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02

红九: 我的青春你的城 (声色年华) 26-50


  第二十六幕

 经过一个假期的休养生息,卓燕的腿恢复得非常不错,到开学前已经顺利摘下石膏。
  摘掉石膏那天,卓燕不知道多兴奋,因为总算又能够靠着自己四平八稳地走路。
  她像从前从来没走过路一样,不停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绕得爸妈直发晕才肯停下来。
  过几天,到了她该返校的日子。
  吴双已经提前走了。卓爸不放心她一个人坐火车,毕竟腿刚刚长好些,万一车上人多,提着行李被人挤到撞到什么的,旧伤复发就大大不妙了。
  卓燕猛拍胸脯为父母宽心,“别担心啦,我都这么大人了,没问题的!都上了大学开学还要由老爸送到学校,哎呀人家会笑话我是不是还没断奶啦!你们就让我一个人走嘛!”
  她一直哀求,父母却始终不肯妥协。
  僵持两天以后,父母稍微做出一些让步。
  “想让我们别跟着,也成,那你得有个伴!”
  卓燕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能和谁搭伴走。
  江山和张一迪两个人,虽然能顺路,但是他们也都提早好几天就到了学校。
  晚上上线,她与张一迪聊天时叹息复叹息。
  张君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好一番唏嘘不已。
  卓叉叉:我爸爸一定要亲自送我去学校。我都这么大了,上的是大学又不是幼儿园,开学还要家长送,真讨厌……o(>_<)o ……
  张圈圈:呵呵!
  卓叉叉:喂同学,你要不要这么开心(╰_╯)#!不许笑,我都要愁死了!嗷唔……
  张圈圈:唔,好,不笑。
  卓叉叉:(←_←)
  卓叉叉:我猜你一定还在笑!!!
  张圈圈:呵呵!
  卓叉叉:>_<你看你看!!!
  卓叉叉:为什么你们都回学校那么早?真是的,上学有那么好玩吗!你或者江山,或者吴双,你们仨只要有一个人肯晚一点走,我就得救了呀,555555!
  卓叉叉:对了,你干嘛回学校那么早啊?
  ——隔好久,对话框都没有闪烁。
  卓叉叉:人呢?掉线了??
  卓叉叉:唔……那我也下去好啦,早点休息(→_→)明天好跟着爸爸去上学o(╥﹏╥)o
  ——卓燕刚要下线,张一迪的头像却又跳动起来。
  张圈圈:我在。
  卓叉叉:晕,你在呀,好半天不说话。
  卓叉叉:我还以为你有事走开了,正要下线呢。
  ——那边张一迪突然回复一句话。
  张圈圈:我女朋友前几天到这里转机。
  ——猛看到这行字,卓燕一时反应不过来。
  卓叉叉:啊?
  张圈圈:我女朋友在国外,前几天回国一次,到这里转机。我赶来和她见一面。
  卓叉叉:哦,原来是这样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隔好久:
  张圈圈:卓燕
  卓叉叉:哎,还在呢^_^
  张圈圈:不然,明天我去接你吧。
  卓叉叉:不用不用,太麻烦啦!明天爸爸送我去学校^_^
  ——不知道为什么,卓燕觉得自己有点慌慌地,不给对方说话机会,她急急忙忙敲着键盘:
  卓叉叉:有点晚了,我得去休息了,明天还得赶火车呢。这就下啦!回头见^_^
  说完不等张一迪的回复,匆匆下线。

  卓燕盯着电脑屏幕,有些怔忪。
  这一个假期间,不知不觉地,似乎和张一迪走得太近了一些。
  虽然腿是因为他才断的,他因此出于内疚而照顾她,一切合情合理。可是她怎么忘了,他到底是有身家的人了。
  对于一个已经有了女朋友的人,卓燕隐隐觉得,自己和他走得这样近,似乎有些不合适。
  她悄悄隐身登陆QQ,偷偷给自己改了名字,把“卓叉叉”改成了“卓燕”。
  然后去洗漱。
  再回来时,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电脑屏幕。
  拿着毛巾的手,动作有一刹那的停滞。
  张君的头像也是黑白色的,显示他并不在线。
  可他的名字,也已经从“张叉叉”改成了“张一迪”。
  卓燕看着张一迪三个字,笑一笑,关掉电脑,上床睡觉。

  开学第一天,卓燕去系里注册,遇到江山。
  江山正在给老师帮忙。看到卓燕,他挑高眉对她笑,“哟,小瘸子两条腿长齐了,走路不栽歪了!恭喜恭喜!”
  卓燕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斗完嘴,补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忙完?”
  江山眼底隐隐一亮,“怎么着,想哥了?急着想和我叙叙一个假期的离情别意?”
  卓燕忍不住抬脚小踢他一下,“只这么短短一个假期,你怎么就从半吊子知识分子变成百分之八十的猥亵君了?正经点,别闹!有点事想和你……呃,沟通沟通呢!”
  江山对刚刚被她新赋予的羞辱性称谓丝毫不以为意,转头对身旁一个人小声说了两句话,就对卓燕笑眯眯说:“成了,找人代我一阵。走,哥带你吃点好的去,看你这一假期瘦的,跟只猴子似的!”
  卓燕连翻白眼,不理他。

  走到校外小吃店,坐下点好菜,卓燕有些迟疑地问江山:“怎么不叫吴双一起来?”
  江山挑一挑眉,沉吟一下,“直到点好菜你才想起来问我怎么不叫她,可见你也不是诚心想叫她出来一起吃这顿饭吧。”
  卓燕抿抿嘴唇,点一点头,“那是因为,我是有点话想和你说,吴双不方便在场,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叫她来。可是……可是你不一样啊!你态度不端正呀,你应该先就想着叫吴双一起来,然后我说,‘今天就咱俩吧,我有事想和说,’然后你才不找吴双,”卓燕皱着眉抓抓头,“应该是这样才对嘛!”
  江山端起茶杯,喝一口,放回桌上,嗤笑一声,语气有些轻佻地问:“卓文静,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卓燕咳一咳,“我就是想说,呃,你呐,既然那么费力地去追求吴双,一定很喜欢她;既然喜欢她,就要珍惜她;既然珍惜她,就应该和别的女孩子保持一定距离……比如……我之类的……这样才能不伤害到你的女朋友……”磕磕绊绊总算把话说完。
  好半晌,江山一直沉默。
  他坐在卓燕对面,不出声,手握着茶杯打转,眼神盯着茶水液面看得很认真。
  直到好一会儿过去,才慢慢张口。
  “卓燕”,这次他居然喊了她本名,“你是不是太闲了?”
  他语调平静,没有任何顿挫起伏,却把卓燕问得猛然一愣。
  “啊?”
  “我说,你是不是太闲了?连我怎么跟人谈恋爱都要管!”
  卓燕瞪大眼睛,满心不可思议,“江山!你没吃错药吧!”
  江山端起茶杯,不看她,慢慢喝口茶,“卓燕,你要是想管别人的事,就先把你自己的事处理好再说。你自己男朋友不也还没有搞定?”
  听完他的话,卓燕的心猛地一沉。
  她脸色铁青,“谁跟你说的?”
  想一想,不由骂自己一声傻。
  除了吴双,还会有谁?
  “江山!”她再说话时,声音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山看着她,皱一皱眉,喉结上下滚动两番后,铁了铁心,开口:“我的意思是,你假如有时间不如多想想自己的事,我和吴双怎么样相处,你还是别跟着操心了!”
  眼前的江山,决然,陌生,刻薄。卓燕几乎觉得不认识他。
  她努力隐忍住眼泪。
  “好,好!江山!算我吃饱撑的,是我闲的没事惹人嫌!我会记住你的话!会如你所愿!你慢慢吃,我还有事,得先走,再见!”
  她霍地起身离开,脚步凌乱匆匆,眼底湿热模糊,心头寒凉一片。
  江山坐在那里,没有动。
  走出小吃店,卓燕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
  原来从朋友变成陌路,只要几秒钟。
  原来关怀与伤害,都可以出自同一张口。
  原来从开心变得难过,竟是这么容易一件事。


  第二十七幕

 几天下来,大家都能感觉到卓燕和江山之间很不对劲。
  终于有天,路阳忍不住问卓燕:“文静,你和班长是不是闹别扭了?”
  小余也在一旁叫:“是啊是啊,我也要这么问呢!以前你们两个人只要见面必定拌嘴,现在倒好,双双把对方当透明人一样,视如不见,真奇怪!”
  卓燕正觉得委屈,索性趁这时候把事情原委全都讲了出来。
  三个姑娘听完,表情讪讪,齐齐静默。
  卓燕不禁问:“你们表情怎么这么怪?怎么都不帮我声讨江山啊?”
  路阳咳嗽一声,小心地答:“文静啊,这件事吧,我觉得江山说得倒也没错……”语气已经极尽委婉,可说后面还是担心会伤到人,于是声音就这么弱了下去。
  小余想一想,接过话,“文静,是这样的,我觉得吧,这事你也不能全怨江山绝情。确实你管的有点多啊,人家两口子的事,你一个外人掺和那么多干嘛呀,你说是不是!”她说得倒比路阳直接得多。
  卓燕满脸怔忪。
  居然是她错吗?
  她转头望向孙颖,企图在她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说法。
  孙颖却皱皱眉,“其实我也觉得,文静这件事你管得有点多余。假如你真的想和江山保持一定距离,那也不用非跑去和他当面说对不对?你自己默默做也就是了!除非……”她顿一顿,观察着卓燕脸色,试探着把话继续说下去,“……你其实是想看看江山对此的反应,而不是真的想和他划清界限。”
  这个“其实”让卓燕一下呆愣在那里。
  是这样的吗?她心底深处真正的想法,是如同孙颖所说的,她是想看看江山在有女朋友之后,对她这个“哥们”会不会有想要疏离的反应吗?
  她不是一直坚定的以为,这样的做法是为了要摆清大家的位置吗?
  本来一直觉得自己无辜,可被室友们这样一说,此刻卓燕变得迷惘起来。
  也或者,在内心最最深处,的确是隐着这样一份试探吧。
  想到这里,卓燕自嘲地笑起来。
  说到底,无论再怎样生性豁达,她也终归是个女孩子,别的女孩有的那些个虚荣心,她一样也有,毫不免俗。
  “唉!这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你们要是不说,我还觉得自己是朵圣洁无辜的白莲花呢,哪能合计到原来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大俗人呐!多谢诸位啦!我决定正视自己的错误,从哪里跌倒,从哪里把别人绊倒。我决定找机会向江同志道个歉!”
  路阳小余两人齐齐一挥手,“切!”
  路阳喷她:“你才大俗人,别拖你仙仙姐姐我下水!”
  小余也叫:“德行!来自埃及的艳后木乃伊!”
  只有孙颖没说话。
  过了好半晌,她才对卓燕叮嘱一句:“别把这事看得太严重,毕竟学习才更要紧。我们刚刚大一,离毕业还好久呢,千万别本末倒置,因为这种事情耽误学业什么的。”
  这一番肺腑之言令卓燕觉得心里暖暖的,“恩!知道!”她对孙颖由衷感谢,“孙颖,谢谢你!”

  吃过晚饭往回走,卓燕被巧遇的导员一把逮住。
  他不容分说要卓燕给班委成员捎去一个表格。
  女干部这边表格送完,卓燕起身前往男生宿舍。
  她其实大可不必亲自走这一趟。只是她想,不如趁这机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跟江山道个歉,与他握手言和。
  打定主意后,心里也轻松许多。毕竟整天和一个人犯别扭实在不是一件开心事。
  走到离男生宿舍楼不太远的地方,卓燕突地顿住脚步。
  前边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与她背对着,看不到脸,可丝毫不难猜到那人是谁;因为对面男生正好和她对上眼。
  他看到她,只冷冷一瞥,就收走眼神。
  然后抬起手臂拥住那女生,把她圈在自己怀里。
  那拥抱在卓燕看来,味道怪极了,突兀而刻意,就像挑衅一样。
  卓燕看着不远处拥在一起的江山和吴双,撇嘴笑一笑,垂下头,转身,走开。
  表格还是打电话要男生派代表来取吧。

  卓燕是一个忘性大不记仇的人。在她的想象里,江山应该也和自己一样。于是她觉得,等过一阵子,江山的气自然而然也就消了。
  倒时就算回不到从前的肆无忌惮,可做个普通同学、见面打打招呼问候一下总应该还是可以的。
  只是她似乎把别人的气量想错了。
  自从那件事以后,江山从头到尾都当她陌生人一样。
  碰到时只当看不见她,表情冷冷的从她身边走过。
  她主动和他打招呼,他也像听不到一样,从不理睬和回应。
  卓燕心里黯然,有些委屈。
  她只是一次无心之失,在他那里,却变成了不可原谅。
  终于有一天。
  教室里,江山问:“谁有涂改液?借我用用!”
  卓燕连忙把自己的涂改液递过去。
  她一如既往,笑眯眯的看着他,等他伸手来接。
  他却调转视线,低下头直接用笔勾抹掉那两个错字。
  乌突突两团黑印子,突兀地绽在纸面。
  卓燕的嘴角垮下来。
  那撑出来的笑容,再也坚持不下去。
  卓燕腾的站起来,走到江山座位旁边,敲敲他桌子。
  江山抬头,冷冷问:“你有事?”
  卓燕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江山嗤地一笑:“生你气?为什么?”
  卓燕看着他,皱眉又松开,吸气又呼气,声音哑哑地说:“江山,我们俩别闹别扭了!还要一起同学四年呢,总不能这四年都过得跟仇人一样吧!你别那么小气,气这么久了,还不够气的吗?”
  江山又是嗤地一笑:“我小气?”他丢开笔,双臂抱在胸前,“卓燕,你怎么回事?之前是你让我和吴双别含含糊糊的;好,我听你的;然后你告诉我我和你应该保持距离,好,我也听你的;这些不都是你让的吗?怎么我都按你说的做了,反倒又成了小气了呢?”
  卓燕听了江山的话,差一点哭出来。
  他说得,在情在理,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可是为什么她觉得这么委屈?
  垂下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红了眼圈,卓燕低声说一句:“好吧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说完掉头跑出教室。
  身后江山坐在位子上,拿起笔继续写材料。
  可是写一个错一个,错一个勾一个。勾到最后,再无耐性,笔被他“啪”地摔到一旁,那已经写了大半页的材料也被他一抬手就撕掉揉烂,甩在地上,毫不犹豫。


  第二十八幕

 卓燕渐渐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情着急不得,强求不得,一定要顺其自然。
  比如江山一直在生气,那么就由着他去气好了。
  她努力道歉过,企图求和过,但是对方坚持守着一股真气不肯放松,那么她也再无其他办法,也只好随他去。
  这学期的英语课,卓燕不再和张一迪他们班一起上。
  自从开学前那一通电话以后,卓燕有意无意地在避开张一迪。
  手机委托小余还回去。她暂时没有买新机,那卡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反正董成越来越少拨她的号码,大多时间都是她在找他,而十次又有八九次找不到。
  这样的状况,根本不急于添置新机。
  平时在校园里行走,她尽挑那些能绕开张一迪他们学院的小路,抹杀一切可以偶遇的机会。
  有时大家一起走在主路上,她听到路阳或者小余说:“哎,前边那个人好像是张一迪呀!”她立刻调头走向别处去。
  以往吃饭她都和大家一起去大食堂,现在却改去学校角落的小吃部。
  到大食堂的路上要经过篮球场,在那里说不上什么时候,张一迪就在和人打篮球。
  宿舍楼下也有篮球场,偶尔张一迪也会和一些人在那里打比赛。但是这开在家门口的战场反而不让卓燕特别担心。
  因为但凡张一迪打比赛,这里势必被几乎全校女生围堵得水泄不通。人墙那么厚,一层又一层,崇拜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的视线全被吸引在球场那位英俊少年身上,分毫移不开。这时即使她大摇大摆从球场旁边走过,相信也不会有谁能够注意到她。
  她从来不是谁眼中的唯一焦点,从来不是。

  周末无聊,又懒得出去逛街,卓燕支起电脑,上网打发时间。
  登陆QQ以后,发现张一迪竟然在线。
  只一秒钟的时间,那彩色头像就跳动起来。
  卓燕不禁暗叫一声“糟糕”。
  千防万防,倒忘记了要防一下这里,登陆以前居然忘记隐身。
  她点开对话框。
  张一迪开门见山,直接便问:你是不是在躲我?
  卓燕闭了闭眼睛,哀叹一声。
  卓燕:没有^_^
  张一迪:有几次在路上,你看到我,调头就走。
  卓燕:呃……赶巧有别的事吧^_^
  张一迪:那真是赶得好巧,巧得次数好多。
  卓燕:呃……这个……巧来了挡也挡不住啊没办法……呵呵呵……
  ——卓燕没想到少言寡语的张一迪,有时说起话来竟然可以这样直接。
  他的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几乎令她有点招架不住。
  张一迪:最近学习忙不忙?
  卓燕:不忙呀,刚刚开学,哪里会忙,呵呵^_^
  张一迪:那平时除了上课,你会做些什么?
  卓燕:恩……看看小说听听音乐,上网看看视频打发时间。最近NBA有比赛,而且越来越精彩,你看了没有?
  张一迪:你,喜欢看篮球?
  卓燕:恩啊,尤其科比,我觉得他打球时真是好帅^_^
  ——卓燕这句话说完,对方有片刻静默。
  隔了一会儿,张一迪才继续说话。
  张一迪:你是不是不爱看真人篮球赛?
  卓燕:啊?
  张一迪:就是现场那种。
  卓燕:不啊,爱看的爱看的,其实现场气氛如果热烈的话,比在网上看视频要震撼得多呢!
  ——卓燕傻傻地发表着感想。
  她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正一步步陷入张一迪事先设定好的谈话中。
  张一迪:卓燕
  卓燕:哎?
  ——张一迪突然喊了卓燕一声。卓燕答应着。
  然后又寂静好一会儿。
  张一迪:我在你们宿舍楼前打比赛的时候,好多次看到你,绕过球场就走,根本不观赛。
  ——卓燕一下愣住。
  那么多的人,那么热烈的气氛。
  尖叫喧嚣的人群中,他是全场的焦点。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她以为没有谁会注意到某一刻从球场旁经过的某一位路人。
  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
  可是张一迪却说:“我在你们宿舍楼前打比赛的时候,好多次看到你,绕过球场就走,根本不观赛。”
  那么多人围在那里,他是人群注视的焦点。
  而他的焦点,她无法想象,有一刻,竟会是落在匆匆经过的她的身上。
  卓燕在发愣。
  对方头像又跳动起来。
  张一迪:所以你刚才说没有躲我,我觉得你是在撒谎。
  卓燕:=_=……
  卓燕:无所遁形鸟……
  卓燕:好吧,我承认,我的确在躲你……
  张一迪:原因。
  卓燕:呃……好吧,我直说吧,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距离,因为你有女朋友……我们走得太近的话,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哎,而且一定会传出闲话……
  张一迪:卓燕
  ——张一迪又叫了卓燕一声。
  隔着电脑屏幕,卓燕放佛能够看到张一迪此刻神情肃然,双眉紧蹙。
  她弱弱地再应一声。
  卓燕:哎,我在呢,呵呵^_^
  张一迪:难道男生和女生在一起,就一定得是那种关系吗?难道就不可以做好朋友吗?这样说起来的话,是不是全世界除情侣以外的男女之间都不可以有谈话有交流?
  张一迪:如果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做朋友,明明很投机很开心,可是为了那些无聊的闲言闲语就要“避嫌”,这样做值得吗?我们,是为了那些无聊的人而活的吗?
  张一迪:卓燕,我希望你不要再躲着我。
  张一迪:我希望,我们可以恢复以前那样,做好朋友。
  ——张一迪这一番话说完,卓燕觉得自己胸臆之间好像回荡一股豪迈之气。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她觉得自己如果在执拗计较下去,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她抬起手,噼里啪啦敲打键盘——
  卓燕:你说得对!好!我们恢复邦交!
  卓燕:你好,朋友!
  ——对方这次回复给她一个笑脸表情。
  卓燕看着小黄豆似的笑眯眯的可爱表情,有一刹怔忪。
  他好像从来没有发过表情。
  这是第一次。


  第二十九幕

 卓燕和张一迪恢复邦交。
  没什么事的时候,两个人经常在网上遇到。卓燕不再忸怩,和张一迪大大方方的聊天侃大山,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前所未有的和谐融洽。
  渐渐地,他们形成这样一种聊天方式——她很热烈的天上地下说了一大堆,那边却半天没有回音。
  等她问时,对方会敲几个字来:刚才没有力气打字。
  她想一想,问:你是不是病啦?
  他却说:没有,有点岔气而已。
  卓燕于是挂着一脸茫然地望着电脑,很费解地问向张君一句话:你好像总岔气耶……你是不是气管前端分叉了啊……
  而对方又是一阵短暂的无回音。
  过一会儿才答:放心,气管很笔直。会分叉的,是女生的长头发。
  卓燕发现,其实张君有时候真的很有一股电冰箱的气质……

  周五下午没有课,卓燕待在宿舍里上网。刚上线就看到张一迪的头像也是亮着的。
  她敲过去一排字。
  【卓燕:你们下午也没有课?】
  张一迪的回答却令卓燕小小皱了下眉。
  【张一迪:难道只许你们没有,不许我们也没有?】
  卓燕皱眉,有点费解。
  张一迪的口气从没这样冲过。
  想一想,她问向对方——
  【卓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正在生气或者不开心?】
  【张一迪:没有啊,哪有那么多事好烦,又不是女人。】
  卓燕抓抓头。
  说不上哪里,她越来越感觉对方今天怪怪的。
  【卓燕:呃……对啦,一直忘了一件事,那只苹果筐到底用来干嘛的你还没告诉我呢^_^】
  【张一迪:该干嘛干嘛,反正不是用来吃饭~】
  到这个时候,卓燕可以百分百确定,“张一迪”今天真的很不正常!
  【卓燕:你今天……是不是……吃呛药啦???】
  【张一迪:讨厌,女孩子家怎么酱紫讲话嘛!人家哪里有像吃过呛药嘛?你说你说!】
  卓燕感觉头顶仿佛劈过一道巨雷!
  想不到“张一迪”今天还挺形象百变的,刚说他像吃了呛药,他立刻就换上一副嗲兮兮的调调!
  【卓燕:不对,你不是吃呛药了,你是压根忘记吃药了!】
  【张一迪:讨厌讨厌!人家怎么忘记吃药了啦!】
  【卓燕:=_=!】
  【卓燕:壮士,难道你的舌头在你长到这么大以后又二次发育了吗??好大啊!!!】
  这次对方的回答更加雷人,卓燕觉得自己几乎要焦掉了。
  【张一迪:什么叫舌头发育得好大啊?意思是说我大舌头吗?美女,你这样讲话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可以进行人身攻击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攻击我是大舌头,我爸爸妈妈会伤心的!他们好不容易养我这么大,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结果他们还要因为我而伤心,而这伤心的根由在于你羞辱我的舌头,你说你是不是很不厚道、很不应该?你这样说说我也就罢了,因为我比较善良,虽然有点点受伤,可是不会和你计较。可是倘若你也这样去说别人,别人如果和你计较起来,那最后就会变成你受伤哎!并且你的伤和别人的伤是有本质区别的,别人是伤在心灵,而你却要伤在肉体——当心别人不满之余,会对你暴力喔!】
  这一大段话让卓燕差点从床上一头栽下去!
  ——对面的哥们,一眨眼他怎么又从软年糕变成唐僧了!!!
  【卓燕:喂!兄台!我不过是问你那只筐干什么用而已,你要不要这么罗嗦啊〒_〒】
  【张一迪:你在“喂”谁?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
  ——得,又变得冲上了……
  卓燕闭闭眼睛,睁开,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两手握在一起,“咔咔”作响的掰掰手指。
  好吧,既然“张一迪”这么愿意找开心,她决定那就好好陪“他”开心开心!

  一个下午把卓燕累得够呛,脑细胞不知道阵亡掉多少。
  对面那位“张君”今天实在神型百变,一会儿冲冲的,一会儿嗲嗲的,一会儿又婆婆妈妈的,五彩缤纷得让人恨不得挥刀自宫。
  卓燕没有变化多端的本事,只能以不变敌万变。对方实在激起了她的斗志,她变得不再客气,豁出去的和那边的“张君”死磕到底。
  对方一开始还颇漫不经心,猫逗耗子一样的慢慢撩着她。可是撩着撩着,便渐渐开始有些力不从心起来——因为卓燕越战越勇。她打字飞快,损人的词汇又新颖又滔滔不绝,攻势简直如排山倒海。
  最后的最后,对方终于半死不活的发过来一个抗白旗的表情。
  【张一迪:投降!休战!不玩了!累死了!】
  【卓燕:(╰_╯)#!】
  【张一迪:我擦!头回遇上吵架这么在行的女生!哥们的一世英名哟……】
  ——上面那句话之后,对方跟着发过来一个捶地大哭的表情。
  【卓燕:哼!叫你惹我!该!再不投降,等会吵得你满地找牙!】
  过一会儿,对方发过来一排字。
  【张一迪:还想不想问那只筐用来干嘛?】
  【卓燕:呸!我问也是问张一迪,你又不是他!问你干嘛(╰_╯)#!】
  ——卓燕随后又发过去一个鄙视的表情。
  她早就觉得今天的“张一迪”,反应不是一般的怪。想一想总算搞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面和她说话这人,根本不是张一迪本尊!
  【卓燕:老实交代,你是哪一个!干嘛私自用别人的号和别人号上的好友聊天!】
  ——卓燕发过去一连串喷火+鄙视的表情。
  对方隔一会儿才回答她。
  【张一迪:不是一个。】
  卓燕有些愣。
  【卓燕:啊?】
  【卓燕:什么意思?】
  【张一迪:是三个。】
  【卓燕:……】
  卓燕张着嘴巴僵在电脑屏幕前。
  【卓燕:啊啊啊啊啊啊!!!!我就说,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精分!!!一会儿又臭又硬!一会儿又贱又嗲!一会儿又啰嗦得让人恨不得把你捅残!!!!原来你们是三个人!!!】
  【卓燕:真无耻啊真无耻!你们三个合着伙的吵,结果都吵不赢我,真替你们感到害臊(╰_╯)#!你们还私自用别人的号聊天,真是一群可耻的大骗子!我要给你们告诉张一迪!!!我要告诉他揍你们!!!揍揍揍,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卓燕霹雳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又发过去一把血淋淋的菜刀表情。
  对方没有立即回复,要隔了一会儿才传过来一句话。
  【张一迪:恩,好,我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卓燕愣愣地盯着屏幕。
  【卓燕:〒_〒!】
  【卓燕:大哥!怎么还玩!】
  【卓燕:英雄!现在您到底是哪一位啊?骗子A?骗子B?骗子C?本尊????????????】
  在卓燕一排触目惊心的问号下,对方淡定地答:现在,我是张一迪。
  卓燕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一口鲜血喷在屏幕上了……

  张一迪代表同宿舍的三位哥们,积极邀请卓燕到他们宿舍去。
  卓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张一迪说:“想不想知道那只筐干嘛用?还有,想不想看我怎么揍那三只骗子?”
  卓燕立刻心动了。
  在张一迪的掩护下,她成功溜进男生宿舍。
  一进门,就看到三个大男生站成一排对着对她或歪头看、或挤鼻子、或嘻嘻笑。
  卓燕觉得三个人都有点眼熟,应该是以前一起上过英语课的关系。
  她冲表现得奇形怪状的三个大男生一翻白眼,极尽所能令面部呈现出鄙视的神情,“一群手、下、败、将!三个人车轮战都说不过我一个,还笑笑笑呢,真不知道愁!”
  旁边张一迪咳嗽起来。
  卓燕一歪头看过去,“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他们用你的号呢!结果现在看,我觉得你是知道的!”她用鼻子直哼哼,“帅哥,给个理由好么!这、是、神、马、状、况!”
  张一迪用拳头抵在嘴巴前,又咳嗽起来。
  卓燕觉得眼前垂满黑线……
  止住咳以后,张一迪抬起头,认真地说:“他们说,觉得你特别有意思,求我给个机会想和你交流一下。”
  卓燕不由有点纳闷,转头看向ABC三君,“你们怎么知道我有意思啊?”
  三君笑呵呵的指一指张一迪,“你都能把千年寒冰逗得想笑,难道还不是对他有意思啊!”
  卓燕忍不住向后退去一步,一边退一边惊讶得“HO”了一声,“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有意思’和‘对谁有意思’,那可是两码事!喂你们要搞清楚哇!” 再转头望向张一迪,“咱俩聊天的时候,你老说你岔气,恩哼哼,可别告诉我你是笑的!!!”
  张一迪又用拳抵在嘴边咳嗽起来。
  “咳咳!那个,不是!”
  旁边ABC三君毫不犹豫拆他的台,“的确不是笑的啦!他岔气其实是因为,他一定要玩深沉,死活都不肯笑,结果——就憋得岔气啦!!!”
  卓燕看看ABC,“聒噪!”再看回张一迪,眼睛充满期盼的眨啊眨,“帅哥,你什么时候动手?快把他们揍得满地找牙吧!”
  张一迪淡定的掰掰手指,“不如就现在吧,怎么样?”
  卓燕狂点头答好。
  ABC三君迟疑地问:“老大!你……不是来真的吧?!这不符合你平时的稳重气质和仙人形象啊!!”看到张一迪慢慢欺近,他们不由上蹿下跳的开始闪躲,嘴里一声叠一声的惨叫开——
  “呜呜呜!救命啊!老大要打兄弟啦!”
  “呀呀呀!救命啊!老大为女人要打兄弟啦!”
  “哇哇哇!救命啊!老大中邪啦!老大肯为女人要打兄弟啦!!!”
  这边闹腾得天翻地覆。那边一转眼间,卓燕却转身蹲在墙角,再不关注群殴现场,而是一脸惊讶与欢喜的连连直叫:“哇~哇~哇~!!萌死了萌死了!!”
  斗殴现场一刹变为和平。
  张一迪走过来,蹲在卓燕旁边,和她一起看向墙角。
  那里有一只筐,正是原来卓燕的那只。
  卓燕转头看向张一迪。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兴奋,指着筐里的小东西直叫唤:“怎么办怎么办!它实在好可爱呀好可爱!我好想狠狠的蹂躏它啊!!”
  张一迪看她激动的样子,嘴角忍不住轻轻上翘起来。
  墙角处的筐里面,铺着干草和树叶。一只圆滚滚的小刺猬正乖乖的坐在中间,仰着小脑袋,瞪着两颗黑溜溜的豆豆眼睛,憨憨的望着蹲在筐边的两个人。


  第○三十幕

  卓燕问张一迪,小刺猬是从哪里弄来的。爱发嗲的室友B君葛辉同学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插嘴答:“这是老大最爱的女人送给他的哦!”一边说还一边挤眉弄眼,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张一迪拍他一下,让他闭上嘴巴,不要胡说八道。
  卓燕暗暗想,这八成是张一迪女朋友送给他的,她人去了国外,在国内就把这可爱的小东西送给他做个念想。
  她伸出手指很小心的去戳小刺猬逗它玩。小刺猬倒不怕生,随她手指扭来扭去,像个小娃娃一样憨态可掬。卓燕笑得合不拢嘴,打从心眼里喜欢这团小东西。
  “太可爱了太可爱了!”卓燕一边逗小刺猬一边又叫又笑,“它叫什么呀?它有名字吗?”
  说话很冲的室友A君大伟同学回答她说:“你都有名字,它怎么会没有?”
  卓燕回头白他一眼,“我觉得你是它哥哥哎!”
  大伟有些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说起话来,总是刺哄哄的呗!”
  卓燕的话一下把大家逗得笑起来。
  大伟也笑,“那你就做它嫂子吧!”
  卓燕当即啐他:“呸!去你的!敢占我便宜!我才没那么想不开呢!”她扭头去问张一迪,“小刺猬叫什么名字呀?”
  张一迪想一想,看着她说:“如果现在让你给它取个名字,你会叫它什么?”
  卓燕眼睛一亮,“叫面团儿吧!QQ的,又好看又好吃!”
  张一迪咳嗽起来,另外三个人轰然笑倒。
  很有唐僧气质的室友C君阿袁同学一边捶床一边连声惨叫:“天啊天啊!卓燕你和我们老大简直绝配啊!你们俩都长了一副吃心眼儿!你叫小刺猬面团儿,老大给它起名字叫豆沙包!哎哟笑死我了笑死我了,我肚子都疼了!”
  看着已经笑到几乎流泪的ABC三君,卓燕觉得自己快要被囧囧的黑线给埋起来了……

  卓燕和大伟葛辉阿袁飞快打成一片。
  ABC三君觉得她性格奇好,脾气更是没话说,虽然是女生,可是不管怎样和她开玩笑,她都笑眯眯的不生气,一点也不会吊小脸子使小性子,而且说起话来总是好笑得能让人打滚喷泪。
  除了平时在QQ上拌嘴扯皮,每到周末他们就撺掇卓燕过来玩,看得出他们都非常喜欢她。
  最近一段时间,一到周末,卓燕就混进男生宿舍去看豆沙包。
  “这小家伙一瞧就是个刁嘴巴,这么长时间过去,它的体积几乎就没怎么变大!”
  卓燕把小刺猬放到桌子上,托着脸与它对视。小刺猬有些怯生生的,小幅度的往左蹭一蹭,觉得不踏实,又蹭回来;再往右蹭一蹭,还是不踏实,于是又蹭回原处。
  它憨头憨脑的样子逗得卓燕一直笑。
  看着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刺猬,卓燕有些感慨的说:“没想到刺猬原来个头这么小,我以前还以为它们要像脸盆那么大呢!”
  张一迪不禁咳嗽一声,“怎么会这样觉得?”
  卓燕坐直身体,很认真地说:“小时候的连环画上画的啊!就是一只刺猬在森林里爬来爬去的,然后在它后背的那些刺上面,扎着好多水果,苹果鸭梨香蕉什么的,特别馋人!我小时候特别想养一只刺猬做宠物!”
  张一迪扬高了些声音,“用来扎水果?”
  卓燕叫起来,有些兴奋,“哇你怎么知道!你是我的知己!”
  张一迪用手挡在嘴巴前咳嗽起来。
  ABC三君又笑倒在床上,不停的挠墙蹬腿。
  “卓燕你太有想法了!笑死我了!”
  “卓燕你小时候真是够傻的啊!哈哈哈!”
  “卓燕我真是太稀罕你了,你怎么就傻得这么可爱呢!”
  听完最后一句话,卓燕想也不想捡起手边一本书就对着床上笑得直打滚的大伟丢过去。
  大伟被丢中了头,嗷嗷直叫。
  卓燕凶巴巴的掐腰瞪他:“活该!叫你嘴贱占我便宜!!!”
  忽然觉得耳边响起一道风声,眼前飞快闪过一样东西。还没明白刚才那一瞬到底发生什么事,她就看到那边大伟又捂着头嗷嗷惨叫起来。
  “老大!闹玩不带下死手的吧!不是,我说怎么你也丢我!我又没占你便宜!”
  卓燕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张一迪也拿了本书丢向大伟。
  张一迪若无其事的拨弄着豆沙包,很淡定的说:“卓燕刚刚丢给你的那本书是《飞狐外传》上册。我记得上册你已经看完了,就顺便帮帮忙,把下册也飞给你。”
  他回头瞥一眼大伟,无比温和地问:“那么现在,你该对我说什么?”
  大伟揉着头,一脸的泫然欲泣忍辱偷生,“谢、谢、老、大!”
  卓燕被他那副憋屈样儿逗得又拍桌子又拍椅子,拍完椅子又去拍张一迪肩膀。
  一边拍,一边笑,她一边说:“为什么他看的不是《寻秦记》呀!那么多本都丢过去的话,他肯定能变成猪头二师兄啦!”
  张一迪看看拍在自己肩膀上的纤秀的手,又看看卓燕笑弯了的眼,不知不觉的,也跟着咧开嘴,笑起来。

  这学期有门课,叫《工程制图》,让卓燕学得很抓狂。
  对自动化专业来说,这门课只是公共基础,所以考试时间不用排在学期末,由老师自己决定就好。
  这天上完课以后,老师对大家宣布一个噩耗:“这门课的内容已经全部结束,下周一我们考试,没有补考机会,挂掉的同学请直接等待明年重修!”
  大家立刻呜呜啊啊叫成一团。
  卓燕张着嘴巴呆了足有五秒钟。
  “不会吧,我只是不小心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一醒过来就天色大变了呢!好好的,谈什么考试啊,太伤感情了!阳阳,怎么办怎么办,要考试了耶!”她作着一副无助的怪样子,抓住路阳的手用力摇晃。
  路阳一边翻白眼一边狠狠羞辱她:“你也好意思玩大尾巴狼装无辜小白兔!我问你,就这门课,你有哪一节‘小心’过吗?你是几乎每次课都在睡吧!怕考试是吧?活该!”
  卓燕垮了脸,双手抱着头,使劲扒拉着头发。一头秀发,只一眨眼就生生地被她搅和成鸟巢。
  “得攒钱了得攒钱了!阳阳,这门课重修费多少?”
  路阳“嗤”地一声嘲笑她“看你那点出息!还没考呢就要奔着重修去了。这样吧,我给你指引一条明路。其实呢,这门课咱们班学得最好的,莫过于班长大人,我觉得嘛……你倒可以找他点拨点拨!”
  卓燕看看路阳,眨眨眼,“你秀逗了吧!”她戳路阳脑门,“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正在被班长大人极度排斥着吗!”
  路阳“切”一声,也反手戳她一下,“你才秀逗了!难道你不明白,有种感觉叫‘越不想你走,越不加挽留’的吗!排斥的背后,还指不定是什么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是真在排斥你?!”
  卓燕被路阳说得有点点心动。
  和江山僵持这么长时间,本来一个非常默契要好的哥们,突然从无话不说变成冷眼陌路,这滋味当真不怎么好受。如果有机会能够缓和两个人的关系,她很想试一试。
  她悄悄往江山那边看了一眼。江山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循着视线一扭头,两个人的视线一下撞在一起。
  卓燕下意识的立刻收回眼神,猛地缩一缩脖子,像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其实什么也没做,何必心虚成这样?于是默数一二三,再次抬起眼望过去。
  结果对上的,是江山充满揶揄嘲讽的眼。
  他歪着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在说:是你让我和你保持距离,到头来还偷看我,什么意思?
  卓燕浑身打了个突,赶紧再次收好眼神。
  她对路阳摆手说:“算了算了,我看江山这边,实在是……此路不通!喏,你也看到了,你瞧他刚才的表情,多讽刺我啊!阳阳你再帮我想想别人,看看还有谁学得不错?”
  路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她很想问问卓燕,她所谓的“讽刺”,是靠什么判断出来的?
  她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江山君刚刚那脸表情,明明叫做死撑的冷漠和暗藏着期待,和 “讽刺”什么的,压根就不沾边。
  转念想到这两个人之间其实还夹着一个吴双。三个人里,任何两个人摆在一起,她觉得自己都能看懂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三个同时出现,她就实在参悟不透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的关系了。
  连当事人都搞不利落的事情,她一个旁观者跟着搅和什么劲呢?说得多了,可能事情反而变得更加复杂。
  叹口气,咽下本来想说的话,路阳拍拍卓燕肩膀,不遗余力的羞辱她:“文静妹,我非常佩服你的智商,它们是不是长在你的大肠里每天都被你排光光了?瞧你笨的这样儿!我问你,张一迪同学,他是哪个专业的!”
  卓燕想了想,忽然变得恍然大悟。她一拍大腿,激动地叫:“对啊!我怎么把他忘了!他学的就是设计这些那些的东东呀,这门课对他来说,简直太小菜一碟了呀!哈哈哈!就他了!啊可爱的阳阳,你真是聪明,快来给姐姐香一个!”一边说一边搂过路阳,不顾她挣扎,非要亲她一下。
  眼看就要亲到的时候,卓燕忽然想起一件事。
  于是她立刻转亲为喷,几乎是贴着路阳的脸“呸”了她一下:“你的智慧才长大肠里呢!我祝福你天天坏肚子,以极速排光光你的智慧!”
  路阳闭着眼睛,狠狠运气。然后转头掐着卓燕脖子对她大声咆哮:“卓文静你这只猪!我好心帮你出主意让你去找张一迪,你就这么对我是不是!”
  她声音洪亮,教室里还没有走的同学都不约而同看向她们。
  卓燕被大家注视得简直想哭。
  “路阳,你这大嘴巴!我揍你!完了,你这一嗓子,明天学校指不定又传出什么谣言来呢!她们肯定说,自动化的卓燕不要脸,到现在还不死心,想尽办法去勾引校草张一迪!呜呜呜,我的清白啊,这辈子算毁你这张嘴里了!”
  路阳说了声“活该”,转去收拾书本准备离开。
  可刚走出教室,她就被人从后边叫住。
  “路阳,你等一下!”
  路阳回头,看到叫她的人居然是江山。
  “路阳,你带几个女生留一下,帮程老师把教室打扫打扫。这是最后一堂课,咱们不能给老师留下一个脏兮兮的教师转身就走!”停一停,他叮嘱路阳,“我得去开会,这里交给你负责了,记住,打扫干净,不干净的话,你要负责返工。”
  路阳瞪着他足看了有两秒钟。她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想一想,她忽然一指卓燕,问江山:“她,用不用一起留下干活?”
  江山看看卓燕,冷冰冰说:“你不嫌她越帮越忙,就让她一起干!”说完立刻扭身走掉。
  卓燕对着他的背影用力吐舌头,“连冷战都不忘了瞧不起我!真是小气得够可以了!”
  路阳斜着眼神睨向她,“算了吧你!我恨不得他也瞧不起我、也对我小气点呢!卓文静你就是个祸害精!因为你,我差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无缘无故中枪!打、扫、卫、生!切!我又不是卫生委员,干嘛我负责啊!简直就是公报私仇!”
  卓燕想一想,忽然噤了声。
  她好像有点明白,路阳是怎么中枪的了。可是再仔细想想,又发觉其实还是糊涂。
  就这样朦朦胧胧忽隐忽明的,本来好像有点清晰的思路,可越想越变得混乱迷蒙起来。
  她想起有一首歌,叫《女孩的心思你别猜》,因为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她想这首歌其实更加适用于江山。
  他的心思,简直比女孩子更难猜、更别扭。


  第三十一幕

  趁上线的时候,卓燕和张一迪说了一下工程制图课将要考试的事情。她拜托张一迪:“周末的时候,可不可以抽出一点点时间帮我磨磨枪?不求快,只求光!不需要成绩优秀得可以得奖学金,只要能够及格就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一迪没什么迟疑地回复了她:“好!”
  周末,两个人约在学校较为偏僻的后山小亭子里见面。
  张一迪宿舍里那三只很宅的大妖怪太吵闹;去教室的话,又会被太多道暧昧爱慕碍事的眼神关注。想来想去,也只有这里堪称最佳场地。
  卓燕有求于人,早早就赶到。
  不一会儿,她看到张一迪也姗姗走来。
  看到他的第一眼,卓燕立刻便想起一部电影的名字——那小子真帅!
  校园偶像到底不是浪得虚名的,练过“舞术”的身板看起来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走起路来非常的翩然俊逸。
  尤其他鼻梁上架的那副墨镜,真是星范十足,简直酷毙帅呆。
  “只是,”卓燕在心里暗暗纳闷着,“不就是从宿舍到后山小亭的一点点路,阳光也不是很刺眼,他干嘛要戴墨镜啊?”
  狐疑间,张一迪已经走进小亭坐下。
  卓燕笑眯眯和他挥手打招呼:“嗨,帅哥!你今天……”她呵呵傻笑着比了比对方的墨镜,“……好有型喔!”
  虽然已经进了亭子,张一迪却并没有摘下墨镜。
  他侧转了头看向身边卓燕;两片漆黑玻璃里,卓燕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只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笑得傻兮兮的在晃来晃去。
  他没有回应她之前的话,开口间有些突兀地问:“会不会翻眼睛?”
  卓燕愕了一下,“翻眼睛?”她眨眨眼,不说话,一径笑眯眯的。
  忽然低下头去,悉悉索索的。又忽然抬起头来,把面孔对向张一迪,笑嘻嘻问:“你看我会不会翻眼睛?”
  张一迪像是猛地被什么惊到一样,抑制不住的整个上半骤然向后一退。不过只一瞬之后他便坐直身体,并把拳头挡在嘴巴前,剧烈的咳嗽起来。
  卓燕的两只眼皮都被她翻起来,红润润的眼肉暴露在空气力,眼白被大片开发出来,眼珠还滴溜溜的转着。她的样子实在又奇怪又好笑,简直像个傻瓜小女鬼一样。
  张一迪连连咳嗽着,鼻梁上的墨镜被他震得跳跃不已。
  他摘了墨镜。
  卓燕看得清楚,滚圆的小泪珠正从他红通通的眼睛里向外涌着。他一边咳嗽一边去擦。
  卓燕把自己眼皮扒拉回去,有些讪讪的,抽了抽鼻子咕哝一句:“不就翻翻眼皮嘛,要不要把你乐成这样啊?”然后歪头想一想,表情又变得有些隐隐兴奋和高深莫测起来,“我说,你这状态……其实你是迷眼睛了吧?”
  张一迪还在咳嗽着,百忙中挣扎着对她点一点头,“是的!”
  卓燕立刻笑得比花都灿烂,一下下拍着自己胸脯压惊似的说:“还好还好,是眯眼睛!不然我还以为你这滚滚泪水是笑我笑的呢!”
  张一迪竭力止了咳嗽,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左眼,是迷的!”
  卓燕轮番看着他的两只眼睛,“哦”一声,有些怔。等过一会儿,她有点反应过来什么了,不由微微皱皱眉,“你的意思是……”
  “右眼,的确是笑的!”张君干脆利落地回答她。
  卓燕:“……”
  卓燕看着张一迪,他眼底满藏着忍俊不禁。
  想着他刚刚说的话,卓燕一时间竟有了一种无语凝噎的感觉……
  卓燕向张一迪身边挪近一些,给他翻眼睛。
  她手指灵动,一捏一掀,张一迪的眼皮已经被她轻巧翻开。
  她凑近他,瞪大眼睛看着,忽然有些兴奋地叫起来:“看到了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黑东西,乖,别怕,姐姐这就帮你吹走它!”说完一嘟嘴巴,呼呼的吁着气吹起来。
  确定脏东西被自己吹走了,卓燕把张一迪眼皮翻回去。
  “好了!”她拍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坐回到刚刚的位置上,很厚脸皮的笑着问,“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吹气如兰、眼睛一下就好了?”
  张一迪脸上表情竟有些怔怔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着她,点点头,答:“恩!”
  卓燕不由跟着一愣,“呃……”她囧囧的抓着头,“你怎么这就附和上了啊?你这样不按套路聊天,我会没词的哎!”
  张一迪闭上眼睛。眼珠在眼皮下来回滚动一番,感觉已经毫无阻滞。
  他又睁开眼,看着卓燕,有些似笑非笑的样子,“那,我应该按照什么套路回答你?”
  卓燕一脸认真的瞪大了眼,双手在胸前握拳说:“你要否定我啊!你来否定,我来坚持;你一直摇头不承认,我使劲据理去力争;然后由坚持的我取得最终胜利!而这样一番得来不易的结果它所要体现的是:我是经过千锤百炼验证过的,的确吹~气~如~兰!!!”
  张一迪一下就转过头去,毫不犹豫地再次咳嗽起来。
  他的拳头挡在嘴巴前。从侧面看过去,他的喉结随他的咳嗽在轻轻震动。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着,薄唇被掀扯起的弧度非常好看。
  卓燕看着他,拍拍自己胸口,无限感叹:“唉!兄台,真想知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什么就长得比别人都好看呢?妖孽啊!”
  张一迪侧转过头,半垂着眼睑看她,好半天不眨一下。隔一会儿,他对她微微一笑:“恩,其实你也不差!”
  卓燕嘴巴一下张成了“o”型。
  悄悄的,好像有一点心花怒放的感觉。
  刚刚她算是被人给……夸了吧!!

  张一迪的优秀真不是浪得虚名。经他指点,卓燕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开了窍似的,以前不会画的图,现在三下五除二就能利落完成。
  两个小时后,临阵磨枪的补习时光圆满结束。
  想到自己不会挂科,卓燕变得心满意足。
  她对张一迪说:“为了答谢你帮我补习,我要请你吃雪糕!”说完摸一摸自己的刘海,讪讪地笑着补问一句,“那个,你爱吃吗?”不等张一迪开口回答,她又紧着开口,“别说话别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呐!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是爱吃的!”
  张一迪果然听她的,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表情似笑非笑,非常戏谑。
  卓燕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搔搔头,嘿嘿笑着说:“好吧,其实是我想吃!嘿嘿……”她笑咪咪的缩了缩脖子,样子像极了一直贪吃讨好的小猫。
  张一迪看着她,眼珠转动。忽然低了低头,收回视线,对她说:“走吧!”
  到了小超市,卓燕直接走到冰柜前,埋下头巴拉来巴拉去,翻出一根红豆沙冰递给张一迪,“喏,给你,豆沙的!”
  张一迪愣了愣,接过来。
  卓燕又埋头下去给自己翻出一根摇钱树。
  她一边舔着巧克力脆皮,一边翻着口袋走到收银机前准备掏钱付账。
  老板娘却笑着告诉她:“别找了,那个男同学已经交过钱了!”
  卓燕回头瞪着张一迪,“不是说好我请嘛!”
  张一迪咬一口红豆沙冰,“下次吧;这次,算我谢谢你帮我翻眼睛!”
  两个人走出小超市时,张一迪突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从小到大,我只吃一种雪糕,”他转头,看着卓燕, “就是红豆沙的!”他眼底一片清亮,扬着嘴角,轻轻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卓燕嘿嘿笑,有点得意兮兮的样子,“我猜的呗!小时候我姥姥家养了一只超级可爱的小猫咪,它的两个名字都是我给取的!小时候它叫冰棍,长大以后叫雪糕;我为什么给它起这样的名字呢?答案很简单,因为我爱吃呗!你们宿舍那三只大妖怪不是说,小刺猬的名字是你给起的吗?那我猜你一定很爱吃豆沙包!那豆沙包里头的陷,不就是红豆沙喽!”说完笑眯眯的弯着眼睛,很狗腿的追问着,“我是不是很聪明?”
  张一迪看着她,目光渐深。
  他抿一下嘴巴,垂下眼睑,“你是第二个猜到这件事的人;第一个,是送我小刺猬的人,”卓燕正猜测第一个是他女朋友时,发现他已经又看向自己,脸上挂着明粲微笑,“第一个,是我妈妈!”


  第三十二幕

 卓燕和张一迪向着宿舍方向走。
  途中卓燕正往舌尖上灌着力使劲舔着雪糕吃,突然听到张一迪对自己说:“那是你们班同学吧?”
  她应声抬起头,看清来人,微微一怔。
  舌尖顿在雪糕上,唾液濡化冰块的同时,冷霜也黏疼了敏感味蕾。
  卓燕一边嘶嘶的吸着气,一边慌忙不迭地把舌头从雪糕上扯回来。
  舌尖被黏得生疼,她吸溜两下口水,回答张一迪:“那男生是我们班班长,但女生不是我们班的,她是我老乡!”
  迎面而来的两个人,正是江山与吴双。
  相向而行的四个人,很快地打了个照面。
  吴双对卓燕笑一笑,算是打招呼。江山依然态度漠然,脸色黑沉得像藏着暴雨的乌云,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张一迪,似乎皱了皱眉,又很冷淡地点一点头,便与他们擦肩而过。
  卓燕忍不住叹口气,耸一耸肩,对张一迪苦笑一下说:“因为我多管闲事,他和我闹掰了,好久都不愿意跟我讲话了。说起来今天还蛮不错的,他居然还对我点点头,这可真算得上是有进步了!”
  看着她挺知足的一张脸,张一迪敛下眼睑,嘴里一颗冻得僵硬的红豆正在融化。
  他轻声地、仿佛很随意地开口:“他刚刚,是在对我点头打招呼,”抬眼,看着她,“不是对你。”
  卓燕的表情一下垮下来,“喂!”她囧囧地,一边跺脚一边叫,“你不要这么诚实好不好啊!我会很没面子呀!”
  张一迪扭回头,看着手里的红豆沙冰,没有说话。

  卓燕刚入大学时,学校正在建设新校区,环境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场地提供给新生军训使用。
  眼下第二学期已经过半,校园建设基本完成,学校领导们便决定就在这时抽出半个月给新生补上军训。
  听到这个消息,卓燕别提多兴奋。对她来说,只要可以不上课,受点风吹日晒雨淋什么的,完全无所谓。
  军训时,每个专业被划分为一个连,卓燕他们自动化三班是二连三排,大家这时要改称自己班的班长为“排长”——比如卓燕他们在军训期间要称呼江山为“三排长”。
  卓燕生性好动,军训最初时,教官着实为这个小猴子一样不老实的女同学好一番头疼。可是几天过去,随着彼此不断的互动磨合,两个狠厉的教官不知不觉竟被卓燕给腐蚀软化下来,他们开始觉得这个女生淘气归淘气,但是很有趣,更不乏有些可爱。
  平时走步或者站军姿时,他们尽量不往她那里瞄,最大限度的假装看不到她又走成顺拐。
  有几次路阳非常纳闷,“我真是奇怪啊,怎么教官能看见队列里边的同志衣服扣子没有扣好,却看不到队列边上的您老人家在顺拐呢?你看看你,手脚不协调得都成什么样了!换成正常人想顺成你这样还真不容易呢!”
  卓燕也很奇怪,如果不是借着军训机会,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走路顺拐的特质。
  教官对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比如三排长江山同志。
  有时教官们去开会,吩咐大家以排为单位各自训练。这时候江山就会对经常顺拐的卓燕毫不留情。他会很大声的叫:“某个同学,你又顺拐了,请你自己注意!”
  每当这时,卓燕就会变得慌慌的。
  越慌越出错,一步跟着一步地垫出去,垫着垫着就会发现江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边,带着不耐烦的怒气对她大声地吼:“顺了!顺了!你又顺了你知道不知道!”
  由着江山的话,卓燕得了一个新名字。
  小余打趣她说:“文静,班长大人天天顺了顺了顺了的吆喝你,我看你不如干脆改个名算了!以后你就别叫卓燕了,直接叫卓三顺!”
  “卓三顺”这个新叫法很快一炮打响。每当卓燕被大家“三顺三顺”的叫着打趣,她都在心里对江山怨恨得不行。
  都是他吼她吼的,搞得她“三顺”得人尽皆知!
  几天军训下来,教官们喊口令喊到喉咙沙哑,学校便给每个连队配一副手提喇叭,供教官们喊口令使用。
  卓燕对教官这只专用喇叭非常觊觎,产生了浓厚兴趣。
  每到解散休息时候,她总会凑到教官身边,笑嘻嘻的套近乎,想把那个喇叭骗过来玩一会,可惜教官看得紧,她总是无法得逞。
  这天教官又去开会,队伍再次交给江山来带。
  练习走步时,卓燕毫不意外地又顺了拐,江山也一点不留情面地再一次吼了她。
  卓燕心里忿忿的,恨不得对江山狠狠踹过去一脚才好。
  休息时她趁着教官不在,很兴奋的去捡丢在一旁的喇叭。
  刚把喇叭拿到手,一抬头,卓燕吓了一跳。江山正站在她两步以外的地方,冷冷地瞪着她。
  她缩缩脖子,哼哼一声,认命地等着他出声制止自己,警告她不许偷玩喇叭。
  可是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
  最后她看到他居然只横了她一眼,并没有没收喇叭,就走开到一边去了。
  卓燕吁口气,吐吐舌头。也不知道按了哪个钮没有,便对着麦克风嘀嘀咕咕讲了一句江山的坏话以作泄愤。
  两句以后觉得不解恨,于是就又加了两句。
  再集合时,教官已经开完会归来。
  大家列好队伍,全场一片寂静无声。同学们都在屏息等待教官发号施令。
  教官拿着从卓燕那里收缴回来的喇叭,按下自动播放的按钮——那里边已经提前录好走步口令。
  然而这一按之下,谁也没料到,喇叭里传出来的,居然并不是教官铿锵有力的“一二一”口令,而是一个女孩子用极之怪异的声调在说——
  “玉树临风的三排长啊,你那脸都晒爆皮啦!”
  一秒钟后,又响起另外一句——
  “江山是个臭鸡蛋,臭鼻子臭脸真难看!”
  全场立刻“轰”一声笑崩。大家笑得七扭八歪直捶地。
  那无厘头的语调,连一贯严肃的教官听了也都忍俊不禁。
  卓燕一时消化不了眼前变故,愣愣的杵在那里。等回过神来,脸一下子就红了个底朝天。
  她小心翼翼向江山望过去。抬眼间,发现他正铁青着脸,凶得不能再凶的瞪着自己,恨不得掐死她一样。
  卓燕被他瞪得直缩脖子。
  混乱中,她看到江山开始向自己这边走过来。
  卓燕立刻惊悚的吸着气,整个人陷入戒备状态。
  他不是要来找她算账吧?
  她张大双眼盯着来人,两只手揪着上衣下摆悄悄地绞啊绞,吞着口水,试探地开口:“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随便说一句,没想到就录下来了!我对灯发誓,那喇叭的录音功能我真的不知道这么用,一切纯属巧合,真的!”说完喘口气,不放心地补问一句,“你……你那个……不是想揍我吧……”
  江山一言不发,使劲瞪着她,一脸的恶狠狠。
  瞪着瞪着,就在卓燕被他瞪得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他在叹气。
  然后,“噗嗤”一声,他居然笑了,脸上全是一副无奈的样子。
  卓燕被这突然转变刺激得一愣一愣的。
  看着江山笑了,她也就傻兮兮地跟着一起嘿嘿笑起来。
  对方很懊恼地瞥了她一眼,抬手按在她头顶,隔着帽子使劲揉擦她的头发,恶声恶气地开口:“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真是败给你了!”
  卓燕一下变得开心起来。她一边拍打江山的手,一边彻底笑开,“喂,你是不是跟我一笑泯恩仇、恢复邦交啦?”
  江山盯着她,问一句:“我和你是不是恢复邦交,你很在乎吗?”
  耳边听到教官已经喝令大家重新列好队形。
  江山却依然站在自己面前,动也不动,等她回答。
  卓燕怕他挨教官说,赶紧推他,“快回去,集合了!”从来没发现他力气这么大,她使劲推他,他却依然牢牢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她只好快快地回答他:“废话啦!怎么可能不在乎!你是猪啊,自己看不出来?我都主动道歉兼打招呼了好不好,一场冷战下来,想不到你一点都没成长、还是那么蠢啊!!”
  虽然被她奚落一番,可是听她说完话,他非但不生气,还终于肯抬动脚步归入队伍中。

  很久以后,江山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肯原谅卓燕。
  他发现自己说不清原因。
  不知道究竟在偏执什么,总之就是不想给她好过。
  而后来又为什么肯和她一笑抿恩仇?
  想了好久,他有了答案。
  他并非真的想要和她不共戴天一样。从心底里,他其实从没想过要真的失去她。
  军训闹了笑话那天,听到她问自己,是不是要打她时,她的脸上布满惶然与不安。
  看着她那副小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一下就泄了气。
  甚至心里竟涌起一丝微疼与难过。
  她是真的在担心,担心他会对她动手。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那么要好,结果有一天,她居然在害怕他会打她。
  那一刻起,他决定再不跟她闹别扭下去了。
  她的怀疑与防范,真的让他的感觉到,一股难言的微疼与难过。


  第三十三幕

 半个月的军训很快过去,在顺利举行过检阅仪式的当晚,学校特意组织一场隆重晚会欢送教官。
  因为主打节目开场舞将由张一迪领跳,导致此次晚会的被关注度持续地节节攀升,同学们,尤其是女姓同学们,跨度从大一到大四、从研一到研三、甚至从博一到助教老师,大家的情绪都空前高涨,晚会还未播气氛已经提前热烈得一塌糊涂。
  说好晚上六点才开场,结果当天中午时小余路阳赶去礼堂占座,竟惊奇发现满场座位早已经被人给占光光。不仅如此,连过道位置上也被塞满了塑料板凳,板凳上除贴着班级人名外,还郑重地附一句:“晚到就要服输,想偷挪凳子的同学请自重,举头三尺有神明在看着你!!!”
  末尾那三个惊叹号的隆重罗列,看了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听完小余路阳的转述以后,卓燕目瞪口呆,“张一迪居然有这么大影响力?!”
  小余十分沮丧,“拜托,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全校女生都有你那种变态艳遇可以有机会和张君做网友吗?”她长长地叹着气,“唉!这个时候,我真想拿张君的QQ号去换个座位坐!怎么办怎么办!文静你快制止我!我怕我就快把持不住要去出卖张一迪了!”忽然像想到什么,她冲过去扯着卓燕胳膊使劲摇,“文静!我记得每周这时候你和张一迪都会聊天!算我求你!你去和张一迪卖弄一下风骚好不好!去跟他要四个位子来!”
  卓燕一脸僵硬地看着她,“姐姐啊,你是猪头吧?张一迪这时候应该彩排呢,聊什么天啊聊天!再说了,你明知道我打小开始只卖艺不卖身,你居然还对我提出这么暴力的要求,你让路阳说,你过分不过分吧!”
  路阳直接在一旁拆她的台,“不过分不过分!文静,好文静!你就被我们逼一次吧,求你了!今天要是看不到张一迪的节目,我连做梦都会死不瞑目的!”
  卓燕狂翻白眼,打开电脑,“好吧我试一试。不过先说好,仅限于在qq上我问他要座位,他要是看到了算你们有造化,要是看不到大家就集体认命吧!”
  小余立刻拔高声音叫唤:“卓文静我说你存心的吧!你刚才自己都说这时候张一迪应该在彩排,他现在能答复你才怪!”
  卓燕一脸欠揍表情,“我就是存心的怎么样吧!有怨言的话请现在就冲过来掐死我!我正好省事这一问了!”
  小余要冲过来掐她,却被路阳一下挡住。
  她对小余眨眨眼,表情有点高深莫测,“成,就让她在QQ上试试看!我赌我命好、这事能成!”

  盯着电脑屏幕,卓燕无限唏嘘。
  路阳这家伙的乌鸦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洗白了,居然真被她说中,张一迪这时候竟真的在线。
  吸口气,她去戳他。
  【卓燕:嗨,这时候你怎么会在?晚上不是演节目?不需要彩排吗?】
  【张一迪:他们需要,我不用。】
  【卓燕:那你也应该在现场盯着吧,万一你跳得太好,其他人和你一比差距太大,那画面多不协调啊[奸笑]】
  【张一迪:我是在现场的。我在上无线网。】
  【卓燕:耶?这么先进?这么说你在摸鱼喽![捂嘴奸笑]】
  卓燕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要座位,只好说——
  【卓燕:你忙的话就忙去,我是看你头像亮着,就跑过来戳戳你^_^】
  旁边小余和路阳看到她打“你忙的话就忙去”这句,差点急得气绝倒地,大骂她不争气,不断催逼她赶快步入正题。
  这边几个女孩正闹腾着,那边张一迪忽然叫了卓燕一句。
  【张一迪:卓燕】
  【卓燕:哎,我在呢^_^】
  对方有小小的停滞,然后问——
  【张一迪:晚上来看节目吗?】
  卓燕抓抓头,回答他——
  【卓燕:想看!可是没有位子鸟╮(╯_╰)╭你在现场应该看得到,连过道都被人占满了[哭]】
  这次对方飞快回复她——
  【张一迪:我在第一排预留了几个位子,晚上你可以叫上你宿舍的姐妹一起来。】
  卓燕盯着屏幕,一时间有点消化不了这突来的好事。
  根本没用她张嘴,一切居然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转头看着小余路阳,小余和她大眼瞪小眼,“我的妈呀,我想知道我们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然后兴奋尖叫,“啊——啊——第一排呀第一排!老娘是第一排!!!”
  路阳就笑得有些别有深意,“我就说吧,这事能成!”
  卓燕盯回屏幕,张一迪正在向她确认要不要那几个位子。
  卓燕急急忙忙打了一连串的要字。
  【卓燕:要要要要要要!一定要必须要肯定要必然要!英雄,谢谢你!!!!】
  对方停了两秒钟,回复给她一个笑脸表情。
  然后说——
  【张一迪:晚上直接来就好,大伟他们也在第一排,会告诉你座位在哪里。这功夫有点忙,我就不多聊了,先下了。】
  对方头像暗了下去。
  卓燕依然沉浸在兴奋中。
  “我现在怎么会这么走运?我觉得我应该去买彩票!”
  路阳睨她一眼,“你的走运指不定是天意还是人为呢!”
  卓燕顾不上理她,抱着手纸卷急匆匆赶去上厕所。
  小余巴巴的凑过来问:“我怎么觉得你知道点什么似的?玄兮兮的德行!快跟我说说!”
  路阳呲呲牙,看着卓燕背影说:“也没什么,就是回来路上看见张一迪把笔记本带到礼堂去了。咱俩占座的时候看得很清楚了,那里哪缺电脑啊你说是不是?”
  小余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起来。

  晚上,卓燕在礼堂成功会师ABC三君。
  小余路阳孙颖坐在卓燕右侧,和三君毗邻;卓燕左侧的位子是空的,没有人坐。空位子旁边,就是礼堂正中两条过道中的一条。
  过道那边是演员坐席。张一迪因为领跳开场舞,此刻已经在后台准备,所以并不见他。
  坐好以后,不出几分钟,节目正式开始。
  主持人走了个过场,引出开场舞蹈。
  全场灯光一下变暗。音乐渐起,棚顶悬挂的数只球形彩灯齐齐旋转,五彩缤纷的灯光交织在暗夜魅影中,舞台上踏着激昂乐拍而来的人,光影交错中,如同梦境里走出的英俊骑士,指尖只轻轻划过,一下便点燃满场尖叫。
  卓燕第一次这么近看张一迪的表演,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什么叫做“感染力”。
  舞台上那个人,在跳跃的节拍和变幻的灯光中,炫目至极,是当之无愧的王子,用华丽的舞步承载起每一位爱做梦的少女心中的悸动和绮思。
  卓燕情不自禁捂向胸口。
  在动感的乐声和舞蹈中,她如场下的每一个人那样,变得莫名亢奋。
  她瞪大了眼看着台上。
  声带在蠢蠢欲动。和别的女生一样,在这样激荡的气氛里,她也有一种身不由己想要尖叫的冲动。
  舞蹈渐渐跳至末尾。
  台上那个少年,余音袅袅中,脚下翻着极快极绚烂的步子,一直旋身舞动、舞动,从斜侧里舞动到舞台中央,然后更急速的前冲,直冲到舞台前面边缘才停下来。
  他双眼深深凝视前方,手臂向前用力伸出。
  那姿势,虽无言却像在诉说着许多东西:热烈,隐忍,期盼,等待。
  动作就这样定格。音乐全部停息,尖啸响遍全场。
  卓燕坐在台下,张大眼睛看向前方,耳边只听得到自己的怦怦心跳声。
  他怎么停在这里?停得离她这样近,她甚至觉得此刻如果自己也伸出手臂,他们的手就会碰在一起。
  隐在礼堂一角的某个人,与周围的人声沸腾相比,此刻显得格外安静。
  他静静看向舞台。
  他看得很清,舞台上那个少年停下来的位置,正前方座位上的那个人,是那个刚刚和他言归于好、被他叫做“卓文静”的女孩。
  耳边突然听到女友在对他大声问:“江山,你怎么了?在发什么呆?”
  他于是收回眼神,对她回以微笑,“没有,只是觉得,有点震撼!”
  他又望向台前,随众人一起鼓掌叫好。
  而这回,轮到他身边女孩偷偷地望着他。
  她眼神幽幽的,隐隐含着些恻然。


  第三十四幕

 当张一迪走下台时,卓燕的脑子刚刚从短路状态略略恢复些神志清明。
  以为他会和其他人一起在过道那边的演员席位就坐,结果他竟直直越过那专为他准备好的座位,走过来,走到她身边的位子旁,停住,转身,坐下。
  一切动作一气呵成,连贯得天经地义,没有半点迟疑。
  台上在表演独唱,配合歌声,礼堂里的灯光幽暗昏黄。
  卓燕不确定刚刚有多少人看清了张一迪的举动,她只听到礼堂里霎时响起一片饱含着惊奇的嘘声。
  尽管舞台上喇叭里传出来的旋律高亢嘹亮,可它们完全掩不住压不去台下的嘘声起落。
  众目睽睽下,卓燕被张一迪的惊人举动搞得心神不定,她有些紧张地问他:“你不用坐到……那边去吗?”
  张一迪转头看她,声音轻柔而坚定,“不用!”
  卓燕皱着眉,有些欲言又止。
  张一迪挑一挑眉,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卓燕用手在空气里胡乱一划,支吾地答:“你觉不觉得……大家……好像……都在往这里看……”
  张一迪笑一下,“随便他们看好了,我只当看不到他们。”顿一顿,他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在我眼里的,我从不为它烦恼,”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说下去,“我只为那些我看在眼里的,动容和忧虑。”
  卓燕似懂非懂“哦”一声,转回头努力让自己专心起来看台上的节目。

  接下来的晚会时光,卓燕如坐针毡。
  拜坐在身边这人所赐,一整晚她被无数道目光从头到尾的打量。
  好不容易熬到晚会结束,卓燕恨不得以豹的速度逃回宿舍去,好躲开那些好奇注视。
  可刚站起来,就听到拦坐在边上的张一迪对她问:“你晚上吃东西了没有?”
  她很真诚地使劲点头,“有!”
  然而不争气的肚子却在这时很没原则地诚实起来,一连串地唱起咕咕歌。
  卓燕的表情一下子垮掉。
  ABC三君飞快凑过来,不由分手拉住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嘻嘻哈哈地起哄,“我们和老大约好的,晚会结束以后去吃大餐!走走走,一起去一起去!老大今天需要好好陪一陪,没有你不热闹!”
  不给卓燕发表反对意见的机会,他们架着她,跟在已经起身的张一迪身后,笑笑闹闹地走出礼堂。
  卓燕心里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这一路拉拉扯扯的走过来,真不知又要被多少道惊疑目光狠狠打量了……

  卓燕觉得,有ABC三个混世魔王在,这世界就永远会不得安宁。
  一落座,他们就争先恐后倒酒,没多一会儿就各个都喝得五迷三道。张一迪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有点落落寡欢的样子,始终不怎么说话。
  喝得酒酣脑热的时候,阿袁忽然提议:“今天咱们主要是来陪老大的,我觉得干巴巴喝了这么多,太没劲了!不如行个酒令吧!”
  另外那两只妖怪连声附和着说好,卓燕一脸无辜的摇摇头,“酒令什么的,我不会……”
  大伟幸灾乐祸的笑:“没关系,你只要会喝酒就行!大不了一直输一直喝就是了!”
  卓燕垮了脸,看向张一迪,用眼神向他求饶。
  张一迪看她一眼,转头对三君说:“她是女孩子,愿意喝就喝,不愿意喝你们不要勉强她。”
  葛辉嗲兮兮的发起嗔来:“老大,我们是来陪你的耶,你又给她特权准她不喝酒,这样很扫兴耶!”
  张一迪抬手把卓燕的杯子拿过来,放在自己跟前,“我替她喝,”他不疾不徐说,“她该喝多少,我替她。”
  卓燕连忙去拿自己的杯子,“不用替不用替!没关系的!我可以喝一点儿!那什么正好我也有点渴,呵呵呵……”有点语无伦次的把话说完,她干笑着取回自己杯子。
  她总觉得男生替女生喝酒这事,有说不清的暧昧在里头。虽然这种特殊方式的呵护挺让人陶醉的,可是毕竟眼下要替她喝酒的男主角,他已经是别的女孩的男朋友。
  卓燕把自己酒杯拿回去。
  大家一时都没做声。
  张一迪端起酒杯,默默喝掉杯子里面大半下的啤酒。
  卓燕见自己这么轻易就把气氛搞得尴尬起来,囧得恨不得钻到哪条墙缝里去躲起来才好。
  阿袁想一想,一拍桌子解围说:“有了!我想到一个新玩法!保证大家喜欢!”
  他成功打破僵滞气氛,大家都向他看过去。
  “行酒令我们总玩,没劲!这回不玩它了!咱们这回啊,玩一个必须卓燕参与、但还不用她喝酒的新法子!”
  阿袁的想法一下勾起大家的好奇。
  “别卖关子了,快说怎么个玩法!”大伟没好气的催促着。
  阿袁嘿嘿笑着说:“简单!我们每个人对卓燕说一句话,内容是我们彼此都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然后让她判断我们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说话人能唬得住她,就跳过不用喝酒;可如果被她猜对真假,就罚酒一杯!大家同意不同意?”
  这玩法听着挺新鲜,几个人全无异议,齐齐表示通过。
  阿袁先来。
  “我是北方人。”他说。
  卓燕听他普通话说得很好,没有一点南方口音,觉得他说得是真话,就点点头。
  “恩,我觉得是真的!”
  其他人都笑起来。
  阿袁一脸得意。
  “哈哈,其实我家在福建,我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哦也哦也,我不用喝酒了,有请下一位!”

  几轮玩下来,大家颇兴致高涨。
  大伟几乎每次都被卓燕戳破,他被罚喝了很多杯酒。
  在又干掉一整杯啤酒以后,他愤愤的瞪着卓燕问:“卓文静,我说你成心的吧!他们都不灌,就可我一个人灌!”
  卓燕觉得自己实在无辜极了,“喂,是你自己演技太差好不好!你整张脸都在写着‘快戳破我快戳破我!我在说谎!’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真假!”
  其他两只妖怪听完卓燕的话都捧着肚子笑起来。
  大伟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用力说:“行!那你是逼我说实话了!这次,卓燕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大伟的话声一落,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有些怔忪地看着他。几秒钟以后,阿袁和葛辉从椅子上跳起来,又叫又吹口哨又拍桌子,兴奋得不得了。
  张一迪安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特别表情,始终淡淡的,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卓燕指着大伟,一连串的叫:“假的!假的!假的!”
  大伟狰狞的笑,“这次你可猜错了,我说的是真的!这杯酒再也轮不到我喝了!”
  卓燕没等跟他掰扯明白,下一位葛辉已经迫不及待冲过来,一脸亢奋的对她说:“轮到我了轮到我了!文静文静,我也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哦!”
  卓燕被他嗲得头皮都在发麻。
  她一手挥开他,毫不犹豫的做出评断:“假的!必须是假的!”
  葛辉哼唧着,“讨厌!人家说的是真的啦!这杯酒我也不喝!”
  轮到阿袁。
  卓燕期盼他可以善良一些,结果她发现自己很傻很天真,善良这东西和这三只妖怪根本就是绝缘的。
  阿袁看着卓燕,眼睛里就差闪出心形泡泡来,“文静妹,我说得晚是因为我排的顺序不给力,不代表我是在学他们。你要相信我所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我、喜、欢、你!”
  卓燕哀嚎一声,抓狂的捧着头大声地叫:“噢NO!三位大爷,你们饶了我吧!”
  阿袁纠正她:“怎么是三位呢?还有我们老大呢!”
  卓燕闻声心里一下打了个激灵。
  她转头去看张一迪。
  对方也正看向她。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张一迪看着她,眼神幽幽的。
  他脸上表情一点点变得越来越柔和。
  卓燕忽然紧张起来,张大了眼睛,望着张一迪,嗓子眼里提着一口气,不敢使劲喘。
  她悄悄害怕起来。
  他是有女朋友的。她心里也有董成。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在以“好朋友”维系平衡。
  他们之间一旦有什么改变,也许就再也不能作朋友了。
  她被他看得很害怕。她怕听到他说:是的卓燕,我和他们一样,我也喜欢你。
  气氛变得莫名有些紧张,大家都在等着张一迪说话。
  张一迪看着卓燕,神情变得异常柔和。
  卓燕几乎有点想要拔腿逃开。
  空气里像有什么东西,几乎已呼之欲出。
  张一迪终于开口:“卓燕!”他叫她的名字。
  卓燕颤巍巍地应一声,“……啊……在、在呢!”
  张一迪正要说下去的时候,一串铃声突兀响起。
  卓燕松了一口气。
  张一迪的手机响得真是刚刚好。哪怕再多等一秒钟,她觉得自己就要紧张得尿遁了。
  她实在不敢听张一迪要说什么。
  从张一迪接通电话起,他身上迅速起着某些变化。
  他脸上的柔和不知不觉地消散不见。他轻轻地蹙着眉心,半垂着眼睑,长长的黑睫毛有些忧郁地抖动两下。声音虽然足够温和,眼底却难掩落寞。
  他对着话筒说:“恩……我还好,放心,没事的……恩,他们正陪着我,你别担心……你也是,注意身体……现在人多,以后再说好吗……”
  说到这里时,张一迪眉心紧锁。
  “……别胡思乱想!……好吧,我会想你的!”
  这一句说完,他挂断电话。
  卓燕一直在低头扒拉着自己筷子玩。
  人家在和女朋友通电话——一点不难猜,电话那边肯定是他女朋友——她怎么好一直盯着他看,多尴尬。
  所以她并没能看到,张一迪在挂断电话以后,脸上那有些疲惫又有些哀伤的落寞表情。
  阿袁说:“老大,电话接完了,咱们上一轮游戏还没完呢!都等你呢,继续继续!”
  卓燕抬起头瞪向阿袁,“喂你!”
  好不容易把之前话题岔过去了,他却居然又把它重新捡起来。
  阿袁对她呲牙裂嘴。
  她转去看张一迪。
  她小心地瞄着他。
  他好像跟刚才有些不一样。
  刚才在他身上汩汩沸腾的感性泡泡已经全然不见,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恢复成以前的那副样子,冷静,自持,不轻易外露出什么情绪。
  她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心。
  见她皱眉,张一迪对她轻轻一笑,淡淡开口:“别担心,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作弄你。就算他们三个真的都喜欢你——”卓燕悄悄屏住呼吸听他往下说,“——我不会!”
  卓燕觉得嗓子眼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可以松下来了。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呵呵呵的对他笑。
  一旁已经酒劲上头开始迷糊的大伟突然开口:“老大,你,罚酒罚酒!!”
  阿袁和葛辉连忙按住他,不让他撒欢。
  张一迪站起来,浅浅笑一下,对浑身不自在的卓燕说:“出去透透风吧!”


  第三十五幕

 卓燕跟着张一迪走出餐馆,在门口路灯下的草圃边坐下来。
  两人一时无语。
  卓燕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
  实在挨不下去这种沉默的尴尬,她“霍”地站起来,悠荡着手臂朝学校方向指啊指,干笑着说:“那个,出来好半天了,我们是不是,呵呵呵……该回学校了啊?”
  张一迪仰头看她。
  路灯昧黄的柔晖铺洒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比平时平白多了几分忧郁。
  他眼底像有微光在幽幽流动。
  卓燕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局促。
  “卓燕,”半晌,他喊出她的名字,“再陪我坐一会吧,好吗?”
  卓燕有些吃惊。
  他的语气几乎算得上是在“恳求”。
  “呃,这个……”她抓抓头,看看学校方向,又看看张一迪带着期冀的脸,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今天,”张一迪幽幽地开口,“是我妈妈去世一周年。”
  卓燕的心,陡地一沉。
  原来张一迪竟然没有了妈妈!
  卓燕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粗心。现在回想,一整晚那三只妖怪说过好几次,今晚主要是陪张一迪。
  想到张一迪失去母亲,卓燕心里一下软得什么似的,刚刚充斥心间的犹疑不定此刻已通通消失;现在在她心里,只剩下对眼前少年失去母亲的怜惜。
  她重新坐回他旁边,充满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唉……我真是粗心!他们三个一直在说晚上是为了陪你,可是我竟然什么也没发现!我太后知后觉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敲自己的头。
  张一迪飞快抬手,制止她自虐的举动,“别敲了,”他看着她,掀动嘴唇,“再敲就更傻了!”
  卓燕呆了一呆。
  很想反驳他自己一点也不傻,可是转念想到今天是对方的悲伤日,她应该对他忍让呵护一些,于是生生压下已经顶到喉咙口的话,一副被噎到的样子,对他呵呵地干笑。
  她脸上一系列神情变化全落在张一迪眼睛里。
  他忍不住莞尔微笑。
  她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呈现什么,一点心机都没有,单纯得要命,却偏不情愿承认自己傻乎乎的。
  她这份纠结,真让他觉得……
  很可爱。
  心里微微一动。
  下一秒,他的笑容突然收敛不见,双眉也微微蹙起。
  越多一分发现她可爱,他心里就越多一分酸酸麻麻的隐痛。
  像摔破了哪里流了血,自己却并不发现,只不过是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的感觉罢了。可是无意地低头一看,居然看到从自己身体某处正向外涌动着汩汩殷红,那么下一秒,疼痛会不由分说的漫卷上来。
  这伤口,只要别去发现它,那么也就不会晓得痛。
  然而一旦发现了,则意味着以后将——不得不承受疼痛。
  卓燕小心的摒着呼吸,侧头看向张一迪。
  他垂着眼,睫毛轻轻颤了下。他的嘴角并没有向下撇,可卓燕却觉得那里正在映射出垮垮的忧伤弧度。
  她有些担心地轻轻问:“你是不是……要偷哭啊?要是实在难受的话……呃,那你就哭吧!放心我一定配合你,绝不把你哭鼻子的事情说出去!”她竖着手指郑重保证。
  张一迪抬起眼看她,眼底清澈如泓,毫无泪光。
  他弯一弯嘴角,算是叫她放心。
  “真男人,是不流泪的!”他轻轻说。
  卓燕吁口气,有些放心的拍拍胸口,“还好还好!我刚刚是真的担心得要命呐!让我哄女孩子不要哭完全没有问题;可是换成男的我就挫了!我是真的没有任何经验去劝一个落泪少年不要忧伤啊!”她边说边摸自己额前的刘海,一脸“真是走运”的庆幸表情。
  听了她的话,张一迪再次弯弯嘴角。
  看着她一下一下摸着额前那排直直的黑刘海,他一时有些怔忪,也忍不住抬起手臂。
  却在到达她额前的刹那,猛然转醒。
  她正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杂质,纯洁得就像初出生的小婴孩。
  他的手掌再也无法落下去。
  在另外一个地方,还有一个女孩子,身份是他的女朋友。
  这样的他,凭什么想要去抚摸眼前女孩的刘海?他怎么可以这样亵渎她。
  他的中指一瞬已蜷起,变成“弹”的姿势,并不着什么力的,弹在她额前,同时轻哂:“傻丫头一个!”
  卓燕“呀!”一声,捂着脑门,有些委屈地低叫:“君子说,纯爷们动口不动手!还有,我不傻的好不好……虽然你今天比较,呃,忧伤……可是你不要一直说我傻,你当心我会硬下心肠反扑!”
  她虽然颇张牙舞爪,可是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他忍不住稍稍翘高了嘴角笑起来。这次的笑容看上去,总算不太勉强。
  卓燕一脸纠结地说:“同学,真的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践踏我的躯体、折磨我的灵魂,但是请一定不要贬低我的智慧!我是靠脑子生活的人呀!你这样做,我会因为想不开给自己寻找三长两短的!”
  她对他据理力争着,脸上是一副很像模像样的委屈范儿。
  她在很努力地、尽量不着痕迹地调动着他的情绪。
  张一迪很没诚意的“哦”一声。
  卓燕呼呼地喘着气,撅着嘴巴皱着眉,“喂你!我可真要想不开了啊!”
  张一迪微笑问:“打算生气?”
  卓燕点点头哼唧着“恩”一声。
  张一迪隐去笑意,绷紧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那么,我该怎样弥补?”
  卓燕的眼珠滴溜溜地转,“让我想一想……恩,这样吧,就告诉我你小时候发生过的最糗的事!”
  张一迪断然拒绝掉这要求,“换一个!”
  卓燕眨眨眼,“第二糗!”
  张一迪继续拒绝,“再换一个!”
  “第三糗!”
  “再换一个!”
  “你太赖皮了!我决定想不开!”卓燕忍不住控诉起来。
  张一迪笑:“好吧,这样好了,除了糗事以外,你随便问一个别的,这次我一定回答你!”
  卓燕想了想,一拍手,“有了!就讲讲你的女朋友吧!”
  张一迪看着她,一眨不眨。半晌后,轻轻一叹:“我总算相信之前听过的一句话——只要是女孩子,真的没有不八卦的!”
  本来想以八卦风月绕开悲伤话题,所以她才让他讲讲自己女朋友;结果想不到他却偏偏以自己母亲开了头。
  她已经清楚知道,今天是他母亲的祭日,因此就算“问女朋友却以妈妈做开头”这事让她很感迷惑,却也不敢把它直接提问出来,就怕会触动他的伤心。
  她闭牢嘴巴,乖乖坐着,听他说。
  “高三那年,我爸爸和他朋友一起,去了那个世界上最盛产金矿的国家谈生意。本来一切都好,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和妈妈就再也联系不上他。我妈身体不好,我小时候她得过淋巴癌,虽然控制得不错,但一直有复发的机会。在我爸失去联系的第十七天,我妈妈说不舒服。送到医院以后大夫说,一直以来我们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妈妈的淋巴癌复发了,大夫说,她想吃什么干什么,尽管由着她的意思去,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卓燕胸口闷闷的,鼻子一直在发酸。
  她完全体会得到,那段时间的张一迪该有多么彷徨无助。
  父亲突然联系不上,即使已经报警,依然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而母亲又恶疾复发,很快就在对丈夫的牵挂和儿子的眷恋中,不甘心的离开这个世界。
  短短时间,他从有父母呵护疼爱的幸福男孩,一下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她仿佛看到,一个本该飞扬欢笑的花季少年,在别人都无忧无虑的恣意挥霍笑容的时候,他却孤独地依靠在窗前,用看向窗外来掩饰眼底的忧伤,在心底默默思念父母。
  好在,这时有个女孩子发现了他的异样。
  她接近他,劝慰他,在他最寂寞的时候,一直关怀他,在他最彷徨的时候,始终陪伴他。
  渐渐地,他总算走出悲伤。
  卓燕静静听着张一迪说下去。
  “也许苦难熬完,老天爷会垂怜可怜人。突然有一天,我爸爸出现在我面前——他回家了!”
  突然有一天,他爸爸回家了。
  四个多月里,在经历被合伙人出卖后绑架、交假合同被发现后狠狠殴打、生病、渐好、出逃、被抓、遭到痛打、再出逃的一系列波折后,他终于被警方营救。
  他的抵死不屈,为他保住了血汗钱,他终于可以让妻子儿子,从此衣食无忧。
  他本该欣慰的。
  可是想不到回到家里,却再也见不到发妻。
  这个当初被人痛殴时没有求饶一声的刚毅男人,却在听到妻子去世的消息时,再也无法坚强,悲泪横流。
  张一迪说:“从此我和爸爸相依为命。因为没有见到妈妈最后一面,爸爸始终愧疚,他在妈妈墓前发誓,一辈子不再娶,一定好好照顾我。”
  卓燕听得很专心。可是,她眨着眼想,“这明明是他的家事;而他的女同学,到现在一点成为他女朋友的迹象都还没有!”
  虽然心里有疑惑,可她并不发问,只静静的、耐心的听,听眼前少年一点点的往下叙述。
  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那女孩一直陪着他,他心里对她非常感激。
  女孩从小学习小提琴,经常到国外参加比赛,频频斩获大奖,被业界前辈称赞为当代中国的帕格尼尼。
  在他们成为好朋友以后,有一次她出国参加比赛。她很顺利地捧回奖杯,归途中却意外发生车祸。
  他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她还没有醒。
  医生宣布一个很坏的消息。
  她一只耳朵已经失去听力,一只手再也没有力气拿任何东西,哪怕一杯水,一本书,甚至,一副琴弓。
  她昏迷时,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她的母亲告诉他,她是因为不放心他——她还并不知道他爸爸已经回家——急着要赶回来陪他,所以才不顾下雨路滑,一定要走。
  结果,拉着她和队友的车子因为路滑刹不住车,发生了意外。她为了护住队友,在车祸发生时整个扑在对方身上。
  于是,别人的伤都不到筋骨,她却再也不能拉小提琴。
  她醒来之后,不肯见任何人,一直哭一直哭。
  她的父母几乎崩溃。
  看着她母亲悲伤欲绝的样子,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他不顾她拒绝,硬是闯到她面前。
  像以前她陪他一样,这次轮到他照顾她、陪伴她、鼓励她。
  她终于渐渐接受现实,不再一直哭泣。
  有一天,她把自己用不上一点力气的手搭在他手背上,哀切而小心地问:“你会嫌弃我吗?”
  他知道,她的父母在殷切的看着他,眼底充满恳求;她也在殷切地看着他,眼睛里除了泪水、期望,还隐藏着恐惧。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擦去滑落在她脸颊上的泪水,贴近她可以听到声音那只耳朵,告诉她:“不会!”
  于是他们,成为男女朋友。
  张一迪喘口气,开始收尾。
  “后来她家里听说有类似她的病患,在国外一家医院做复健治疗以后伤患得到痊愈,就在高中毕业后全家移民去了欧洲。她想我也出国读大学,可是我想多陪陪我爸爸,所以和她约定,考A大,到大三时做交换留学生去找她。”
  卓燕好半天没出声。
  回味一下后,意识到什么,便抬眼问:“呀,你大三就要走了吗?”
  张一迪看着她,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让卓燕提前感觉到了离别的惆怅。
  “时日无多了呀!”她不由感慨一句,瞪大眼睛使劲瞅着张一迪,“你这人不和女生照相,我就趁这会儿把你看仔细点吧,记住你长什么样儿,省得等以后分开了会容易忘掉!”
  张一迪像是怵她直勾勾的眼神,视线对了一下后立刻垂下眼睑,飞快别开头。
  他喉结上下一动,低声说:“我妈妈去世前对我说,做男人要像我爸爸那样专一,她坚信我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绝不是外面传的抛弃我们不管。她告诉我不要花心,不要随便和女孩子照相,那样她在天上会分不出谁是她儿媳妇。所以我答应她,以后只和她儿媳妇照相。”说到这里,他又转头看她,像在解释一样的对她说,“我妈妈去世以后,我不和任何女孩子合影的。她出国前,也只带走了我的独照。”
  卓燕呆呆的眨巴眨巴眼睛,“哦”一声,“其实我没有那个责怨的意思……我只是在开玩笑、开玩笑的!那个,你别那么吝啬释放你的幽默感呀!”顿一顿,她问他,“你对你女朋友……还真够理性的!那她拿不到和你的合照,不会生你的气吗?”
  张一迪摇一下头,“我答应她一个要求,所以她没有生气。”他看着她,一眨不眨,“我答应她,不理任何女孩子。”
  卓燕怔住。
  她指指自己,张张嘴巴又和合拢,合拢以后又张开,反复几次却说不出话。
  张一迪又弹她额头一下,“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哥们’吗?哥们怎么算是女孩子!”
  他解释得一派天经地义,她听完不由笑起来。
  “你一定很喜欢她吧?”她不知不觉发出一问。
  他沉默不语。
  她脸颊因尴尬悄悄涨红。
  “呵呵呵……我好像问了个很蠢的问题啊……从逆境中相扶相持走过来的两个人,怎么会不喜欢呢?请你不要大意的无视我好了!”
  她的话说完,他抬起头,看着她,微笑,答:“我感激她,也怜惜她。”
  很久很久以后,卓燕回忆往事时,迟钝的她——或者说,是有心迟钝的她——终于发现,在那一晚张一迪对于他的女朋友,并没有说过——他喜欢她。
  而那时,他正和她,远隔重洋。


  第三十六幕

 卓燕抬起头,看着张一迪,眼底澄清如水。
  “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喜欢一个男生。"她声音有些幽幽沉沉,张一迪要反应一下才明白过来,卓燕是要讲她自己的事。他不动声色坐在那里,静静聆听。
  “他叫董成,我和他高中时候曾经是同桌。呵,不怕被你笑话,在我的整个花季时光,我似乎只看得见他这么一个男生。"
  高中整整三年,她原本以为她可以用这样一段时光和董成谱写出一段很圆满的恋情,然而事实却并没有按着她的意愿方向发展下去。
  "原来,我的好朋友也喜欢他。"卓燕看着张一迪,很平静地陈述。
  他看着她,隐隐动容。她沉静的面容下,似乎正隐藏着清凉的泪。
  "于是,你为了友情,压抑自己,放弃爱情"他轻轻问。
  卓燕笑起来,笑容牵强而涩然。
  "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别的选择呀!你知道吗,我的好朋友,她曾经救过我的命。"
  初二那年,她和同班好友林娟一起去湖边划船。都怪她好动,坐在船里怎么都不老实,不停地扭来扭去。单薄的小船从轻轻摇晃到颠簸颤抖,最后因为她一不小心重心失控,终于从船里翻了出去,落到了湖里。
  她并不会游泳,掉在湖里,一边呛着水一边喊救命。
  秋日的湖水冰凉浸骨。寒气和着凉水狠狠冲进鼻腔,窒息的感觉让她感觉到死亡的恐惧。
  那天天有些阴,除了她们,根本没有别人出来玩。而林娟,不久前才刚刚开始学习游泳,只是个半吊子而已。况且此时她身上还带着很麻烦的"大姨妈"。
  无论从哪一点看,林娟都是不该下水的。可是为了救她,她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船。
  差一点,两个人都没命。好在紧要关头,她们还能想起来搭着那条小木船扑腾到岸边。
  这一场事故终于险险地化解过去了,没有人因为这个秋日的下午而丢掉小命。
  事后她有些小感冒。她想问问看林娟是不是也受了寒。电话打去林家,她这才知道林娟正躺在医院里挂吊瓶。
  对于林娟,伤风倒还是小事,更严重的,是她的"大姨妈"和她发起了脾气。
  女孩子身上,和"姨妈"有关的事从来都不容小觑,这个时候一旦哪里不留心,说不定就会留下一辈子的病根。
  "林娟就此落下了病根,以后她的'姨妈'一直都不叫她太好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所以我很内疚,有时候看着她喊难受,我会恨不得不如那天下午就让我淹死好了!"卓燕一脸凄然的陈诉着。
  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对人讲出过,她把它们深深埋在心底,连同感激,连同愧疚,连同因为觉得亏欠所以凡事不与她争。
  张一迪看着她,双眉悄悄蹙得紧紧。
  "后来上了高中,她学文我学理,我们不再在一个班级里。高一下半学期开始,我和董成成了同桌.我们相处很好,很默契,很投机,彼此之间似乎永远有聊不完的话。"
  那时她经常一边写着作业一边就会毫无征兆地笑出来,无缘无故没头没脑。其实只不过是她在心里偷偷想到他。
  "我对他,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好感,隐隐约约的;其实我知道他也有。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去戳破那层挡在中间的纸。"
  课间时候,林娟偶尔会来找她。慢慢通过她,林娟认识了董成。
  那年春天,她突发奇想要去踏青。董成很积极地回应了她。因为两个人将要独处,她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当时她想:不如把林娟也一起叫上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她的身体也有好处。
  只是她没想到,就因为她这样一个念头,她与董成之间的路,从此竟然越走越模糊。
  那天踏青归来,林娟告诉她,她也喜欢董成。
  那一瞬间,她耳边轰隆作响,犹如响雷。
  她一直对林娟诉说着心事,林娟她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她喜欢董成。
  可是她却对她说:"燕子,我也喜欢上了他!"
  她很久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一边是她心爱的男孩,她与他的青春正暧昧着、美好着,要她就这样果决地放弃和退出,她觉得心里难过得就像被人插了一把刀。
  而另外一边,是救过她的林娟,并且她因为她在十几岁时就落下了那样疼痛的病根。无论如何,她做不到对她严辞拒绝。
  纠结很久,最后她和林娟之间做出这样一个约定:她们谁也不去先对董成表白,到底谁会和他在一起,只看他最终会选择她们之中的哪一个。
  多年以来,她一直为当初的矜持深深后悔着。如果当年,在林娟看到董成之前,她和他之间那层藏着好感的薄纸已被她戳破,那么现在会不会就是另外一番情形了呢董成他也许就不是现在这副左右摇摆、暧昧不决的样子了。
  人有时候往往因为无可犹豫而变得更加义无反顾勇往直行。
  一旦有了选择,反而往往变得裹足不前起来——不知道究竟选哪一个更好,索性就停在那里慢慢琢磨。
  只要不选,也就无所谓失去哪一个。
  他们三个人之间就这样暧昧着。三人行里,她越来越猜不透董成究竟是向她靠得更近一些,还是林娟。
  很快到了高三,填写志愿之前,董成和她相约报考同一个学校。为此她心花怒放,觉得这么久以来所承受的那些闷闷的苦,总算是熬到了头。
  然而事情远没有她所想的那样美好。当录取通知书下来那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晴天霹雳"﹣﹣和董成考到一个学校的人,并不是她,而是林娟。
  她记得董成拿着通知书跑到她面前,责怪她临时改掉志愿却不通知他,那时她的脑子还是瞢着的,她完全意识不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很久以后,等她终于决定去面对这个已不容改变的结果时,她回想起来在交报考志愿之前那一晚,林娟冒着雨跑来找她说:"燕子,我和董成都决定改志愿了,他要改报A大,我也不报C大了,我决定和你们考在一起!我和董成都已经改完了,我们怕明天再告诉你会来不及,所以我就顶着雨过来了!"
  就这样,她豪不怀疑地相信了林娟,相信了这个曾经救过她的好朋友,毫不犹豫的修改了高考志愿。
  只是她怎样也想不到,她轻率地一勾一划之间,已把自己推得离董成很远、很远。
  "原来改掉志愿的人,其实只有我一个,呵呵,很可笑吧!"卓燕咧着嘴角自嘲地笑,"更可笑的是,后来我看着林娟的眼泪,不知怎么的,就不怪她了,然后看着她对我一边哭一边笑,不知怎么的,我竟然又答应了她,会继续信守承诺﹣﹣我们谁也不先表白,由董成自己来选到底和谁好。"
  张一迪一眨不眨地望着卓燕的眼睛,"万一,"他沉声开口,"他选了你的朋友呢毕竟他们离得那么近。"
  卓燕呵呵笑起来,故作轻松。然而她的笑容实在勉强,一下就将她的真实情绪毫无保留地出卖殆尽。
  她笑得那么丑,几乎就像在哭。
  "那我就失恋了呗!"仿佛很不在乎的样子,她边笑边说。
  张一迪一直看着她,眉心紧蹙,一言不发。
  过去好一会儿,他抬起手臂,凑到她面前,揉乱了她额前的刘海,借着错落交叠的发丝,挡住了她微微湿润的眼睛,也同时挡住了,自己的。
  "傻瓜!"
  他幽幽地开口。
  静谧的夜里突然响起这样深沉的字眼,一时间竟让人察觉不出,这究竟是在说着谁。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很晚,张一迪起身要送卓燕先回宿舍。
  卓燕摆手推脱,“没几步路,我自己走成了,不用送不用送,里边那三个都有点高,你还是留下来照顾他们吧!”
  张一迪执意不肯,卓燕最后也只好随他。
  “那就送到进校门好了,进了校园你总该放心了吧!”
  张一迪依着她,把她送进学校后折返小吃店去找已经喝醉的三只妖怪。
  卓燕一个人往宿舍方向慢慢走,边走边叹着气。
  一直以来那些藏在心里亦苦亦甜的小秘密,以为会藏一辈子的,想不到却在这样一个夜晚,她把它们暴露在另外一个人面前了。
  说不上为什么,胸口缭绕着淡淡的惆怅,像是在哀悯着张一迪不为人知的经历,也像是同时在哀悯自己的。
  她走得很慢,脚步轻轻,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因此走到宿舍楼前时,她并没有惊到正隐在楼前暗处默默相对的两个人。
  他们没有看到她,她却眼尖的竟看清他们。
  于是她把脚步放得更加轻巧,连呼吸也刻意收去声音,影子一样从他们不远处匆匆掠过,走进楼去。
  进了楼,她才松口气。
  她不知道江山和吴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从刚才的仓促一瞄中,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竟然有些压抑和紧张。
  这样的时刻,是不好被外人打扰的,所以她无声无息的溜进来,没敢和他们打照面。
  宿舍楼前的两个人,正陷入一种无声的僵滞之中。
  江山蹙着眉,心底说不清是烦躁还是无奈。
  对面吴双低着头,双肩抖动,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响。
  过一会儿,江山终于忍不住叹气一问:“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哭得这么伤心?”
  一整个晚上,两人都好好的,直到他送她回宿舍,她却突然哭起来,不肯上楼去,也不肯告诉他为什么哭。
  吴双抬起头,脸上泪痕斑斑,不住哽咽地问:“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江山的心陡地一跳,脑子里嗡地一响。
  像有些什么东西,一下从混沌变得清明。
  他看着吴双,揪紧双眉。脸上一时显现出挣扎,一时又出现自责。
  他怎么忘记了,眼前女孩,当初是他主动撩拨费劲辛苦才追来的。最初见她时,那第一眼的心动,那种兴奋和着迷的感觉,到现在回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
  他以为这感觉是可以一辈子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悄悄起了变化?
  这变化,来得那样不着痕迹,无声无息又猝不及防,直到眼前女孩一句“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有如当头棒喝一样,终于敲醒他晕然懵懂的神志。
  他,已经是眼前女孩的男朋友。
  当初是他去招惹了她,他实在不该在把她辛苦追到手以后,又去对别人心猿意马。
  听到吴双的问题,江山把她揽进怀里。
  他闭上眼睛,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再睁开眼时,低头看着她,轻轻地说:“别胡思乱想,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吴双渐渐收住哽咽,殷殷追问:“真的?”
  江山抬手去擦从她眼底流出的泪水,顺便遮住她的眼睛。
  “真的!”他笑着说。
  而他和她都没看到,在他的笑容里,藏着几许淡淡的苦涩。


  第三十七幕

 时间飞快流过,转眼已经是期末。
  不知道教务科的老师是不是产后抑郁,她把这学期的考试时间编排得非常变态。
  有些系上午也考下午也考连考数天后,去做课程设计;有些系今天考一科明天考一科过几天再考一科,拖泥带水一直考到结束。
  卓燕她们专业的考试时间堪称全校变态之最。
  先考一科,中间停几天;再考一科,中间又停几天;然后继续考,停,考,停……
  平时学习用功的同学,对这样的安排大呼浪费时间。而平时不够努力的人们,这时却因为有足够的时间用来复习而对这变态的考试安排表现出变态的赞赏。
  比如卓燕,比如路阳,比如小余。
  这些临阵磨枪的人,在考试间隙几天都很积极的去教室上自习。卓燕在四号教学楼发现一个教室,那里竟没有被编排任何考试。她觉得很惊喜,这意味着她再也不用因为寻找空教室而奔来跑去了。
  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班里同学,从此这个教室便成了自动三班的专用复习教室,大家都会来这里看看书做做题。
  这些人里,包括江山。
  教室里,大家都有自己常坐的固定位子。江山的位子就在卓燕前边。
  通常没有考试时,江山都会组织大家过来上自习。他美其名曰自己这是“身为班长的表率”。
  这天下午,他却没来。
  前位一直有人时,卓燕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突然空下来了,再抬头时,视线一望无阻,她却着实感到有一丝突兀。
  然而她并有想太多,只晃过一抹念头便低下头去自顾复习。
  没来就没来,也许是有什么事,稀松平常,有什么好奇怪。

  卓燕正复习在劲头上时,思路却被突然出现在教室里的吴双给打断。
  吴双看到她,直直走过来,脸上布有焦急神色。
  “燕子,你跟我出来一下好吗?”
  卓燕放下笔,随她走出教室。
  “燕子,你看到江山没有?我上午考完试就开始找他,可是一直都找不到,打他电话始终都是关机!他从来没这样不说一声就不见人的,我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真是急人!”吴双一出教室就急急地对卓燕询问。
  卓燕忙安慰她,“应该不会有事吧,他那么精呢!也许恰好他手机没电了呢?你先别担心,我们再等等,等到晚上要是还不见他人影,我们就找老师去!”
  吴双被稳住情绪劝走。卓燕回到教室里坐下。
  眼睛看着书,字却不往脑子里进。
  抬头看眼前位,她不由皱了皱眉。
  本来她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吴双有些大惊小怪了。可是现在仔细想一想,却开始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江山一直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不然导师不会放心选他做班长。像今天这种突然不见人的事,之前还真的是从没发生过。
  带着心底的疑惑,卓燕一边走神,一边看书。
  一个下午就这样遛了过去。
  到了晚上,卓燕走进教室时看到了江山。
  她不由暗松口气。
  走到座位旁,戳戳江山,带着些不满地,她出声呛他:“我说江大官人,您老人家下午干嘛去了啊?”
  江山挑着嘴角一笑,“心烦,不想看书,去网吧打游戏了。”
  卓燕一听,立刻来了火气,伸着手指直戳他肩膀说:“你这人真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打游戏就打游戏,干嘛不说一声啊!电话还关了机,你知道不知道你在玩游戏的时候别人在为你担心着急啊!”
  江山却不以为意,脸上一副笑嘻嘻的皮样儿,“为我担心着急?真的?谁啊?你?还是别人?”
  卓燕被他闹得话一顿,差点咬到舌头,“呃……”她忍不住翻个白眼,“跟你说正经的呢,别瞎闹!我们都为你着急!你说你不关机还好,这一关机能不让人往坏处了想吗!是不是手机被偷了啊?是不是被车撞到了啊?是不是被人讹上了啊?……”
  她林林总总说下去,居然说出一堆恐怖状况来。
  江山看着卓燕,嘴角那抹不羁笑意被他隐去。
  卓燕还在往下说。
  “是不是被……”
  江山突然打断她,“我保证,以后,我会记得开机!”
  卓燕不由怔了怔,“你别跟我保证啊,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得对吴双交代清楚让她放心才是呢!她那么担心你!”
  江山咧嘴一笑,“知道了!”便转过头去,开始看书。
  卓燕看着他后背耸耸肩,也垂下头开始专心复习。
  从这天开始,江山的座位再也没有无故空旷过。如果有时不能来上自习,他总会有意无意讲给卓燕听。
  “下午去给导员办点事。”“明天要到系里帮主任整理一些东西。”“晚上宿舍出去小型聚餐。”
  他并不直说他不来上自习,卓燕懵懵懂懂的,也就没有领悟他这样做的意图。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有点明白,原来他对她做的事情,其实叫做,交代。

  考过两门以后,大家原本的紧张情绪都被这拉得长长的考试战线拖得有些松懒起来。
  考完第二门的当天下午,卓燕没有去上自习。
  第二天她刚在教室坐下,江山便转过头来问她,“下一站天后是什么东西?”
  卓燕本来懒懒的,一听到他问的问题,立刻变得来了精神,兴奋地答:“是部很好看、我认为很经典的励志电影!强烈推荐你看!”昨天下午她没来自习,就是窝在宿舍里看这部电影来着。
  稍后卓燕顿一顿,不由又有些疑惑起来,“哎,同学,我说你是怎么知道下一站天后的?”
  江山歪着嘴巴嘲讽一笑,“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QQ里已经加进去一个叫作‘班长’的好友?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好友是个睁眼瞎,那么长一串等同呼叫?春天的签名他会看不到?”
  卓燕一拍脑门,不好意思的呵呵笑起来。
  昨天她看的那部电影,可能在别人眼里其实是很普通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被这部片子深深打动。
  也许是因为它隐含着这样一个寓意——加油!下一站天后就是你!
  她疯狂喜欢上电影里的同名主题曲《下一站天后》。看完电影以后,她立刻跑到音像店去想买里面歌曲的CD。但是连续跑了几家都不见有卖,最后只好怅然地回到宿舍。
  回去以后,她在自己的签名上写下:万能的猴哥你快脚踏五彩祥云来到我面前对我说我要送你下一站天后的CD!猴哥虽然你毛多可我会勇敢嫁给你的……
  卓燕对江山惆怅地叹着气,“唉,我找了好多家音像店都找不到主题曲的CD,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有钱难买心头好,好忧伤啊!”
  江山立刻嘲笑她:“考试在即你还有心情倒扯这些有的没的,卓文静你真是太有追求了!记得挂科时要坚强点,别飙眼泪珠子!”
  卓燕瞪他一眼,闷哼一声,“没梦想的乌鸦嘴!懒得理你!”
  说完果真低下头,不再跟江山互相打趣。
  临到去吃午饭,江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挺不经心的告诉卓燕,“下午哥去帮导员去买奖品,孩子你乖,要做到有哥没哥都一样,人前人后努力复习,别偷懒,当心真挂科!”
  卓燕一边翻白眼一边又啐他一句,“乌鸦嘴!”

  第二天上自习时,江山忽然回头。
  他有些得意的挑着眉问卓燕:“你说,你得怎么感谢我?”
  卓燕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怔怔反问:“什么感谢你?我还欠你什么人情没还吗?我说你可别想懵我,我精着呢!”
  江山立刻嗤笑出声,“你也真好意思说得出这话!欺骗自己还真不手软!再给你个机会,快想好怎么感谢我!”
  卓燕耷拉下眼皮斜睨着江山,“我说同学,你今天出门前按时吃药了没?吃了的话说点能让姐姐听懂的话行吗!”
  江山呵呵地笑,“行啊,嘴巴这么毒!我看你能跟我嘴硬到什么时候!”边说边递过来一个方方扁扁的东西。
  卓燕看到他递过来的东西,立刻惊喜一叫:“哇!下一站天后!”她抬头问江山,“你从哪里找到的?我跑了好多家都没的卖呢!山哥,我发现了,你是个好人!”
  江山很随意一样地说:“你笨,人品不好,所以买不到,我昨天帮导员买东西时很轻松就看到了,这东西反正也不沉,当时我心情又不错,想想正好有只笨蛋喜欢,也就顺手买下了。”
  他抬手扶扶眼镜,呲着牙问卓燕:“怎么着丫头,还是不打算谢谢我吗?还有你之前说我什么来着?吃没吃药是吧?”
  卓燕一边抓头一边嘿嘿笑,神色里带着一丝耍赖的小狡猾,“哎呀你这个人怎么把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得这么清呢?做大事是要不拘小节的嘛!刚才的那些话,我早忘啦!哈哈!哈哈哈哈!”
  江山看着她一副傻笑嘻嘻的样子,不由也跟着微笑起来。
  卓燕一边拆CD一边问:“多少钱?”
  江山不在意地答:“又不贵,送你好了,就当是……恩,预祝你不挂科的奖励吧!假如你挂科的话,就把它还给我。”
  卓燕转转眼珠,笑眯眯地点头,“好!不挂科的话,到时我请你和吴双吃饭!”
  江山眉心极轻微一动,对卓燕笑一笑,“到时再说!”转回头去,开始看书。

  晚上上完自习回到宿舍,卓燕刚买不久的新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来。
  铃声短促,应该是条短信息。
  她把手机掏出来,看清躺在屏幕上面的小信封旁边,标注着张一迪的名字——他约她下楼去,他在下面等她。
  卓燕颠颠的蹦到楼下,一眼就看到正在等着她的张一迪。
  她跑到张一迪面前,带着微喘问:“找我什么事?”
  张一迪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卓燕接过来,低头看一眼,一下愣住。


  第三十八幕

 卓燕怔怔看着拿在手里的CD,半天说不出话。
  那封面实在熟悉,她差不多看了一下午。
  张一迪告诉她:“看到你签名知道你喜欢,出去买东西时正好遇到,就顺便把它也买回来了。”
  卓燕一边听一边继续愣神。
  怎么她去买时就那么费劲,走过好多家都不见有卖;可是轮到江山和张一迪时,却这么容易,好像很不经意就遇到了。难道说CD这东西也晓得重男轻女?
  愣神中,她听到张一迪略显迟疑的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
  卓燕连忙摇头,“不是!”她扯出大大的笑容,“就是一时想不到,太惊喜了!所以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对张一迪晃晃手里的CD,“谢谢你!”
  谢过后,她追问着:“多少钱?”
  张一迪微笑一下,“这次算了,当是送给你的礼物吧!预祝你考试全过。假如有考完真有挂掉的科目,到时我再来跟你收钱。”
  听完他的话,卓燕变得更加怔神起来。
  这一刻她真的非常非常怀疑张一迪和江山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他们两个人对她做的事、说的话,居然全都一模一样!

  关于CD,卓燕以为这件事到此也就为止了。
  结果意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有额外惊喜砸在她头上。
  又考完一科的时候,她意外收到一个包裹,看地址竟是董成寄来的。
  带着狐疑拆开纸箱,入眼的是一些地瓜干果脯之类的小零食。
  这些东西卓燕不是特别喜欢吃,她爱吃的是果冻和巧克力,像果脯干果类的东西其实林娟更偏爱一些。
  她有些意兴阑珊地把手伸进纸箱里拨弄着。
  在拨开浮面那层吃的东西以后,她一下愣住了。
  最初几秒,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是真正存在的,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现幻觉。
  纸箱底部,一张崭新的CD正安详的躺在那里。它彷佛被附着了生命力一样,静卧在箱底,笑眯眯地等待着她去拾起它。
  卓燕一把抄起CD来。
  CD盒子上还黏着一张卡片,上面有两行字,是董成的笔迹:
  【下一站天后就是你!
  Ps:等我,我们暑假回家见!】
  卓燕把CD紧紧捧压在胸口前。
  狂喜像潮水一样,倾刻将她淹没。
  一定是董成看到她的签名,所以给她邮来这盘CD。而这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说明董成他终于不再游离了?
  想到这,卓燕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像要冲出来一样,眼底说什么也控制不住泛起一股股湿意。
  这一瞬里,她忘记了张一迪的CD,忘记了江山的CD。此时此刻,她眼里只看得到董成寄过来的这歌碟、这卡片,她脑子里满满装着的,只是董成写在卡片上的那句话:等我,我们暑假回家见!

  后面的日子,卓燕熬得心浮气躁。
  好不容易终于挨到所有科目都考完,她一晚都不肯多耽搁,提了行李当天就坐火车回了家。
  在火车上她接收到无数条来自众人的谴责短信。
  路阳嘲笑她重色轻友,小余讽刺她六亲不认,连孙颖都忍不住损她一句有异性没人性。
  对于这些责难,卓燕丝毫不以为意,甚至大言不惭回复道:“姐等了多少年才等到今天?守一辈子云彩团好不容易要看到出月亮了,换成你们,你们能认你家六亲吗?你们能做到重友轻色吗?你们可以有人性不要异性吗?可以吗可以吗!!!”
  在这些一来一回嘻哈斗嘴的短信中,夹杂了另外两条别样情绪的信息,对它们卓燕一时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复才好。
  一条来自江山。
  “不是说你、我和吴双我们一起走吗?你那张车票还在我这呢,可为什么小余告诉我说你已经早早独自上路了!!卓文静,你太讲究了,我算白给你买票了!你就等着回头我跟你翻脸吧!记得把CD还给我!”
  卓燕看完短信以后,差一点就冲动地回复过去“好啊,还你就还你”,好在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真正实施。
  她不由有些埋怨江山太小气。不管怎么样吧,居然用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说事。给都给出去了,居然一生气就想要回来,这么没男人范儿的事也真亏他想得出来张得开嘴。
  另外一条来自张一迪。
  “她们说你已经走了。我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一路顺风!”
  就这么简简单单三句话,没有倾诉,没有埋怨,没有像江山那样直接发泄不满,可是说不上为什么,这短短三句话却让卓燕变得有些惆怅起来。
  她总觉得一闭上眼睛自己好像就能看到手机另一边的那个少年,他虽然嘴角带着浅笑对着屏幕按下一路顺风几个字,可是眼底眉梢和那张清俊面容上,却清清楚楚布满孤独和忧郁。
  就如同,被人遗弃一样。
  卓燕晃晃头,摇散那些让自己心生愧意的胡乱臆想。
  她开始努力想象回家以后的事情。
  想到回家以后马上就能看到董成,这份期盼已久的喜悦,一瞬便把所有烦恼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盼了那么久,熬过那么多思念,卓燕终于如愿见到董成。
  已经许久不见,他变得愈发像个大人一样,英挺出众。
  与他说话时,她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一看,就会忍不住脸红心跳,连耳朵根都会一起变得又热又麻。
  她一直期待董成能和她说些什么。
  可是董成,他那么不解风情,那么无动于衷。他始终体会不到,她一直在殷切等待着,等待他对那张CD和卡片做出说明。
  她的等待从最开始的浓烈一点点被煎熬成为焦虑。
  假期无声而快速地流逝着,再这样下去,她和他又要不明不白的各自分开、各奔学校去了。
  马上就要开学时,卓燕再也忍不住。既然董成只字不提,她决定,那么就由她去问他吧。
  临着开学的前几天,卓燕一直寻找机会想和董成询问CD的事情。可惜她始终无法如愿。
  这几天林娟就像是长在董成身上的影子一样,无时无刻不跟在他身旁。
  她得不到机会和董成单独相处,于是憋在心口里那句话,也久久无法问出。
  最后的最后,假期终于结束。
  董成和林娟一起乘火车返校那一天,卓燕去车站里为他们送行。
  眼看已经喜欢那么久的人,就要这样从身边再次远走,卓燕终于再也忍不住,在林娟上了火车以后,她一把扯住后面的董成,令他停住脚步。
  她抓着他的衣袖不妨,望着他,眼底充斥着热切与焦虑。
  他回头看她,噗一声笑出来,反身抬手,拍拍她头顶,打趣着说:“怎么这副表情?傻丫头,开心点,我们都是去上学而已,又不是去远方打仗,再也回不来了!”
  卓燕的脸涨得通红一片。
  深吸一口气后,她看着他问:“董成,我想问你,那张CD……”
  乘务员已经在一旁吹起哨子,提醒还没有上车的人尽快上车,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董成先是怔了怔,随后便很快地回答:“哦,你是说我给你邮的那张CD吗?是林娟说看到你的签名,没想到你居然和她一样,也很想要那张歌碟,而我有天去街里买实验器械时,恰好在商店橱窗里看到了,就一起买了两张,送给你们一人一张,不偏不倚,每人都有!”
  听到他说,“送给你们一人一张”,卓燕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一瞬间就像被什么东西给抽光了一样,她颓然无力地放开抓着董成衣袖的手。
  抬头,她看到车厢里面,林娟正在对自己微笑。
  她笑得那么温婉含蓄,也笑得那么志在必得。
  喉咙里像是堵住什么东西,憋得人想要流泪。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看到她签名的人,不是他,而是林娟。
  原来CD是一人一张的。
  原来是不偏不倚,每人都有。
  卓燕觉得胸口闷闷的疼。
  她很想大声地问一句:董成啊董成,我们两个人,你究竟想和谁在一起?和谁?!
  火车开了。
  这个傍晚,红霞满天,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天地之间正一片炫目金黄。
  然而她却看不到一丝余晖荏苒。在她眼里,天是灰的,云是灰的,连那些树和花也都是灰的。
  一切一切,放眼看去,就像尘埃悬浮在雨滴之间,灰蒙蒙,湿漉漉,模糊一片。
  有东西浸凉了脸颊,流进嘴角里去。
  咸涩的味道那样绵长,一寸一寸地,丈量着无人倾听的浓浓忧伤。


  第三十九幕

 日子流水一样过。
  开学以来,卓燕表面上和往常一样,也说也笑,嘻嘻哈哈,一天又一天。同学们都不觉得她有什么变化。
  只有身边人才知道,她的笑容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几分是用力强撑。
  没人的时候,她总是有些怏怏的,学会了坐在一个地方很久不动,持续发呆。
  眼睛总是瞪得很大,望着前面眨也不眨,可是假如有人迎面而来,她却根本视而不见。
  最先受不了她这副要死不活样子的人是小余。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大家问她“是不是”她却一脸迷惘的以“啊?”做为回答、表示她刚刚对大家讲的话通通没有用心听时,小余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
  她摔下手里的书,对卓燕几乎咆哮:“我说文静妹你到底要不要这么世界末日似的啊?不就是个脚踏两船的男人吗?没有他你还不能活了怎么的!况且你现在也未必是没有他对吧?他不是还一脚踩着一个没决定到底松开哪条呢吗!至于你天天跟失恋似的一副活不起了的样子吗!”
  卓燕怔怔看着小余,一时做不出反应来。
  她从没看到过小余发这么大的火。而且这股火来得突然又邪气,就像被人戳到痛处气急败坏了一样。
  可是,现在有痛处的人不是她卓燕吗?
  她听到小余在叹气。
  对方已经慢慢冷静下来。
  小余坐下去,用手捂住脸,一直不放下。
  好一会儿,她闷闷叫一声:“文静!”
  卓燕抬头答应时,正看到有水珠从小余的指缝间渗出来。
  她呆呆的看着那水珠顺着小余的手指蜿蜒往下爬,直到它们漫过手背扑簌簌掉去地上的时候,她才猛然醒悟过来,小余在哭。
  她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揽住小余肩膀。
  小余放下手掌,仰头看她,一双眼已经被泪水洇得通红。
  “文静,”她又叫卓燕一声,鼻音浓重得令人心酸,“让我来告诉你这个假期里,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吧!”
  小余对卓燕说:“他是我高中学长,很帅,很有才华,画画得特别棒,高中毕业以后考到美院去了。你知道我也会一些简单的绘画,那都是高中时他教的。那时他是文艺部长,我是他手下的干事,我们经常一起出板报。
  “他对我有好感,我知道。可是我们两个人之间,我始终觉得不应该发生什么。他是玩艺术的,太过梦幻,所以我觉得他的女朋友就算不是一位诗人,至少也不是我这样能疯能闹的。而且他这种和艺术打交道的人,能有几个有长性的?喜新厌旧还不是家常便饭!
  “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千万别喜欢上他。可是文静你知道,感情这东西,你越告诉自己理智的时候,不代表你成熟,反而说明你就要乱了阵脚了——假如不在意,哪里还用得着特意叮咛自己?会这么做的时候只能说明一件事,你的心已经虚了乱了。
  “他早我一年高中毕业。我读高三那年,他一直在给我写信。在信里他不只一次要求我做他女朋友,可我不敢接受。于是我们就这样暧昧着。到我考上大学,你们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也说没有。我一直告诉我自己,他不算我的男朋友。知道一开始我为什么那么疯狂想接近张一迪吗?他的眼睛实在太像我的学长了!
  “可是真的和张一迪坐得很近以后,我发现,张一迪就是张一迪,他就是他,谁也不能成为谁的影子和化身。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他又提出要我做他女朋友,这次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觉得寂寞了吧,我终于熬不住答应他了!
  “这个暑假,我们见了面。很干柴烈火的一个假期。我想我的意思,你是懂的!然后,他开学比我早,他先回去学校。等我回来之前,给他手机打电话,你猜怎么着?
  “接电话的居然是个女的!很烂俗的情节,可是却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了——她告诉我他在洗澡,问我是哪位;我也问她是哪位,她说她是他女朋友!
  “我听到这话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我找他对峙,问他那女人是谁,他们究竟怎么回事!你猜他是怎么跟我说的?
  “他说:余余,我一个人,真的很寂寞,之前你又不肯答应我,我真的很难熬!我说:那好,现在我答应你了,之前就算了,已经这样说多了也没意义,我们就把这笔烂帐一笔勾销好了!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得跟她做个了断!
  “他答应我答应得好好的。可是文静,你知道吗,第二天我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她对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辱骂,要我别勾引她男人,我再怎么样也是白费心机,因为我不可能有把他送出国去深造的本事,她让我要有自知之明,别等着人家开口撵时再走,那样就太贱了!
  “我说不过那女的,直接找他。可是你知道这时候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说:余余,对不起!!
  “文静,他和我说,余余,对不起!我真的爱你,可是,我必须出国!所以余余,对不起,你忘了我吧!
  “文静,你说,他既然知道自己想出国,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你说!!”
  小余说到这时,已经哽咽得再难成声。
  宿舍里路阳和孙颖都在,她们和卓燕一样,早早已经红了眼眶。
  卓燕把小余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小余!和你比起来,我这点事真的算不了什么!可是我却因为这点事每天没精打采,甚至没能发现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假如她稍稍细心些,也许就会发现这学期小余比从前更加爱笑,笑起来声音也更大更夸张。
  “对不起,小余!每天你那么难受却还要过来安慰我,真的对不起!”卓燕抱住小余,眼泪滴滴滚落。
  路阳孙颖也走过来,一起抱住她们两个。
  “你们快都别哭了行吗!不管怎么样,我们四个永远是好姐妹!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一起扛过去的!”
  四个女孩紧紧拥在一起,抱头哭泣。
  这一刻,或许泪水是汹涌的,可是四个女孩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
  这天晚上,卓燕在她的日记本里写下一段话。
  “一直觉得我们四个是不会难过的傻大妞,可是今天才发现,原来我们特别能流眼泪。
  以前觉得爱情最给人温暖,但今天却看清,友情其实比爱情可靠更多。
  今天以前,我只知道为自己的事觉得心痛。而在今天,我终于学会去体会别人的痛——有人是比我更痛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振作!”
  白天的事让卓燕很有感悟。
  她明白一件事情——什么时候,都不要觉得自己是最惨的,因为这世上总有人会比你过得更加不如意。
  既然不是最惨,当然没有理由自怨自艾下去,要打起精神好好活着。
  隐隐约约的,她好像还感觉到,人是要经历过眼泪和疼痛以后,才会长大。
  她想,也许,这就是青春吧。


  第○四十幕

  开学不久,学校迎来一项体育盛事——黑马杯篮球赛。
  卓燕所在学校篮球事业一向比较鼎盛,校队在省市大学生篮球赛上经常拿到很好的名次。在这样荣誉光辉的氛围之下,篮球运动在校园里非常受欢迎,篮球打得好的人更加被同学们义无反顾追捧为校园明星。
  尤其每年一度的黑马杯篮球赛,更被大家视为年度盛事一样热烈期待。
  这是张一迪第一次参加黑马杯比赛。
  在篮球赛以前,他就已经是倍受推崇的校园偶像,因此对于这次比赛,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慕名为他而看的——无数大小女生早早开始就在痴痴守望,她们无一不在热盼可以快快看到心中偶像在球场上大放异彩。
  张一迪果然不令痴迷他的那些大小女生们失望。从第一轮比赛开始,他就成为球场上最抓人眼球的耀眼之星。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的名字便再次成为全校最热名词。卓燕觉得这一段时间里,不论她走到哪去,似乎总能都听到“张一迪”三个字。
  她对体育运动兴趣不是特别浓烈,以前或许爱凑热闹,现在却变得更享受安静。加之今年观看比赛的人数尤其的多,因为讨厌挤在那些疯狂女生们中间被她们推来攘去受她们尖叫声的刺激,所以这一届早前那些场次的比赛她通通没有去看。
  通常她只是看看对战表。假如这一天有张一迪的比赛,那么等到晚上她就会发条短信息给他,祝贺他取得胜利——到目前为止,他一场比赛都没有输过,胜利对他来说彷佛是与生俱来属性;那些女生走在楼道里时总是难掩激动的评述:张一迪简直要迷死我了!怎么可以有人赢球赢得那么帅!——再顺道说句吉利话预祝他下一场一样能够轻松赢下。
  而张一迪通常只会回复她六个字:谢谢!我会加油!
  在十六进八那场比赛打完以后,卓燕照常给张一迪发去祝贺短信。
  过一会儿张一迪的回复闪进手机。卓燕没有立刻看,她觉得应该还是那六个字。
  她埋头继续背单词。
  路阳回来时,看见她脱口就说:“文静,你在宿舍啊?”
  卓燕被问得一头雾水,皱眉答:“我吃完晚饭就说不去自习室了,在屋里背单词,你忘了?阳阳,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长岁数了,年纪一大记性见差呀!”
  路阳拍她头顶一下,“复活了是吧?又开始胡说八道!我从自习室回来时候看见张一迪了,那么酷的一小伙子,说也奇怪,今天我怎么看他怎么能想起鬼鬼祟祟这词儿来。他可能觉得自己挺独行侠呢,一般情况下只要他低调,别人就看不到他。可是他也不想想,最近他风头那么劲,走到哪里都有小姑娘都跟苍蝇似的围着他团团转,在一群躁动的嗡嗡声里我怎么可能看不到他嘛你就说!”
  她罗里吧嗦说了这么长一串,卓燕听完却茫然不已。她根本不知道路阳到底想表达什么样的中心思想。
  “说重点!”她对路阳呼喝。
  路阳挠一挠头皮,“哦”一声,“就是张一迪问我:卓燕是不是和你一起上自习去了?我说没有;我问他是不是有事找你,他不正面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就说你好像也不在宿舍就走了。”她过来用指头戳一下卓燕脑门,“小妮子,老实说,你和张一迪你们俩摆什么迷昏阵的,绕得我这个晕!”
  卓燕不理她,抓起桌上手机速速查看。
  这一次屏幕上的字远比六个多:
  【下场比赛八进四,会很激烈。过来看吧,帮我加油。】
  放下手机,卓燕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手臂间。
  大脑有几秒钟处于放空状态。
  随后她想到路阳刚刚说的话,扑棱一下从桌上爬起来,拿起手机飞快按下键子:
  【刚才在水房洗衣服,没来得及看短信。好呀,到时一定到!】
  等张一迪回复过来“好”,她便又趴回桌子上,把脸藏起来,再次进入放空状态。

  一场八进四的篮球比赛,令卓燕差一点成为全校女生的公敌。
  其实就卓燕本人来说,她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她依约去看比赛。
  场上张一迪打得确实神勇无比。因为他有舞蹈底子,所以打起球来动作大气又优美,每次只要球传到他手里,他就能把球带得妙手生花般好看,回回都惹得围观的人群中爆出一大片刺耳尖叫声。
  场下观看比赛的女同学们,这时绝不矜持。她们几乎疯狂,不停呐喊张一迪的名字。在这样热烈的氛围里,卓燕不由自主被感染得热血沸腾。
  这场比赛几乎相当于是张一迪的个人表演赛——他们球队有两名主力队员因为受伤不能上场,这场比赛完全是由张一迪一肩挑下来的。
  而对方球队队员却个个膘肥体壮。如果不是张一迪底子好球技过硬,他们队毫无悬念必败无疑。
  离比赛结束还有两分钟时,张一迪的球队还是领先对方两分的。可是被对方断去一个篮板后,场上情势有了变化。对方一个三步上篮,双方比分立刻追平。
  围在场下的女生们齐声哀叫,无不为对方得分感到气愤无比——就好像人家进球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们太向着张一迪、太希望是他赢。有时女人们对自己中意对象的怜惜心理,真是来得要比男人更加没有道理。
  受身边躁动人群的影响,卓燕的情绪也变得紧张起来。
  在球传到张一迪手里时,眼看他飞奔向对方篮筐做着即将上篮的动作,这时卓燕想也不想便脱口大叫出一声:“张一迪加油!”
  结果——
  结果,她不叫或许还好;她这一叫之后,所有人一齐眼睁睁见证了张一迪怎样由一个帅到冒泡的上篮姿势,脚下莫名一滑,一下变成双腿劈叉坐倒在地!
  球从他手里咕噜噜滚到对方球员脚下,有人乘着这天赐的机会奋力奔跑反身投球,一下将比分拉成四分差距。
  全场情势在卓燕叫出声的这一瞬间,就这样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卓燕在无数道刀枪剑戟一样带着杀气的目光射杀下,夹着肩膀,把自己一缩再缩,恨不能缩到可以消失在众人眼前。
  她有些委屈地在心里偷偷地想:真奇怪,眼前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呢?

  场下,卓燕缩着脖子接受着千万道目光的凌迟。
  场上,张一迪一跃而起,豹子一样敏捷的奔跑起来。
  大家看不到他脸上表情有如何明显的变化。可是说不清为什么,人们却清晰感觉到在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一刹那里变得不一样了。
  也许那个东西应该被叫做“气场”。
  从他跳起来那一秒起,他的“场”陡然变得盛气凌人一般强。彷佛带着誓死不休的坚毅,彷佛带着一定要为谁洗脱什么的决心,他腾跃奔跑,风驰电掣。
  虽豁出一切,却又不失冷静,敏锐又顽强,处在绝境里,偏偏能拔地而起。
  如果你有这样一个对手,那么他绝对是天下至为可怕的敌人。因为你永远摸不清他的极限在哪里。
  比如眼下,在仅仅剩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张一迪居然用一个三分球加上一个三步上篮,将场上几乎已经毫无悬念的定局再次生生扭转。
  哨声吹响,比赛结束。
  人们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等到他们终于明白过来胜者为谁时,不由带着满心惊诧和狂喜,无法自已的开始放声尖叫。
  这场景太过紧张刺激,让人几乎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卓燕受其他人感染,眼底微微泛湿起来。她站在场下,站在喧嚷的人群里,看着场上那俊逸逼人的闪耀少年。
  他挥着手臂,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不动神色地转头环向场下,像在寻找什么。
  当他目光撞见她,便就此定住不再动。
  他在场上,万人中央。
  她在场下,沧海一粟。
  他却彷佛看不到还有其他人,只是对着她一个,掀动嘴唇,绽放微笑。


  第四十一幕

  卓燕囧人的神奇效力并没有因为张一迪保持住战果而消失。相反,在八进四、四进二两场比赛中,相同状况竟然接二连三再次发生。
  球场上,每当比赛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时,卓燕就会情不自禁叫出一声:“张一迪加油!”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一迪的耳朵里安装了声波过滤系统,那么多道高亢刺耳的喊叫声中,他偏偏能够分辨出卓燕的声音,并对它迅速做出反应——无独有偶,每次他都会脚下一滑、险些跌倒;手腕一松、立刻失球。
  统计下来,这样的状况,加上大一那一次,前前后后居然已经发生四次。卓燕几乎成为整个学校、尤其机械系女生们的公敌。
  怀着满腔愤恨以及厌恶,她们在卓燕身上安插了一个非常刺激的绰号:球场黑寡妇。
  坊间更是流传一句话:黑寡妇一加油,张一迪就失球。
  有些个人情感比较强烈的女生甚至忍无可忍直接冲到卓燕面前,态度非常不友善的警告她:“同学,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声音吓人吗?张一迪每次都要被你惊吓到哎!下面的决赛生死攸关,我们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再在最关键时刻大喊大叫了?我简直怀疑你是对方球队买通的卧底,专门来破坏张一迪比赛!”
  卓燕内心充满委屈。
  在被众人围剿后,她跑到张一迪面前,捶胸顿足为自己叫冤:“为什么别人加油都没事,偏偏一到我这就出状况?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整我?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全校同学都在传一句话——黑寡妇一加油,张一迪就失球!喂,都怪你啊!我连花季都没过完呢,谁要这么年轻就当黑寡妇啊!”
  张一迪看着她被委屈纠结得几乎团在一起眉眼鼻嘴,眼底不着痕迹闪过些什么。皱眉,放开。嘴唇轻轻蠕动,又闭死。
  最后,徐徐叹一口气,云淡风轻一笑,“相信我,等决赛时,我一定帮你破掉这个传言!”

  张一迪说要帮卓燕打破那个很邪的传言。可惜决赛时,这并没有实现得了他的承诺。
  就像被人下了魔咒一样,诡异的状况再次发生。
  因为是决赛,比赛从一开场气氛就high到不行。张一迪的球队里,那两位受伤队员虽然上了场,但是腿脚都不是十分利索。他们的非最佳状态算是为对方球队争取了可以拼的希望——他们豁出去了,破釜沉舟来打这场比赛。
  双方很快打红了眼,比分一会你比我高,一会我又追过你去,场上形势简直瞬息万变。
  在第十一次双方比分追平时,离比赛结束还有几分钟。这时球传到张一迪手里。
  场下的围观人群一下变得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轰然爆出一片叫好声。他们坚信张一迪一定会打进这一球、再次把比分拉开的!
  被热烈气氛所感染,卓燕这时难以自抑的大叫出声:“张一迪加油!”
  而这五个字一出,顿时有如魔咒应验……
  张一迪再次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手腕一松,球已丢掉。
  场下围观人群齐齐发出哀叹声。她们不约而同望向卓燕。
  离她较近的那些人,完全不加掩饰地对她破发出满心愤怒:“同学,拜托!现在可是决赛!!既然知道自己每次张嘴都害人家丢球,可不可以请你有些自知之明,控制一下自己的嘴巴,不要再继续乱喊乱叫!你会害张一迪输掉比赛的你知道不知道啊!”
  卓燕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地响,一瞬里脸颊已经火燎一般的烫。
  被这么多的人当众不假辞色的厉声指责,她又是觉得委屈又是感到害臊。
  她抬眼扫向球场,对张一迪投去无限哀怨一瞥。
  场上张一迪百忙之中也正望向她这里。
  视线交汇刹那,卓燕心中的委屈瞬间激增至险些崩塌,她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掉下眼泪来。
  她赶紧收回视线垂下头,瘪着嘴巴吸着气,静静转身,从人群中默默无声的退了出去。
  她想往宿舍走。
  隔着人群却听见场上裁判吹响哨子叫暂停。
  再走两步,她蓦地感到手臂上忽然一紧。
  扭头,看到一张熟悉的汗涔涔的脸;定一定睛后,便撞到一双幽黑晶亮的眼正紧紧盯住她瞧着。
  “别走!”他微喘地说出两个字来。
  卓燕抬手抹一下眼睛,对抓住她的张一迪问:“你怎么下场了?”她往张一迪身后看过去,不知道有多少双带着恨与妒的眼睛正在恶狠狠地盯着她。
  “是你叫的暂停?”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张一迪不说话,拉着她大步往球场方向走回。
  卓燕觉得,当他带着她穿过人群时,他身上几乎带着一股森然凛凛的寒气,这股气带着不容质疑的巨大的场——不论他正在做什么、是不是众人眼里非常不明智的错误举动,他们都只敢默默地看着,却不敢抗议出声。
  因为认识了他,她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张一迪拉着她大步快走,直走到他们队员专区才停下。
  被那么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瞄着,卓燕大脑早就已经不做运转。她怔怔地跟着张一迪,怔怔地由着他摆弄,怔怔地被他按坐在那专门提供给他休息的特定席位上。
  她仰头;他双手按在她肩膀上,微微俯身看着她眼睛。
  “比赛就快结束了,”他说,“现在,我们还落后五分。”
  听到这个比分,卓燕觉得自己的心一下悬起来。
  自责疾疾上涌,几乎溢出喉间。
  张一迪按在她肩上的手暗暗用力向下一压,打断她不让她开口。
  “等下,”他看着她,慢慢说,掷地有声,“给我加油!”
  卓燕瘪着嘴巴,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张一迪定住她的头,上身又俯低一些,直视她双眼,一字字沉声安抚她,“别怕,记得给我加油!只要你肯给我加油,我保证这场比赛我一定会赢!”
  张一迪说完,一动不动,微俯在那里,等待卓燕回答。
  数不清有多少人在看着这边。卓燕只觉得自己脸颊热热的;上面沾染着张一迪手掌上潮湿的温度。
  他在等她回答。
  他望着她的目光那样清澄,令人一下就变得心安。
  她对着他用力点头。
  “好!我给你加油!”

  暂停时间结束;比赛紧张继续。
  场上球在双方队员手里传来抢去;场下大家的神经都随这颗球绷得死紧。
  离比赛还有三十秒时,虽然张一迪他们已经追回三分,可是依然还落后对方两分。
  这最后时刻,队伍里不论谁得了球,都会想也不想传去给张一迪。
  时间一秒一秒被倒数,球被送到张一迪手中。
  二十,十九,十八……
  对方三个人一齐涌来围堵,张一迪面前彷佛立起一道不透风的肉墙。
  他把球传出去给队友。
  十七,十六,十五……
  人墙散开,去堵另外缺口。
  他趁机急速向前奔越。
  十四,十三,十二……
  队友试图再把球传回给他,可是对方拼了命的阻挡着,截堵一切可能传球的空隙。
  十一,十,九……
  总算,张一迪靠着一个假动作欺骗过对方,把球接到手里。
  对方五个人疯了一样齐齐向他压来,迫他越来越远离篮筐。他们几乎已经打红了眼睛,豁出一切去的,只为不令他有机会得分。
  八,七,六……
  时间一秒一秒地跳跃着,丝毫不知悉等待。
  场下已经有人一边叫着“不要输啊!”一边抬手遮起眼睛,逃避般的,不敢再看下去。
  五,四,三……
  “张一迪加油!”
  卓燕的加油声凌空响起。
  被挡在三分线外的张一迪勃然起跳。
  二,一……
  球疾速射向篮筐。
  嘀——
  哨声一短一长,连续吹响;比赛到此,正式结束。
  短暂的怔忪惊叹之后,场下蓦然爆出雷声震天的欢呼。
  最后两秒钟里,张一迪有如神助一般,三分命中,赢下比赛!
  落地后,张一迪对着场下卓燕做握拳收臂的胜利动作。
  卓燕从位子上一下跳起来,大声振臂欢呼,情不自禁边叫边跑向球场,奔向他去。
  不长不短的距离,几步就跨越完毕。
  彷佛只是下一秒,她已经跑到他身畔。
  她跑得太猛,来不及收住势头,直直扑向他,带着满面笑容。
  他站在那里,张开手臂,等她撞进他怀里后,合拢,收紧。
  嘴角漾出笑容,其中似藏着不为外人道的某种满足与喜悦。
  卓燕拥住张一迪,狂喜无比,又叫又跳,“太好了!太好了!我再也不是黑寡妇了!我终于脱去扫把星的帽子了!”
  张一迪的嘴角,悄然无声地,又向上弯了弯。


  第四十二幕

 同学们都知道张一迪不喜欢跟陌生人走得太近,更加不喜欢与别人照相。
  所以看着场上和心中偶像热烈相拥在一起却不自知的傻妞卓燕,场下那些女生没有一个不是心怀着强烈的羡慕嫉妒恨,她们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愤愤地连声抱怨着:“那个扫把星,她凭什么啊!”
  卓燕对此一无所知。
  她还忘我的沉浸在洗脱黑寡妇恶名的喜悦之中。
  甚至对于刚刚的拥抱,她也一点没有察觉出异样来——没有注意到她扑过来时,场上英俊少年的眼底隐着多少开心满足,更加没有看到她松开他以后,他嗫嚅微动的唇角又吞去多少无声落寞。
  有几个人走过来。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笔和本子,他旁边同学托着一副镜头长长、看上去很贵很专业的照相机。
  他们对张一迪自我介绍:“我们是校报记者,很想采访你,请问可以吗?”
  张一迪看看卓燕,她对他笑眯眯使劲点头。
  沉吟一下,他点头。
  “好”
  大约用了十分钟,校园记者们问完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在采访最后,一直托着相机默默站在一旁的同学,终于忍不住很小心地问:“我可以给你照一张相吗?”
  依着平时对张一迪的了解,大家都以为他多半会拒绝。
  却没想到他居然很干脆地答应下来,“好的!”
  校园记者们听到这个答复无不感到惊喜,托着相机那位仁兄连忙找好角度,很兴奋地为张一迪拍摄下完美照片。
  到此所有工作都已经完成,记者们收好纸笔、扣好镜头盖子,打算收工。
  张一迪却在这时突然开口:“能不能拜托你们帮我个忙?”
  大家不约而同抬头看他,等他说后面的话。
  “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张一迪边说边拉过正在一旁发呆看热闹的卓燕,把她揽到自己胸前,“帮我们拍张照片吧!”
  卓燕一下呆住。
  卓燕歪头看着张一迪,嘴巴张张合合,惊得说不出话。
  校报记者们在经过短暂怔忪以后,连连不停地点头,笑眯眯应着:“没问题没问题!”
  托着照相机那人更是热情地指挥张一迪和卓燕如何站位摆姿势,“靠近点靠近点……对对……男生不要那么僵硬,手可以搭在她肩膀上嘛……女生也不要那么呆啦,往他胸口靠一靠……对对……很好,笑一笑,都笑一笑啦……好极了……一、二、三——好嘞!”
  卓燕只觉眼前白光一闪。
  她和他已经被收录进那枚小小圆圆的镜头中。
  三天后,卓燕收到照片。
  画面里,她和张一迪站在一起,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她站在他胸口前笑得傻呆呆的。
  此刻手里捏着照片,她似乎还能回想起当初被张一迪拉过去照相时,自己那副因为吃惊而无法言语的窘样子。
  伴随快门被按下的“咔嚓”一声,她觉得自己似乎还听到咚咚心跳。
  那一刹,耳朵是热辣辣的。
  搭在肩膀上那只手似乎是可以灼伤人的火炉,熨得她于那一刻似乎身体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了肩膀那里。
  他不是说,他不和女生照相……
  他不是说,能和他照相的女生,只能是……
  她正在胡乱想着,忽然听到他轻轻对自己说:“我就快要做交换留学生出国去了;这个,算做我们的留影纪念吧!”
  听到他这样说,她随即打消了心头疑虑。
  可是紧跟着,一抹惆怅又从心底悄然涌起。
  他说他快要出国去了……
  卓燕低头仔细看着捏在手里的照片。
  两人身后,是一团绿得又翠又浓的杨树。依然挺拔的枝杈骄傲的昭示着它顽强的生命力,一点都没有要为即将到来的秋而胆怯瑟缩的迹象。
  许多年以后,当她再翻出这张照片来看,望着两人身后那郁郁葱葱的绿树枝桠,她不禁感慨满腹。
  它们多像他们的青春。
  曾经那样生机勃勃,不知道前路是否崎岖坎坷,不晓得是否将要面对诸多悲欢离合;在最难忘的时光里,恣意绽放着生命,在最美好的年华中,用力去爱,用力去恨,用力去感受一切,用最真挚的心,在那段岁月里描绘下此后一生都将难以忘记的,宝贵回忆。

  上课前,卓燕正捏着照片在看,蓦地感觉相纸上被投下一片阴影。
  她抬头,看到江山站在自己座位旁边,低头俯视着她手里的东西。
  看她望向自己,他嘴角微微翘动一下,一副怪异神情,“啧啧,还真让你给做到了!”
  卓燕有些茫然,“什么做到了?”
  江山笑一笑,“我们之间那个赌啊;我们俩之前不是打赌,要是你能让张一迪和你合照,我就答应你做一件事吗;真不知道张一迪大脑是什么构造,居然肯和你照相!”
  卓燕这才想起之前打赌那回事。
  江山看看她,忽然说:“你赢了,愿赌服输,我欠你一个要求,你可以吩咐我做一件事情。”
  卓燕呵呵呵地傻笑着,两只手臂齐齐来回挥舞,“算啦算啦!都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姐姐胸襟宽广,就不和你计较啦!”
  江山看着她呲一呲牙。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却在这时突地响起。
  铃声中,他看着卓燕,嘴唇动了动。
  像在等铃声止歇,又像在犹豫不决。
  终于最后,他只是笑一笑;在尚未停顿的铃声中,迈动脚步,走去后面。
  卓燕收好照片,拿出课本,专心听讲。
  她一点都不知道江山坐在教室后面,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多么失落与惆怅。
  他希望她能找件事情叫他去做;他希望自己还可以为她做些什么。

  每天上课,吃饭,自习,睡觉。日子就这样一天覆过一天去的重复着,单调却又飞快。
  转眼已经过去半个学期。
  这个周末是张一迪的生日。卓燕和他宿舍那几个人早早就约好当晚要出去庆祝一下。
  周五下午的两节课上完,卓燕立刻回到宿舍。
  打开电脑,便看到张一迪正在线。
  她滑动鼠标去戳那个亮亮的头像:
  【哈喽,一迪哥~】
  对方很迅速地回了话:
  【哈喽。】
  两个人一来一回聊起来。
  聊着聊着,卓燕渐渐发现有点不对劲。
  对方语气变化纷呈,一时嗲、一时横、一时又特别啰嗦,显然又是那三只妖怪在用张一迪的QQ号同她捣鬼。
  卓燕没好气的吼他们:
  【喂!拜托你们三个正经一点吧!不要胡闹了!每次都玩精分,你们到底腻不腻啊!快点说正事儿,告诉我晚上在哪里集合(╰_╯)#!】
  对方有片刻停顿。
  过一会儿,从对方框里跳出四个字:
  【我喜欢你】
  卓燕不禁有些抓狂。
  【你们三个够了!每次都玩这个,有没有尽头啊!你们该吃药啦!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们都喜欢我嘛,可以了吧?快告诉我晚上在哪里集合!不许再闹了!姑奶奶会生气的哦(╰_╯)#!】
  对方又是小小停顿一下,随后发过来一行字:
  【经常去的那家店吧。】
  卓燕发过去一个“嗯嗯”点头的表情:
  【知道了!准时出现,不见不散!现在,姐姐我要去背单词了,才不陪你们继续疯╮(╯▽╰)╭我等着过级考试之后大笑着看你们惨哭哈!】
  她把QQ状态调成忙碌,抱着英语书趴去一边猛背单词。
  电脑屏幕上的好友列表里,有个头像挂在那里,静静的,看上去格外孤独。

  晚上,卓燕很准时到达事先约好的地点。
  她给张一迪买了生日蛋糕。
  见她来,张一迪似乎很高兴。
  他接过蛋糕时说:“不如先吃这个吧。”
  卓燕一下惊笑起来,“啊?哪里有先吃蛋糕的啊?好像都是放在最后的吧……”她对张一迪挤了挤眼睛,“我说你是不是……馋了啊?”
  她那副贼贼的样子逗笑张一迪。
  “嗯,就算是吧!来,你帮我插蜡烛,我们先吃蛋糕!”
  卓燕笑嘻嘻接过彩色蜡烛,“你是寿星,你最大,好吧都听你的;你说先吃蛋糕就先吃蛋糕!”
  三只妖怪全站在一旁抿嘴笑,什么也不说,六只眼睛贼溜溜的盯着卓燕瞧啊瞧,把卓燕看得直发毛。
  插完蜡烛,卓燕一拍桌子对三只妖怪喝问:“你们三个混球!快说,在那坏笑什么呢!不说就让你们老大揍你们!”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最后由发嗲君葛辉同学站出来充当发言人。
  他挤眉弄眼地出怪声:“文静妹——你知道——我们老大他——为什么要——先——吃——蛋——糕——吗?吗吗吗吗?”
  卓燕白他一眼,“别乱认直系亲属!有什么什么的,就快放!别婆婆妈妈的,你也不怕长音拖太久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憋死!”
  葛辉不理会她的恶言相向,依然故我的挤着眉弄着眼拖着长音说:“这是因为呀——我们老大他呀——总是把最——重——要——的——放在前——面——呀——”
  他还在竭力地拖长音,突然之间声音却一下变得发闷起来——就像正在播音的喇叭被人用毛巾堵住一样。
  卓燕在一旁笑不可抑。
  原来是张一迪切了一块着实不小的蛋糕,很凶残很暴力地一下子塞进葛辉的嘴巴里。
  “叫你长个嘴巴就知道胡说八道!堵上它,看你还怎么作怪!”卓燕在一旁不遗余力地嘲笑葛辉。
  葛辉再顾不上别的,使劲吞着塞了满嘴巴的蛋糕和奶油,一边吞一边直翻白眼,样子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另外两只妖怪不由做着害怕的样子抱在一起,假装瑟瑟的颤声叮嘱对方:“记住,今天晚上千万别瞎说老大和文静妹的实话,我们会被撑死的!”

  唱过生日歌许过愿,大家三下五除二把蛋糕吞掉。
  张一迪悄悄把插过又拔下的蜡烛包起来。
  卓燕看到忍不住问:“干嘛还留着啊?都烧得那么短了!”
  张一迪笑笑答:“这是我二十岁的记录,并且珍藏着我的生日愿望,不能丢。”
  卓燕懵懵懂懂地抓抓头,“哦!”等张一迪收好蜡烛,她大力地拍了拍他肩膀,“同学,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如——我们不醉不归吧!”她对他笑嘻嘻地眨眨眼,“我们喝酒吧!怎么样?”
  张一迪看着她亮亮的眼睛,好半晌挪不开视线。
  直到卓燕推他,他才笑着点头,“好,今晚,不醉不归!”


  第四十三幕

 因为前面已经吃过蛋糕,正餐开始时,大家都已经不太吃得动肉菜。五个人一人守着一瓶啤酒,彻底解放思想,痛痛快快大喝起来。
  过一会儿,酒桌上的空瓶子已经码成一排。
  卓燕渐渐感觉到酒劲冲上头来。视线扫到的一切看上去都有些氤氲。微微朦胧的意识把神经怂恿得很兴奋。她很豪迈的和四个男生碰杯畅饮。
  张一迪宿舍的那三只妖怪,情绪比卓燕还要高亢。
  借着酒劲,他们又开始胡闹起来,你争我抢的挤到卓燕面前对她热烈告白。
  卓燕已经有些晕乎乎的。她把面前的三张大脸一扫而光,皱着眉头不耐地说:“你们三个可真烦!下午不是刚刚说过了吗,又来?换个新鲜玩法行不行啊!”
  她说完以后,听到似乎有人接了句什么。
  酒劲越来越冲,脑子里像有无数小人儿在一起踩着神经跳着圆圈舞,跳得人阵阵发晕。
  她没有听清那句话是什么,因为耳朵里一直响着的,是火车呜呜的汽笛声。
  她闭着眼睛,眼前出现开学前为董成送行一幕。
  张一迪见她喝醉了,过来搀起她走到外面,找到一块安静角落扶她坐下,想让她吹吹风透透气。
  卓燕半倚在张一迪肩膀,拉着他的手臂,开始回忆她和董成之间的点点滴滴,一件事一件事说出来给身边人听,每一件都以“你还记不记得”做开头。
  张一迪皱紧眉,静静听着,嘴角隐着一抹苦笑,眼底聚着郁郁忧伤。
  这是他的生日。他就要走了。可在她嘴里心里,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的人,不是他……
  卓燕讲了半天得不到身边人的回应——她错以为他就是董成,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带给他多大伤害——她不由带着些不满的嗔恼从他肩上抬起头,扳过他的脑袋,把脸凑到他面前,虽然完全找不到焦距,可还是使劲地睁大眼睛,隔着一层浓雾似的,盯住他问:“你怎么不理我?你总是不理我!为什么?”越问不禁越觉得委屈,问到最后时,她已经就快要哭了。
  张一迪眼底闪过一丝痛。
  如果这女孩是他的,他一定不会让她这样委屈,这样难过。他可以尽力去做一切事情,只要它们能令她快乐。
  他轻拍她头顶,柔声安抚她:“乖,我没有不理你!”
  卓燕使劲凝聚视线,瞪着眼前模糊一片的面孔,放心下来,长舒一口气,咯咯咯地笑,“董成,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
  张一迪眉心锁得更紧,眼底痛意更加沉浓。
  笑着笑着,卓燕越发觉得看不清对方的脸。她不由又往前探了探。
  她的脸已经贴他极近;他呼吸之间满满充斥着她的气息。
  她睁着一双含水一样的大眼睛,一再向他探过来。
  鼻尖触到一起那一刹,他听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
  卓燕抬手去摸张一迪的鼻尖,想看是什么东西在阻止自己靠近,不让她看清她想念的董成。
  她刚开口,想问:“这是什么?”嘴唇只稍一轻启,便触到一片濡凉柔软。
  一时不知那是什么,双唇不由轻轻滑动,想在厮磨之间把未知的迷探索明白。
  耳边似响起谁的低沉一叹,醉意朦胧中,含着一丝旖旎,一份情挑,一种无奈。
  下一秒,那柔软带着力道,向她覆袭过来,贴着她的唇,脉脉辗转。
  卓燕闭上眼睛。她没有躲开。她觉得很舒服。
  过一会儿,她感觉到有人透过她微启的唇在喂她吃着什么东西。
  轻轻咂吮一下,她以为是果冻。
  果冻又滑又软,甘甜的味道里又带着些特别的酒香,尝起来十分可口。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它有些不老实,总绕着她舌尖滑溜来滑溜去,叫她捉不到它。
  她使劲地吮了两下。果冻果然乖了一些,待在那里不再动。
  可这乖巧只不过是一时半刻;下一瞬,它居然变得比刚刚更加躁动不安,在她的口腔里用力翻搅,游纵不停。
  卓燕努力地消化着果冻。她一边轻吮一边觉得,对方喂过来的果冻越来越多,她努力吮努力吮,可不管怎么吮,那湿凉濡滑的感觉总是满满地充盈在口腔里,很久都不曾空无过。
  卓燕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喂她吃果冻?是谁?
  是董成吗?
  一定是董成!
  这想法令她愉快地笑起来。
  虽然嘴巴一直被果冻占用着,可她还是唔唔地叫了一声“董成”。
  没有人回应她。她有些失望。
  渐渐地她觉得对方喂给她的果冻好像被换了一个口味。
  不再是纯粹的甘甜味道;似乎除却清甜以外,还掺杂了几丝咸咸的、涩涩的滋味。
  那是一种令人忍不住想要叹气的味道,有些黯然,有些销魂。

  第二天卓燕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安稳地躺在宿舍床上。
  寝室里,姐妹们都在。
  见她醒了,她们都凑过来打趣她:“卓文静,真有你的,我可算见识到你烂醉如泥之后的蠢样子了!你知道不知道你昨天都把张一迪磨成什么样儿了?”
  卓燕瞪着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她怔忪地问。
  路阳戳她脑门,“你真醉成猪了啊!张一迪给你送回来的啊!你完蛋了,你在宿管阿姨那里算是烙下烙印了!要不是她喜欢张一迪那副小帅模样,你昨天就被扣学生证了!”
  卓燕不理她,隔着她问孙颖小余,“我昨天……磨张一迪了?”
  小余翻白眼;孙颖一脸唏嘘神色。
  “你可不是一般的磨……你拉着人家的手,死活不让人家走,一直叫他董成,非跟人家一遍遍忆往昔峥嵘岁月。想不到张一迪真是有副好脾气,就那样都没说不耐烦,一次次给你掖被角让你好好睡一觉,又拜托我们好好照顾你。我们当时在一边看着都替他觉得肝疼。不是,文静我问你啊,你怎么可以借着酒劲伤害人呢?干嘛拉着张一迪一声一声地叫人家董成啊?张一迪真够可怜的,人家无论走到哪儿那都是被人捧着宠着赞美崇拜着的香饽饽啊,可一到你这却沦落成别人的替身了!文静你可真是暴殄天物呀!”
  卓燕的脸一下跨下来。
  昨天喝酒是她提议的,没想到喝完以后她这么丢脸。
  她捶着自己的头,懊恼地嚎叫:“我再也不喝酒了!这么丢人的事都是我干的事吗?天呐!!”

  醉酒过后,卓燕非常不好意思。她用短信跟张一迪道谢以及道歉。
  对方回复她没关系。
  又问她还记得前一晚发生的事吗;卓燕诚实回答:什么都记不住了。
  这之后张一迪再发信息过来时,语气就开始变得淡淡的。
  卓燕很纳闷他的转变,但是找不到原因。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张一迪把卓燕约出来。
  他们在以前补过课那个小亭子里见面。
  一搭眼望过去,卓燕觉得张一迪似乎瘦了。
  她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病啦?瘦了好多……”
  张一迪淡淡一笑,摇头,“没有,可能是收拾东西有些操心。”
  卓燕听到他说“收拾东西”四个字时,心里微微一动。
  她对他问:“找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张一迪难得有情绪似的,反问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看到卓燕小可怜似的缩缩肩膀,他无声一叹,语气软下来,“感觉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想和你聊聊天。”
  卓燕立刻拍胸脯笑答:“聊天是吧?没问题!这个我拿手!”
  张一迪被她逗得笑起来。
  笑过以后,他忽然轻声地问:“卓燕,你喜欢的那个男生……你和他,怎么样了?”
  听到自己心结被问,卓燕的笑容再也撑不下去,一下子垮掉,“唉,还能怎么样呢?不就是老样子,若即若离的。”
  张一迪沉吟一下,又问:“你……还是那么喜欢他吗?”
  他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等她回答。
  卓燕很轻也很坚定的点点头,“当然,”她眼底一片清澈,看着张一迪字字清晰地说,“除非他先选了别人,否则我会一直一直这么喜欢下去的!”
  张一迪皱起眉心,转开头,垂下眼帘。
  沉默半晌,他开口叫她,“卓燕,”随后复抬起头,看着她说,“下个月,我就要去国外做交换生了。”
  说完他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企图可以从里面看到一些他所希望的变化。
  然而事实令他无比沮丧。
  卓燕怔一怔后,很快恢复了笑容,“那多好,你终于可以和你的女朋友团聚了!”
  张一迪眉心紧拧在一起。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你对我……难道没有一点舍不得吗?”
  卓燕使劲挤出笑容,“当然会舍不得啊!可是……怎么说好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吧……”
  听她说完,张一迪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
  下一瞬,他一语不发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望着他的背影,卓燕感觉到张一迪生她的气了。
  可是即便生气又能怎么样呢?
  她想起《陌上桑》中一句乐府诗: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虽然她不如罗敷那样有丈夫,可她确实已经心有所属;
  虽然张一迪他不像使君那般已经娶妻,可是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一直有个女孩在翘首等待他。
  她才是他的女朋友,不是吗?


  第四十四幕

 接下来一段时间,卓燕每天按部就班地吃饭、上课、自习、睡觉,日子单调得几乎令人惨叫。
  张一迪没有再找她。
  也许他是忙着办理各种手续所以没有时间;又也许他其实是故意这样做——她惹得他不高兴,于是他不想理她了,打算把她放上一放。
  在接触不到张一迪的这段时间里,卓燕渐渐有些反过味来。
  随着他离期将近,她越来越觉得对他有些舍不得,越来越真切地体会到将有一位挚友从此远离自己身边。
  淡淡的离愁别绪,幽幽的惆怅伤感,若有还无地萦绕着她。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放轻松;就像之前她对他说的那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毕竟虽然大家今天能够相遇、相聚,可是为了明天各自的生活,每个人都不得不努力地去适应那些即将出现在今后人生岁月里的,一次又一次的分离。
  她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再见不意味就此将彼此忘记,分开也总会迎来新的重逢。
  所以,真的没关系的,没关系……

  时光如流水一样飞快消逝着,无声无息中,旧月已去,新月初来。
  月首这天,卓燕接到张一迪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刹那,她的心猛然一跳。
  她知道在这通电话的背后,正隐藏着他们之间即将到来的离别。
  他约她在老地方见面。她如约赶到小亭子去。
  这次,他比她先到。
  他背对她坐在亭子里。听到脚步声,他立刻转过头来,用目光迎接她渐渐走近。
  卓燕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生她的气;他脸上一派平静,她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
  于是她只好讪讪地笑着,怯生生抬起手,带着些拘谨地对他“hi”一声打招呼。
  虽然张一迪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表情,可他微拢的眉心和眼底的忧郁却已泄露一些事情——也许,他其实不想走;也许,他更想为谁而留。
  他令自己对卓燕绽出微笑,“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找你出来,是想拜托你两件事情。”
  他明明笑得很好看,可是卓燕看了却觉得心里微微一酸。
  “什么事,你尽管说,一定没问题!不管刀山火海,我肯定都答应你!”她毫不犹豫地应允。
  张一迪一直笑着,“没有刀山火海那么严重,不会让你特别为难。第一件事是……我希望,你明天可以送我上飞机。”
  他说完便静静看着卓燕,眼底荡漾出期待的波澜。
  卓燕也静静回望他。
  他希望她去送他。
  其实,她最害怕给人送行。
  那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苦刑——望着别人大步向前渐行渐远,她却要留在原地望着那背影独自伤感;每当这时,她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无所依托的、茫然与无助的感觉。
  望着张一迪,她咬咬牙,用力一点头,“好的,明天我去送你!”
  张一迪眼底闪过一抹亮亮的光芒。那光芒像是在诠释着欣慰与开心。
  “还有一件事,”他弯腰托起一直放在身旁的竹筐,递到卓燕面前,“你帮我照顾豆沙包吧!”
  卓燕看着竹筐里怯生生望着她的小刺猬,心头猛地一颤。
  “这不是你妈妈送给你的?”
  不是说当初连他女朋友跟他要他都没有给吗?现在,却要交给她来养?
  “这……不太……不太好吧……”她支支吾吾地回答,“你把它带过去,你们一起养多好啊……不是比交给我养要靠谱吗;我自己都经常忘记吃饭的,我养自己都养得这么乱七八糟,你真放心把豆沙包交给我吗……”
  张一迪打断她,“它已经养叼了嘴巴,国外的东西不会合它胃口,跟我到那边,它会水土不服的。”他把筐不容拒绝地放到卓燕手上,开玩笑似的对她说,“况且有豆沙包在,有它联系着我们,我就不用担心你会把我给忘掉了!”
  卓燕被他说得心里有些微微难过起来。
  “胡说八道!我们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倒是你,不要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好朋友才是呢!”她把竹筐抱在胸口,嗫嚅着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豆沙包的!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张一迪隔了好久,才应她一声:“嗯!”

  第二天卓燕早早起来,为张一迪送行。
  他们一起从学校出发。
  路上坐在计程车里,卓燕故作轻松的不停找着话题来聊。
  她问张一迪:“怎么就只有我一个人送你?你爸爸来吗?那三只大妖怪呢?”
  张一迪简短地回答她:“我爸过几天会直接到国外去看我;至于他们三个,我昨天已经和他们告别很久了,今天就不让他们来送了吧。”他转头看着卓燕,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没想还有别人来送我。”
  卓燕不敢迎视他灼灼的眼神,飞快别开眼。
  路上有些堵车,他们赶到机场时时间已经不算富余。
  卓燕对张一迪抓紧时间例行寒暄:“你照顾好自己啊,要注意饮食,还有勤和大家联系……”
  张一迪突然打断她。
  “卓燕,”他直直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笑,神情凝重而认真,“不如你试试留下我,看我肯不肯留下来!”
  卓燕一下怔住。
  她僵僵扯出一抹笑,“呵呵……你……快别闹了!飞机都要开了!”她的笑容里已显现出不安,“再说你好不容易可以和女朋友团聚,我可不能这么缺德留住你……而且……而且……”她嗫嚅着,咬咬牙,终于一口气说出来,“而且你知道,我一直有喜欢的人……”
  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张一迪绽开笑容,彷佛很轻松随意的样子,抬手到她额头前揉乱她的刘海,“傻丫头!我跟你开玩笑的,看你紧张的!”
  卓燕想回他一笑的;可她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
  嘴唇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她猜她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扬声器里传来播音员提醒乘客尽快准备登机的广播声。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
  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
  张一迪收敛了笑容,望着卓燕,轻轻说:“让我抱抱你吧!”
  他眼底含着太多东西,它们几乎一触即发。
  这一次他没有等她回答“可以”或“不可以”,他直接走上前来,张开双臂把她揽进怀里。
  他俯低身子,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闭上眼睛。
  圈着她的手臂,用力地收紧又收紧。
  广播又在重复。它催促着行人们快快准备启程,切莫延误了班机。
  于是他知道,已经不能够继续、必须到此为止了。
  哪怕再怎样舍不得,离别的时刻已经到了,他终究是要放开她。
  深吸一口气,他俯在她耳边很轻、很柔、很动情的说了句什么。
  几个奇怪的字音,顿挫悠扬。
  卓燕听清了,却没有懂。
  然后,他慢慢的,不舍的,一点点将她松开。
  在卓燕还没反应过来这一连串动作究竟怎样发生、又是怎样结束、怔怔地站在那里的时候,张一迪已经背起行囊,转身大步走向登记通道。
  他没有说再见;也没有等她说。
  他就那样很突兀的转过身去、说走就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直到最后终于在转角处彻底隐没,卓燕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这一刻,她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她与他之间的分离。
  这一刻,她脑海里涌现许多幅画面。
  他们在英语颗一起下五子棋,他是圈圈,她是叉叉。
  他打球时砸到她,让她摔断腿。
  考英语他居然帮她打小抄。
  他迷了眼睛,她给他翻;她做鬼脸逗他笑得呛到。
  在礼堂里,在舞台上,他跳出过梦幻一般的绚丽舞步。
  篮球赛上,只要她加油,他就会丢球;他让她悲伤了黑寡妇的坏名声。不过还好,最后他的力挽狂澜总算给她洗脱捣乱罪名。
  还有,小刺猬。它是他妈妈留下的。它叫豆沙包,他没有带走它,他把它留给她来养。
  卓燕的泪水汩汩流下。
  这些发生在她与他之间的事情,从眼下一刻开始,从他转身那一瞬间,都已经成为过去、成为回忆。
  今后的日子,他再也不会和她一起,在五子棋盘上他画圈圈她画叉叉;考试时也再不会有人能传给她一份全对的答案;她也许再不会给一个晴天里带着墨镜的男孩子翻眼睛;篮球场上,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只要一听到她加油准保会丢掉手里的球。
  她的生活里,将再没有他。
  脸颊凉凉的。
  望着那条早已把他身影吞没掉的长长通道,卓燕对着空气,微微哽咽的,轻轻的、轻轻的说:
  再见了,张一迪!
  再见!

  张一迪离开的最初几天,卓燕一直有些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她懒得和人说话,索性躲在宿舍里看书,没有去教室上自习。
  小余也待在宿舍里,用她的电脑看着一部法国电影。
  看着看着,她问卓燕:“可以外放吗?耳机突然坏掉了!”
  卓燕无所谓的应着:“随便!”
  小余拔下耳机。
  叽里咕噜的奇怪字音从音响里面一串串的传出来。
  悠扬顿挫的,虽然不懂,可很好听。
  忽然卓燕大叫了一声:“停!快暂停!”
  小余被她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啊这是?”
  卓燕鞋子也顾不上穿,急急忙忙跳到地上,跑到小余身旁,夺过她的鼠标,把视频倒退回去。
  空气中再次响起几个奇怪的字音。
  顿挫悠扬。
  她又一次听清了,却依然听不懂。
  连忙点住暂停;
  眼睛急扫向屏幕下方,去搜寻字幕翻译。
  只短短三个字,静静停驻在那里——
  我爱你。
  卓燕一下没了力气,软软坐回床上。
  脑子里有些东西,本来一片混沌,此刻却如同开窍一般,一下变得清朗通明。
  她想起张一迪过生日那天,喝了酒以后,葛辉他们来跟她表白;她对他们说:你们三个可真烦!下午不是刚刚说过了吗,又来?换个新鲜玩法行不行啊!
  然后有人说了什么。
  当时她晕晕的,听到了,可喝多了;于是对那些话,她走了耳,却没走心。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其实是葛辉在说:“文静你说什么呢嘛?下午从被你戳穿之后我们就没再逗你玩了耶;我们就出来给老大订包间来了哦!那会儿屋里就只老大一个人在,有什么事请你找他说去,谢谢哇!”
  卓燕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发愣很久。
  原来那天说“我喜欢你”的人,不是那三个。
  而是他。


第四十五幕

  张一迪出国以后,和卓燕一直都没有联系过
  没有电话,也没有qq留言,什么都没有,感觉上他像是去了另外一个星球
  后来有天卓燕遇到葛辉,从他那里才听到一些张一迪到了国外以后的事情
  他曾经给他们宿舍的人打过电话
  "老大女朋友貌似受过什么伤,老大最近在忙着陪他女朋友找名医做复健,他听上去蛮开心的耶,看样子他女朋友的伤应该很有可能被治好!"他看到卓燕样子有些怔忪,不由脱口问了句,"文静,老大没有和你联系吗"
  卓燕笑一笑回答他:"没啊!他应该……挺忙的吧!"
  葛辉抓一抓头,有些局促似的支吾着说:"文静啊,这个……你也别想太多啦……毕竟老大现在人都已经在国外了……这个你该放就放一放啦……"
  卓燕立刻对他翻个白眼,"说什么呢你!我看是你想得太多吧!什么放一放的,我压根就没和谁捡起来过呢!放什么啊放!"
  葛辉张张嘴,想说什么,犹豫一下后却又什么也没说
  既然当事人觉得"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他一个旁观者就别跟着搅和了他们三个早已经看出情况有多凌乱;只有眼前的傻姑娘还是那么一派天真

  卓燕回到宿舍电脑还开着,她看着屏幕上好友列表里的某个灰色头像,没有动手去点开留言,只是对着它无声地问候了一句:"你还好吗张一迪希望你一切都顺利"
  既然他打电话给葛辉他们却没有打给她,她想他应该是故意这么做的
  也许见到女友后让他想起自己的责任;于是告诫自己,即时即刻起,应当与她保持距离
  卓燕告诉自己,他这样做是对的
  再看一眼那个灰色头像,她果断地点了关机键

  大二下学期在卓燕的刻苦学习中匆匆过去在大家还没怎么察觉时间过得飞快时,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迈入大三
  还有一年多就要毕业,同学们开始为前途有了份认真思索
  卓燕目标很明确,她打算继续读研,就考董成在读的那个学校﹣﹣假期回家时,她听到董成说会继续攻读硕士学位,由此她也为自己确立了目标
  时间也许真的是可以淡化一些事情的从张一迪最初离开时的想念,到现在两三个月过去,卓燕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适应身边没有这个人的生活
  觉得落寞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看书上大学以来,她从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多热情可以用来释放在功课上有时她想,如果张一迪大一就走了,那么按她此刻的刻苦程度来说,没准大三时候她就可以跳个级提前一年考下研究生也说不定
  虽然有些东西在随时间悄悄改变着;可也有些东西却依然故我不为所动
  她和江山之间还是一样见了面就拌嘴互呛,打打闹闹。
  她和董成之间还是一样像隔了层纱似的,若即若离如有似无。
  而她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傻,明知道前景并不明朗,可还是死心眼地继续等待那个人的选择
  本来大三已经没有体育课,不知道忽然吹了什么风,据说是应教委要求,所有大学生包括大三大四,都要进行一次体能测试
  已经很久不运动,卓燕在跑完体能测试最后一项八百米之后,喘得就像快要断气了一样
  她觉得又热又渴,顾不上测试前体育老师刚殷殷告诫过他们"剧烈运动以后不要立即喝水或吃冷饮",她十分不能忍受地立刻跑到小超市去,毫不犹豫地买了根雪糕吃
  燥热干渴马上得到缓解可是紧随其后又有新的折磨感觉侵袭上来﹣﹣她感觉到肚子非常非常饿
  考虑到被体能测试消耗掉巨大能量,卓燕决定犒劳一下自己﹣﹣她打算今天不去吃食堂,改到校外小吃店去吃顿好的
  这样想着,她一路灌风的边吃雪糕边往校园外走
  到了小饭店,她意外发现江山和吴双两个人居然也在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也是刚刚到,没有来得及点菜
  他们把她叫过去坐一桌
  卓燕一坐下就带着满嘴雪糕含混不清地说:"正好正好!我大上个学期没挂科,欠你们一顿饭,今天都别跟我抢啊,这顿我请!"
  江山心里微微一动,他意外大大咧咧的她居然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他挑挑眉没说话
  吴双却一脸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像没怎么听懂!"
  卓燕觉得不太方便讲CD的事情,就对吴双说:"我和你男朋友曾经打赌,我要是考试都过了,就请你们吃饭!"
  吴双听完更加奇怪,"燕子,你没事吧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你很吃亏呢要是你没挂科,不是应该讹他一顿饭才对吗"她指指江山问卓燕
  卓燕支唔一下,"呃……关于这个……因为吧,我们班长期被一个很贰的班长领导着,导致我们班的打赌规则和别人比起来一向都是很贰很不同!呵呵……你说是吧,江贰班长!"卓燕呲着牙问江山
  江山斜她一眼,"是吧什么是吧,看你那傻样吧!就因为有你在,我们班的整体智力水平不知道被拉低了多少!你看你,老师刚交待过剧烈运动后别喝凉水别吃冷饮,你全当是耳旁风了!一转身就叼了根雪糕到处吃,等下马上又要吃饭,你说你也不怕坏肚子!"
  卓燕立刻不乐意地反呛他,"哎你这孩子嘴巴怎么这么毒呢!我好好的干嘛咒我得病!我告诉你今天我要是真坏肚子就赖你!乌鸦嘴!就知道胡说八道!"
  江山继续反驳兼挖苦她两个人就这样一来一往的斗起嘴来,互呛得不亦乐乎
  吴双在一旁看着他们,笑容渐渐收敛不见
  她低下头看菜单
  本来早就已经想好吃什么的,可是眼下却一道菜名也想不起来脑子里像盛着浆糊,耳朵里满满都是另外两人的斗嘴声
  她忽然觉得特别烦躁大声叫来服务员,索性对着菜单随便一指,"就这个吧,红烧肉干豆角炖粉条快点上,没看到我们这都快饿得打起来了!"
  她是笑着说完最后一句的;可卓燕却听得浑身起了个激灵
  服务员转身要去厨房去下单
  卓燕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人,"麻烦您再稍等一下!"她转头对吴双说,"双啊,要不我们重新点一道别的菜吧,干豆角晒的时候怕不干净,落苍蝇什么的,吃完容易拉肚子!"
  吴双斜睨着她笑起来,"你刚才还说江山乌鸦嘴呢,这会儿你自己倒也乌鸦嘴上了!你吃雪糕都不怕坏肚子,干豆角哪能有那么大威力啊你说呢"
  卓燕从来没见过吴双有这样已经近乎于咄咄逼人的一面,她从来都是一副温柔和煦的乖巧模样她有些意识到什么,立刻噤声,不再发表意见
  江山想在一旁打个圆场,就对吴双说:"要不我们就重点一个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吃坏肚子,到时候自己难受不是!"
  吴双立刻扯着笑怪声怪气地说:"我们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少爷大小姐,哪能那么不禁造啊刚才等你们点菜你们谁都忙着谁也顾不上分分嘴过来点一点;等我点完以后又都说吃了会拉肚子嚷嚷要换,你们俩说说你们是不是诚心在跟我捣乱吧!"
  江山脸色一变
  卓燕怕他们俩僵在这里,赶紧搭台阶救场,"哎,别说,我现在真馋干豆角这一口了!"她对服务员挥挥手,"快去下单吧,我们就要这个菜了!"

  卓燕吸取教训,菜上来以后她再也不搭理江山,只和吴双一个人说话吴双却一副懒洋洋的调调,什么都只以一两个字回应一下,一点不肯多说
  江山在一旁觉得吴双的反应叫人尴尬,于是会主动对卓燕多说好多想以此来缓解气氛
  殊不知他越是这样,吴双就越是表现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来
  卓燕被这两人搞得焦头烂额,只觉得这顿饭吃得简直如同嚼蜡,实在没劲
  扒完饭付了账,她推说自己还有事情,便急匆匆的先走掉了

  晚上一直都还好,没什么异样直到马上要熄灯睡觉的时候,卓燕开始不对劲起来
  她感到肚子有些疼
  开始以为吃点药就可以压下去,可没想到十分钟以后,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本加厉
  她觉得肚子里像插着一把刀,那把刀每隔几秒钟就在她的肠子里用力地搅一搅
  再过一会儿,症状愈发强烈
  已不单单是腹痛腹泻,她还开始剧烈呕吐起来
  到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以后,已经吐无可吐时,她还在不由自己控制的不停干呕
  路阳去卫生间想扶她回宿舍
  当她一摸到卓燕额头,不由立刻吃惊大叫:"文静!你怎么了啊你怎么烧成这样!"


  第四十六幕

 卓燕觉得有句老话说得真对:病来如山倒。
  从刚刚到现,时间没有多长,她却从好好的一下变得一滩泥一样,这会别说走路,她差不多连扶墙站的力气都没有一点。
  路阳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扶回宿舍。
  小余见情况不对立刻翻出体温计。
  孙颖对着表很紧张的掐着时间。
  五分钟,三个人对着玻璃管里那道水银线齐齐呈现出呆滞神情。
  路阳目瞪口呆的问另外两人:“是不是夹的时间有点长了,所以才特别热啊?”
  小余拍她的头,“怎么烧在文静头上,坏的却是你的脑子!这体温太热跟你说的夹得时间有点长有半毛钱关系没?”
  孙颖又看一眼体温计上的刻度后,凝重开口:“不行,得去医院!再这么挺下去文静就烧傻了!”她走过去俯在卓燕床边轻声叫着,“文静,先忍一忍起来一下,我们带你去医院!”
  卓燕正蒙着被躺倒在床上。
  孙颖边说边去掀被子。被子一打开,她和路阳小余都惊了一下。
  怪不得连测体温她都是蒙头接过体温计、蒙头测完、又蒙头递出来。
  躲在被子下面的卓燕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脸颊爬满眼泪。她把嘴唇咬得几乎已经没有血色。
  路阳立刻觉得鼻头有些酸,她趴过去握着卓燕的手问:“文静你怎么了?”一握之下才知道卓燕的手有多凉,“天哪,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吃坏什么了这是?”她有些慌起来。
  卓燕抽口气,勉强扯动嘴唇说:“有点疼!有点难受!没事儿!真的,疼过这劲就好了!”
  孙颖小余直叹气。
  “你说你傻不傻啊!都难受成这样了,还不吭声呢!平时那股扎呼劲怎么不用在这时候啊!”小余心疼地教训着,转过头又跟孙颖商量,“文静这状态光我们三个不行,根本搬不动她,得找个男生;这会儿已经快熄灯了,想出学校必须得让班长过来交涉一下,所以咱们就找江山过来吧!”
  卓燕一听小余要找江山,立刻有些着急地要坐起来,“不行!”她捂着肚子直抽气,没起来多少就又颓软得倒回床上去,“不行!这么晚了,不方便!”
  小余一听不禁有些又气又急,“我说你这人能不能有点轻重缓急!平时嬉笑怒骂都没事儿,偏赶到病得快要命的时候说不方便,你是嫌自己不够难受是吧!"
  卓燕着急解释——以前不在意,是她没觉得吴双没有特别不高兴的表现,可是今天不一样,那会儿吃饭时候吴双的样子摆明就是心里不痛快。
  她想交代清楚白天的情况,但是肚子实在疼;加上刚刚一急之下肠子又突然有些痉挛,最后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捂着小腹蜷在床上,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哼哼出声。
  路阳看见她这副难受样急得不行,“还磨蹭什么啊!她一脑子被驴踢过的高危病人,谁有功夫听她的啊!咱们赶紧叫江山过来,这个时间想快点出学校没班长成吗!”
  大家不再理会卓燕的反对,急三火四给江山打了电话。

  江山很快出现。宿管阿姨把他带上楼来。
  第一眼看到卓燕时——事后路阳这样学给卓燕听:“连宿管阿姨都看出来了,那小伙儿真是当场脸色就一变,吓坏了!”——江山的神色陡然变得凝重。
  “怎么会这么严重你们女生的抵抗力真是太弱了,吃点儿干豆角就都不舒服上了!”他走过去扶卓燕起来。
  卓燕咬牙死撑爬上江山的背,好半天之后才稍稍把气喘匀一些。
  下楼时,回想江山刚刚说过的话,她不由挣扎着问了一句:“吴双也病了吗?”
  江山想点头;可刚一动就发现此刻这动作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他脖子正被背上那丫头勒着。
  “是啊,”他直接用声音回答卓燕,“刚才我去看她,她正拉肚子呢;也说肚子疼,不过没吐也没烧,远没有你严重。唉!”说到这江山忍不住似的直叹气,“谁还能有你严重呢别人吃饭前可都没吃大冰块子什么的!”
  卓燕这会儿根本没力气和他斗嘴;可听他挖苦自己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都赖你这个乌鸦嘴!"

  因为卓燕肚子疼,江山不敢下楼太快。他让路阳她们先走,去学校门口提前打辆出租车。
  他背着卓燕慢慢走。
  即便这样,卓燕还是觉得一步压过一步去的动作对她而言实在颠簸,每一步之下,她的肠子都要伴随这步伐节奏痉挛一次。
  她伏在江山背上,觉得自己就要疼得晕过去了。
  她咬紧牙闭着眼,眼泪从黑长的睫毛间一颗又一颗的溢出来。
  江山尽量走得慢、走得稳。
  他觉得背上的女孩太安静了,安静得根本不像是她,安静得令他几乎有些心慌。
  他想逗她说说话。
  可是忽然地,他感到颈后一凉,人不由跟着激灵了一下。
  一滴湿湿的东西落他脖子后面。
  随后又是一滴,一滴之后跟着又是一滴……
  连续几滴之后,他终于彻悟那些是什么了——在这一刹,他感到心像被人拧了个劲一样。
  “文静!”他叫她一声,轻轻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背在后面不舒服?要不然改成在前面抱吧?”
  卓燕吸着鼻子气很虚地答一句:“背着舒服!”
  江山很小心地把她往上托了托。
  卓燕感觉到他已经有些出汗,忍不住说:“再叫个男生一起吧,和你换着背我,光你自己太累了!”
  江山果断否决她的提议:“不用!”他说,“我背你你还这样呢,换别人背我更不放心!你就甭操心我累不累了,就你这把越来越木乃伊的骨头,别说这么一会儿,就是背你一辈子你江哥哥也不会累!”说到这他顿一顿,然后问卓燕,“文静,你说我就这么背你一辈子好不好?”
  卓燕闻声全身一僵。
  半晌后她回复江山:“别闹了!回头双丫头要是知道你调戏我,非揍你不可!”

  此后江山不再说话,背着卓燕哼哧哼哧地往学校门口走。
  赶到门口时,路阳她们已经打好出租等在那里。
  他很小心地把卓燕放下,扶她坐进车子后座。
  随后他也跟着从另外一面上了车。
  路阳钻进车子前面;小余孙颖因为没有多余的地方坐只好回宿舍留守。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沉静得几乎令人有些心慌。
  到了医院,做检查时,大夫问卓燕:“白天有没有吃过什么不太干净的、或是凉的、刺激性的东西?”
  卓燕虚弱点头。
  大夫问都吃了什么;江山没好气地替她回答:“她可厉害着呢,跑完八百就吃了根雪糕,最后一口还含在嘴里没等化呢,就紧跟着开始吃上热饭了!就着红烧肉干豆角炖粉条!”
  大夫听完这番描述扑哧一乐,“怪不得症状这么严重,不该吃的都吃了个遍!这个季节像菜干一类的东西还是少吃好,很容易引起肠胃不适的。"他开了几个吊瓶单子让卓燕立刻取药立刻扎上,“让护士带你去病房空床上躺着扎。到早上如果退烧你就没事了,可以回学校上课;要是还烧就得住院观察一下了。”

  挂上吊瓶以后,卓燕躺在病床一边输液一边休息。
  她看看坐在床边板凳上的江山。
  他倒还算精神,看样子并不怎么瞌睡。
  再去看一眼路阳。
  路阳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窝在床尾稀里糊涂的打着盹。
  一瓶药水输完,卓燕感觉到肠子开始慢慢趋于平静,再不像之前那样疼得闹人。
  她抬头对江山说:“我好了,不怎么难受了,这里不用再留这么多人,不如你回去吧,有路阳在这陪我行了!”
  江山睨一眼床尾那里把自己团得像个熊睡得像个猫一样的路阳,撇撇嘴,“留她?”他又转回来对着卓燕撇撇嘴,“你们俩一个缺心一个少肺,不在这盯着你们我不放心。要不这样吧,干脆你让她回去,我留在这陪着。”
  卓燕差点呛到。
  “大哥,拜托,请动一动脑筋!”她气息不匀地发问,“我打到一半时如果想上厕所,是需要有人全程陪护伺候着的!你,可以吗?!恐怕你连女厕所的门都进不去!”
  江山哼哼着一笑,“知道斗嘴了,看来是快好了!你啊,就消停的打你的针吧,精力放在和病毒作斗争上去,别浪费在我这尽合计着怎么撵人!”
  卓燕本想回他一句你比病毒还烦;可还没等说就看到躺在脚边的路阳一呼噜的爬了起来,迷迷噔噔的一边揉眼睛一边直咕哝:“我要上厕所!”
  江山被路阳的傻样逗乐,“去吧!班长批准了!瞅把孩子憋的这委屈!”他转头又对卓燕说,“你看,她要么睡觉、要么上厕所,假如这功夫正好你打完一瓶该换新的了,怎么办吧?”
  卓燕忍不住想要叹气。
  她想撵走他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吴双;可他坚持留下的理由却方佛能找到千百个之多。
  一个对千个百个,这比例真叫人无可奈何。

  路阳上厕所还没回来,江山接到一通电话。
  这么晚打来的,会是谁?
  卓燕觉得自己大概猜到电话另一端的人是谁了。
  她注意到江山盯着手机时双眉拧紧,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他对她说出去接。
  卓燕想说:“看吧,其实就算你留在这也是一样的!”
  不过没来得及;他已经几个大步飞快迈出病房去了。
  随后路阳方便归来。
  她进来时带着一脸疑惑,告诉卓燕:“江山好像在和吴双吵架!”
  卓燕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
  路阳耸耸肩,“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我从厕所出来以后吧,经过楼梯口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打电话,声音特熟,特别像江山;为了辨认我是不是听错、这声音到底是不是江山的哈,我就不小心走得慢了一点点……于是就很不故意的听到一些比较激烈的对白,比如,那熟悉的声音有点大声地说:你别只顾着说她吃了雪糕才这样,你得知道那道菜也是诱因……吴双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了?她不也是你的好朋友吗?再说我不是班长吗?我在这里照顾她怎么了?不是班长应该做的吗?况且我在这照顾她不也是在替你这个朋友出力吗……是我知道……可是她真的很重,她刚刚烧得都快抽过去了……”
  听完路阳的复述,卓燕心里咯噔一下。
  等江山打完电话再进来,她坚持要他回到学校去,说什么都不让他继续留在医院。
  江山皱着眉不答应;卓燕挣动着坐起来作势要拔掉手背上的针头。
  “不打了,一起回学校!”她负气的说。
  江山沉下脸,眼底已经有些怒气,“大家都在为你生病着急,可你呢?倒耍起脾气来了!我这真不知道一晚上是给谁忙活呢!想不到就换来你这么不珍惜自己,病还没见起色就要以拔针来威胁我!”
  卓燕毫不退怯,她看着江山,底气虽然虚弱,字字句句却无比清晰,“江山,你得知道,这年头不疼自己女朋友的男人都是渣男坏蛋;别忘了吴双是你当初费力追来的,千万别因为我这个哥们你把自己变成你女朋友的渣男坏蛋!”
  这番话乍听起来好像并不算露骨,可是随后再品一下——江山脸色不由一变。
  一直以来那悄悄藏于心底的酸酸甜甜的暧昧种种,彷佛一下子就被端到太阳底下去曝晒,这光明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人不愿接受,他几乎不知道该怎样去招架。
  他看着卓燕,久久后有些颓然地叹一口气,“等你打完这瓶,如果不再继续发烧,我就走。其他的别说了,我不想听。”
  卓燕不是没和眼前这人冷战过,早已经领略过他的倔脾气。听他这样说,她知道等下就算她真的拔掉针威胁他他也不会走,反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被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只好由他。
  她不理他,躺回床上去,闭上眼睛逼自己休息。
  无力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黑网,从四面八方像她压过来,压得她就快要透不过气。
  朦胧中一瞬里,她觉得心里很酸。
  似乎从前她生病时就没有这么烦心过。
  比如那次断腿,虽然天天只能躺在病床上根本动也不能动,可是那时的她心情和精神状态都还不错,一点不像现在这么压抑。
  那时是张一迪在照顾她。
  他每天都会从学校赶到医院去,连有考试都不例外。
  那时,是张一迪在照顾她啊……
  迷迷糊糊中卓燕想到张一迪。快要睡着以前她的思绪变得更加弥漫和涣散。
  “张一迪啊张一迪,你一下子就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你那里是不是一切都好……
  “这边大家都还是老样子,三只妖怪还是那么妖,我还是那么笨……
  “只有豆沙包不太好……
  “它一定很想你,从你走后,它就变得不爱吃东西了。越来越瘦,越来越瘦,大家都说它就快瘦得像……像……像什么来着……”
  卓燕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沉,神经也变得越来越迟钝。
  她很辛苦的回忆着;在堕入睡梦的前一秒,隐隐约约间她抓住一句话,她觉得这句话有些熟,彷佛曾听谁这样说过——
  “是了……是瘦得就快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猴子了……唉……”
  下一妙,她彻底睡着过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睡着以前曾经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道她曾经做了一个错误结论。
  刺猬就算再瘦,又怎么会去像一只猴子?
  其实那比喻该是用来形容人的……

  在宿舍躺了三天,卓燕渐渐好起来。
  第四天她从床上爬起来去上课。
  小别数日后,同学们再见到她,都表现得无限唏嘘。
  平时油嘴滑舌和女生闹惯了的一个男同学见还有几分钟才打铃上课,就忍不住凑过来逗卓燕:“哎哟喂文静妹,你这是怎么了?这才几天呀,怎么就瘦脱相了?啧啧啧!瞧瞧这细棍儿似的小模样,可真是招人疼哟!我见犹怜、我见犹怜啊!文静文静,我跟你说,你现在这气质简直太棒了!拜托哈,你千万千万别张嘴,就让我在你周身这种有如基因突变一样的林妹妹的美好气质中再多沉浸一会儿!”
  卓燕斜他一眼沉着声问:“我张嘴怎么了?”
  那位同学张牙舞爪地想要制止她说话,“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别张嘴,你还问!你要是一张嘴,我告诉你吧,那可真叫怎是一个坏菜了得!直接就把我从幻象里震出来、震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唉唉唉!老天爷作弄人啊!他怎么就忍心把一副娇滴滴的小模样给了个小猴子一样的假小子呢!”
  卓燕面无表情看着面前某君,眯一眯眼后,直叱他一声:“给姑奶奶痛快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某君像被刺激到一样,双手捧着头嗷嗷惨叫:“完蛋了完蛋了!说话了说话!幻灭啊幻灭啊!嗷——”
  卓燕朝他踹过去一脚,“你误食复读机了吧?什么毛病!”
  某男又是捧头又是抱屁股的向着教室后面连连嚎叫地逃窜而去。
  卓燕站在原地转头问身边路阳:“我瘦了很多吗?”
  路阳正在偷笑得不亦乐乎。听到卓燕的问题后,她不由连翻白眼。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是被猪妖附体了吗?蠢死了!你就一点没发现最近你养成个走哪都爱提裤子的臭毛病吗?”
  卓燕不以为意,“裤子松,不提该掉了。”
  路阳差一点卡倒,“大姑奶奶,我求您相对论一下成吗!裤子松,说明什么?”
  卓燕一拍手,答:“我应该买条裤带了!”
  路阳忍不住拍了下她脑门,对她吼:“腰带你个头!这说明你瘦了、瘦了啊我的二货姑奶奶!哎哟我真是搞不懂,……呃,自打这学期开学,你就跟你领养那小刺猬你们俩对着不吃东西,真不知道你们一起玩的哪一出虐恋情深!”
  卓燕一面向后边座位走一面呵呵地笑,“这不挺好,最近大家都嚷嚷减肥,一个一个把自己折磨得要死都不见得瘦下来几斤,但是你看姐,不知不觉就走在潮流前端了!阳阳,来,告诉姐姐,你是不是都要羡慕死了?”
  路阳快步越过她时,在她耳朵边“呸”了一声,“你还是先找俩馒头把你的胸前撑起来再跟我显摆吧,哼!”
  卓燕对着路阳的背影筋筋鼻子,又低头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胸脯,挺了挺后,她很纳闷地自言自语起来:“小吗?不小吧?明明鼓溜溜的,切!”
  旁边有人喷水。
  卓燕转头看,是江山正坐在位子上喝水。
  她斜睨着江山,没好气地问:“干嘛喷水!”
  江山忍着笑连连摆手,“没干嘛、没干嘛!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说完假装没事地端起水杯继续喝。
  卓燕对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心里深感不快。
  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一边向座位走,一边哼哼着唱起歌来。
  “我是一直小小小小——鸟——”
  江山当即哗啦一声又喷出来……


  第四十七幕

 有天上线的时候,卓燕意外发现一直以来都是灰色的那个头像居然在跳。
  她有些疑惑,有些吃惊,有些无法相信。
  以为是自己看错,揉揉眼睛后,才终于确定那并非幻觉。
  点开头像,她从跳出的对话框里看到一句很短的留言:
  【
  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不知道豆沙包是不是还记得我。
  这段时间好吗?
  有没有按时吃东西?
  想念。
  】
  读起来祥和平淡没有起伏并且格外剪短的四句话,除了第一句指明对象是小刺猬外,其余那几句就有如病句一样,全无主语。
  卓燕不由拄着下巴望着屏幕默默地思索起来:中间那两句究竟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豆沙包?最后那句又是谁在想念谁?她会不会想得有点多了呢?——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是在问刺猬而不是人吧?她应该怎样回答他好呢?
  想了一会儿以后,她开始敲下键盘:
  【
  豆沙包一切都好,放心吧^_^
  当然不会忘记你啊!怎么可能忘呢,对不对?^_^
  不过……倒是瘦了一点点……但没关系,慢慢就长回来了^_^
  那个,在国外都还好吗?
  ^_^
  】
  把留言发过去以后,卓燕仰头一叹。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说模棱两可的话了?
  “在国外都还好吗?”——这话放在以前,她一定不会说得这样遮遮掩掩,而是直截了当地去问:你和你的“她”是不是一切都还好?
  现在却刻意不去指明那个带着女字边的主语;好像只要不带出那个字眼彼此之间就不会感到尴尬一样。
  卓燕忍不住又是一叹。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她与张一迪似乎变得很客气。
  她有些淡淡的惆怅。
  是不是好久没有联系过的两个人,彼此之间已经渐渐开始走向陌生?
  想到这,她心底蓦地涌起一股恐惧。
  她和张一迪几个月不联系她就已经察觉到彼此之间有了距离感,那么董成呢?这三年来他们又何曾有过很多联系?
  他们一年只能见几面而已,至多每星期一通电话,短信决不经常发,偶尔她传给他后、他若能回给她,她就已经满足得不得了;
  她一直都在他千里之外;能够时时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
  她心里泛起一股酸酸的疼。
  三年来她隐忍、坚持、和努力着,无论多少次感觉到前路很渺茫都从来不曾放弃过;她像一头固执到家的憨牛,一旦认定了方向,就一路走下去、走下去,哪怕走到头、走到黑,走到撞出满头包,也绝不向后退怯一步——她就是这么傻、这么笨、这么死脑筋的一个人。
  只是不知道死脑筋的她,最终投映在董成脑海里的,会不会只是一道被时间与距离悄悄消磨掉了的、渐至陌生的影子……
  她不敢再想下去;猛地抓起桌上手机,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忐忑又紧张。
  禀着呼吸,飞快按下那早已经烂熟在胸的十一个数字。
  直到那边有人接通,她才松一口气。
  “董成!”她叫着电话那端的人,让自己尽量笑得轻松自然一些,“最近好不好?嗯……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吧,忽然感觉挺想……呃,就是忽然觉得我该和你多说说话,要不然你该快想不起来我是谁了……你别笑啊,我真是这么觉得的……”
  听到那边的人一边呵呵笑一边对她说“怎么会?”她感觉到了满足与心安。
  ——无论如何,在你没有做出选择以前,再辛苦我也会坚持下去,一定!
  只是请你千万不要——
  千万不要在我还在苦苦坚持的时候,你却已经开始对我感到陌生……

  过几天,卓燕上线时再一次看到张一迪给她留了言。
  短短一句话,主语依然只是那只小刺猬。
  【
  豆沙包它乖不乖?
  】
  卓燕回复他:
  【
  何止是乖?简直快要文静死了……
  】
  又过几天,张一迪又在QQ上给她留了言。
  内容依然简短,所围绕核心依然是那只小动物。
  【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见豆沙包。想念。
  】
  卓燕发现但凡说到想念时,张一迪从来不加主语。
  想一想后,她敲下这样一句话:
  【
  豆沙包要是知道你想回来看它,一定高兴死了!
  期待。
  】
  她依样画葫芦,也没有加主语。
  两个人就这样一来一回的,你留言我回复,尽管彼此话语都很短,可也算是恢复了相互之间的联系。
  那只整天窝在竹筐里黯然销魂的忧郁小刺猬,它一定不知道自己被人提名的几率有多么奇高无比——它不会知道原来智慧的人类世界里居然存在那么无聊的两只傻瓜,他们每次尽打着它的名堂互相说事儿;谁知道在他们心里“豆沙包”究竟是在说它这只刺猬、还是早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引申到哪个笨蛋身上去了呢?
  ——豆沙包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豆沙包很好,只是瘦了一点。
  ——豆沙包是不是还记得我?
  ——豆沙包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
  ——豆沙包它乖不乖?
  ——豆沙包何止乖,它简直要文静死了……
  ——真想回去看看豆沙包。想念。
  ——豆沙包要是知道你想回来看它一定高兴死了!期待。
  “豆沙包”三个字,真的是在说它这只刺猬吗?
  这种事,它豆沙包哪会知道?它只是一只刺猬。这种事是要去问笨蛋才行的。

  也许是因为时差的关系,卓燕和张一迪从来没有在网上直接遇到过。
  总是隔上几天,他就会留言问问豆沙包君最近怎么样;而她在看到留言后也总会在第一时间回复他豆沙包君各种安好。
  他们一直出现在不同的时间里;虽然彼此的轨迹都在向着相同方向延伸,可前行的过程中却从来没能出现一个交点。
  他们远隔重洋,一个人的白天永远是另外一个人的黑夜;一个人将要迎接日出时,另外一个人正陷入酣沉睡眠。
  卓燕不由想起小时候听到过的左耳与右耳的故事。
  左耳与右耳,它们住得很近很近,从出生开始就相守在一起,为主人一同聆听声音、一同分辨凶险、一同分担喜怒哀乐,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要比它们更加契合。
  有一天,左耳对右耳说:我想见见你,你呢?
  右耳告诉它:我也是!
  于是两只耳朵都很兴奋地开始向对方那里努力移动。
  可这时它们却发现,它们的主人很坚决的隔断在它们中间,它们无论生前死后,都将无法得以相见。
  它们这才发现自己从前的想法多么错误。
  它们曾经以为天下再近的距离也近不过它们之间;可事实恰相反,它们中间阻隔着永生永世的遥远——
  我能感觉到你就在我身边,我能听得见你,然而,我却看不见。
  卓燕觉得此时的她和张一迪之间就有那么一点左耳与右耳的味道——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相隔太远,他总是能够出现在面前;然而她看到的只是他在较早时间留下的只言片语,而并非他自己本人;他们两个从来没能撞对过时间、把延时的留言和回复变成即时的互动和聊天。
  “毕竟,”卓燕这样告诉自己,“我们并不是真的离得很近,那只不过是由网络带来的错觉而已。”
  她知道的是,从她到他,中间隔着43200妙和12756千米的时空距离。
  ——其实他们相距很远很远。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从他到她,是留言以后一直守在电脑旁边,从白天到午夜,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看到她的头像变亮,等到看她变亮的头像跳动闪烁,等到把她的回复反复看过一遍又一遍,然后告诫自己忍耐,忍耐,忍耐……能偶尔从她那里得来一句话,对这时的他、这样的他来说,已经是件额外的恩赐,在无法给她承诺、不能对她负起责任的时候,他又怎么能够自私奢望可以与她恣意地畅谈呢?
  她从来都不知道,从他到她,并不曾正真遥远过。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他那里,从来都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钱包暗袋而已。
  她不知道,自篮球赛以后他养成一个习惯,他总是把钱包放在左侧胸前的口袋里面。
  她不知道,他的钱包不许任何人来翻,不许,任何人。
  她不知道,他钱包的暗袋里面珍藏着一张照片,一张她与他的、唯一的合照。
  她不知道,其实从他到她,一直都这样近、这样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不过是隔了胸口前一层薄薄的钱包暗袋而已。


  第四十八幕

  卓燕觉得自打那次半夜生病以后,吴双对自己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冷淡。
  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大家一起从家乡懵懵懂懂走进大学校园,最初时在陌生环境里的那份无助感,全靠着彼此之间的鼓励和打气才得以尽快消融。
  因为在心里始终念着这一份过往,卓燕很想要挽回她与吴双之间的友谊。
  她试着主动去靠近吴双,想缓解她们之间的冷淡关系。可是吴双并不配合,她总是一副欲理不理的样子。
  卓燕一时变得无从下手起来。
  一天下午上完课,趁着一起往阶梯教室外面走时,卓燕顺便对江山嘱咐一句:“山哥,说个事,以后记得不要在嫂夫人面前说太多与我有关的事情哈,当心会惹嫂夫人不高兴!”
  江山对这个话题表现得非常不耐烦,“那怎么办?合着我还不能提你了是不是?总不能因为这个,我就和你绝交吧!”
  卓燕看着他嘻嘻笑起来,“瞧瞧!年纪也不小了,四五个你自己加在一起也有一百多岁了,脾气说来就来,啧啧!热血青年啊,火力忒旺,一句话就差点点着!”她奚落完江山,又大大咧咧的抬手拍拍他肩膀,“不过还好,你还算讲兄弟义气,没有重色轻友!但是话又说回来,这要换成是我嘛,我觉得我肯定希望我男朋友是重色轻友的!唉唉,怎么办,好纠结……”说着说着,她就把自己绕进问题里去了。
  江山看着她,目不转睛,一直微笑。
  那笑容初看上去好像很随意,可是再看两眼又会觉得别有深意。
  他就这样笑着,看着她说:“别说,要真是你,我还就重色轻友了!”
  卓燕不禁猛翻个白眼给他,“滚蛋!老没正经的,你姐姐的口头便宜你也敢占,就不怕背着乱伦罪名被警察叔叔抓你去浸诸笼!”
  江山一副满不在乎的调调,甩甩头,又扶了扶眼镜,然后突然一伸胳膊把卓燕挡在墙壁与自己之间。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人声纷杂脚步繁沓,同学们都簇拥在一起挤着赶着往教室外面走,并没有谁来得及注意到在这一刻、在教室一隅,有个男生突然坏坏地挡住了一个女生。他把她挤在墙角,让她进退不得。
  江山忽然伸手撑在墙壁上,挡住卓燕。
  他俯低上身,微微向前探着,直望着卓燕眼底,似笑非笑地压低声音说:“文静,浸猪笼是要有奸情的;我如果是奸夫,那谁是淫妇?你吗?是吗?嗯?”
  他的声音越到后来越有一股旖旎暧昧的味道。卓燕觉得自己的后背在嗖嗖地冒着凉风。
  她一把推开江山,想也不想对他飞脚就踹,“你个混蛋!还越玩越来劲了是吧?!敢骂我是淫妇!叫你满嘴胡说八道,看我不踹得你满地找药吃!”
  江山收起刚刚那副似真似假的调戏模样,一边跳脚闪躲一边指着卓燕恶声恶气地叫:“卓文静,你够了啊!踢两下完了,别没完没了!当心惹急了我可还手!”
  卓燕一听不由踹得更加使劲起来,“哈,你还来能耐了!还想跟我动手呢?!我就踢、就踹、就没完没了了!求你一定要急一个给姐长长见识,一定要给个机会让我学习学习班长动手打同班女同学是什么样!”
  江山被卓燕奚落得破了功,再也装不下去强硬,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牙尖嘴利,一点亏你都不带吃的!”他一边跳来躲去,一边依然没个正经样子的继续胡说八道,“我说小妞,你能不能规矩点啊!别说说话就对爷儿动手动脚个不停好不好,爷儿我可是个正经人呐!”
  卓燕恨不能撕烂他那张跑火车的大贫嘴。
  “我打死你!混蛋!我叫你胡说!”她涨红了脸,又气又急,想也不想抡起手里的书便对江山用力拍过去。
  江山吓了一跳,忙不迭伸出手去捉住卓燕手臂,“你这暴女,想谋杀奸夫是怎么的?这么重的手你也敢下!”
  卓燕究竟是女孩子、脸皮薄,听江山不停地说这些没羞没臊的玩笑话,她已经彻底招架不住。
  双手被制住不能动,挣又挣不开,她不禁又羞又恼,一边跺脚扭动一边嗔怨江山:“你快松开我!讨厌!不许再胡说了!”
  江山直勾勾看着她涨得红彤彤的脸,眼神半分也不舍得移开。
  这样的情景,不知道已经偷偷幻想过多少次;今天他终于能够真真实实地握住她手腕——他怎么舍得这么轻易就放开她呢?
  忽然他看到卓燕脸色一变,一边使劲对自己皱眉眨眼睛,一边满脸慌张地小声说:“快松开我,快点!”
  江山看着卓燕,偏不松手,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文静,你怎么了?怎么脸揪得像个包子似的,这么痛苦?是让谁踩到你的小尾巴了吗?嗯?”
  卓燕带着一脸天塌表情的望望江山身后。
  这一刻她真是恨不能让自己直接昏死过去。
  卓燕闭了闭眼睛,欲哭无泪。
  再睁开时,她强挤出一抹笑,对着江山身后“嗨”了一声。
  趁着江山分神往后看时,她奋力扯出自己手臂,逃命似的向一旁猛窜一大步,和某人拉开距离。
  然后对着站在门口的人再次强迫自己一定要挤出自然的、镇定的、光明正大的笑容,“嗨,双……吴双,你来啦……”面对对方凉丝丝的眼神,以前的亲密昵称此刻一下哽在喉咙里,让她怎么也叫不出口。
  ——这一刻起,她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变得更加遥远了……

  吴双清晰的感觉到,江山看见自己出现在门口的一瞬,他身上那种由心内散发出来的、开心愉悦的气息,一下子悄无声息的隐灭掉了。
  他像和刚刚换了个人一样,笑容里半点轻狂嚣张都难再寻见,唇畔间只剩下足足的尔雅温文。
  他的笑容很俊美、很迷人,可是她看了只觉心痛。
  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她面前已经开始带着面具做人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最真实的那面只展露给另外一个女孩?
  越想,心不禁越痛。
  直到很久以后,吴双终于承认,其实是从一开始,江山就只对那一位女孩特别不同。
  他们说起话来、开起玩笑,通通都肆无忌惮。
  那时大家都以为他是把那女孩当成男孩子看待了,所以才会那样不羁,那样百无禁忌。
  那时她与大家有着一样的想法——可能那时,其实连江山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吧,不然怎么会直到和她好了以后他才幡然醒觉,原来他真正爱着的,其实并不是她这个温柔婉约,而是那个肆无忌惮。
  她知道肆无忌惮一直傻傻的,对一切一无所知,心里喜欢的也另有其人;她其实并不该责怪她什么。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谁叫她不知不觉中已经深深爱上这个在她面前总是带着面具的男孩子!
  来不及了,不管究竟谁爱的是谁,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已经把心沦陷给他了。
  所以卓燕,除了你,我不知道还可以去怨恨谁。

  吴双站在教室门口,脸上笑吟吟的,就像很开心一样。
  但是依着江山对她的了解,他知道此刻她这副笑容是装出来的——她脸上笑得越开心,说明心里的不快就越浓烈。
  吴双笑吟吟回复卓燕一声:“嗨!”又转过视线看向江山,语调正常得不得了,就像以往一样的温柔,“我们不是约好下课以后去书店的?我等了你好半天你都没来,我担心你给忘了,就过来找找你。想不到还真在这呢!”她环视一下已经没剩几个人的阶梯教室,“都走得差不多了,就你们俩还跟这耗着呢!”
  江山觉得再说下去情况会变糟,赶紧打断吴双说:“人少省着挤得慌,走吧,我们这就去书店!”
  吴双看着卓燕,笑得别有深意,话中有话地说:“不好意思燕子,那我们就先走了,等他回来再让他和你接着聊啊!”
  卓燕被囧得手忙脚乱,又是抓头又是摆手,“没啊……不是的……那个不聊了不聊了,我跟他有什么好聊的啊……”
  吴双笑得无限温婉,柔声细语地慢慢说着:“没事儿,聊一聊挺好的!他啊,和我在一起一星期也没有和你在一起十分钟说的话多!没事儿,让他和你多聊一聊真的挺好的,不然时间长了我都担心他在我这里会憋坏了!”
  听完这番话,卓燕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煞白。
  她咬着嘴唇望向吴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心里究竟是愧疚还是害臊、是窘迫还是怨怪。
  她怎么能听不出吴双话里面真正的含义?那一句句笑谈,每个字都是一把讽刺的刀,扎得她满心都是惶然与不安。
  兴许因为心虚,江山一直没有出声。
  直到听吴双说了这样一番话,他不由皱起眉心。
  他拉起吴双的胳膊抬脚就向外走,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有些埋怨似的咕哝一声,“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哪天也没见你说过这么多话,就今天居然也跟着胡说八道上了……”
  卓燕站在他们身后没有动。
  她看到吴双用力甩着了下手臂,似乎是想甩脱江山的钳制,可惜没有成功;江山一直握着她的胳膊,大步不停的往前走。
  每走几步,她便挣一挣,却怎样都挣不脱;她每一挣动,他便愈发握得紧了,脚步也同时迈得愈急愈大。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拉拉扯扯、踉踉跄跄地走远。他们的影子交交叠叠、斑斑错错地覆过来覆过去,最后终于在走廊转角处彻底隐没。
  周遭一下变得极其安静。
  卓燕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又一次落了单。
  孤单铺天盖地的漫涌过来,这一秒钟,她寂寞到彷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整个晚上,她都很沮丧没精神。
  临睡前,她把QQ签名改了一下:
  【豆沙包不开心……】
  关掉电脑,她蹲在竹筐前,扒拉着里头的小刺猬,对它喃喃低语:“豆沙包啊豆沙包,我知道你很孤独、你不开心,不过没关系,你有我呢啊!咱们两个作伴儿,一切不开心很快都会过去的!”
  竹筐里的小家伙睁着小豆豆似的圆眼睛,无限委屈、无尽哀怨似的看着卓燕。
  谁来救救它?
  它团得好好的正犯懒,莫名其妙就被她扯起来……
  它只是一只刺猬,它哪知道什么是孤独寂寞不开心……
  她又在“以刺猬之名”了,唉……


  第四十九幕

 第二天上线,卓燕看到张一迪给她留了言。
  他给她讲了一个笑话:
  【
  从前有位王子,他被一个会魔法的巫女看中。
  巫女想嫁给王子,王子没有答应。
  因为王子有心上人,那是一位美丽的公主。
  巫女被拒绝后感到很生气,就在王子身上施下魔法——他每年最多只能说一个字。
  即便如此,王子没有屈服。
  为了向心上人告白,他足足五年没有开过口。
  直到第五年,他终于可以走到公主面前。
  他对她深情告白:“公主我爱你!”
  可结果,公主只说了一个字,王子就郁卒得差点晕倒。
  猜一猜公主说了什么?
  公主说:“啥?”
  】
  笑话讲完,张一迪在最后问:
  【
  豆沙包看完笑话有没有开心一点?
  】
  卓燕看完笑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她觉得特别好玩。
  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王子的告白,不是什么人想要都可以得到的,巫女哪怕以魔法相威胁,依然无法得到他垂青。
  他只把它留给心爱的公主。
  他对她的告白,虽然只有短短五个字——这五个字在别人看来,实在稀松平常寡淡无奇,可是对于王子自己,那却是他苦耗心血足足攒了五年才能够说出口的。
  这五年里,谁能体会他忍受了多少孤独和寂寞?
  可是那毫不知情的傻公主啊,只用一个字就把他整整五年的刻骨光阴在一刹之间全部抹杀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那个迟钝到气人的公主,或者说其实她比公主还要再可恶一些——公主的听力是差在耳朵上的,可是她的,却是差在心上。
  过去那段时间,很多事情她都没有去用心体会;也许有很多次在无意中,她已经伤害了那个王子的心。
  她望着那则笑话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移动鼠标,再次改掉签名——
  【
  豆沙包想说对不起……
  】
  过几天卓燕又收到张一迪的留言。
  【
  豆沙包不要对不起;豆沙包只要快乐就好。
  豆沙包并没有错,错的只是时间。
  】
  卓燕反复在心中念着最后那句话:
  豆沙包并没有错,错的只是时间。
  念过几次以后,她的心里忽然变得一片平静。之前的沮丧烦躁、苦闷怨恼在这一瞬彷佛都得到消解。
  “是的,也许其实我们都不算有错,错的只是时间。”
  不论董成、林娟、还是吴双,他们与她都曾经有过快乐的时光。
  那时他们的时间没有犯错,所以留给他们的都是美好回忆;至于现在,是时间出了点小问题,它没有安排好每个人的登场次序,才引发出这许许多多的不开心。
  其实错的只是时间,他们,有什么错呢?每个人都只是在追求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已,不是吗?
  卓燕忽然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一些。
  她觉得这一年的青春有了一点沉重的味道;它让她格外体会到了什么是惆怅,也不经意地教她懂得了怎么去宽容——每个人都算不上有错,错的,只是时间。

  大三不留痕迹似的匆匆过去了,转眼之间,卓燕已经升入大四。
  有时她觉得自己像做了场梦,梦的开头她还是青涩未退的半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可是就在这梦里,她发现自己的模样不知不觉间已经悄悄改变了——从几时起她变得愈发像一个大人了呢?
  当这场梦醒来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红颜生白发?那时她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人,也一样白了双鬓,也一样满脸皱纹,也一样走起路来迟缓蹒跚?他们是不是每天都会手拉着手站在窗前,透过已经朦胧昏昧的眼去看外面天空明丽金艳的美好日出?
  她很希望会有这么一个人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很希望两个人能在岁月的长梦里一起慢慢变老,很希望满脸皱纹的他们在凝望彼此时,眼底依然还很动情。
  她很希望,这个人就是董成。

  从大三下学期开始,同学们就在陆陆续续为自己将来做打算。
  卓燕一直准备毕业后继续读研,对找工作留学之类的事项从头到尾没有特别留意过——她觉得那些事与她无关。
  可是董成一通电话彻底打乱她的所有安排。
  有时她真是不懂,为什么董成做过一个决定以后总会改变;而她更加不懂的是她自己——为什么她总是在妥协和纵容他的各种改变?
  其实不纵容又能怎么样呢?选择的权利从来就不在她的手上。
  对她来说,除了附庸,就是认退。
  既然已经坚持这么久,又怎么可以说退就退?所以只好就这样附庸下去吧。
  董成在电话里告诉卓燕:“下学期我有个机会可以去澳洲留学,所以我想改变原定考研的计划。燕子,你回家时不是说过你们学校刚刚和澳大利亚一所大学建成友谊学校关系吗?我记得你还说过你们学校与几个国家的友谊学校之间都是可以交换留学生的;怎么样,想不想试一试?我们一起去澳洲留学怎么样!”
  董成在电话那边说得兴致昂扬,彷佛光明美好的未来已经别无阻碍地铺陈在眼前一样。
  兴奋中的他似乎一点没有察觉到卓燕的吃惊与为难。
  如果想做交换留学生去澳洲,在上个学期末就该着手准备了;到这个时候才改变主意不考研想留学,除非是在学校领导那里有关系,否则根本别去妄想赴澳深造的名单里会有自己的名字。
  她卓燕的家庭就是规规矩矩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之家,要她在学校领导那里找出一条关系来,这对她来说比叫她去维护世界和平容易不了多少。
  她该怎么办呢?这么临时起变的决定,实在令她感到措手不及。
  她还在这边踌躇着,电话那边的董成却已经有些等不及。
  “燕子,你怎么不说话?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澳洲留学?”对方在电话里紧紧催问她。
  卓燕想了想,问了一句:“林娟呢?她……也会去吗?”
  董成告诉她,“她还没想好,你呢?”
  卓燕心头立刻一亮。
  再顾不得多想什么,她当即便点头答应下来,“我去的!我去!”
  三年多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在她和董成之间,居然还有一丝可以摆脱掉影子一样的林娟的契机。
  不管前路会多么艰难,无论名额多么不易争取,为了这一丝难得的契机,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去试一试的!

  卓雅开始着手各种准备工作。
  她搜集了大量资料,认真琢磨着该从哪里入手才能有更大把握获取去澳洲留学的机会。
  因为这是第一年与澳洲那所学校建立友谊关系,所以想去友校留学的人数非常之多,相反名额却少之又少;加上卓燕准备的时间又比别人都晚,她很担心最后自己会去不成。
  在她为这件事苦恼得就快寝食难安时,小余在一旁终于给她指出一条明路。
  “文静,你记得不记得大一有一次吴双来我们宿舍聊天,她说话的时候说漏了嘴、说她亲舅舅在咱们学校上班儿?”
  卓燕听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还有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你不是自己凭空做梦梦到的吧?!”
  小余简直想掐死卓燕。
  “拜托!我真不知道你智商都长哪去了!”她顺手指了指路阳,问,“路阳你说,吴双是不是说漏嘴过!”
  路阳毫不犹豫点头,“是的!她说她舅舅在学校外事处工作!”
  路阳说完,小余和她两个人直直看向卓燕,等待她的反应。
  足足隔了好几秒卓燕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呀”一声拍着大腿跳起来,“天啊,我这是什么造化啊!我这是要柳暗花明苦尽甘来了呀!”她蹿到小余路阳身边,无限感动地执起她们的手捧到胸口,脉脉地说:“小余,路阳!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在过去的日子里无时无刻不竖着一双好使的耳朵、不长着一颗充满八卦的心!”
  小余面无表情抽回自己的手,眼神凉凉地睨着她,“你们村儿都是这么感谢人的吗?还有,别高兴太早,有跟我们在这臭贫的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说服吴双帮你忙吧!你还以为你们俩跟大一那会儿两小无猜似的啊?别想美事了!要我看,她现在指不定多烦你呢!”
  路阳在一边复读机一样的点着头跟着溜缝儿,“可不是、可不是!好好合计合计吧,哈!好好合计合计!她肯定特烦你,特烦你!”
  卓燕的脸一下垮下来。
  是啊,她的确还以为她和吴双之间仍然是十九岁时的亲密无间;可事实上,三年以后二十一岁的吴双看到二十一岁的卓燕脸上早就已经没有了真诚的笑容。
  卓燕幽幽的叹口气。
  不管怎么样,她都想试一试。
  起码也许吴双会这样想也说不定:如果她去了澳洲,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分走江山的注意力了。
  这样想的话,吴双也许会愿意帮助她的……
  卓燕这样安慰着自己。
  同时她也开始有些责怪自己。
  很早古人就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她却偏不信,以为与江山、与吴双三个人之间一定能够找到一个很和谐的平衡,来兼顾好她与他们的友情以及他们自己之间的爱情。
  可是事实上,不仅平衡没有找到,甚至连以前的那份和谐也被彻底打破。
  想到这,她不禁满心苦恼。
  难道她就只能和他们之中一人维持住友谊吗?难道真的不可以像以前那样三个人全都和乐融融?
  他们两个人全都是她的好朋友,她真的不想失去其中任何一个……

  经过一晚上的思路整理,第二天卓燕决定豁出去找吴双试一试。
  不管怎么样,都要拼一下的。
  午休时她把吴双叫出宿舍。
  吴双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她硬着头皮把话说出来,赴死刑场一般的讲出心里想法——“双双,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帮我从你舅舅那里走走关系、使使劲儿,我……我想去澳洲留学……因为……因为董成会去那边……”
  该说的终于都说了。卓燕像将被送赴刑场去砍头的犯人一样——不敢怀有希望,又忍不住幻想会有奇迹发生——焦灼地等待着吴双的回答。
  她很仔细的观察着吴双的表情。
  吴双始终在浅浅微笑,那笑容是一道顶好的屏障,又完美又严密的挡掉主人一切真实情绪。
  卓燕心里忐忑不已。
  等待中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够厚脸皮的。明明知道不招人家待见,还能毫不顾忌的来找人家帮忙。
  她甚至有了一种丢脸的感觉——她觉得从小到大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黏着贴着的讨人嫌过。
  吴双迟迟不说话,卓燕心里越来越没底,高度紧张竟让她的嘴巴脱离了大脑的掌控——在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几句话已经失控地脱口而出。
  “双双,你……你是知道的……我……我一直以来,做梦都想和董成在一起;而这次,真的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请你一定帮帮我!等我去了澳洲,就再不会时不时地给你们惹麻烦了……”
  事后神志恢复清明时,卓燕几次想抽自己嘴巴。
  她恨死自己的一张笨嘴。明明是想让对方知道她是无心插足的,可结果说出来却像在威胁人家一样。
  这段话听起来她简直就像个臭无赖——好像她一旦出不去就会给吴双和江山之间做点什么捣乱的事一样,所以吴双一定要权衡好利弊别不帮忙才好。
  虽然她把话说的有点砸,可好在吴双的气度修养都很好。
  在听完她这么不像话的一番话以后,吴双只是笑了笑,一点没有要翻脸的意思。
  她告诉卓燕:“燕子,放轻松点,跟我说话怎么还能紧张成这样?你看你僵得好像都快要抽掉了!别担心,这事儿我一定帮你!送礼什么的我看就算了,外事处处长那可是我亲舅舅,我亲自出马帮你去说,一定没问题的!”
  听她这样回答自己,卓燕简直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奇迹竟真的发生了!
  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微微哽咽地对吴双不停道谢。
  “谢谢你双双!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一个月以后,卓燕参加了申请赴澳留学的笔试考试,并且以很好的名次顺利通过并晋级。
  不久后是面试。她觉得自己发挥也很不错。
  笔试面试都结束之后,她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时间。
  录取名单迟迟不下,她不放心,隔几天就会跑去问吴双一次,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横生了什么枝节?要不要送点什么东西走动走动?
  吴双每次都耐心安慰她:“别急、也别慌,放心吧,虽然事情很复杂,但是你得相信我,这名额我一定能从我舅舅那里要到的!”
  她说这话时表情里的坚决几乎带着一股狠劲。
  卓燕强迫自己静心等待,听从吴双的安排。
  眨眼间学期末已经悄无声息地逼至,可直到放假前,留学生的录取名单依然没有被公布。
  一整个假期卓燕都过得提心吊胆食不下咽。
  假期里吴双没有回老家,她留在学校里,神神秘秘的好像是报了个训练班在学习着什么。
  假期里卓燕听到一个坏消息——林娟也决定去澳洲继续深造,并且留学申请已经被学校正式批准。
  这消息对卓燕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压力。
  林娟又一次走到她前面去了!而这一次,她一定要追上她,一定!
  否则,将再也没有机会和董成在一起……
  在焦虑与不安中,她熬到开学。
  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吴双。
  面对焦急的卓燕,吴双仍然只是很淡定的回了一句:“别急,稍安勿躁,就快有结果了!”
  卓燕于是按捺住自己,继续等下去,等下去……
  等着等着,她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是最近,她似乎几次听到有人在讨论办理签证的问题。
  后来终于有天,在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明明白白听到有人在对和她一起参加过笔试面试的某位同学说:“恭喜你!听说你马上就可以去澳洲留学了!”
  下一秒,顾不上认得不认得那几个人,她冲了过去,很慌很乱的问她们:“什么去澳洲留学?不是名单还没有下来吗?”
  被恭喜的同学难掩吃惊的看着她,“不是啊,名单已经挂在校园网上公示两天了!”接着她又有些酸溜溜地说,“啊我认得你,你是自动化的球场黑寡妇卓燕嘛,总给张一迪喝倒彩的那个;说起来,我记得名单里好像没有你耶……不过很奇怪,名单里倒是多了一个叫吴双的;我明明记得考试的时候并没有这个人的。卓燕你呢?你看到这个人和我们一起参加考试了吗?”
  卓燕根本不知道对方在问自己什么。
  当她听到名单里没有她、而有吴双的那一瞬,她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全都涌到头顶上来。
  她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声音,只看到对方的嘴唇在不断开阖;脑子完全无法思考,耳朵里充斥一片空茫茫的翁鸣。
  她忽然很想大笑。
  笑与董成之间注定诸多磨难;笑吴双竟然这么恨她;笑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傻瓜。


  第○五十幕

  卓燕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到吴双寝室去的。
  推开门的刹那,顾不得屋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她惨白着脸冲到吴双面前。
  她不确定自己哭了没有,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很颤很哑。喉咙里像是堵了块棉花,她要用好大的力气才能讲出话来。
  她冲到吴双面前,颤抖的说:“我刚才去食堂,听到有人说……有人说名单两天前就下来了!上面没有我,可是却有你!……吴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是……是哪里搞错了吧?是搞错了,是吧?”
  对比于她的惊慌失措,吴双显得出奇平静。
  宿舍里的其他人很识相的各自找借口走掉。
  作为旁观者,这半年多来她们早已经看惯因为卓燕吴双变得心事重重、江山变得心不在焉;她们也早已经料到在毕业前总有一天,在吴双和卓燕之间会有如此刻这样的一番撕破脸皮的摊牌场面。
  屋子里只剩下卓燕和吴双两个人。
  看着卓燕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吴双心底竟隐隐萌生出一股快意。
  之前的日子里,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有过多少次心如刀割的感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她淡淡笑开,笑容怡然,神态从容,情绪丝毫不为对方所乱。她一个字一个字,很轻很柔的回答卓燕,“这事儿一点儿都没搞错,就是真的;名单上确实没有你而有我!”
  听到吴双的回答,卓燕只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她有些难以自持的抬手抓住吴双的手臂,声音中夹着哽咽地问:“可是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没有我呢?吴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吴双很不耐烦的甩开卓燕的手,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冷冷回答:“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你很讨厌,不知道你是真的傻还是装的傻;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们干脆谁也别跟谁装了吧,我就不信你真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卓燕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吴双的话一句句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飞过来一下下扎在她身上,带给她活生生、血淋淋的疼。
  她无法相信眼前一切是真的,曾经她是她亲密温柔的好姐妹,如今她却对她说出这样堪称刻薄的一番话。
  “吴双,我不信!我不信你是真的要去澳洲!”她真心希望在这句以后,吴双会倏地展颜一笑,温婉复往昔一般,柔声晏晏地告诉她说:是的,这一切并不是真的,她只是在和她开玩笑。
  然而这注定只是她的美好幻想,事实与真相,永远残酷过心中的希望。
  吴双的确笑了,却不是平时温柔恬美的那一种,而是十足十的含着戏谑与嘲讽,“你信或不信,关我什么事呢?不管你信不信,我去澳洲这事儿都是板上钉钉的!”
  卓燕再也忍不住失声哭起来,“可这是为什么呢?你和江山呢?你男朋友在国内的,你不一定非出国去不可的,为什么非要夺走我的机会呢?吴双你明明知道这是我和董成之间最后的机会啊!”
  这次如果不成,她就再没机会能出国去;同时她心里也明白,董成一旦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国来。
  他们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面对卓燕的哭诉指责,吴双也不再平静,她一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她贴近卓燕面孔,瞪着她,神色几乎狰狞。
  “你凭什么怪我不肯成全你?你有什么资格?”喘一喘,深吸两口气,她继续说,“卓燕啊卓燕,难道你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到吗?我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你!!你知道不知道我巴不得再也不要看到你才好?可你居然还能跑来我面前找我帮你忙!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厚脸皮让我觉得又恨又恶心!你刚才也说,江山是我男朋友的;可我问你,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你却非但不离他远一点还常常跟他打情骂俏的闹在一起?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吗?好,就当你是真的傻好了,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既然你让我无法得到我喜欢的那个人的心,那我也要让你尝一尝同样的滋味!你也别想得到你想要的那个人!别跟我这哭着扮可怜,要论疼的话,我比你更甚一千倍一万倍!你听着,你今天所要承受的,这些都是你该得的报应!!”
  卓燕哭得几乎站不住,吴双的话实在带给她莫大刺激。
  “吴双,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和江山只是哥们、我们真的只是哥们啊!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勾引他,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从头到尾只有董成一个人,你知道的啊!”
  吴双冷笑起来,“呵!不错,我是知道你喜欢董成,我是知道你当江山是哥们,可那又怎么样呢?就说明得了你无辜你纯洁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了吗?呵!你当江山是哥们,可是江山并不把你当哥们啊!你别告诉我你一点察觉不到江山的变化!当你明明感觉得到他已经不单单把你当成哥们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离他远一点?为什么还给他机会让他继续对你有遐想?”
  吴双停一停,眼底燃起恨意来。
  “卓燕,你知道不知道,你吃坏肚子去医院那天,我也在坏肚子!他本来是在我这里陪着我的,一听说你病了立刻二话不说就跑到你那去了,而原因居然是我没有你病得严重!!等你到了医院,我打电话想让他回来,可是他非但不肯还和我吵!卓燕,你凭什么?!我才是他的女朋友啊!我告诉你,从那天开始,我没有一天不恨你不讨厌你!”
  她直直地盯着卓燕,讥陗的问:“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你和董成又没有真的在一起过,你再疼又能有多疼?你能体会得到已经在一起的人背叛你的那种感受吗?!拜托你不要装着一副天真软弱的样子扮演无辜好吗?今天这所有的一切结果都是你应受的惩罚!”
  终于说完一直以来憋在心底的所有想说的话,吴双再也不愿意多看卓燕一秒钟。她把她连拖带搡的扯到门口,推出门去,决绝地、毫不犹豫地“碰”一声关上门。
  卓燕完全忘记后面的事情。
  她只记得自己曾经蹲在吴双门外嚎啕大哭过。
  然后怎么回到宿舍的、怎么躺到床上去的、又是怎么睡着的,她完全没有半点印象。
  似乎一直在哭。哭着昏睡过去,始终不愿醒来;彷佛只要一直睡下去心口就没有那么疼。
  而这一觉她真的睡得好长好长,一梦而已,久得仿佛已过千年,等再清醒过来时,真真已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也的确,周围已经物是人非了。
  ——路阳告诉她,在她靠着睡生梦死来逃避现实的时候,发生两件事。
  第一件,全班同学都见证了吴双把江山给甩了——她在众目睽睽下,对他提出分手。
  第二件,在他们分手后第三天,吴双踏上飞赋澳洲留学的班机,一飞冲天,决然而去。
  而在这之后不久,紧跟着又发生一件事——董成和林娟也双双飞往澳洲留学。
  临行前,董成在电话里对卓燕说了这样一番话:“卓燕,你不能一起来,我真的觉得很遗憾。我本来以为我们还有机会的,可是现在看来……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但不管怎么样,我们一直一直都会是好朋友的,一辈子都是!”
  从这段话里,卓燕隐隐约约的好象听出了什么。但她不让自己仔细去想,因为稍稍一想下去,心就无法控制的疼。
  彷佛只要她不去想、不去承认,那么一切坏情况就都不是真的。
  然而不论她怎样逃避,最后残酷的现实还是不容拒绝的涌到她眼前。
  两周后,她在上网时看到了董成和林娟发给她的邮件。
  除了报平安以外,邮件里还附着他们一张照片。这次这张照片不同以往——他们之间再没有分开半点距离;这一次,他们是紧紧揽抱在一起入相的。
  照片下方有一行字:我们在一起了,祝福我们吧!
  那天卓燕对着电脑呆坐了整整一天。
  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这次,她终于彻底出局了。

  大学最后一年的春天与往年相比,其实来得很早。可是卓燕却始终觉得心头很凉、很凉。
  在这一年的春天,她学会一首歌,一个人的时候她经常反复哼唱。
  唱着唱着就会泪流满面;洗一把脸后,正好就着这哭过的疲乏躺倒昏睡,也藉此好把所有烦恼都阻断在倦怠钝痛的神经之外。
  这首歌有一个很惆怅、很忧伤的名字。
  ——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