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8

墨香铜臭:天官赐福 251 - 完


【第251章】 哎呀!万神窟

笑着将压得自己快喘不过气的花城从身上推了下去,热意情潮尚未褪去,谢怜忽然想起一事,随口道:“对了,三郎,万神窟……”
花城的手臂又搭上了他的胸口,一边不知在玩弄些什么,一边懒洋洋地道:“嗯?万神窟怎么了。”
谢怜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来,铜炉爆发,万神窟里那么多神像会不会有事?”
若是如此,那便太可惜了。毕竟那里面每一尊神像都是花城的心血之作,他都很喜欢。
花城道:“不会。我早就设了界,哪怕是整个铜炉都塌了那石窟也不会有事。”
谢怜兴头上来了,道:“是吗?太好了,那一定没事了。我想去看看,可以吗?”
花城似乎凝滞了片刻,但随即便笑道:“好啊。哥哥想看便去看,有什么不可以?”
谢怜兴致更高,道:“那就明天吧。反正铜炉已经开放了,随时可以进去。”
花城挑起一边眉,道:“明天吗?好吧。”
他没表示反对,也不多说,但下一刻,又翻了上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后半夜的花城折腾他越发狠了,没过两轮,谢怜便被逼喊了哥哥救命,然后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原本是可以一觉安安稳稳睡到天明的,但过了一个时辰不到,谢怜沉睡中感觉身旁一轻,睁开双眼一瞄,人已不见了。
谢怜一怔,睡意尽散,一下子坐了起来。
随便清理了一下,他慢吞吞下了榻,推门出去,心道:“三郎去哪儿了?”
睡到半夜忽然失踪,这可是头一遭。
他在极乐坊绕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想起极乐坊内有一间屋子是传送所用,过去一看,果然,那屋子的门被人打开过。
他记得上次门上的阵法不是这么画的。而此刻,门上新阵的朱砂还尚未干。谢怜不假思索便推门进去。再出来时,门外已不是极乐坊,而是漆黑一片。
谢怜关了门,托起一团掌心焰,照亮四周。看到眼前的景色,他不禁一愣。
这缩地千里阵通往的地方,竟然是一个阴森森的巨大石窟。
万神窟!
花城为何深更半夜一个人来万神窟?他们不是约好了明天一起来吗?为何他今晚就先来了?
摇了摇头,托着那一点火焰,谢怜在阴凉凉的石窟内缓缓走动起来。
足音森森回荡,那些神像上遮面的轻纱都被取了下来,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有无数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正沉默着,想想这画面,还有些可怖。
谢怜路过一间石窟,随眼一扫,窟中是一尊太子悦神像,眉目温好,拈花扶剑而立,身姿优美。
这里的神像多则千尊,少则百尊,不知耗费了怎样漫长的时光和倾力的心血才雕刻而成的,又不知在黑暗中沉默了多少岁月。
想到这里,谢怜叹了口气,面对着那石像,微微俯首,喃喃道:“很寂寞吧。”
是说雕神像之人,也是说神像。
那尊太子悦神像点了点头。
谢怜:“……”
这可太吓人了。
梗了一会儿,谢怜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原来如此,多半是因为他刚刚才补充过法力,此刻浑身上下气场充沛至极,站在这里影响了这些神像,才让它也活动了起来。
谢怜赶紧收敛法力,但已经迟了,那尊太子悦神像已经迈开了步子。因为谢怜多到要溢出的法力感染了它,却又没有认真操控它,它动起来有些笨拙,“咚”的摔了一跤。
谢怜赶紧把它扶起来,道:“小心!”
那神像由他扶起,面带微笑不变,还微微昂首,一脸高贵骄矜之态,向他点头表示了感谢。
见它如此骄态,谢怜不免好笑,忍了,道:“你看到花城了吗?”
神像可以发出简单的声音,但无法说话,除非是专司言语的舌灿莲花之神。
那太子悦神像听他发问,露出一点困惑之色,仿佛不知他在说谁。
谢怜了然,这时候的他还不认识花城呢。于是他改口问道:“那你看到一个红衣人了吗?”
那神像这才展露笑容,又矜持地点了点头。
谢怜道:“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
这么大的石窟,他又不熟,唯恐迷路。
那神像略一沉吟,给他指了一个方向,谢怜道:“多谢太子殿下。”
走出了一段路,他回头,那尊太子悦神像已经迅速掌控了如何走路的要领,还在原地舞起了剑,身姿翩翩,仿佛置身于万众瞩目的上元祭天游之上。
可惜,无人欣赏。
没过多久,谢怜又遇到了分岔路口。理所当然地,他又准备向自己的神像求助,走进了最近的石窟。一进去就看到石台上坐着一个人影,正抱着酒坛猛灌。
谢怜:“……”
他一下子上去把那酒夺了,道:“别喝了!”
那神像也是他,只是容颜微微清减,一身朴素白衣奢华不再。酒坛被谢怜夺走,它想抢,迷迷糊糊的又抢不过,气得直打转,突然抱着谢怜呜呜哭了起来。
谢怜目瞪口呆,道:“你也用不着哭啊……”
那神像哭得更厉害了,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委屈,酒也不抢了,就抱着他不撒手。谢怜不知道自己喝醉的时候怎么这样缠人,只好也抱着它,轻轻抚着它的背脊,安慰道:“好了,好了……”
再看看,手里的“酒坛”也并没有酒,还给它也无所谓,便道:“你看到一个红衣人了吗?他往哪里走了?”
那神像给他指了一条路,谢怜便把酒坛还给它了,继续向前走去。那神像不哭了,抱着酒坛坐在地上,又发起了呆。
谢怜回头看它,叹了口气,继续前行。
又过了一阵,他听到嘎吱嘎吱之声,仿佛铁链摩擦,来到一座空旷石窟之前。
那石窟从穹顶垂下来一座秋千,秋千上坐着一尊神像,神采飞扬,满是少年气,一身皇极观的弟子道服,约莫是十六七的他,抓着秋千的链子,努力想让它荡起来。但因为它自己就坐在秋千上,怎么也荡不起来,于是显露一脸烦恼。见状,谢怜便上去帮它推了两下。
秋千终于飞起来了,那道服装束的少年神像这才高兴了。谢怜趁机问道:“你看到一个红衣人了吗?他往哪里走了?”
那少年神像一手抓着秋千,另一手指了一个方向。谢怜又推了他两下,道:“再见啦。”
可那秋千荡了十几回,便缓缓停下了。再没人推它,那少年神像呆呆坐着,又露出了烦恼的神情。
走了许久,谢怜估摸着:“也该到了吧?”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压抑又痛苦的细小声音,不禁一愣:“什么声音?……喘息?”
那声音,是从前方一座石窟传来的。谢怜走进去一看,石窟内摆着一张石台,台上,像是躺着一尊横卧神像,一张白纱从头遮到脚,垂下地面。纱下身影绰绰,时而蜷缩成一团,时而辗转反侧,似乎有什么人正在下面饱受折磨,艰难挣扎。
“……”
谢怜正要上去拉下那白纱,忽然,一只手从背后覆上了他双眼。一个低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叹道:“哥哥。”
谢怜笑了一声,温声道:“三郎,你以为不给我看,我就不知道这是什么了吗?”
良久,花城又是一声叹,道:“哥哥,我错了。”
谢怜把他的手拿了下来,回头道:“温柔乡?”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名身形颀长的红衣男子,果然是花城。
他被抓个正着,一手扶额,终于承认了:“……是。”
难怪了。果然如此,难怪花城一直不肯让他看。
谢怜道:“你今晚过来,是想事先来把这神像藏起来的吧。”
花城目光看向别处,道:“是。”
谢怜哭笑不得。就这么不敢让他看见这尊神像吗?
他道:“为何要藏呢?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现在出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就是了……”
那棘手的问题就是,谢怜来了之后,无意间导致所有的神像都能动了。
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对这尊特殊的神像来说,就很痛苦了。因为,这纱下的神像,雕的是十七岁在荒山洞穴里,中了温柔乡的那个谢怜。
别的神像,要么在舞剑,要么在喝酒,要么在荡秋千,干什么的都行,只有它很倒霉,它中了那害死人的花妖之毒。这就导致它“活”过来之后,要饱受这欲毒的折磨。
那纱下传来的喘息痛苦难耐,谢怜听得于心不忍,又想起那惊心动魄又刻骨旖旎的一夜,道:“……这也太可怜了。若我现在离开的话,它会还原成石像吗?”
那样就不必受这折磨了。
花城却道:“恐怕不能。毕竟,哥哥现在差不多是法力最强的时候,整个万神窟里的神像都被你影响了。就算你离开,它们也会持续发作许久。”
那可太痛苦了。谢怜道:“那……还有办法吗?”
花城永远是有办法的,微一点头,道:“方才我就是在处理这个。哥哥随我来。”
他引谢怜进入另一间石窟。一进去,谢怜便微微睁大了眼。只见那石窟中立着一尊男子石像,身形长挑,眉目俊美,嘴角微挑,右眼戴着一只眼罩,和他身前带路的红衣男子几乎一模一样。
竟是一尊鬼王像!
谢怜道:“这是……”
花城道:“这是方才我发现情况不对后匆匆雕成的。许多年没动,手生了些。哥哥看看,可还像?”
谢怜仔细端详它一阵,道:“很像!不过……”
花城道:“不过……如何?”
谢怜莞尔,道:“不如你本尊好看。”
花城也笑了。
紧接着,谢怜又道:“所以,三郎你说的办法,就是……”
就是让这尊鬼王像,给中了温柔乡的神像“解毒”吗?
沉默片刻,花城敛了笑意,正了颜色,盯着谢怜的脸,道:“是。”
谢怜先还没注意到他神色里略带的谨慎,心道:“这法子也太……”
虽说的确是治本之法,立竿见影,但想想都觉得荒诞旖艳得很——说穿了,不就是用一尊鬼王像去破自己少年神像的身、从而抑制欲毒么?
真是连说说都觉得难以启齿!
他尚且不知该如何应答,花城却忽然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谢怜一怔,忙去拉他,道:“三郎?”这是做什么?
花城沉声道:“殿下,是我不敬了。”
谢怜拉不起他,便也跟着蹲下了,不解道:“你有何不敬?”
花城却凝视着他,轻吸一口气,沉声道:“殿下请相信我,今日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虽是亲手雕了这尊神像,但,从未曾对殿下的神像有分毫亵渎不敬。若是殿下觉得这法子不妥,我再另寻他法。”
谢怜总算明白花城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了。
归根结底,对于自己私下雕了这么多尊谢怜神像的事,花城始终担心谢怜会觉得他唐突冒犯,行为诡异。眼下又提出这么个法子,恐怕更担心谢怜会觉得他满脑子胡思乱想,心思不敬。
谢怜笑着叹了口气,双手拉住花城,终于将他从地上拉起,道:“我当然相信你。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很敬重我的。”
不过,“从未曾有分毫亵渎”,这个就不好说了。毕竟如果算得严格一点,打自花城化蝶归来后,他隔三差五就要在千灯观“亵渎”一番神明,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谢怜轻咳一声,道:“我觉得这法子……没什么不好的。很好,很好。”
可是,想到这法子的实质是什么,脸又微微发热,觉得这话未免不矜持。而得了他应允的花城终于渐渐恢复自若。
谢怜将手放到那鬼王像的肩头,道:“我来给这神像开个光?”
花城眨了眨眼,缓缓笑道:“哥哥若愿意,自是求之不得。”
谢怜点了点头。
须臾,那神像轻轻挑了一下眉。见状,谢怜忍俊不禁,收回了手,道:“这样就太像了!”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石窟外慢吞吞走来了几个人影。居然有数尊神像好奇地围了过来,似乎是想仔细看看石窟内这尊和它们都截然不同的新神像。那尊鬼王像也看到了它们,眨了眨眼,一边眉挑得更高,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谢怜连哄带赶,好容易把那群自己的神像都推走了,谁知眼角一扫,忽然道:“温柔乡呢?”
他已经直接用这个来代指那尊倒霉的神像了。
不知何时,石台上只剩下一袭白纱,而那尊温柔乡卧像居然不翼而飞!
谢怜心道糟糕,随后负手进来的花城也是眉峰一凛。
谢怜道:“万神窟很大,一时半会儿应该跑不出去,快找吧!”
花城却道:“恐怕不是。哥哥你看。”
他指了指地面。谢怜绕过去一看,这才发现,地面上居然有一个圆阵,是以极其强劲的指力直接在岩石上画出的。
缩地千里阵!这神像到底吸了他多少法力,居然可以徒手自己画缩地千里?!谢怜简直要当场倒地。
那神像可是中了温柔乡状态的他,万一逃出去冲撞了凡人的女子该如何是好?今后又会附会出怎样猎奇的传说???
他道:“它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它能跑哪儿去?”
花城道:“哥哥别急,你先想想,如果是那时候的你中了温柔乡,最先想到要找的会是谁?”
这个倒不难想。谢怜原也并不太急,迅速冷静下来,道:“应该是去找……”
话音未落,突然一道通灵杀来,谢怜措手不及举手应了,就听风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殿下!活见鬼了,刚才有个妖怪冒充你!”
……果然!那时候,谢怜最得力的助手就是风信和慕情,出了这种事,自然是先找他们!
还好是先找风信而不是在大街上狂奔。
谢怜松了口气,忙道:“不不!那不是妖怪,也不是冒充我。”
风信惊了:“什么意思???不是妖怪也不是冒充?难道那就是你本尊吗???不是吧!”
谢怜:“也不是!好吧,它现在怎么样了?你抓住它了吗?别让它跑了!”
风信却道:“晚了,已经跑了!”
谢怜道:“什么?这下糟了!”
风信:“是啊,这下糟了。赤身裸体的到处乱跑让人看到了像什么话?!”
谢怜:“等等,你说什么?赤身裸体?我……不是,它没穿衣服吗???”
风信道:“差不多吧!有穿,但也没多少,破破烂烂的像是被谁撕碎了。对了,那不是妖怪也不是冒充的话到底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着像是一尊神像……等等,神像?”他大骇道,“它该不会是从铜炉下面的那个地方跑出来的吧?你们在干什么???”
谢怜也不大记得中温柔乡那时他穿了多少衣服了,当时他难受得要命,可能迷迷糊糊间自己都撕了吧,道:“待会儿再解释!我马上上去!”
他这边说完,断了通灵便对花城道:“三郎,我们得去一趟新仙京!”
那边,花城已经把那新雕出来的鬼王像一收,收成一尊可立于掌心的小小神像,道:“好!”
三两下画了个阵。不一会儿,二人便直接杀到了新仙京的南阳殿。一开门就看到风信,而他一对上花城,眼睛都圆了:“血雨探花?怎么你也来了?你上天来做什么?!”一个绝境鬼王,整天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地盘,想上仙京就上仙京,也太不像话了!
花城没理他,侧耳听了片刻,道:“通报呢。上天庭不至于言而无信吧。”
风信自然知道花城说的是什么通报,不就是“上天庭必须通报一整年血雨探花拯救诸天仙神的英勇事迹”的通报?他额头青筋暴起,道:“深更半夜的通报什么!大家也是要休息的,白天才会通报!”
花城这才“哦”了一声,大概是表示罢了不追究。
谢怜道:“唉,随意吧!说重点,你看到的那个‘我’呢?往哪儿跑了?”
风信指了个方向,道:“它往那儿跑了,我正准备去追,你们就上来了!”
谢怜心中忽然一股不详的预感,道:“我问一下,那个方向,该不会是……”
风信干脆利落地道:“玄真殿的方向。”
谢怜:“……”
花城沉声道:“走!”
两人人不敢耽误,匆匆杀来玄真殿,闯开大门就往里冲。冲进去一瞧,只见慕情坐在神台上,像是方才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整个人都惊呆了。
谢怜上去在他眼前挥挥手,道:“慕情?”
他看到谢怜,终于回过神了,但神色仍是震惊的,好半晌才道:“谢怜,你干什么?”
谢怜:“……我干什么?我……我也不知道我干了什么?请你告诉我?”
慕情还瞪着眼,道:“你刚才大半夜的衣衫不整跑我殿里干什么???”
“……”花城眯了眯眼。
谢怜道:“你说话不要这么让人误会!无论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反正那个肯定不是我!”
慕情捂住了半张脸,仿佛想把刚才看到的从眼睛里抠出来。
他脸色铁青地道:“不是你也跟你脱不了干系!是那座石窟里的神像吧?你们搞什么,放那种有伤风化的神像深更半夜出去到处乱跑,你跟血雨探花不用这样玩儿吧?!”
花城嗤道:“关你什么事?”
慕情怒道:“什么叫关我什么事,这是我的殿!”
花城悠悠地道:“重建仙京,我也有份。”
“……”
实话,因为上天庭之前元气大伤,不少神官不得已偷偷向鬼市之主求助。算起来,这新仙京能建起来,还真少不了花城。
谢怜道:“我们可不是在玩儿,这是个意外。它现在人呢?”
慕情道:“它抢了我这里一把剑,跑到……”
不消他说下去,谢怜便知该往哪里走了。
玄真殿外一侧的花园里,传来了铛铛之声。同时,花城带着的那尊鬼王小像也自己掉了下去,一蹦一蹦的,朝着花园方向跳去。
谢怜立马冲了出去,果然,那尊温柔乡像,就站在花园里的假山之上!
那尊神像衣衫不整,露出大半个光滑的肩头、胸口,下衣也是若有若无,甚为暧昧。而神像面部塑造更是一绝,那张脸眉头紧蹙,仿佛能看到肌肤之上透出的红晕之色和薄汗连连,称一句鬼斧神工分毫不过。而眼下,它正拿着那把从玄真殿里抢来的剑,铛铛、铛铛!一下一下努力用剑刺自己,自然是想和谢怜当初一样,以自伤来解毒了。
但因为那铜炉里炼出的石头厉害,那剑居然怎么都刺不进去,反而弯折了。它好像绝望了,提起手掌,眼看着就要一掌拍得自己脑瓜粉碎了,谢怜连忙叫道:“冷静!冷静!”
那神像眼神迷迷蒙蒙向他望来,谢怜飞身上去就是一掌,打得那神像跌下假山,躺在一个山洞里站不起来。
而花城也闪到谢怜身边,丢了一个东西下去。
正是那尊鬼王像!
那尊鬼王像与其说是花城扔下去的,不如说是看到那尊少年神像后自己挣脱的,一脱离他手掌,便在空中恢复了原先修长的身形,落了下去,覆在那神像身上,下方传来一声惊喘。
谢怜赶紧跳下假山,把闻声赶来的慕情往玄真殿里推,道:“来不及了!对不起,借宝地用一下!”
慕情震惊了:“你们刚才干了什么?”
谢怜道:“日后再解释,万分抱歉!”
花城慢条斯理地道:“有什么好抱歉的?这人多少次命都是你救的。”
慕情:“不你还是现在就说清楚吧。我好像看到你把一个你丢了下去,他把一个他丢了下去,我没看错吧?所以你们到底在干什么?那假山里现在在发生什么?”
谢怜就差掐着他脖子往殿里拖了:“十万火急!真的慕情,不要过去!你这是何苦呢!”
慕情咆哮道:“谢怜!!!你们在我的殿里干什么?我操了,我真是操了!”
“那不是我们!这只是个意外,真的来不及了……还有你又串词啦!”
一个时辰后,那两尊神像终于把从谢怜和花城身上沾染到的法力耗得精干了。
进假山里看了一眼,谢怜便扶住了额头。
花城处理神像,谢怜则默默出去拦住了想过来看看到底怎么了的风信和慕情,真诚地道:“你们不会想看到的。”
风信本来也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预感不妙,马上明智地败退了。慕情却无法释怀,脸色黑的仿佛陈年锅底,疯狂甩袖,疯狂喃喃道:“我简直没法相信……我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这种事!居然会在我的殿里发生这种事!”然后幽魂一样地飘了出去,恐怕再也无法直视自己殿里这座假山了,谢怜十分怀疑,他之后会一掌劈了这里。
说实话,谢怜自己也不敢置信,居然会闹出这种啼笑皆非的意外,真不知该不该觉得丢人。回头看了看那两尊——不,现在应该说是“一座”神像了,他道:“它们……就这样吗?”
花城道:“就这样吧。反正也分不开了。”
谢怜捂住了脸。
哪有神官的神像是这种形态的!给人看见还得了?太不成体统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呻吟道:“……三郎,把它们……藏好。不要给人看见了。”
花城笑道:“这个自然。哥哥放心。”
把那两尊合二为一的神像带回了万神窟,终于归位,谢怜抹了一把汗。
而万神窟内其他的谢怜的神像们再次好奇地围了过来,又被谢怜哄着推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没办法,它们也只好离开了。虽然它们并没有亲眼看到那座神像的最终形态,但它们一边走一边回头,好像很羡慕那一尊温柔乡的“谢怜”终于有了一个“伙伴”。
温柔乡之毒是解了,可其他的神像却还是缺了一份圆满。太子悦神无人赏,醉倒无人扶,秋千无人送……
谢怜不免贪心,心道:“要是每一个谢怜都能有一个花城就好了。”
谁知,花城也说了同样的话:“哥哥不觉得,每一位殿下都有一个三郎会比较好吗?”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留在万神窟,大展身手。
不一会儿,谢怜便亲眼见证了花城将一块笨重的大石变为一尊灵巧精致石像的全程。那技艺无法形容,因为根本快到看不清花城是怎么动手的,想来,花城早便将技法融于术法之中,他便只剩下赞叹了。
总之,花城一转身,便从满地碎石里提出了一个新雕出来的小朋友,头发乱糟,衣衫褴褛,脸缠绷带,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双手掌心捧着什么东西不放开。谢怜把手放在那小朋友头上,给它开了光,而花城给了它一点儿法力。少顷,它便眨了眨眼,转头四下张望起来。望到有个人拎着自己衣服后领,它狠狠一脚踢去。
花城像是早有预料他会这么干,轻松避过,把它提在手里,任它挣扎乱踢。谢怜没料到这小花城如此悍性,失笑道:“嗳,好凶啊!”
花城啧了一声,把它丢开了。那小朋友被他丢得摔得“咚”的一声趴在地上,很快便爬起,目露凶光盯着花城。
谢怜担心摔重了,对它伸手道:“三郎你丢太狠啦!当心把它摔坏了。”真要算的话,这小朋友应该才刚出生呢!
花城却无所谓地道:“无所谓,他生命力顽强得很。”
那小朋友对着花城凶恶无比,对谢怜倒是很友好,见谢怜对他招手,正要走过去,这时,不远处的那尊太子悦神像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从自己的位置上走了下来,望向这边。
那小朋友一看到那尊太子悦神像就愣住了,露在绷带外的一只眼睛睁得大大,咚咚咚地奔了过去,似乎想抓住他、扑到他的衣摆上,却又不敢靠近,脏了天神的袍子,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对他伸出了手,打开之前死死不放的掌心。
原来,他掌心里藏的,是一朵小花。
那太子悦神像收了花,微微一笑,伸出一手,主动把他抱了起来,两个人一起高高兴兴地走了。
看起来,一个终于找到了能欣赏他舞剑的人,一个终于找到了能为之献花的人。
谢怜看着,颇为欣慰,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道:“三郎,等你都雕完了,这万神窟岂不是有许许多多尊你的神像和我的神像了?它们彼此会认错吗?毕竟有许多都长得一样。”
花城却笑吟吟地道:“不会的。”
“为什么?”
花城又说了一遍,道:“不会的。”
他抬眼看着谢怜,微微一笑,道:“就算‘殿下’弄错了,‘我’也不会弄错的。因为一个花城永远只会是一个殿下的信徒,只忠于一人。所以,永远不会。”
谢怜也凝视着他,脱口道:“我也不会弄错的。一个谢怜最忠诚的信徒,永远也只有一个,‘我’会永远记得的。我……”
说完这句,他忽然怪不好意思的。
现在的他们,仿佛两个小朋友,和对方热切地约定“我最喜欢的永远是你,也只有你”。虽然诚挚,却很幼稚。
虽然幼稚,却很诚挚。
默然片刻,谢怜轻咳一声,道:“那……接下来就来帮荡秋千的太子殿下雕一个推秋千的鬼王阁下吧。”
没有人帮它推秋千,它看起来很寂寞和苦恼的样子。
花城欣然道:“好啊。”
谢怜又道:“喝酒的那个呢?这个就有点伤脑筋了。它好像稀里糊涂的,还会哭。哎,这里神像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个一个全部雕完?”
花城笑道:“怕什么?慢慢来,总会都遇到的。”
谢怜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嗯,一定会遇到的。”
石窟内,那两尊原先各自独立的石像,此刻已经连为一体了。
他们紧紧相拥,凝望着彼此近在咫尺的脸,眼神和身体一般的缠绵不解,是真正的永不分离了。


【第252章】 鬼王的生辰

近日,一桩了不得的大事逼近了。
因为这件事,鬼市鬼心惶惶。谢怜听说后也是一惊,和神神秘秘前来告知他的群鬼一样,揪心起来:“生辰?”
“正是!”
正是。鬼市之主花城,不知道多少岁的大寿就要来了!
谢怜措手不及,一阵莫名紧张,道:“这,这这这,以往三郎的生辰都是怎么过的?”
群鬼争先恐后、乱七八糟地答道:“很热闹嘎!”
“也没怎么过,就瞎闹一通吧……”
“但是城主他根本不理啊?”
听了这句,谢怜道:“什么叫做不理?”
一鬼道:“就是城主他老人家,从来都不过生辰的。”
“是噶,从来不管我们在他生辰这天做什么,也从来不看一眼别人送的那些礼物嘎。每年就是咱们自个儿傻乐嘎。”
“城主他老人家贵人多忘事,好像压根都不记得自己哪天生辰!”
谢怜想了想,立即打定主意。既然之前的生辰,花城都不怎么当回事,那么这一回,一定要想办法给他过得别出心裁、有趣一些,让他在那天能高高兴兴的。不然,有他在的生辰,岂不是和没有他在的生辰没什么两样吗?
首先,生辰礼物是一定要送的。谢怜陷入了沉思,该送什么好?
众鬼也都巴巴地看着他,道:“谢道长,您是在想送城主什么东西吗?”
谢怜道:“嗯。说来惭愧,我……不太有把握,你们城主会喜欢什么东西。我怕万一我送的不合他意……”
猪屠夫道:“嗨,您瞎操什么心呢,其实只要是大伯公……谢道长你送的,我看咱们城主都会开心得不得了。”
“是啊。哪怕是送张废纸他也肯定会高兴的,大……谢道长送的,跟别人送的东西怎么会一样呢!”
谢怜干笑两声,觉得这种想法未免太过自恋轻浮,不庄重诚挚,道:“不能这么说,选礼物一定是要用心的……诸位可有建议?”
怎么说,花城也在鬼市纵横多年,也许群鬼对他喜好会更了解一点,搞不好集思广益,他再动动脑筋,真能找到合适又别出心裁的礼物。果然,众鬼都道:“有有有!”
说着就有十几双鸡爪、猪蹄、触手等递过来一圈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些东西谢怜都没怎么见过,被包围其中,心道神奇。他随手拿起一只看上去甚为神秘雅致的青玉小瓶问道:“哦?这是什么?”
献瓶者道:“绝品迷情药!只要轻轻几滴,保管中毒者立刻天雷勾地火,为下药者神魂颠倒!而且不伤身体!”
“……”
谢怜正色道:“多谢建议。不过,情意发自本心,怎能以迷药操纵?大家今后还是不要用了。”
那献药的鬼诚惶诚恐道:“是是是,不用了,不用了。不过其实咱们平时也不怎么用,这不是谢道长你问送什么好嘛!”
谢怜笑道:“我想,你们城主恐怕也用不着这种药吧。”
众鬼都嚷道:“就是,城主想要谁,还用得着下药吗?真是的!”七八手脚把那鬼按下去了。
谢怜暗想,这真是大实话。比如他,根本用不着半点药,一看到花城,就差不多要神魂颠倒了,真真惭愧。
为了不让羞惭之心化为面上红云,他连忙拿起另一只盒子,打开道:“这里面又是什么?”
献宝的鬼道:“这是得子丸!”
“……”
谢怜根本不都不用问这丸是干什么的了,马上把盒子“啪”的一声关上,无奈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怎么净让他送花城这种不成体统的东西?
总之,一通乱议,谢怜也知道得不到什么有用建议了,叮嘱群鬼秘密筹备为鬼王贺生之事,给花城一个惊喜,自己下去,继续慢慢想了。
兴许是他真太惦记这事儿了,以至于苦恼都写在了脸上,这日,他陪着花城练字时,正绞尽脑汁,忽然一旁传来一个声音:“哥哥。”
谢怜这才回过神来,侧首道:“什么?”
花城正凝视着他,放下笔,道:“莫非是我的错觉?哥哥似乎在忧虑什么。可否说出来,让三郎分忧解难?”
谢怜心一悬,立刻正色,警示道:“笔,不可放下。莫要偷懒,拿起来,继续。”
花城哈哈一笑,重新执了笔,悠悠叹气道:“被发现了。”
见糊弄了过去,谢怜暗中松气。
谁知,花城提笔写了两行,又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最近哥哥确实,有些反常。”
谢怜心又是一悬,面上仍佯作气定神闲:“哦?反常在何处?”
花城仔细端详他一阵,笑道:“似乎格外……千依百顺。”
谢怜微笑道:“我岂非一直如此?”
他实在苦思无果,决定铤而走险,先随口胡乱扯了些有的没的,最后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道:“三郎,问你一事。”
花城道:“嗯?何事?”
谢怜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之类的?”
花城道:“缺?哥哥是指什么?你缺什么吗?”
谢怜道:“哦,不是……我是说你。随便问问……”
可怜他不敢问得太直接,比如“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之类的,被花城察觉,只好拐弯抹角;但拐弯抹角,又不知搔不搔得到痒处,提心吊胆极了。
花城道:“我?哥哥觉得,我会缺什么吗?”
……那倒也是,谢怜不由讪讪。
花城又道:“哥哥问我这个做什么?”
谢怜生怕他觉察,豁出去了,抬手用力一推。
花城对他从不防备,被他推得“咚”一声靠在榻上,睁大了眼,却也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哥哥这是做什么?这般热烈,你……”
不等他说完,谢怜便硬着头皮上去,堵住了他的话。
这下,花城便没心思继续盘问了,反手搂住他,一翻,就不管他到底哪里反常了。
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无解,谢怜只得求助外援。而他最先想到要找的外援,自然是昔年的两位得力下属。
三人蹲在一间隐蔽无人知的破庙内,一阵尴尬的沉默后,风信道:“你们看我干什么?”
另外两个人还是都看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办法,在他们三个中,风信可是唯一有过老婆的人,照理说,他应该最懂该怎么讨亲近之人欢心的。可风信却被他们看得脸色发黑,道:“……你们看我也没用。我就送过人家一样东西。”就是那条金腰带。就那个还是谢怜给他的呢。
慕情对他也被拉来问这种事感到很不可思议,能抑制住不翻白眼当真是很客气了,只想快点解决,道:“那行啊,腰带不错,干脆你也送条金腰带给他吧。”
谢怜自动忽略了他的阴阳怪气,道:“我早一条都没有了。”全都当光了!
慕情越发阴阳怪气了:“你现在这么顺风顺水的,满大街都是你的庙和信徒,随便托个梦说你要什么,还愁弄不来一条吗?”
谢怜道:“那没有意义啊。如果连送人的生辰礼都要信徒供奉,也太敷衍了吧。”
慕情见再怎么阴阳怪气这人都不为所动,说话语气总算正常了,道:“你怎么这么麻烦?那你自己亲手做给他吧。”
谢怜忙道:“好主意!但是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
谢怜:“说得好。找谁学?”
慕情不耐烦地道:“我怎么知道?你随便……”
话音未落,慕情就发现,这一回,另外两个人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他。
两个时辰后,谢怜两只手十根手指已经被扎了七八个洞,绑满了绷带才不至于满手血淋淋的,而他手上则多出了一道意义和形状都不明的条状物。
慕情实在看不下去了,问:“这是什么?”
谢怜叹道:“腰带。”
慕情道:“我知道这是腰带。我问你的是,这腰带上绣的是什么?这两个土豆一样的花纹有什么意义?”
谢怜道:“这不是土豆!你看不出来吗?这是两个人。”为了让他们看清,他还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脸,这是眼睛,嘴巴在这里……”
确认这真的是两个人头后,慕情不可思议地道:“怎么会有人会在腰带上绣两个大头?这能佩出去吗?你穿衣品味也没有这么差,怎么动手起来就做出这种东西?”
谢怜也没办法。其实让他修屋、打井、砌墙他倒是很在行,又快又好,但他似乎天生就不擅这种偏向女子的内务,一旦让他拿针线或者锅勺,场面就控制不住了。他看了一眼绑的跟粽子似的双手,虽不觉痛,但进展缓慢,难免无奈,道:“……我还是改改吧。”
但木已成舟,又能怎么改?充其量也就在两个小人的大头外圈加了一层花瓣,变成了两朵亲亲密密的笨拙大头花。风信和慕情的表情更惨不忍睹了。
慕情额上都微起青筋了:“我教猪都教会了,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净往自己手上扎?”
风信道:“你什么时候教过猪?真是空口白牙说大话!”
慕情毫不客气地对谢怜道:“算了,你还是放弃吧,你没有这个天赋。”他难得能对谢怜说“你没有天赋”这种话,居然理直气壮的,感觉不错。
风信听不下去了,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从刚才起你一句夸殿下的都没说过,穿衣服和自己做又不是一回事!再说也没有这么差吧,起码这腰带还是能佩的。”
慕情道:“行啊,把他做的这东西送你,你敢佩出去我就服气你。”
风信还没答话,谢怜赶紧把那条丑到好笑的腰带收了,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个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种东西,实在送不出手啊!
风信和慕情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谢怜转而求助下一位。
“送礼?太子殿下,这个你来问我真是问对人了。想当年,本……我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
两人蹲在街边,师青玄披头散发兴致大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看就知道是个行家,谢怜越发虚心请教。
师青玄侃侃而谈,道:“这无主的珍宝么有是有,但是要取来的话,肯定得花大力气。”
谢怜忙道:“无妨。正合我意。”要花的力气越大,就说明越珍贵,岂非越能彰显心意?最好是世界上最难取得、任何人都没能挑战成功的珍宝,如此,若他为花城求来,才是意义非凡。只要想到能让花城微微一挑眉,唇角一勾,谢怜便满心抑制不住的欢欣期待,跃跃欲试。
师青玄思索片刻,道:“星天壶!太子殿下你应该听过吧?这个壶可是个宝贝,把它置于夜中,漫天星月倒映在壶中美酒里,便可吸天地日月之精华灵气,不仅风雅,还可以大大助长修为……”
谁知,谢怜越听,心头一股不祥的预感越浓厚,忙打断道:“等等。”
“怎么了?”
谢怜比了个大小,道:“青玄,你说的,是不是一只这么大的黑玉小壶?黑玉之上嵌有细碎星光?”
师青玄奇道:“咦?太子殿下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
岂止是见过,上个月,他想倒点水喝,但因为忘了手受了伤,不小心没拿牢,摔碎了一只这样的壶。
当时花城马上过来问他手上的伤怎么回事,他看那壶十分漂亮奇异,问花城怎么办,能不能修,花城却说没事就是个小玩意儿,看都没看一眼便叫属下把那壶的碎片扫了扔了,抓着谢怜治手臂去了。
现在想想,他打碎的难道就是那师青玄口中的稀世珍宝星天壶吗?!
谢怜心都凉了半截,半晌,道:“这个……可能不太合适。换一个吧。”
“哦。”师青玄不明所以,抓了抓头发,思索片刻,又道:“那下一个,八荒笔!这笔可不得了,采的乃是一只上古妖兽的灵尾尾尖,笔杆则是以一株玉竹精头顶的一枝制成,不写字时会生长出……”
谢怜道:“碧玉竹叶?”
师青玄道:“对啊!太子殿下,你怎么也知道?你又见过?”
能没见过吗,那支笔就是花城天天拿来练字用的。而且他字写的丑了就怪是笔不好,动不动就往地上丢,有时候还要踢飞到不知哪儿。谢怜事后经常要到处找那支可怜的笔在哪儿,然后捡起来擦擦收好。
“……”谢怜道:“这个,可能也不太合适。还是再换一个吧。”
师青玄一连说了七八样,谢怜发现,这些旁人口中的稀世珍宝,怎么都如此耳熟,而且都如此凄惨。不是花城踏脚的凳子,就是他铺地的摊子;不是被他拿来消遣,就是被他弄不见了!
想来也是。这世上还会有什么稀世珍宝,是花城没见过、也弄不到的呢?
因此,鬼王的生辰礼物,再往这方面想,也是想不通的。
病急乱投医,谢怜差不多把他认识的、能问的都找遍了,可是:权一真,只会塞金条,花城又不差钱;裴茗,这人只会给女人送礼,要问他送男人能送什么,他可说不出什么正经话:灵文,虽然蒙几位上位神官力保,加上上天庭实在缺她不得,好歹是没给关进牢里,但已经埋在扔给她的卷宗文海中快要失去知觉,除了批公文什么都不会了,还不如关牢里清净呢。
各路求助无门,到距离花城的生辰只有两天的时候,谢怜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瞪着眼睛想了一晚上,满眼血丝,总算在天将亮不亮之际,想到了该送什么。
脑袋里一通,他便悄悄从榻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在一旁睡得安稳的花城。
花城黑发如鸦,长睫如漆,双目紧闭,看不出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俊美脸庞和神色间天然的攻击之意在阖眸后被冲淡了些许,此刻看来,无端温柔。
谢怜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右手,在花城面庞上虚抚。终归是怕把他吵醒,没敢触及便收了手。
谁知,还没下榻,他腰身一紧,又被一只手捞了回去。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哥哥,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花城居然醒了!
他说话声音低低的,带一丝沙意,似是还半梦半醒。
谢怜冷不防被他捞回去,强忍心虚,平静地道:“哦,有祈愿。”
花城凑上来在他耳边亲了一下,道:“天还没亮,谁这么一大早跑去庙里求神拜佛?活得不耐烦了么。”
大抵是心中有鬼,谢怜听他在耳边说话,脸越发热了,道:“不是刚收到的,是之前积压的……”
说着说着,他觉得这个姿势要正常说话实在困难,就要再度爬起,花城却也跟着坐起来了,从后面圈住他的脖子,头搁在他肩头,道:“既然都积压到现在了,那再多积压一阵又何妨?哥哥昨晚劳累了,还是再休息一阵吧。”
谢怜努力和他那缠人的手臂和循循诱导的声音抗争,十分勉强,道:“我……已经积压很久了,不能再压了……”
花城道:“哦。那我跟你一起去?”
谢怜忙道:“不用了。不会太久的,我去去就回,你先休息吧!”
花城道:“真的不用我去?”
谢怜道:“不用!你不能跟过来,绝对,绝对不能跟过来!”
花城微微睁眼,道:“为什么?”
“……”谢怜噎了,须臾,他猛地转身,握住花城双肩,直视着他,肃然道:“你,要练字。”
花城无辜地看着他,眨了眨眼。
谢怜硬着头皮道:“今天你必须一天都待在观里练字。我回来的时候要检查!”
花城看上去越发无辜了,歪了歪头,但还是乖乖地道:“哦。”
谢怜好容易应付过去,连滚带爬跌下床。
花城半倚在台上,眯眼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笑,枕着双手,又躺下了。
谢怜先去了一趟荒山野岭,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他又去了铜炉。
铜炉山境内,莽林中的一座小屋里,谢怜一进去就看到国师支了一张桌子,拉着三个空壳人,正在打牌,神色凝重。他二话不说马上转身出门,国师却一看到他就两眼放光,喝道:“站住!”
谢怜知道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国师打牌时才会让他站住,果然,下一刻国师便掀了桌子,道:“不打了,有事先走!太子回来!你找我什么事?”
谢怜回头,看到地上那三个东倒西歪的空壳人,心知肚明国师一定马上就要输了,违心地道:“其实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事。”
国师却忙道:“不不,我看你神色严肃,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牌可以放放,为师先来帮你吧!”
“……”
可等谢怜说明来意,国师又换了一副表情。两人坐在简陋的长凳上,谢怜就净听见国师数落他了:“还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个生辰而已,这也值得你想这么久,还天南地北地奔波,亲自去取那种东西!”
谢怜知道没法跟旁人解释,解释了旁人也不会懂的,自顾自揉得眉心发红,道:“反正我已经取来了原材料,就是已经记不得,我小时候配过的那种仙乐式长命锁该如何打造了。还请国师指点一二,不用您动手,我自己铸造就行。”
国师仿佛还是意难平,道:“你根本用不着准备什么生辰礼。你都自己送上门了,他还想要什么礼物???”
“……”
这意思是在说“你自己就是最好的礼物”吗?谢怜十分受不了这种论调,连自己想想也不能,一掌拍上额头,心道:“我可没那么自恋。”
国师见他连连摇头,抗拒发自内心,道:“你也忒没出息了。你,上天入地独一个飞升了三次的神官!花冠武神!仙乐太子!十七岁就敢当着天下人的面说自己要拯救苍生!十八岁……”
谢怜立即道:“国师!打住!国师!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这种黑历史有什么好骄傲的!
国师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仿佛恨铁不成钢,道:“太子殿下,你真的用不着把自己放这么低啊。”
谢怜道:“倒也不是把自己放的很低,只是……”
只是,面对心仪之人,自然会想给对方世界上最好的。但,又不免会时时觉得,自己还不够好。
国师看他这幅样子,叹了口气,双手笼袖,思索了一阵,道:“长命锁是吧,你等等,我想想。年代太久远了,我也不敢说记得清所有的工艺和开光仪式。”
谢怜道:“不碍事。若是您也想不起来,我便凭记忆打造好了。相信心诚则灵。”
须臾,国师看他一眼,道:“你要不要问问他?”
“……”
他没说名字,但谢怜也知道,“他”是谁。
君吾就被镇压在这铜炉的地底深处。
沉默良久,谢怜还是摇了摇头。
在铜炉山又待了大半天后,谢怜回了鬼市。
此时,距离花城生辰的正式到来,只剩几个时辰了。群鬼与谢怜商议好,面上都装作无事发生,暗地里却都在偷偷摸摸布置鬼市。
谢怜闪进一间小铺子,不一会儿,群鬼都围了过来,急切又乱哄哄地问道:“如何?如何?”
谢怜心想这简直仿佛做贼,道:“你们城主如何?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群鬼道:“没有没有。城主今天一天都在千灯观里。”
谢怜微奇:“一整天都在?”
“是啊!今天城主好像心情不错。大……谢道长,你准备好了送给城主的生辰礼没有啊?”
谢怜这才放心,抚了抚袖中那只费尽心思才打好的长命银锁,微微一笑,道:“准备好了。”
群鬼大喜,他们又商量了一番明日贺生布置,这才回到千灯观。
一进去,花城居然在练字。
不消他督促,花城居然会主动练字,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看来是当真心情很不错。
谢怜看到那支可怜的珍贵的八荒笔在他手下写出那般扭曲丑陋的文字,莫名好笑,摇了摇头。
听到谢怜回来,花城放下那支笔,终于不再折磨它,微微一笑,道:“哥哥,你回来了?正好,来看看我今日的成果。”
谢怜莞尔,道:“好。”便欲上前。谁知,恰在此时,他神情一僵,脚下一顿,蹙眉定住了。
花城立即觉察不对,下一瞬,人就在谢怜身边了:“怎么了?”
谢怜神色旋即恢复如常:“没事。”
并不是没事,方才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细细地痛了一下。
花城不容他马虎,走上来握住他手腕,道:“你去哪里了?又受伤了?”
谢怜道:“没有。”
这倒是实话,的确没有,这几日虽然奔波,但还算顺利,没遇上什么危险。
花城沉吟片刻,没查出什么,放下了手。谢怜自己运息,也没发现什么,心想大概是错觉吧,笑道:“可能就是哪根筋扭了一下吧。好了,让我看看你今日成果究竟如何?”
花城这才展颜一笑,携了他手,道:“过来。”
谢怜还没应,忽然,心脏又痛了一下。
这次绝不是错觉了!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如果第一次是像被一根针扎了那样的痛,第二次,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的尖锐指甲划过那般的痛。若不是花城恰好转过了脸,只怕这次谢怜就再不能用“没事”敷衍过去了。
谢怜暂时不想惊动花城。
二人在千灯观玩了一阵,他随便寻了个借口出去,再给自己仔细检查。
半晌,他放下手,神色凝重。
结果当然是毫无问题,否则,方才花城抓住他手时就查出来了。
那为何会无缘无故心痛?
思忖片刻,谢怜猜想是被什么邪祟入体了,或是中了什么奇毒,但并不惊慌,至少现在不必。再过一会儿,便到花城的生辰了,若在这个时候出事,花城肯定没心思过这个生辰了,只怕又要按着他去治伤。谢怜惯常忍痛,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怪事,并不以为意,决定先挨过这一天再说,之后再自己悄悄解决。
晚上,算着时辰也快到了,谢怜回到千灯观。花城还在里面百无聊赖、装模作样地乱写乱画,制造废纸,谢怜忍俊不禁,但笑意还未上涌,又是一阵心痛,以指力揉心口也无甚作用,心道:“看来这东西有几分厉害,再忍忍吧。”
他轻吸一口气,走出去,温声道:“三郎?有一件事,恐怕需要你帮个小忙。”
花城放下笔,道:“什么忙?”
谢怜道:“请你先闭眼。”
花城挑了挑眉,也不多问,依言闭眼。
谢怜牵着他的双手,笑道:“跟我走吧。”
这可和与君山那一夜反过来了,花城笑了笑,道:“好啊。”
谢怜拉着他双手,慢慢走到门前,道:“小心门槛。”
花城不知在这千灯观徘徊了多久,自然不需他提醒哪儿要怎么走,但还是等他出声提醒了才抬起靴子。靴子上的银链子叮叮当当,二人一同迈出大门,来到长街之上。
走了好一阵,谢怜道:“好了,睁眼吧。”
花城这才依言睁眼。一刹那,那只漆黑的眼睛仿佛被点燃的明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长街之上,张灯结彩,比起往日乱糟糟的街面,清爽整齐了许多,似乎家家户户都卖力收拾过,破破烂烂的招子都换成了新的,飞檐斗角也是闪闪发亮,焕然一新。群鬼不知何时包围了他们,方才大气都不敢出,花城一睁眼就开始拼命吹吹打打,乱糟糟地嚷着“城主生辰好哇!”还有趁乱瞎喊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闹得要命。
见了这糟糕的效果,谢怜一掌拍上额头。他们分明之前训练了许久,勉强能喊整齐了,怎么现在还是喊得乱七八糟!
花城面无表情,看来分毫不为所动,只挑了挑眉,道:“你们干什么?吵死人了。”
群鬼已经放弃了训练成果,道:“死就死吧!反正这里也没有人嘛!”
花城嗤笑一声,一转身,便见谢怜站在他后面,双手藏在背后,道:“三郎,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
花城仿佛已等待多时,抱着手臂,歪头看他,笑吟吟地道:“嗯。是啊。”
谢怜轻咳几声,突然跳起,猛地把那枚长命锁套上他脖子,道:“这个……匆匆制成,还望不要嫌弃!”
那长命锁雕有与他护腕一般的花纹,枫叶、蝴蝶、猛兽等,精致至极,且蕴含一阵强有力的灵力,一看便知非是凡品。
群鬼纷纷起哄道:“绝了!太好看了!这是什么宝贝啊!”
“啊!只有城主才配得上这种宝物!也只有这种宝物才配得上城主!”
他们喊得浮夸至极,弄得谢怜哭笑不得,越发紧张,不知该不该问花城觉得怎么样。
花城也一语不发,只是眼睛明亮至极,唇边浮现笑意,拿起那枚银锁,似乎要开口了。
谁知,正在此时,异变突生。
谢怜突然双膝一软,向地上倒去。
这可真是突如其来,原本乐呵呵围观的群鬼发出阵阵惊呼。花城笑容瞬间隐没,眼疾手快接住了他,道:“哥哥?怎么了?”
谢怜面色发白,摇了摇头,勉强一笑,道:“没……”
话音未落,喉头一窒。
糟糕,又来了!
那莫名其妙的心痛又来了,而这一回,那痛是前所未有的剧烈,仿佛心脏被炸开了。
谢怜暗叫不好,没想到这痛如此来势汹汹,还一次比一次狠,偏生在这关头发作!
他尚且算镇定,但那剧痛还在持续,仿佛有人挥舞着一根桃木楔子,一锤一锤钉入他的心脏。谢怜痛得呼吸困难,头都要抬不起来了,额上冷汗涔涔。花城脸色彻底变了:“殿下?!”
他抓住谢怜手腕,但仍是没探出什么来,道:“殿下!你昨天去哪里了?!”
四面八方也都是惊慌失措的呼叫。谢怜张了张嘴,然而,仿佛有什么东西钉住了他的喉咙,他连话都说不出。
花城抱着他的手臂都要颤起来了。看着花城往日那张任何时候都气定神闲的俊美脸庞染上几欲狂乱的焦急色彩,谢怜一颗心仿佛被重锤一记,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失去知觉之前,他满脑子都是“对不起”。
今天,是花城的生辰啊。
不知过了多久,谢怜猛地惊醒过来,还没喘几口气,茫茫然地盯着上方天顶,迷迷糊糊心想:“这里是……千灯观?我怎么了……睡着了?”
他尚在慢慢清醒,忽然一只手扶住他,花城的声音近在咫尺:“殿下?”
谢怜一抬头,果然看到花城的脸,眉宇间尽是灼意。他怔了一怔,正要开口,心脏处又传来一阵激痛。
这下他彻底清醒了,登时整个人蜷缩起来,五指险些掐进胸口皮肉,力道之大,仿佛要挖出自己心脏。花城见状立即将他手腕擒住,道:“殿下!”
若不是他擒得快,只怕谢怜心口就要留下五个血窟窿了。这时,一旁有个声音道:“我看着不对劲,要不然你先放开他!”
慕情竟然也在这里。花城道:“我若放开,他伤到自己怎么办?!”
风信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帮你按住他!不快点弄清楚怎么回事,他这疼止不了!”
谢怜弓着身子,感觉另一只手擒住了他手腕。听闻此言,花城动作凝滞片刻,果然放开了他。
说来也奇怪,他一放开谢怜,那疼痛果然散去不少,谢怜好歹是能动了,一翻身,发现风信和慕情就站在榻边,大概是被叫来帮忙的。而花城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一看,谢怜好容易褪去些许的痛感卷土重来。慕情见他脸色又变,对花城道:“站远点!他好像一靠近你一看见你就疼!”
花城闻言,身形一僵,神色极为可怕,难以言喻,但还是立即闪身,撤到了屋外。而他一在谢怜视线中消失,谢怜心口剧痛果然也戛然而止。
痛来痛去的,谢怜险些被逼疯,喘了口气,艰难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慕情还是和风信一起牢牢按着他,防止他乱动去看花城,道:“那要问你!你怎么回事?肯定惹上什么东西了!”
谢怜道:“……我查过了,我身上没有邪祟。”
慕情道:“那你这几天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
谢怜道:“这几日我去过的地方,只有铜炉山,和……国师墓。”
慕情皱眉,道:“什么?国师墓?什么国师墓?”
花城站在屋外,却已明白了,道:“芳心国师墓?”
谢怜道:“不错。三郎,你还是进来吧……”
花城沉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哥哥在此修养便好,我去看看。”
谢怜立即道:“我也去!”可是,他一起身,立即又痛得躺下。花城方才那句说完便再没声音了,想来是已经离开。谢怜又想勉强爬起,慕情道:“我看你还是少乱动了,路都要走不了了!”
谢怜被两个人四只手按了下去,还在挣扎,道:“又不是没疼过,疼着疼着就习惯了。”他总不能因为会疼,就不见花城了啊。
慕情却道:“你愿意疼,你那位三郎可不愿意。”
谢怜怔了怔,想到他痛晕过去之前花城是什么样的神情,再想想方才花城发现自己一靠近他就疼时又是什么神情,呼吸一滞,心口猛地一阵撕心裂肺,当即脸色惨白。
风信和慕情都盯着他呢,风信愕然道:“血雨探花不是走了吗?他怎么还痛?”
慕情则十分敏锐,道:“你刚才是不是脑子里想着他了?”
谢怜咬牙忍了好一阵,才勉强道:“怎么……难道……连想都不能想吗?”
慕情道:“别想了。越想越受罪。我倒杯水你喝吧。”
谢怜连摇头说算了的力气都没有,慕情起身去倒水,他则闭上眼,勉强平复心境。可是越平静,越担忧。不知是什么邪物找上了他,两人先后都没探查出来端倪,花城一个人去,他实在放心不下。
这时,慕情把茶盏递了过来。
那茶盏雪白雅致,花城头天晚上还用过它。想到此节,谢怜又是一阵面无血色,躺平无话。慕情一看就知道他又没管住自己脑子,手里的茶也递不出去了,黑着脸道:“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要想他一想?不要命了吗?!”
谢怜道:“……这哪里是我能控制得住的?”要是能说不想一个人就不想一个人,人世间的许多烦恼怨苦也就不会有了。
慕情道:“我看干脆把他打晕算了,省得他管不住自己脑子。”
可是,作为谢怜曾经的侍从,风信是绝对不会打谢怜的,当然,也不会允许别人当着他的面打谢怜,马上道:“不行!我看你还是多跟他说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样就不会老想血雨探花了。”
慕情道:“我能跟他说什么啊?说什么他不都能想到血雨探花吗?还是打晕了干脆!”
风信道:“反正不能打!这样,成语接龙他总不会还有心思想别的吧?保管他没空。我先来,寿比南山!”
慕情对这个游戏深恶痛绝,但还是万般不情愿地接道:“……山穷水恶。”
谢怜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有气无力接道:“……恶紫夺朱……”
话音刚落,他又蜷缩起来了。慕情不可思议地道:“你怎么这也能想到他?这半点关系也没有吧!”
谢怜心道:怎么没有关系了?朱,朱色,朱衣,红衣。想到红衣,他怎能不想到花城?
如此折磨,他再也忍不住了,发了狠劲,将按着他的两人挣开,“咕咚”一声从榻上滚了下来。风信和慕情就算早料到他爆发力极强,暗暗留了后劲,却也没能压住他。见他挣脱,赶紧去制,却都被他一掌拍得趴地不起。
慕情一抬头,恰好见他夺门而逃,道:“你去哪儿?别乱跑!”
谢怜却已经快到极限了,袖中摸出两个玲珑骰子,骨碌碌投出,跌跌撞撞扑进一扇门。
花城说过,如果谢怜想见他,不管丢出几点,他都能见到他,这一扑,谢怜也不知那骰子把他带到了哪里,但这一摔,果然就摔进了一个怀里。
花城微微错愕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殿下!”
谢怜赶紧反手抱住他,生怕他又不见了,道:“三郎!你别一个人走,我……和你一起……”
花城似乎也想立即抱住他,但手臂到半空又僵住,勉强克制自己,道:“殿下,快回去,你会疼得厉害的。”
谢怜却咬着牙将他抱得更紧了,颤声道:“疼就疼!!!”
花城道:“殿下!”
与其在别的地方坐着想花城想到痛死,不如紧紧抱着花城被痛死。越是疼就越是要将他抱得更紧。谢怜满头都是细密的汗珠,断断续续地道:“你等我一下,就一下,我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会习惯了。我很能忍痛的。你在我身边,我疼着还能忍。你要是走了,那就真的……疼到没法忍了……”
听了这几句,花城怔了许久,半晌,低声道:“殿下啊……”
这一声似叹似痛,似是比谢怜还煎熬。谢怜主动用力搂住他,等待着那阵难捱的疼熬过去。
正努力平复呼吸间,忽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这是用你的面具熔铸后打造的?”
头昏眼花中,谢怜这才发现,他们身处之地,乃是一处荒凉阴森的墓地,正是他前日才造访过的国师墓。而他们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人,身形高挺,正是郎千秋。
他方才过来时已经半是神志不清了,自然没注意到第三个人。此时注意到也顾不上羞愧了。这时,风信和慕情也追来了。
慕情方才被他一掌拍得趴地不起,气得额上青筋仿佛永远也不会消了,喝道:“你瞎跑什么!两个人四只手都按不住你!——这又是什么鬼地方?坟墓似的!”
风信也在打量四周,道:“这里就是坟墓吧?还是个被人刨过的坟墓。这就是芳心国师墓?”他看到郎千秋,愕然道:“泰华殿下怎么也在?”
郎千秋脸色不怎么好,道:“听闻国师墓前日有异动,我来看看。”
来看看,结果就刚好撞上花城和谢怜了。他不知在想什么,没心情多打招呼和解释,盯着谢怜,又问了一遍:“那是你用那张白银面具打造的长命锁?前天你是不是回来了一趟,把那面具取走了?”
犹豫一阵,谢怜点了点头。
昔年他在永安国任国师,面上常年罩着一张白银面具。那面具本身银质稀有,乃是半斤银妖所锻造,除了能遮挡脸容,真正的奇效在于反弹法术,防身护命。芳心国师“死”后,那面具作为陪葬品,被一同放入棺椁之中。
送礼,当然是要送自己也会十分珍爱的东西。谢怜绞尽脑汁,终于想起当初自己曾得过这么一件宝贝,十分有用,帮过他好几次。他对那面具爱不释手,只是从棺材里爬出时没有一起带走,于是连夜赶去芳心国师墓,刨了自己的坟,把它挖了出来,再将之熔为银水,重新炼成一枚长命护身锁。
众人皆是神情诡异。毕竟,芳心国师墓从来无人祭拜,草都长了几尺高,谢怜回来也不给自己扫一下。不扫墓也就算了,还刨了自己的坟……也是没谁能干这种事了!
尴尬地沉默了片刻,谢怜看郎千秋神色古怪,解释道:“那面具不是从你们家拿的,那个是我以前自己收服的一只银妖炼成的……”
如果是永安皇族的东西,他也断不会想拿来当原材料做成送给花城的生辰礼。他也不知郎千秋还在关注着国师墓,他还以为郎千秋当初把他埋了就不管了,不然至少会把刨出来的土填回去,也就不会惊动郎千秋前来查看了。
郎千秋一愣,随即怒道:“我又没跟你计较这个!”
花城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寒,郎千秋神色一凛。
而谢怜看着那枚银锁,忽然蹙眉,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视线与郎千秋相交,发现他也是一般的目光。
花城自然不会错过,道:“哥哥?你可是有了头绪?问题出在这长命锁上?”
谢怜的确是有了头绪,猜到究竟怎么回事了,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郎千秋却面色发青地代他开口了。
他道:“是他自己。”
花城冷声道:“什么意思?”
谢怜忙道:“千秋!”
郎千秋看他一眼,却是继续说下去了,道:“鎏金宴后,是我把他带到这里的。”
谢怜道:“别说了。”
郎千秋看他一眼,闭了嘴,大抵也是不知接下来的该怎么说。但他不说,旁人也能接下去了。
鎏金宴一事后,永安太子郎千秋擒住了芳心国师,为复仇,将之生生钉死在了棺木里,封棺于荒郊野地,不允任何人祭拜悼念。当然,本来也没什么人会祭拜悼念就是了。
当时,被桃木长钉穿心而过后,从谢怜心口流出来的血,染红了那张被当做陪葬品的白银面具。银妖的妖气保存了那血,使之脱离谢怜身体,依旧未死。而前日谢怜返回来刨了自己的坟,取面具铸长命锁,那血被他唤醒,便趁机回到他身体里了。
难怪花城和他自己探查,都没探查出什么异常了。只因为作怪的原本便是他身体里的东西,是他自己的血,当然查不出异常!
花城微微一动,谢怜看不见他的表情,忙按住他:“三郎!”
郎千秋杀他,原是为报仇,永安老国主也的确是死在他手上。被他几钉子钉在棺材里,本就是一报还一报。谢怜喘了几口气,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呻吟出声。如此一来,花城眉宇间又染上灼色,道:“殿下?”
郎千秋迟疑片刻,见谢怜脸白得像纸,道:“我……要我帮忙吗?”
谢怜知道以他的性子会怎么想,忙道:“没事没事,千秋,不用你帮忙。这不关你的事儿,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可以不用管了。”
慕情也觉得兼任苦主和凶手郎千秋在这个场合下,实在是尴尬,道:“不错,泰华殿下你用不着管他,回去吧。”
默然片刻,郎千秋道:“好。”
但他虽然说了好,却还是没走。
众人也顾不上了,因为谢怜又疼得要打滚了。偏生他疼得要打滚还要死死抱住花城,就是不肯撒手,花城看他这样,简直冰火两重天。三界闻风丧当的绝境鬼王血雨探花,却偏生拿他没办法。
风信道:“先把这事儿给解决了吧!……殿下?你怎么了??”
谢怜方才还挣扎的厉害,“喀”的一声清响后,却忽然平静下来,满头冷汗地躺在花城怀里,不动了。
花城用力回抱住他,低声道:“殿下,好了。不疼了吧。”
众人这才发现,他手中握着一把破碎的粼粼银粉。而他原先珍重佩在心口的长命锁,却消失了。
只要毁了那长命锁,谢怜那被它沾染了妖气的一缕心尖血自然就会慢慢平静。于是他握住了那长命锁,轻轻一握,它便碎了。
谢怜呼吸渐渐平稳,一侧首,就看到花城指缝间流出的星星点点银色,再迎上花城的目光。不知为何,又是微微一阵心痛。
他喃喃道:“嗯……不疼了。”
终于解了咒,谢怜告别风信、慕情、郎千秋等人,与花城一同,慢慢往鬼市的方向走回去。
二人并肩,谢怜脸一路都是烫的。
这都要怪风信和慕情。
方才几人分道扬镳之前,风信抹了把汗,还是忍不住问了:“所以到底为什么殿下一看到血雨探花就这样?他这心尖血怎么回事?存心不让他好过吗?”
谢怜自己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一听他问,忙道:“这个就不要深究了吧!”
风信疑惑道:“为什么不要深究?不然下次还这样怎么办?总要查个明白吧。”
慕情哼道:“这你都想不通?那血流出他身体太多年了,回去之后,还不适应,肯定要闹别扭作怪。若是他心如止水、古井无波倒也罢了……”
但,若是他一颗心不安分,心中一动,那血便要激荡不休,叫他疼痛难忍,再重温一次当初桃木穿心之痛。
谢怜当时压根不敢看花城是什么表情,他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要在花城面前丢光了。
这意思,岂不就是说他只要一看到、一想到花城,就是忍不住的心荡神驰,所以才会痛到打滚!
想到这里,谢怜一颗心又狂跳起来。万幸,现在,就算他心跳得再快,也不会疼了。
突然,沉默良久的花城道:“殿下。”
谢怜马上应道:“什么?”
花城道:“你在那墓里,呆了多久?”
谢怜怔了怔,道:“记不清了。”
反正是很久很久,久到不想去数。疼痛,饥饿,失血,幻觉。一开始一动不动,后来忍不住后悔,疯狂敲打棺椁,想破棺而出,但最终还是任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百剑穿心时那样仿佛将会永不超生的痛。但却是延绵不绝仿佛没有尽头的钝痛。
他叹了口气。花城立即道:“怎么了殿下?还疼吗?”
谢怜摇了摇头。半晌,他闷声道:“三郎,对不起啊。”
花城奇怪道:“为何要对我说对不起?”
踌躇一阵,谢怜道:“今天分明是你的生辰,本想给你好好过,却这么折腾了一天,尽在想解咒办法了。”
原本他还打算至少忍到生辰结束,却仍是没能忍住。
谢怜道:“就连送给你的生辰礼,也因为要帮我解咒毁掉了。”
而且,还是花城亲手捏碎的。谢怜从头到尾一想,觉得今天这简直不是事儿,沮丧至极。
花城却柔声道:“殿下。”
他顿住脚步,道:“你送我的生辰礼,我已经收到了。”
谢怜一怔:“我送了你什么?”
可千万别说什么你就是最好的礼物云云,那会让他更羞愧的。
花城凝视着他,低声道: “殿下说,就算疼,也想来见我。就算疼成那样,也不想离开。”
“……”
花城道:“我很高兴。”
想起抓着花城说这句话时的自己是一副什么凄惨模样,谢怜轻咳一声,直想假装自然地捂住自己的脸。花城却突然将他一拉,用力揽入怀中。
谢怜一愣,贴着他微微震动的胸口,听到他沉沉的声音。
花城道:“真的。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啊。谢怜心道。
百年的漫长岁月中,就算再疼,花城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他。
发现这一点的谢怜,才是最高兴的。
花城道:“只是我虽然很高兴,却再也不想你忍那种痛了。”
两人回到鬼市,群鬼惴惴不安了一天,见二人平安归来,当即从鸡飞狗跳兵荒马乱转为沸腾欢庆。花城照样是一句话都懒得搭理,和谢怜一同进了千灯观。可二人一进去却发现,观里多出了不少东西。花城道:“谁放进来的?”
谢怜拿起来一一查看,道:“咦?似乎是礼盒?这个是雨师大人送的吧,好新鲜的菜……这个是风师大人送的?……这个一定是裴将军……”
他清点了一番,笑眯眯地道:“三郎!这是各位送给鬼王阁下的生辰贺礼啊。”
他那几天到处问人生辰贺礼送什么好,虽然没说是要送谁,但大概都被猜出来了。
花城却对这些毫无兴趣,道:“全都丢出去。占地方。”
看他是真打算派人来丢了,谢怜忙道:“那还是不要了。好歹也是一番心意嘛……等等,为什么这也有,谁送的???”谢怜居然还看到了混在一堆正经礼物里的迷情药和得子丸,哭笑不得,烫手山芋一般丢到一边。花城却似乎对这些有点儿兴趣,拿起来看了看:“什么东西?”
谢怜赶紧拦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看!”
最后,谢怜纠结一番,还是把那条他亲手做的腰带送给了花城,用来代替那枚长命锁。
花城看了,笑得差点喘不过气——虽说鬼本来也不用喘气,总之,搂着他亲了好一阵,一直夸他,夸得谢怜羞愧难当,在床上装死躺尸。而第二天,花城还真佩上了,神色如常准备出去,谢怜一看,险些没晕过去,立马滚下榻扑上去求了半天,花城才十分勉强地答应他反过来用,把没有绣花纹的那一面示众。如此,谢怜才避免了自己的手艺被公开羞辱的命运。
至于,因为花城那日阵仗太大,弄得上天入地都知道谢怜在他生辰这天痛到晕过去了,导致来龙去脉清楚后,上天入地都知道谢怜被血雨探花迷得神魂颠倒、死去活来,这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