的字眼,心中微动,与花城对视一眼,努力往声音传来的那边靠近。
那声音是个男人,似乎在和人对话,因为他每说几句,就会停顿一段时间。然而,谢怜却并没听到和他对话之人的声音,也许,是因为对方距离较远。
悄悄挪动之后,那个声音更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模糊,但谢怜听到了更完整的句子。
那人道:“太子殿下也来了。我不想走到这一步,相信你也是,但他已经没救了。”
谢怜心道:“我吗?我怎么就没救了?等等,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他一定在哪里听过,而且听过很久、很久,不是一次两次。但因为也过去了很久很久,他一时之间没法把声音和人对上。
正当他苦苦思索之时,那人又说了一句:“就让他在这里结束吧。”
忽然之间,谢怜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道:“国师?!”
在另一侧石壁外的人,声音居然和他当年在仙乐国的授业恩师一模一样!


【第163章】 迷国师迷语迷人心

谢怜一颗心狂跳起来,连指尖都微微发了抖。
但他沉住了气,没有出声,只是微微仰头,在花城耳边道:“……三郎别动。外面这个声音,很像我师父。先不要被发现……”
虽然很像,但他也不能一口咬定。因为世上也不是没有声音极其相似的人,而且他和国师都几百年没见过了,他记晃了也不是没可能。目下不必轻举妄动,静观其变,说不定能探听到更多秘事。
花城也微微低头,搂住他的腰,耳语道:“好……你也别动。”
二人被四面八方的土石挤压得身体紧贴,耳鬓厮磨,耳畔微热。虽然不合时宜,谢怜脑中还是飞快地闪过一句:“‘死同穴’的滋味也不差。”
这时,那声音又道:“他们两个呢?跑哪里去了?”
“他们两个”?谢怜先是本能地以为是说自己和花城,心中微惊,想仔细听听和他对话的人又是谁,但奇怪的是,“国师”——姑且称之为“国师”吧,他发问后,没有任何回音。
真的很奇怪。这个距离下,谢怜和花城都可以听见“国师”的问句。照理说,他声音也不是很大,没有扯着嗓子喊,那么,对方离他应该也不远,若是回答,他们在这里多多少少都能听见一点儿。然而,事实就是,一点儿都听不见。
“国师”又道:“辛苦他们了。但不用管那些小杂草了,成不了气候的。眼下咱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谢怜这才明白,“他们两个”,原来不是指他和花城,而是指“国师”的两个同伙。
事情也越发诡异起来。国师的语气,明显是得到回音了,可是,听起来完全就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或是和空气对话。谢怜脑海中浮现出了这诡异的一幕,立即甩掉,心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国师”听得到那个人的声音,别人却听不到。
他心头疑云越来越浓,越发屏息凝神细听。“国师”一开口,一句比一句值得琢磨,又道:“山里就这么多人了?总之,你先把他们一起带到铜炉那里去吧,到时候我再想办法一一处理掉。越快越好,一定要在两天之内赶到。”
铜炉!
而且,还是“两天之内”,铜炉山内无法使用缩地千里,如何能两天赶到?还是把一群人都带到。“处理掉”,又是怎么个“处理”法?
顿了顿,那声音又道:“把他们两个也叫过来吧,我们一起去铜炉。要对付太子殿下,可不能少一个。现在殿下还处于没有彻底觉醒的状态,若是等他醒了……难以想象这次他会干什么。”
谢怜怔住了。
这是在说他吗?
正在此时,山体轰隆作响,谢怜感觉四周土石都在微微震动,外面国师道:“怎么了?”
他也在石壁内对花城道:“怎么了?”
花城低声道:“那边有变。”
二人额头再次相贴。谢怜右眼前又现出了引玉和权一真那边山洞的情形。而且,应该是稍早一点的情景。引玉终于把权一真从石壁里刨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拖下来,吐了口气。谁知,昏迷过去的权一真突然原地跃起,一把摘了他脸上面具!
方才,权一真竟然是装晕的!
想来,他对引玉思考时走来走去的习惯、说话的声调、打人的力道都熟悉至极,恐怕引玉一铲子拍下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谁了。万万没想到,权一真这种性子也有使诈的一天。虽然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蹩脚小伎俩,但放在权一真身上,可谓是破天荒了。因此谁都没有防备,面具之下,赫然是引玉那张惊愕万分又黯淡苍白的面容,显然被惊呆了。权一真却激动万分,顶着满头鲜血跳起来,喊道:“师兄!”
引玉嘴角一阵扭曲,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突然双手抱头道:“我不是!”
大声吼完,他拔腿就跑,边跑边往回轰击阻拦身后之人,道:“别跟过来!别跟着我!”
权一真也拔腿就追,完全无视轰击,只大喜喊道:“师兄!是我!”
引玉忍不住咆哮着爆了一句粗:“妈的是你才可怕!说了不要跟着我!!!”
一路哐哐,砸得山体轰隆作响。这边,国师疑惑道:“那边搞什么?怎么这么吵?”
依然没人回答他,国师却仿佛得到了答案,道:“原来如此,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的,这么闹腾。我先走了,还要准备。之后你到了铜炉附近,我们再汇合!”
他竟是这就要走了。
闻言,花城重新捂住了谢怜双耳,谢怜闭上眼,须臾,周身一阵剧烈震动,屈身多时的石壁终于被炸开了,二人一齐跃出,轻巧落地,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然而,外面是个空荡荡的山洞,没有国师,也没有那个神秘的第二人,早已人去无踪了。
谢怜和花城对视一眼,并不着急追赶,还未分开,对面山洞冲进来一个黑衣人,正是引玉。他挥舞着地师铲,向二人狂奔而来,道:“城主!!!太子殿下!!!”
在他身后,已经被砸得头破血流的权一真也冲了进来。
花城头也不抬,挥了挥手,权一真立即举手遮挡,然而,花城使出的这招可不是拳头能挡下来的,只听砰的一声,一阵红色烟雾在权一真周身爆炸开来。烟雾缓缓散开后,原地只剩一个圆圆的红色不倒翁,滴溜溜打转。
那不倒翁睁大着一双眼,一副很无辜的模样。又是花城上次对付郎千秋那一招。
引玉这才停下了狂奔,抹了一把冷汗,走了过来,道:“多谢城主。”
花城道:“不至于这么害怕吧?”
引玉心有余悸,苦笑道:“实不相瞒,我现在看到这位奇英殿下,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谢怜听了,又是好笑又是同情。看来,引玉真是对权一真的“个性”有很严重的阴影了。
那不倒翁还在地上,巴巴睁大着眼东倒西歪,没一人理睬。谢怜看得可怜,正要去捡起它,忽然感觉地面一阵剧烈颤抖,身子也跟着东倒西歪,几乎歪得比那不倒翁还厉害,忙定住身形,道:“怎么了?地动了?”
虽然谢怜并不需要扶,但花城还是扶住了他,对引玉道:“出去看看。”
引玉恢复状态极为迅速,道:“是!”
应了便抄起地师铲,不多时就迅捷无伦地在一侧石壁上开了一个洞。
外面的日光照射进来,引玉看了一眼,面露惊色。谢怜道:“引玉殿下,是地动了还是这山要塌了?”
引玉道:“都不是!是这山怪……它在跑!”
它在跑?谢怜和花城对视一眼,抢上前去,望到了山怪的外面,不禁语塞。
它真的在跑!
山体之外,一路风景正在飞速倒退,几乎快成了五颜六色的线条。如此看来,他们仿佛正乘在一辆飞速奔驰的马车上,或是坐在一个正在狂奔的巨人肩头!
小山、河流、平原、树林,都被这座山怪踏平在脚下,被它碾压过去,为它让出道路。呼呼的狂风从这个洞口外汹涌而入,三人的头发和衣带都飞舞起来,引玉道:“照这个跑法,恐怕两天就到铜炉了……”
两天?
谢怜心头一下子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难怪了,难怪听不到“另一个人”回答的声音,难怪国师要求对方在两天之内带他们赶到铜炉山。因为当时,“国师”根本不是在跟人说话,而是在跟这座山怪说话!
花城必然也明白了,道:“恰好,借它的风,不用慢慢走了。他说到时候在铜炉汇合,到那里就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了。”
谢怜却是神色凝重。花城觉察到了这一点,道:“哥哥,怎么了?”
谢怜道:“什么叫还没有彻底觉醒?”
那个声音方才说,“现在殿下还处于没有彻底觉醒的状态,若是等他醒了……难以想象这次他会干什么。”
谢怜凝眉道:“如果那个人真是我师父,说的‘太子殿下’就是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花城道:“哥哥先别多想。第一,那人不一定是你师父;第二,他说的‘太子殿下’,也不一定是你。别忘了,乌庸太子,也是太子殿下。”
谢怜道:“但如果是呢?我有些没根据的猜测,你帮我听听看,有没有道理。”
花城道:“好。哥哥你说。”
谢怜道:“铜炉山有三座大山:老、病、死,唯独没有生。假使,方才那人真是我师父,和他对话的是一座山怪,他能和山怪交流,那么他说的‘他们两个’,极有可能就是另外两座山怪。”
花城道:“这一点我同意。还有吗?”
谢怜道:“还有,我在想,这三座山怪,是不是都有人的意识?甚至,他们本身就是人所化成的。为什么没有‘生’之山?因为‘生’还没有化形,‘生’还是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国师!”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口狂跳不止,继续道:“铜炉山曾经是乌庸国之境。“生老病死”,一共四个;乌庸太子的护法天神,也是四个;而从小到大教导我的仙乐国师,刚好也一共有四位!一个主的,三个副的。一般一个国家的国师会有四位这么多吗?我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以为是惯例,后来才发现没这种惯例。你觉得这是巧合,还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花城却道:“巧合也不奇怪。四名景不也是四个吗?四大害不够四个,还要强行拉一个来凑数呢。”
谢怜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生老病死、乌庸国护法四天神、仙乐四国师……也许全都是同样的四个人。”
他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道:“如果,我的四位师父,真的是乌庸太子的四个护法天神,那为何他们要来做我们仙乐的国师?为什么要来教导我?国师为什么要给我讲乌庸太子的故事?为什么说要我成为乌庸太子那样的人?难道我身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叫我还没醒?会不会其实我就是……”
他正想得有点魔怔了,花城握住他肩膀,坚定地道:“不会!我可以保证,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什么别的人。信我。不要胡思乱想。”
谢怜这才如梦初醒,道:“……你说得对。我是有点胡思乱想了。”
国师是他除了父母之外最熟悉的人。虽然国师时常嫌弃他不听话,也时常顾忌他身份不便亲近,但大体上,他是个好师父。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可能完全不了解一个自以为很熟悉的人,的确很容易让人陷入迷思。
而且,还有一点,太像了。到目前为止,那些乌庸神殿壁画上展示的乌庸太子的经历,虽不完整,但已隐隐给他一种近乎恐怖的轮回重现之感。
花城放缓了语气,道:“不过,哥哥,你先仔细想想,你师父,是什么来历?”
谢怜仔细想了想,道:“……不清楚。”
真的,他竟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他师父是打哪儿来的。沉吟片刻,谢怜道:“国师在我出生之前就是国师了,我只知道他叫做梅念卿,但是不消说,这肯定是假名。以前我也想过,国师这么厉害,为什么没有飞升,但如果方才那人是他,那他活在这世上的年月,肯定比我要更长。如果他真想对付我们……”
花城却满不在乎地道:“没事。活得长点罢了。不管他是什么东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记住万事有我。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谢怜微微一怔。
引玉存在感本来就低,加上很识趣地一直不说话,几乎都被忘到脑后了,这时才道:“城主,需要去找其他人吗?”
他们是出来了,可裴茗他们还不知道被这山怪吞到哪个角落消化去了呢。
谢怜忙道:“找!我们一起找好了。引玉殿下请等等。”
引玉道:“太子殿下,不用叫殿下啦……我早就不做上天庭的神官了。”
谢怜笑道:“那你也叫我名字好了,不用喊这么客气。我也很早就不是太子殿下了。”
引玉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花城,忙道:“这……不敢,不敢不敢。”
谢怜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走了两步,正要捡起权一真不倒翁,突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重重摔在他面前,发出了清脆的骨头断裂声。


【第164章】 迷国师迷语迷人心 2

谢怜第一反应就是提起芳心劈下去。还好他习惯好,动手之前扫了一眼,生生刹住,道:“裴将军?”
这人翻身立起,正是裴茗。他掸了掸肩头灰土,居然还算从容倜傥,看了一眼他们,道:“太子殿下和鬼王阁下在这里很愉快嘛。”
谢怜道:“还好,还好。那啥裴将军你不要紧么?我刚才好像听到了‘喀啦’一声……”
裴茗道:“哦,不要紧。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喀啦’一声的不是我的骨头。是这个。”他举起一根东西,正是那根倒霉的男人大腿骨,已经不成骨形了。他道:“还好有这位仁兄帮忙,裴某才在这座山怪体内刨出一条生路。虽然是男人的骨头,但可算得是一位铁骨铮铮的好男儿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第二个人影从天上落下,重重摔落。众人走过去一看,这一次是裴宿。而且其实是两个人,他臂弯里护着半月,半月臂弯里则护着装了刻磨和容广的两个黑陶罐。二人均是灰头土脸,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很快爬起,裴宿吐了几口灰泥,道:“将、军!太子殿,下。”
裴茗道:“看来这山怪觉得我们味道不佳,吃了吐。”
花城和谢怜对视一眼,淡声道:“不一定。也许,只是有人叫它吐出来罢了。”
裴茗走了几步,觉察到不同寻常的震动,皱眉道:“这山怎么回事?为何抖这么厉害?”
谢怜道:“因为它正载着我们,向着铜炉行驶。”
裴茗走到引玉开的那个洞口边往外看了一下,道:“好快!很好,正好帮我们省了脚力。”
然而,至此,还少了一个人。谢怜道:“灵文呢?”
花城似乎用右眼看了一下,道:“栖在他背上的银蝶被山怪吞了。他不见了。”
也就是说,灵文和锦衣仙,现在可以行动自如了。这可不得了,谢怜道:“赶紧找到他!”
于是,一行人又在这山怪的体内四下奔走起来。花城放出了近百只死灵蝶,一通搜索,最后,带着众人找到了另一个洞口。
这个洞是被人硬生生打出来的,边缘极不规整,外面就是飞速后退的景色,呼呼的狂风直往山体里灌,发出人一样的鬼哭狼嚎。想来,灵文被山怪吐出来后,就在这里自己开了个洞跑了。谢怜在洞口边缘向下望,蹙眉道:“这可如何是好?锦衣仙破坏力太强,不能就这么丢着不管。”
花城道:“不必担心。反正他最后也是要去铜炉的,殊途同归罢了。”
几人聚齐了,谢怜简单讲过方才所闻,略去了一些细节。讲完了后,众人就坐在地上发呆。毕竟现在没什么怪要打,也不用自己赶路,不免有些空虚无聊。
因为引玉说他不知道怎么和权一真交流,看到他就头疼,实在是怕了,谢怜也觉得现在放权一真出来不是明智的选择,便暂时让他维持不倒翁的形态。裴茗闲得弹那不倒翁玩儿,谢怜看着那不倒翁东倒西歪得厉害,仿佛一个正在被暴打的小朋友,觉得有点可怜,便轻咳一声,道:“裴将军,不要玩儿了。”
裴茗先是嘴上应了。然而,等谢怜困意上涌,靠着山壁小憩之后,他又开始弹了起来。没人管他,引玉一直守着洞口计算走了多远,远远看着这边,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
谁知,乐极生悲,裴茗弹着弹着,一旁的裴宿忽然“咚”的一声,一头歪到了。这可是亲后人,裴茗立刻没心思玩儿了,抓起裴宿道:“小裴?你怎么了?!”
引玉趁机悄悄走过来把那不倒翁捡走,搁到谢怜旁边去了。
花城道:“吵什么,死不了。殿下在睡觉没看见吗。”
谢怜果然被吵醒了,迷迷糊糊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了一人肩上,花城的声音就在耳边:“哥哥醒了?”
谢怜揉了揉眼睛,身旁权一真的不倒翁晃来晃去,他随手收了,道:“我靠在你身上睡着了?不好意思……怎么了吗?”
花城神色自若地道:“没事。困的话可以再睡一觉,过不久就到了。”
谢怜见对面的裴茗抓着裴宿领子狂摇,微微一惊,醒了大半,还以为又出事了,赶紧上前帮看。看完了道:“哦,裴将军不必担心,小裴将军只是饥乏交迫,一时不支罢了。”
裴宿毕竟是人身,折腾这许久未进食水,又没有谢怜丰富的挨饿抗打经验,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这里。
裴茗觉得他这个轻描淡写的说法很有问题:“什么叫‘饥乏交迫,一时不支’罢了?”
那没办法。不是吹,谢怜吃一顿能顶三天,挨十顿打也能立刻爬起来没事人似的去收破烂,哪个神官这方面有他经验丰富?
谢怜道:“这,咳。谁有吃的没有?”
无人应声。只有半月拿出了一样东西,道:“对不起,我只有这个……”
裴茗一看是那装着颠鸾倒凤的罐子,立即道:“你怎么还拿着这玩意儿?想杀谁呢?快丢了!”
那边吵吵嚷嚷的,花城对谢怜道:“你看,我说了没事的。不如再睡一觉。”
那山怪载着他们跑了大半天,谢怜见外边天都暗了,道:“我们走了多远?现在离铜炉还有多久?”
引玉答道:“已经跑出了将近八百里。”
这可比他们步行快出太多了,谢怜也站起身,来到洞口边。他原本只是随便看看,谁知,一眼扫过,忽然看到一样东西,背上寒毛登时倒竖起来,道:“那是什么?”
黑夜之中,从这座山怪之上俯瞰,下方地面上,赫然有一张巨大的人脸!
这张人脸眼睛弯弯,嘴角翘起,仿佛冲他绽放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谢怜忍不住倒退一步,花城在他身后接住了他。
他心神微定,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人脸”是由山川、沟壑等组合而成的图案,不过是视觉的错觉而已。然而这错觉栩栩如生,一眼望去,不免教人大吃一惊。
谢怜道:“那很像眼睛和嘴巴的沟是什么?”
花城在他身后道:“那是被乌庸人称作‘母亲河’的乌庸河,发源自高山,是雪水融化后形成的河流。当然,现在已经彻底干涸了。到了这里,就说明离铜炉已经很近了。”
谢怜又道:“那个‘鼻梁’呢?”
花城道:“那是乌庸河岸边的一座繁华城池。下去看看吗?”
谢怜侧首道:“下面有什么好看的吗?”
花城道:“那城里,也有一座乌庸神殿。我猜也许哥哥会想去看看。”
有神殿,那就有可能有壁画。谢怜立即道:“下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关于乌庸太子的事。裴茗也道:“下去吧。得给小裴找点吃的和水。不过怎么下去?剑又折了。”
花城挥了挥手,每个人的身边都浮现了几只银蝶,闪着磷光,栖息在他们的肩头、背后、头顶和袖口。旁人见了这么小的银蝶,未免要犯嘀咕能不能带起他们,谢怜却不问一句,抛出若邪把所有人都系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在半空中失散了。引玉把那洞口开得更大,大到足以让五六人同时进出,准备完毕,一行人都来到洞边,谢怜道:“诸位,准备——”
裴茗道:“等等。”
谢怜转头,道:“裴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裴茗道:“二位手上的这是?”
顺着他的目光,谢怜向下望去,看到了自己的手。他这才发现,他和花城二人指间的红线,还是相连着的。
“……”谢怜轻咳一声,道,“这,这是……用来联系的一样法宝。”
裴茗道:“哦。不会行动不便吗?毕竟是一根线,万一被绊住了或是绞在哪里,也许会出事。”
他这么提醒是很有道理的。谢怜何尝不知,身为武神,出手时最忌有东西牵牵绊绊。不过,出于某种微妙的原因,谢怜不太想让这根线断掉。
见他神色微凝,似乎正在纠结,花城看了一眼,笑道:“有道理,这样的确是行动不便。”
说完,谢怜便看到二人指间的红线消失了。花城道:“现在就方便多了。”
谢怜凝视着红线消失的那片空气,微微怔然。那红线只短暂的连了一会儿,就没了。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应该说这根本就是芝麻大点儿事,但他还是略感失落。怕被人看出来,谢怜赶紧笑了笑,道:“走吧!准备——跳!”
那山怪兀自向前猛冲,浑然没发觉这几个蚱蜢大点儿的小人从自己身上悄然落下。而一行人在一群死灵蝶的围绕下飘然落地,毫发无损。落地地点,正是那张巨大的微笑人面的“鼻梁”。
起身后,谢怜却十分奇怪,四下望了一圈,道:“三郎,乌庸神殿和城池就在这里吗?”
花城道:“在啊。”
谢怜疑道:“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当真。他以为落到地面后,会见到之前第一座神殿那样的小镇风光,能看到街道、商铺、民居、古井、神殿等等,然而,眼前所见的,却是一片平坦的空地,空无一物,根本不像是有城池存在过。
裴茗架着裴宿,一脚踩上一块大石,道:“‘繁华的城池’在哪里?”
花城道:“在你脚下。”
“什么?!”
众人都围了过去。裴茗脚下的就是那块石头,谢怜道:“莫非这是块什么机关?”
花城把手放在弯刀刀柄上,施施然走了过去,道:“来来来,站过来。”
众人依言而行,只见他拔出弯刀厄命,刀尖向下,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劈进了石块旁的地面里。那刀尖刺中的地面,先是喀啦一声,裂开了一层蛛网状的裂痕。接着,那裂痕迅速扩散开来,越裂越大,越裂越深,最后,那一片地面轰然塌陷下去,露出一个凉飕飕的黑洞来。
花城率先跳了下去,谢怜没想到他忽然抢先,扑到洞边,道:“三郎?”
少顷,底下传来了花城的声音,还带着空旷的回音,道:“底下没事,你们可以下来了。”
原来,他是先下去探路了。谢怜松了口气,立即也跟着跳了下去。
花城牵了谢怜的手,拉他站起来,谢怜道:“好黑啊。”
话音刚落,黑暗里便亮起了几只银蝶,带着磷光闪闪的星子翩翩飞舞而去,还多出了几团幽幽的鬼火,瞬间照亮了地洞深处。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条长街。
在千年之前,这应该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商铺密集,房屋高大。方才裴茗脚踩的那块大石,就是一座屋舍的屋顶。其余人也一个一个跳了下来,谢怜望向上方,道:“原来如此。这座城是被埋了吗?地动?山崩?还是……”
花城道:“火山灰。”
谢怜猛地转头。
花城道:“厚达两丈的火山灰,把整座城都埋在了地下。你们现在看到的,是那些来铜炉山试炼的妖魔鬼怪挖掘出来的一部分。更多的部分,还深埋在火山灰里。”
谢怜立即想起了那第二座神殿上的壁画,鲜艳到刺眼的红色似乎又浮现眼前。那乌庸太子梦境里的灭世之景,居然成真了!
裴茗把裴宿放到路边,道:“先不管这么多了,有水没有?先给他灌两口。”
花城道:“表层的河流干了。不过,我记得这城里深处有地下水,看走不走运了。”
于是,裴茗、半月、引玉便先去找水了。
谢怜正若有所思,花城走过来道:“哥哥,你看手上。”
谢怜下意识照做,一举手才发现,虽然二人之间的那道红线消失了,但花城亲手给他在第三指上绑的那个殷红缘结却还没有消失,依然明艳,仿佛一只小小的红蝶,栖息在他手背上。
花城分明说过,两人之间的红线断了,结就会消失的。谢怜不禁道:“这是……”
见他讶异,花城笑道:“之前那个是个小小的障眼法罢了。红线是隐了,距离不受限制,也不用担心被绊住了,但其实没断。”
他举起自己的手,给谢怜看了看那个一模一样的结,道:“只要缘结还在,就说明红线另一边的人安然无恙。靠近铜炉,危险也增多了,还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所以我想了想,这道红线还是不能取下来。哥哥说呢?”
得知红线还在,谢怜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一经觉察立即往下压,正色道:“哦,对。这样的话就可以随时知道对方是不是还安全了。很好,很实用的法术。”
花城也笑了一下,随即敛了笑意,道:“不过,殿下,有件事我一定要说,也希望你能听一听。”
见他神色忽转肃然,谢怜也严肃起来,道:“什么事?你说。”
花城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你不会死,也不怕死。但是哪怕你再强,也不要当你自己不会受伤。”
谢怜愣住了。
花城又道:“不会死不等于不会受伤,更不等于不会疼。看到什么奇怪的危险的东西不要乱碰,先找我,让我来处理。”
谢怜忽然想起,之前在地下,他用手托起那两个沾满尸毒的头盖骨时,花城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是很好,莫非那时候,花城就是因为这个在生气?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看到危险的东西,却满不在乎地拿起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半晌,谢怜才道:“好……我不会了。”
听他答得诚恳,花城似乎满意了,微一点头,转身往前走去。
谢怜道:“三郎等等!”
花城驻足回头。
谢怜挤了半天,才小声地道:“……你,你也是。要是看到什么危险的东西,我不碰,你也不要碰。我们谁都别碰,好吧?”
闻言,花城一边嘴角缓缓扬了起来。
谢怜说完这句,有点紧张,无意识笑了一下,就见花城走近一步,正要说话,忽听裴茗在不远处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半月道:“好像是人。”
裴茗道:“还真是!但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花城和谢怜对望一眼,朝他们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谢怜道:“怎么样了?”


【第165章】 荧惑守心圣人出世

裴茗等人进入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大概是想看看有没有井。
谢怜迈进院子,随口道:“这条街上的屋舍都好生高大气派。”
花城道:“铜炉位于乌庸国中心皇城之处,此地距离铜炉很近,即是说两千年前距离皇城很近,也是富庶之地,自然高大气派,因为住这里的多是达官贵人,富足人家。”
井的确是有一口,但是,那井边的景象却甚为可怖。七八个人都趴在井边,仿佛即将渴死之人垂死挣扎挪到了这里,还是断了气。再走近一些,谢怜愣了愣,道:“这……与其说是人,岂不更像是石像?”
这些当然不是活人,但也不是尸体,更不是一具骷髅,而是一尊尊粗糙至极的灰白“石像”。
谢怜刚想上去用手摸摸,花城在一旁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想起二人方才才约定好了不碰危险的奇怪的东西,强行忍住。再转念一想,哪有人没事塑这么多造型惊悚的石像?应该的确是人,但不知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这户人家大门大开,他向一旁屋里望去,只见屋里地上也躺着两个人,姿势扭曲,紧紧相拥。虽然面目模糊,看不清表情,但光凭动作,已能感受到这两人恐惧万分的心情。两人中间还紧紧拥着一个什么东西,乍看像个包袱,再细看,谢怜恍然。
那应该是个婴儿。
事情很清楚了。谢怜道:“外面那些是这户人家的仆人,里面的,是主人一家三口吧。”
花城道:“嗯。火山爆发后,乌庸河流动的河水变成了奔腾的岩浆,住在高地的居民没有被岩浆和烈火烧死,但也逃不了空气里无处不在的火山灰,窒息而亡。”
铺天盖地的火山灰瞬间包裹了他们整个身体,在表面形成了一层硬壳,把人们临死前的那一刻保存了下来,变成了石化像。这夫妻二人在生命结束的一瞬间,惊恐地拥住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连成了一体。
那古井当然早就干了,裴茗对研究死人模子也没兴趣,出去架了裴宿,继续找水去了。
忽然,谢怜注意到一点奇怪之处,翻身进了屋子,在那一家三口的石化像旁蹲了下来。花城也进来了,道:“想看什么?”
谢怜微微蹙眉,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动作有点奇怪。这两个大人都是一手紧抱对方,但是另一手……”另一手,却放在胸前,似乎紧紧抓住了什么东西。
花城道:“你想看他们手里抓的什么是吗?”
谢怜刚点头,花城便在那连成一体的石化像上拍了一下,谢怜忙道:“等等,这样是不是对他们的遗体不太……”然而,花城动作比他快,这一家三口瞬间化为一堆灰白色的碎片。
花城淡声道:“不必顾忌太多。人早已经死了,遗体也没有了。”
那一堆碎片里什么都没有。这些“石像”,居然是中空的。
也对,虽然表层的火山灰形成了坚硬的保护壳,但被包裹在里面的尸体终究会腐烂、分解。腐烂完毕后,就只剩下表面这一层灰壳了。
曾经鲜活的终将逝去,从来未曾拥有过生命的却将长存。
一块块火山灰壳的碎片中残留着一些没腐烂完的布料和主人身上的首饰,如戒指、耳环、项链等等。谢怜觉得这对夫妻临死之前不太大可能抓的是这些金银首饰,正在里面挑挑拣拣,花城从地上拿起一样东西递给他。谢怜道:“这是什么?”
花城道:“这就是他们手里紧抓的东西。”
那是一条坠子,坠着亮晶晶的金片和类似骨头的饰物。金片上有花纹,谢怜轻轻擦拭掉上面的灰,凝神细看片刻,道:“荧惑守心?”
这金片上刻画的,居然是一副天相图。金为天幕,玛瑙作星,正是所谓的“荧惑守心”之相,也就是荧惑星在心宿内长留的天相。
荧惑星历来被人们视作战争、死亡之星,而荧惑守心之相更是不祥之兆,尤其是对国主、皇帝等统领者的不祥之兆,为何要把这样一幅天相刻画在饰品上?
不,这应该不是饰品。谢怜又在空壳碎片里找了一阵,找到了另外两个一模一样的坠子,一共三个,连这对夫妻怀里的小婴儿的份都有,一般怎么会同样的饰品备三份?谢怜道:“这该不会是护身符吧?”
只有护身符,才会让人在临死前的一刻有紧紧抓住的冲动,在恐惧中带着最后的希望疯狂祈求。
花城道:“正是。这座城我也掘了一部分,不少石化像内,都发现了这个护身符。”
谢怜沉吟道:“乌庸人信奉他们的太子,那么这应该就是太子的护身符了。但是为何要画这个?太子和荧惑守心有什么关系吗?”
花城道:“因为他出生的那一日,天相便是荧惑守心。因此,乌庸国众便以此天相来代指他。”
谢怜奇道:“三郎是如何得知的?”
花城一下子把金片翻了过来,笑道:“上面写的。”
果然,反面刻着一排文字。花城指给他看,道:“这行字的意思是‘荧惑守心,圣人出世’。现在我们眼中,荧惑守心是不祥之兆,但两千年前却未必如此。”
谢怜抚摸着那行文字,一颗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因为,他出生那一日的天相,也是荧惑守心!
这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谢怜站起身来,道:“我们去神殿吧。”
二人并肩,沿着长街走下去。裴茗等人在这一带一无所获,也跟了上去。街上有许多车马遗迹,有的好好歇在路边,有的整个翻倒在地上。还零零散散看到了些躺在地上的石化人,姿势各异,大多数人躲到家里去避难了,这种都是无家可归的乞丐或是来不及回家的路人。死前那一瞬间的嘶吼和挣扎都被保留了下来,众人就在这光怪陆离的人行汇中穿行。花城指给谢怜看,哪些是富商宅邸,哪些是宴酣行乐之地。
谢怜忍不住道:“三郎,乌庸国已灭国两千年有余,之前又没有传人存世,你是如何习得那些文字的?”
总不能凭空硬学,怎么也得有个门道才是。
花城道:“也不算太难。哥哥可以看到,有一些乌庸文字,和现在的文字是很像的。”
谢怜道:“对,‘乌庸’这两个字,就和今体非常像。”
花城道:“是的。所以这两个字是我最早学到的乌庸文字之一。像这样的还有一些,夹杂在句子里,可以推断前后更多的新文字。也有同形不同义的,但是少数。”
谢怜点点头,花城继续道:“然后,是那些出现得较为频繁的字符。比如这两个。”
他指了指街边两座建筑,道:“能明显看出来这是什么地方。招牌上的字前面不一样,后面一样,如此,就能确定后两个字大概什么意思,不是酒楼便是饭馆。方法还有很多,哥哥还想听,有空我一一告诉你。”
原来如此。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不用任何帮助,全凭一己之力摸索透了一样东西的人。谢怜忍不住心中惊叹。
乌庸神殿依然是城里最高大气派的建筑,一行人来到殿前,还没进去,裴茗忽然道:“什么声音?”
吱吱吱,吱吱吱。远远传来,远远散去,谢怜道:“老鼠?”
花城道:“不是一般的老鼠。不过,有老鼠,就说明附近有水了。”
进入殿中,这一回,墙壁上竟是没有焦痕残留。一抬头就能看见大片大片色泽鲜艳的壁画。不过,这一回,壁画不止一副了,而是左、中、右,三幅!三面墙壁,各有一幅!
众人来到第一幅壁画前,抬头望去。只见乌庸太子坐在云端,周身金光璀璨。但他面色严峻,左手虚托着一团光,光晕里是一座吐着火焰的小山;右手则五指并拢,掌心向前,似乎在摆手。
下方是一座宫殿,殿里站着十几个人,衣冠配饰均是华丽无比,每个人动作不同,有的张开手臂,有的披甲挽弓,有的则神情激动地指向远处。
画面细节复杂,含量极广,谢怜看了好一阵,才转头道:“我说说我理解的这幅画的意思?
“乌庸太子左手托的这团光晕,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火山爆发之景,说明他把自己的梦境告诉了下面的人。而他右手的手势,明显是一个否定的姿势,应该是在拒绝什么。”
裴茗道:“那到底是拒绝什么呢?”
谢怜道:“那就要看下面这群人的动作了。这座宫殿处在人间,富丽堂皇,应该是皇宫。这群人应该就是乌庸国的王公贵族。这个打开手臂的,看姿势,是在比‘扩大’,扩大什么?这就要看他手里的东西。”
众人定睛一看,他手里拿的,是一张地图。这个裴茗可再熟悉不过了,道:“扩张领土!”
谢怜道:“是的。而这几个将军,一身戎装,似乎已经整装待发、要披甲上阵了。旁边还有人在给他们指引方向,你们看,他们的动作指向性很明显,好像在说:‘去那里,打那儿’。
“如此一来,这幅画的意思,就好理解了——综合一下就是:乌庸太子把自己的预言梦告诉了皇宫里的大臣们。火山一旦爆发,后果严重无比,对乌庸国是灭顶之灾。本国的领土会不够用,因为火山位于中心,重要城池也一定会消失。那么该怎么解决呢?”
花城道:“自己的地盘不够用,就去占别人的地盘。”
谢怜道:“是了。所以,大臣们提议,开拓疆域,攻打邻国。
“但是,乌庸太子不同意这么做。所以,他的右手,摆出了拒绝的姿态。”
解完第一幅,众人来到第二幅壁画面前。这一幅壁画的颜色比起其他两幅要阴沉许多,也许是因为它描绘的,是战场上厮杀的情形。
下方战场,血流成河,两方士兵杀得不可开交。谢怜能分辨出哪方是乌庸国的士兵,因为他们的铠甲和上一副壁画里的将军们是一样的。乌庸士兵们看起来凶悍至极,把敌人的头踩在脚下、尸体挑在戟上,杀得胳膊大腿肉泥齐飞,血腥残忍,还有的士兵狞笑着把手伸向了抱成一团的小儿和妇人,足见战争之恐怖。
战场上方阴云密布,而乌云里却透出一丝白光,乌庸太子从云间探出半个身子,看到了下方的场景,神色似乎有些愤怒,伸出一手,放下许多道金光,金光所到之处的乌庸士兵,都被收了上去。
这一幅的意思比上一幅要好解一些。谢怜看了一会儿,便轻声道:“看来,将军和大臣们并没有听从太子殿下的劝诫,还是派兵出征攻打邻国了。士兵杀戮太重,并且欺凌别国的老弱妇孺,太子发现此事,十分生气,再次出手干预,阻止了乌庸士兵的暴行。”
裴茗听了,淡声道:“令人感动。但说实话,如果一定要有一国人生灵涂炭,选保本国无可厚非。将士在前面冲锋陷阵,没在战场上被敌人砍死,说不定要先给这位太子殿下气死。裴某可不想为这样的国君征战。”
谢怜笑了几声,有点无奈地道:“裴将军说的,呃,有道理。”花城则微微冷笑起来。
裴茗道:“所以,火山要爆发,这位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让自己的国民等死吧。”
谢怜道:“看第三幅吧,应该会解。”
众人终于来到这最后一幅壁画之前。这一副壁画,与前一副的色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重新变得鲜艳至极,洒满圣光。然而,谢怜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心头一震,睁大了双眼。
裴茗一看,道:“天,这就是乌庸太子想出的办法吗?哈,胆子也真够大的。裴某佩服。”
第三幅壁画上,底下画的是乌庸国,乌庸河蜿蜒着流过大地,太子和四位护法天神也在画面上。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整个画面最引人瞩目的、处在中心的,是一座桥。
一座白光璨璨的巨桥,由乌庸太子和他的四位护法合力顶起,地上的人们正在满脸笑容地向桥上涌去。
这乌庸太子,居然造出了一座通天之桥,想把人们引渡到天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