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0

墨香铜臭:天官赐福 139 - 143


【第139章】 荒山岭大闹黑心店 3

扶摇失声道:“……你?!”
花城冷哼一声,并未理会。而兰菖见状,拔腿就跑。
扶摇觉察,猛地回头,道:“站住!”
他步子还没迈出,一道白绫已倏地探出,套住了兰菖的脚腕。兰菖当场摔了一跤,在地上翻身抱住小腹,看来那胎灵又藏进她肚子里了。
谢怜一边收若邪一边道:“你想她站住就应该这样嘛……光喊是没有用的。对了,你方才说你家将军,你家将军怎么了?”
扶摇没答,哼了一声,上前就抓住兰菖的手臂,看来是当真动怒了,抓一个女子,非但动作毫不客气,刚才居然还骂了一句“妈的”,这可一点儿也不像过往的扶摇。
谁知,他还没把兰菖拉起来,兰菖的肚子忽然吹气球一般地膨胀起来,猛地弹出一道白影,尖叫着扑向扶摇的面门。
胎灵!
每次它回到母腹便会积蓄一轮新的能量,因此,这一击甚为凶险,扶摇不得不凝神对付,一掌拍出。胎灵像个皮球一般被他打得在墙壁上撞得一“砰”,弹向谢怜。
扶摇道:“接住!别让它跑了!”
谢怜还没动,花城已经拦到他身前。那一团球儿一般的胎灵在他面前来了个急刹,再次袭向扶摇。
这边一团鬼球在走廊里乱蹿乱弹,底下也乱得不像话。只听楼下“伙计”们求饶道:“各位道爷高抬贵手!小的们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是啊再也不敢了!我们其实平时最多就在附近偷几只鸡吃,都是那个绿……绿色的大爷,一定要逼我们做他的手下,我们才干的,他现在就在厨房!”
见场面已然大乱,谢怜想起一事,从二楼跃了下去。
戚容正在厨房里翘着二郎腿,一边美滋滋地剔牙,一边美滋滋地等“饭菜”送上门来,却忽听“轰隆”一声巨响,一个人影踢塌了一面墙,跃进来劈头问道:“戚容,谷子呢?”
这典型的武神进门方式吓得戚容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怎么来了?你不会好好敲门非要这样进来啊?!”
谢怜二话不说,上去就“啪啪”两下把他打懵了,摁鸭子一般把他摁在砧板上道:“废话少说。你把那小孩儿弄哪里去了?”
戚容龇牙咧嘴地道:“嘿嘿嘿,你看,这不满地都是?”
满地都是什么?都是人的骨头!
谢怜怒从心起,手上一用力,戚容鬼哭狼嚎起来:“嗷嗷嗷嗷手!手折了!折了折了!太子表哥等等!好好好我老实交代,我骗你的,没吃!没吃!预备吃,还没吃呢!”
谢怜道:“那他在哪里?”
戚容道:“别压了别压了!我告诉你,小拖油瓶就关在旁边的柴房里,你打开门看看就是了!”
谢怜令若邪缚住戚容,打开厨房一侧的一道小门,谷子果然就蜷缩在里面。谢怜一探鼻息,见他还呼吸还算平稳,小脸蛋红扑扑的,似乎睡得正香,然而一抱起来,又觉这孩子躯体滚烫,似乎发了高热,心道不妙。
这时,那些和尚道士也涌了进来。一进厨房,踩了满地骨头,险些滑倒,场面触目惊心,都道:“啊?黑店!”
“难道外面那些菜……全都是……人肉做的?!”
“我就说没有手指那么修长的鸡爪了!”
正在此时,又是一声巨响,天花板上多了个大洞,一团白球砸了进来。
众人道:“什么东西?!”
须臾,扶摇也从那洞里跃下,一手甩出十几道黄符,喝道:“都滚开!不要妨碍我办公务!”
众人道:“啊!高人!”
随即,兰菖也拖着身体滚了下来,道:“不要再打他了!”
众人又道:“嚯!女人!”
那些黄符飞势如钢钉,飞刀一般,谢怜微微一避便错过了它们,戚容却没法闪开,背部给密密麻麻扎了一大片,狂声惨叫道:“杀鬼啦!!!”
众人蜂拥而上,围着他的背研究起来,惊叹道:“这个掷符的手法……真是相当精妙啊……”
好好一间厨房,霎时拥挤无比,吵吵嚷嚷。扶摇追着那胎灵忽高忽低,兰菖则追着扶摇状如疯狂。戚容半边脸被谢怜压在砧板上变了形,半边背给被扶摇扔的黄符钉成了筛子,被一群人围观,还不时给兰菖踩几脚,号啕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你是谁?你又是谁?妈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怎么到哪儿都这样???你们是不是都跟我有仇?!”
说到这里,他眼珠一转,突然穿过厨房坍塌的那面墙壁,看到了客栈外。花城仿佛压根没看到这边混战的场景,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棵树下,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玩儿金箔作殿。也不知他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玩儿多久,面前,已经用十几片金箔搭起了一座华丽丽的小房子。
戚容当即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大家快看外面!血雨探花变小鬼了!!!跟他有仇的都快去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话音未落,一把寒光闪闪、沾着鲜血的菜刀倏地横在了他口齿之间。而刀柄,握在谢怜手里。
他微笑道:“嗯?你鬼喊些什么?”
戚容完全没看见谢怜是怎么把刀塞进他嘴里的,只觉嘴巴一凉,舌尖便感觉前面突然多了一个锋利至极的事物,虽然毫发无伤,但再多动一毫一厘,就要满口飙血了,遂语音戛然而止。
然而,众人已经看到了客栈外远远正在搭金箔殿玩儿的花城,道:“是他吗?!”
“八成就是了!”
抢在他们之前,谢怜一手抱谷子、一手拽若邪奔了出去。戚容被若邪绑着在地上狂拖一路,边被拖边尖叫道:“狗日的谢怜你肯定是故意的我他妈就从没见过你这么阴险的假白莲啊啊啊啊啊——”
众人商量了一下,道:“冲……冲不冲?”
“小心有诈。要不然,我们先远观?”
恰在此时,花城也搭完了小金殿,站起身来,挑起一边眉,俯视自己方才建好的小房子,轻轻一踢。
哗啦啦,金殿塌了。
而那座客栈,也轰的一声塌了。
幻象也被打破了。谢怜回头一看,在他身后的,哪里是什么客栈,不过是一座倒塌的小茅屋而已。在这种荒山野岭,有这种房子才是正常的,方才那间客栈,只是用障眼法化出来的。
那群还没来得及商量好冲不冲的僧僧道道都被塌了的房子压在下面,给一堆烂木头破稻草砸得晕了过去。
谢怜小跑到花城身边,道:“三郎,你这样动用法力,不会受影响吗?”
花城信手一挥,那些金箔都凭空消失了。他道:“哥哥放心,这点程度无碍。”
这时,有一片残破的屋顶动了两下,扶摇掀开一把稻草,钻了出来,怒道:“你无碍,我有碍!”
他好不容易抓住了那胎灵,却是眼前一黑,抬头一看,那破烂屋顶劈面盖倒,被砸个正着,可谓是狼狈至极。
扶摇从头上扯下一把稻草,气势汹汹走到谢怜和花城面前,对着眼下比他矮的花城怒声道:“你这个……你故意的吧?!”
花城眨了眨眼,没有反驳,也没有嘲讽,只是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望向谢怜。谢怜马上垂手揽着他的肩护到身后,道:“没有没有,肯定没有。小孩子出手没有轻重……抱歉啦扶摇。”
扶摇顶着一头乱发,不可置信地道:“……小孩子?太子殿下,你不会真当我瞎到看不出来这是谁吧?”
谢怜茫然道:“你在说什么啊,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孩子啊。”
“……”
扶摇盯着花城眯起了眼,却听身后“喀喀”微响,兰菖也掀开一片屋顶,爬了出来,扶摇又转回去找她。
谢怜松了口气,把谷子放到地上,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略带犹豫地响起:“……殿下?”
谢怜立即起身,道:“……风信?”
那边果然是风信,听起来也松了口气,道:“太好了!你的口令果然还没有变。”
谢怜不由无声干笑。八百年前,他第一次启用的通灵口令,便是“背诵道德经一千遍就是了”,八百年后,依然没有变,而风信居然也还记得。
谢怜想起当年风信第一次听到这个口令时笑得声嘶力竭的模样,不合时宜地微感怀念,道:“是,没有变。上天庭现在还好吗?灵文的事情帝君知道了没有?”
花城听出他是在和上天庭的神官说话,很自觉地远远走开,把手放到谷子额头上,试探他是否生病。
那边,风信的声音又严肃起来,道:“很不好。知道了。现在上天庭一片天下大乱。”
谢怜叹道:“上天庭所有事务的统筹和分配,一向都是灵文在管的,也难怪了。没别的文神能顶上么?”
风信道:“顶上了,不顶用。平日里一个个骂灵文殿骂得比谁都勤,好像自己在那个位置就能做的好十倍,现在一出事要顶上了,没一个能顶三成的,光是汇总整理消息都晕了,好几个文神都推脱不干了。”
谢怜摇了摇头,又听风信道:“而且不光灵文,慕情也出事了。原本是在关押之中的,他打伤了看守的神官,逃了。”
“什么?!”
闻言,谢怜一个激灵,立即抬头望向扶摇,那黑衣少年正对兰菖说着什么,眉宇间有不快,更有几分焦急。
谢怜走的更远了,压低声音,道:“慕情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风信道:“不光是他被关了,他整个玄真殿的神官都停职待查办了。都是因为那个胎灵。”
谢怜声音更低了:“那胎灵怎么了,当真跟他有关?”
风信道:“嗯。这次镇压各地的妖魔散了,慕情是负责女鬼兰菖和胎灵的,没抓到,让他们跑了。但是在抓捕过程中,那胎灵指认了慕情,说,把它从母腹里剖出来、活活做成小鬼的人,就是慕情。”
“不可能!”谢怜脱口道:“不可能!慕情这个人虽然……哎,他没理由做这种事吧。”
风信道:“不知道。但据说,有一种利用死婴修炼的邪术,可以达到快速飞升的目的。现在挺多人都怀疑他的飞升是不是也有问题了,所以本来是打算先关押,再慢慢彻查他过往所有的行迹痕迹,谁知道他沉不住气,自己跑了,这下都敲定他是做贼心虚,畏罪潜逃了。”
谢怜道:“等等等等。这事,真的太不对了。如果慕情是凶手,为什么那胎灵和兰菖一早在神武殿没认出来,偏偏在慕情抓捕他们的时候指认?这不摆明了是诬陷吗?”
风信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这样了,也不清楚他们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听说兰菖和胎灵也不知道施术者是谁,但当年那小鬼成邪出坛后,有一次偶然清醒,不受控制了,就在施术者胳膊上咬了一口,给那人留下了疤痕。那胎灵在和慕情斗法的时候,刚好看到慕情胳膊上也有一个咬痕,是旧伤,好几百年了。”
谢怜道:“……这个咬痕,和那胎灵的牙口,痕迹吻合吗?”
风信道:“完全吻合。”
谢怜凝神道:“慕情怎么解释这个伤口的?”
风信道:“他承认他的确见过这个胎灵,但他不承认自己是凶手,说只是出于好心帮忙,救了这个胎灵,无意间被它不小心咬到的。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不错,因为,“善心帮忙”、“爱护幼儿”、“做好事不留名”这种事情,在大家的印象里,和慕情根本不沾边。慕情这人就是很“独”,从来没展现过什么多余的爱心,素日在上天庭也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出了这种事,辩解都没人相信,自然也没有一个主动给他说话的人。大概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自己逃跑、查明真相。
风信道:“总之现在乱着呢,殿下,你现在在哪里?帝君说,万鬼群聚,怕是拦不住了。赶紧回来集议吧!”
谢怜道:“我现在……”
话音未落,扶摇冷冷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你在跟谁说话?”


【第140章】 尖牙利齿吞风碎箭

谢怜叹了口气,转过身,道:“唉,我倒是想,但现在上天庭的通灵阵被拆了,我又不记得其他神官的通灵口令,想说也没得说。扶摇,你记得哪位神官的口令吗?也好让我传点消息回去,告诉他们我在这里,讨点人手来帮忙。”
他神色极其自然,极有说服力,扶摇面上阴云散去,敷衍道:“不知道。眼下上天庭乱套了,大家都很忙,自己处理自己的吧。”
这时,一旁的花城道:“哥哥,这小孩儿饿了两天,正在发烧。”
谢怜过去一看,果真,谷子的额头烫得都能煎鸡蛋了,当即抓起戚容,质问道:“你怎么养孩子的?”
戚容满脸鲜血地呸道:“老子又不真的是他爹!没吃了他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快给我记大功!”
谢怜道:“我看你是因为他发烧口感不好才不吃吧。”
那边的兰菖迟疑片刻,道:“那小孩子是病了吗?要不我来看看吧。”
她也被小破屋的横梁砸得鼻青脸肿的,但可怜孩子,爬过来抱起谷子,手掌覆盖住他的额头,似乎想用阴寒的体质中和谷子的烧热。
扶摇一手抓着那被黄符包成一个球的胎灵,走过来道:“该走了。”
兰菖明显不想走,但儿子在他手里,十分无奈。
谢怜道:“等等,你们先别走。扶摇,你现在能跟你家将军说上话吗?”
扶摇看看他,道:“你想干什么?”
谢怜踌躇道:“其实……”
说到“实”字,他突然出手,势如闪电,瞬间便锁住扶摇双臂,牢牢抓在一掌之中,这才继续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他出事了!”
扶摇一时不察给他锁住,又惊又怒:“你!卑鄙!”
谢怜道:“没有没有。我这是实力。你可以试试用同样的方法偷袭我,看看能不能锁住我。”
花城礼貌性地抚掌道:“赞同。”
扶摇简直要气得翻白眼了,道:“那你倒是放开我让我试试啊?!”
谢怜正色道:“下次有机会再试,现在有正事。扶摇,能不能请你帮我劝劝你家将军,先回上天庭去。”
“……回去?”扶摇的怒意强行压抑在轻声之下,道:“你说得轻巧!如果现在处于同样境地的是你,你会选择回去吗?别人劝你回去你会怎么说?回去等着给人冤枉然后定罪吗?回去等死吗?!”
谢怜道:“你不要激动,我认真的,不是在说风凉话。你家将军跟我不同,他这个情况还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就这么逃跑了才是下下策,现在已经很多神官直接给他定罪了。你要是能联系上他,告诉他,这件事,我可以帮他查。”
扶摇怔了:“你帮他查?”
谢怜道:“嗯。我查的多,还算有经验。反正比他有经验。”
扶摇道:“太子殿下,请问你记不记得,你一回上天庭,查了多少个神官?有哪个神官被你查了之后不落马的吗?”
谢怜轻咳一声,道:“那不一样的。不是我的问题嘛。如若他真的没做那种事,我自然能还他一个清白。”
扶摇气得笑了,打断他道:“行了!你跟他有私怨旁人又不是不知道,你帮他查?那他还有翻身的余地吗?趁这机会想落井下石看他笑话你直说就是了,别装模作样。”
闻言,花城脸色微沉。少顷,他笑道:“罢了,哥哥。这人不识好歹,你又何必跟他废话?有人天生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生最擅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准查到最后他真干了什么也说不定。他不信你,你还懒得管他,由他自个儿折腾去吧。”
扶摇望向他,讥讽道:“‘小孩子’?”
花城更为讥讽地回敬他道:“‘小神官’?”
扶摇脸色微垮。
谢怜锁紧了他,温声道:“这个吧,一码归一码,公私要分开。我与他有没有私怨是一回事,他有没有做坏事又是另外一回事。慕情这个人,虽说小心眼、气度狭隘、敏感多疑、性格差劲、小心思很多、说话不好听、喜欢碎碎念、经常得罪人、很多人都讨厌、一个朋友也没有、一点小事能记很久……”
“……”
一口气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大串,谢怜最后总结道:“……但我毕竟从少年时便认识他,他还算是有底线的。”
“……”
谢怜继续道:“他可能会往不喜欢的人茶杯里吐口水,但是绝对不会在水里下毒去害人。”
“……”
花城淡淡地道:“是吗?那也很恶心了。”
扶摇额头青筋都起来了:“不!吐口水也是不会的!”
谢怜道:“那就下泻药吧。”
扶摇仿佛在隐忍着什么,道:“你……一定要用这种比喻来描述他吗?你到底是在给他说话还是在损他?”
谢怜道:“抱歉,一时想不到别的更适合的比喻了。
扶摇挣了几下,挣不开,警惕地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和上天庭的人通风报信?”
谢怜语重心长地道:“还没。只是聊了个天而已。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家将军的。要是他实在不想回去,不如来找我一起行动。这样中途他做了什么事也有人作证,否则他说不清的,越弄越糟……”
正在此时,二人后边忽然传来一阵放肆大笑,却是戚容盯着兰菖的脸,忽然发了疯,道:“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当是谁!这不是、这不是剑兰大小姐吗?”
兰菖原本抱着谷子,正在给他降温,闻言肩膀一颤,双目圆睁道:“你是谁?你怎么会也……”
戚容嘿道:“我怎么会知道?废话!你差一点就得叫我表弟了!怎么,原来大家都成了鬼?混来混去这么多熟人,这世界真小真热闹,嘻嘻!”
谢怜皱眉道:“戚容你又发什么疯?剑兰是什么人?”
戚容道:“嘿太子表哥,我说你是瞎了还是在装傻?你仔细看清楚这是谁,这是咱们仙乐国第一大闺秀——剑兰大小姐!家里又是官儿又是商的,当年可不知道有多风光,姿色也就那样吧,每次评仙乐美女才女榜上都少不了她,傲气得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也瞧不上。她还差点入宫选妃了咧!”
“什么?”
谢怜不由得立即望向兰菖的脸。
当年,国主与王后的确曾有意为他选妃,召过一大堆精挑细选的少女入宫开宴,让他瞧瞧有没有合眼缘的。但谢怜少年时一心修道,在宴会上随便走了一圈就立场了,压根不记那些女子的脸和名字,哪里能瞧出什么来?
兰菖望向扶摇,扶摇却哼道:“这可不是我家将军说的。这人也是仙乐遗民,当年肯定见过你。”
谢怜再看花城,他也无讶异之色,想来并不是刚刚才知。
谢怜转向兰菖,喃喃道:“你当真曾经是……”
兰菖却连忙捂住耳朵道:“别说!别说出来!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我……早就改名字了。”
谢怜先是一怔,垂手一声叹息。
昔年贵族之女,今日却是鬼中娼妓。改了名字,大概是害怕家人地下也蒙羞,不承认后来的自己是自己。
这女子曾经是他的信徒,他的子民,如何能教人不叹息。
这时,他忽然觉得手上一暖。低头一看,却是花城,没有看他,却握住了他的手。
虽然他现在是小儿形态,体温又凉,这只手又小又冷,握住了他时,却是温暖的。
戚容却分毫没有同情之心,啧啧道:“没想到当年高不可攀的剑兰大小姐现在变成这种又老又丑的样子啦!我以前就觉得你长得不怎么样,现在一看,我眼光真是锐利,果然不怎么样!顺便问问,你生的这是谁的野种啊?”
这话真是没品至极,剑兰的脸微微发白。
戚容又道:“该不会是我太子表哥的吧?不会不会,我看我那表哥,八成是个不举的,所以才一天到晚都假装清心寡欲无心女色,装模作样,哪能生儿子呢?哦哟!我怎么给忘了,仙乐亡国以后你大小姐不是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吗,肯定是永安贱民的种嘛!”
谢怜忍不了了,正准备上去让他闭嘴,剑兰却比他爆发的更快,一巴掌呼了过去:“你嘴里不干不净说些什么?!”
戚容被她一耳光打得鼻血横流,瞪圆了眼,道:“你一个恶还是个厉,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居然敢打我这个近绝?!”
剑兰啐他一脸,掐着他脖子“啪啪”又打了两耳光,道:“什么狗屁近绝!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玩意儿,你也配跟其他三个绝相提并论?!你什么拿得出手?脸皮吗?打的就是你!”
她的话戳到了戚容的伤疤,戚容也恼了,喷唾沫:“臭娘儿们放开你的鸡爪子!老子嫌脏!呕呕呕!!!”
两人扭打作一团,然而,只是剑兰单方面殴打戚容,戚容被若邪困住动弹不得,嚎叫道:“谢怜!你这种时候怎么不劝架了?!你的圣父心呢?!”
谢怜正一手擒着扶摇,一边低头和花城说话,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惨叫。
剑兰一边踢戚容,一边两眼发红、恶狠狠地道:“老娘就是给贱民糟蹋,也不想被你这种蛆虫碰一根手指!你这个没人要的东西,废物!你也配喊别人贱民!你说谁是贱民?”
戚容怒极:“我没人要?我废物?你这个烂到骨子里的娼妓有资格这样骂我?不是贱民怎么看得上你这种货色?!……等会儿!!!放下那块石头!!!”
正扭打着,天外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巨响。几人不约而同望向抬头,扶摇道:“你不是说没有通风报信,只是聊了会儿天吗?”
花城微微皱眉,哼道:“不请自来。”
一个霹雳炸响夜空,众人都被这一道惊雷炸得闭了眼。
再睁眼时,不远处,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衣神官背着长弓、迈着大步走来,道:“太子殿下!”
谢怜放下袖子,不着痕迹地把花城推到身后,道:“风信!你怎么来了?”
风信很快走上来,道:“刚才你突然不答话了,我问了人,通过法力波动找到你在这附近的。”说完皱了皱眉,道,“这怎么了?乱七八糟的。是遇到什么了吗?”
谢怜正要答话,风信就看到了他手里擒的扶摇,以及身后站的花城。
这画面简直超乎他的想象,似乎不知该对哪一个表现出更多的惊讶,风信道:“你这……”
最终,他还是指向了花城,问谢怜:“……这孩子怎么回事?”
谢怜干笑道:“很可爱吧?”
风信瞪眼,看着表情一点都不配合谢怜评语的花城,怀疑道:“……可爱?不是,我怎么看着他特别像……”
谢怜从容道:“像我儿子是吗?”
风信:“???你什么时候生的儿子?”
谢怜微笑道:“还没呢。我是说,如果我生个儿子,肯定也这么可爱,对吧?”
花城牵着他的手,笑道:“对的。”
风信:“……”
扶摇:“……”
谢怜道:“哈哈哈哈……诶?兰菖姑娘,别跑!”
风信豁然转身,果真看见一女子背影从戚容身边逃开,狂奔而去,当即不假思索,搭弓上弦,瞄准了她的腿。
谁知,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母亲有危险,扶摇一直抓在手里的那团黄符纸包裹起来的胎灵球震动起来,突然爆开了黄符,尖声狂啸着扑向风信。
剑兰方才似乎慌了神才慌不择路,听到这声音才记起儿子还在别人手里,转身失声道:“错错!”
这还是谢怜第一次知道那胎灵的名字,原来叫错错。
风信的箭改了方向,飞向那雪白的胎灵。却听“喀哒”一声,那胎灵在半空中翻了几翻,跳到一旁树上,居然一口咬住了那支羽箭,也让众人看清了它此刻的模样。
与其说这是个胎儿,不如说是个畸形的小怪物。浑身皮肤惨白仿佛刷了一层粉,双眼奇大,闪着诡异的亮光,头顶的胎毛稀疏发黄,两排尖锐无比的獠牙叼着风信的箭,见他望过来,“咯咯咯咯”地一阵高速咀嚼,把它咬成了碎末,再“呸”地吐出一颗寒光闪闪的箭头,钉在风信靴子边,吐出了蛇信子一般又长又细的深红舌头,仿佛是在挑衅。
风信二话不说,又搭了一支箭,瞄准了它。
那胎灵仿佛一只蜥蜴一般在树上爬上爬下,灵活诡谲至极,难怪扶摇一直抓不住它。剑兰焦急地道:“别跟他打,快跑!!!”
能对这种教人看一眼都害怕恶心的怪物如此关心的,也就只有亲生父母了。
风信瞄准完毕,松手防弦,一箭飞出。那胎灵一条小短腿被一箭钉住,尖叫一声,爬不了了。剑兰狂奔回来,伸手去拔那羽箭,却因为自身等级太低,触到箭杆便被弹开,还炸起一串火花。她后退两步,又坚持不懈上去拔,炸得火花飞溅。
风信收了弓走上前去,道:“好了,回去了。别给我们增加公务了……剑兰?!”
刚又被弹开一次的剑兰听到他的声音,一个哆嗦,没动了,连忙转过身去。
风信却把她转了回来,又道:“剑兰?”
“……”谢怜预感不妙,疑惑道,“怎么回事?”
剑兰低头含含糊糊地道:“你认错人了。”
风信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认错你?你是很不一样了,但我怎么会认不出……”
说到这里,他就卡住了。因为,之前剑兰作为兰菖,浓妆艳抹、满身风尘的时候,他的确没认出来。
不能怪他。风信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分毫未变,但剑兰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相貌、妆容、举止、谈吐、气质……哪怕是她亲生父母站在她面前,也未必认得出来这是他们的宝贝女儿。
风信愣愣地道:“……是你。真的是你。没错就是你!……我以为你嫁了人,过得好好的。怎么你……怎么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听到这里,剑兰突然转身,猛地推了他一把,骂道:“我操你妈!”
风信被她一把推得倒退了几步,说不出话来。
剑兰一边继续狠狠推搡着他胸口,一边对他破口大骂道:“都说了我不是那什么鬼,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你有病啊是不是!?还‘是你,真的是你,没错就是你’来个三连发的!假装不认识我不行吗?假装没认出我不行吗?!行行好大爷,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好不好啊?!”
她这副模样,简直就是一个市井泼妇,大概和风信记忆中的差距太大了,他怔怔地看着剑兰,说不出话来。谢怜也是一样的。戚容最开心,在地上笑得打起了滚:“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妈!太子表哥!你瞧瞧这都是什么事儿!你被你最忠心的狗戴绿帽子啦!!!”
剑兰狠狠踢了戚容几脚,道:“狗!狗!我看你最像一条狗了!”
严格来说,剑兰只是曾经被家族给予入选厚望,但并未正式入宫,更不曾为妃,所以戚容这句幸灾乐祸并不成立。不过,谢怜的确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万万没想到,素日没必要绝不跟女子多说一句话的风信,居然……
这时,那胎灵两排利齿喀喀喀喀地把钉住他的羽箭再次咬碎,脱身扑向风信。
风信一时大意,给他一口深深咬在右手臂上,鲜血迸出,狂涌不止。
右手可是风信惯用的手。对一个武神而言,常用手受伤可没什么好感觉,风信抬起左手就要劈下,剑兰却道:“别打他!”
风信一掌生生刹住,随即,一个可怕的想法萌生了。
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脑子里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风信任由那胎灵食人鱼一般咬在他胳膊上,望向剑兰,道:“……这个……是……?”


【第141章】 路与我孰为定夺者

谢怜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在神武殿上,兰菖胡乱认指了一大圈人,但是,偏偏就是没有指站在极显眼位置处的风信。
剑兰立即否认:“不是!”
扶摇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看来,他原先并不知道风信与这女子有何干系,同样被砸懵了,这时好容易才回过神来,道:“他还没问是不是什么,你怎么答的这么快?”
剑兰道:“废话!想也知道他想问什么了。我告诉你,不是!”
风信却看着那胎灵,道:“你叫他什么?错错?”
这名字似乎有什么特殊意义。
剑兰张了张嘴,不辩了,恼道:“你一个大男人哪来这么多废话?不是就不是!哪有你这样上赶着要认儿子的!”
风信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如果是的话我当然……”
剑兰道:“你当然怎么样?你认他啊?你养他啊?”
风信道:“我……”
说完一个“我”,却卡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挂着的那个畸形的小怪物,那胎灵似乎对他恨意格外深重,逮着他死命撕咬,哇呀呀的,风信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右手鲜血淋漓握紧了拳。
见他卡住了,又似乎一时有点无法接受的模样,剑兰立刻啐道:“都说了不是你还问!跟你没关系,这下放心了吧!”
戚容嚷道:“狡辩!肯定是!我没说错吧,可不就是贱民生的吗!大家快来品品,风信自个儿的儿子被人从他老妈肚子里剖出来做成小鬼啰,嘿嘿,居然还有人敢拜什么狗屁‘送子南阳’?拜着拜着当心你们生个儿子也……”
谢怜一抬手,若邪封住了戚容的口,剑兰又狠狠地在他头上踩了几脚,踩得他破口大骂。
这时,谷子迷迷糊糊醒来了,看到戚容挨踩,连忙扑上去,道:“不……不要踩我爹……”
见谷子抱住了戚容的头,剑兰下不去脚了,改抓住那胎灵两条惨白的小短腿,拔腿就跑,怒道:“让你别咬了!这么不听话!”
风信正出神,没能立即抓住他们,谢怜下意识道:“若邪,追!”
若邪果然去追了。
然而,那白绫蹿出去谢怜才记起来,它还绑着戚容。回头一看,戚容果然头顶谷子一跃而起,得意地宣告道:“老子重获自由啦!”
见风信总算反应过来,谢怜改口道:“若邪,你还是回来吧。”
于是,若邪又蹿了回来,“啪”的一声就抽了戚容一记大耳光。
戚容刚刚翻身老鬼把歌唱,又被抽得原地大转三圈捂脸倒下,在地上趴了片刻,突然发狂,一把抓住若邪,喝道:“连你这条破布也敢打我!!!”
这次,若邪被他一把攥住,扭来扭去,居然扭不开,戚容竟像是忽然之间力量大增。
谢怜刚想上去亲自收拾他,戚容才发现自己头上还顶着一个小孩儿,连忙把谷子扯下来盾牌一样地挡在身前,道:“你别过来啊!过来我就掐死他!哎哎哎,你看看你身后,狗花城要死啦!”
谢怜一惊,猛地转身,花城果然眉间紧蹙,垂下的手在微颤,仿佛在强忍什么,但一见他望来,立即道:“我没事!”
万鬼躁动!
这一次躁乱,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强。谢怜果断选择过去抱住他。趁此机会,戚容赶紧抓着谷子,逃之夭夭。
剑兰也似乎头痛的厉害,捂住了耳朵,那胎灵受躁动刺激,撕咬得越发凶猛。风信被咬了十几口,鲜血直流,仍是不敢打他,一手牢牢抓住剑兰胳膊。那胎灵却毫不留情,挥手冲着风信的脸就是一爪子。这一爪极为凶险,风信低喝一声,捂住了伤口,不知是不是被抓伤了眼睛。
谢怜看得胆战心惊,欲斥若邪去那边救场,剑兰却跺脚道:“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听母亲喝骂,那胎灵这才跳回她怀里,乖乖窝成一团。
剑兰看了风信一眼,咬牙道:“跟你没关系,我警告你,别管我们!”一手捂头,一手抱它,母子二人飞奔而去。
见状,扶摇道:“放开我!”
风信半跪在地,捂住半边脸,谢怜抱着花城蹲在他旁边,道:“你没事吧?我看看伤?有没划到眼睛?”
鲜血从他指缝滴滴答答落下,风信闭着眼,道:“……没有。你不要问我。”
谢怜道:“风信,兰菖……剑兰姑娘说的到底……?”
谁知,话音未落,风信突然一拳打出,一声巨响,打折了旁边那棵树,怒吼道:“说了让你不要问我!”
这一句竟是掺杂了些许怨怼之意。而且,谢怜听出,这怨意似乎是冲他来的,不由得一怔。
花城却在一旁冷声道:“谁把你老婆儿子做成鬼的,有火往该撒的人身上撒去。”
闻言,风信微微抬头,双目微红望向扶摇。
扶摇一愣,当即怒道:“你看我干什么?你不会真当是我……家将军做的吧?真是倒了血霉!他不过是看那女子也是仙乐遗民,跟皇族贵族有些渊源才出手相助,本想解脱了那胎灵,谁知它执迷不悟,不肯走还成凶了。没落着好反而沾了一身屎,早知道就不管了!那小鬼连谁生的自己的都不知道,你还能指望它记得谁杀的自己?!”
也许是连日来糟心事缠身,他连措辞都粗鲁了不少。
花城道:“这样你家将军就能叫倒了血霉了?那比他更倒霉的人是不是不要活了?”
风信摇了摇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的?”
谢怜道:“你……要不然还是先处理下伤口。你带了药吗?”
风信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没事。别管我!”
他捂着头上伤口,也不处理,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就走了。谢怜和扶摇在后面叫了好几声,问他是回上天庭去还是追人去,他都不管,背影很快消失。
扶摇又挣了几下,怒道:“太子殿下!你老人家不追的话,我去追还不行吗?”
谢怜回过神来,思忖权衡片刻,道:“好。”果然放开了他。
扶摇倒没想到他会真的答应,活了活手腕筋骨,哼道:“现在怎么肯放开了?”
谢怜揉了揉眉心,道:“上天庭现在恐怕比我想象的还……唉,我现在觉得,与其叫你家将军回去,不如让他在外自由行动算了。”
顿了顿,又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想,那胎灵恐怕不单是为求脱身,信口诬陷,背后恐怕有人指使。”
扶摇拍了拍袖子上的灰,道:“管它怎么回事,它是往铜炉山去的,抓住了再说!”
说完,匆匆去了。
原本汇聚了几方人马的客栈,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谢怜转过身,检查了一下那倒塌的小破屋,翻起木梁和茅草看了看,众僧道的确只是昏迷,估计过不久就要醒来了,放了心,也离开了。
行了一阵,出了荒山野岭,终于找到一家真正的客栈,二人便在此歇脚了。
谢怜只觉这几天过的混乱无比,坐在窗棂上发呆。若邪蜷在他手上,一拱一拱地摩挲着,仿佛在哼哼唧唧,谢怜的手指蹭了蹭它。
忽然,花城走到窗边,与他共沐月光,道:“与你无关。”
谢怜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与我无关……风信结识剑兰姑娘,一定是在仙乐国破之后、他自己飞升之前。算算时间,就是我第一次被贬的那些年里。”
花城道:“那也不代表他们现在变成这样,你就有错了。”
想了想,谢怜道:“三郎,我没跟你说过,我当年被贬的一些事吧?”
花城道:“没有。”
谢怜道:“我没有对别人说过,拉你来碎碎念几句,希望你不要嫌弃。”
花城轻轻一按窗棂,也坐了上去,道:“不会的,你说。”
谢怜一边回忆,一边道:“当时,我的随从只剩下风信了,日子过得很不好。我原先做武神,做太子时的一些家当,全都给当掉了。”
花城笑道:“包括红镜,是么?”
谢怜笑眯眯地道:“哈哈哈……对。这事可不能让君吾知道,记得帮我保密。还有我那几十条金腰带,也全都当了。”
花城道:“嗯,所以,风信是拿了你的金腰带送给兰菖?”
谢怜摇头道:“那倒应该不是。风信不会随便拿我东西的。是我让他拿去卖了钱自己留着用的。”
其实,这就是白送风信一笔钱了。当时风信推辞了很久不肯要,最后拗不过,说的还是“我暂时帮你收着”。
谢怜道:“说来惭愧,我让他拿去卖钱自己用,不光是因为愧疚,还有害怕。”
信徒散尽,只有风信还依旧把他当花冠武神和太子殿下。谢怜这才惊觉,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风信虽然是他的心腹下属,贴身侍卫,却从没拿过他什么很了不得的赏赐,忽然之间,就知道害怕了。害怕连风信也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不再跟随他了。所以,那条金腰带的意义不是赏赐、也不单纯是馈赠或慰劳,还带了一点点讨好、或报酬的意味。
那胎灵制造出来的幻境里,谢怜看到了一个护身符,也应该是风信送给剑兰的。
仙乐国破后,谢怜的宫观庙宇全都被烧了,根本没有人再信仙乐太子,他的护身符也被当成是废物。但是风信还收着很多他的护身符,经常坚持不懈地分发、赠送,对谢怜说你看,你还是有信徒的。但谢怜心中清楚,那些护身符的下场,多半是被丢了。
谢怜缓缓地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知风信喜欢过谁。没问过,也没注意过。”
毕竟,他从小便是天之骄子,天潢贵胄,风信简直理所应当地什么都围着他转,怎么会有自己的生活和小心思呢?
“拿着别人送的东西转送给姑娘,听起来可能不大好听,但在当时,那条金腰带真的就是风信能送出手的最好的礼物了。毕竟我们经常连饭都吃不到。风信也不是个爱瞎花钱的人。所以,可以想象他当时有多喜欢剑兰姑娘了。既然很喜欢……那为什么会分开?”
不管那胎灵是不是风信之子,如果是因为那阵的落魄,导致风信错失了喜欢的女子,无论如何,谢怜都会觉得不好过。
花城却道:“如果喜欢,最后却分开了,只能说明,也就只是喜欢而已了。”
谢怜笑了笑,道:“三郎,话不能说这么绝对的。有时候,路好不好走,不是你能决定的。”
花城淡声道:“路好不好走,也许我不能决定,但走不走,却只有我能决定。”
闻言,谢怜愣了愣,只觉心里仿佛有什么被打通了,盯着花城不说话。
花城歪了歪头,道:“哥哥,我说的不对吗?”
看着他亮晶晶的黑眼睛,谢怜忽然一把抓住他,放到自己腿上,道:“哈哈哈,三郎,你说得好对呀!”
“……”
花城似乎被他的举动震住了,任由他把自己举得高高的。
谢怜笑道:“说句不要脸的,三郎方才说那句话的自负气势,还真有点像我年轻的时候呢。”
花城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他这样抱来抱去,挑了挑眉,道:“那真是我的梦想了。”
一大一小在屋里玩闹了一阵,谢怜把花城丢上床,自己也躺了上去,仰面朝天,正欲开口,却见花城忽然坐起,瞳孔微收,锐利的目光投向对面。
谢怜立即觉察不对,一下子翻身坐起。一看登时起了一身冷汗,只见屋子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影,正坐在桌边,茶都泡好了一壶,茶香飘溢。然而,他居然一直没发现!
谢怜不由毛骨悚然,芳心横剑在前,道:“谁?!”
那人温声道:“不要怕。喝茶吗,仙乐。”
“……”
那身形和声音,都是个青年,熟悉至极,谢怜这才松了口气,把方才瞎闹时散乱的头发撩到耳后,心还在砰砰狂跳,道:“帝君啊……”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他猛地一把翻了被子,把花城和自己的身体都埋了进去,道:“……您怎么下来了?”
他的手在被子下握紧了花城,示意安心。
君吾缓缓斟了三杯茶,这才起身,道:“你不回来,我当然只好亲自下来看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负着手,朝这边走来,慢慢从阴影中踱出了一小部分。谢怜顺着他的白袍看上去,看到他居然带了佩剑,心中一惊,飞速跳下床,道:“帝君,我想先解释……”
谁知,花城在他身后一把掀开了被子,盘足而坐,胳膊肘随意地放在膝上,微笑道:“我看,不必了。”


【第142章】 路与我孰为定夺者 2

谢怜拦在两人中间,道:“我还是觉得,我们可以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您看这孩子,是不是很像……”
君吾微笑道:“像你儿子是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干笑了一阵,道:“您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君吾终于把目光从花城身上收回,轻轻拍了拍谢怜的肩,没说话,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谢怜知道,这就是暂时没有正面冲突的意思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君吾若是对谁动了杀心,拔剑后有多可怕,他是亲眼见过的,无论如何,谢怜都不希望花城有和他正面对上的机会。
然而,花城的目光却并未收回,依旧不善。
君吾把三杯茶一一推开,道:“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阁下了,但却是第一次距离如此之近,气氛如此之平和,不如以茶代酒,和了这局面吧。”
谢怜轻咳一声,尽量自然地披了衣服,一边穿靴子一边道:“帝君,上天庭现在如何了?”
“……”
君吾放下茶杯,眺望窗外明月,叹道:“别提了。”
谢怜:“……好。不提了。”
看来,是真的很糟糕了。
君吾却回过头来,正色道:“开玩笑的。不想提也得提。仙乐,你先放下你这位小朋友,随我出去片刻吧。”
想来,是有不方便当着旁人的面交代的事物。
谢怜刚要应答,却听身后花城悠悠地道:“你上天庭如今兵荒马乱,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连市井乡野小鬼都知道这一回的万鬼齐聚拦不住了,兴奋得直打鸣,何必出去再说?”
他也下了床,施施然来到桌边,执起茶杯,把玩一阵,却似乎对喝下杯中茶水并无兴趣。
片刻后,三人都坐在了桌边。花城此时形态虽少,他的神情和气度却总是令人忘记这件事。君吾温声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阁下。”
毕竟是君吾斟的茶,面子不能不给,谢怜还是喝了,边喝边道:“距离铜炉山正式开山和封闭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已经确定了?”
虽然风信也提过,但谢怜总觉得多少应该有夸张成分,不至于笃定。
君吾却道:“的确是拦不住了。”
花城道:“想来,你原定计划是像以往那样,派所有武神全面封锁通往铜炉山的通道,在路上就拦下它们。但慕情破牢逃脱,下落不明,南方瞬间就打开了一个大缺口。”
谢怜道:“风信回仙京去了吗?他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
君吾道:“回去了,不太好。南阳负伤回来匆匆报告了实情,请求我对所有神官发令万万不可对女鬼兰菖母子下杀手。他本想报完就再下去,但伤势不容乐观,右手几乎不能动弹,我便扣下了他在仙京休养。如此一来,南方的守道防御,千疮百孔。”
如果换了别的事,比如眼下缺哪个谁去杀妖灭怪抢仙丹之类的,谢怜一定立刻主动请缨,但领兵守道,非是单枪匹马便能做好的事。一个人可以破千军万马,却防不住千军万马。谢怜早已深刻地了解到带人带兵的事儿都非他所长,硬着头皮上不如让真正擅长这个的人上,所以也不毛遂自荐了,只问道:“没有别的武神能顶上了吗?”
君吾道:“别的武神早已有自己的地盘和任务要负责,自顾不暇。原本明光殿内有裴宿,可以借来一用,但他早已被流放。至于奇英,和你一样,也是个喜欢单枪匹马闯天下的狂人,我行我素,况且他现在也是行踪不明,这孩子又从不听通灵。再加上灵文殿失了主殿神官,暂时易主,其他文神舞文弄墨、风花雪月不在话下,听信传令、调配决断却不行,这几日……”
听他这么一说,这几日的上天庭,怕是快要瘫痪了。谢怜只觉惨不忍听,顿生同情,道:“我记得您当初说过,即便是拦不住了,也是有补救之法的?能怎么补救?”
花城却道:“补救?是自杀吧。”
君吾看他一眼,叹道:“我也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走到那一步。”
谢怜心中一动,道:“莫非……?”
君吾缓缓地道:“不错。现在,唯一的补救方法,就是派一名武神,混入铜炉山群聚的万鬼之中。”
既然阻止不了厮杀的开始,那就保证厮杀到最后,一个不留!
谢怜双手笼袖,微微蹙眉,道:“我对铜炉山不是很熟,有点儿不是很明白它的规则,所以到底该怎么做?难道要把里面成千上万的妖魔鬼怪一个一个尽数杀灭?”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潜入铜炉山,一定得隐瞒身份,还不能带太多帮手,否则,一旦群鬼发现有一个或几个神官混进来了,必然会群起而攻之。而铜炉山为极端的妖邪之地,神官的法力会在那里受到最大程度的限制,绝对比在黑水鬼蜮时还束手束脚。
君吾却道:“不,不用那么大工程。”
花城道:“铜炉山,我熟。哥哥,看外面。”
顺他指引,谢怜看向窗外。窗子外面下方,是一大片土地,种了些葱儿草儿花儿什么的,角落还有一只小小的花盆。
花城翻上窗棂,指那花盆,道:“铜炉山的中心,有一座巨大的‘铜炉’。”
话音刚落,那小花盆忽然倒下,骨碌碌滚到了土地中心,自动立起。随即,以它为中心,四周原本平坦的土面一拱一拱,逐渐拱起了一片片高高低低的小土包。
花城道:“‘铜炉’的四面八方,是环绕的群山。这一整带,全都是铜炉山的范围,最少有七城之广。”
谢怜看得新奇,轻轻一跃,翻到了窗外。如此站在满地小小的土包群中,当真有一种巨人俯瞰下方苍茫大地的错觉。
花城道:“万鬼厮杀,从群山的最外沿开始,不断靠近中心的‘铜炉’。”
他随手一挥,地面上有许多更细小的事物躁动了起来。
谢怜半蹲细看,才发现竟是许多杂草、小叶在扭动,仿佛一个个小人穿梭在群山之间,道:“也就是说,越靠近中心这座‘铜炉’,遇到的鬼就越强?”
花城道:“是的。因为弱的杂草,在外围就全部被杀死了。”
他又是轻轻一挥手,一阵风扫过,杂草们一下子被这阵风扫荡得干干净净,光秃秃的小土包们变得孤零零的,显得很可怜。而中心的小花盆忽然透出了阵阵红光,看上去果然像一只小小的、被火烧得通红的铜炉。谢怜盯着它看,发现有一朵小小的红花,以及几根不起眼的杂草,跳上了小花盆,绕着花盆边缘转圈圈,仿佛几个小人儿在跳舞。那朵小红花舞得最狂。
花城也在他身边半蹲下来,道:“最后,最多只有几只鬼可以进入‘铜炉’的内部。然后,‘铜炉’便会闭合。”
那几个“小人儿”跳着跳着就掉了进去,迅速被黑漆漆的泥土湮没。
花城接着道:“在接下来的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一定要有一只鬼,冲破这座‘铜炉’。”
那小花盆一阵剧烈的颤抖,陡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红光,“砰”的一声,炸起了一波飞土。
伴随着这“惊天动地”的出世,那朵红色的小花从泥土里一跃而出,举着自己的两片叶子,仿佛正在迎风呐喊,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强大。
见状,谢怜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高兴了,那朵小红花在花盆边缘打了个滑,眼看着就要摔下去了,谢怜赶紧伸出双手,轻轻把它接住,捧在手心。那小红花仿佛摔得有点儿晕了,甩了甩“头”,仰起“脸”望向上方接住自己的人。
谢怜擦掉头发上溅到的土渣,道:“这一只,就是铜炉山孕育出的新代鬼王?”
花城点头道:“正是。前面的万鬼厮杀,是一个不断增强实力的过程,必不可少,如果进入‘铜炉’的鬼实力不够,冲不破铜炉,就会被闷在里面,烧成灰烬,成为别人的养分。”
他站起身来,对屋内的君吾道:“你的办法,无非是灭绝精英,放置杂草。有鬼王潜力的只有那么多,亲手剔除了,剩下弱的,即便是让它们进了‘铜炉’也冲不出去,过不了那一关,照样不会被认可为鬼王。”
谢怜点了点头,道:“听起来好像可行,但不知道做起来怎么样?以前试过吗?”
君吾也走到了窗边,道:“不知。未曾试过。以前都是在群聚之前就拦了下来。”
花城抱起手臂,道:“恐怕不可行。要在这样的条件下作战,等于自杀。建议想出这个英明神武办法的你自己去。”
君吾从容道:“正有此意。”
谢怜一怔,道:“帝君?”
君吾道:“仙乐,我此来下凡,便是为此。我要前往铜炉山了。你回上天庭去,帮我暂代所有事务吧。”
谢怜放下了手,霍然起身道:“这怎么能行?让我暂代?您别开玩笑了,不会有人服我的。”
君吾莞尔,道:“那么,这就是一次很好的让他们服你的机会。”
谢怜揉了揉眉心,道:“帝君,这次,恕我真的不能赞同您。这事太荒唐了,拿人间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皇帝可以御驾亲征,但您听过皇帝去卧底刺杀的吗?仙京之所以能飘在天上,全是您在撑。所有别的神官管不了的,全您在管。你在那儿,天就没塌,你不在那儿了,天就真的塌了。”
君吾却负手道:“仙乐,其实,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没了他天就会塌了的。习惯了你就会发现,没了谁都照样能过,总会有新的代替旧的。鬼王出世,若是再来一个血雨探花或是黑水沉舟,倒也没什么,但若是再出来一个白衣祸世,那便天下大乱了。”
他直视着谢怜的眼睛,道:“你是亲眼看到过的,杀死一个他那样的‘绝’,有多困难。除了我去,没有其他办法了。”
谢怜也知道,这并非是君吾自负。以最弱的状态,被封闭在万鬼之中,还要准确无误地把最厉害的都挑出来一个一个干掉或收服,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敢说一定能做到。只有君吾,把握最大。但是,他一走,说不定就要十年左右,外边怎么办?上天庭怎么办?
正在此时,花城道:“谁说没有其他办法?”


【第143章】 铜炉开山万鬼来朝

次日,谢怜和花城二人出发上路了。
花城牵着谢怜的手,道:“哥哥,下次你看到君吾,一句话都别跟他说,掉头就跑吧。”
谢怜奇道:“为何?”
花城道:“我就知道,他每次找你,准没好差事。”
谢怜笑道:“这怎么说?原本他派给我的,可不是这件差事。”
花城却道:“一样的。不管去铜炉山,还是帮他管上天庭,哪个是好差事?上天庭现在都稀巴烂了,趁早散了吧。丢这么个烂摊子给你,算怎么回事?无非是在用刀自杀和用剑自杀里做选择罢了。”
谢怜忍俊不禁,笑过了,又认真地道:“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提出陪我一起去铜炉山。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得说,三郎,你千万不要勉强。”
他总觉得,花城是因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才主动提出要同去的。毕竟,谢怜真的觉得比起去管上天庭,做他并不擅长的事,还不如被关到炉子里杀个痛快。
花城却道:“哥哥,我都再三保证过不勉强了,你不相信我吗?”
谢怜道:“那当然不是……”
花城一点头,道:“那哥哥便放心吧,我自有考量。不要觉得欠了我的情。即便是完全站在我的立场,我也不介意在新鬼王出世之前就把他塞回去。”
这件事上,现有的鬼王和上天庭有着共同利益。大米就那么多,谁都想吃,现在都不够分,偶尔打打架,再多个新来的分一杯羹,谁都不乐意。而且万一这个新来的是个要死要活的,一发疯,大家谁也别想吃成。
君吾在听了花城的提议后,认真考虑了许久。如果是谢怜一个人去,肯定不如他自己去把握大,但如果是谢怜再加上一位曾经从铜炉山亲身历练出来过的鬼王,这个组合,就比他一个人去的把握要大了。
当然,花城也不会白去,君吾答应了他开出的条件:在下一次开山之前,整个天界都要绕着鬼市走。并且,还要全庭通报血雨探花的英勇事迹,歌功颂德整整一年……谢怜想象了一下,大概就是类似“你们这群愚蠢的神官!知道是谁拯救了你们吗!”——这样的效果。简直就是在虐待本来就对花城颇为忌惮、感情复杂的神官们,在地上踩他们的脸。
花城笑道:“有我,此行你会轻松很多。”
拉回思绪,谢怜道:“我还是觉得,等你躁动期过了,恢复原先的形态,我们再去好了。”
花城道:“这个也不必担心。快了。”
谢怜一怔,道:“啊……”
花城道:“怎么?哥哥这是什么神情?”
谢怜道:“……那就是说,三郎要长大啦?”
花城负手道:“嗯。我忍很久了,快等不及了。”
谁知,他刚说完,谢怜便一把将他托了起来,双手高高举起,笑道:“那就可惜了!长大了就抱不动了,趁现在赶紧多抱抱,哈哈哈哈哈哈哈……”
“……”
去铜炉山,无法使用缩地千里,只能靠走。几十天后,二人终于彻底远离了城镇和人烟,进入了山区,一片一望无际、郁郁苍翠的森林。
越是深入森林,路边遇到的妖魔鬼怪就越多、越密集,个个奇形怪状,鬼鬼祟祟,匆匆而行。
谢怜牵着花城,边走边低声道:“来了好多。”
花城道:“此次万鬼齐聚的确比以往都多。因为这回上天庭没拦下来,很多原本不打算来的都来了。”
而且,不光有单形只影的,甚至还有成群结队来的。
走了一阵,谢怜遇到一大群破破烂烂的妖魔鬼怪,面目狰狞,结成阵列,边走边嚷道:
“天地为炉,众生为铜!”
“水深火热,万劫其中!”
“天地为炉,众生为铜!”
“水深火热,万劫其中!”
听他们呼喝的语气,此来非但不害怕,反而十分向往。
听到他们的口号之声,花城面色微冷,道:“根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喊得倒是比谁都起劲。”
想来,这许许多多从未亲临过的妖魔鬼怪,并不知其中残酷,又把成绝想得太容易,满是雄心壮志,令亲历者感到不快。
谢怜道:“这样成群结队地来也行吗?”
花城道:“这种,一般都是早就结识的,打算结伴闯山,事先约定好了会留对方一命。但什么约定都做不得数的。因为杀到最后,多杀一个多增强一份力量,少杀一个就少一分生机。而最容易下手的,当然是最亲近和信任自己的对象。”
说完,他微微蹙眉,捂住了右眼,似乎又开始头痛了。谢怜忙揽着他闪到一边树林里,蹲下来,微微心忧,道:“三郎,马上就要进山了,你当真不要紧?”
略略平复了眉宇,花城道:“哥哥放心,正常。很快就会好了。”
谢怜哪能说放心就放心?花城又道:“哥哥,你过来一点,我有话对你说。”
谢怜不明就里,果然把脸凑近了。
花城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将额头与他相抵。谢怜眨了眨眼,怔住了。等花城放开他时,道:“三郎,你……”
花城笑道:“好了。这里全都是鬼,哥哥是神官,气味在里面会很明显,如此可以稍作遮掩。”
原来,方才这样,是往谢怜身上沾了他的气息。谢怜不由自主又想起之前二人“渡法渡气”的情形,生怕花城也想起来,再提到,忙道:“好。我们都乔装一下吧。”
要混入万鬼之中,自然要做点伪装。不过,其实也就是披个斗篷,原本就有不少妖魔鬼怪也喜欢戴面具或披斗篷,并不稀奇。二人简单装扮了,谢怜牵着花城,缓缓往前走去。
走了一段路,前方隐隐传来嘈杂之声,不知怎么回事,谢怜道:“有什么地标一类的东西,告诉你已经进入铜炉山了吗?”
花城道:“有。但是不要相信那些东西。”
谢怜正想继续问,却听前方嘈杂声越来越大。二人出了森林,原来,一面陡峭的山壁前,黑压压的一大群妖魔鬼怪堵在一处,少说也有三四百之众。然而,这不过是此次万鬼群聚的冰山一角罢了。
“怎么路被堵住了?难不成我们走错了?”
“不会吧……不是说是哪条路都可以通往铜炉山的吗?”
也许是因为还没有进入铜炉山的地界,厮杀也没有正式开始,眼下,群鬼之间还算和谐。谢怜随手找了旁边一只鬼,随口问道:“请问,前方这是怎么了?”
那鬼嘁道:“你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吗?被一座山挡住了,过不去。”
“……”
谢怜看了下身边这只鬼,半个脑袋都被削没了,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没长眼睛。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不能绕过去吗?”
这时,几只鬼从侧面赶过来了,吐着长舌道:“妈的,这山邪门儿了!跑了我大半个时辰还见不到边!又跑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
众鬼对谢怜道:“不能。”
谢怜又道:“不能爬上去或飞过去吗?”
话音刚落,天上“呼”的掉下一头七尺大鸟,“砰”的重重砸在地面上,似乎当场气绝身亡了。有鬼叫道:“夭寿啦!鸟精给累死了都飞不过去!”
众鬼又对谢怜道:“不能!”
谢怜再道:“那不能……”
他还没说完,群鬼都冲他嘘,恨不得把他的口给封了:“别问了!你这个乌鸦嘴!”
谢怜道:“好吧。”
数百之众的妖魔鬼怪被堵在这座绕不了、翻不过、飞不越的高山峭壁之前,各种声音嗡嗡嘈杂,层出不穷,甚为吵闹。
有的道:“我懂了!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山,而是一道屏障。”
有的道:“各位,翻过这座山,后面肯定就是铜炉山了。这座山大概就是入山之前的第一道考验。如果连这一道最简单的考验都过不去,后面的更别想通过了,不如散了吧!”
“等等!”
“等什么?”
一个声音疑惑道:“我怎么……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儿?”
“什么味儿?是不是你带来路上吃的死人肉臭了啦。”
那个声音道:“不对不对。不是死人肉,是活人!不不不,也不对!……有点儿像是……神官的味道!!!”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鬼嚷道:“什么?!少胡说八道了啊,怎么会有神官?”
“啊等等!那个……我也闻到了!”
“我没怎么没有?”
“你们这么说的话好像我也有点儿……该不会有神官混进来了吧?!”
“不可能吧……哪个神官这么大胆,到这种地方来?”
十几句下来,四面八方都炸了锅,谢怜一颗心微微提起,面上却不动声色。
方才,花城分明已经帮他把人味儿掩盖掉了,怎么会还有气味?应该并不是有人发现他混进来了。
花城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哥哥小心,有东西在搅浑水,趁机制造混乱。”
谢怜道:“也有可能,除了我之外,真的还有其他神官混进来了。”
这时,那个最早提到有人味儿的鬼跳到一块大石上,道:“各位!说不定,天界那些死神官见这回没能在路上拦住咱们,就派人到铜炉山里来坏咱们的盛事了,我建议大家戴面具的、戴斗篷的、穿得多的都先脱一下,这样的话,谁身上冒灵光,一下子就会被发现了,大家一一报上名来,不要给他们混进来的机会!”
群鬼叫好,那鬼继续道:“我先来!我是‘夺命快刀魔’,是一把刽子手的斩首刀。杀人砍头,从来只用一刀!”
“……”
根据谢怜的经验,一般而言,名号取得越是浮夸直白,越是喜欢带一些比如“绝世”、“千手”、“无敌”、“夺命”之类的字眼,往往越容易被干掉,通常一招就可以了,有时候一招可以干掉三个。当下起码乱七八糟报了几百个名号,他一边听一边摇头。
忽然,一旁有鬼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道:“喂,你怎么还不脱下斗篷?你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倒不是有意轻蔑,只是,如果不是人,那么称呼为“东西”,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其实,也有不少其他鬼没脱斗篷或面具,谢怜附近就有一个,正抱着手臂看他们,但被点名的谢怜还是第一个,见四周都望了过来,他只好自认倒霉,缓缓取下斗篷,温声道:“我是一名傀儡师。”
群鬼都围了过来,道:“原来如此!难怪觉得你很像人。我还是第一回 看到傀儡师呢!”
谢怜微笑不语。傀儡师,是邪气非常弱的一种妖魔鬼怪。因为他们为了做好完美的傀儡,会去寻找各式各样的材料试验,沾染上什么东西的气息都不奇怪。由于十分偏爱人皮材料,他们身上的人气都很重。傀儡师们的梦想是在神官头上拔毛,给自己的傀儡做假发,有的胆大包天的真的会去试,所以,即便是沾了神官的气息也不奇怪。
有鬼问道:“那你的傀儡娃娃呢?”
谢怜左右看了一下,弯腰把花城抱了起来。
群鬼纷纷惊叹:“哗,好精致啊!”
“什么材料?啧啧啧,做的还挺逼真的。”
“感觉会是个很厉害的竞争对手呢……”
“哪有很逼真,我觉得看上去有点假,皮肤也太白了吧。而且小孩子的睫毛怎么会这么长?”
虽然花城抱着双手,面无表情,但许多女鬼还是被他这副模样击中了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道:“要死了,好俊的娃娃!”“师傅你接单子吗?我能不能在你这儿订一个一样的?价格好商量。”有的甚至情不自禁想伸手去摸。
谢怜连忙把花城抱了回去,搂进怀里,群鬼嘘道:“真小气!这么宝贝他,摸都不给摸一下的。”
谢怜左手把花城抱得更紧了,右手摸着他的头发道:“当然了,这是我的娃娃。而且他脾气很大的,除了我以外的人不能碰他,不然他会很生气。”
花城在他怀里挑了一下眉,群鬼哈哈笑道:“哎哟,他还会挑眉,怪神气的!”
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道:“我看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