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30

平林漠漠烟如织:南安太妃传 31 - 37


【第三十一章】 三回首商人心动

  和赵贞一样,贵妃娘娘赏起人来眼都不眨,一样是面无表情的清冷模样,可是朱紫跪在那里听着太监的宣读,心都有些颤了。
  贵妃娘娘真的是厚赏。
  高大太太得的古董、玉器和成批成批的各色绫罗绸缎。
  给朱紫的都是些宝石头面、金玉首饰和各种白色浅色的软罗、锦缎和缭绫。
  朱紫心里明白,前面那些宝石头面金玉首饰是真的给自己的,后面那些软罗、锦缎和缭绫大概是想让自己给赵贞做衣物的。
  赏赐过后,高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进后殿更衣,朱紫就陪着高大太太在正殿候着。高大太太根本不屑于搭理她,她也不会主动说话,正殿里一时很是安静。
  朱紫百无聊赖,又不敢乱动,只好眼睛旅行,往庭院里看。青云殿的庭院里没有各种花花草草,只有苍翠的古松。古松的树干极粗,不知道在这宫苑里活了多少年,见到了多少悲欢离合。
  松树下的地面铺着大块青砖,没人经过的地方,青苔点点。想到幼时的赵贞曾经在这里奔跑玩耍,朱紫的心里有一种极细微的欢喜——这是他小时候玩耍过的地方啊!
  正在这时,一个大宫女过来宣朱紫进去。
  朱紫随着她走进了后殿。
  贵妃娘娘清冷地坐在锦榻之上,和赵贞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眼盯着朱紫看了一会儿,这才道:“听说贞儿对你颇为宠爱,既然如此,你也要尽心,替本宫好好照顾他。”
  她顿了顿,才接着语速缓慢几乎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了,切莫狐媚邀宠,不要引他去招惹不三不四的女人……待他顺利大婚,本宫自会给你该给的东西,否则……”
  她的手轻轻一动,手里的一个白玉雕花手炉滑到了地下,发出“叮铃铃”的脆响,碎成了一片片。
  朱紫忙跪了下来:“奴婢誓死忠于娘娘王爷。”
  出宫之后,高大太太连个照面都没和朱紫打,直接吩咐跟来的尹妈妈坐车送朱紫和银铃回去。
  第二日,大雁坐着车来到了府里,跟着车一起来的是好几箱行李。
  她是尚书府的家生子,从十四岁就被送进宫里侍候高贵妃,因为得用,所以一直被高贵妃留在身边,二十多岁了依旧小姑独处,高贵妃放她出来,一是要在赵贞身边再派一个人,另外就是想给她找个归宿了。
  大雁这个人沉默寡言的,不过做什么都心里有数,而且对高贵妃对赵贞忠心耿耿,赵贞出征在外,这样一个人放在府里是最合适的。
  当朱紫告禀大雁自己要回乡探亲的事情时,大雁只是问了三句话——“王爷知道么?”“谁跟着?”“要走多久?”
  朱紫回答之后,她就挥了挥手,仿佛现在就要和朱紫告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就这么简单?朱紫诧异极了,踩着棉花般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最终谜底被银铃揭晓了。
  当天上午,朱紫就出发了。
  赵雄在前面赶着车,朱紫和银铃呆在车里闲话八卦。
  这两位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彼此志趣相同情投意合——都是隐藏很深的大金朝八卦的爱好者。
  通过银铃,朱紫得知了很多秘辛,比如金京名旦李青莲的漫长情史,大金朝第一武将的传奇经历,当今皇上皇后的凄美爱情……诸如此类的轶事秘闻,银铃简直是如数家珍。
  所以,当朱紫表示出对大雁姑姑这么轻易就准许自己出来的诧异时,银铃奸笑三声,得意洋洋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神情就仿佛再说:“问我吧!问我吧!问我吧!”
  朱紫从善如流问了。
  银铃神秘地说:“两个字——赵福!”
  朱紫不再说话,开始放纵想象力浮想联翩,最后幻化出一个完整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情史:
  第一部,青梅竹马被迫分离;
  第二部,小情侣泪洒宫门;
  第三部,宫内宫外情比金坚;
  第四部,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五部,奉旨成婚大团圆;
  ……
  最后一部是:从此赵福和大雁过着幸福的生活。
  有人陪着,时间就过得很快,路也好走很多。虽然已是深秋,越往北越冷,可是朱紫让赵雄准备得很是充分,她们也没受什么罪。
  半个月之后,朱紫一行就赶到了宛州城,而且在宛州城最豪华的客栈同福楼见到了赵福。
  简单寒暄几句之后,赵福很快从隔壁房间请出了一位美娇娘——乌黑的浓发,雪白的肌肤,远山眉下一双水汪汪的秋水眼,挺翘琼鼻下嫣红欲滴的樱桃小口——真的是一位佳人啊!
  朱紫很满意,把赵福很夸奖了一番,拿到了赎身文书之后,就让赵福离开了。
  十天之后,独县县城,城中心至善坊,大金有名的玉器行章福记。
  章福记老板章老三挺着肚子从章福记慢慢悠悠晃了出来,小厮阿欣跟在后面。
  章老三这几年很少离开独县,外面的生意都是独子章琪打理,生意越做越大,章老三的肚子也随之鼓了起来,原来瘦瘦的脸上也变得油光水滑。
  他如今生意兴隆,家道兴旺,儿女孝顺,桃花灿烂,除了家里有一个醋葫芦黄脸婆未免有些令人不快之外,简直是完美的人生啊!
  章老三虽然好色无比,但是从来疼爱孩子,把儿子章琪和女儿章梅看得比眼珠子还主贵,看在儿子章琪和女儿章梅的份上,对发妻莫氏很是容忍。
  去年他得了一个美貌小妾也不敢接到家里,在西大街买了一处宅子安置着;又因为自己日日得回家报到,怕她年少守不住,又禁不起她的哭哭啼啼,所以即使是很讨厌她那个老虔婆娘朱老太,还是把她娘接了过来,与她同住。
  如今已经嫁到宛州城富商林家的章梅传来喜讯,莫氏到宛州城去看望章梅,他正好到西大街外室朱四美那儿逍遥几日。
  章老三正美滋滋呢,忽然一阵香风,一个软软的身子撞了上来,他忙出手,把这温香软玉扶住。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极美貌妖娆的小娘子,此时正羞红脸低头福了一福:“这位哥哥,奴家莽撞了!”
  章老三身子已是酥了半边——这把年纪还有人叫我哥哥,这说明我依旧玉树临风风采照人引人迷乱啊!
  他此时只顾呆看着这位美貌小娘子,半日方回过神来还了个礼道:“不妨事不妨事!”
  那小娘子衣袖遮住巴掌大的小脸,转身欲走,却又回头睨了章老三一眼,嘴里轻叱刚跟上来的粗笨丫:“紫竹,你怎么不好好看路,害我撞上了这位哥哥!”
  章老三眉毛眼睛胡子全在笑:“不妨不妨!”
  那位小美人用衣袖遮着脸向对面走去,快到楼梯口的时候,那小娇娘又回首看了一眼,和章老三视线对上,她含羞低头,提着裙裾上了楼,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口。
  

【第三十二章】 为银钱母女厚颜

  小美人含羞带怯地溜了,可跟在后面的粗笨丫头却被章老三拉着夹袄领子给捉住了。
  章老三揪过这丫头一看,个子挺高,脸盘挺黑,一双眼睛倒是大大的,很有神采,勉强称得上黑里俏。
  “黑丫头,给个方便”,他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塞到这黑里俏丫头手里,“你家小娘子现住何处啊?”
  朱紫扮成的黑丫头还不知道在章老三心里,自己被起了个“黑里俏”的绰号,摸着碎银子美滋滋地指了指前面二楼,然后又蹦又跳地冲上楼去了。
  章老三定睛一看,原来这个美貌小娘子住在他家玉器行斜对面的二楼上。
  章老三对着小厮阿欣努了努嘴,阿欣左右看了几眼,转身进了旁边的甜水铺。
  章老三一步三摇地背着手走了,嘴里还哼着小曲:“见一位二八女亚赛天仙,我这里迈步儿抽身回转……”
  朱紫躲在二楼的窗子后面看着章老三摇摇摆摆洋洋得意地离去。四年没见,这章老三看来是发了大财,看起来真不一样了,以前也就是个土老财,现在一身绸缎金光闪闪堪称贵气逼人啊。
  晃到了西大街宅子,章老三在红漆大门上拍了几下,大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插金戴银穿着酱色团花锦缎褙子年约五十的女人带着一个婆子迎了出来,一见章老三,马上堆出满脸的笑:“三爷好忙的人儿,这么久不上门,四美思念不已,哭了几日,正在楼上绣花呢,知道您来,不知道高兴成啥样子呢!”
  章老三不置可否地一笑,快步穿过庭院向楼梯走去,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子,从袖袋里掏出一大块银子,扔给后面跟着的朱老太,交待道:“让鸿盛斋整顿一桌精致席面,半个时辰之后再送上去,剩下的给你了!”
  朱老太满脸堆笑,似一朵盛开的菊花:“知道了,您先去哄哄四美吧!”
  章老三自上楼不提。
  朱老太看着手里的大块银子,心里很是开心。
  她平生就这点毛病:本来脸上最爱端着,冷眼看人,可看见有钱人就不由自主地想笑;本来外号叫朱大炮,说起话来声音自是惊人,可一见到有钱人,声音也会变得柔和起来。
  朱老太端详了一会儿,回屋里拿钳子剪下来三分之一,拿小秤称了一下,发现正好是一两银子。
  她从屋里出来,把这块银子递给李婆子:“去鸿盛斋整顿一桌一两银子的席面,让他们半个时辰后再送过来!”
  李婆子拿着银子去了。
  朱老太用银盘装了一盘子盐炒南瓜子,一边守在楼下一边嗑瓜子。
  嗑了一会儿瓜子,嘴里有点咸,她又高声叫道:“小四儿,浓浓的点杯竹叶青笋茶来!”
  小丫头小四儿清脆地应了一声,自去厨房做茶。
  朱老太觉得自己真是享了女儿的晚福,到老了还能够呼奴使婢,真的得意的紧啊!美中不足的是这李婆子和小四儿,一个太老,六十一了,比自己还老;一个又太小,才十二岁,混沌未开指望不上。
  李婆子也回来了,小四儿把茶端了上来。三个人坐在楼下堂屋里,一起嗑瓜子吃茶,倒也清闲。
  这木质楼隔音效果不太好,坐在下面吃瓜子的三个人不但得忍受着楼上大床晃动摩擦地板发出的刺耳响声,还得欣赏隐约传来的朱四美哼哼唧唧的叫床声和章老三撞击一下骂一句“操不死的小婊子”的淫词浪语。
  虽然旁听了无数次,李婆子还是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哎呀呀,三爷真是能干啊!”
  朱老太没接声。
  她正在盘算着自己的家产呢!
  四美跟章老三以前,她家已经买了六十多亩田地了;四美跟了章老三,母女俩人丁税不用交了,又省了一大笔;章老三真不愧是独县首富,出手一向大方,这一年多四美手里再加上她手里的银子,怕是有二三百两了。
  朱老太忖度着,让四美再跟章老三几年,多挣一点银子,等章老三老了,就跟他撕掳开,坐地招亲,招赘一个青壮汉子做上门女婿,那日子岂不快活?
  还没到半个时辰,楼上床脚摩擦地板的声音愈加急促刺耳起来,章老三气喘吁吁的嘶吼声也大了起来,只听“啊——啊——”的男女和声响起,旋即一切平静了下来。
  朱老太吩咐小四儿:“打盆温水给三爷和四娘子送上去,”又吩咐李婆子:“到门口看看鸿盛斋的席面送来没有!”
  等小四儿端着用过的盆子下来,朱老太又指挥着李婆子和小四儿往楼上端席面。
  席面摆好,她陪着刚出过大力气的章老三和粉残脂褪的朱四美吃了两杯,就告辞下了楼,让他两口自在吃酒。
  章老三在朱四美那里快快活活度了一下午,傍晚回到了章福记,悄悄问阿欣:“打听到什么没有?”
  阿欣最善于做此勾当,当下笑眯眯道:“奴才在甜水铺要了碗甜水,又点了些点心,耽搁了半日,全打听清楚了!”
  他凑近章老三耳朵,低声道:“那小娘子姓秦,闺名唤作稳娘,原是金京人氏,父母双亡,变卖家产带着两个粗笨丫头和一个小厮来咱们独县寻亲,谁知亲戚早已搬走,没奈何就在咱铺子对面二楼上租了三四间房住了下来。听甜水铺的孙婆子说,她们盘缠快使尽了呢……”
  章老三心里有了主张,他出来的时候在朱四美那里换了身华彩衣物,此时便站在章福记前面,做出悠闲的样子,眼睛却隔一会儿望一眼斜对面二楼的窗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夕阳西下之后,那紧闭的窗子终于有了点动静,悄悄开了一条缝,很快就全部打开了,只见那美貌小娘子一张俏脸在那里一晃,和章老三视线交汇,她似乎很是害羞,红着脸对着章老三腼腆一笑,然后又关上了窗子。
  章老三开心极了,他早就知道自己一身富贵之气,统体气派之象,妇人看见他都会爱上他的!
 

【第三十三章】 定计策财主上钩

  章老三开始疯狂追逐那位三笑佳人秦稳娘,对稳娘的两个丫鬟银铃和紫竹,更是大方,常常三两五两的塞银子,以求能在俩丫鬟的安排下一亲芳泽。
  可是,朱紫坚持要稳娘端着点,远着点,吊着点,不要轻易答应。
  银铃很疑惑,临睡前悄悄问朱紫为什么。
  朱紫这半个月来演戏演得过瘾极了,刚开始还会紧张,后来便自如起来,堪称行云流水。现在一听银铃询问,心里暗藏的那股表现欲马上蓬勃而发,趁机给银铃开了一课:“这就叫欲拒还迎!”
  银铃:“?”
  朱紫很得意:“俗话说就是越难得到便越珍贵!”
  这时候两人已经坐在床上了,朱紫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又道:“你瞧着吧,也就这几天,如果章老三够诚意的话,咱就让稳娘答应!”
  “什么诚意啊,不就是银子么!”银铃也躺了下来。
  朱紫正要起身熄灯,银铃手指一弹,油灯“嗤”的一声灭了。
  “朱紫,你真有本事,这个什么‘欲拒还迎’的法子真不错!”银铃的八卦之神战胜了理智,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你对王爷也这样么?”
  问完,银铃就在黑暗中捂住了自己的嘴,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怪只怪平时朱紫的嘴巴太严了,关于王爷的话从来都不提,害得她总是很好奇。
  “从来没有过,”朱紫的声音打破了这岑寂,“我那时候很傻。”
  银铃不敢说话了。
  屋子里很静,朱紫却睡不着了。
  她想,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一次的话,她还会不会先喜欢上赵贞。
  最后,她觉得自己依旧是先动感情的那个。
  这和贱不贱无关,和自爱不自爱无关。这就是她的劫数,无法控制,难以躲避。
  朱紫,在这北方小城的寒冷冬夜,开始思念远在西北的赵贞了。
  五天过后,那位极美貌的秦稳娘便带着两个粗笨丫头紫竹银铃外加一个敦厚小厮小熊,住进了章老三在王府山买的带花园的高贵宅子。
  秦稳娘年少妖娆,床第之间风情万种,和章老三一拍即合,如胶似漆,金银珠宝绸缎不要钱似的往宅子里送。
  章老三天天守在秦稳娘这边,朱四美那边便绝了踪迹。
  朱老太觉得不对,和朱四美一合计,派了小四儿到外面去打听。一打听,很快便知道章老三在王府山那边买了座大宅子,养了一个小娘子。
  朱四美没有主见,只知道躲在楼上哭泣。朱老太可不是好欺负的,
  她让小四儿留下照顾四美,自己带着李婆子在章福记门口堵住了章老三。
  两人说了几句之后就开始争吵起来。
  章老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什么老虔婆小淫妇,朱老太外号朱大炮,当年曾经骂遍整个村子的,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她冲上去抓着章老三就要挠。
  章老三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忙叫铺子里的伙计:“还不快出来帮忙!”
  几个伙计冲了出来,朱老太一看,忙作势跑了,边跑边喊:“你给我等着,你那个小淫妇也给我等着!”
  李婆子全程围观了一场“岳母”与“女婿”的战争,此时看朱老太落荒而逃,忙追了上去。
  章老三回铺子里收拾了头脸,越想越不对。他近来迷上了秦稳娘,把秦稳娘看得眼珠子一般,怎忍心她受伤?
  略略思忖之后,章老三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护院去了王府山宅子。
  来开门的是秦稳娘那个叫银铃的丫鬟。
  她不爱说话,生得也很普通,章老三看都没多看她一眼。进门便问:“小娘子呢?”
  银铃跟在后面道:“紫竹陪着娘子在裁剪衣物呢!”
  秦稳娘的小厮小熊带着章老三带来的两个护院去厨下喝酒去了,银铃跟着章老三进了正房。
  章老三进门一看,秦稳娘和紫竹正坐在炕上裁剪绸缎。他一见秦稳娘就眉花眼笑,凑上前去,腻腻歪歪地说:“稳娘,小心肝儿,想你三哥我没有哇!”
  黑丫头紫竹一看,忙飞快从炕上滑了下来,笑道:“我去屋里配点绣线!”拉着还想再看的银铃关上门出去了。
  在丫鬟住的小偏房里,朱紫和银铃坐着聊天。
  朱紫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抠了点棕黑色的膏脂开始搽自己的双手,边搽边道:“我记得这章老三以前看着不爱说话一本正经的,怎么私下里这么猥琐?活脱脱一个淫棍!”
  又道:“他那个儿子章琪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如果是的话,白生那么清秀了!”
  “你皮子那么嫩,轻点搓!”银铃看着她搓手过于用力,忙提醒她。
  “我没那么娇嫩,只是看着皮肤白嫩罢了!”朱紫苦笑一下,道,“我刚进尚书府的时候,手心手指都是粗粗一层茧子,教习姑姑让我每晚用醋水搽手,弄了一年多才嫩了起来。那时候身上老是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银铃倒是没这感受。她从小就生得朴素,在这方面倒也没人对她寄予厚望。
  此时的正房卧房里,一时事毕,稳娘正在和章老三依偎在一起说悄悄话:“听紫竹说,这几日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妈妈老在门口打转,也不知是为什么,怪吓人的!”
  说着,稳娘一幅惊吓过度的娇弱模样,靠近章老三:“三哥哥,稳娘很怕!”
  章老三料到是朱老太,心里有了算计。他抚着稳娘的柔荑,柔声安慰道:“外面都有你三哥哥我呢,你只管享福就是了!”
  又从袖袋里抽出一张银票:“随便去买点喜欢的。记得带上我那两个护院,还有那两个丫头,莫要大意!”
  朱老太骂骂咧咧回到家里,看到一脸泪痕的四美,忙压下怒气,安慰爱女:“别哭了,将养将养身体才是整理。就算他章老三有了新女人,咱也不怕,卷了细软回咱庄上去,咱三口有房有地,再给你招赘个上门女婿,那日子过得……”
  章老三十来天没过来,四美本来伤心得快要活不成了,好像天塌下来一样,现在听母亲这么一说,觉得有些道理,就止了泪,听母亲慢慢谋划劝解。
  第二天,朱四美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朱老太想起四美可以在一些绸缎庄赊账,然后让绸缎庄找章老三结账。她怕以后撕破脸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就撺掇着四美赶紧去逛绸缎庄。
  于是,吃过早饭,朱四美朱老太就留李婆子在家看门,带着小四儿出了门。
  她们刚出门,斜对面大柳树下一个闲站着的青衣小厮就跟了上去。

  
【第三十四章】 发誓言朱紫快意

带着满腔的仇恨和复仇的快意,只逛了荣庆祥一家,四美和朱老太已经选购了一大堆绸缎了,命店里的伙计送货上门,她们娘俩接着逛。
刚进隔壁的徐氏绸缎庄,朱四美正在扯开一幅麒麟送子的被面细看,忽听得外面传来很是娇媚的声音:“三哥哥让奴家自己来选,可奴家怎么知道他的喜好呢!”
另一个低沉些的声音道:“章三爷是独县首富,大方着呢,小娘子你就听章三爷的,想要什么就挑什么,反正店里伙计自会找章三爷去结账!”
后面这个低沉些的声音在说到“章三爷”的时候,那个“章”字说得简直是绕梁三日余音袅袅,不由得朱四美和朱老太不注意。
她们娘俩一起回头,发现两个丫鬟搀着一个娇弱的美貌娘子进了店里。
小四儿忙凑到朱老太耳边道:“这就是章三爷新养的那个!”
朱老太和朱四美都明白了过来,看那小娘子一幅弱不禁风的矫揉造作样子,头上金光闪闪,耳下垂着珍珠,腕上套着金刚镯,浑身绫罗裹就,心里一股妒气就直往上升,一起扑了上去,要去撕抓那小娘子,嘴里还叫骂着:“打死你这不要脸的粉头娼妇!”
稳娘伶俐地往后一闪,旁边朱紫和银铃装出惊恐的样子大叫一声,候在外面的那两个护院马上冲了进来,拎小鸡一般拎着朱老太和朱四美出了绸缎庄。
章老三喜新厌旧,早就交代两个护院:“小娘子的安全最是紧要,有人若是欺负她,不管男女,打了再说,打完了老子大大的赏!”
所以,这两个护院把自己认识的章三爷的外室朱四美拨拉到一边,毫不留情地开始捶打朱老太。
朱紫搀扶着稳娘,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
四年前送她到人牙子刘婆子家的时候,朱老太头上插的是一个老银簪,身上穿的是半新的青衣袄裙;四年后再次相见,朱老太似乎战胜了时光,变年轻了一些,白了,也胖了,头上插着金凤叼花簪,耳朵上是老粗的金环,身上穿的是酱色大花缎袄和白绸八幅裙。
这变化是怎么开始的呢?
卖自己的两个亲孙女,卖自己的儿媳妇,不管不问自己的亲孙子!
朱紫记得很久以前,她刚穿过来,仿佛五六岁的样子,朱老太以为站在一边玩耍的朱紫听不懂,对自己娘家妹子说:“儿子娶了媳妇就变成外人了,还是自己嫡亲的闺女疼自己,将来我们两口子可是要跟着闺女儿四美过的!”
她和四美的幸福生活就建立在朱紫一家的家破人亡之上!
看着那两个护院的拳头一下下捶在朱老太身上,朱紫觉得快意异常,徐徐呼出了一口气。
不,这些还不够!
朱紫握紧了拳头,我要你——长命百岁,不得善终!
朱四美看母亲挨打,忙上前拉扯,可她自幼娇惯,这一年来又唤奴使婢的,动动针线都是大型体力劳动,当下被护院随手一推,就踉踉跄跄差点倒了下去。她好容易站稳,环顾四周,只见那位章老三的新欢同她那两个丫鬟看戏看得正欢,忙扑过去,哭诉着:“小娘子救救我母亲,让他们停下来吧!”
章老三赶到的时候,两位护院正在欢乐地踢打朱老太,而旁边朱四美正在纠缠稳娘,只见稳娘惊慌失措眉尖若蹙梨花带雨,冲着他喊道:“三……三哥哥……救命啊……”
章老三大为心疼,冲上去一把揪住朱四美的发髻,骂道:“小贱人,如何不讲理欺负我的稳娘!”
朱四美被拉开之后,眼泪汪汪瞧着章老三:“三爷,你,你误会奴家了!”
章老三此刻正心爱着稳娘,把稳娘看成了不可或缺的眼珠子,看朱四美如同看到了一块大便,而且是讨厌的堆在路中间挡了他道的大便。他推开扑上来的朱四美,搂着稳娘百般安慰:“稳娘,你哪里受伤了?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紧?”伸手要用衣袖帮稳娘拭泪。
一时想到了跟着出来的紫竹和银铃,回身骂道:“你们俩是死人么,看着主子挨打?”
紫竹和银铃忙上前低头认错。
他正要再吵,稳娘痛楚地呻吟了一声,章老三马上道:“紫竹去请大夫,银铃陪着稳娘回去!”
说罢,搀扶着稳娘就扬长而去。
那两个护院也怕把朱老太打死了落上官司,最后都是虚张声势又打又踢的。这时候见主家章老三已经走了,在朱老太身上轻踢了一下,也尾随而去。
小四儿这时才从藏身的大槐树后面跑了出来,装模作样哭天抢地地扶起朱四美,又和朱四美一起搀起了抱着头装死的朱老太。三人挣扎着回到了家里。
回去之后,朱老太不顾脸上身上的伤,让李婆子去城西朱家庄叫老头子过来,又让小四儿去方家料货铺寻朱二郎——朱二郎娘子嫌朱四美给人当外室丢人,不让二郎和她们来往。
一直到天黑,李婆子才走了回来。
朱老太见李婆子进来,就往她后面看了又看,却没发现自家老头的影子,忙问道:“我家四美她爹呢?”
李婆子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朱老太急了,拿起不求人就往李婆子身上砸,李婆子嚷嚷道:“老太爷在家里收留了个婆娘……”
她看着朱老太瞬间青紫的脸,再也不敢说下去了。
朱四美忙安慰朱老太:“娘,你别生气,或许是李妈妈误会了!”
李婆子在旁咕嘟着嘴道:“什么误会呀!我都问庄里人了,都说孤男寡女在一起住半个多月了!”
朱老太一口气缓过来,怒目圆睁:“怪不得这老东西这段时间推三阻四不肯进城享福呢,原先跑得比谁都快!”
她从来刚强,现在挨了一顿臭打,又被老杏出墙的老头子气了个半死,倒也没从此倒下去,而是问四美:“小四儿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小四儿就回来了,也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二郎娘子说,说,”小四儿学嘴道,“‘我只怕过去的话,婆婆把我和咱两个孩子给卖了,二郎你也不能去,既能卖孙女儿媳妇,就未必不能卖孙子儿子’。”
朱老太怒极,伸手在小四儿脸上抽了一下:“乱学什么呢!”
小四儿嘟囔了一句:“我们是章三爷买来的,又不是您老人家的人,打什么打!”
朱老太起身就要追打,可那小四儿身子灵活,哧溜一下就不知道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朱老太放声大哭,边哭边捶腿大骂自己不要脸的老伴、早早死去不活着孝顺自己的大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二儿子、带着侄子逃之夭夭的三儿子,总之,这个世界都背叛了她。
朱四美过来劝她,被她连带着骂了:“都怪你,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生生被人给抢走了!”
说得朱四美掩面而哭,也跑上楼去了。
李婆子趁屋子里热闹,悄悄踅摸出去,进了厨房,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子,看了又看,擦了又擦,又用嘴咬了一下,确定是真正白银了,这才拿出一块帕子把银子包了起来,塞进怀里,还是不放心,又掏出来放进了荷包里。
小四儿这会儿也在美滋滋地欣赏自己刚得的那块银子。
下午的时候,她走没多远就被一个黑丫头给拦住了,把她叫过去,拿了块银子出来,要求倒很简单:“气朱老太,只要能让朱老太生气,怎么做都行!”
看在银子的份上,小四儿也会按她的交代说的。
独县位置靠北,虽是初冬,可是温度已经相当低了。
章老三给稳娘买的这个宅子,号称独县数得着的豪宅,位于城中心的王府山上,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地理位置高虽然可以俯瞰全城,但是冬天就会更冷。
宅子里只有章老三和稳娘的卧室里才有暖炉,朱紫和银铃睡着楼下的厢房里,冷得只打冷战。
晚上朱紫和银铃睡在一张床上,两人一人一个被窝,最上面又压了一个大被子,还是有点冷。
朱紫建议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这样上面就能压两床被子,一定会暖和一点。
银铃坚决拒绝了。
她撇着嘴:“王爷醋劲太大,万一将来知道咱俩同床共枕肌肤相接了,不知道会把我怎么样了呢!”
“同床共枕肌肤相接?”朱紫默默吐槽,“姑娘你能不能更恶心一点!”
她不再推行民主,直接把自己的被窝抖开,压在了最上面,然后钻进了银铃的被窝。
银铃立刻化身被非礼的黄花大姑娘:“你,不要过来!你别挨着我!啊——”
朱紫从她背后搂住她:“睡觉!”
银铃委委屈屈陪着朱紫睡着了,嘴里还念叨着:“到时候你可得向王爷承认,我可不是自愿的,我是被强的被强的啊!”
“啪——”
世界清静了。
银铃将睡未睡之际,听到朱紫很清醒的声音:“银铃,你明天坐车再去一趟朱家庄,再给杨嫂十两银子,交代她务必要笼络住朱老头,看着他别让他到城里来!”
银铃答应了一声。
这天,一大早起来,银铃服侍着稳娘和章老三起床梳洗。结束之后,按照原计划,赵雄出门去了,稳娘带着朱紫、银铃开始收拾细软。

 
【第三十五章】 得消息正妻杀到

朱紫一出来,就找到赵雄问道:“你确定把信送到了章老三老婆手中?”
赵雄很有把握:“我买通林家的后院妈妈,看着她交给章太太的亲信马婆子的。”
朱紫这才点了点头,低下头默默计算章老三老婆的行程。最后,觉得女人的妒忌心,应该是能够支撑她今日之内回到独县的。
朱老太没盼到朱老头,也没叫来朱二郎,只能自己谋划了。她寻了个由头,把小四儿和李婆子都指使了出去。
交代好朱四美在家收拾行李,朱老太忙忙地出门雇车子去了。
朱老太雇好三辆车子回到家,刚敲门就觉得不对劲,刚要逃走,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两个粗壮的婆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给拎了进去,又“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朱老太被那两个婆子扔破布袋一样扔在了地上,她哀嚎一声,正要跳起来叫骂,一眼就看到章老三老婆大模大样坐在廊下,旁边站着十几个手拿擀面杖的粗壮婆子。
再一看,四美正被一个婆子揪着发髻摁倒在泥地上,另一个婆子的脚还在四美背上踏着。
朱老太平生一是爱钱,二就是疼朱四美了,见此情状,简直是心如刀割,一下子爬起来向四美那边冲过去。
拎她进来的那两个婆子孔武有力,见状只是横腿一绊,朱老太再次跌了个狗啃泥。
这两个婆子索性拿了根绳子把她捆了起来。
朱老太身子不能动了,嘴巴还拥有自由,于是大声叫骂起来。可是,还没骂两句,就被人用裹脚布塞住了嘴,这下动不能动,骂不能骂,只好眼巴巴看着朱四美,泪流满面。
章老三老婆看她娘俩安静下来了,这才开讲:“同是朱家村的人,谁不知道我的暴脾气,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看着朱四美,冷笑一声,吩咐旁边亲信婆子:“马六家的,去把人牙子刘婆子叫过来!”
这个马六家的伏在章老三老婆耳边说了句什么,章老三老婆马上改口:“罢了,叫艾四虎家的吧!”
朱四美本来软瘫在地,这时听见章老三老婆说要叫艾四虎家的,吓得尖叫起来:“我不去——我不要——啊——!”
刘婆子还罢了,是个人牙子,艾四虎家可是专做娼门生意的啊!
章老三老婆此时恨不得把她给吞了,看她这样聒噪,等着婆子们骂道:“你们都是傻子么?”
马上两个婆子冲上去把朱四美也捆了起来,嘴巴也塞住了。
艾四虎家的一过来,章老三老婆就大模大样地说:“我家老爷的这房小妾,很不听话,你领去把她嫁了吧!”
艾四虎家的忙赔笑道:“这……”
章老三老婆呸了一声,道:“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让你领着去嫁就去嫁,银子随便给点,去去意思就行!”
她把重音放在了“嫁”字之上。
艾四虎家的老奸巨猾,自然心领神会,笑眯眯点了点头。
这边章老三老婆派人跟着她去监督执行不提。
几个婆子从楼上奔了下来,手里抱着银子细软文书:“太太,原来她们昧了老爷这么多财物!”
章老三老婆看都不看:“接着搜!”
正在这时,马六家的悄悄出去了一下,
很快又进来了,伏在章老三太太耳边道:“刚接到消息,王府山那边还有一个!”
章老三老婆一惊,站了起来:“真的?”
“真的,早就在城里传开了!”马六家的再加一把火,“听说是极风流俊俏的!”
章老三老婆一挥手:“李家的、胡家的、韩家的、宋家的,你们留下收拾,把东西运走,院子封了,老虔婆给我扔空房子里!其他人跟我走!”
在章老三老婆带领人马气势汹汹直奔章老三王府山外宅的同时,得到消息的章老三也在拼命往那儿跑,实指望自己跑过老婆,救心肝儿稳娘一命。
他可是熟知自己老婆性子的,一点火就着,打年轻时候开始就这样,前几年他不过是睡了自己家里的一个丫鬟,就被她打烂了头,丫鬟也被远远卖了!他认为自己不过是看在章琪和章梅面子上,大人有大量,不同她计较罢了!
章老三和自家老婆在王府山宅子大门前胜利会师。
章老三见老婆气势汹汹有备而来,转身就逃——稳娘虽重要,自己的脑袋更重要。
章老三老婆一挥手,几个婆子一拥而上,拽住了章老三。
一群女人挟持着章老三闯进了宅子——大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看着空荡荡的宅子,章老三夫妻俩都很疑惑。
章老三也不挣扎了,直接冲到正房去找稳娘。他老婆紧跟在他后面。
进了正房,夫妻俩没发现人。
章老三心一跳,马上冲进了卧室,卧室是空的。、
卧室很空很空,好像不曾住过人一般。
想到自己花的那么多银子买的各种珍宝摆设,私下里给稳娘的银子,章老三伤心了,心碎了——才玩几天就花这么多啊,够用金子打个一模一样的人了!
章老三老婆对章老三很是了解,看他这个德性,知道损失一定很大,冲上去咬着牙揪着章老三耳朵:“被骗去了多少银子?”
章老三哪敢说出来,只是闭目不语装死狗。
章老三老婆更是生气,从一个婆子手里抢过一根擀面杖,对准章老三劈头盖脸打了起来:“让你养小老婆!让你乱花银子!”
章老三向来惧内,只是胡乱挣扎着一个劲儿地求饶:“太太,饶命啊,我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朱老太被章家的婆子们捆成个粽子,锁进了空房子里面。
两三天过去了,她被饿的快要死了,房门突然打开了,目瞪口呆的朱二郎站在门口。
朱二郎是刚刚接到李婆子的报信来的。
这个李婆子,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早来报信。
朱二郎不敢把这自己彪悍的娘带回家里,所以雇了个车,把朱老太直接送回了朱家村。
回到家,下了车,一碗水喝完,朱老太这才发现,自己家里多了一个姓杨的女人——朱老头的新妾。
这位杨氏才三十多一点,身体健壮,面容姣好,死了丈夫之后,守不住和邻居偷情,被夫家哥哥当场捉奸,赶了出来,被朱老头收留,一拍即合,甘愿为妾。
朱老太元气刚恢复一点,就要和杨氏算账。
谁知道杨氏不光生得好,力气更是大得惊人,一下子就把朱老太推倒在炕下。
朱老头人老偏爱少年,疼着杨氏,也不来扶。
朱老太悲从中来,也不敢再管杨氏了,只顾着要朱老头去艾四虎家的那里把四美赎回来。
朱老头虽然吝啬非常,但是亲闺女倒是愿意救的。
朱老太就眼巴巴等着他进屋拿银子。
不曾想,银子没有拿出来,朱老头也缩了起来。
杨氏倒是跑了出来,一耳光就打了过来。


【第三十六章】 回京城贵女驾临

章老三老婆大闹西大街外宅的时候,朱紫一行人早有准备,卷了珠宝细软提前溜了。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闹剧中,朱紫进行了非常成功异常老练的演出,大大地过了一回戏瘾。不过,到了闹剧的最高潮,她却很怕章老三夫妻醒悟过来捉住自己,一大早就带着银铃和原名秦诗诗的稳娘,坐上赵雄赶的车逃之夭夭了。
看到独县县城消失在地平线上,朱紫双手合十不停地祈祷着:老天,让我们赶紧跑出宛州府吧!让章老三夫妻俩变成浮云吧!
当他们的车子越过宛州城的时候,朱紫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在心里感谢赵贞——科技发明+机械改造爱好者赵贞是多么英明神武啊,居然改造出跑得这么快而且具备减震功能的车子!
到了傍晚,在大道小路上一路领先,堪称“一直被追赶,从未被超越”的赵贞牌改良车的车速终于慢了下来,最后在一个山间小镇停了下来。
赵雄先下车拉了好几个人打听,然后才回来对朱紫介绍道:“这个镇子叫荆紫镇,真正是个好地方,宛州府、荆州府和陕州府三府交界,属于三不管地带,不过从宛州到金京经过这里的话,要绕一点路。”
她们在荆紫镇最大的客栈住了下来。
为了安全,朱紫、银铃和秦诗诗住一个房间,赵雄住在隔壁的房间。
吃过晚饭之后,朱紫想出去逛逛,秦诗诗体弱嫌冷,早就钻进被窝里了。
银铃就陪着朱紫出去了。
紫荆镇因为在山中,山里的晚风呼啦啦而来,寒气逼人。
青石小街上静悄悄的,没有行人经过,只有旁边的店铺偶尔透出一点点灯光。非常文学
已经是腊月十四了,天气虽寒,可是天上依旧挂着一轮将圆的冷月。
仰首看着月亮,朱紫忽然觉得孤独。
大仇得报,心里积压的那股仇恨愤懑随之消解,原该欢欣鼓舞的,可是她却很难过,难过得想哭。
宛州府是她这一世的家乡,这一次离开,她永远不再回来,也回不来了。
项羽曾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可她,为了这次报仇,令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乡。
她再一次成了无根的浮萍,随着命运的洪流四处飘荡。
妹妹朱碧、弟弟朱青也是同样的命运。
银铃远远看着朱紫,清冷月光下她看到了朱紫脸上大大的泪滴。
虽然紧赶慢赶,朱紫她们到达金京城外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六了。
进了金京之后,秦诗诗就要同朱紫她们分手了。
在城外的长亭里,朱紫把卖身契还给了她,又递给她一张面值二百两的银票。
从章老三那里拐骗来的珠宝钱财,除了这张银票,其它朱紫是预备全还给章琪的。章琪那么仗义,自己要是贪这些东西的话就太不仗义了,没脸见章琪。
虽然早就同赵福和朱紫约定好的,但是看到卖身契,秦诗诗素来如同带了一层假面具的脸上还是出现了一丝动容。
她拿着卖身契,看了又看,然后仔细地叠了起来,放进了贴身的衣服里。
秦诗诗的头仰得高高的,可是眼睛是湿润的;嘴角想要翘起,却有些颤抖。
朱紫也有些不舍,她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我、银铃和赵雄都是奴籍,所以——”
“我很高兴!”秦诗诗打断了朱紫的话,“我是被亲爹亲娘卖的,为了多卖几两银子,把我卖进了金京大大有名的玉枕楼!”
“玉枕楼,一双玉臂千人枕,哼!”她转身指着远远的一个村庄,“看,我原先的家就在那里!”
秦诗诗向朱紫她们行了一个利落的礼,转身向前走去,她的方向不是她的村庄,而是金京城门方向。
秦诗诗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朱紫、银铃和赵雄依旧在长亭中站着。
朱紫笑了笑:“我是被亲奶奶给卖的,你们呢?”
银铃赵雄齐齐白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眼角似乎都带着些泪——我们或许曾经可怜过悲惨过,但我们也要尽力活下去,而且要把余下来的人生过好!
回到京城王府之后,朱紫发现自己错了。
她本来以为王爷不在家,府里应该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谁知道一进王府,就发现到处披红挂绿,崭新一片,倒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新春景象。
她和银铃相视一看,一致决定先去见大雁姑姑销假。
大雁依旧寡言,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拿出一个簿子,用笔在上面画了几下,然后递给朱紫,让朱紫画押。
朱紫一看,原来是出府的日期、人员名字和回府的日期。她仔细看了一遍,觉得没有错,不过为了保险,还是复查了一遍,这才签字画押。
把这些忙完之后,大雁才道:“你们离开了两个月,府里也有了一些变化。”
她顿了顿,才道:“因为王妃尚未进门,过年府里多有不便,承蒙尚书府二小姐和四小姐盛情,过府来帮王爷照料家务。”
大雁的话很简练,但朱紫觉得自己似乎从中明白了些什么,于是马上决定依旧像以前一样夹着尾巴做人。
回到松涛苑,换好衣服洗过澡之后,她就带着礼物去见内院门口见胡妈妈。大雁姑姑不熟悉,轻易不敢送礼,但是胡妈妈还是很宽厚的一个人的,总不会伸手去打笑脸人的。
胡妈妈见到礼物,刚开始直呼过于贵重,再三推辞不肯收,后来见朱紫苦让,这才勉为其难收了下来。
两人坐下来叙话。
胡妈妈别的也没说什么,只是对朱紫说:“既然换过衣服了,那就去见见二表小姐和四表小姐吧!”
从胡妈妈那里出来,朱紫认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她上身是一件半新不旧的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袄,下面是白绢挑线裙儿,看起来挺符合丫头身份。
八卦高手银铃探听消息完毕,正向朱紫走了过来。
她拉过朱紫,小声道:“二表小姐叫高琰,是尚书府二房的嫡女,嫁到了威远侯家,女婿死得早,常年在娘家居住;四表小姐叫高珺,是尚书府大房嫡女,年方十六,尚未许人。”
朱紫接收到了她的三条信息,第一条是二表小姐“女婿死得早,常年在娘家居住”,第二是四表小姐“年方十六,尚未许人”,第三是都是“嫡女”。
她心有所感,正在整理思绪,银铃道:“两位表小姐一起住在府里正房,咱们过去吧!”
正房?朱紫一愣,却没说什么。
住在正房,虽然有很浓的身份认同意味,但,那正房能住人吗?
朱紫带着疑问,和银铃一起去给两位表小姐请安去了!


【第三十七章】 凯旋归无所适从

京城王府和南疆王府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大!
都是出奇的大。
其它完全没有相同之处。
南疆王府是南安王赵贞亲自设计监造的,小到一草一木一亭一榭,大到一阁一殿一馆一院,都花了不少心思,各有各的好。
京城王府赵贞仿佛不打算常住,只用心拾掇了自己住的松涛苑内院,连他见客的外书房都只是略略收拾了一下。另外,除了比如说管家婆子丫鬟小厮们的住房不得不整理出来之外,其它的房子根本就没管,基本上都是毛坯房。
所以朱紫才会觉得奇怪。
走了很远的路,终于走到了正房的大门之前。
大门前的值事房里坐着两个妈妈两个小丫头。
这两个妈妈一胖一瘦,穿锦着缎的,看起来都很体面。两个小丫头有点小,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朱紫和银铃忙上前向这两位妈妈说明了来意。
一胖一瘦两个妈妈一听到“朱紫”这个名字,神情都稍变了变,瘦妈妈道:“姑娘容我等先去回一下!”
朱紫忙谦逊:“妈妈太客气了,叫我朱紫就行了!”
两个妈妈如同黄鹤一般,一去不复返。
朱紫和银铃等了又等,终于把胖妈给出来了。胖妈妈脸上挤出笑:“我们家二小姐和四小姐正在用午膳呢,姑娘且等一等吧!”
朱紫含笑点头,和银铃继续等待。
又等了好久,才见到瘦妈妈小跑跑了出来:“好了,小姐们已经用完膳了,两位姑娘可以进去了!”
朱紫和银铃都觉得这两位高小姐的架子都挺大,也不作声,随着瘦妈妈走了进去。
到了正房门口,朱紫往里看了一眼,发现房子已经收拾得相当好了,外面窗子上糊着很名贵的浅绿色茜罗纱,里面琉璃砖铺地,家具也都是红木的,墙上挂着名家字画——估计这次装修要花不少银子。
进去之后,朱紫微微抬头,发现正堂之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小姐。
左边这个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杏眼修眉,肌肤微丰,身穿玄色鸾凤穿花罗袍,白绫织金裙。
右边那个好小的脸,细眉细眼的,瘦得吓人,因为太瘦,年龄倒认不真切了,不会超过十六岁——可不正是在高大太太房里见过的那位小姐。她今日穿的是大红遍地锦袄,宽拖遍地金裙,只是又瘦又小,似乎架不起这样气派鲜艳的衣裙。
朱紫端端正正福下身去,行了一个很到位的礼:“奴婢朱紫见过二表小姐、四表小姐!”
银铃也在后面行了礼。
两位表小姐一人端了一杯茶,揭了盖子慢慢喝着,谁也不愿先开口说让朱紫和银铃起来。
朱紫没有抬头,就那样半蹲在那里。
这种姿势很难受,可朱紫觉得不算什么,这种待遇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那位年龄稍大一点的高二小姐看看堂妹,发现她还在认真品茶,无意让朱紫起来,便笑了笑道:“起来吧!”
朱紫银铃这才起身。
高二小姐高琰是第一次看见贞表弟这个通房丫头。过去常听人提起,说是自己府里出来的,丫头仆妇们见过的也都说是极美丽的,如今一见,不过如此,夸大其词罢了!
她只觉得这个朱紫个子太高,失了女子娇小之美;五官轮廓过于明显,失了女子柔婉之美;衣裙首饰过于朴素,失了女子华丽之美——总之,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说她美。
她想,大概是因为贞表弟不好女色,房里只有这一个通房的缘故吧,物以稀为贵罢了。
高四小姐高珺,尚书府长房嫡女,母家是太平侯府,出身极为高贵,母亲又宠得很,养成了她目中无人的性子。她因为常年病弱,所以自诩为冰美人,最厌恶那些看起来活蹦乱跳生机勃勃的雌性生物;她幼承高大太太家教,所以很重视尊卑之分主仆之别,对于惑乱主子的通房小妾看都不愿意看到。
如今再次看到朱紫,她依旧是无比厌恶,心里很是诧异贞哥哥的审美,最后臆测为全是这丫头上赶着勾引贞哥哥的。
朱紫不会读心术,老老实实地请了安,就不再多话了。她原本想着两位表小姐会问点什么的,到时候自己该答什么就答什么好了,谁知道这两尊大神一个笑眯眯审视自己,一个眼角朝天鄙视自己,却都没有说话。
于是,她低眉垂目也扮演泥雕木塑。
最后,高二小姐含笑叫自己的丫头:“美莲,拿两个荷包赏给这两个丫头!”
高二小姐一开口,一向和她打擂台的高四小姐也开了腔:“清歌,把那两副镯子拿过来,赏了!”
朱紫出了正房大门好一阵子之后,腰还有点僵,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出来风一吹,有点凉。她和银铃俩人都是很恭敬地把两位表小姐赏的器物捧在手里,规规矩矩一前一后走着回松涛苑去了。
朱紫想着自己又不是赵贞正式的姬妾,所以也不用天天去向两位表小姐请安了,就天天窝在松涛苑里,踏踏实实做针线。
她也开始考虑了,两位表小姐还没当上赵贞的正妻呢,就这样拿架子,将来若是其中有一个当了王妃,自己的日子可不好过。
未来的王妃要是把自己当做阿猫阿狗,看都不看一眼,这说不定还要好一点呢!
她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二月十五,南安王赵贞歼灭叛贼凯旋而归。
他先是到宫里见了圣上,又奉圣上旨意去看了贵妃娘娘,最后回自己的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京城王府倾巢而出迎接胜利归来的王爷之时,骑在马上的赵贞,看到打头领着府里众人跪拜的两位表姐表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眉头皱了皱。
不过他一向面无表情,再加上迎接他的人几乎都低着头,所以没有人看到。
朱紫五个多月没见他了,自是思念得紧,可是考虑到自己身份,平时不敢露出分毫。她从来不主动提到王爷,连在银铃面前也不提,生怕被有心人听到。
现在王爷回来了,朱紫跪在人群的后面,心里又苦又甜又喜又涩,总之,五味陈杂。
行完礼,大家都起身的时候,她偷偷看了赵贞一眼,发现赵贞好像又长大了一点,脸部的轮廓成熟了一点。
她正在偷看,冷不防赵贞也看向她,两人眼神撞在了一起。朱紫的心跳开始加速,果断地移开了眼神。
赵贞下了马,清冷的眼神均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站在人群最后的朱紫身上。
朱紫白绫袄泥金裙,衣服有些旧,和两位表姐表妹的貂鼠皮袄相比,穿的有些单薄,此时正低眉敛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贞一直在看她,最后觉得这样怕是惹眼了,刚要移开眼睛,就见朱紫微微侧脸,悄悄觑他。
两人目光一对,朱紫马上又低下头去。
赵贞没有废话,直接说让大伙儿先散了,自己回松涛苑洗澡换衣物,明日再同众人厮见。
说完,他径直往松涛苑而去。
朱紫知道自己该跟上去,可是又觉得这样的话目标过于明显,正在左右为难,胡妈妈排众而出,随着王爷往松涛苑而去。这时银铃也走了出来,经过朱紫时,她用肩膀撞了朱紫一下。朱紫忙跟了上去。
将近五个月未见,朱紫觉得赵贞变得既熟悉又陌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赵贞。
赵贞站在卧室里脱衣服,朱紫忙着给赵贞找从内到外的干净衣物。
赵贞要去净房洗澡,朱紫忙递上找好的衣物,然后退了下去。
赵贞洗完澡出来,站在朱紫面前等着朱紫帮自己擦干长发,朱紫却递上毛巾,然后退出去催小丫头上点心。
赵贞自己擦干了头发,特意在镜台上找到朱紫的梳子,递给朱紫,示意朱紫给自己梳发戴冠,朱紫却把梳子放了回去,把赵贞的玉梳拿了出来。
……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晚上,赵贞脱了衣服倚在床上,拿着本书在看,他是在等朱紫主动投怀送抱,可一本书哗啦啦都要翻完了,再看朱紫,正站在外面一本正经地垂手而立等待主子吩咐呢!
于是,从中午到夜里一直被冷落的赵贞出离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