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4

墨香铜臭:天官赐福 185 - 188


【第185章】 三十三神官争福地

谢怜问道:“这是你的坟么?我喝的是你的酒么?”
他喝得稀里糊涂,也没听清那鬼火有没有回答什么,以为是坟墓的主人不满了,在赶自己走,嘟囔了一句,道:“知道了,我这就走。”
谢怜抱着酒坛子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迈开步子。谁知,没走几步,突然脚下一空,“砰咚”一声——整个人摔了个倒栽葱。
原来,这坟地里竟是有个大坑。大约是挖好了准备埋死人的,岂知,死人还没埋进来,倒先让谢怜躺进来了。
谢怜额头在坑的边缘磕了一下,磕得生疼,越发头晕脑胀。他晕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两手都是泥巴和血,不知摔破了哪里。
他举着手,茫然无措地看了一会儿,试着爬出坑。但他刚喝了一坛子酒,手脚发软,使不上力,爬了好几次都滑了下来。
谢怜瘫回坑底,瞪了乌云蔽月的夜空好一会儿,十分生气:
这坑又没多深,为什么就是爬不出来?
越想越生气,谢怜忍不住喃喃地道:“……我操了。”
谢怜从没骂过人。这是他第一次从口里吐出这种字眼。奇妙的是,骂完之后,他胸口郁结闷气竟是瞬间就稍散了。于是,谢怜像尝到了甜头的小孩一般,奋力扒在坟坑边缘,扬起声音又骂了一句:“我真他妈的操了!”
他拍着地面喊道:“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来拉我一把啊?!”
当然没有人。只有一团幽幽的鬼火,飞舞不熄。谢怜掉下来后,那团鬼火冲过来似乎想拉他,但永远不得触碰。谢怜根本没在意它,怒道:“干脆来个人把我埋了算了!”
骂归骂,爬还是爬。吭哧吭哧,谢怜好容易才靠自己爬了上来,已经是一身狼藉,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
半晌,他才翻了个身,抱着自己蜷了起来。
谢怜小声道:“好冷。”
他说的很小声,怕被人听到。那鬼火却听到了,飞过来贴着他的身体,火焰突然亮了许多,似乎在用力燃烧自己。
然而,鬼火是冷的。
就算它靠得再近,燃烧殆尽,也不会给活人带来一丝温暖。
恍惚中,谢怜似乎听到了一个微小的声音。
那个声音似近似远,亦梦亦真,绝望地道:“神啊,请你等等我,等等我吧……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让我……让我……”
“……”
谢怜心道:“神?是在叫我吗?”
可是,就算向他祈求也是没有用的。
因为,当他是神的时候都无能为力。现在,不再是神的他,更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
“……殿下?殿下?殿下!”
谢怜是被风信推醒的。
他勉强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小巷子里。风信的脸悬在上方,一见他醒来,总算松了口气,随即面上染上几丝怒色,道:“殿下!你到底怎么回事?一句话都不说,跑出去两天多!你再不回来,我就瞒不住陛下他们了!”
谢怜慢慢坐起身来,道:“两天?”
这两个字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涩,语音沙哑,眉头也是一跳一跳的,头痛欲裂,好像记得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风信蹲在他身边,道:“就是!两天!你到底去哪儿了?!刚才你怎么疯成那样?”
难道他醉了两天?他不是在一片野坟地里吗?怎么会躺在这里?而且听风信的口气,谢怜有种不祥的预感,道:“我怎么了?”
风信没好气地道:“你中邪了!到处砸摊,到处打人,还去拦街上巡逻的永安兵!之前你还干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听说他居然去拦了永安兵,谢怜一惊,道:“我拦了兵?那……那些士兵呢?”
风信道:“幸好你被我撞上拉住了,你又这幅样子,他们以为你是醉汉疯汉,骂了几句没多留心,不然就死定了。你到底怎么了?我怎么看你的样子像是喝酒了?”
谢怜低头看了一下,他现在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满是污泥,抓抓头发,也是乱得仿佛就要拉下去秋后问斩的犯人,果然像极了那些整天睡大街的醉汉疯汉。
默然片刻,他爬起身来,含糊地道:“嗯……喝了点。”
风信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道:“啥?你怎么能喝酒?到底是喝了多少才醉了两天?”
见风信一脸不可置信,谢怜没来由的有些心烦,往前走去,道:“说了没喝多少,就喝了点。不怎么办。为什么我不能喝酒。”
风信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追上去道:“什么叫不怎么办?为什么?殿下你忘了吗,因为喝酒破戒,你不能破戒的,不然修炼怎么办?你要再飞升的。”
“……”一听到修炼、飞升,谢怜就不想再听,加快脚步。
风信道:“殿下!”
他又追了上来,迟疑片刻,道:“是发生了什么吗?和我说说?”
听风信这么小心翼翼地询问,谢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再不找个人说出来,他可能就要崩溃了。但他又不确定,说出来后,风信会是什么反应。
他不敢赌。
见他呆滞,风信又道:“说真的,又不是杀人放火抢劫,殿下你还有什么事儿不能对我说的吗?”
听到“又不是杀人放火抢劫”,谢怜登时一阵窒息。
如果说他原本已经生出了一点点动摇、一点点侥幸,那么这一刻,就都被彻底打碎了。谢怜低下头,转身继续走,含混地道:“没有什么……只是,我真的很累了。你……”
他正想编点借口,忽然发现风信脸颊侧面有些东西,顿住脚步,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风信顺手摸摸脸颊,似乎摸到痛处,肌肉一抽。他脸上的东西,是瘀痕。而且,一条胳膊上也缠了绷带,被一层层细心地包扎着。
这绷带肯定不是风信自己包扎的,不过,谢怜在意的是绷带下的伤,他道:“你怎么受伤的?”
以风信的身手,凡人可不能轻易让他受伤,而且伤的还是手臂。
风信不以为意,道:“哦,没什么,那些无赖来砸摊了而已。”
谢怜惊疑不定,道:“是那天那些卖艺的本地人?”
风信道:“就是他们。”
谢怜道:“他们为什么去砸你的摊?”随即顿悟,“是因为那天我们认输了,但你后来又去卖艺,所以他们来赶你?”
多半就是这样了。弄明白缘由后,谢怜心中陡然一股怒气暴涨。
他生硬地道:“你别去了!”
风信却满不在乎地道:“管他们!我偏要去。认输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反正没认输,不算反悔,我就是要在那里卖艺,他们除了偷偷摸摸丢东西砸摊还能拿我怎么样?这次是没防备,下次不会了,打起来我也不怕他们!”
听了这话,谢怜心头那股突如其来的戾气登时散去了,被一阵内疚代替。
风信如此,他却还自己一个人在这儿颓废丧气,如何对得住到了这一步还未舍他而去的忠心侍从?
想到这里,谢怜叹了口气,道:“对不起,风信。”
风信一愣,大力摆手,道:“殿下干什么和我说对不起,这不是废话吗。”
谢怜道:“这些日子都是你一个人挣钱,辛苦你了。”
风信道:“只要你好好修炼,早日再飞升,比什么都强!”
又听到“飞升”二字,谢怜沉重地点点头。
国主和王后被风信瞒住,只以为谢怜这几日在外修炼。见到他回来,王后还是高兴地又做了顿饭。谢怜于心不忍,把风信那碗拿过来,代替他吃了。一夜无眠。
第二日,风信早早起床出去,谢怜则留下来修炼。
可是,虽然他已经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却仍是无法集中精神。
这道理,就像人人都知道,要出人头地唯一的办法就是勤学苦练。但是,一万个人里,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勤学苦练这四个字?同理,就算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万遍心无杂念,但又如何是说说就能做到的?
一连十几日,修炼进展都停滞不前,一无所获,谢怜难免心中焦急。尤其是每日深夜里风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和王后一起问他今日是否有进展,谢怜都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
但他不敢实话实说,只能含糊回答有进展,于是,风信和王后便十分高兴。
长久下去,不是办法。两个月后,谢怜终于无法再让这种现状持续下去了。
一日,风信深夜归来,两人在桌边吃着昨日留下来的剩饭。吃着吃着,谢怜忽然对他道:“我恐怕要离开一段时日了。”
风信一边扒饭,一边愣了:“啊?离开?你要离开去哪?”
谢怜缓缓地道:“我要去寻找一处灵气充足的清幽之地,闭关修炼。”
修炼之地若是灵气充沛,对修行人必将大有裨益。之前,谢怜是因为不能下定决心离开父母和两个侍从,这才一直无法抽身。眼下,他却改变了主意。
风信没多想,道:“太好了!殿下,你早该这么做了!清修才最有效。”
谢怜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我离开期间,就麻烦你看顾父皇他们了。”
风信正要回答,却忽然犹豫了一刻。虽然转瞬即逝,但谢怜对他熟悉至极,怎会看不出来他这一瞬间的迟疑?
正在这时,屋里国主道:“你去便是。孤王不需旁人看顾。”
风信和谢怜放下碗筷,往屋里看去。国主竟是还没休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出声插口。谢怜摇了摇头,低声道:“又在逞强。”风信则笑了一下,则道:“殿下放心。那是肯定的。”
现在他倒是答得爽快了,不过谢怜也没忘记,方才,风信在答话之前,好像稍微犹豫了那么一刻,仿佛有别的顾虑。
可是,想想他又觉得,说不定真是看错了。除了他们,风信又不认识别的人,又没有别的牵挂,能有什么别的顾虑?略去不想,转而考虑明日行程。
第二天,谢怜便背了简易的行囊,暂时告别了父母和风信。
他徒步行走了不知几十里,风餐露宿数日,终于寻到了一处适合作为清修之地的僻静深山。一番勘察,谢怜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狂喜:
“太幸运了……此地风水甚佳,竟是一处难得的洞天福地!”
倒霉至今,居然突然时来运转了,谢怜还有些不敢置信,反复确认,这才无疑。这真是一处灵气充沛的宝地。若能在此潜心修行数月,必将事半功倍、突飞猛进!
谢怜仿佛看到了希望,连日来黯淡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心中欢欣雀跃:“父皇、母后、风信,等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顺着陡峭崎岖的山路攀行了三四个时辰,谢怜终于在日落之前,进入了这座灵山的深处。
在重重树林中穿行,明显能感觉到离灵气发源之地越来越近了。谢怜的脚步也越来越轻快。谁知,正当他在挑选清修地点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杂的脚步声。
如此僻静的山野之地,居然会有这么多脚步声,谢怜下意识回头望去。万万没想到,这一望,他嘴边的微笑就僵住了。
在他身后,竟是出现了许多人,大约三十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相貌服饰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神官。少数是上天庭的末位神官,多数是下天庭的同神官。
其中,赫然还站着上次撞上拦路打劫时的那几个小神官!
他们看到谢怜,神色微变,扯扯这个,捅捅那个,低声不知道说些什么。而看到他们,谢怜的手一下子微微发抖起来。
双方面面相觑。半晌,那边才有神官咳了一声,道:“这么巧,居然在这儿遇到了太子殿下。”
“是啊,太子殿下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
谢怜微一点头,尽量镇定从容、不卑不亢地答道:“我是来此修炼的。”
虽然如今的他,今非昔比,但谢怜还是极力用和以往没被贬时一样的口吻说话,不让自己低声下气,也不让自己心虚气短。
对面的神官笑道:“更巧了,我们也是来修炼的。”
“是啊是啊,没想到撞到一处来了。呵呵呵……”
原来,这一处洞天福地,不光是被他发现了。这几十位神官,也都看中了。
面对这样的状况,谢怜心中犹豫起来。难道要和这么多神官一起修炼吗?
说实话,他打心底抗拒和其他神官一起修炼。第一,他是来闭关清修的,如果不能独处,而要和这么多人一起,难免要受打扰。有的人喜欢成群结队修炼,“好彼此有个照应”,但谢怜从来都是独自一人静修的。
第二,上次拦路打劫之事过后,他现在见到昔日打过交道的神官便惴惴不安,总觉得对方目光如针一般扎得他难受,比如此刻,他就有一种所有人都在用微妙目光审视着他的错觉,如此,根本无心修炼。
虽说,占福地这事,有个规矩是先到先得,只要足够强硬,谢怜可以说是我先来的,你们请另寻别处修炼吧,但那几名撞破他打劫之事的小神官就在对面,不好太强硬。而且,他一个人占了福地,赶走这么多神官,说来也霸道。
纵使谢怜心底抗拒和其他神官一起修炼,但也没办法。一时半会儿他也找不到别的灵气这么充沛的清修之地了,只好点头道:“是啊,太巧了。那我先进去了,诸位也请自便吧。”
说着就想匆匆先行离开,找一个最安静的洞府藏起来。
谁知,他刚转身,身后便有神官道:“且慢?”
谢怜顿住脚步,回头疑惑道:“何事?”
那三十几位神官有的以眼神交流,有的低声说话。须臾,站出一人,微笑道:“太子殿下以往占的洞天福地也不少了,这一个,不如就让给我们吧?”
谢怜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的意思,竟然是要让他一个人离开?
莫名其妙,欺人太甚!
一股气血当场便冲上了他的脑门。
谢怜心想:“是我先来的,我没有让你们离开,为何你们还反倒让我离开?”
但他也不好贸然发作。
沉默一阵,抓着行囊缚带的手指慢慢握紧,谢怜生硬地开口道:“诸位,这是何意?”
一名神官道:“这个……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嘛……太子殿下以往占过的洞天福地也不少了……”
谢怜打断他道:“但是那跟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以往占过的灵地多,我今后就不许再来灵地修炼了吗?”
那名神官被他堵了回去,讪讪的不说话了。
谢怜又尽量心平气和地道:“况且,我不是很明白,又不是我在这里修炼,诸位就不能在这里修炼了。共用灵地修炼,岂非是很常见的事?大家各修各的,有何不妥?为何一定要让我离开?”
这时,只听有人嘀咕道:“……别装傻了。本来就有三十几个人了,你在这里修炼,别人还能修炼什么……”
虽然那人很快就被其他人按下去了,但谢怜还是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
一片福地的灵气,是有限的。修炼时,如果一个人占了一半,后来的人就只能占另一半。而如果其中一个人占了八成,另一个人就只能占两成。吸收灵气化为己用的能力越强,能占用的灵气就越多。
这些神官是在担心,如果他也在这里修炼,会把大半的灵气都占尽。而剩下的灵气再给他们三十几个人分,每个人就根本都没剩几丝了!
想通了这一点,谢怜脑中那股血气冲得更猛了。他握紧了拳,冷声道:“……我要在这里修炼。”
对面有神官道:“太子殿下,我们是敬你才在现在还愿意叫你一声太子殿下。你眼下是凡人之身,何必非要跟我们抢灵地呢?”
谢怜道:“既然我是凡人之身,你们都是神官,那我在这里修炼,你们怕什么呢?如果我不走,难道你们还会把我强行赶走?”
那是当然不行的。如果一个凡人并无大过,神官却对他擅用强力,是要被罚。众神官还真拿他没办法。
然而,谢怜忘记了一件事。
正当他执拗地与这三十几名神官对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太子殿下被贬下凡了,骨头倒是越发硬了,不但会打劫凡人,还会冲撞神官了,哈哈哈!”
一听到这句,谢怜登时如坠冰窟!
他猛地抬头,只见说话的是一个不起眼的下级神官,可是,并不是那天撞破那件事的神官中的任何一个!
果然,他们早就说出去了!方才根本不是谢怜的错觉,所有人的确都是在用那种微妙的眼光看着他。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些神官,全都知道了!!!
刹那间,谢怜仿佛突然被抽掉了骨头,浑身的气焰都消了,双目几欲充血,僵硬地转过头,望向那几个小神官,哑声道:“……你们说过,不会告诉别人的。”


【第186章】 三十三神官争福地 2

也许是他情绪激荡之下的目光太刺人了,被他盯着的那几名小神官连忙摆手,道:“我们没有告诉外人呀!”
谢怜红着眼睛道:“那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在场的三十几个神官听到了那句话后,根本没几个脸露惊讶之色。既然这么多神官都知道了,那上天庭又有多少神官知道了?
被他质问,那几名神官卡了一下,又辩解道:“他们又不是外人嘛,这里的都是相熟的朋友,大家之间都没有什么秘密,告诉他们不算告诉别人,除此以外的神官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不等他说完,谢怜便厉声道:“谎话!谎话连篇!我不信!!!”
被他如此厉声打断,那几名小神官也有些脸上挂不住,缩回人群里。
这时,忽然一名神官大声道:“你信不信又有什么所谓?太子殿下你自己在被贬期间做的好事,人家没有当场告发你就不错了,你还要求别人为你保密?我们有什么义务要为你保密?真是好笑!”
谢怜仿佛突然被迎面泼了一盆水夹冰,又被一把刀扎透了心,急道:“不是!我……”
又听有人道:“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不洁身自好,又如何能怪旁人不信守诺言?如果有人替你瞒着这种不义之事,那才是失职无德!”
谢怜道:“不是!!!我……”
他想说我是有原因的,我也不想的,可他心里也清楚,无论什么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确打劫了!
这样一块污点,仿佛一块耻辱烙印烙在他脸上,使他在这些神官面前变得无限渺小,连为自己辩解都不敢大声。
见他气势下去了,一名武神站了出来,道:“太子殿下,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希望你也在这里修炼了吧?”
谢怜低下头,握紧了拳。
那名武神接着道:“我们不是一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还是自行离开吧。”
看他振振有词说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模样,谢怜却忽然明白了。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不还是想要他让出这片灵地吗!
他双手拳头骨节咔咔作响,喉头压抑一阵,沉声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修炼。”
此刻,对这三十几个神官的愤怒,已经压倒了他的羞耻之心。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干脆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比起灰溜溜地逃走,他宁愿厚着脸皮杠在这里,教他们没法得逞。谢怜猛地抬头,又重复了一次:“我要在这里修炼。这座山不是你们的地盘,你们没有资格让我离开!”
见他态度强硬,那三十几位神官都黑了脸。
谢怜听到有人低声道:“这又是何必?”
“我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然而,任他们怎么说,谢怜都杵在原地。纵使心里已被唇枪舌剑扎得流血,但还是倔强地死撑着一动不动。
那名武神道:“看来太子殿下是一意孤行,非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了?”
谢怜冷冷地道:“有本事就来赶我,反正就算你们想,你们也没那个本事!”
此句一出,对面十几位神官登时色变,齐齐抽出了兵刃!
这是自然。对于武神而言,方才那句可是个大大的挑衅。在场为数不少都是武神官,哪里能当做没听到?
被团团包围,谢怜却分毫不惧。他手里没有刀剑,只紧紧握着一根登山时充作拐杖的树枝。
一名武神官肃然道:“太子殿下,如果你立刻道歉,我们可以当做你方才没有冒犯我们。”
谢怜却道:“如果我有哪里让你们不愉快了,我绝不会道歉。”
他执着那根树枝,指向前方,道:“因为你们根本不配为神!”
对面一阵骚动。
有人嗤道:“我们不配?你这种打劫凡人的强盗就配了吗!”
谢怜再也忍不了了,他也本来就不想忍了,抄着树枝便攻了上去,喝道:“欺人太甚!”
那十几名武神官也以兵刃迎战。
后排有神官道:“又不是我们让你去打劫的,你怨我们是什么道理!”
他们却是高兴的太早了。本以为谢怜既无法力也无兵刃,肯定好对付得很,谁知,完全不是那回事。谢怜手里拿的虽然只是一根树枝,却被他使得仿佛一柄毒锋,咄咄逼人,强劲至极。双方对上没多久,好几个武神官的剑险些给他挑飞了,他们甚至连给这树枝的劲风刮到也不敢,惊得连忙闪到了后排。
以神官之尊,居然打不过一个被贬的凡人,这可太丢脸了!
这时,一名观战的神官突然远远惨叫一声,号道:“什么东西?!”
这一喊,其他神官也惊了:“怎么回事?!”
那神官似乎痛得厉害,捂脸弯腰道:“刚、刚才,有一团鬼火打中了我眼睛……是不是他搞的鬼?”
谢怜记起,这正是方才指着他鼻子喊他强盗的那名神官,气极反笑:“什么鬼火?你们要抢灵地直说就是了,用不着再污蔑我!”
他怒气勃发,出手更狠,一圈武神的刀枪剑戟给他手里一杆说粗不粗、说细不细的普通树枝噼里啪啦打掉了一地。
突然,一人喊道:“抓住了!抓住了!你们看!”
谢怜身形微定,只见对面神官乱成一团,有人手里抓着什么东西,高高举起,道:“真的有鬼火,他在搞鬼!抓到证据了!”
谢怜定睛一看,那是果然一团幽幽燃烧的小小鬼火。他怒道:“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凭什么逮着一团鬼火就说我搞鬼?鬼火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它身上写了我的名字吗?!”
惨叫的那名神官捂着眼睛道:“普通的鬼火怎么会往我眼睛上扑?不是你指使的怎么会这样?”
谢怜斥道:“那我还说它也有可能只是这山上的游魂,无意间被你们吓得晕了头才撞上来的呢!这算什么证据?”
最先动手的那名武神一把夺过了那鬼火,道:“管它是谁指使的,这种害人的东西,打散了就是!”说着手上一用力,竟是要把那鬼火捏得魂飞魄散。
见状,谢怜脱口道:“放开它!”
终归是不忍那游魂就这么被他们这场闹剧波及,他抢上前去与那武神缠斗起来。因意在夺魂,出手便收敛了些,二人正僵持着,后方几个神官却忽然喊道:“你来了?快来!来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儿!”
听起来像是有谁赶到了。众神官回过头去,都道:“你可算来了!”“等你好久了,快来帮忙!”
闻言,谢怜先是一惊,心道:“莫非是来了什么厉害的神官?”再转念一想:“管他来的是谁,如果也要来和我为难,再打上一场又如何!我谁都不怕!!!”
他现在满腹怨气,已经准备好了要大战一场。谁知,待到人群分开之后,那姗姗来迟之人走上前来,谢怜却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万万没想到,来人,竟是慕情!
慕情也显然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遇到谢怜,两人一打照面,皆是满面愕然。
谢怜睁大了眼,把正在与他打斗的武神们都忘到了一边,嗫嚅着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说了几个字,他注意到了一件事,登时明白,闭上了嘴。
慕情现在穿的,不是他们一路逃亡时的陈旧黑衣了,而是下天庭的武神官服。
原先,风信和慕情作为谢怜的副手活动时,二人的能力就颇得赞赏,惹人注目。后来谢怜被贬,不少神官都惋惜风信和慕情也和他一起被贬下去了,还有暗暗来牵过线问他们要不要转到别的神官殿里去侍奉的。如果有神官出于欣赏,把慕情再提回下天庭去为己所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定就是这样了。而且,他现在应该混得不错,不然也不会和这群神官一起,成群结队地出来找洞天福地修炼。
谢怜还是凡人之身,慕情却已经回到下天庭了,此情此景,莫名讽刺。
那边,慕情好容易才定了神,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神官纷纷抢着给他讲前因后果。
谢怜远远站着,身体僵硬无比。
他注意到,他们并没有特地对慕情讲他打劫之事。这说明什么?
说明慕情也早就听说过这件事了。慕情也知道他去打劫了!!!
一滴又一滴的冷汗从谢怜头上滚滚落下,他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方才与他对峙的那名武神气喘吁吁地喊道:“他想一人抢占灵地、赶我们走,慕情快来帮忙!”
帮什么忙?
让慕情帮忙来一起打他吗?
谢怜气得头皮发麻,震惊不已。他好容易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怒道:“……你们,你们真是颠倒黑白,无耻至极!根本不是这样的!我明明没有!”
慕情就在旁边看着,他心里着急生气,又是一树枝又打了出去,那武神有些招架不住,节节败退,又喊道:“慕情!你还愣着干什么!”
别的神官也跟着喊,慕情却始终神色迟疑,似乎不知该不该出手。
谢怜听他们连连催促慕情跟他们一起围攻自己,心中狂怒:“慕情才不会跟你们一样,他是我朋友,他才不会帮你们!!!”
怒着怒着,他手下一用力,又打飞了一排兵刃。
其余神官见他越战越勇,势头不对,忙道:“慕情!你就这么看着他乱来?!”
慕情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上前一步,手指微抽,站在他身旁的神官催道:“别不动啊,帮忙啊!”
偏生在这时,又有人阴阳怪气地道:“慕情不想动,也可以理解,毕竟人家以前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就算太子殿下又打劫又抢灵地,也要顾念一下主仆旧情嘛。人家不去帮太子殿下的忙已经很给面子了,怎么还能指望他帮咱们的忙呢?”
这话听似在为他开脱,实则阴险至极,慕情额头颈间瞬间爬上了几丝青筋。
气氛微妙起来,谢怜觉察不对,道:“慕情……”
他只叫了个名字,下一刻,手上便陡然一轻,传来了什么东西被削断的声音。
谢怜一愣,低头看看,被削断的,是他唯一的“兵刃”,那根树枝;再抬头,对面的慕情手里,已经化出了一把长刀。
此时此刻,那刀锋正指向谢怜。而手持刀锋之人冷冷地道:“……请你离开。”
“……”
谢怜手里握着半截树枝,看着慕情,良久,道:“我……不是真的想打劫。我也没有抢占灵地。是我先来的。”
“……”
慕情面无表情地重复道:“请你离开。”
谢怜看着他,迟疑片刻,道:“……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吧?”
问这一句的时候,他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问了,转身走吧!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慕情还没回答,谢怜的身体突然向前一倾,整个人重重扑倒在了地上。
地是山路的泥地,坑坑洼洼,满是落石和碎叶。谢怜扑在地面上,顿时瞪大了眼,还有些不可置信。
不知道是哪个神官,趁他失神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让他在这么多双眼睛前面,摔的这样难看。
实在是太难看了。四面八方都是高低不一、铺天盖地的人声,谢怜都听在耳里,一双眼睛睁得极大,看着眼前黑乎乎的地面,又很慢很慢地抬头,看着站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慕情。
慕情就站在那些神官中间,没看他,侧首望向一边,和所有其他人一样,也没有要伸手拉他起来的意思。
于是,谢怜明白了,没有人会拉他一把。
趴了好半晌,他慢慢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
众神官以为他还要发难,警惕万分,谢怜却没再对任何人动手,而是低头在地上找了一阵,找到王后给他收拾的小包裹,默默捡起,重新背在背上,转了个身,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没过一会儿,谢怜便狂奔起来。
他憋着一口气,一路狂奔下山,一刻不歇。不知奔了多远,突然没留神脚下,又摔了一跤,那口气才带着一股血腥味吐了出来。
心慌意乱之中,他没想到要爬起来,只是坐在地上喘气。待到气息渐渐平缓,谢怜也没想到要站起来,反而就这么坐着发起了呆。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
谢怜略显迟缓地眨了一下眼,顺着这只手,缓缓抬头望去,居然又是慕情。
他站在谢怜身前,脸色微青,伸着一手,半晌,口气生硬地道:“你没事吧。”
谢怜呆呆看着他,没说话。
也许是被他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的不自在了,慕情避开了他的眼神。
但他的手还是伸着,道:“起来吧。”
可是,这手已经伸的迟了。
谢怜没有接他的手,也没有起来,还是直勾勾盯着他。
二人僵持许久,慕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要收回手,谢怜却突然从地上抓了一把烂泥,“啪”的一声扔到了慕情身上。
慕情没想到他会干这种事,简直不知该说是粗鲁还是幼稚,胸口一下子炸开了一团脏兮兮的烂泥,脸也溅上了几点,错愕不已。
少顷,怒气上涌,但被他强压了下去,低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的确是没有办法。现在他和那些神官应该交情不错,如果就这么看着同僚被谢怜暴打,而他却不出手阻止,或者被人以为是站在谢怜这边的,他恐怕就不好过了。
谢怜仿佛不会说话了一般,只会抓着地上烂泥不断砸他。
慕情挡了几下挡不住,怒道:“你疯了?!我说了我是没有办法,你去打劫不也是没有办法吗?!”
滚!滚!滚!
谢怜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字,然而他连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疯狂地抓起手边能抓住的一切东西砸过去。他也不在乎砸的是谁。
终于,慕情被他砸得受不了了,铁青着脸拂袖而去。谢怜喘了几口粗气,瘫坐回去,又发起呆来。
他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天黑。
天黑之后,四周不知从哪里飘来许多磷火,幽幽飞舞。谢怜仿佛没看见一般,半点也提不起劲。
然而,那些磷火仿佛不甘心没被他注意到一般,越来越多地聚集在他身边。谢怜依旧不理。
直到磷火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的来临,总是伴随着巨大的不祥预感。谢怜觉察到了什么,缓缓抬头。
十步之外,一个白衣人影站在无数飘浮的磷火之中,脸上半张面具正在森然微笑。
他和和气气地道:“你好啊,太子殿下。”


【第187章】 冷白鬼温语惑迷童

黑夜中,谢怜双眼的瞳孔瞬间收缩成极小的两点,颤声道:“……是你?!”
白无相!
谢怜毛骨悚然,一跃而起,反手要去拔剑却拔了个空,这才记起他所有的佩剑早就都被当掉了。连他之前充作兵器的那根树枝也被削断了。也就是说,现在的他身无法力、手无寸铁,却对上了这个东西!
几年前仙乐覆灭后,白无相就从世上消失了。谢怜根本没去找过他,也没想过要去找,只盼着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永远不再出现才好,谁知今天这个东西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白衣人影缓缓向他走近,谢怜从心里感到一阵胆寒,先是忍不住后退了两步,随即反应过来:不能后退!逃跑也没有用!
他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白无相不答,继续负手走近。谢怜的手脚连同从唇里呼出的白气都在颤抖。
他逼着自己回忆方才那三十多个神官或揶揄或冷漠或大笑的面孔,还有慕情转过去的侧脸,忽然之间,他忘记了恐惧,喊出了声,一掌劈了上去!
然而,这一掌还没劈到,一阵剧痛先到。对方竟是预料到了谢怜的招数,抢先一步闪到他身后,在他膝弯上踹了一脚!
太快了!
谢怜双膝已经“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脑子里才冒出这个恐怖的念头。
这东西的动作,居然比他思考的速度还要快!
下一刻,谢怜便感觉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一只冰冷手掌的五指大开,覆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大叫起来,而那只手微微用力,把他的头颅连着整个身体一起提了起来。谢怜毫不怀疑,以这东西的劲力,这五根手指只要一收拢,就可以直接碾碎他的颅骨,让他的脑袋顷刻间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骨夹肉。他也毫不怀疑,白无相抓住他后的下一步,就打算这么做!
谢怜凌乱地抽着气,以为必死无疑,用力闭上了眼。谁知,身后那东西却根本没有继续用力的意思,反而收敛杀气,轻叹了一声。
这声轻叹后好一阵,对方都没有继续动作。一片死寂中,谢怜又一点一点,睁开了双眼。
漫天的鬼火们正在狂喜乱舞,每一团火焰都是一个正在看热闹、嘎嘎大笑的亡灵,然而,众多的鬼火似乎都被什么震慑了,不敢靠近他们两个,只有一团火焰格外明亮的鬼火悬在他们上方,正在用自己的火焰一下一下,猛烈地撞向谢怜身后之人。不知在做什么,但怎么看,都犹如蜉蝣撼树。
蓦地,谢怜身体一僵。
白无相,居然抱住了他。
谢怜歪歪斜斜地跪坐在地上,被一双冰冷而有力的手,抱在一个毫无生气的怀里。
白无相也不知何时坐了下来,喃喃道:“可怜,可怜。太子殿下,看看,你被弄成什么样子了。”
他一边喃喃低语着,一边抚摸着谢怜的头,动作轻柔而怜悯,仿佛在抚摸一条受伤的小狗,或是自己生了重病即将死去的孩子。
月光下,悲喜面的半张笑脸隐没在黑暗里,只有半张哭泣的脸,仿佛是在真心实意地为谢怜伤心落泪。
谢怜僵硬地缩着不动,身后的白衣人抬起手指,擦掉了他脸上脏兮兮的泥巴。
在他的动作之中,谢怜居然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慈爱。像是在最好的朋友、最熟悉的亲人怀里,被冻得直打哆嗦的身体也奇迹般地回了一点暖。
没想到,在这般境地里,给了他这种慈爱和温暖的,居然是一个如此诡异的东西。
谢怜喉咙里发出阵阵压抑的呜咽,抖得越发厉害。那团鬼火飞到他心口,似乎想焐热他,却又不确信自己是否能帮他驱散寒冷,不敢贴近。
白无相帮他擦干净了身上的烂泥,道:“到我这边来吧。”
“……”谢怜颤声道,“我……我……”
一句未完,他突然一掌探出,袭向白无相的面具!
突袭得手,那面具被他一掌打得高高飞起,而谢怜已翻身跃到数丈之外,方才的畏惧之态一扫而光,沉声怒道:“谁要到你那边去,你这个……怪物!”
那张惨白的悲喜面坠地,满天的鬼火们仿佛被吓呆了,突然失序,狂舞不休,无声尖叫。白无相则捂着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听得谢怜寒毛倒竖,道:“你笑什么?”
白无相轻哼一声,道:“你会到我这边来的。”
他语气笃定,谢怜不懂他什么意思,不可置信道:“你那边是哪边?你毁了仙乐还让我到你那边去?你疯了吗?你有病吧!”
他不会骂人,就算愤怒到极点也只会说那几个字,不然他要用世界上最恶毒最能泄愤的字眼来诅咒这个东西。
白无相哈哈一笑,以手覆面,昂首道:“你会来的。在这个世上,除了我,谁也不会真正懂你,谁也不会永远陪你。”
谢怜心中胆寒,却仍驳道:“滚!少自以为是地胡说八道了,你说没人就没人吗?”
一团鬼火飞到他身侧,上下点动,仿佛在点头赞同他一般。但四面八方都是这种邪乎的东西,谢怜并没有注意到这独一个。
那边,白无相温声道:“哦?有人吗?以前是有人,你猜今后还会有吗?”
“……”
谢怜道:“你什么意思?你在暗示什么?”
白无相不答,冷冷笑着转过了身,似乎就要飘然离去了。
他轻声道:“我会在这里等着你的,太子殿下。”
谢怜当然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道:“等等!你别走!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你动了我父王母后和风信?!”
他追了上去,伸手去抓那白衣人影,谁知,对方轻飘飘一甩袖子,反手抓住了一团鬼火。
他并没有特地攻击谢怜,谢怜却觉一股恐怖的大力袭来,整个人高高飞起,撞在一棵树上。一声巨响,那棵两人合抱的大树生生就被他的身形撞得折倒了!
若是在从前,这样的树谢怜就是撞折十棵也不会皱一下眉,但眼下他是凡人之身,这么一撞,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一般,重重落地,晕了过去。
闭眼前最后一刻,他似乎看到那白衣人影伸出一手,掌中托着一团熊熊燃烧的鬼火烈焰,笑道:“鬼魂,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这可太有意思了……”
醒来后,什么都不见了。
谢怜头下脚上,胸腔口腔都满是血腥之气,晕头转向了好一阵,突然一轱辘爬起,喃喃道:“……父皇!母后!风信!”
他想起昏迷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一刻也不敢耽搁,狂奔几十里,终于在背起行囊离开后的二十多天的一个深夜里,回到了国主等人的藏身之处。
谢怜一路心焦如焚,惶恐万分,生怕白无相已经对亲人朋友下了毒手。回到那座小破屋便一把推开门,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失声道:“父皇!母后!风信!”
还好。屋里,并没出现他想象的那种凄惨情形,甚至连东西都没有乱,还是他离开前的样子。
谢怜带着一身的伤狂奔数十里,嗓子干的要冒烟,稍稍放下了心,这才咽了咽喉咙,继续往里走去,道:“风信!你们在……”
他一推开门,嗓子便卡住了。风信就在屋里,看到谢怜回来,奇道:“殿下!你怎么回来了?”
然而,谢怜却并没看他,而是紧盯着他的对面。风信的对面站着一个黑衣人。
是慕情。
慕情回头看到他,抿了抿嘴唇,脸色也不是太好。
风信绕过他迎上来,道:“你不是去修炼了么?怎么样了?我还以为你要去好几个月,这么早回来,是有什么大进展?”
谢怜盯着慕情,道:“父皇母后呢?”
风信道:“屋里睡着,已经躺下休息了。你衣服怎么脏成这样?脸上伤怎么回事?你跟谁打了一场?”
谢怜不答,听到父母安然无恙,这才彻底放心,对慕情道:“你怎么在这里?”
慕情没说话,风信代他答道:“他来送东西的。”
谢怜道:“什么东西?”
慕情微微举了一下手,指向一旁。他指的是几个干净的袋子,应该是装的米粮。
见谢怜沉默,慕情低声道:“听说你们缺药,回头我想办法弄些来。”
风信道:“行,那我说声多谢,现在正缺这些。神官不能私自给凡人送东西的,你自己也小心点。”他又凑到谢怜身边,低声道:“我也挺吃惊的,他居然回来帮忙了,之前算我看走眼。总之……”
谢怜却忽然道:“不需要。”
慕情的脸灰了一下,握了握拳。
风信奇怪道:“什么不需要?”
谢怜一字一句地道:“我不需要你帮忙。我也……不要你的东西。请你离开。”
听到“请你离开”四个字,慕情的脸越发灰的厉害。
风信也觉察出不对劲来,道:“到底怎么了?”
慕情低下了头,道:“对不起。”
认识慕情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三个字,也是第一次见他扎扎实实地道歉,可谢怜已经无心惊讶了,道:“请你离开!”
他有些情绪失控,抓住那些袋子就往慕情身上扔去。白花花的米撒了一地,慕情被他丢得狼狈不堪,但只是举手挡了一下,依然忍耐。
风信拉住谢怜,惊道:“殿下!到底怎么了,他干什么了?!你不是去修炼了吗?!中间出什么事儿了?!”
谢怜被他拉住,赤红着眼道:“……你问他吧。我是去修炼了,为什么我回来了,你问他吧!”
外面吵的太厉害了,屋里已经睡下的王后被惊醒,披衣出来,道:“皇儿,是你回来了吗?你怎么了……”
风信忙道:“没事!皇后陛下快进去!”硬是把她又推了回去,关上门质问道:“你干什么了?慕情你到底干什么了?!殿下,你脸上这伤是他打的?!”
谢怜的气息越来越急促凌乱,根本说不出话来。
慕情道:“不是我!我没有打殿下,我只是让他离开,除此以外我一句重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对他动手!那片灵地他们志在必得,那种情况下你不离开根本收不了场!”
“你!……”
三言两语,风信也终于弄明白发生什么了。他睁大了眼,指着慕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他弯腰抓起地上布袋,劈面丢了过去,咆哮道:“快滚!快滚快滚快滚!”
慕情又被自己带来的米袋砸了一脸,倒退两步。
屋里三个人都喘着粗气,风信道:“我说你怎么突然转性了?我真是操了,这他妈的……别让我再看到你!”
慕情哑声道:“是!我有错,我认了,我道歉!可我是想先解决眼下的难题,再来谈别的!如果我不回下天庭,大家都要完蛋!你父母我母亲,我们三个,不知道要在烂泥里挣扎到什么时候!如果我先回去了,还有机会……”
风信骂道:“都他妈废话,少废话!没人要听你的借口,滚滚滚滚滚!”
慕情道:“如果你我易地而处……”
风信打断他:“让你别废话!不听!我只知道不管什么处境我也不会跟你做一样的事,用不着易地而处,你就是忘恩负义罢了!”
慕情脸现青气,上前一步,道:“殿下在困难的时候不也被逼到去打劫?为什么到我这里,你就不能将心比心了?”
风信喷了,道:“哈?打劫?谁打劫?殿下打劫?你他妈说什么屁话?”
“……”
谢怜窒息了。
见风信一脸暴怒渐渐转成错愕,慕情这才觉察哪里不对,迟疑着转向谢怜,道:“你……你没有……?”
他也没有料到,谢怜居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风信!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怜疯了,随手抄了一样东西就把慕情赶了出去。慕情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捅了大篓子,被打了好几下也不敢说话。但逃到屋外一看,谢怜用来打自己的东西居然是一把扫帚,脸又黑了,道:“你不至于这样嘲讽我吧?!”
谢怜崩溃地道:“滚!”
他出拳带了利风,慕情被他扫中,勉强闪过,脸上被扫出一丝血痕。他伸手摸了摸,看着手上的血,阴晴不定,半晌,道:“……行。我走了。”
谢怜浑身发抖,深深弯下腰去。
慕情走出几步,还是把米袋放在了地上,道:“我真的走了。”
谢怜猛一抬头,慕情看到他的眼神,喉咙动了动,不再滞留,甩袖离去。
屋里惊呆了的风信这才追出来,道:“殿下!他狗扯吧他?打劫到底怎么回事?”
谢怜捂着额头道:“……别问了,风信我求你别问了。”
风信道:“不是,我当然不相信,我就想知道怎么回事……”
谢怜大叫一声,捂住耳朵,逃进了屋里,把自己锁了起来。
风信是真的坚信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可就是因为这样,才变成了最糟糕的状况!
谢怜想干脆逃走,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可是他想起白无相说过的话,又不敢走太远,只能把自己关在屋里。无论风信和王后怎么喊他他都不出去。
直到两天过后,谢怜才稍微感觉平静了些,当风信再次敲门的时候,他默默把门打开了。
风信拿着一个盘子,站在门口道:“这是皇后陛下白天给你做的,叮嘱我一定要给你送过来。”
那盘子里的东西颜色青青紫紫,使人见之惊恐。
风信又道:“殿下要是怕有生命危险,我帮你解决了就是,我不会告诉皇后陛下的,呵呵。”
看得出来,风信心里仍然很想追问打劫到底怎么回事,但又怕谢怜又把自己关起来,只得强行按下,装作没那回事的样子不去询问,故作轻松。但他不擅长开玩笑,开出来的玩笑干巴巴的,简直令人尴尬。
老实说,他母后做的饭菜味道真是可怕至极,并且下厨次数越多,态度越用心,就越向着一个不该前进的方向进步。谢怜也从没下过厨,但他做饭就味道不错,看来,只能解释为天赋异禀了。
尽管如此,谢怜还是接过了盘子,坐在桌边老实吃了。反正现在的他吃什么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不幸中的万幸。虽然那天夜里他以为完蛋了肯定被听到了,但根据这几天的情况看来,国主和王后似乎不清楚他打劫的事。不然以国主的脾气,早就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了。风信肯定不会对他们说,所以,暂时可以放下心了。
想到这里,风信忽然起身,谢怜惊醒,道:“你干什么?”
风信拿了弓,道:“到时辰了,出去卖艺了。”
谢怜站起身来,道:“我也去吧。”
迟疑片刻,风信道:“算了,你还是再休息休息吧。”
虽然风信没有再追问,谢怜也浑身难受,总觉得被风信知道这种事后,二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去了,风信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似乎都别有涵义,值得深究。
谢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没心思修炼。”
这个风信多少也料到了,低头不知该说什么。
谢怜又道:“既然如此,与其枯坐在屋子里,不如也出去卖艺,至少还能挣点钱,不至于像个……”
不至于像个废人。
不知为何,最后这两个字,他没能说出来。大概是因为心里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所以才不敢轻易吐露这二字了。
风信还是不太放心,道:“我一个人也能行的,殿下你这两天才吃了一顿,还是再休息几天吧。”
他越这么说,谢怜越急于证明自己,转过身去照镜子,道:“没事,我整理一下就……”
他本来是想去整理一下仪容,起码不要再乱糟糟的像个乞丐疯汉,谁知,却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幅恐怖至极的画面。
镜子里的他,居然没有脸——因为映出来的他的脸上,赫然带着一张半哭半笑的悲喜面。


【第188章】 冷白鬼温语惑迷童 2

谢怜当场大叫起来,风信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道:“怎么了?!怎么了!”
谢怜脸色苍白地指着镜子道:“他!我……我、我……”
风信顺着他的手,往镜子里看去,好一会儿,却是一脸懵然地转过头,道:“……你怎么了?”
谢怜吓得不轻,紧紧抓着他,好容易才能把多说几个字:“我!我!我的脸!你没看见吗?我脸上有?!”
风信盯着他的脸,叹了口气。谢怜还在疑惑他为什么没反应,却听风信道:“殿下,你才发现自己脸上有伤吗?”
谢怜如坠冰窟。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风信会这么说?
难道风信、根本看不见此刻镜子里的他脸上这张面具?!
谢怜脱口道:“你看不见吗?我脸上有东西!”
风信疑惑道:“什么东西?具体指什么?我没看到?”
谢怜又去看镜子:“不可能!我……”
可是,他这再看一次,镜子里的他脸上那张面具却消失了,映出的还是他那张惊惶失措的脸。
脸上交错着乌青的伤痕,看起来失魂落魄,狼狈至极,仿佛一个被财主暴打一顿的小长工。
谢怜情不自禁愣住了,试着触了触脸颊边缘,心想:“……这是我?”
这时,只听风信道:“殿下,你……是不是太累了?还是被那臭小子气到了?听我的,最近你别出去了,还是多休息吧。”
谢怜好容易回过神来,见风信背了弓、提了凳子就要出门去,忙道:“不是!我……”
风信一面推门,一面回头:“还有什么?”
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下。因为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本来现在的日子就已经很艰难了,如果告诉风信,白无相可能又会回来缠上他们,风信会怎么做?
风信对白无相的阴影也不浅,他会怎么做?会不会萌生退意,像慕情那样离开?
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儿,风信已经出门去了。
谢怜被关门声惊醒,只好缩回床上,闷上被子,打算再睡一觉。
忽然,他闻到了一股怪味。
谢怜爬起来,先还以为是王后又在做饭了或是老鼠什么的死在角落了,起身察看,找来找去,最后却发现,这怪味的源头,居然是自己。
谢怜这才想起来,他已经几十天没有换衣和洗漱了,当然会有气味。
谢怜屏住呼吸,心中一下子涌起一股对自己的厌恶。想到父母和风信一定都觉察到了,但都没跟他说,又是一阵羞耻,偷偷摸摸开门看了看,外面没人,于是自己找了新衣服,打算烧水洗个澡。
一番折腾,总算是泡在了浴桶里。他把自己整个人沉进水底,憋到窒息,几欲昏厥才浮出来,狠狠洗了几把脸。
把全身上下都刷过一遍之后,谢怜伸出手去拿衣服,心不在焉地抖开衣服正要穿,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这根本不是他的衣服,而是白无相那件惨白的大袖丧服!!!
谢怜只觉他泡着的热水瞬间变成了一锅冰池,毛骨悚然,失声道:“谁!是谁干的?!”
是谁趁他不注意偷偷把衣服换了?!
他湿淋淋地跳出来,撞倒了浴桶,一声巨响,整个屋子登时水漫金山,惊得隔壁屋里的国主王后都被吓到了。
王后扶着国主进来一看,谢怜赤着身体倒在地上,满地都是水,吓得她扑上来抱着他道:“皇儿,你是怎么了啊!”
谢怜湿淋淋的披着头、散着发,抬起脸来,反手一把抱住她道:“娘,鬼,有鬼,有鬼缠着我啊!他一直跟着我!”
他这模样,看上去就跟疯了没有两样,王后再也受不了了,抱着儿子心疼得哭了出来。国主也看着谢怜发呆,四十几岁的人,如今看来已逾花甲之年。
冬日的寒气冻得谢怜一个激灵,指道:“衣服。快看那衣服!……”
然而,他再去看那衣服,哪里是什么白丧服?不还是他的白道袍吗?
谢怜忽然一阵愤怒,一拳锤在木桶上,咆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在玩儿我吗?!”
王后强忍泪水,抱着他道:“皇儿别生气,你先把衣服穿上,穿上吧,别着凉了……”
这一日,风信回来的也很晚,脸上倦容,也比以往更深。
谢怜已等他许久,迫不及待地道:“风信,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对你说。”
虽然白无相这东西太诡异厉害,即便是告诉风信,提前示警估计也没什么用,但他思来想去,还是认为这件事不应该瞒着风信,因此决定告诉他实情。
岂料,风信没有立刻问他是什么事,而是道:“刚好,我也有点事想跟你说。”
谢怜心想肯定白无相这件事比较重要,要紧的事还是放到后面再说,坐到桌边,问道:“你先说吧,什么事?”
风信迟疑了一下,道:“还是殿下你先说吧。”
谢怜也无心推辞了,低声道:“风信,你千万小心,白无相回来了。”
“……”
风信勃然色变:“白无相回来了?为什么这么说?你看到了?”
谢怜道:“对!我看到了。”
风信脸色发白,道:“可……可不对啊,为什么会被你看到?为什么被你看到了你还安然无恙???”
谢怜把脸埋进手里,道:“……我也不知道!但他不但没杀我,而且还……”
还像个慈爱的长辈一样搂着他摸他的头,还对他说“到我这边来吧”。
听他讲完这几日的诡遇,风信脸上的震惊渐渐褪去,被迷惑代替,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谢怜道:“反正一定不怀好意,而且他好像一直跟着我,总之……你小心些!帮我提醒父皇母后也小心些,但别吓着他们。”
风信道:“好。这几天我不出去了,那小子送来的东西……应该能撑一段时间。”
说来实在难堪。慕情走的时候,还是把他带来的东西都留下了。虽然当时谢怜情绪失控,砸他说不需要他的东西和帮助,但是冷静下来,还是都灰溜溜地把东西都捡了回来。
谢怜叹了口气,点点头,又道:“对了,你要跟我说的是什么?”
提到这个,风信又迟疑了。顿了顿,他开口,竟是难得的吞吞吐吐起来,一边抓着头发,一边道:“其实也……殿下,你那里,还有钱吗?或者什么能典当的东西?”
谢怜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个在这种时候堪称傻瓜的问题,愕然道:“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风信硬着头皮道:“……没什么……只是如果有,能不能……先借我点?”
谢怜苦笑道:“……你觉得还会有吗?”
风信也叹了口气,道:“我想也是。”
谢怜想了想,道:“但我之前不是送了金腰带给你?”
风信喃喃道:“那个不够的,远远不够……”
谢怜吃了一惊,道:“风信?你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会一条金腰带都不够?你是在外面打了什么人要赔钱吗?跟我说说?”
风信回过神来,忙道:“不是!你别放心上,我就问问!”
再三追问,风信都保证没事,谢怜不放心地道:“要是有什么事,你千万告诉我,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风信道:“你别管我了,干想也想不出办法的。殿下你还是先解决你这边的事吧!”
他一提这个,谢怜的心又沉了下去。
如他所料,接下来的数日,那个东西始终都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
谢怜总是能在许多出其不意的地方看到那张悲喜面,或是一个若有若无的白色人影。有时是在深夜的床头,有时是在水中的倒影,有时是在霍然打开的门口,有时,甚至就在风信的背后。
白无相似乎以恐吓他为乐,而且,故意只让他一个人看见。每当谢怜受不了地大叫起来指向他,其他人一冲过去,或是一回头,他就消失了。这样的日子,谢怜过得一惊一乍,心里恨得恨不得把这东西抓住大卸八块,可他根本连对方的影子都踩不着,难免日夜颠倒,身心俱疲。
一日,他半夜惊醒,感到难以抑制的口渴,想起一整天都没好好喝水,爬起来准备出去喝点水,却听外面隐隐透进来人声和微弱的烛光。
谢怜一惊,立即躲在门后,心口砰砰狂跳:“是谁?如果是父皇母后和风信,何必这么鬼鬼祟祟?”
谁知,这鬼鬼祟祟的,真的是他父皇母后和风信。
风信的声音压得极低:“殿下休息了吧?”
王后也小声道:“睡下了。”
国主道:“好不容易才睡着,你们明天莫要太早喊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这句话让谢怜心中一酸,紧接着,又听王后道:“唉……这样下去,皇儿什么时候才会好啊?”
谢怜正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这时,风信低声道:“他也是最近实在太累了才会这样。发生太多事了。劳烦二位陛下也盯紧一些,如果殿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千万马上告诉我。但是不要被他觉察到了,还有,不要说些刺激到他的话……”
谢怜躲在门后听着,脑子里一片空白,阵阵血液往上直冲。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咆哮道:“我没疯!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的!”
谢怜一抬手,“砰”的撞开了门,屋里三人齐齐一惊,风信站起身来:“殿下?你怎么没睡?!”
谢怜劈头盖脸地道:“你不相信我?”
风信一怔,道:“我当然相信你!你……”
谢怜打断他:“那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看到的那些都是幻觉,是我自己的妄想?”
国主和王后想要插话,谢怜立即道:“别说话,你们不懂!”
风信道:“不是!我相信你殿下,但你最近太累了也是实话!”
谢怜看着他,没有说话,心里有什么地方,却在嗖嗖地灌着冷风。
他相信,大体上,风信还是相信他的。至少有八分。不是全盘相信。毕竟,谢怜最近这日子过的,实在是太有病了。换任何一个外人来看,都铁定会判断这是个疯子,有什么资格让人全盘信任?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以前的风信,是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的!就算只有两分怀疑,也让人无法忍受!
谢怜心中满是愤怒和怨气,不知是对谁的,对白无相,对风信,对所有人,对自己。
他一语不发,掉头出门,风信追上去道:“殿下,你去哪里?”
谢怜强作冷静道:“你不要管,不要跟上来,回去。”
风信道:“不是,但是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谢怜打定主意,突然狂奔,风信脚程不如他快,不一会儿就被他远远甩开,只能在后面喊,国主和王后也出来一起喊他,谢怜却充耳不闻,越奔越快。
他一定得主动出击了!
如果白无相要杀谢怜,或风信,或他的父母,没有一个不是易如反掌,但他偏偏不杀,却要把他当成玩具一样玩,再把他当个笑话看!
谢怜一面飞奔,一面对着黑夜吼道:“滚出来!!!你这个阴沟里的怪物!!!滚出来!!!”
白无相完全就是冲他一个人来的,因此,他相信白无相一定会跟着他出来的。然而,一通词汇贫乏的咒天咒地后,却没有如往常一般从料想不到的阴暗的角落里飘来几丝冷笑,或是在他身后悠悠地现出一个人影,冷不丁把一只手放在他头上。
狂奔数里,谢怜终于耗干了体力,深深弯下腰去,双手撑住膝盖,气喘吁吁,胸口喉管弥漫上一股铁锈味。
良久,他猛地起身,继续朝前走去,低声道:“……你要跟我耗下去是吗?行,慢慢耗!”
他一个人在荒山野岭、深山老林中不知徒步行走了多久,雾气渐渐浓郁起来。
四面黑漆漆的老树们张牙舞爪,全都向前方倾斜,压抑至极,仿佛在邀请他踏入一片不归的禁地。谢怜心知前方不善,但避无可避。而且,一定要做个了断的,迟早要来的,于是,沉着脸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前方白雾中,竟是隐隐浮现出一排闪闪发光的事物,像是一面发光的墙。
谢怜从没见过这种东西,微微皱眉,定住脚步。而那面“墙壁”,居然在向着他这边缓缓逼近!
谢怜心生警惕,折了一根树枝,握在手里严阵以待。
待到那堵“墙壁”逼到他身前不足两丈,他才愕然发现,那并不是墙,而是无数的幽冥鬼火。因为太多了,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面火光之壁,或是一张大网。
那些鬼火虽然诡异,但却并无杀意,只是沉默地飘浮在谢怜面前,不让他继续前进。谢怜试着绕过它们,这些鬼火却立刻变换方向,拦到谢怜身前。同时,他听见许多个声音道:
“别过去。”
“不要过去。”
“前面有不好的东西。”
“回去吧,不要再继续走下去了!”
这些声音木然而密集,如潮水一般,听得人背后发寒。谢怜被它们包围在中间,注意到,这些鬼火里,有一团火焰格外明亮,也格外沉默。
虽然鬼火这种东西根本没有眼睛,但望向那团鬼火时,他却仿佛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迎了过来。
看来,这一只鬼是这些鬼火里最强的。其他的鬼火,全都是在跟随着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