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7

墨香铜臭:天官赐福 232 - 237


【第232章】 玲珑骰一点定心惊 4

慕情深吸了一口气,承认道:“……的确,风信是我打伤的。
风信气坏了:“我就知道绝对是你!”
慕情对谢怜道:“但那是因为仙京完蛋了!当时所有神官都在想办法逃出去,他却还留在那里不肯走,叫他走他也不听,再留着迟早被业火烧死,我才打算把他打晕了再丢给你的!”
谢怜道:“但是,你并没有把他交给我,风信失踪了,却出现在了这里。”
慕情道:“因为中途出了一点意外。”
“什么意外?”
慕情道:“那胎灵。它突然从背后袭击,狂咬不止,不让我带上他。我没来得及拉起他,仙京就开始解体重组了,于是……”
于是,风信就随着身下那片地,不知道被挪到哪儿了。
如果所言属实,也就是说慕情这本来是想做个好事,却一不小心捅了篓子,坑了风信一把,非常尴尬了。
谢怜道:“那你当时怎么不早说……”
风信也道:“你这真不是想让我被烧死在仙京吗?就把我打晕扔那儿了?”
慕情面色一僵,对谢怜道:“胎灵一直蹲在他胸口,而且后来那女鬼剑兰也来了,我料想她会叫醒或挪开风信,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
谢怜也明白了。他主动出来救人,大概是因为心虚。毕竟是他把风信打晕弄丢了的,出于责任,自然也要出一份力。难怪他一路上心神不宁的,恐怕也在忐忑风信会不会死了……
然而,这套说辞,很难取信了。
风信狂抓头发:“你这事干的简直了!我要找人你不知道吗?!你不打晕我说不定就找到了!”
慕情冷静地道:“那胎灵是白无相的手下,白无相不会对他们不利。而他们不想跟你走,你留在那里也就是浪费时间,喊一千遍也没用,不如先离开仙京保命,之后有机会再找,你非要赶着那种危急时刻来弄什么亲子相认吗?我只是做出了当时情况下最有利的判断而已。”
风信可没他那么冷静:“有利个屁!不是你家里人你才能说这种话!等等,所以你意思是,你本来想救我、让我离开?”
花城却道:“别的废话不用多说了,回答我的问题:君吾对你说了什么?”
慕情闭了嘴,稍稍迟疑。
花城又盯着他道:“你现在是不是听命于他?”
慕情立即道:“绝无此事!”
花城道:“那么请解释这个咒枷。”
慕情辩了这么久,有点儿口干舌燥,须臾,哑声道:“我说了……你们可能不信。”
风信道:“刚才问你你往死里抵赖不认,现在才承认,当然难信了。”
慕情微愠道:“为什么我不承认?如果我刚才就告诉你怎么回事,你也肯定不会信!依旧会是这个态度,谁会承认?一承认就百口莫辩了,还不如不认!”况且,风信没事固然万幸,但这事回头说起来还挺丢脸的,以他的性子,不想认也是正常。
谢怜一直耐心地听着,道:“先让他说完吧。”
慕情看了一眼谢怜,半晌,才艰难地道:“这个是……因为,他让我,对殿下不利,我,不肯,所以才……”
话到这里,他自己都别扭,说不下去了。
花城道:“所以,他一生气,就给你套了个咒枷?”
慕情不语。
风信道:“没别的了?”
花城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道:“凭心而论,你自己相信你说的话吗?”
“……”
慕情仿佛受了莫大的羞辱,冷冷地道:“你们爱信不信。我打晕风信这事有误会,但我没有听命于任何人。”
风信道:“慕情你……还是说实话吧。”
慕情看到他的表情手指骨节就咔咔作响,道:“我说的就是实话!你想听到什么?我投降了君吾反过来害你们是吗?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吗?太子殿下?!”
他望向谢怜,目光激荡。
谢怜盯了他许久,一直在思索,正欲开口,花城却抱着手臂,拦到他身前,迎上了慕情的目光,淡声道:“用不着这样看殿下,毕竟你身上早有先例。”
慕情道:“我又没问你!什么先例?”
花城微笑道:“什么先例?从殿下手里抢来的福地,修炼起来可顺利?”
他微笑中透着丝丝寒气,语气更是森然不善。
慕情一愣,脸色白了白,不由自主倒退两步,道:“你!……”
与谢怜争福地那件事,他自己也知道做的不算很厚道,因此,最怕人翻出来戳戳点点。花城语气虽带笑,无形之中却是咄咄逼人。
慕情惊,谢怜却也惊。他惊的是,花城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谢怜和风信都不是嘴碎的人,从不爱在背后议论人是非、或散播什么。虽然当时慕情离开给他们打击都很大,但他们也从没有说出去对别人抱怨过。至于抢福地,谢怜后来再也不想提这件事,并未和人谈起,相信风信也是一样的。
那三十多个神官自然也不会主动和别人说他们抢了谁的修炼灵地,对此要么守口如瓶,要么粉饰扭曲。所以谢怜后来压根没听外人传过这事。
既然如此,花城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虽然他在上天庭埋了不少眼线,但这事真的太早了,都八百多年前了,当事人又大多绝口不提,这种陈年老债也能查到吗?
慕情道:“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他望望风信,又望望谢怜,最终看的还是谢怜。
花城冷笑道:“你不用看殿下,殿下从来不告诉我这些事。这是雪山顶上你们自己喊的,忘了吗。”
慕情脸色更白了。谢怜疑惑稍解,不禁微微汗颜。
风信和慕情两人一掐起来就相互狂翻黑账,狂揭老底,必然把一堆陈年老债都绑着火药扔向对方炸个不停。难怪花城当时那般生气。
可是,他又隐隐觉得还是有哪里不简单。
因为谢怜又想起一件事——红衣鬼火烧文武庙。花城一战成名,斗下了三十三个神官,一把火烧了他们在人间的所有宫观庙宇。
谢怜早就不记得当初和他争夺福地的有多少个神官了,连他们的名号、相貌、说过的话也全都不记得了,只模糊记得大约有三十几个。
那么,到底具体是三十几个呢?
会不会就是当初三十几名神官?
如果是的,那么,岂不是说,花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半晌,慕情才勉强道:“那次是那次,这次是这次!总之,我从没想过……”
几人正争执着,突然,谢怜一脚飞出,喊道:“小心!”
慕情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踹倒,嗖嗖两声,两道寒光锐气贴着他上方擦过,钉在墙上。
慕情一跃而起,几把拍掉胸口的鞋印,道:“你故意的吗?!先动手?”
谢怜百忙之中道:“抱歉抱歉,真不是故意的!”如果是故意的,慕情现在多半已经在墙上砸出一个人形坑了。
众人转头一看,墙上钉着两把利剑,剑刃犹兀自颤抖,风信喝道:“谁?!”
谢怜道:“没有谁。是它们自己动的!”
叮叮当当,哐啷哐啷。四面八方,杀气大涨。那些悬在墙壁上的兵器躁动起来,疯狂颤抖,摇得整个屋子都在震天响!
谢怜道:“快出去!”
谁知,他奔到原先是出口的地方,风信却道:“你往那儿跑干什么?没路啊!门在哪儿?这屋子该不会没门吧?!这要怎么出去?”
谢怜道:“原先是有门的!但是不见了!这些兵刃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杀气冲天?”
花城两根手指夹住一柄向他飞来的长剑,并未如何用力,那剑便一折九断,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他道:“太久没人用,寂寞了,感觉到有人进来,想杀生罢了。”
其余几人下意识齐刷刷转头去看慕情。
慕情立即道:“不关我的事!”
花城道:“但,是你把我们引进来的。”
慕情道:“我是看到了胎灵才指路的!”
花城却道:“只有你看到了。”
慕情无言以对,握紧了拳。
风信道:“现在该怎么办?这些兵器不能安静下来吗?”
花城还未答话,谢怜忽然想起以前对付过类似的妖魔鬼怪,喃喃道:“能!不过……得让它们杀生。”
风信道:“可是现在这地方出不去,就只有我们四个被关在这里,怎么杀生?能杀什么?”
谢怜正要开口,花城忽然道:“三个。”
风信:“什么三个?”
花城道:“纠正一下罢了。被关在这里的,只有三个。”
谢怜猛地转头。果然,兵器库内,原本的第四个人,慕情,他突然消失了!
千真万确!原先慕情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风信愕然:“怎么会?!他刚刚还站在这里的!”
花城并不吃惊,毕竟方才这种事他已经遇到过一回了,道:“这里是白无相的地盘。一切听从他的调令,肆无忌惮,自然想弄走谁就弄走谁。”
“……”
如果原先,风信是八分信两分疑,对慕情针锋相对的言辞里只是气话居多,现在,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半晌,他才道:“殿下,慕情,他,该不会真的……?”
谢怜马上道:“先不要说这个了。这些兵器要暴乱了,先想办法让它们安静吧,不然就要被剁成肉酱了!”说着,他一把抽出了背上的芳心。花城却倏地按住了他的手。
谢怜一愣,抬头望去,只见花城凝视着他,一只眼里隐隐有血色蔓延。
他沉声道:“哥哥,你拔剑是想干什么?”


【第233章】 百丈高崖千倾炎瀑

谢怜怔了怔,道:“我没想干什么?”
花城道:“那你拿剑干什么?”
谢怜道:“我……防身啊?”
花城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抓得更紧了,道:“你想怎么防身?把剑放下!”
这还是花城第一次用这种神情和语气对谢怜说话,谢怜整个人都愣住了。
风信警惕道:“你凭什么让他把剑放下?你先把他放下!”
一柄战斧劈面飞来,谢怜眼疾手快举剑将它斩飞,道:“怎么防身……就这么防啊!”
花城的神色和语气这才稍稍缓和,但仍没放开他,道:“你不用防身,站在我身后就好。把剑放下。”
风信从地上踢到了自己的弓,捡起来双手握住、扬弓当剑,击飞一只流星锤,更怀疑了:“你这么抓着他是想干什么?你当真是本人?殿下,血雨探花的通灵口令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总不至于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他口令吧?”
经他提醒,谢怜忽然想起,花城的通灵口令,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还有第三个人听到过。
君吾!
仙乐宫里,他让谢怜当着他的面和花城通灵,是清清楚楚听到了的!
但是,谢怜还是觉得,面前这个一定是花城本人没错,只是……他像是忽然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才会是这个态度。
思忖片刻,谢怜道:“好。”收起了芳心。
下一刻,银光横闪,弯刀出鞘!
厄命一出,整座兵器库登时漫天银光,火花不断,金石断裂之响不绝于耳。谢怜和风信被这乱闪的寒光杀气包围在中间,一动不动。十声之后,花城转过身,弯刀回鞘。谢怜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到地上。
只见原先那数百把兵器,全都被厄命打成了齑粉……
谢怜蹲到地上,捡起两片剑的碎片,心中有点痛惜:“这些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剑……”
这时,风信道:“殿下,门,好像多了一扇门!”
谢怜放下碎片,站起身来,道:“原来如此,是要解决掉这些兵器才能出去。”
原本是得见血杀生才能打开门的,花城却直接用暴力打开了。
刚想到这里,花城便拉了他往外走。
看他杀气腾腾的,风信道:“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
谢怜道:“当然是去找国师和慕情。”
花城平静地道:“如果慕情真的投靠了君吾,那就先要他的狗命。”
“……”
三人出了兵器库,走了一阵,谢怜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三郎,刚才你是不是以为我要用剑刺自己啊?”
花城不答,脸色还是极不好。
谢怜道:“我不会的。”
花城看他一眼,道:“是吗?”
谢怜被他看得心里虚虚的。
说真的,要是在以往,搞不好情况危急就真这么解决了,但现在,再也不会了。
谢怜道:“是!我答应了你的。况且那么多刀枪剑戟,每个捅我一下,我岂不是要被捅成肉泥?哈哈哈哈……”笑到这里,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说到“捅”字之后,花城蓦地凝视向他。那目光谢怜没法形容,看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顷,花城突然一伸手,用力将他揽进了怀里。
风信走在最后,震惊了:“我操了?我还在呢???”
谢怜眨了眨眼,拍拍花城的后背,道:“怎么啦?”
花城低声道:“殿下,你不要这样笑啊。”
他紧紧搂住谢怜,道:“不好笑,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
想起之前自己捡地上尸毒骷髅,花城脸色都那般不好,谢怜心中歉然,道:“对不起,我再也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本来只是想让你不要担心的,没想到起反效果了。”
风信仿佛被这种氛围吓到了,茫然了一会儿,道:“我……也觉得不要了?既然他这么认真……”
花城终于放开了谢怜,沉声道:“走吧。”
没了带路的国师,三人除了继续深入皇宫,也没有别的选择。
但没出来多久,谢怜便觉察了空气中的异样。
他道:“你们觉不觉得……好像变热了?”
他们一行人刚刚进入地下皇宫时,是森凉森凉的。但走了一阵,四周空气仿佛突然膨胀,闷热了许多。
风信似乎颇有同感,但他一转头,微微一怔,抬手指道:“殿下,看后面!好像有光。”
正如他所说,后方有光,正在缓缓逼近。
在漆黑的地下出现了未知的光源,这情形颇为诡异,是有什么人来了吗?
待到那光现出真面目,谢怜终于发现,地下的空气变热了,不是他的错觉。那令人窒息的闷热,就是这光带来的。
赤金的炎流,咕咚咕咚翻着的气泡,向着坡下三人爬了下来。
外面的岩浆,顺着河道流进地下皇宫来了!
谢怜正心道不好,突然觉察背后有人飞速奔过。他反手就是一绫抽出去,道:“稍等!问个路!”
那人险险避过,身形一顿,众人一转身,借着不远处炎流带来的火光看清了他的脸。
风信喝道:“慕情!你小子,站住!”
慕情哪里会站住,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三人正欲追击,地面一阵剧烈的颤抖。
那赤金的岩浆突然来势汹汹,漫过了皇城内的河道,爬速大涨,迎面向几人扑来!
三人即将被逼得无处落脚,不过,谢怜进来前就遇到过这个难题了,眼下只不过难度稍高。他道:“风信,岩浆里有许多空心怪,它们可以浮起来,踩着他们别沉下去了!”
说完,瞅准了一个在炎流里奋力划动手臂的空心人,一跃而上!
甫一落足,谢怜心下一喜。这几个空心人个头似乎格外大些,被他一踩,居然只是微微一沉,但依然能在炎流面上浮而不坠。只要它们不作怪,简直可当轻舟!
风信也看准一只跃上,扬弓对那空心人道:“好好游,别沉!”那空心人被他拿着武器威胁,果然不敢怠慢,更加卖力。
花城却只是抱着手臂,低头看了他脚下一眼,那空心人便老老实实不敢作妖,马力全开,游得最快。
谢怜则双手合十,诚恳地和那空心人打商量:“载我一程,麻烦载我一程!回头给你烧香!你不要香是吧?想要什么供品随便说!”那空心人显然极为不满,时不时挥动手臂想把他赶下去,偏生谢怜牛皮糖一般,就算它打滚也甩不掉。不消说,最不好对付的一只,又被谢怜挑到了!
三人御怪顺流而下,仿若迎风冲浪,越往下流坡度便越大,速度便越快,还要时不时避过炎流中突起的障碍物,一路可谓是惊险不断。
一阵过后,终于追上了前方的慕情,风信道:“慕情!你跑什么!”
慕情脚下也踏了一只空心人作浮板,回头道:“不跑等你们围攻我吗?”
风信手里有弓无箭,只能隔空喊话,道:“不围攻!先说清楚你是怎么突然从兵器库里消失的!”
慕情回头,冷笑道:“你们……”
话音未落,谢怜看清了前方的景象,双目瞳孔急剧收缩,喝道:“你前面!!”
慕情一回头,这才发现,前面的路,戛然而止了。
这里原先应该一处地下断层,落差极大,起码有百丈之高,仿佛一个巨大的断崖。
他没想到居然会突兀地出现这种地势,加上越往下岩浆流速越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猝不及防,飞了出去!
慕情的身影和他脚下那空心人一起,瞬间消失,而这边三人也即将以势不可挡的高速冲到那断崖边上!
千钧一发之际,若邪向后飞出,在远处一座宫殿的飞角上缠了几道,打了个结。谢怜一手抓若邪,另一手抓花城,再把若邪另一端扔向风信,道:“接住!”
以绫为系,三人这才堪堪定住。此时,他们距离那“断崖”最远的也不过两丈,再迟一步就也要坠下去了,可谓是悬崖勒马。只是上方依然不断有滚滚岩浆冲下来,谢怜又道:“收!”
若邪迅速缩短,带着三人向那宫殿收去。不多时,三人跃上宫殿之顶。
这宫殿较大,因此屋顶还算宽敞,以石为基,不惧岩浆冲刷,到了这里,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
惊魂稍定,风信望着那空荡荡的“断崖”,愣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道:“慕情……掉下去了吗?”
谢怜勉强定住砰砰狂跳的心,喘了口气,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道:“没有!”
站在这座宫殿屋顶的最侧一角,探出身子,就能看到,那断崖边上的岩石里,钉入了一把长刀。
而一双手,正紧紧抓在这把长刀的长杆刀柄之上。那双手下,是一张竭力咬牙、血意上涌的脸。
此刻,慕情就处于这样一个与瀑布般倾流而下的岩浆平行的可怕位置。
火珠在他面前飞溅,当真是“火烧眉毛”,要不是他罩了一层护体灵光在身外,挡去了大部分的灼气,早就被烧得面目全非、满头起火了。
但这护体灵光也撑不了多久,如若他整个人坠入岩浆池子,照样得化骨为气!
这一幕看来令人心惊肉跳,风信道:“这要怎么办?!殿下,你那条白绫够得着他吗?”
谢怜已经动手试了,收回若邪,拍掉它身上的火焰,道:“不行!这个距离太远了!若邪在半空中就着火了!”
慕情的衣服上也燃起了许多细碎的小火焰,刀柄烧得滚烫,但他还是死死抓着,不敢撒手,也不敢往下看。
一撒手,下面就是烈焰炎池在等着他,还有无数亡灵饥渴的号啕之声幽幽回荡,仿佛在呼唤着上方悬空、垂死挣扎的人,快下去陪伴它们。
慕情死死抓住刀柄,苍白的额上满头大汗,见到远处三人,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呼救。但是,他的性格,很难把“救命”“救我”这种话喊出口。
再来,不管花城是否游刃有余,恐怕都不会救他,风信也很难说,剩下唯一有希望愿意救他、有能力救他、还可以影响其他两个人的,就是谢怜了。
最终,他身体奋力往上一挣,额头青筋微突,冲谢怜喊道:“殿下!”
谢怜正在飞速观察四周,闻言望他。
慕情憋了好一阵,憋足了一口气,赤红着脸喊道:“……相信我!殿下,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吧?你知道我不会真的害你们的吧?!”
“……”
他这样满怀希望地问谢怜,仿佛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样子,却让谢怜忽然想起了另一幅画面。
在许多年前的一个暮色时分,他也是这样满怀希望地问慕情的——
“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吧?”
当时慕情是怎么回答他的?
这些事他几百年都不曾去想,但慕情这一句问,却突然把它们从封尘已久的角落里翻了出来。
一翻不可收拾,无数的画面和声音闪过,谢怜这才发现,原来这些记忆如此清晰,原来他从未忘记!
慕情没等来他的回答,在谢怜异常的沉默中,像是也慢慢想起了同一幕,脸色渐渐变了。看来,他也明白方才那句话喊错了,无意之中,提醒了不该在此刻提醒谢怜的事。
这时,花城在谢怜身后淡声道:“哥哥,在你做决定之前,我要提醒你几件事。”
谢怜这才回过神来,道:“什么?”
花城道:“第一,除非岩浆停流,否则,你去救他,必将冒着生命危险。”
可是,谁知道这些岩浆什么时候才会停流?那刀柄已经被烧得发红,慕情的双手握不了多久,怎么可能撑到那时候?
谢怜默然。
花城又道:“第二,如果慕情已经投靠君吾,君吾一定有办法把他从这里挪走。但你,就会陷入危险之中。而这种可能,非常大。你想想他这一路上来的举动。”
打晕风信、引他们进兵器库、拒绝承认打晕风信还反咬一口、在兵器库暴动之后突然消失、时机恰好的岩浆倒灌、一路把他们引到这里。
现在,他又是不是正故意引导着谢怜,走向绝路?


【第234章】 百丈高崖千倾炎瀑 2

谢连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那长杆刀柄烧得发红,慕情大叫一声,松开了一只手,凭另一只手吊了一阵,不敢多撑,又抓了上去。可他双手手心已在丝丝冒着白烟,虽然隔得远,这边几人仿佛也闻到了焦肉的气味。
花城随手放出一只银蝶,那银蝶扑翅扑翅,飞出几丈,还没到离慕情距离的三分之一,便化为一缕银汽,消失在空中。
谢怜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展示,死灵蝶亦不可助,死局,不值得拼死一试。
慕情也看到了那银蝶消失的过程,神情渐渐变得绝望。
他明白了。现在,一是没人有能力救他,二是没人相信他,在他百般触雷的前提下,谢怜根本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拉他一把。
只是,虽然绝望,却仍不甘心,仍不愿放弃,慕情咬咬牙,喝道:“你不相信我也罢,我绝不会就这么掉下去的!”
说着,手上更加用力,似乎想旋空一转,立足在刀柄上。谁知,他身体刚刚升起几寸,又猛地一沉!
慕情向下望去,双瞳中映出了无数个被熔成血红色的怨灵,扭曲的脸孔和四肢贴在他腿上身上,正在把他往下拉!
这些怨灵是本来就溶于流动的岩浆里的,忽然冒出,一个接一个吊在他下半身下,沉重无比又滚烫,如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慕情要疯了:“滚!!!”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他不是没濒临绝命过。但那都是因为受了重伤,葬身岩浆这种死法,比负伤身死要恐怖千百倍,一想到他要像那没有生命的死灵蝶一般化为一缕烟气、了无痕迹,根本无法接受。
终于,慕情的手撑到极限了,十指微微一松,就再也抓不住了。
刀下一空——他掉下去了!
一道人影向着下方燃着熊熊烈火的炎池坠去:“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他叫得虽惨烈,身体下坠了一段距离后,却猛地在空中一顿、悬在了半空!
慕情惊魂未定,头皮都麻了半边,但本能的反应还在,快速摸到身上。原来是一道白绫缠住了他的腰。
自然是若邪了。
可是,谢怜栖身的那座宫殿离他掉下去的断崖不近,若邪先前都探不过来,又怎么能在他下坠了一段后将他拉住?
慕情向上望去,惊异地发现,谢怜根本就不在那座宫殿屋顶上——他就在自己的头顶上方。
之前慕情将长刀钉入岩石,抓住那刀柄才坚持了一段时间。而谢怜,现在就半跪在那刀柄之上!
谢怜一边急速收短若邪,一边看下面,看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来得及。”
慕情喃喃道:“……太、太子殿下?”
方才那一瞬太过刺激了,刺激到他脑子还有点稀里糊涂的。这么远的距离,中途都是滚滚的岩浆,没有其他落足点,谢怜最多只能跳到一半,他是怎么过来的?
远处,风信的声音传来:“殿下!你们没事吧!”
慕情循声望去,那宫殿屋顶上,现在只站着花城和风信两人了。花城抱起手臂盯着这边,似乎在确认谢怜的安全,别的他都不关心。而那宫殿和他坠崖点的两点一线的中心,一把漆黑的长剑,冷冷立在奔流不息的赤红岩浆之中。
芳心!
原来如此!慕情终于明白谢怜是怎么过来的了。
凭谢怜的弹跳能力,的确最多只能跳到一半之远,无法直接从安全的宫殿屋顶跳到坠崖点救他。所以,谢怜先把芳心掷出,将此剑立在炎流之中,作为一个落足点,再以芳心为起点,跃到他的刀上,于千钧一发之际抛出若邪,堪堪将他拉住。
谢怜道:“刚才一直在想办法,这里实在没什么可以用的东西,所以花了些时间。你也太急了,不要乱来啊,乱来掉的更快。”
慕情本以为谢怜的沉默是在犹豫要不要救他,却原来是在思考到底该怎么救,也亏得刚才形势那般危急,谢怜还能冷静思考了。
他额上的汗珠更加细密了。
一抬头,谢怜向他伸出一手,笑眯眯地道:“总之,虽然稍微迟了点,不过,这手伸的还不算太晚吧?”
“……”
不知是不是方才抓着刀柄抓了太久,慕情居然觉得手臂无比沉重,提不起来。
谢怜又把手伸的更下,道:“起来吧。”
慕情终于抓住了他的手。
他整条手臂都是微微颤抖的,谢怜一用力,把他拉了上来,两人一起站在慕情长刀的刀柄上。
谢怜转身,对屋顶那边招手,道:“三郎,成功了!”
花城道:“好的,哥哥,现在回来,立刻!”
谢怜应道:“好的,马上回来!”又转头问慕情,“你还能跳么?不能的话我带你?”
慕情嘴唇动了动,道:“我……”
谢怜观察他神色,果断地道:“我带你吧。”说着,就抓了他后背。要在以往,慕情估计会暗暗翻个白眼让他别这么抓,不尊重人,但现在,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怜正要跃起,谁知,正在此时,两人忽然同时感觉,脚下一歪。
好死不死,那钉入岩石的长刀,早不松,晚不松,偏偏在这个时候松动了!
花城勃然色变,道:“哥哥!!!”
这一次,是两道人影,一齐向着赤红的炎池坠去。此种火烧屁股之时,谢怜仍能急速思考,道:“没事!”半空中翻了几翻,抓住空中那柄长刀,双手并用,再次一刀钉入岩石之中!
“铛”的一声,火珠飞溅,绚烂至极。在谢怜的护体灵光之外,这些火粒子仿佛碎裂的金砂,但若是这层护体灵光消了,沾上一粒都能把人活生生烧穿一片窟窿!
若邪将慕情提起,谢怜严肃地对他道:“这把刀承担不了太久两个大男人的重量,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两个之中,只能留一个人在这里。”
慕情稍稍回过神,道:“你是说……”
谢怜道:“你不要留了。”
“……???”
慕情双瞳微微收缩,还未开口,谢怜便抓住他,用力向上抛去,喝道:“看准!”
慕情被他抛过断崖,发现自己在向芳心伫立处飞去,定定心神,凌空一翻,落定在芳心剑柄上。
到这里,他才明白为什么谢怜要先把他抛上来了。
因为,这个距离,也许谢怜可以直接从那下移了数丈的刀柄上跳过来。但是,他却不行。
这个距离对他来说,太远了。他是借了谢怜这一抛之力,才能上来的!
风信捏了一把冷汗,道:“还好殿下你反应快!”
花城则神情凝肃,对着下方道:“哥哥!你再不回来,我就直接下去找你了!”
他语气带着警告意味,谢怜忙道:“我这就上来了!情况还好,不算难应付,我一个人能跳过去,你别下来。”
花城神色这才缓和几分,但还是目不转睛盯着那边。
风信看看他,忍不住道:“……挺意外的。”
花城也不回头,毫不好奇地道:“什么。”
风信抓抓头发,道:“我以为,你对慕情意见很大,会觉得他不值得救,会反对殿下救他,不让他去的。”
花城这才看他一眼,道:“半错半对吧。”
“啊?”
花城道:“你前面那句没错,我的确觉得他不值得救,他怎样都不关我事。”
看他一脸无所谓的神情,风信汗颜:“你也太直接了吧!”
而且想到没准这人心里对自己也是这么个态度,就更让人汗颜了!
花城嗤笑一声,顿了顿,又道:“但,殿下怎么选择,只有他一个人能决定,我永远不会反对。”
“……”
风信从来没听过这种话,男人对女人尚且没有,男人对男人就更没有了,只觉得要是给谢怜听到肯定又要不得了了,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只好道:“……啊。这样。”
花城转过头,凝视着炎流火光中四下观察、思索对策的谢怜,微微一笑,道:“而且,我早知道他一定会那么做了。”
那边,谢怜道:“慕情,你快到屋顶上去吧,别跑了,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待会儿好好说。”
慕情这才反应过来,如果他不离开芳心,谢怜下一步就没有落足点了。
强逼自己冷静思考,准备回到屋顶上,岂料,他才刚刚起身,下方谢怜忽然道:“谁?!”
谢怜站在刀上,正默默蓄力,突然,背后炎瀑分开,瀑流里伸出一双手,蓦地抓住了他。
那东西明明是从炎瀑里出来的,那双手却冷得可怕,谢怜打了个寒噤,听到花城在上方道:“殿下?!”
那双手紧紧抱住谢怜,带着他从刀上坠了下去。
谢怜一脸愕然,而上方几人则看清了从背后抓住他的是什么东西。
那人一身白衣,脸上戴着一张半哭半笑的面具,似喜似悲。
白无相!
若邪警觉危险,自发乱飞,向上蹿去,蹿过慕情眼前。慕情下意识抓住它,但白绫另一端传来的力量过大,非但没拉住,反而把他也拽了下去。
谢怜在狂飞的火星中急速下坠,听到那东西在他耳边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天真!太天真了仙乐!你以为两全其美的大好结局来的这么容易吗?”
下方是炙人的灼灼热浪,心里却是毛骨悚然。
冰火两重天中,谢怜抬头望去,上方漫布穹顶的火与光里,居然若隐若现有一片红影,正在接近。
花城也跳下来了!
这下面,可是岩浆池啊!


【第235章】 通天桥三傻还复昔

不知是灭顶的恐惧、还是炙热的岩浆,谢怜整个人都被淹没了。
良久,他才悠悠转醒。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坚硬的地面上,而慕情跌坐在一旁,正呆呆地看着他。
谢怜眼前还隐隐发红,一下子坐了起来,道:“三郎!”
谁知,他一坐起,慕情便回过了神,道:“别乱动!”
谢怜下意识手掌欲撑地,却撑了个空,重心一偏,整个人险些翻下去。微微一惊,这才发现,他根本不是躺在地上。
他是躺在一座桥上!
这是一处空间庞大的底下岩洞,穹顶深邃入浩瀚夜空,洞中,“浮”着一座残桥。
桥身残缺不全,漆黑骇人,似木似石,仿佛经历千年雨打风吹、尘封火烧。无柱支撑,自悬空中,向前后两端无尽地延伸,不知来自哪里,去向何方,望不到尽头,辨不清方向。有的地方宽达三丈,有的地方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行。
残桥百丈之下,便是烧得翻滚的通红岩浆池,犹如地狱红汤。
通天桥?
谢怜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这三个字。两千年前,乌庸太子为避大难,造了一座通天之桥,这座桥会不会就是它的遗迹?
他记得自己是被白无相生生拖下来的,现在怎么会在这座桥上?
谢怜爬起身来,道:“三郎?”
慕情依旧坐在一旁,道:“不用喊了,他不在。”
谢怜转向他,道:“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中途设了缩地千里吗?”
慕情道:“大概吧。我明明是冲着岩浆池掉下去的,但在半空中,就被传送到了这里。”
可怜风信,三个人都掉下来了,就他一个留在上面,多半又要抓狂骂街了。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花城,不知他被移到了哪里?
谢怜瞥到被扔在一边的芳心和长刀,捡了起来,向慕情走去。
慕情见他提着剑沉着脸走来,不知以为他要干什么,神色忽然紧张。
谢怜却把他的刀递给他,又向他伸出一手,道:“你没事吧?没事就站起来,我们得赶紧走了。”
慕情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沉默许久,摇摇头,道:“走不了。我手足都受伤了。”
谢怜蹲下来查看片刻,果然,慕情双手手掌都红了一大片,腿上也有烧伤,怕是只能慢慢走了。思索片刻,他道:“我扶你吧。”
他将慕情拉了起来,手臂扛在肩上,如此搀扶行走。走了几步,忽然,慕情道:“为什么?”
谢怜一边打量四周环境,一边道:“什么为什么?”
慕情道:“我以为你发现我也没事后会更怀疑我。”
谢怜道:“哦,不会啊。”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啊。”
“知道什么?”
谢怜道:“我知道你没有说谎啊。”
“……”
慕情脸上是什么表情,当真难以言喻。
谢怜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让我相信你吗?我是相信你啊。就这样。”
“……”
“怎么说呢……”谢怜道,“我也算认识你很多年了吧,这一点我还是可以肯定的,你不是这样的人。之前我不是说过吗,你可能会往别人杯里吐口水,不过下毒这种事,你不会做的。”
听前面一句,慕情似乎微微动容,听到后面半张脸都黑了,道:“这个比喻就算了,真的算了,不要再提了。吐口水这种事我也不会做的,太没品了!”
谢怜摆摆手,道:“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啦。而且,就算万一的万一,我倒霉透顶,看错了你,你也打不过我和三郎啊,反手一掌就把你打死了,构不成威胁哈哈哈……”
“……”慕情喃喃道,“你是故意的吧,你一定是在努力地想把我气死吧……”
“咳,开玩笑的,总之吧。”谢怜不笑了,抓着他的手臂,看向前方,道,“如果你真的因为拒绝为恶,被君吾戴上咒枷,那我就不能让你因为做了这件事而付出不好的代价。”
他平静地道:“因为你做的是对的。”
慕情瞪了他半天,最终,咬牙切齿地道:“谢怜,你这个人真是……”
谢怜马上道:“免了,你想怎么评价我我还不知道吗。眼下你还得靠我扶呢,就别说些让我想把你丢下岩浆池的话了。”
慕情哼道:“知道我想怎么说你你还救我。”
谢怜道:“彼此彼此了。我救你,只是遵从自己一贯的原则罢了。再说,虽然你这人各方面是都挺微妙的,以前我真有段时间很想揍死你,不过当时没揍成,过了这么久,也提不起兴趣了。但再微妙、再想打你,你都罪不至死吧,能救当然要救。”
慕情泄了气般地哼笑了几声,默然片刻,又道:“殿下,其实我……”
正在此时,两人脚下同时一沉,双双勃然色变。
慕情有伤在身反应不及,好在谢怜依旧神速,足底一点,向前一蹬,轻飘飘落到前方三丈之处。回头再看,原先他们踏足的那处桥身,居然猝然断裂,直直向下坠去!
轰!
一段漆黑的桥身落入猩红地狱池中,在池里翻滚等候了许久的怨灵们迅速伸出几百双手,争先恐后扒上去,仿佛想借它脱离苦海。但它们数量太多,那段残桥根本托不起他们,很快就沉了下去。
上方两人胆战心惊,对视一眼。谢怜道:“看来这桥不太牢固!”
慕情张了张嘴,大概想说退回去算了,原先他们躺的地方桥面还算宽阔,应该不至于塌下去,但那段一塌,没了路,已经回不去,两人只能往前了。而前方的桥面,忽宽忽窄,仿佛遍布陷阱,危机四伏,不知踩中哪里就会掉下去!
谢怜二话不说,一把将慕情丢到背上,道:“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不然说不定也会塌,抓紧了,我要快速通过!”
说快就快,谢怜果然飞步跃出。越是往前,桥面越是窄得令人窒息,最宽之处也只略胜一扇门,而最窄之处,不过一人腰宽!
但在这种险境之中,谢怜掠过之处,纹丝不动,他足底每每在桥面上一点,都犹如燕子抄水轻轻一掠,点到即收。若是有其他武神在此,只怕全都会被这种控制力精妙到恐怖的步伐震住。因为,再没第二个武神可以做到了,这是只有不能仰仗法力、日复一日精修武力的人才能锻造出来的精巧身手!
突然,一道火柱冲天而起,拦在谢怜面前。要不是他反应奇快、刹得及时,只怕就冲进火里烤个正着了。
二人向下望去。不知何时,下方聚起了成千上万和熔岩一色的怨灵,尖叫狂笑着,向他们伸出双手,那道火柱就是它们合力发起的。两人耳朵都隐隐生疼,慕情道:“他们在喊什么?”
谢怜喃喃道:“……‘下来吧,和我们一起,烂死在这里!’”
慕情悚然望他:“你听得懂?他们说的应该是乌庸语。”
谢怜点头:“嗯,这些……是通天桥塌下来后掉进岩浆被烧死的乌庸国人。小心不要被它们缠上,它们会把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拖进岩浆里。这果然就是通天桥的残躯!”
慕情道:“它们把人拖下去就能解脱?”
谢怜道:“不。拖别人下去也不能解脱。这些怨灵是永远也解脱不了的,只是,它们喜欢看到别人和它们一样。”
就是因为这样,它们才永远都解脱不了,永远要在这地狱池里煎熬折磨。
慕情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谢怜道:“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他告诉我的。”
就像给他植入食尸鼠的尖叫记忆一样。
那些熔岩怨灵们似乎很不满他们还没掉下来,鬼鬼祟祟,聚在一起悉悉索索,手牵着手,又要向上发起新的进攻。谢怜拔腿就跑,火柱顷刻便到,原本就坑坑洼洼的桥面更加残缺不全了。
不能光是挨打不还手,谢怜也试着向下轰,但他没剩多少法力,轰不远。慕情法力比他充足,轰得也比他远,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好几次下方火柱都险些烧到他们脚跟,那群怨灵成群结队,能量极大,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兴奋至极,仿佛在观看什么逃命表演,他们却半点也奈何不得,憋屈至极,恨得他骨节咔咔作响!
半晌,慕情在谢怜背上咬牙切齿地喘了几口气,仿佛下定了一个艰难的决心,哑声道:“算了,太子殿下……谢怜你把我放下吧!”
谢怜一面飞奔一面道:“说什么呢!你如此惜命怕死,可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慕情额头青筋暴起,道:“我惜命怕死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左右也是死了……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后悔,快把我放下。”
谢怜道:“你不要闹了,别说话了我会分心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快点找到这桥的尽头。”
慕情道:“谁跟你闹?如果这桥真是通天桥,鬼知道你还要跑上多久?迟早给它们打翻下去。放我下来,我去搞死这群阴险的杂碎,你自己走!”
说着,他在谢怜肩头轻轻一拍,飞了起来,落在身后。
谢怜回头,向他走了一步,慕情道:“别过来,这儿桥面窄,你过来两个人都要掉下去!”
谢怜只好顿步。
慕情哼了一声,又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彼此彼此,你看我微妙,我看你,也挺微妙的。”
他直视谢怜,道:“这个时候了,我就直说了吧。我对你有很多想法。”
谢怜道:“呃……这个……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慕情冷冷地道:“是吗,那你知道,我经常觉得,你不过是靠出身,因为你是太子殿下,你还运气好,但你本领也没比我强多少吗。”
“……”
“我还觉得,没准你喜欢做好事给别人看,然后享受赞美和吹捧,甚至你帮我都是因为这个理由,因为我是一个可以让你展露怜悯和善意的绝好对象。实话说,这些想法,有些我到现在还改变不了。大概永远也改变不了。压下去一时,过一段时间又会翻起来。”
谢怜也不知道该汗颜还是该怎么样了:“这种话不用当着本人的面说这么详细吧!”
谁知,下一句,慕情道:“但更多时候,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谢怜一愣。
慕情硬着头皮、仿佛有谁掐着他的脖子逼他说话一般,生硬地道:“很正常吧。你……的确……挺厉害的。人……也……比……我好。大体上,我……很想……和你成为朋、朋、朋友。”
“……”
谢怜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慕情嘴里听到这种话。虽然磕磕巴巴、不情不愿、硬邦邦的,但居然如此直白坦诚,如此像人话!
他一双眼睛不由睁大了:“你……”
慕情终于从牙齿缝里挤出了那几句,吐出一口气,道:“仙乐灭国那时候的事,不管对错也好,不管我自己有多困难也好,我始终欠你一个道歉。”
谢怜卡了一下,道:“……陈年旧事了,算了吧。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先走吧!”
慕情扬声道:“他跟我说,如果我有嫌疑,就算你心里知道我没做,你也会顺水推舟不去救我。因为你恨我,你不会相信我。”
“他”?谢怜明白,这个他是谁。
慕情道:“虽然我没答应帮他,但他说的,我也想过。我一直以为你会在心里恨我鄙夷我,所以我,一直……反正,你没真这么想,很好。”
又一道火柱冲天而起,谢怜倒退几步避过,离慕情更远了。而慕情怒色上涌,俯身猛地一掌在桥面上一拍。
谢怜双瞳收缩:“你干什么?!”
毫不意外,那桥段塌了,带着慕情向下坠去。慕情在半空中冲他喊道:“帮你扫清这些杂碎!”
断桥入池,激起高浪,那群熔岩怨灵们原本欢欢喜喜涌来准备拖他下水的,岂料一道轰击扫过,被打散了一大片,惊嚷鬼叫中,慕情站在断桥中央,周身灵光亮到最炽,冷笑道:“你们这群阴沟里的杂碎,放阴火很痛快是不是?我来了,你们倒是别跑啊!”
现在,他终于能轰到那些熔岩怨灵了!
慕情提着赤红的双掌,狂扫怨灵,杀了个痛快,打得下方原先看戏的怨灵们纷纷尖叫散开,游向四方。
他衣袖衣襟都起了火,谢怜趴在上方道:“慕情?!你能跳多高?”
慕情喝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还没走!”
谢怜辩解道:“这不是我的问题。你这辈子好不容易说几句人话,然后就掉下去了,这让人怎么走?”
慕情大怒:“什么叫好不容易说几句人……”话音未落,他脚下那断残桥沉了几分。两人脸色都是一变。
这下,是真要葬身岩浆池底、化骨成汽了!
慕情方才中气十足,现在却脸色煞白了,提起手掌,闭上眼,似乎想在被烧死之前先一掌击碎自己天灵盖,死得痛快点。
谢怜忙道:“等等等等你不要冲动!我我我我我有办法!”
慕情又睁开眼:“什么办法?”
若邪虽然探不到最下方,但可以探到一半,谢怜把它抛下去,道:“你用尽全力跳吧!挑起来抓住它!我拉你上来。”
慕情脸更白了:“我要是跳的起来,还用想办法吗?!”又准备鼓起勇气打死自己,谢怜道:“等等等等!真的等等!!!我马上就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你说啊?”
办法呢?办法呢?快想到办法啊!
没有办法!!!
两人都快绝望了,慕情又举起了手。谁知,正在此时,一只手把他手掌“啪”的打开,抓住了他。
然后,提着逼近呆滞的慕情,纵身一跃!
谢怜感觉白绫那端一紧,往下一看,又惊又喜,道:“风信?!”
慕清原先落足的那断残桥已经咕咚咕咚彻底沉进岩浆河底了,而白绫末端,风信一手抓着若邪,一手提着面色铁青的慕情,冲他喊道:“殿下,快拉我们上去!”
下方还有几个空心怪人扑腾扑腾着游过,看来,风信就是乘着它们从河的上方飘来的。
谢怜来不及多问,赶紧找了一处较宽较稳的桥面把他们往上拉。二人稳稳上升中,下方却渐渐又聚拢了一群新的熔岩怨灵,怨毒地望着上方,嘀嘀咕咕抱团商量,不多时,再次向上轰出一道火柱!
风信和慕情吊在半空中,闪避不得,谢怜提着若邪挪了好几步,错过这一击,但别处的桥面都不如这一处宽敞稳当,避过一击后,只能又返回去。
风信险些被火柱烧到,破口大骂道:“下面这群什么狗屎玩意儿,乘人之危这么阴险的?我操了你们全家了!”
谢怜道:“它们全家都长这个样,你确定真的要操?!”
它们还没放弃,嘻嘻哈哈,似乎准备继续偷袭,风信火气正大,把慕情往上一举,道:“抓着!”
慕情刚才以为真的要死了,刺激太大,到现在反应还有点迟钝,依言抓住。风信不用提着他,腾出一只手,从背后取下长弓,还有几根不知他从哪里捡来的树枝。他以枝为箭,一手持弓,牙咬住弓弦和箭尾,搭箭上弦,稳稳拉开——嗖嗖嗖嗖,四箭齐发!
箭入炎池,炸开了花,吓得熔岩怨灵们翻了天,再次四散。
风信终于痛快了,骂道:“看到没?说操就操!他妈的狗屎玩意儿!老子一只手射爆你们!”
终于,三人一起站在了通天桥的桥面上。
谢怜抹了好几把汗,心还在砰砰狂跳,道:“风信,你怎么来的?”
说到这个风信就抱起了头:“我怎么来的?你们三个都跳下去了,我有什么办法?我他妈差点没疯了!只好想办法绕到那个断崖下面,一路飘到这里,听到轰轰声和人声才找到你们。你们搞什么,跳岩浆池!疯了!”
慕情终于恢复神智了,道:“我是被拽下来的!”
想来风信崩溃地骂了一路,谢怜道:“好好好,你冷静。不管怎么说,你真是天降救星,帮大忙了!所以说,有的时候,人真的就是……一定要别人拉一把才能挺过的,真的!”
三人都吓了个半死,乱七八糟脸色铁青地喘了一阵,不敢多留,风信背了慕情,继续在通天桥上飞跃前进。
跃了一段,交换了所见,谢怜得知风信也没看到花城,不由揪心。花城究竟在哪里?也只有顺着着桥边走边找了。
这时,风信对背上慕情道:“对了,你之前喊的那些话,我也听到了几句。前面听的人火大想揍你,后面没想到,你小子心里居然是这么想的!”
“……”
慕情的脸黑了。
风信对谢怜道:“我早就跟你说了吧,他这人,心思比深宫怨妃还弯弯绕绕,简直莫名其妙!”
“……”谢怜看慕情的脸已经不能看了,冲他摆手。
风信却浑然不觉,又转向慕情,道:“你想跟殿下做朋友,你就直说啊!觉得殿下心里鄙视你做不成朋友了就要阴阳怪气整天恶心人,真是搞不懂你脑子里怎么想的?”
谢怜放弃了,摆摆手道:“他不是从小就这样吗。你别说他了,看他脸都红了。”
“……………”
慕情忍无可忍,咆哮道:“我操了,我真是操了?!你们两个能不能闭嘴?!”
谢怜提醒他道:“你好像串了风信的词。还有,骂脏话不太好吧。”
风信道:“你自己说的,很想和殿下做朋、朋、朋友!”
他还故意学了慕情那几个咬牙切齿的卡顿,慕情的脸都狰狞了,手已经偷偷伸到背后去摸刀了,风信又道:“行了,现在说开了。反正你记住:太子殿下心里从来没有把你想的怎样不堪,除了那次你那事做得太过分他生气了,后来他在我面前都没说过你一句坏话!你,今后做个正常人,正常说话正常表达,再阴阳怪气的我就骂你了。”
慕情听前面低头闭嘴不语,听后面直翻白眼:“你不骂我几百年了吗?”
谢怜提醒道:“慕情,你是神官啊,要注意形象,不能随便翻白眼,被信徒看到会有意见的。”
慕情道:“得了吧。这人还整天在上天庭骂脏话呢。”
风信哼道:“那是你该骂。”
慕情道:“你少跟我翻旧账了,你不也丢下殿下去生儿子?”
风信额头青筋也起来了,撸袖子道:“你找掀是吧!”
慕情冷笑道:“掀你自己呗。要不是你以前整天在太子殿下旁边说我坏话,我至于老觉得他也看不起我、心里微妙吗?”
话题又陷入了死循环,谢怜道:“这种时候你们就不要相互翻黑历史了吧,伤害彼此有什么意义呢……”
慕情又翻了个白眼,嗤道:“再说了,看当年把你大惊小怪的,打个劫怎么了,我要是殿下,到了那一步,我深夜连盗十八家豪门大户,绝不眨眼,就你当个事,还追着殿下问怎么回事。”
谢怜汗颜,回头道:“等会儿,也不要翻我的啊?总之,找三郎,先一起帮我去找三郎吧!哈哈哈哈……”


【第236章】 血探花恶斗白无相

正在此时,三人同时感觉到下方一波灼浪传来,齐声道:“当心!”脚下提速。七八道火柱冲天而起,一看下方,聚集了更多的熔岩怨灵!
谢怜道:“风信,把慕情给我!”
风信二话不说把背上慕情丢给他,谢怜背上,慕情道:“快搞死它们,烦死人了!”
风信道:“用你多说!”开弓便是连环箭。他这兵器攻击范围可比谢怜和风信瞎打一气要远多了,炸得下方赤浪高飞、尖叫连连。
谢怜道:“干得漂亮!”
慕情在他背上道:“还行吧!”
怨灵们怨毒不已,商量一阵,游到更远的前方,合力向上喷火。
轰轰几声,谢怜道:“前面一段桥被它们烧断了,它们想截断我们的去路!”
风信骂道:“我操了,这么齐心协力手拉手抱团干什么不好,非要害人!我看你们再过八千年也别想从岩浆里上来!”
他一扬弓,那些熔岩怨灵又散了。
谢怜道:“别骂了准备好!要跳了!一、二、三——!”
一开始蓄力加速,二计算步数,三足下猛蹬起跳——三个身影腾空而起,越过桥断缺口,落到对面,继续狂奔。那桥本是作“通天”之用的,理所当然的渐渐坡度上扬,但谢怜越奔越是身轻如燕,道:“我们三个,好久没这样了吧!”
慕情道:“你是指这样一起并肩作战,还是一起夺命狂奔?”
谢怜道:“都有!”
风信:“明明经常这样!”
谢怜:“是吗!”
可是,有些东西说开和不说开时,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
谢怜哈哈笑了两声,双目一直观察四下,始终没瞧见一缕红影,忍不住微微有些焦躁,道:“三郎!”
他的唤声在偌大空旷的地下岩窟中回荡,无人应答。谢怜嘴唇发干,舔了舔。背后慕情看他东张西望的,沉默片刻,道:“殿下,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
谢怜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道:“啊。啊?……啊。”
虽然他面上一脸茫然,耳根却慢慢地红了。
慕情见了他这幅模样,无言以对,迟疑片刻,才道:“我不是故意吓你,但是我得提醒你,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只有我们两个被传送到了桥上,而血雨探花……没有呢?”
风信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既然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他当然是被传送到别的地方了……”
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慕情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说花城被传送到了别处,而是说……也许,花城落入了岩浆池中。
谢怜舔了舔嘴唇,道:“这,这怎么可能?”
慕情道:“你别觉得不可能。血雨探花是绝境鬼王没错,可白无相也是。而且他是第一代绝境鬼王,铜炉山主人,这里是他的地盘,是他法力最强的主场。”
风信狂瞪慕情,斥道:“快闭嘴!你什么毛病,这个时候了开口还不能说点好听的?他可是血雨探花!”
慕情果然不说了,但还是辩解了一下:“我只是觉得我们总得考虑一下万一是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谢怜眼前浮现花城苍白的掌心中那个异常鲜红刺眼的一点,也不知该说什么,正想说话,忽然猛地刹步。后方风信差点撞了上去,道:“怎么了?!”
话一出口,他便发现不用问了。
只见前方,空气之中,铺天盖地、星星点点地闪烁着万千磷磷银光。像是天上有谁打翻了装满银粉的宝盒。
谢怜放下慕情,向前走去。他探出手,轻轻触了触空中一片稍大的银光。触到了,便将它捏在了手里,缓缓拿到眼前。
另外两人也凑上前去看,风信道:“这,这是……”
慕情直接说出来了:“死灵蝶的……碎片?”
大概是嫌他说的太直接了,风信又怒瞪他。
谢怜的手微微抖了抖,握住了那片发出淡淡银光的蝴蝶残翼,吐出一口气。
风信挠挠头,道:“往好里想,起码他没真的掉进岩浆池,肯定到这儿来过,对吧。”
慕情指着一旁,道:“然后在这里和谁打了一场。好大的一场。”
谢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四面八方的岩石上,遍布了无数骇人的刀锋剑痕。
那是厄命的刀痕。
刀刀入骨。谢怜从前不是没见过花城用刀,但他的风格,一贯轻松惬意,漫不经心。与其说他是在用武器,不如说是在耍着小刀玩儿。这些刀痕里,却满是杀意。可想而知,与他交手之人有多了得,这一战有多险恶。
他一句话也不说,趴下来看了看。桥面上没有跌落的痕迹,桥下方也没有聚集欢呼的怨灵,这才稍稍安心,又爬起身来径自向前奔去。
身后风信背起慕情,追上去道:“殿下!”
谢怜屏住呼吸。因为他不想听到自己过于急促、一点也不镇定的呼吸声。紊乱的呼吸,这对习武者而言是大忌,不光加重身体的负担,还会扰乱心曲的节奏。但屏住呼吸也没用,他手足都在发颤,跑着跑着还脚下一崴,险些摔个跟斗滚几十圈滚下桥去,风信和慕情都叫了起来,直让他小心。
忽然,谢怜道:“什么声音?”
谢怜再次驻足,回头道:“你们听到了吗?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风信和慕情都道:“有!有!”
是兵器交击声和法力轰击的声音。连通天桥的桥身都在隐隐震颤。前路黑暗中,有光明明灭灭。
有人在前面交手!
谢怜连滚带爬向前冲去。
后面的风信喃喃道:“我操了,满天神佛保佑可千万是血雨探花,不然他怕是要疯了!”
慕情道:“少废话了,咱们自己就是满天神佛也保佑不了,赶紧跟上!你看他跑的跌跌撞撞那个样子,别还没见着人、先摔个狗吃屎了!”
谢怜忘记屏住呼吸了,就这么听着自己凌乱的喘息跑了五六里,拐过几个巨大的弯道,终于,在转过最后一个弯后,眼前蓦地雪亮。
悬空的通天桥尽头,一个红衣人和一个白衣人,正在恶斗。
那红衣人手持一把修长的白银弯刀,身形鬼魅,闪电般忽隐忽现,正是花城。他不笑了,全神贯注,神色凛冽,俊美苍白的面颊上一抹鲜红的血痕,凛冽中平添三分明艳。那白衣人自然是白无相,手持一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长剑,脸上还是一张半哭半笑的悲喜面。只是,那面具和谢怜从前所见的,却不太一样了。
它从中间裂开了。
那道裂痕极大,无法忽视,从额头中心一直裂到眼下面颊,仿佛随时会崩溃!
两人身法皆一沾即走,妖气冲天,击打却势如千钧,力贯苍穹。剑气刀风,狂飞乱舞,上方的死灵蝶们和下方的熔岩怨灵们也在对峙,相互呼啸,如排山倒海。每一次交手,岩浆烈焰池中都炸起数丈惊涛骇浪,其他人根本无法接近!
风信和慕情随后跟来,都被这场景震得双足钉在原地,挪不开步。
没有一个武神看到这样的战斗场面,能不为之心荡神驰!
一见到安然无恙的花城,谢怜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当场简直想躺倒在地大喊大叫,但强行忍住。高手过招,瞬息之乱都能定夺胜负,何况,这是当世两位绝境鬼王之间的一战!
白无相那一端远远的后方还站着一个身影,正是国师,他自然是被白无相带到这里来的,见谢怜等人来了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贸然出声。
谁知,花城却早就注意到了来人,如霜般专注而寒冷的神色微微化开,终于展颜一笑,道:“看来,你又失败了。殿下来了。他带的人,一个都没有少。”
谢怜忍不住了,喝道:“三郎!”
花城微一侧首,应道:“哥哥。”应完,语气又转警告了,道,“哥哥,你下次再把自己弄得掉下去,我就生气了。”
谢怜也道:“你下次再跟着一起跳下去,我会更生气!”
“……”闻言,花城表情凝了一下,似乎谢怜的话真的让他忌惮了一下。而他直面白无相时也没露出这种忌惮的神情。
白无相欺身而上,打的是花城,话却是对谢怜说的:“仙乐,你们两个是不是春风得意过头,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厄命刀柄上的眼珠瞅到了谢怜,骨碌碌狂转起来,花城反手一格,谢怜听到了“噔!”的一声,心中一悬。


【第237章】 血探花恶斗白无相 2

那是兵刃断裂的声音!
众人连忙循声向场内望去,只见花城手上弯刀安然无恙,白无相所持长剑被花城反手一格,却是应声两折!
厄命刀柄上的眼珠瞅到了谢怜,骨碌碌狂转不止,仿佛在谢怜面前表现了、心里喜滋滋美上了天似的。
花城哈哈一笑,从容道:“没事。哥哥不必担心。”又反问白无相,“为什么要把你放在眼里?”
白无相哼了一声,国师忍不住了,怕他激怒对手,道:“年轻人,说话不要太狂妄!”
谁知,花城下一句更加肆无忌惮,单手持刀,锋芒毕露,对准白无相,微笑道:“毕竟,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满心嫉妒的糟老头子罢了。”
不光国师连斥责他假笑的力气都没了,风信和慕情都惊呆了:这人胆子也太大了!
谁敢在君吾或白无相这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面前这么说!
但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只有花城敢这么说。因为,可能只有他说了这种话之后,君吾或白无相拿他依旧没有办法!
慕情自己下来,走了几步,喃喃道:“难怪以往……涉及到血雨探花的时候,君吾总是说能避则避、不要对上了。”
正在此时,一团白影闪过,拦在厄命刀锋之前。
谢怜眼尖,看清了那样东西,道:“三郎别砍那个!”
是那胎灵!
他看清了,花城自然也看清了,刀尖一偏,收放自如,改劈为挑,把那团白花花的东西挑飞了开。
风信方才一瞬瞳孔骤缩,见那胎灵没有被一刀两断,这才回过神,道:“快过来!”
那胎灵被花城挑飞的方向正是冲他而去的。风信上前欲拎,它头上本来就没几根毛,被他一喊全炸了起来,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一过去就狂咬不止,硬是不让他拎。
风信忍不住怒道:“我操了!见他就黏见我就咬,究竟谁才是你爹?!”
慕情却冷不丁道:“你有把他当你儿子过吗?你有好好地叫过他的名字吗?”
闻言,风信愣住了,道:“我……”
那边,谢怜无法观战不动,匆匆交代道:“你们两个小心,我上去看看!”
慕情低声道:“你自己小心!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两道……”
谢怜微微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摸到了那道咒枷。但他莫名觉得,白无相不会用咒枷来威胁他的。
不及多言,奔上前去,见那边一红一白斗得正恶,观察片刻,判断难以贸然加入混战,若邪一挥,将国师卷了拉过来,道:“师父!你没事吧!”
国师抹了把满头的冷汗,道:“……没事!”
谢怜道:“没事怎么流这么多汗?”
国师道:“还不是给血雨探花那口无遮拦的小子吓的???”
这时,又听风信慕情惊呼,谢怜抬头望去,只见白无相微微垂手。
他的一条手臂,已经受伤了。
他翻过手掌,看了看自己满手的血,叹了口气,笑道:“……很多年没人能让我受这种程度的伤了。”
谢怜预感不妙,道:“师父,他……生气了吗?”
国师可以说是现在这世上最了解白无相的人了,道:“不……比他生气更糟糕。他……高兴了。”
顿了顿,白无相转向花城,饶有兴趣地问道:“你那把弯刀,是用你那只没了的眼睛炼成的吗?”
花城明显无甚兴趣作答,谢怜的心却猛地一跳。
从看到厄命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把弯刀必定不同寻常,也有六分猜到,也许就是花城失去的那只眼睛炼成的。白无相口气如此笃定,难道果真如此?
国师眉头微凝,须臾,突然道:“我想起来了。”
谢怜道:“想起来什么?”
国师道:“我想起来,我听他们说过一件事。好几百年前,铜炉山里来过一只厉鬼。”
慕情道:“铜炉山里来过的厉鬼,起码有大几万吧。”
国师道:“不要插嘴!——那只厉鬼,成鬼时间很短,很年轻,而且来的时候已经快要烟消云散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坚持飘到了这里。”
不知为何,谢怜心脏砰砰狂跳,道:“快烟消云散?为什么?”
国师道:“似乎是受了重创,魂魄都散得七七八八了,神志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一直一边游荡一边念着他不会离开的、他不会离开的。可能是因为心愿未了吧。总之,那一年铜炉开山,出了一个意外。”
谢怜听到“他不会离开的”,心中莫名一软,又是一恸。随即问道:“什么意外?”
“铜炉山里,不光群聚了万鬼,还关进来一批误闯禁地的活人。”
“什么?!”
国师道:“铜炉里全都是妖魔鬼怪,普通人根本没法闯出去,只有被当养料的份。但那只厉鬼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混混沌沌地带着那一大帮活人,逃了许多天。最后,还是被万鬼围堵,逼到了死路,就要和那些活人一起被蚕食了。”
谢怜知道,这只孤零零游荡的野鬼,一定就是花城!
他道:“然后呢?!有什么办法能脱身得救?”
国师道:“有。练出血器,杀出重围。”
慕情还是忍不住插嘴了,道:“那最保险的祭品,岂不就是……”
岂不就是那些陷入绝境的活人!
风信和慕情望向正全神贯注与白无相恶战的花城:“难道……难道他……”
谢怜也屏住了呼吸。
国师却道:“嗯,他动手了。”
风信和慕情的神色变得难以言喻。谢怜却一动不动,只等着国师说下去。
果然,国师接到:“他动手了,突然发狂,挖了自己一只眼睛。”
“……”
国师道:“那只厉鬼,差一点就对那些活人下手了,但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没动,却拿自己一只眼睛作为代价炼了一件血器。但那厉鬼本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挖了眼睛以后本该彻底散架的,但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反而彻底清醒了。不知他炼出来的究竟是什么邪器,居然扛过了那一战。而且,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谢怜勉强平定心神,道:“什、什么事?”
国师道:“据说,那一战后,天上降下来天劫,劈到了铜炉山。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还用说什么意思吗?
天劫降落,即是说,天认为,在铜炉山里,有人有资格可以飞升。
谢怜抓住国师,道:“是谁?谁飞升了?!”
国师道:“我也全都是听说的。但是,上天庭并没有哪个神官是铜炉山出身的,要么就是我听到的纯属子虚乌有,要么就是……”
升上去的那个人,自己跳了下来,拒绝了天界!
慕情完全没法接受,愕然道:“以鬼之身飞升?居然会真有这种事?而且还拒绝了飞升,自己跳了下来?!不是他吧?那个时候他刚进铜炉山啊,还没百炼成绝吧?!就那么跳下去……根本生死不知吧?!他到底为什么啊?!”
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啊?!
忽然,谢怜听到白无相叹道:“仙乐,你有一个非常忠诚的信徒。”
话音未落,一张裂开的悲喜面,蓦地出现在谢怜眼前。
谢怜完全没料到白无相居然能在瞬息之间逼近到咫尺之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倒影。若邪炸了毛一般扬起,本欲出击,但终究还是缩了。
倒也不怪它,因为若邪一贯是非常聪明的。当它判断攻击也无效时,便会主动放弃。
白无相似乎笑了一下,因为那张悲喜面裂的更开了。
下一刻,厄命的刀锋掠过他颈项。
但迟了一步,白无相已经闪开了。
他霍地闪现在通天桥断桥戛然而止的最高点,微微扬手,道:“不用紧张,只是拿回我的东西罢了。”
他手里,多了一把通体漆黑、如寒冰冷玉的长剑,一道银心贯穿剑心。谢怜下意识反手去摸背后,果然,背着的芳心不见了。
芳心本是乌庸太子的佩剑。白无相把那本属于他的佩剑拿走了。
一片、两片、三片。惨白的面具一点一点剥落,最终彻底脱落,露出面具后那张脸。那身白衣,也在燃烧的火焰中化为了一身白甲。
终于,“白无相”摘下了面具,变成了“君吾”。
众人皆是屏息警惕。
不用猜也知道,这个形态的他,必定更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