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血探花恶斗白无相 3
国师冲花城喝道:“年轻人不要轻敌!他这幅模样比白无相形态更不好对付!而且你原先占了兵器了得的便宜,现在可就没有了!”
果然,君吾身上的伤一扫而光,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他看了国师一眼,微笑道:“当着我的面教别人怎么对付我,我不杀你,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那微笑中透露着警告意味。
国师不说话了,也直视着他。谢怜道:“您放心,三郎从未轻敌。”
他再清楚不过了。纵使花城面上笑得再肆无忌惮,手上也绝不会松懈。
君吾凝视着剑锋,淡声道:“诛心,许久不见了。”
芳心——或者,该称之为诛心了,正在他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
谢怜过往一直觉得芳心上了年纪不好用,没准哪天就折了,却没想到,它在昔日的主人手中,和在自己手中的气势竟截然不同!
诛心和厄命每交锋一次,整座通天桥都在颤动,仿佛随时会坍塌落入岩浆之中。比起方才,君吾的力道强度和速度明显都上了一大阶。花城虽仍不落下风,但眉头微蹙,神色更凛。远远几人观战,也是心惊不已。
因为,君吾每一剑都在狠狠刺探花城的右眼!
花城挡了两次,惊险至极,很快发现他反反复复都在用这一招,仿佛盯准了右眼是花城的弱点,要再挖一次。他每次出手,花城自然全力防御,反复去挡。如此一来,岂不是陷入了拉锯战,什么都做不成?
厄命上那只眼睛仿佛感应到危机,狂怒不已。黑玉般的剑锋再次袭到。只听清脆的一声“叮”——花城并未举刀格挡,君吾却收了剑。
谢怜一身白衣,拦在了花城身前。
方才,他竟是以一弹之力,弹开了诛心寒气森森的剑锋!
谢怜还是实在忍不住,入场参战了。他徒手捉锋的本领了得,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险恶的一剑,轻轻一弹,几乎半条手臂都麻了,尤其手掌,倒退几步甩了几下才恢复知觉。
花城在他身后道:“哥哥?”
谢怜道:“一起啊!”
二人背靠背站立,战意齐齐对准另一方。
见状,君吾微笑更深,道:“哦?”
谢怜低声道:“你上我下!”
话音未落,两人便分一上一下,向君吾抄去。
谢怜对君吾招数路数心中有数,隐约能猜到他下一招要怎么走,脱口道:“勾!”
花城依言,弯刀回锋。君吾果然险些中招,谢怜又道:“轰!”
花城再次依言,这次不用刀,却是赤手运法轰击。君吾肩头果然被轰中,身形一沉,若非他身手太快,这两下恐怕都打到要害了。
斗着斗着,谢怜忽然醒悟,花城为当世之绝,这般身手,怎会需要他来提醒?这可太冒犯了,老毛病又犯了,忙道:“抱歉!你不用听我的!”
花城却笑眯眯地道:“哥哥说的是最佳选择,为何不听?”
忽然,桥面一塌,花城足下一空,眼看即将坠下,谢怜踩在桥上若邪一卷,将他卷了回来。
下一刻,他只觉脖颈一寒,君吾闪到了他身后,一手搭上他的肩,道:“仙乐,身手不错。”
他靠的太近,谢怜毛骨悚然。
花城道:“哥哥!”
他左手一抛,厄命飞旋而来。谢怜反应奇快,微微低首,厄命擦着他头顶飞过,劈向他身后的君吾。君吾这才放开了搭在他肩头的手,谢怜趁机跃回花城身边,厄命又飞旋着回到花城手中。
二人配合无间,旁人只看到三道身影闪电般忽隐忽现,简直快到无法想象、令人窒息。而君吾的笑声回荡在岩浆穹顶的上方,仿佛在鼓励他们:“好。很好!继续!”
慕情一边勉强避过桥上塌陷之处,一边悚然道:“国师!他……他没问题吧?他在笑?”
国师道:“我早说了!比他生气更糟糕的、就是他高兴了!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那边,君吾得了诛心如虎添翼。谢怜见他不断持剑狠袭花城右眼,胆战心惊,斥出若邪,缠住诛心剑柄。
谁知,君吾反手一拽,谢怜便整个人向他飞去。
谢怜先是一惊,随即镇定,反正他原本就想夺剑,无所畏惧,迎刃而上,脑中把接下来可能交手的两百多招都瞬间预演了,岂料飞到半空,一只手抓住他往后一拉。
谢怜落地,回头一看,只见花城拦在他面前,一道黑玉剑锋穿心而过。
看到这幅画面,谢怜简直窒息了,道:“三郎?!”
花城面色微沉,君吾正等着谢怜自己撞上诛心的剑锋呢,见被拦下,拔剑后退,似乎微感失望。
谢怜根本忘了花城是鬼,就算胸口被打个大洞也照样活蹦乱跳,现在依旧不放心,双手捂在花城胸口那个并不流血的伤口上,道:“三郎你……你干什么突然?!……”
花城道:“我怎么可能让你再在我面前被它刺中?!”
不知为何,他语气有些过激了,谢怜微微一怔,却听君吾温声道:“仙乐何必如此痛心?反正他也不会痛,不过是个早已死去的人罢了。”
“……”他居然还提醒谢怜这一点!
谢怜猛地望向他,满心怒火:“还不都是你的错?!”
君吾却冷笑道:“全都是我的错吗?”
听他反问,谢怜突然卡了一下。
君吾话锋一转,道:“或许吧。不过,仙乐,是不是在人间呆久了,你忘了自己干过什么了?你还记得,仙乐灭国后你都做了什么吗?”
“……”
君吾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缓缓地道:“你还记得,一个叫做无名的鬼魂吗?”
忽然之间,谢怜脸色煞白,脱口道:“不要!!!”
国师预感不妙,道:“殿下,他说什么?仙乐灭国后你干了什么?”
谢怜一阵莫名惶恐,望了望花城,又望望君吾,表情也从方才的恼火变成了不知所措。
花城立即一把抓住他,沉声道:“没事,殿下,不要害怕。”
风信也道:“是啊,先稳住!”
慕情则十分敏感:“他什么意思?鬼魂?什么鬼魂?”
但谢怜怎么可能还稳得住?
那是他一生中最狼狈不堪的日子,也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事,他自己都从来不敢多回想。只要脑海中一浮现那张眉眼弯弯的苍白笑脸面具,他就辗转难眠,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团、再也不展开见人。
花城见过风光无限的谢怜,见过战败失意的谢怜,见过笨拙犯傻的谢怜,见过穷困潦倒的谢怜。那都没什么。
但是,他恐怕没见过烂泥地里打滚的谢怜、破口大骂的谢怜、满心怨毒的谢怜、一心要灭了永安国报复的谢怜、甚至想制造第二次人面疫的谢怜!
那一段太不堪回首了。若是在从前,白无相抖出来便抖出来了,但是现在,谢怜根本不想去试探花城知道他还有过一段后会露出什么表情。
因为他根本没有花城想的那么好。他并非从来一尘不染,神圣高洁。就算花城知道后只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恐怕都会永生永世无地自容,再也没脸见花城了!
一想到这个,谢怜便无法抑制地脸色铁青,额头沁出冷汗,手也微微发抖。
见他如此反应,花城的手抓的更紧了,笃定地道:“殿下,不要害怕。记得吗?风光无限是你,跌落尘埃也是你。重点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任何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末了,他又柔声道:“你自己亲口告诉我。”
谢怜稍稍定神,君吾却笑了一声,缓缓地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曾经,我最忠诚的信徒、最好的朋友们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国师神色微变,君吾也扫了他一眼,道:“但是,最后,你看到了。没有一个真正做到。”
国师似乎不忍看他,转过头去。
花城道:“信我,殿下。不行吗?”
谢怜并不是不信。
只是,他不敢试。
最终,谢怜咽了咽喉咙,勉强笑了一下,又觉得不该笑,低下头,颤声道:“……三郎你先……抱歉,我,可能……”
花城凝视他片刻,道:“其实……”
话音未落,一阵极其强烈的杀气袭到,二人双双跃开。
谢怜心神微收,脸色也从煞白里恢复了几分:“他怎么了?怎么更……”
更快、更强了?
比起刚才的白无相形态,现在,君吾的速度和力量都起码提升了一半,而且还在不断增长,每一击都能清晰地感觉出来这种恐怖的增强!
慕情还觉察了另一处不对,喊道:“殿下!小心他改变策略了!他不攻击血雨探花……转成只攻击你了!”
谢怜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手中只有若邪,若邪又一见芳心就缩,无法正面迎击,好在,厄命滴水不漏地挡住了君吾向他发起的每一招。
【第239章】 破白甲奇法断咒枷
芳心剑剑挟着一股逼人威势,远观几人也看得胆寒,更何况在这种攻势之下连连后退的谢怜?
方才,花城一人应对白无相尚且游刃有余,君吾出来后,却要两人才能与他打成平手。铜炉山的主场法力优势终于渐渐凸显,谢怜隐隐感觉到一股威压在压制着这边。
而且,君吾还有一层白甲护身,那是一件他亲手炼制的千年法宝,防御几乎无懈可击。他只需护头,花城出刀奇快奇准,谢怜也见缝插针,二人几乎将君吾喉咙、心口、背心、腹部、肩头等地都正面打了个遍,可对手竟纹丝不动!
慕情喊道:“别费劲了!没用的!那白甲根本不可能刺穿!”
谢怜道:“攻他右肋下方!”
弯刀再出,劈中他所言之处,果然无用。
慕情喊道:“说了没用的!不如先想办法拉开距离,我们加入一起战他!风信!你箭呢?”
风信正爬上一旁岩石,要去抓那只对他狂吐信子和口水的胎灵,闻言道:“好!来了!”
谢怜却道:“继续不要停!攻他右肋下方!”
风信道:“殿下!!他那套甲很厉害,砍几百刀也不一定能突破!”
谢怜道:“没事听我的!用不着那么多!”
花城也不问为什么,弯刀连击。突然,刀锋掠过之处,出现了一抹裂痕。
鲜血迸出。厄命的刀锋,劈进了君吾右肋下方的腹部!
花城在君吾前方,单手握刀,目光冷厉地平视着他。谢怜则站在君吾侧方,若邪趁机而上,捆住了君吾双手,使他无法出手格挡。
那边慕情愕然道:“怎么会?”
那千年白甲,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花城斩破了???
谢怜拽紧了若邪,盯着君吾,道:“……忘记了吗?八百多年前,我和你打过一场的。”
风信和慕情反应过来了:“第二次飞升?”
当时,谢怜对君吾提出,请贬他下去,并且,要和他比试一场。
虽然那一战双方约定都不手下留情,但想来君吾一定还是有所保留。
可是,谢怜却是全尽了全力。
他一共出了三千多剑。其中,刺中君吾的有四百多剑。而这四百多剑里,有一百多剑就是刺中了这个地方。
谢怜坚持不懈地刺了君吾三千多剑,终于突破了那千年白甲几乎无懈可击的防御,一剑捅进了他右肋下的腹部。
就是此刻,花城的刀,斩落之处!
所以,八百年前,谢怜就在这白甲上留下了旧的伤痕。只需三刀,花城就可以突破!
而且,花城的刀比谢怜想象的还要凌厉。弯刀入腹,绝对是重创一击!
他心里刚喘了一口气,就听国师道:“没用的!他……”
照理说,身受重伤,君吾应该行动受限,但他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神色依旧不变。谢连刚觉察不对,君吾双手微微一动。
随即,谢怜听到了“嗤嗤”两下轻微的撕裂声,同时,手上一松。
若邪……断了!
那条白绫裂为两截,忽然毫无生气地落了地。下一刻,谢怜便感觉脖子被人一把掐住,整个人都被拖了起来!
他听到花城道:“殿下!”只是,那声音忽然变远了。君吾的声音倒是近在咫尺,他道:“仙乐,难道你觉得,被捅刀这种事,我的经验会比你少吗?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国师远远地道:“就算你们捅他百十八刀也起不了作用!因为……他好像……已经根本感受不到痛觉了……”
谢怜被长剑穿心而过也可以面不改色,君吾,也是一样的。
风信原本已经拉开了弓对准君吾,闻言又放下,道:“什么?!那岂不是打不打中都没用?!”
慕情道:“顺便再告诉你们一个我观察到的坏消息。我怀疑,他自愈速度比受创速度还要快。”
“什么?!”
而那边的谢怜已经能确认,这的确是事实了。
他伤势那般骇人,换个人肯定就当场被拦腰斩断了,但他伤口却已经不流血了。
君吾道:“不用这么惊讶。如果时常被人背后捅刀,不让自己立刻恢复,岂不是早死了千百次?不过,你们两个,真是相当不错。”
他微笑道:“这八百多年来,我只被一刀一剑伤过,分别就是你们。血雨探花,站远,你不会想看到仙乐被我捏断脖子的样子的。”
“……”
花城面色沉沉,眼中厉色翻涌,但看到君吾把谢怜抓着悬在通天桥上方,一松手,谢怜就会掉下百丈炎池,须臾,还是收了刀,负了手,扶着弯刀,缓缓退后了几步。
看上去,还颇为镇定,但他手下的弯刀却暴露了什么。厄命大为焦躁,眼珠狂转,猛盯谢怜。
花城退到通天桥边缘,君吾才道:“可以了。”
他抓着谢怜,两人直视彼此。半晌,君吾突然把谢怜往一盘岩石壁上撞去!
这一撞太狠了,谢怜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口鼻鲜血稀里糊涂滴滴答答顺流而下,远处似乎有许多人惊叫,但他听不清谁是谁,只听到君吾在他耳边淡声道:“仙乐,头撞了墙,痛吗?”
谢怜有点没听清,没回答。于是,君吾又抓着他撞了一下,问道:“痛吗?痛吗?痛吗?”
他每问一句就把谢怜往墙上撞一下,撞得谢怜大叫起来,但他叫的是:“三郎不要过来!没事我没事!一定不要过来!”
至少现在不是时候。时机还没到!
在撞第一下时,花城就已经要冲过去。刚迈了没两步就听到谢怜让他不要过去,又硬生生刹住。
但他脸色已经完全狰狞了,手背上的青筋也几乎要爆开一般,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君吾表情纹丝不动,手上却疯了一般抓着谢怜狂撞岩石,反复问他:“痛吗?痛吗?”
国师道:“太子殿下!!!”也不知是在叫谁。
谢怜鲜血淋漓的双手抵在凹凸不平的岩石壁上,咬牙吼道:“……痛!!!”
君吾这才满意地笑了一下,放过了谢怜可怜的脑袋,把他放到地上。
谢怜抱着还在嗡嗡作响的头跌坐在地上,眼泪鲜血不受控制哗啦啦地流。
君吾蹲在他旁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轻轻帮他擦拭脸上鲜血。
“……”
这举动温和且慈爱,仿佛一个父亲蹲在刚刚被自己暴打得鼻青脸肿的孩子身边安慰他。
这画面看得风信和慕情毛骨悚然:“他……他……他真的疯了吧?”
花城扶刀的手骨节咔咔作响,而厄命的眼珠瞳孔急剧收缩,仿佛血丝蔓延。
谢怜一声不吭,任由他帮自己擦拭。
君吾又自言自语道:“你这个傻孩子,痛的话,为什么不回头?你以为撞着撞着,墙就会自己倒下了吗?为什么不改变自己的方向呢?”
谢怜道:“不回头。”
君吾极其粗暴,抬手就是一掌,打得他“咚”的一声横倒在地!
谢怜正晕头转向,又被君吾提了起来。他用一种快失去的耐心的口吻道:“你一定要惹我生气是吗?再问你一次,改不改?”
谢怜咳了两声,咳出一口血,道:“不改。”
君吾温和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狞色闪过。
国师脸上发青,见势不对,连忙喊道:“太子殿下!你从来不想杀这孩子的,你很喜欢他的!你说过的,你忘了吗!”
君吾冷笑道:“若非如此,我就不会把这八百多年来我所有的耐心和宽容都耗在他一个人身上。他早就变成仙京的地基被千人踏万人踩了。”
他转向谢怜,又突然暴怒:“但是他却如此不知好歹,顽劣、任性、怎么都不肯听我的话!非要和我对着干!你不改是吗?好吧,那你就试试看,你脑袋撞开了花这墙会不会倒下吧!”
国师见他又提起谢怜,忙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殿下……小殿下他不懂事,你就饶过他这一回,算了吧!他总有一天会懂事的……”
君吾看了看他,笑得更冷了:“你以为我真的疯了吗?不要想骗我。你心里真的觉得不懂事的,不是他,而是我吧?”
国师愣住了,君吾又道:“你一心栽培他,教导他,无非就是期盼着他能胜过我,这样就可以证明我错了你对了,你们对了。就可以抱着一个完美的乌庸太子的幻影来对现在的君吾扼腕叹息了。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国师道:“不是的!不要再纠结于对错成败了,我从没这么想过!”
君吾却根本听不下去了,厉声道:“休想!我告诉你们,休想!没有人能胜过我!他更不可能!”狂笑几声,又拎着谢怜往岩石上撞去,边撞边喝道:“你改不改?改不改?改不改?!”
谢怜也疯了一样,抓着他手臂大吼道:“不改!不改!不改!!!”
虽然被撞得眼冒金星、剧痛无比,但死犟着这一口气、就是不给他想要的答案,就是不改,痛快至极!
他憋得太久了。好像这许多年来,他都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一边头破血流,一边哭着大吼:“就是不改!痛也不改,死也不改,永远不改!!!”
现在,不是君吾把他逼得发狂,而是他把君吾气得发狂!
君吾双目赤红,正要再给他来一记教训,忽然动作一滞,低头望去。只见一柄长刀劈在他肩头,八只树枝做的长箭整整齐齐扎在他背后。
这都不算什么,因为长刀和箭都没有穿透这层白甲。但他的右手,不见了。
抓着谢怜的那只手,不见了。整只从手腕上消失了,切口整整齐齐。谢怜也不见了。
再一回头,一样东西带着凌厉地劲风向他迎面飞来。他左手一挥,抓住那东西,一看才发现,这正是自己的右手。
通天桥的对面,花城抱着浑身是血的谢怜,一手反手握弯刀、揽着他肩,另一手捂着他头上的伤口,森森然道:“把你的脏手,拿回去。”
谢怜死不认输,终于激怒了君吾,让他留下了破绽!
君吾抓着右手,将它重新接回自己手腕之上,活动了两下,拔掉了背上的箭。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一瞥,正好看到手握长刀、面色发白的慕情。慕情一对上他目光,微微一惊,但还是硬着头皮,强行镇定。可不一会儿,他就镇定不了了。
君吾看了看肩头,淡声道:“果然,比起仙乐,你还是差了点火候。”
闻言,慕情脸色微变,然而他手里长刀突然跌落,随即又脸色大变,拉起袖子看手腕。只见他手腕上那道黑色的咒枷突然收紧了,且四周经脉突显,似乎有源源不绝的血液正在向它汇聚而去。
风信见慕情呆住了一动不动,喝道:“愣着干什么,跑啊!”
国师:“风信你这个小子,他腿上有伤怎么跑?”
风信一惊:“我操了!”完全忘了这事儿!
要在以往,慕情多半也被他气得白眼直翻了,但现在,跑也没用了。咒枷在手上,跑到哪里都没用!
风信骂了一声就要上去,谁知君吾把背上箭拔下来后,反手朝他一扔。风信只觉胸前一凉,低头一看,那八支箭,全都被还了回来,整整齐齐插在他胸口!
君吾缓缓走向花城和谢怜。花城根本没有看他,抱着谢怜,道:“哥哥?哥哥?”
谢怜刚才被撞狠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醒来,还头疼得厉害,眼睛都没睁开就道:“……三郎?你没事吧?”
花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用力把他搂进怀里,柔声道:“我完全没事。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谢怜扒在他怀里,虽然被抱得很紧,却没被压到伤处,努力睁开眼,四周的一片狼藉映入眼帘。
慕情僵直地站在原地,一手紧紧抓住另一手的手腕,似乎在与那吸血的咒枷抗衡,但照他苍白的面色看,坚持不了多久。
风信虽然没有被那八只箭穿胸而过,也伤的不轻,倒在桥面上。那胎灵喜得怪叫不止,围着他跳来跳去,用后脚狂踩风信的脸,风信大怒,却是动弹不得,否则伤势必定加重。
而整座通天桥,正在一段一段地坍塌,他们随时有可能跟着一起坠落下去!
谢怜看清眼下局势,一惊,想要起身,花城扶着他起来了。两人一齐望向对面。
缓缓向着他们走来的君吾的身影,在四面的火光中显得格外高大,投下大片的阴影。
谢怜用力抹去眼睛和口鼻边的鲜血,死死盯着那道身影。
君吾斜持着诛心。诛心剑身上凝聚了流转不息的灵光。此刻,他又从容得和方才那个把谢怜疯狂往岩石上撞的君吾仿佛是两个人,道:“仙乐,你很清楚,你必败无疑。”
君吾太了解谢怜了。对他会怎么战斗一清二楚,法力也完全碾压他。而且,就算还没交手,谢怜也能感觉到,君吾的战意和法力都更强了。铜炉山作为他的地盘,对这边的压制也更明显了。
谢怜心道,恐怕他说的是真的。自己是赢不了的。
可是,就算赢不了,也一定要战!
花城却忽然道:“不。殿下,赢得了。”
谢怜一怔,望向他。
花城也凝视着他,道:“赢得了。你比他强。”
他那只眼睛亮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笃定地道:“信我。他是错的,你才是对的。你比他强。你比他厉害得多!”
君吾发出低低的笑声,或许是觉得花城的话天真可笑,又或许是因为被他翻覆于鼓掌之中的力量而快意。
千万信徒的信仰之力,都在他一人手里!
花城却抓住他的肩,道:“那又如何?千万愚人罢了,全都是废物!而你,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一个人就够了?
谢怜还没反应过来,花城便将他拉了过去。
谢怜睁大了眼。
灵力爆发,狂涌而入。
这一次,比以往谢怜承受的任何一次法力交接都要强悍,连死灵蝶和熔岩怨灵们也仿佛感受到了这恐怖的能量,在他们四周接连成片地爆炸、爆炸、尖声呼啸。
谢怜手指几乎要抽搐了,双腿也发抖发颤几乎要跪地难以支撑,他心中喊着停下来,不要了,可花城双手牢牢扣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离开,不容他拒绝。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谢怜喉间一松。与此同时,花城终于放开了他,谢怜腿上一软,双膝跪地,双手勉强撑地,这才没有倒下。
君吾停下了脚步,望着这边,面色肃然。而风信躺在远处,不可置信地道:“殿、殿下,你的……你的?”
谢怜伸出颤抖的双手,抚上自己喉咙。
什么也没有。
花城给他灌了太多法力。真的太多了,完全超出了咒枷的承受范围。
这束缚了他八百多年的两道枷锁,爆开了!
【第240章】 笑吟吟依稀淡红衣
慕情喃喃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
从没听说过有谁是用法力把咒枷给撑爆了的?!
花城将跌坐在地的谢怜一把拉起,道:“哥哥,你再战试试!”
恰好,君吾持剑斩来,谢怜下意识举手一弹。“铛——”的一声,诛心险些被他弹飞出去!
这一击,与方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谢怜看看自己的双手,微微恍惚。他已经几百年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几乎早就忘了,这才是他。
强悍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每踏一步都地动山摇。一步千里,一步登天!
他握紧五指,猛地一拳打上君吾的脸!
开战后,君吾的脸始终是干干净净的。这一击得手,终于从他嘴角流下了一点鲜血。他用拇指擦掉,看了看这一点血。
下一刻,他一甩手,把诛心扔到了一边。
看样子,他竟是要和谢怜拳脚相见!
谢怜又是一拳,这一拳却被君吾一把抓住,反手一扭。剧痛袭来,谢怜手臂咔嚓一声立折。但他又立刻咔嚓两下给自己接好,再来一掌,又被君吾截住。谢怜见势不好就想去夺方才被君吾抛下的芳心。君吾自然也料到了他这一步,拦住他去路。
但他忘了,他背后还有两个风信和慕情。两人虽然都半残了,却都鬼鬼祟祟想去拔芳心剑。他们动作已经极尽轻微,君吾却仿佛背后生了眼,反手便是一掌,两人脚下桥梁断裂,齐齐跌向岩浆河!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拉住了风信的靴子。而风信拉住了慕情的靴子。他再往上一看,道:“我操了!!!真是操了!!!国师你老人家千万别松手!!!”
拉住他们的正是国师。他额头青筋暴起:“你们也知道我是个老人家!那就赶紧爬上来!”
那段桥虽被君吾打塌,谢怜却又举手一托,生生将它隔空托在了半空中。他还想再往上升,君吾却不给他这个空闲。三人距离翻滚的岩浆不足二三丈,肉耳可听见咕咚咕咚的气泡翻滚声,慕情被吊在最下方,还偏偏是头朝下脚朝上,姿势骇人,一不小心只怕就要岩浆洗头了,被灼得面红如炭,道:“快拉我上去!”
谁知,上面拉了没两把,他又叫道:“等等!别拉我上去!”
国师气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风信道:“你说真的?好,那我就松手了!”
慕情骂道:“我操了,你他妈的真松手了试试,看下面!看剑!”
几人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他们的正下方,一把黑玉长剑插在岩浆长河的中心,正在缓缓下沉。正是方才他们要去偷夺,却被君吾一起震下来的芳心!
慕情冲那剑柄狂伸手臂,仿佛很不得变成一只长臂猿,但怎么都够不着,道:“再把我往下放一点,我还差一点就够到了!!”
国师额上青筋突的更厉害了:“你们两个年轻人,我一把老骨头的,不要太过分!”
说着他把手里靴子往下一沉,慕情的脸离岩浆河面又近了一段,头发滑落,发尾着了火。
风信道:“我操了,你头发着火了!!!要烧光了!!!”
好在慕情也终于拔起了剑,他一手狂拍头发上的火苗,另一手一甩,带着飞溅的岩浆,将它掷向谢怜:“谢怜,接着!”
谢怜一扬手,握住了芳心的剑柄!
而国师也忍到极限了:“我不行了,你们都快上来!”
风信看国师都打哆嗦了,见势不好,把慕情往上猛地一甩,道:“叫你叽叽歪歪磨磨蹭蹭!”
慕情被他甩了上去,大怒正要发作,下方炎池中,却忽然猛地窜出来几十只熔岩怨灵!
那些怨灵仿佛鱼跃出水一般,跳起来扒住了风信的胸口。若非灵光护体,只怕风信整个人都给烧穿了。它们之前被风信放箭恐吓,怀恨在心,偷偷潜伏在岩浆里尾随至此,瞅准机会要拉他下去。猝不及防,国师也被手上陡然加剧的重量拉得往前一扑,向下滑去。这回,轮到慕情在最后,抓住国师的靴子了。
风信原本就有伤,身上还插着几只箭忘了取,徒手和那些怨灵厮斗,又顾忌斗得狠了上面的人拉不住他松了手,十分被动。下方的熔岩怨灵越聚越多,层层叠叠扒在他身上,仿佛在和国师慕情拔河。两边力道都不容小觑,再这样下去,没准风信要被撕成两半!
风信吼道:“给个痛快行不行?!”
慕情道:“闭嘴!”突然,他感觉手下陡然一轻,那些怨灵似乎终于放手了,赶紧趁机把那两人拉了上去。
上来后,风信惊魂未定喘了几口粗气,下方传来怨灵们的尖叫怒吼,几人往下一看,慕情和国师都道:“风信,是你儿子!”
“……”
果然,通红的熔岩怨灵们中,一个白花花的东西蹿来蹿去,正在疯狂撕咬它们。
那些熔岩怨灵都是起码两千岁的老鬼,且成群结队,如何会怕它一个连婴灵都不算的小鬼?抓来咬去,那胎灵身体原本是白森森的,已经被烫得浑身血淋淋的,赤红片片,还嗷嗷鬼叫,叫得可一点儿也不让人心疼,只让人觉得恐怖。
风信却爆发了。
他勃然大怒道:“不要你们的烂脸了,一群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儿!!!错错,过来!”
那胎灵打不过这么多怨灵,已经萌生怯意,一听有人要给他出头,怪叫一声,跳到风信肩头。风信取下长弓,一把拽下自己胸口的箭,连珠箭出,炸得炎河翻腾,那胎灵则在他肩头连连乱跳怪叫,似乎在幸灾乐祸地叫好。
那边,谢怜见他们脱险,终于放心,正准备专心应对君吾,却忽然胸口一窒。
君吾从他背后锁住了他整个人,道:“我不是说了吗,你以为你的本领是从哪里学的?你所有的招式,我全部了如指掌!”
这一锁,谢怜如果挣不出来,就要被困死了。但是,他能想到的所有挣脱招数,君吾也一定能想到!
这时,他听到花城道:“哥哥,不用害怕!你一定有他不知道的招数,只有你能用,而他用不了的招数!”
忽然,谢怜脑中灵光一闪。
他有吗?
他的确有!
既然无法挣脱,那就不挣脱!
他在君吾手臂中转了个身,直面敌人,反锁住君吾,一字一句道:“这招,你一定不会!”
他抓住君吾,带着两个人的身体,猛地撞向了坚实无比的岩壁!
这一撞,他用了十成力道,轰隆隆的岩层坍塌声中,他还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是从君吾身上传来的。
他的白甲,彻底碎了!
与此同时,君吾放开了他,狂怒道:“滚!都给我滚!!!”
谢怜一抬头,毛骨悚然。映入眼帘、让君吾发狂的东西,是脸。
那三张脸,又跑出来了!
谢怜再次举剑,一剑刺穿了君吾的心脏,将他钉在了岩壁之上!
鲜血从君吾口中溢出。
谢怜这一剑,贯了他能贯入的最多法力,在刺中君吾后一瞬间炸开。再强的自愈能力,也无法修复!
山塌了。
君吾原本是被钉挂在岩壁上的,岩山倒塌后,却变成了躺在地上。
但他还没放弃,反手握住芳心剑柄,似乎想在剑刃上写字。那自然是咒术,必须阻止。可谢怜刚举起手,国师便奔了过来,道:“太子殿下!算了吧,算了吧!”
谢怜住了手,不知他喊的是哪个,又是让谁算了。
君吾又咳出一口血,怒道:“给我滚开!”
国师跪在他身旁,对他道:“殿下,算了吧!真的算了吧。继续战,也没什么意思了。”
君吾道:“你懂什么?!滚开!”
国师道:“我是不懂,这么多年了,你神仙也做过,鬼王也做过,该杀的都杀了,想要的也都拿到手了,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证明什么?”
闻言,君吾脸上闪现一瞬的茫然。
但没茫然多久,他又暴起扼住国师的喉咙,怒道:“你少来教训我!你没有资格教训我!没人有资格教训我!”
眼下君吾力量不足,这一扼不算难解,谢怜正要动手救人,国师却摆摆手让他别动,继续道:“殿下啊。”
君吾冷冷看着他,还是没放下手。
即便他现在力量不足,要拧断国师的脖子也易如反掌,十分危险。国师却就任他这么扼着自己,道:“我教导太子殿下,根本不是为了教导出一个没有走错路的你,然后用他来羞辱你。他是他,你是你,你们本就是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路,再正常不过了。我以前说,你不相信,那么现在呢?”
君吾盯着他,一语不发。
国师道:“我不过是真的很想念太子殿下,想念曾经的乌庸国,想念我们所有人,还有我们没有飞升的那些日子罢了。”
“……”
国师又道:“这么多年了,太子殿下,我只是看着你,我都觉得很累,很累了,你自己呢?你真的不累吗?”
作为三界第一武神,君吾的面容和仪态,永远是完美的,一尘不染的。此时,褪去了所有光环,谢怜才发现,就算除去那三张人面疫,他的面色也过于苍白了。
轮廓过于冷硬,眼眶之下还微微发黑,显得阴郁难言,根本没有光晕笼罩下显现出来的那般温和。
但是,现在的他,看起来才像是活的。尽管也是恹恹的。
国师道:“殿下,你已经败了。给你自己一个解脱吧。”
“……”
君吾有点迷惘地道:“我败了吗?”
过于强悍的法力波动轰破了岩窟的穹顶,浅淡的阳光自上方洒落。
空中似乎飘下了雨丝。君吾躺在地上,谢怜站着,居高临下俯视他,居然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一缕如释重负。
他不禁怀疑,也许,被什么人打败,结束这种分裂而疯狂的日复一日,也是君吾一直以来内心深处的愿望也说不定。
半晌,君吾忽然问道:“那招,叫做什么。”
“……”
谢怜举袖,擦了擦脸边的血,道:“胸口碎大石。”
君吾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叹了口气,闭上了眼,道:“漂亮。”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的精疲力竭。
谢怜的手终于从芳心剑柄上挪了下来,下一步,想不到该怎么做了,不由自主望向花城。花城还站在原处,那唯一一段还没有坍塌的通天桥上,已静静负手等待他多时了。见他回头,迎上他目光,微微一笑。
国师坐在一动不动的君吾旁边,道:“殿下,你们走吧。”
他没有起来的意思,谢怜道:“师父,你不走吗?”
国师摇了摇头,道:“我陪一陪太子殿下好了。毕竟以前,我没有陪他。”
雨水越来越大,冲刷着君吾阖眸的脸,以及从伤口流淌出来的鲜血和生机。
冲着冲着,谢怜觉得,他脸上那三张人面,好像渐渐淡去了一些。不知是不是错觉。
沉默一阵,谢怜把背上斗笠摘了下来,垂手一丢,盖在了君吾的脸上。
慕情手腕上的咒枷已经自动脱落了,他飞起一脚把这东西踢进了岩浆,那副凉凉的镇定之态才又勉强找了回来。
风信肩头的胎灵却跳了下去,四脚并用爬到君吾的脸边,小心翼翼地碰他,和他踩君吾脸时态度截然不同,把风信气了个半死。
谢怜却不管别的了,鼻青脸肿地径直奔向花城,仿若重生——事实上,也的确是劫后余生,一头扎到他身上,道:“三郎!”
花城向谢怜伸了一下手,随即就被他扑得向后退了一步,双臂环住他,笑眯眯地道:“哥哥,你看,我就说了,你一定会赢吧?”又把他的脸抬起来,仔细看了看,叹了口气,“你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他指尖抚过之处,小小的银蝶扑翅掠过,伤痕淡化。
谢怜也笑眯眯地道:“下次不会了!”
花城挑了挑眉,故作冷酷道:“没有下次了。”
顿了顿,谢怜敛了笑意,认真地道:“三郎,之前在铜炉山里,我说过,出去之后有话要对你说,你还记得么?”
花城笑道:“自然记得。哥哥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谢怜低下头,须臾,好容易才鼓起勇气,坦白地道:“刚才君吾透露了只言片语的,也和这件事有关。说实话,其实早就该告诉你了,但我一直下不了决心,怕你知道……”
花城道:“怕我知道,殿下差一点就成了白衣祸世,对么?”
“……”
谢怜愕然:“你……?”
花城不正面作答,而是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抬脸看他,笑吟吟地道:“如何?哥哥,这样,想起来了么?”
怎么会想不起来?
那时候,那个无名的鬼魂,也经常这样对他单膝下跪!
那张苍白的笑面和花城此刻的笑脸重叠了一瞬。谢怜心一颤、脚一软,直接就坐在他面前了,喃喃道:“……三郎……是、是你啊!”
花城笑了一声,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那仅剩的一只眼睛凝视着他,道:“殿下,我一直看着你。”
谢怜还是只能说一个字:“你……你……”
他终于明白,过往花城状似无意对他说过的许多话都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如此。他从没想过,原来无名,就是花城!
他全都知道的。他全都看到了。他一直都在!
突然之间,千般滋味、万般言语齐齐涌上心头。感激有之、惭愧有之、痛心有之,狂喜有之,更深一步、无药可救的恋慕有之。
谢怜的胸口被撑得快要爆炸,一个字的表述也挤不出来,只能猛地扑了上去,喊道:“三郎!”
他好像只会说这个词了,又喊了一声:“三郎!”
花城被他扑倒,和他一起坐在地上,搂住谢怜,哈哈大笑。
原先的恐惧担忧一扫而光,谢怜紧紧环住他脖子,笑着笑着,想掉眼泪。
但眼泪还没掉下来,他便蓦地发现了一件很不妙的事。
虽然花城是鬼,但他的身体,从来几乎和常人无异。
可是,现在被他抱住的花城,那身明艳的红衣,却微微有些透明。
【第241章】 笑吟吟渐渐淡红衣 2
谢怜一把抓住他,愕然道:“三郎?!你怎么了?”
花城还算从容,道:“没事。只是稍微有点过头了。”
谢怜一听就懵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怎么能叫没事?!”
法力,是那些法力!
花城给谢怜送法力,从来都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笑眯眯地仿佛没有分毫负担,但那是他自己的法力,又不是大浪淘来的沙,怎可能真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根本不能怪花城没早说,只能怪他自己没早想到。
谢怜又悔又急,道:“我还给你。”
他捧住花城的脸就吻了上去。风信和慕情本想过来的,一见此景,瞬间倒退数丈拉开距离,放他们两个在那里自己弄。
咒枷已除,他拼命把自己能挥霍的全部法力都往花城那边渡去,想尽早让他恢复。可是,他吻了好一阵,松开一看,花城袖口的红衣以及那双银护腕,还是透明的,甚至已经半透明了!
谢怜怔了好一会儿,心中惶恐,下意识又捧住花城的脸要吻上去,花城却眼疾手快,反捧住他的脸,亲了他一下,笑道:“虽然哥哥这么主动,我很高兴,但还是不必给我渡法力了。不过,如果哥哥不是借法力,只是单纯地想吻我,我倒是完全不介意。越多越好,欢迎至极。”
“……”
谢怜紧紧抓着他,快要崩溃了:“这是怎么回事?!”
花城道:“只是稍微休息一下罢了,哥哥,不要害怕。”
谢怜抱住了头,道:“我怎么可能不害怕?我要疯了啊!”
以花城的性子,如果不是问题很严重,严重到他已经无法掩饰,他怎么会让谢怜看到他这幅样子?
多到把两道咒枷都爆开的法力,究竟是有多少?说一句浩瀚如江海毫不夸张,他自己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影响?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把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结算清楚了。和风信慕情说开了。束缚了他八百多年的咒枷也解开了。一直想对花城坦白又不敢坦白的也全都坦白了。
但当他笑容满面地回头奔过来,迎接他的花城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能怎么不怕?他怕的要疯了!
风信和慕情觉察不对,远远地道:“殿下?怎么了?!”往这边奔了几步,但又因为某种缘故顿在半路,觉得不好贸然靠近。
谢怜此刻完全注意不到别人了,他抓着花城,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吓坏了一般,道:“怎么办啊?”
花城微微叹了一口气,伸出双臂,再次将他搂入怀中,道:“殿下,我一直看着你。”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比方才更柔声了。
谢怜抓紧他胸口的红衣,茫然道:“我知道,我知道啊。可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
花城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凌乱的发丝,道:“殿下,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离开这个世界吗?”
谢怜不能明白为什么花城到现在还如此镇定,急得都发抖了,但六神无主中,还是有些傻乎乎地问道:“为什么啊?”
花城低声道:“因为我有一个心爱之人还在这世上。”
听到这句,谢怜微微一愣。
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句话。
花城继续道:“我的心上人,是个勇敢的金枝玉叶的贵人。他救过我的命,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仰望着他。但我更想追上他,为他成为更好更强的人。虽然,他可能都不太记得我,我们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我想保护他。”
他凝望着谢怜,道:“如果你的梦想,是拯救苍生,那我的梦想,便唯你一人。”
“……”
谢怜凭着记忆,颤声问道:“……可是……那样的话,你会,不得安息的……?”
花城答道:“我愿永不安息。”
刹那间,谢怜的呼吸都在此刻停止了。恍惚听到两个声音在一问一答。
“如果你心爱之人知道你为了自己无法安息,恐怕会烦恼歉疚吧。”
“那我不让他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就好了。”
“见得多了,总会知道的。”
“那也不让他发现我在保护他就好了。”
那团鬼火。花灯夜里被他用几个钱买下的弱小鬼火。寒冷的冬夜里想把他从乱坟里拉起来的鬼火。在白无相面前拦住他不让他靠近危险的鬼火。在百剑穿心时代替他惨叫出来的鬼火!
花城淡声道:“殿下,我了解你的全部。
“你的勇敢,你的绝望;你的善良,你的痛苦;你的怨恨,你的憎恶;你的聪明,你的愚蠢。
“如果可以,我愿意你把我当成踏脚石,过河拆的桥,向上爬要踩的尸骨,活该千刀万剐的罪人。但我知道你不会。”
他一边说着,衣上枫红一边黯淡下去。
谢怜双手哆哆嗦嗦地抓住他,还是没有停止给他输送法力,也没能阻止花城身影的逐渐淡化。
他双眼都模糊了,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道:“……好了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了……但是、但是你不要这样好吗三郎。我……我还借了你好多法力没有还。还有,刚才的话其实我还没说完,还剩很多。好多年没人听我说话了,你会留下来的吧?你真的……不要这样。我受不了,三郎。我真的受不了。两次,已经两次了!我不想再有第三次了啊!!!”
花城已经为他从这世上消失两次了!
花城却道:“为你战死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
这一句,犹如致命一击,谢怜眼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道:“你说过你不会离开的。”
花城却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谢怜深深埋下头去,胸口喉咙剧痛,不能言语。
随即,便听花城在他上方道:“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闻言,谢怜猛地抬头。
花城对他道:“我会回来的。殿下,信我。”
虽然语音坚定,他苍白的脸庞却也开始褪色、透明了。
谢怜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这张脸,手指尖却穿透了过去。他一愣,再抬头。
花城的目光温柔而炽烈,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满是爱恋,默默凝望着他,似乎说了一句话,但没有声音。
谢怜不肯死心,伸出双手,拥抱向他,想要听清。
可他还没用力,被他抱住、也抱住了他的人便消失了。
在他面前,花城瞬间破碎成千只银蝶,化为了一阵拥不了、握不住的绚烂星风。
谢怜的双手抱了个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不能动,跪坐在如梦似幻的蝶阵中,睁大了眼睛。
下方风信和慕情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幕,两人脸都白了,冲上来道:“殿下!”
风信是先冲上来的,道:“怎么会突然这样?!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是因为咒枷?!”
慕情一拐一瘸跳了两下,跳不上来,抬头向那些银蝶喊道:“血雨探花!你别是开玩笑,没死就赶紧出来!”
那些银蝶当然不会回答他,纷纷扰扰,振翅向天飞去。
风信伸手去拉谢怜,谢怜却坐在地上不起来。风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道:“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要法力吗?能救吗?到底该怎么办???”
慕情却已看出来什么了,道:“算了,你闭嘴吧!——什么也不用办了。”
漫天莹光闪烁,蝶翼闪闪,如同八百年后他们第一次重逢那般。
一只银蝶幽幽飞过,在他手背、面颊、额心等地一一点过,眷恋不已,仿佛在低诉别语。谢怜呆呆地伸出手,让它栖息在自己手上。
那银蝶似乎欣喜不已,拍拍蝶翼,果然为他停留。但也不能长久,不一会儿,它就随风散去了。
可是,它停留过的地方,谢怜的第三指上,那道红线,明艳依旧。
“然后呢?”
“完了。”
“完了?”
“完了。”
裴茗终于忍不住了:“不是。怎么可能就在这完了?我一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没完啊?”
慕情把厚厚一大叠对账簿往桌上一搁,冷淡地道:“我算出来就是这样的,到这里就完了。我可以当场再算一遍,请裴将军听好:扣去八百八十八万功德,加上六百六十六万功德,再加上一千七百二十万功德,再扣……”
风信道:“行了不用算了。数是这个数没错,但肯定漏了不少吧。不然这根本对不上啊!”
慕情道:“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反正我没算错。或者各位再找一个人来算吧。早知如此,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仙京毁坏后,七零八落、落花流水的神官们好容易才重聚起来,在无人问津的太苍山山顶上拉了界,设立了一个临时上天庭。目下,神官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商量着新仙京的修整重建事宜。
但,很不幸的不是,那场大火,非但把各位神官气派非凡的金殿群都烧光了,导致现在他们只能挤在这荒凉的破山上集议,也只能在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休息,还导致所有文卷被付之一炬,大量记录消失,拉拉扯扯,扯了好些天了,到现在还撸个账都撸不清楚!
裴茗一只手臂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玄真最近的语气是不是越来越阴阳怪气了。”
风信道:“他不一直这么阴阳怪气吗?现在懒得做表面功夫了而已。”
慕情翻了个白眼,众人都指他:“不像话!”
慕情转身就走。
权一真浑身都包在绷带里,包成了一只人形粽子,只露出一头乱七八糟的卷发,语音含糊地道:“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谁来算?”
大家你望我,我望你,纷纷咳嗽,悄悄后退,谁都不愿接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见状,裴茗叹了口气,道:“唉,要是灵文还在就好了。不管怎么说,她办事没得话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记在她脑子里,灵文殿烧光了也不怕。一天之内,肯定交结果。”
在这破山上折腾了这许久,众人心里早就这么想了,只是不敢说,见有人带头,纷纷附和:“是啊!”
“我今后再也不骂灵文殿效率低下了!”
“我早就不骂了……”
正在此时,外边有人报道:“诸位,雨师大人来了!”
闻言,众神官皆面上一喜,都主动迎了出去,只有裴茗神色微妙,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不出去了。
这时,又一个声音道:“太子殿下,您也来啦!”
【第242章】 太苍顶千般尘埃定
一瞬间,众神官脸上神情都变得比裴茗更微妙了。
一名白衣道人应声出来,神色平和,气度从容温雅,正是谢怜。
众人纷纷向他招呼道:“太子殿下。”“殿下。”
神情言辞,无一不小心翼翼,客客气气。
谢怜也客客气气和众人打过招呼,迎了出去,道:“雨师大人。”
雨师牵着那头高大的护法坐骑黑牛,来到了临时搭建的棚屋前,向这边微一颔首。
那黑牛身上还背着大箱大箱的土产,是专门送过来的,据说吃了有滋养护法的奇效,众神官听了,一部分兴高采烈上去瓜分,也有一部分不动。
谢怜就没有动,雨师道:“我带了别的东西给太子殿下。”
谢怜笑道:“啊,那就先多谢了!是什么?”
雨师从袖中取出一小段白布裹着的东西,一打开,谢怜双眼一亮,道:“多谢雨师大人!我正在到处寻找这个!”
风信也过来一看,也道:“奇品蚕丝!太好了!你那玩意儿终于可以修好了!”
谢怜在袖中掏了掏,掏出两截断裂的白绫,喜道:“是啊,总算找到能修补若邪的材料了!我这就去补!”
风信却拽住他道:“你补?算了吧,你能补什么,叫别人帮你吧。”又回头喊道,“慕情!来干活!”
慕情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冷冷地道:“什么?你什么意思?叫我补?”
风信道:“那不是你的拿手绝活吗?”
慕情哼道:“你们也太会用人了吧,又把我当下人使唤,只怕明天就要叫我扫地了吧。”
谢怜哈哈笑道:“算了,算了。我自己来吧。”
慕情却已从他手里接过白绫,翻着白眼找针线去了。
随后,裴茗也过来打了个招呼,想拍拍黑牛,却被那牛大口牙“铛”地一咬,险些咬断手指,讨了个没趣,赶紧走了。
雨师道:“裴将军手臂还没好么?”
谢怜道:“没呢。当初他和容广说好,要用明光剑,除了要他道歉,还要他付出一条手臂作为代价。虽然最后容广怨气散去,留了几分面子没要他的手臂,但还是伤的不轻。”
雨师道:“原来如此,难怪裴将军神情如此诡异。”
谢怜却心道:“他神情诡异可不是因为这个。”
原来,裴茗对在铜炉山、仙京大火中先后被雨师所救始终耿耿于怀。他这般自诩顶天立地好男儿的大男子,简直无法忍受在女子面前丢一点点脸,尤其还是一个有旧怨的女子。和雨师比起来,大概宣姬的行为还更能让他接受一点。总之是翻来覆去不能释怀,看见雨师就意难平,所以才神情诡异。
不过,雨师压根没搞懂他在意难平什么,总是礼貌地报以微笑,两人根本不在一条道上,简直莫名滑稽。
雨师道:“对了,太子殿下,宣姬如何了?”
谢怜道:“宣姬被关在山下,你要去看看吗?”
大战后,原先从各镇压地逃窜出来的妖魔鬼怪们都被暂时收押在了太苍山下临时设立的地牢中。谢怜带路,还没到地牢,远远就听见一阵粗声狂骂,裴宿和半月坐在门口,都是面无表情。
现在人手太过紧张完全不够用,于是他俩就被打发来帮上天庭看守地牢了。牢里关着刻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整天对这两人进行铺天盖地片刻不休的谩骂,他俩就假装听不懂,木头人一样排排坐。
见二人走进,他们都站了起来,道:“太子殿下,雨师大人。”
雨师把一盒土产拿给了他们,谢怜道:“辛苦你们了。雨师大人想来看看宣姬。”
裴宿却迟疑了一下,道:“宣姬……”
谢怜觉察不对:“怎么了吗?”
两人进入牢中,找到关押宣姬之处,皆是一愣。只见牢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了一套破破烂烂的红嫁衣。
裴宿道:“宣姬,昨天晚上,就消散了。”
宣姬的怨气居然消散了,真是不可思议。就在前不久,这女子的执念还那么深,死掐着裴茗不肯放手。
谢怜道:“或许终于想通了吧。”
想通了过去的几百年里,自己是为什么从一个英姿飒爽的将门贵女变成一个疯疯癫癫、遭人嫌弃的怨妇。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恐怕会万分羞愧,不堪回首吧。
她一心盼着抛弃了自己的男人能被自己感动或是威胁,回心转意,可猛然发现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转圜余地,终于想通了。
可是,她是凭着对裴茗的意难平、不甘心才能留在世上的,一想通,就没必要再留了。想想也是挺没意思的。
雨师在原地坐了下来,似乎要为她善后超度。毕竟,那是除她以外,世界上唯一一个雨师国的人了。谢怜不便打扰,退了出去。
出去后,看到裴宿和半月都在啃雨师乡种出来的果子,谢怜也过去捡了个,准备和他们蹲在一起啃。谁知,他忽然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半人多高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谢怜立即扔了果子,说了声:“看好这里!”奔了上去。
草丛中那东西觉察被他发现,逃得更快了。
原本谢怜八步便能追上,但奔出四步,他就发觉了这是谁,心念电转,放慢了脚步。
待那东西逃出一段,他才突然从一旁杀出,拦住了对方去路,道:“剑兰姑娘,打算不告而别吗?”
对方正是鬼鬼祟祟抱着那胎灵的剑兰,被神出鬼没的谢怜吓了一跳,道:“是你!”
那白花花的胎灵在她怀里龇牙咧嘴,似乎想发起攻击,剑兰按住了它,道:“你是来拦我的?”
谢怜不想让她太过警惕,道:“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想给你个东西。”
说着,他递出了一样事物,道:“你儿子错错怨力颇强,需要管束。虽然现在它已经在净化中,但你修为不如它,难保不会出现意外,需要这个东西来辅助你。”
那是一枚他自制的护身符,谢怜还特地做了用法示范,保证没有古怪。
剑兰看着,果然警惕略消,毕竟这东西挺有用的,迟疑片刻,她接了过去,道:“多谢。”
谢怜道:“不必。只要在使用时,大喊三声,‘请太子殿下保佑我’即可。这样就可以记在我殿名下了。”
“……”
剑兰走了几步,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回头道:“你不拦我吗?为什么?”
谢怜就等她回头,不答反问:“那剑兰姑娘你又是为什么一定要走?风信说过会照顾你们,他会信守承诺的。”
剑兰脸色变了变,最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他会。但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跟他再过了。”
谢怜愣了愣,道:“你现在……已经完全不喜欢他了吗?”
剑兰大概是跑累了,在路边坐了下来,道:“跟喜欢不喜欢没什么关系了。我可不想勉强他把我们拴在身边。”
谢怜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想了想,道:“风信一定是真的很喜欢你的。那时候,他那么焦头烂额的,但还是不肯放弃你。”
闻言,剑兰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那时候傻乎乎的,花很长时间攒钱,攒了钱买我一晚上,却搬个凳子对着我坐一晚上,什么也不干,只是跟我聊天。所有人都把他当笑话呢,笑死人了!”
谢怜也笑了笑,道:“你看,我说了他很喜欢你的吧。”
剑兰却敛了笑容,道:“你说的都是以前的事了。曾经喜欢过,又不代表永远都会喜欢。被人施舍又被人嫌弃,我才不干。”
谢怜道:“他怎么会嫌弃你们?你还不知道风信是什么人吗?”
剑兰道:“你这位太子殿下不食人间烟火,当然想的太简单了。现在是不会,表面上也不会。但时间一长,那可就说不准了。我要想找他,我早就去找了,南阳殿又不是很少见,有段时间到处都是,但我不想。
“他飞升了,有本事了,风光了,可我们都已经是鬼了,我找他干什么呢?一个神官带着两个鬼,这不是让他为难吗?
“在我最好看的时候我把他一脚踹了,我觉得这样很好,趾高气扬的。那样的话,我在他心里,就会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又是浓妆艳抹,又眼角细纹的。”
她扯扯自己的脸,道:“如果他真的认了我们,天天对着我这张脸,错错还这个样子,被我们拖着后腿,只会一天比一天疲惫、厌倦,总有一天会变成嫌弃的。何必呢?那就太悲哀了不是吗。”
说话间,胎灵一直在用湿哒哒的舌信子舔她的脸,有种微妙又恶心的顽皮可爱感。但在一般人看来,大概就只有恶心了,是无法被接受的。
剑兰也摸着儿子光秃秃的头顶,道:“反正我有错错就够了。谁年少无知的时候许愿承诺不是山盟海誓?动不动就说什么情啊、爱啊、永远啊。但是,在这世上熬的越久,我就越明白,‘永远’什么的,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的。有过就不错了。没有谁能真的做到。我是不信了。”
她无奈地道:“风信是个好人。只是……真的过了太久了。什么都不一样了,还是算了。”
谢怜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心中却道:“不是的。”
他心中有个声音说:“‘永远’是存在的。有人是能真正做到的。我相信的。”
剑兰还是带着错错走了。
谢怜返去送走了超度完宣姬的雨师,再回到太苍山上,想告诉风信剑兰走了的事,却没瞧见他。正在乱哄哄的人头里找着,忽听有人喊道:“泰华来得好!有空吗?帮忙算一下!”
里面还在到处抓人算账呢,郎千秋避之不及,远远道:“别拿过来,我有事,找别人!”
谢怜叹了口气,心道要不然他去试着算算好了,岂料,刚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师……国……太子殿下。”
谢怜一回头,郎千秋就站在他身后。他搔了搔脸颊,道:“借一步说话,行么?”
谢怜道:“好啊。”
于是,他便和郎千秋一起走到了寒酸的大棚殿外面。
走着走着,谢怜问道:“谷子怎么样了?还好吗?”
郎千秋苦笑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这小孩儿整天问我要他爹,怪可怜的,我只好……把青鬼的一点魂魄星子收起来放在一盏灯里。现在他每天都抱着那盏灯在我面前跑进跑出,问我怎么样灯里的魂魄才会长大!我真是……”
看他一脸郁闷,想想这遭遇也能理解了,真不明他一个被戚容杀了全家的,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谢怜下意识想拍拍他的肩,但想想自己在永安干了什么,还是忍住了,温声道:“辛苦啦。那,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
迟疑片刻,郎千秋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递向他,道:“这个。”
一见那东西,谢怜的呼吸微微一凝。
那是一颗光华流转、莹润圆满的小小深红珊瑚珠。
他颤声道:“这个是……?!”
郎千秋道:“这颗珊瑚珠,是永安开国先祖留下的秘宝。”
闻言,谢怜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花城坠在发尾的那一颗,而是他当初送给郎英的那一颗。
不是花城的。他心中失落落的,但还是接过了那颗珠子。
这时,郎千秋道:“先祖曾说过,送他这颗红珊瑚珠的人是他的恩人,帮过他的。是个很好的人。”
“……”
郎千秋又道:“但他还是做了一件事,让那个人失去了一切。先祖说他不后悔做那件事,他非做不可。但对那个人,他后来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
“……”
谢怜道:“然后呢?”
郎千秋道:“然后,那天在仙京,我仔细看血雨探花发尾那颗珠子,越看越像我父王给我留下的这一颗。后来听玄真将军他们说,这珠子本来是一对的,是你的。所以,就想来问问,这是你的东西吗?”
半晌,谢怜缓缓点头,道:“是我的。是我小时候,父皇母后送我的一对珠子。”
郎千秋挠了挠头发,道:“那……还给你了。”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谢怜,还了珠子,踟蹰了一会儿,就默默走开了。
谢怜站在原地,手心捏着那颗红珊瑚珠。
八百多年了。兜兜转转,那对深红珊瑚珠耳坠的另一颗也回到他手里了。是他的,还是他的。
只是,另一颗珠子此时本来应该也在的。本来可以凑成一对的。
正在此时,山下传来了风信大喜的声音:“殿下!各位!快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