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哦,那招呼打完了,我们要走了。”卢永福说完拎上服务员送上来的衣服袋子,牵着易江南的手就走。看来这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互相之间连称呼都没有。
卢永豪彬彬有礼地拦在两人前面:“嗯,等等,我想问问,这次,对这个女人,你是不是认真的?” 眼睛就这么看着卢永福,象一个黑色的旋涡。
咦,这个话怎么这么熟悉?对了,第一次见到周青青跟郑理在一起的时候,易江南这么问过郑理。看来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就象做习题一样,答案可能不尽相同,但是解法一致。
“对!”卢永福的答案不但让易江南大吃一惊,连卢永豪也没料到卢永福会直认——虽然可信性未知。
“知不知道你是RAYAN第一个带回家,第一个表示要认真的女人?”这次卢永豪是对着易江南说的。
“哦!是吗?”提高声音,易江南正积极调动脸上的肌肉,想努力表现得更受宠若惊一些,谁知道卢永豪凉凉地接了一句:“不过不要太在意男人的第一次,所谓第一次只是为第二次到第N次开个头而已。”
迎上那一脸柔媚的笑容,易江南在心里第十七次肯定这是一个千年小受。于是,灿然一笑:“弟弟说得很对,大嫂我数学不算好,但是数数倒也还勉强过得去,到时候自然会帮着未来的弟媳数着,看她是你的第几次的。放心,我一定会劝她看开一些,毕竟,虽然你们是两兄弟,性子却不一样,永福吧说得好听一点儿叫专一,说得难听些天生就是一个死心眼儿,不象你这么举重若轻、肥瘦不拘,所以对待女人态度有上差异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再说了,不想开些怎么做你的女人呢。走吧,永福,你老弟这辈子能不能娶到媳妇还在未知道,咱们就在这儿闲吃萝卜淡操心的了,搞得我快饿死了。”
“想吃什么?”卢永福脸上的笑容让易江南仿佛看到了柔软的大床。晃晃脑袋,看来真是饿了,都脑缺氧成这样儿了:“共和路的那间手撕猪蹄儿。”说完,易江南响亮地咽了一口口水,挽起一边的卢永福很嚣张地绕开卢永豪呼啸而去。
易江南和卢永福就这么蹲在十字路口啃着猪蹄儿。卢永福这一辈子还没试过这样的进食姿势,而且肥腻腻的胶质物从吃第一个猪蹄开始就粘了一手。一开始怎么都蹲不下来,可是看易江南猫在那儿吃得满嘴油晃晃的,小嘴吧叽得那么投入,自己捧着个猪蹄高高地杵在那儿反而醒目,还不如象易江南那么着呢。于是只得弯下腰来,好在天黑得快,来来往往的人也做熟视无睹状。好象卢永豪说的,又是一个第一次。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单眼皮的奇怪女人。
大概是漫画看多了,易江南此刻脑子里想象着卢永豪满脸怨毒地对着自己的背影发出一串暗器,然后自己待到这些乌黑发亮明显淬了独门毒药的暗哭飞到自己背后约一寸处,突然一个非常大侠地转身,一招“排山倒海”,将这些暗招子尽数打回卢永豪的身上,这哥们儿再也没办法笑出来,痛得在地上打滚……哈哈哈……有人捅了捅自己,易江南非常不爽地扭过头,看到蹲在旁边捧着一饭盒猪蹄的卢永福淡淡地说:“扔到人了。”
卢永福的语气轻描淡写到让易江南产生了小事一桩的错觉,直到看见一个穿城管制服的中年人黑着一张脸撸着袖子往这边走过来,易江南跳起来抓住卢永福就跑,一边跑一边听到一把悦耳的男中音遥遥传来:“那俩人!不许跑!怎么能随地大小便!”
坐在车上,两人用了半天才把气儿给倒匀了。
“卢永福,名牌男人还就是名牌男人啊,连逃跑的都不觉得你狼狈。”易江南一想起刚才给一帮人追得满大街跑的样子就想笑。
“名牌男人?”卢永福对于易江南的奇言怪语已经能够比较从容应对了,只是乍一听到“名牌男人”的说法,还是小虚荣了一下。
“对呀,我认识的男人里面,你算一个,你弟弟也算一个。”易江南没注意到提及卢永豪时卢永福脸上的乌云,继续自顾自地说:“不过,同为名牌男人,你和你弟弟又有不同,卢永豪象一个名牌保暖壶,表面看上去温暖适意,谁知道里面装的全是冰块儿,一打开,冷得你一激凌。而你象一个大容量的名牌冰箱,外表看上去冷冰冰,没点儿人情味,而且还很费电,一点儿也不环保,可是偶尔肚子饿的时候打开,可能会碰上一碗刚刚放进去的热腾腾的白菜猪肉饺子,虽然是剩饭,可是一下还是让人觉得无限惊喜。”
卢永福言简意赅地总结:“第一次夸我。下次记得直接一点。”
“没办法,你给了我那么多个第一次,我也回报你一个第一次吧,不然以后咱们两个之间的这买卖没办法做下去了。”易江南笑笑。
卢永福一听,脸又臭了起来
“RYAN!你不是真的打算跟这个女人结婚吧?”TINA不管不顾地推开老哥的门,闯进来就问,不,确切地说法是:吼!
“小声一点儿,全家都要给你叫醒了。”卢永福的表情实再是没有太多对家人睡眠质量的担心,所以,TINA还是急吼吼地问:“你回答我呀,RYAN!”
“对你对我来说,这点重要吗?”卢永福淡褐色的眼睛始终没离开眼前的电脑。
TINA倒吸了一口冷气:“可是你喜欢的不是青青吗?这么多年来,不是只有青青才是你认定的卢家未来的女主人吗?那个女人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她怎么可以嫁给你?当时她答应了张律师拿了钱就走人的呀!”
“TINA,”卢永福皱着眉头,终于把他尊贵的眼睛从电脑上移开,“你听好,我跟青青之间的事情早在她接受她父母的建议跟我分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那时候她实再是太大压力呀!”TINA忍不住替自己的朋友呜冤。同为家族的小女儿,那种前所未有的压力突然加诸于身的恐惧与无助她是非常理解的。只是眼前这个她从小崇拜的大哥感情上有洁癖这一点她偏偏又清楚得很,看到老哥冷若冰霜的表情不由黯然:“你还在恨青青吗?”
“不,怎么会,她也只是一个小女孩儿而已。”卢永福的表情颇不以为然,闪眼看到TINA眼底飞过的惊喜,立刻补充多一句:“但是不会更多了。”
这个妹妹,能够在家族里以这样的方式生存下来也算得是奇迹了,当初怀疑易江南有了自己的孩子,于是跑去找了律师用十万块钱来买断这段“孽缘”的就是这个宝贝的二百五大小姐,也只有她才能坦荡荡地做这么无耻的事,也只有她才会连验身报告都没看过就拿钱出来买了一个未来式的侄子。通常可以活得这么放肆这么百无禁忌的人,要不就是因为IQ偏低,要不就是因为太骄傲。十一岁就被测出来IQ190的TINA想必是属于偶而大智若愚的后者吧,没办法,做哥哥的,总是有些偏心的。但是同为女孩子,慧雪比她小三岁,却早已学会什么叫隐而不发,知什么叫识实务,不知道两相比较,谁比较幸运一些。
“听着,TINA,从此以后,我的事,你不许再插手,特别是对易江南,在我同意之前,不许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
“没有可是,你知道,在我的要求面前从来没有这两个字!”卢永福的声音并不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看向这边,但是TINA却感觉象是站在风口上,连身上的皮肤都寒起一层鸡皮。
“哥——!”从十二岁起,每次TINA一叫自己哥,不用查黄历,总能让卢永福想起鸡棚门口的黄鼠狼。
“听黄律师说,爷爷这两天在跟董事会的大佬们开会。”
卢永福知道TINA是指下任卢氏主席人选的事,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TINA悚然。自从两年前爷爷宣布会在今年半退,就意味着卢氏主席的人选就在明争暗战就此拉开序幕。因为卢家的第二代们或者不务正业,或者全无经商天赋,甚至干脆离家出走多年,所以爷爷一早说明了只在第三代里面选拔,于是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让甚少理会族务的TINA也被卷了进来,想不关心都难了。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关系,跟大哥却比跟自己同胞所生的二哥更加来得亲近。想到老二,TINA很有些不爽,居然为了更彻底地打倒大哥而利用自己,什么狗屁一母同胞,全是扯蛋!阴险小人!TINA的脸色寒成寥峭一月。TINA是标准的行动派,属于想到就做,做完就放的人,突然心里一动,也不管老哥从来不喜欢与人有肌肤之亲的禁忌,蹦过去抱着卢永福的脖子就亲了一口,“加油哦,哥!”不理卢永福遭了自然灾害的老农脸转身就跑。只是跑了几步,悄悄一回头,刚刚好抓到卢永福眼睛里稍踪即逝的那丝笑意,TINA不由心口一滞,老哥的样子好——帅!老大变了!虽然发现这一点是有点儿难度,但是做为他亲爱的妹妹,哪怕只是呼吸变频也逃不过去。难道这一次,他真的在爱了?!想到这里,TINA的心象被人活生生划了一刀,眼光一下变得阴郁,风一样刮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今天易江南一下班就被袁穗抓住,说是奉吴磊之命去他们的新家领宴。
“是在你们家吃?”易江南不甘心地问。
“对。”
“谁下厨?”
“我们家吴磊!”易江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袁穗做饭就有百分之五十的生存机会。一年前帮袁穗试菜不到一个小时就被送去医院洗胃的一幕常于午夜梦回时扑面而来,
“老公——”袁穗一边换鞋一边高声妖叫,易江南不期然打了一个冷战。
转头吴磊就举着菜刀站在门口了:“亲爱的大宝宝,我们的小宝宝今天好不好?有没有跟他背唐诗三百首?”
易江南一把揪住袁穗:“你们家有没有救心丸?”
“最后一颗已经被我吃了。”郑理的脑袋从沙发里那一堆抱枕中浅浅浮起,懒懒地说完又沉下去。
易江南呆了一呆,压低声音对袁穗说:“你掐一掐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我可以负责地说,你没有做梦。”袁穗一边笑一边下了狠劲掐了易江南一把。
“不用了,我一看你这一脸狞笑就算做梦也该吓醒了。”易江南赶紧着蹿了。
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郑理了?易江南的小心脏“嗵嗵”跳着,震得胁骨疼。很不自然地晃进了客厅,挑了张椅子坐下,努力做出矜持的模样,眼角却管不住地直往沙发的方向瞟,一不小心,正正碰上郑理黑漆漆的眼睛,易江南好象被一只手提起来一扔,又掉水里了,脑子晕乎乎的,眼睛却又没办法转开了。
“别拿你的眼睛吃我豆腐。”郑理说着把头低下去,继续在电脑上捣鼓。
“你不生我气了?”易江南凑上去,仿佛有黄鹂鸟在脑袋周围歌唱,鼻子里是真实的郑理身上的清草香,原来这就是幸福的味道。
一声仿若未闻的叹息,易江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听到郑理腻腻歪歪地哼哼:“行啊,翅膀硬了,会耍大小姐脾气了,几个月连个电话都不打,连老娘那儿都不回了,一上来还敢腆着脸当没事发生,哼!”
心脏吊在半空中这么久了,郑理几句话让她的心脏有了落脚点,易江南一屁股坐在郑理身边,兴高采烈地说:“我那不是啥,怕你看到我会生气不是。”
郑理伸手把易江南的脑袋一搓:“你下次再来这套给我试试!”
雨过天晴,易江南的脑袋凑上去看:“干什么呢?”
“帮那个无脑白痴系统重装!”郑理说着,手底下一点儿没耽误。
“不许侮辱我们家吴磊!”袁穗象给人踩到了尾巴。
“没关系,看着分分钟按美金计酬的郑总经理做我们家私家电脑维护员,什么都赚回来了。”吴磊安抚着袁穗。
郑理按住正想发作的易江南凉凉地说:“要不要打CS?他们家的台式机加上这台BOOK我们可以联机玩。”
“好啊!”易江南忍住大笑地冲动点头。
“不要!”吴磊举着菜铲怪叫着冲过来。吴磊最讨厌各类电脑游戏,虽然被郑理洗脑无数次,依然固执地认为电脑游戏是万恶的病毒之源。现在郑理要在他的两部电脑上装反恐精英根本无异于把SARS病毒直接植入他的肺部。
可惜郑理和易江南太有默契,一个抱着手提电脑一个键步冲进了书房,另一个紧跟着蹿进去,把门一关,下锁——干净利落再不管吴磊在房门外痛哭流涕。易江南有些于心不忍地问郑理:“吴医师会不会在菜里下药?”
“他不敢,他两台电脑都在我手上呢。”郑理嘿嘿一笑,跟厚道一点儿关系都扯不上。
看到电脑屏幕上自己的脑袋“砰”一声变成血红一片易江南就象自己真的被打中了一样,身体不由自主向手一仰——第十三次被郑理爆头了。变成了孤魂野鬼的易江南这才看到郑理躲在城墙上的拐弯处,心中一动。等到下一局开始的时候,易江南故意慢慢地移动鼠标,然后偷偷回过头去看郑理的电脑屏幕,动作麻利的郑理已经又找了一个相当阴暗、鬼祟的位置埋伏下来等着易江南自己送上门。易江南得意地一笑,另找了一条路绕到郑理的背后,准确地找到郑理的脑袋,终于可以得手,心脏跳得好快,瞄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易江南左手的鼠标却点不下去了,因为,郑理突然举着枪转过身来,一时两个人都端着枪互相瞄准地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动。
“砰!”电脑屏幕上腥红一片!易江南象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因为紧张挺得笔直的身体往后一靠,倒在椅子上。
“姓易的!你在我后面开黑枪!”郑理大叫.
“不是你说的,这就是游戏规则嘛,我们两个一个警察一个贼,为的就是把对方打死,难不成手牵手地站在那里等GAME OVER吗?”易江南的声音从郑理的背后飘过来,前所未有的空洞。
“好啊,下一局你在不偷看的情况下能爆我头我就答应你一个愿望。”郑理总能在不动声色里洞悉易江南的一切阴谋鬼计。
一个愿望,易江南眯了眯眼睛,心又飘摇了一下,“好啊,说话算话。”带着窃窃的喜悦,易江南毫无悬念地在七秒钟内被郑理一枪毙命,明知道自己赢不了他,却总以为会有奇迹。易江南怒:“士多啤梨木瓜橙!我是女生啊!让让我你会死啊!”
“你自己说的,游戏规则。”郑理没心没肺地耸耸肩,一点没把易江南的声历色茬放在心里。易江南郁闷极了,从窗口望出去,大院里的梧桐树叶泰半转成了憔悴的黄色,心里无端端萧瑟成一片。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玩个游戏,易江南很讨厌自己这么神经质,使劲儿地晃晃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只是自己看不到那样的笑容浮浮地飘在脸上,好象随便一指就会戳破,只看一眼,却让心脏牵扯着疼痛。郑理转过脸的当儿电脑屏幕上“哗”一下染成一片红色,不知道哪里来的黑枪,易江南大笑:“你也有今天!”把吴磊的键盘拍得山响,饭厅方向传来几声哀号:“两位大爷,开饭了,请上座!”
“有好菜、好酒、table dancer的没有?”郑理扬声问。
“有有有,好菜,好酒,还有我好老婆!”吴磊不敢有丝毫犹豫,生怕一两秒间让自己的两个小老婆错失最后生机。
易江南和郑理一想到大腹“翩翩”的袁穗伸着小胖腿儿趴在那张鸡血木的餐台上伸舌头跳钢管舞的样子同时破功。
为那张餐桌的安全想,所有人一致否决了让袁穗助兴的提议,菜倒也还过得去,未至于大喜大悲,酒是九五年的GASTONRENA。易江南浅试一口,心里暗骂李白是大骗子,什么“玳瑁筵中杯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呸,那股要酸不酸,要甜不甜的味道还不如止咳糖浆!正乱七八糟地做着一堆鬼脸,谁知道被郑理当手将杯子抢了过去:“你这个样子,别把好东西给糟蹋了!”说着就这样拿着易江南的杯子放到嘴边一仰脖儿,易江南刚想说:“你吃了我的口水。”不知怎的心口无端端一滞,旋即有甜甜的气息渗盈于胸间,只一瞬间,郑理望住周青青时心痛的眼神就这样突然地幻现,易江南象被人一脚从六十三层楼顶踹了下来,冷冷地耻笑自己孔雀开屏,遂一把夺过郑理手里的酒杯:“凭什么我喝就是糟蹋了好东西。”说完一抬手,一杯酒就这么倒进肚子里,酒精入口冰凉,滑进食道,折入胃部的时候,象是突然遇上明火,“篷”一下被点着,然后热辣辣的感觉化身千万条小蛇开始在全身游走……不知不觉地易江南喝了三四杯,连小腿都泛进了古怪的绯红色,看得另外三个人目瞪口呆。袁穗心痛地一把按住易江南再次伸向酒瓶的手说:“姐姐!且住吧,这酒真的很贵!”
“哦!”易江南乖乖地松了手,众人松一口气,袁穗回座,谁知道易江南一把抢过红酒瓶抱在怀里就跑,还是郑理反应快一把抓住了斜冲出去的易江南:“刚才那句话收回,行不?”
易江南认真的想了一下,却发现热力四射的虫虫已经钻上了脑子,费了半天力,也集中不了精神:“你刚才说什么了?”
郑理头也不回面色不善地问:“这酒是谁买的?!”
“是你上次认门的时候自己拎来的。”吴磊一脸同情地说。
一顿饭就这么给搅了,郑理铁青着脸把易江南抱到车上,重重地扔在后座椅子上,“咣”一声摔上车门。
站在阳台上的袁穗一脸期待地问吴磊:“老公,你觉得郑理会不会把南南给胖揍一顿?”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我问你,你认识郑理多少年了?”吴磊不答反问。
“十五、十六年了。”袁穗举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没办法,人一胖脑活动能力就下降了。
“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试过弄懂郑理到底在想什么?”
袁穗更加慎重地想了一下之后肯定地说:“这哥们表面看上去阳光灿烂滴,但是好象从来没有人真正接进过他的脑核子。”
“唉,智商太高的人难免会寂寞。”吴磊摇了摇头仰望满天星斗。
“那你寂寞吗?”袁穗望住身边这个突然有些陌生的男人。
“以前会,以后不会了,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解药。”
袁穗甜蜜一笑,钻进吴磊揽怀里,贴近那个被复习了上百遍的胸膛,想着,如果易江南在一定会在旁边大叫:鸡皮疙瘩起得太多容易得皮肤癌!
第二十八章
把车开到易江南的姑婆屋楼下,郑理闻着飘荡在车厢里的酸溲味儿,挫败地叹了一口气。四个车窗全打开了,可是易江南的呕吐物还是把他的心爱的老婆弄得象个溲掉了的垃圾站,还得把那个罪魁祸首拾弄上楼去。
郑理拉上手刹,耳后传来易江南咯咯的笑声。郑理气极反笑,这样的酒品还敢喝醉!玩心顿起,掏出手机,打开摄像机,开了红外线功能,镜头里,易江南象软皮蛇一样萎顿在后排座椅上,两个脸颊红得象熟过了的蕃茄。
“易江南!”郑理左手拿着摄像机,右手伸过去拍了拍易江南的脸蛋,滑滑的,手感不错,看来这段时间这丫头吃的是精饲料。
“唔——”易江南拖长了声音懒懒地应了一句,眼睛却睁也不肯睁开,居然也有那么一丝风情万种的味道,差点没让郑理乐趴下。
“我是谁?”
“你是谁呀?”猪脑子泡在酒里那就是——酒精猪脑!只有物理现象,没有化学反应。
“我是郑理啊。”郑理忍住笑,在易江南的脸蛋子上使劲儿捏了两把。好久没捏过了,不趁着现在有机会过过瘾会遭天遣的。
“郑理,啊,郑理,我喜欢的郑理。”毫无预兆的,易江南笑着说,郑理手抖了一下,却看见镜头里,易江南突然睁开眼,但是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在狭小的手机屏幕上,却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却是一脸浓得化不开的忧伤:“我爱你,郑理。” 淡淡,绝望的声音,象一把钝刀割开了郑理的心脏,一处早已结痂的伤口上,鲜血喷涌而出。
宿醉醒来真的不是什么值得推荐的经验,易江南的头皮好象薄成了一片,好象血液流过会扯得生疼。反正家里没有人,易江南大声地呻吟起来:“好口渴啊!”声音撞在四面墙上,空洞地回应了一下就哑了。
挣扎着爬起来,看了一眼手机,易江南一点点清醒,直到完全清醒,猛地大叫一声:“天呀,又要迟到了!”这个月她已经把可以迟到三次的机会全部消费完了,再迟到就要扣工资了。忍着头痛,易江南赶紧着洗涮、换衣服……咦,身上这件是睡衣?!记得昨天跟袁穗两口子还有郑理一块儿吃饭她是醉死在袁穗家的,那是谁送她回来,又是谁帮她换衣服的?易江南可不相信吴磊舍得他的大小宝来回折腾着来伺候自己,答案跃然而出,易江南的脸瞬间紫茄。下意识地拎起衣领看了一眼身上的内衣,居然是全家最“梦幻”的那套猪PP系列,小可爱低腰内裤上还缝着一条表示猪尾巴的小布条!
易江南缩着脑袋蹲在地上忍了半天,终于没有忍住,不可抑制地狂笑了三声,眼角迸出一颗泪来。一转身,把放在柜子边郑理不知何时忘在这里的一盒名片给撂地上,撒了一片,雪白的纸上印着“郑理”两个字象一声声切切地叫着:“郑理!郑理!”
“我们这是去哪儿?”易江南问卢永福。这段时间以来,卢永福不停地带她到处吃喝玩乐,好多都是从没吃过,没见过,听过的,而且那样的消费场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跟荷包有血海深仇。说句怕会被天谴的话,头两次还觉得挺新鲜,到了后来易江南真的是无比痛恨地怀念老娘那些被盐涂毒过的炒西兰花和麻婆豆腐以及那套没看完的《青蛙军曹》。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不知好歹,所以在卢永福面前易江南尽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酒会。”卢永福很自然地把易江南的手放在手心把玩。握着易江南的手的那种润腻的感觉让他非常迷恋,易江南费了半天劲说服了全身的寒毛卧倒,忍着不抽出手来。这段时间以来,卢永福象是爱上了她的手,不过私底下,易江南也承认自己这双手粗细适中,长短得宜,骨肉均匀,也的确是比自己的其他零件出色许多。而且除了拉手以外,卢永福这期间并没有如那天电话中所言对她另外大吃豆腐,这已经让她一个月跑了五次大佛寺,添了许多香油。
又是酒会,易江南看了一眼车窗外斜斜挂在一边的月亮,暗叹口气,明天一定是好天,这样的晚上如果可以坐在江边叫上一碟紫苏炒田螺,放上辣辣的红椒丝,啊……易江南眯了眯眼睛。偷偷瞟了一眼卢永福,她知道在某些方面自己实实在在是欠了这个男人了。不过,只要等郑理安全了,她一定放他自由。
喧哗的大厅,喧闹的人群,一样不知所谓的目的,早知道又是这种只认银子的地方。一些早在其他场合见过的人很客气地走了过来跟他们打招呼。直到那些人离开,易江南还皱着眉头在回忆刚才过来那位先生是姓“陈”还是姓“张”。没办法,打小她就分不清楚这两个姓,卢永福被人拉走了。
易江南始终没有学会端着酒杯在人群里优雅地穿梭,担心上次把酒倒在某个美女身上的惨局再上次演,易江南老老实实地守在取食区一心一意地照顾自己的肠胃。
“易江南?!”身后一个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不可思议。
转过身,对上周青青有些惊惶的大眼睛,易江南一笑:“很巧啊,又见面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RYAN带你来的?”看来易江南的笑容真的是乏善可陈,起码小仙女对她的笑容是免疫的,勇往直前,眼睛里只盯着自己的答案。
“是,当然是卢……呃永福带我来的。”易江南差点儿被自己的笑容给噎到,真是辛苦。
“可是,今天是家宴。”周青青的眼神仿佛想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给洞穿。
“又不是没参加过。”易江南脸上波澜不惊的样子非常讨打,周青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凭着额上最后一丝清明把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悄悄松开。
“我不知道RYAN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是担心有一天,这一切会让他后悔。”
“是应该有人劝劝他,不过在我的认知里,永福属于大型猛兽类,当然我不反对你去惹惹他,想来他总舍不得跳起来咬你的。”易江南轻淡地说着,仿佛对自己露出的尖尖齿爪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样子。只是脸上的表情突然呆了一呆,远远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往这边走了过来---是郑理!消失了四十七天零六小时三十七分后,只是一眼,易江南却敏锐地发现他瘦了,但是看上去人却显得更加挺拔。易江南迅速把眼睛低了下去,正好遮住那些心痛与埋怨。
看到易江南的时候,郑理也楞了一下,脚下微微一顿,但旋即还是继续向这边走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易江南想悄悄走开,一股横空出世的力量将她拉了过去,下一刻,易江南感觉自己靠在了一个胸口上,那股淡淡的古龙水味让易江南清楚自己被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卢永福抓在了怀里。奇怪,这样冰冷的人,手掌与心口却居然也是暖暖的,居然也有着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只是这样的安静在易江南的感知里却是宽阔与寂寞的。
易江南挣扎着想站直,却发现头顶上的下巴如斯坚硬,箍住自己的手臂如斯有力,搏力双方实力太过悬殊,除了放弃好象无路可走,只得认命地僵硬着浑身肌肉停在那个胸膛里,却在心里大叫:“来呀!把这厮拖出去毙了!”
留意到周青青面如死灰的模样,易江南心无来由地痛了一下。抬起头,刚刚好来得及装备出一个不算太仓促的笑容,眼角却象被烧到一样,凭着那个影子侵进视线,脑袋又很不争气地低了下去,心里却在疑惑自己做什么要心虚?
“对不起,我找青青有点儿事,回见。”郑理少有的一本正经地寒喧着,将周青青带走了。易江南蓦地抬起头,不能相信地盯着他的背影,没想到在自己面前,有一天,郑理会这样疏离地客气,突然好想念他的毒舌,想念他向上扬起三十度的嘴角,原来那样耀眼的笑容会成为一种伤害。感觉揽住自己的手臂紧了紧,易江南又被突然松开,身体失去支撑,差点儿摔一跟斗!踉跄了一步,狠狠地剜住冰山美男,易江南用眼神控诉:故意的!丫儿绝对、肯定、百分之百是故意的!
“对了,易小姐,忘了要给你介绍一下,刚才那个跟青青在一块儿的是我的堂兄,郑理。”一个柔软的声音让易江南眼睛里的电线突然然短路。回神,见到眼前仿若初见,完全心无芥蒂的卢永豪正清清爽爽地站在那里,只是易江南还是从他的眼低抓到一滑而过冷冽的笑意。就这一招,易江南就可以肯定,卢永福比他弟弟的段位高出很大一截出来。对住卢永福的眼睛就算你盯上三十个小时,别说起浮,连涟漪也欠奉。这才叫沉府。
“表弟?你的?你姓卢,他姓郑啊。”
卢永豪继续循循善诱:“可是他父亲姓卢啊。”
“对哦,郑阿姨姓郑!郑理跟他妈姓的。”易江南恍然,“可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们两个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啊。”求知欲望很强,眼睛转向卢永福。没出来的那半句是“郑理不可能会骗我。”
“因为郑理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小叔从十九岁因为学医跟爷爷闹翻了,离家多年,一直没有联系,我们也是才见到小叔一家。”回答问题的依然是新闻发言人卢永豪先生。
虽然有点匪疑所思,但是回忆起卢叔叔各式更加耸人听闻的放浪形骸的事迹,又不觉得太难接受。但是整件事好象哪里有些不对头,易江南抬起头,试图在人群里找出郑理来,只觉身形一动,卢永福冷冷淡淡地声音象咒语一样响起:“现在,去见爷爷。”在他的表达方式里语气助词是珍贵的,被动地跟在卢永福身边,易江南强烈鄙视自己这么快就奴性十足。
“哈哈哈……”离老远易江南听到一串响亮的哈哈,如果是副漫画,此刻应该可以看到波纹状半圆形如狂风暴雨般没头没脑地砸过来。然后一个圆形的肚子就这么毫不商量地突然占满视线,很高,费了半天劲易江南才确定,长这么胖还能看见脖子是极其罕见的。头发虽然全白了,不过通常来说胖子的肺活量都是比较惊人的,就算除开那特别的身段儿,这样响亮的笑声实再是无法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剪到脚指甲呢?”没有办法把眼睛从那么大的肚子上移开,易江南好奇得不得了。
“当然可以。”胖胖的老头突然说,吓了易江南一跳,看到周围人姹紫嫣红的表情,才有点儿明白自己刚才问了一句什么话。不过,基于一些失误可能导致严重惊喜的原理,最重要的是在卢永福面前实再没什么顾忌他面子的想法,所以易江南同学很快就镇定下来,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不容易啊”转身就想走开。一只手一把将她捞住,不由分说的气势,舍卢永福其谁。
“爷爷,这个是易江南,我未婚妻。”声音不算大,刚刚好稳稳地传到所有应该听到的人的耳朵里。
易江南知道半张着嘴的样子是自己所有表情里面最愚蠢的,可是她努力了半天也没办法把嘴合上。那种不对头的感觉又妖妖娆娆地缠蔓上来,但是让她苦恼的是,根本摸不到解开密秘的钥匙。感觉从未有过的烦恼,想走开,一个人静静地想想,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周围其他人对她这个新鲜出炉的“未婚妻”身份各式各样的反应。不过,那位巨肺爷爷再一次成功地使用他那异于常人的肺活量唤回了易江南的各路原神。
“丫头,你怎么会做永福的未婚妻的?你们两个的搭配很不搭调嘛!”
这是易江南认识的所有卢家人里面唯一一个叫卢永福中文名字的,所以易江南立马儿决定把放过这个老胖子,收起毒舌微微一笑:“是呀,我也很奇怪他连他的家底都没兜给我怎么敢叫我做未婚妻。”
第二十九章
“好!这个丫头我喜欢!”卢老爷的哈哈没断,一巴掌眼看就要拍在易江南的肩膀上,千钧一刻,易江南被一把拉开,惊魂未定地正好来得及看到郑理好整以暇地松开自己的衣领子,忍不住忿忿:“只顾着自己华丽丽地亮相,好歹也别每次地弄得我这么狗吧。卢叔叔呢?”
这个这个,不得不承认易江南同学的思维跳跃性有些非人性,好在郑理在这方面成功兽化,所以能够第一时间默契地解答问题:“我既然被他踢出来做了挡箭牌他还有什么理由出现?除非看到有人准头不够想出来跳着脚骂两句猪头。”
转过头向旁边:“老爷子,那么大劲,你这是拍苍蝇呢?”郑理闲闲地一张嘴,完全不理周围人倒抽气的声音。
卢永爷子居然一点儿要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得跟朵金龙八爪儿菊似的:“倒也是,乖孙儿说得没错,的确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苍蝇。”
“切,我还没见过这么胖的苍蝇拍子呢!”易江南非常不爽地指着卢老爷子的爪子撇清。“砰!砰!”终于有些意志力不够坚定地同志牺牲当场。奈何现场三个当事人谁也看不见,六只老嫩、性别各异的眼珠子,互相地一通空中过招,最后易江南首先败下阵来,哀哀地说:“郑理,我这下终于能够接受这老胖子是你亲爷爷这个事实了。”
“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你将成为我堂嫂的可能。”说完,郑理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易江南石化……郑理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卢老爷子表情淡淡的,眼睛里却奈人寻味地闪闪发着绿光,把易江南往卢永福旁边轻轻一推:“看好你的未婚妻啊,永福。”
易江南没去寻思为什么卢永福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奇怪地沉默着,一门心思只想把卢永福地手甩开,因为她的手骨已经被他抓得快要裂掉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虽然依然沉默冰冷,但是至少不勉强她,以至于易江南慢慢淡忘了他隐隐的暴力倾向。
“喂!这我只手很贵的,你知不知道!”易江南终于奋起反抗,猛地把手一摔,不过,手没甩开,差点儿摔自己一跟斗。不过唯一的得益就是,这只连寒毛都散发着冰冷的怒气的哥斯拉终于停下了脚步。
奇怪,他生什么气,易江南很不爽地歪了他一眼,冷不防接住他的眼神,却被那里面的熊熊火焰烧得心脏峰回路转地强劲收缩了一下,却看到他的眼神又变回风平浪静。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小心脏一边安慰自己:“眼花,眼花。”
“关于订婚的消息公关部昨天已经发给各大媒体,星期一应该就会见报,你最好有点儿思想准备。”
“虾米?”这句话终于把易江南从那些漪丽的意淫里扯出来,第一次正视自己头上热气腾腾的新头衔,“我什么时候说跟你订婚了?”
“你自己说的,要跟我继续下去。”
“可是没包括订婚!”易江南继续大大声地说,却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个陷井的心虚。
“但也没说不包括订婚。而且,”卢永福看了看手表,“没看错的话,现在我们的订婚启示已经正付印完毕,报纸正在派送中,明天就可以看到了。”
“你疯了!”易江南不可置信地看着卢永福。
“我也希望我是疯了,可是,我们两个似乎都要失望了。”卢永福继续油盐不进。
“你不是爱上我了吧?”易江南突然摆了一个婀娜多姿的POSE,将手轻佻地戳在卢永福的下巴上。老天做证,其实她是想挑住卢永福的下巴的,这个姿式她曾经在脑子里演练过十四次,但是现在终于有机会实践的时候,她才发现,身高破灭了她太多的梦想。
“爱上你?我无所谓,可你敢要吗。”卢永福一句话就把易江南踹进沟里了自己跟自己较劲了大半夜。又失眠了,满脑子想着老娘那里是瞒不住了,怎么也得赶在报纸前头先在老娘那儿报个案先,于是早上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易江南又毫无悬念的迟到了。
“易江南!”黄教授的断喝止住了易江南蹑手蹑脚地溜进更衣室的企图,赶紧转过身,装备出最灿烂地笑容:“啊,教授,今天好精神啊!瞧瞧,黑眼圈儿都没有了,看来你们家的精神文明建设搞得不错哦。您说说,大家都是女人,怎么保养的,您这是?”
“少拍马屁!你这是第几次迟到了?你说你呀,年青青的怎么就这么缺觉呀?我就不信我治不好你这毛病,从今天起,一个月以内的消毒工作全部你一个人负责!”教授的苦口婆心的教育风格看来要变了。易江南自知理亏,但是一想到每天必须晚一个小时下班去招呼那些瓶瓶罐罐,不由五官强力紧缩。耳朵边好象少了什么东西,有点儿不习惯,抬起眼一看,嘉嘉指了指治疗室,易江南明白袁穗正在里面“接客”,嘴角有些得意地弯了一弯。
蔫叽叽地踱进更衣室,刚把脚上的袜子脱下来,突然听到门外一声尖叫。易江南赤着脚就冲了出去,又是“哗啦”一声,象是玻璃摔地上的声音。易江南听出来声音是从大治疗室传出来的,于是直奔那边而去,刚冲到门口就呆住了!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民工模样的男人一只手勒住了袁穗的脖子,另一只手上举着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
黄教授和保安也闻声冲了过来,一看到眼前的场景大家都傻在了原地。
“这位先生,你这是干什么?你抓住我们袁医生干什么?”黄教授的声音还算镇定,这让面面相觑的众人稍微平静了一些。
“医生?你们也配叫医生?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做到凌晨两点,死做烂做一个月下来挣一千来块,为了我老婆的病,我花光了这几年挣的所有钱,可是为什么把我老婆给医死了?!她才二十五岁呀,我们的孩子才三个月啊,你们,你们根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禽兽!啊!啊……”换在平时,见到一个涕泪交流的成年男人或者会让易江南笑成筛网机,可是现在面对这个男人,易江南只觉得那凄厉地“啊啊”声音象指甲划过玻璃,从心脏上泛起鸡皮疙瘩。
“你太太叫什么名字?”黄教授问。
“陈秀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男人的眼红了一下,但是很快被阴冷的光给掩了下去。
黄教授示意嘉嘉去电脑上查病历、其他人先退开,免得刺激那个男人真做出什么事来,可是谁也不肯走开,易江南更是一脊梁都是冷汗。好在嘉嘉很快查到了资料,一边递资料一边跟教授说:“我刚才趁打印的当口赶紧着打了报警电话,又给袁穗的先生打了电话!”黄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易江南差点想给嘉嘉跪下了,看不出来这个小丫头事到临头居然这么有条理,而自己却只是一味傻着急。
黄教授一看病历,原来是之前那个来拔牙的孕妇,当时病人自述怀孕十五周,口腔内有一颗牙齿松动要求拔除。易江南也想起来了,当是是袁穗接的诊,牙齿很松,拔除也很容易,拔牙前,袁穗还跟那个衣着简蔽一脸局促不安的妇人开玩笑:“你老公还挺有健康观念嘛,虽然是小毛病也知道要来正规口腔医院治疗。”妇人的脸红得象九月的柿子:“他这个人,这才进城打工几年,钱没挣几个却学了一堆歪理,说是有了身子不可以随便拔牙。其实我这牙过几天自己也会掉的了,前两个都是这样自己掉下来的。”谁知过没几天,妇人又被她老公带来,说是拔牙以后创面一直流血不止,这次是黄教授接的诊,一检查,发现病人右舌边溃疡,溃疡处有白斑,白斑表面非常粗糙、有硬结、湿润、并且出现颗粒状的肉芽,高度疑似原发性口腔粘膜红斑的前期癌变,所以她当即签纸将病人转去了总院……现在看来,大人始终没有保住。黄教授的表情有些黯然:“这位先生,你听我说,你太太的事我们也感到非常遗憾,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你太太的这种口腔溃疡导致的癌变,在我们国内高达百分之五十二,而且……”
“你少他妈跟我扯这些!我是农民,我他妈读书少,只知道拼命挣钱,挣下个家,有个老婆,外面风大雨大,至少知道晚上到哪儿落脚。可是现在,我挣的钱全填给你们这帮白眼儿狼了,我老婆却死了!你们昧了我的血汗,却整死了我的老婆!老婆没了,家也没了!今天就算死,我也要拉上你们赔葬!”说着把手里的玻璃瓶往地上一砸,一股强烈的汽油味在室内弥漫开来,只一眨眼,男人手里已经拿着一个打火机。袁穗吓坏了,开始无意识地尖叫起来。
第三十章
刚才还集在门口的人“呼啦”一下,潮水般退开,原地只剩下易江南和黄教授。易江南看袁穗的情绪开始有点儿失控,这下真是急了,冲上去两步:“大哥,能让我跟她换换吗?她怀孕了,别说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待会吓着大人孩子了那可真是造孽了,那可是一尸两命呀。你看,我比她还瘦,更容易控制,我保证不跟你捣乱,行不?”男人专注地看着易江南的眼睛约十秒钟,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把下巴向黄教授一指:“你先让她把你绑上再过来。”易江南一听,心里一松,赶紧跑回去找了一条纤维绳递给黄教授:“教授,快!”黄教授为难地犹豫着,易江南急得跳脚:“快呀,教授!”又压低声音:“先把袁穗替出来你们再从长计议!他没马上就点火也就是说在他还没有最后绝望,一定还有条件可讲!”教授对上易江南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易江南最后那句话,突然感觉到安心,于是向着男人说:“我是这里的领导,有责任我负,还是让我换吧!”
那边那个男人不耐烦起来:“你们他妈的罗罗嗦嗦干X!不想换就算了!老子一把火全他妈烧得干干净净的,你们谁也跑不了!烧了干净,哈哈哈,烧了干净!”笑声毛骨耸然,易江南全身的毛孔集体打了一个冷战。再顾不上尊重,易江南几乎发火:“教授,别废话了,再罗嗦就真的来不及了。”
黄教授无可奈何地用绳子把易江南绑上,那个男人一边看着一边叫:“绑紧一点儿!如果要是给我发现绑松了,我马上点火,大家都别想走得掉!”黄教授的手一哆嗦,绳子死死地嵌进易江南的肉里。易江南感慨地苦笑,历史再一次证明了,黄教授真的是个老实人啊。
易江南撅着肩膀走了过去,男人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易江南绑在身前的两只手,这才点点头,松开袁穗,一推:“你回去吧!”
袁穗仍然没有从极度的惊恐里回过神来,只是听命地往前走,脚下的杂物绊了一下,袁穗不由踉跄了一步,好在身体本能反应还在,没有摔倒。易江南想冲过去扶一下她,谁知道脚刚刚一动,头皮却是一紧,半长地头发被那个男人一把抓住,扯得整个人向后倒去,使了半天劲才勉强站住。易江南恶狠狠地想着如果能出去,一定往这个男人的手指里钉竹签!
好在黄教授冲前两步扶住了袁穗,万分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易江南,想说什么,楞了半天,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嘿!”了一声,扶着袁穗转身走了。
易江南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勉强转过头向着那个男人:“大哥,你快把我头皮给掀了!”这男人这次表现还算有点儿人性,闻声赶紧松手,易江南的脖子得以解放,左右转了两下,还好,没有拉伤,鼻子里却传来一股让人毛骨耸然的刺鼻味道。猛地转过脸去,不相信地望住那个男人:“这是,硫酸?!”
男人阴郁的脸上,笑,也是狰狞的,手上一个褐色的玻璃瓶已经打开了盖子。
“大哥,今年贵庚?”靠!这位农民兄弟穿的那叫衣服吗?整个儿就是一个化学品仓库!易江南努力回忆看过的《谈判专家》的片段,镇定自己的情绪。
“别来那套!老子今天来了就什么都不在乎了。”男人咬牙说,腮帮子上有咀嚼肌隆起,小时候吃长纤维的食物较多。
“那你现在还在等什么?”易江南不易察觉地扫了一眼男人抓住硫酸瓶子的手,刚才这只手勒住袁穗的时候,还有些微微地颤抖,但是现在已经稳定下来,而易江南自己现如今的心跳也正常了许多,看来大家对于新的身份——绑匪与肉票——还是适应得比较快的。
“我在等记者!我要让你们曝光!让你们这些没有良知、没有医德的禽兽统统在太阳下现出形来!看看你们在白大褂子下面隐藏的东西到底有多脏!”易江南忍不住向这位没有读过书的农民兄弟肃然起敬!手段非常了一些,但做事相当有条理。
易江南站得有些累了,虽然紧张,但还是下意识地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来坐下,男人保镖一样侍立在她的身侧:“你怎么不说话了?”
易江南失笑:“我怕说太多你对我产生了感情,等会儿泼硫酸、点汽油的时候下不了手。”
男人居然露出个些窘迫的表情:“你们这些城市里的人,真是不要脸。大媳妇的,这么跟男人说话。”
“喂!什么媳妇?!我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大闺女!什么眼神儿呀这是!”易江南跳了起来。
男人不再理她,掏出手机:“XX电视台吗?我刚才打了电话报料有烧诊所的,你们怎么还没来采访啊?什么?已经来了?”不理易江南一脸看牛人的表情,一把拖起易江南的手臂,走到窗边,只见楼下已经围了一些人和保安,外围停着几台采访车,但是没有见到有警车。易江南忍不住感叹:“现在的警察反应速度还是赶不上记者啊。”
“呼!”地一声,眼前的窗户被突然打开,男人不知道从哪儿拎过来一只旅行包,从里面掏出厚厚的一迭纸,从窗口洒了出去。大约嫌撒得不过瘾,某男操起一张椅子砸在了一块儿玻璃幕墙上,“哐!”玻璃应声而响,但是因为是上了胶还是连在一起,男人又喘了一脚,大股的风和着外面惊叫的声音“呼啦”一下涌了进来。
“还印了传单?”易江南钦佩地望着满天蝴蝶般飞舞的白纸。
“现在到你了!”男人一把将她抓过去,在易江南身上绑上一条长长的白布,易江南正扭着头勉强辨认着上面的血红大字,不妨被男人一把推到只剩框架的窗边,冷冷地声音命令:“跳下去!”
外面世界的各种声音一涌而上,只是脸上感觉到几十层楼高的空气就仿佛有几千只手争相抓住自己要去体验地心吸引力,易江南感觉眩晕,慌忙闭上眼,被绑在一起的两只手不管窗框上还留着的玻璃茬,死死地抓住不肯松开:“不要!我不要!我畏高!”心里话:神经病!你叫我跳我就跳?!这么死多难看呀!脑浆流了一地,身体的各个部分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撅着。要是一下没死透,神经继续痛反射,各个部分不停地抽搐……NO!STOP!
不是没有想到过死亡,郑理说过好人都是死在床上的,所以是综合自己的思想道德水平和个人素质,易江南始终认为“那一天”来临时,自己也应该是安详地躺在床上,平静地微笑着跟最爱的人(此处所谓“最爱的人”约等于郑某人)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你要是不跳我就把这个淋到你脸上!”硫酸瓶拿得太靠近,强烈的刺鼻味道突然充盈在鼻间,易江南差点儿窒息,猛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感觉到屁股挨到地板了,易江南一屁股坐下,一边乱踢着腿一边不易察觉地往后挪:“说不跳就不跳,咳咳,不跳不跳就不跳!啊——人家畏高啊!钓鱼岛还没有插上中国国旗,台湾还没有和平解放,我怎么能现在跳?你是不是男人呀!要跳也是你先跳嘛!你跳完我就跳!你要是不跳我绝对不会跳!”
男人一时被易江南如此弱智的抓狂弄得不知所措,抓着浓硫酸的瓶子楞在了那里皱眉思索着回忆中国地图。易江南斜眼看自己离开他约有半米远,心脏怦怦地跳,深吸一口气,猛地跳起来扭头就跑。只是,只是,唉,人算不如天算,赤着的脚一下子踩在地上的碎玻璃上,易江南虽然能勉强忍着痛,可是人还是踉跄了一下。省悟过来的男人大骂着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想抓住易江南,易江南虽然还保持着向前斜冲去的姿势,但是却感觉到男人一脚踩在了那条绑在身上愚蠢的白布上,手指堪堪触到了后背,于是不管后果的整个人向前挣着飞了出去。
“哧哧”身上布料有破碎的声音,易江南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后面这一抓落了空,而自己整个人扑在了一片碎玻璃上,来不及再跳起来,头上突然飞过来一片阴影,耳朵里是一片巨大而混乱的声音,凉凉的液体从天而降,刺鼻的硫酸味弥漫成一片。
“这辈子做不成好人了。”易江南趴在地上抱着头哀哀叹息。
第三十一章
一双手一把拉住了易江南的胳膊,把她直接拎起来的时候,易江南惊魂未定地眼睛象散了黄儿的鸡蛋,费了半天劲,楞是没认出脸前这个人是谁,只是看到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愤怒与恐惧,全身散发着男性暴力之后隐隐的血腥味。
易江南发着抖问对面不知道是谁的人:“我是不是毁容了?”
“你觉得身上有没有地方感觉痛?” 声音淳淳地,带着厚厚暖暖的气息。
“没有,咯咯,全身……咯咯……都是麻的,除了湿……咯……什么感觉都没有。”易江南的上牙不听使唤地磕着下牙。
“那就没事,你身上的都是水。”
“哈,早说嘛!”易江南大喜过望,“早知道不是硫酸我就可以放心地昏过去了。”
总是觉得这把声音是很熟悉的,抬起头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易江南终于看清楚原来说话的人是吴磊,很久以后才想起来他是接了嘉嘉的电话赶过来接袁穗的,于是模糊地笑了笑,突然认识到众目睦睦之下自己的爪子很猖狂地把住的是吴磊的肩膀,此刻自己呈八爪鱼状挂在别人心口,终于由衷地脸上一红,忙忙推开对面的人,慌乱着想自己站起来,却忘了扎着一脚的玻璃,刚一用力就痛得几乎头朝下栽下去,旁边伸过一双手来赶紧抄住,易江南痛得眼泪四射,加上刚才众人的眼神实再让易江南有些英雄气短,没有力气去分辨那是谁,大叫一声:“痛死我了,不管了,我要晕了!”说罢头一歪,就软了下去。意识里最后听到的是一个安心的声音:“没关系,她是睡着了。”被睡意席卷而去之前,易江南流着口水感叹:“这声音还真是性感呐。”旁边有一只手很有默契地帮她擦掉了嘴边一些透明的液体。
醒过来,确切地说,是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易江南很欣慰地意识到头一点儿也不痛,说明这次的睡眠质量很高。伸手擦了眼角一些可疑的分沁物,易江南发现自己居然睡的是单间!大手笔呀,看来科里这次准备大出血了!易江南闭上眼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近二十年来身体染上各种疑难杂症的可能性进行了一通分析以后,决定:至少应该让组织出面为自己做一次详尽的全身CT扫描。每年医院的定期体检也就是照照肺,做做B超,外加按按肝脾,真有毛病这样也检查得出来才是活见鬼了,正好趁着这次工伤一次过查个底儿掉!琢磨着,易江南忍不住贼贼地笑也了声。
“笑什么呢?”冷不防听到幽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易江南吓得差点心梗!这才发现袁穗把自己埋在旁边的沙发里,两只腿架在茶几上,舒服成一个大字,只是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要是不出声,还真看不见她。
“你深更半夜待在这医院干什么?!吴磊呢?死哪儿去了?居然把老婆孩子这么扔在医院?他是不是男人呀?!%@#……”
袁穗敏捷地跳了起来一把握住易江南的嘴:“嘘!别吵了,不然人家以为我在虐猫呢!我们家男人刚刚才出去,我住隔壁,一个人待着烦,就跑你这儿来了。过去点儿,给我挪挪地儿。”说完袁穗毫不客气地挤上了那张可怜的单人床,吓得易江南赶紧着把身体向一边移过去,顺便发现自己的脚上和手上都缠着纱布,面目全非的四肢怎么看都不象自己长得出来的样子:“慢着点儿!姑奶奶!要不是看着你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假怀孕向吴磊逼婚的。你怎么也住在这儿了?宝宝有什么事?”
“不是,俺们家掌柜的怕我们娘儿俩受了惊吓,今天跟你一块儿在急诊室观察一晚。”没心没肺地撇着嘴,易江南还是看得出来袁穗有些炫耀的意思,忍不住地想用眼皮夹死这个得志小人。没办法,除了舌头,现在身上只有这个部分的肌肉比较灵活好用。
“咱们多久没在一块儿睡过了?”袁穗完全不理易江南的抗议,在床上摆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式出来,易江南很不甘心地又往外挪了挪屁股:“好象大学毕业以后就没在一块儿睡过了。”
袁穗“卟”地一声笑了出来:“怎么这话听着这么象两个狗男女讲私房话呀?”
易江南挠了挠头:“难怪人家说如果不想性冷淡就不要跟结了婚的女人白扯男女关系。”
“你今天干嘛要换我?”沉默了半晌,袁穗突然说,不过喃喃地更象自言自语:“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有点儿闪失我会怎样的内疚?你这样会把我陷入什么样的境地?”
易江南眼角闪过一丝亮光,略有些哽咽地说:“我要是知道那哥们拿着硫酸,别说换你了,今天打死我都不会上班!”
不理袁穗错愕的表情,易江南继续愤愤地忍着眼泪控诉:“士多啤梨木瓜橙啊!,居然敢来真的!我告诉你,今天他把我往窗户边一推的时候我的腿都软了,还让我跳!对了,那个男人呢?那硫酸怎么没淋到我身上?后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穗费劲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这才慢慢跟易江南讲了事情的原尾。
原来吴磊接到电话一听袁穗被人劫持,吓得脚不沾地就跑了过来,谁知道过来以后才知道里面已经换主角了。到了现场,正好是易江南往回跑的口儿上,眼看着一瓶硫酸要泼出来,不及多想,吴磊拎起诊所门口的风水鱼缸就砸了过去,硫酸流了一地,好在落地的时候离得众人远,没有伤到人,剩下来的细节就比较血腥与暴力,而且持续时间不长,不适合孕妇与婴幼儿,唯一知道的是,第一个冲上去揍人的居然是吴磊。清点战场的结果是:易江南手掌上和脚底中玻璃数片,血流不止,并暂时进入深度睡眠;吴磊混乱中一拳打在地上,右手皮外伤,意图纵火嫌疑人被胖揍至暂时丧失行为能力,被随后赶到的警察以刑拘的名义带走“保护”了起来。
想象着当时千钧一发的惊险,易江南感觉有些心驰神荡,摸着光滑的小脸:“好在没毁容,不然老娘非杀了我不可。”
“其实你觉得你毁不毁容有区别吗?”袁穗谦虚地问。
“关键是老娘觉得有区别!”易江南苦恼了一小下,突然回过神来:“喂!打上算盘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呐!你这是什么态度?!唏——”无意中触到受伤的手掌,易江南狂吸一口冷气。
“喂,救命恩人,这次你也算赚啦,虽然小小地冒了一下险,但是有美男飞身扑救,也算是艳遇一桩吧,别忘了,这次的机会还是我让给你的呢。”袁穗的嘴脸委实让人无法恭维,易江南只能别过脸去催眠自己:“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卢永福刚才来过。”
“哦。”语义不明。
“这间单间是他给你订的。”
“哦。”继续语义不明。
“他的样子很紧张,好象是来真的了。”
“现在他人呢?”终于有反应了?小样儿!
“接了电话又走了,说是公司有急事。”
“吴磊没事?”唔?怎么绕这儿来了?
“靠!老婆孩子比天大,他敢走一步试试!”某穗暴走。
“那不就结了。”附赠哈欠一个。
“可是南南,相信我做女人的直觉,虽然郑理一口咬定你只是睡着了,可是卢永福还是一个电话把院长都给抓出来,死活要做了脑部CT才……”
“郑理也来了?”易江南懒懒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没有……他去银川出差了,哪赶得回来。吴磊给了电话他,他听完了就说没事,你肯定是睡着了。”袁穗小心翼翼地偷偷看着易江南说。
易江南闭着眼睛,仿佛无动于衷。
“别管郑理了,你到底怎么样啊?对我们家永福。”
“不是你告诉我他对我不怀好意的吗?”
“那人是会变的嘛。”
“看着我。”易江南突然转过脸来对袁穗说:“你觉得哪个男人会为了这样一张脸改变?”
“你不知道,南南,虽然你总是刻薄自私的样子,而实际上你也的确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而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毫不掩饰。为了你爱的人你可以毫不迟疑地冷静地伤害所有爱你的人,所以,所有靠近你身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成为被你爱着的人,以免受你的伤害。”袁穗冷静地说。
“你这说的是我还是李莫愁?!”易江南瞪视袁穗。
“你不也当着吴磊的面夸过我英俊。”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肚子里揣着个小人的女人更难养!易江南热泪盈眶。
“难道你一点都不打算考虑一下卢永福?”这个女人还有完没完了?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易江南决定这一次一举掐断袁穗的八卦神经,免得平静的生活跟自己彻底拜拜。
“什么?”
“我的理想是,可以每天每天,跟郑理一起看潮起潮落、花开花谢、溜鸟逗狗、咖啡猫暴走……”
“人会长大,理想会改变。”没发现袁穗是如此执着的人。
“可我是淡水鱼。”易江南只好耐心地奉陪。
“什么?!”袁穗正擦着汗,没明白怎么风花雪月的话题一下子飞到农副养殖业上去了。
“就算理想怎么改变,大前提还是得活在淡水里。可是卢永福对我来说,却是深海,海洋于我,可以精神一下,但是真的出走,等待我的只有一个结局---死无葬生之地。我是个实际的人,更是一个怕死的人。”易江南淡淡地说着,没注意到,门外有一个浓黑的影子,随即离开。
“照你这么说,郑理于你简直就是陆地了。”袁穗口快快地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敢看易江南的脸色,赶紧转话题:“你这根本就是画地为牢。”
易江南张了张嘴,良久仿佛从嘴里释放出一个无奈,“袁穗,你养过宠物吗?”
“宠物?”袁穗彻底石化。
“卢永福对我就象对宠物,他很宠我,可是那里面,没有爱。所以,他给我他想给的,却不是我想要的。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早说清楚不就结了。”袁穗松口气,一个暴粟在易江南脑门儿不毫不客气地炸开,“什么淡水盐水消毒水的,绕什么弯子嘛,不要让孕妇用脑过度,不然会遭报应。”
第三十二章
周青青听到远远传来的警笛的声音,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地刺进肉里也不觉得。这样心情恍惚好几天了,自从那天见过那个男人以后。
“青青!”高伊人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叫了好几声,周青青才反应过来。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高伊人柔声问。对于女儿在卫生局医政处的这份工作她一直是不太赞成的。娘家经商,自己和青青爸说是公务员,其实青青爸爸更是又是省政府一套班子里的二把手,两年了,女儿却只是做着卫生局一个小小科员,这让她心里象横梗着一条鲩鱼骨。但青青和他爸周青山在这件事上却保持着高度一致的坚持,以至于她某些时候有些局外人的错觉。女儿性格一直非常温顺,但是对于一些事情一旦坚持起来却更象她爸,比如在跟卢家的老大的关系上,这些年来,头一次,她差一点要败给自己的女儿了,还好,最后关头,青青突然松口答应放弃的那一刻,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摇摇头,不想再去回忆那些伤心的时刻,那样不幸的事情,于一个家庭,只要发生了,就没有真正的嬴家和真正的输家,一把两头利的刀,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屋子的伤口。
看着妈妈离开,周青青脸上努力维持的淡漠立刻土崩瓦解。微微颤抖着手,拿起床头的电话,毫不犹豫地按着那些烂熟于心的数字,只是按了一半,又突兀地停下来,挂掉,犹豫半天,拿起来,深呼吸一口,极快地按下号码,不让自己再有犹豫的时间,心脏“嗵嗵”地跳,通了,听到里面熟悉地声音,周青青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一涌而出,叫了一句:“二哥哥!我好害怕!”
卢永豪开车带着周青青到了一间偏僻的咖啡馆坐下,周青青大大的眼睛里泪水仍然没有干的迹象。
“好了,先不要哭,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慢慢告诉我。”卢永豪明白只要面对对面这个女人的眼泪他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二哥哥,你要相信我。”周青青也想调匀自己的呼吸,可是恐惧就象一条勒在她纤细脖子上的绳子,一点一点地收紧着,根本没办法放松全身僵硬的肌肉,“那个去易江南她们诊所放火的男人,我认识!”
卢永豪的瞳孔一下子缩小,只这一句话,他已经判断出相当信息。但他没有打断周青青抖成一团的声音,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天那个男人上来,交了一堆资料想投诉帮他太太手术的医院和索赔,我看了一下材料,根本没有证据支持,正劝他放弃的时候,突然看到是易江南她们科的名字,不知怎么的,我……我,真的是鬼使神差,我就,就随便说了两句,只是提醒他不能通过正常途径解决只能想办法提起新闻媒体的注意,通过社会影响逼迫院方私了赔偿,然后,那个男人就走了,二哥哥,再然后,就听说易江南出事了。我不知道真的会这么巧,二哥哥,那个男人现在在公安局里,他会不会说什么啊?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没想到他会做那样的事情出来,我真的怕呀……”
周青青说了好几个“害怕”,每说一次就象打在同一个地方的另一颗子弹,一下比一下大声地砸出让她心虚的坑来,放在桌上的手复又缩成一团,指甲在掌心留下的紫痕随着呼吸,在迷淡的小馆灯光中轻轻颤抖。
卢永豪当然明白周青青嘴里的真相实际只是冰山一角,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相信奇迹的人,同理,他更不是一个相信巧合的人。于是,他一脸心痛地一把抓住周青青的手,沉声说:“好了,青青,没事的,你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我一定是疯了,二哥哥,我一定是疯了。那几天我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是TINA跟我说的RYAN喜欢易江南这事。你知道,从五岁起,我就认定RYAN是我的,他怎么可以喜欢别的女人?怎么可以?我这里好痛!”周青青指着自己的心口,“真的好痛!明明觉得难受,却连哭也哭不出来!我去找了她,让她离开,可是她不肯,她当时要是答应了的话,后面根本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真的,根本……”
“青青!”卢永豪打断周青青,“从头到尾,你根本就不认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没有见过你,他根本连卫生局在哪都不知道,所以,你更加不可能认识他,OK?你只是从报纸上知道了这件事,对于认识的人发生这样的事,你感觉生命很无常,好了,就是这样。”
周青青抬起眼睛震惊地看着卢永豪:“二哥哥?!”她知道这意味着卢永豪会对这件事插手。
卢永豪微微一笑,很肯定地眼神让终日萦绕于周青青颈际的那条绳子消失不见,周青青苍白的小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个笑容来,喃喃地说:“是呀,多可怕的意外。”
卢永豪的眼睛贪婪地留恋着周青青脸上那如破晓晨光一样眩眼的微笑,心里又有一些扯痛。
“你还是放不开卢永福?”卢永豪就是喜欢在周青青面前连名带姓地叫着卢永福的名字,好象这样一来可以把一些来自骨髓的情绪连汤带水地砸出个响儿来。
“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周青青总是有些迷茫的小脸难得出现一片坚忍的气象,“二哥哥,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有担戴人,不适合面对任何有压力的人和事,可是,只有RYAN,哪怕是面对世界的反对我也不可能会放弃。”
卢永豪心里纵然怎样的波澜壮阔,表面上还是一点儿痕迹也不曾带出来,他更没有出声问周青青任何一个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周青青会自己告诉他。
果然,周青青啜了一口咖啡,微微皱了一下眉毛就继续轻描淡写地讲着另一个惊心的真相:“没错,跟AUSTIN在一起是我答应他的,没有问他为什么,因为他告诉我,他需要。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跟我要求过任何东西,他第一次告诉我,他需要我,你知道我有多兴奋,多快乐吗?不管是怎样荒唐的请求,我根本不可能跟他说NO。可是,跟那种快乐比较起来我更讨厌RYAN旁边有其他女人。特别是易江南那样的女人,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在一起是多么的疯狂。”
“家宴那天,我几乎真的以为你喜欢我的那位新任堂兄呢。”卢永豪闲扯了一句,心里却暗自惊怒,卢永福果然比自己更狠,居然一早就已经查到了这个当时的地下堂兄,更预见到他是这样一个强而有力的对手,后知后觉如他,直到郑理被正式介绍前的一个星期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看了关于郑理的调查报告之后更让他手心冒汗,那样轻薄的几张纸,突然变得沉重得让他不想碰第二次。可是RYAN却早早地埋了伏笔在他身边。卢永豪极度隐蔽地用大拇指转着中指上的那枚戒指,突然轻轻一笑,不过没关系,现在知道了也不晚,他立刻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仿佛在重重迷雾中摸索了很久,突然隐约感觉到一点点亮光,可是只这一点点就足够了。他可不相信卢永福大费周张一番只是单纯地拿着青青去喂一只艳旗高帜的大灰狼。
周青青哪知道她的二哥哥那句疑问句纯粹是应酬,这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实际转数高达七万,却脸红红地老实地回答:“AUSTIN是个优秀的情人,他与我一般的年纪,却有一双看尽人世的眼,总是淡淡的笑,带了一丝邪气,看久了会让人陷进去。只是短短几个月我甚至已经开始在意他哪一天没有给我打电话,或者在一起的时间比前一天短了一些些。他的表现是无懈的,可是为什么我分明感觉到我和他之间隔着万水千山。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因为我在RYAN身上也感觉得到,只是RYAN的隔膜是一种天性,他生来就是那个样子,而AUSTIN的却是用温柔和笑容在我们之间筑起厚重的无形屏蔽,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心里发慌,这种感觉更容易让人失控。如果不是有RYAN这样的前车之鉴,说不定我真的会去试试挑战他的。我是不是很水性杨花?二哥哥,我是不是个坏女人?”无力的微笑,缓缓开放。
卢永豪宠溺地一笑:“不,青青,怎么会?你只是爱了,而且很幸运。因为你爱的,你都遇到了,我敏感的小公主。”
卢永豪的话让周青青彻底放弃了这许久以来的天人大战。她就知道,不管自己做出怎样的事来,在卢永豪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五岁时初次见面的那个纯洁小天使,而且卢永豪总有办法让自己放下各种包袱,快乐起来,“谢谢你,二哥哥。”
卢永豪笑笑,没说话,把周青青圈进自己的怀里,把那股深刻的欲望完美地掩进一个兄长般的笑容里,在心中呐呐:“没关系,我的宝贝,不管是卢永福还是郑理,都是过客,你会明白,只有我才是你的良人。”
第三十三章
“啪!”一迭报纸被扔到了桌子上。老娘一屁股坐在病房的沙发上,老易拎着饭盒面色阴沉地跟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被惊醒的易江南什么都没想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不怕死地问。
“还不是这破报纸给闹的。”老易难得立场鲜明地批评一样东西,让易江南好奇心大起,极不方便地捧起报纸,刚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使劲儿就想往处蹦,大声叫骂了起来:“这,这,这有没有搞错!”
老娘一惊,弹起身来,一把把易江南扶住,按在床上:“别生气,宝贝儿,别生气。别管人家说什么,气坏了自己不当值,乖。”
易江南却没法不生气,把身上的报纸拍得“哗哗”作响:“老娘,你说这叫什么事?凭什么这个水价说涨就涨?跟民生有关,只一句‘自来水公司亏损’这水价就得涨,连听证会都不用开,你说说,他们怎么就不从自己的经营成本上去考虑怎么良性运作?自来水公司一个扫地工的工资都比其他公司应届大学生的工资高,这样下去……”
“谁让你看那个了!”老娘气得一巴掌拍在易江南的头上,亲自翻开一页指了给易江南,老娘的手指下,大大的一张卢永福的大头像,旁边另圈了两张小图,一张图上是周青青,另一张竟然是不知道哪一天卢永福牵着易江南进酒店的照片,标题是《卢氏大公子新旧女友终极PK》。
易江南满脸黑线地抬起头:“老娘,我可以解释吗?”
“居然还说你马上要跟姓卢的这个小子订婚,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谈,订婚,我们老两口到现在连这个卢什么什么是方的圆的都没有见过,袁穗结婚那天不算!现在的记者也真是没有道德,居然写的是你的真实姓名还有工作地点。明天我就去投诉他们没有新闻道德,投诉他们侵犯私隐,投诉他们的摄影师,投拆……”
“摄影师?”易江南随口问了一句又继续精精有味地看报纸上关于卢永福和周青青的生平,原来现在的社会新闻居然比《X江文艺》还要好看!
“是呀,你看看,拍你跟卢女婿的照片那个,有没有搞错?明知道你是单眼皮,应该从下往上拍你的样子会比较好看,可是他非要从那样一个角度拍过来,拍得你整个脸跟踹了一脚的柿子似的……”
“老婆!”易江南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端着汤碗的老易抢先出了声,眼角是隐隐抑制的小火苗:“你怎么能那么说我们家江南!什么叫‘踹了一脚的柿子?!’有这么埋汰自己孩子的吗?!”
老娘这才惊觉失言。看老娘有些内疚地闭上了嘴,易江南粗粗地出了一口气,老娘象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好在她的身后总是有一个拿着一手草纸的老易,随时帮她擦着各类屁股。只是老娘这样的心性,其实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心安理得地被老易和老娘服伺着洗手、吃饭,易江南突然说:“老娘,对不起,老易,对不起。”
“这孩子是怎么了?”老娘吃惊地伸手去摸易江南的脑门儿,不是真的让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了,发烧了吧?伤口都是她这个有着几十年护理经验的老护士处理的,没理由会发炎的啊?!
“没有,我好象净在给你们添麻烦。”易江南有些烦恼地摇了摇头,老娘的手印在皮肤上温暖而干燥,那些不安就这么被轻轻抚了,安静地匍匍下来。
易江南响亮地喝了一口汤,和着一些别的液体咽了下去,老娘仍然困惑于她的体温:“没烧呀?要不,老公,你摸一摸。”
老易不接话,只把一块儿蒸鱼头挟进易江南的饭碗里:“别想那么多,做自己想做的事,爸爸和老娘无论怎么样都是守在你旁边的。”易江南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终于一涌而上,老易接着说:“还有,别听你妈说的,你的脸一点儿不象柿子,最多只能算是茄子!”易江南的眼睛立马儿就旱了。
跟老娘和老易解释了半天自己跟卢永福没到要订婚那一步,纯粹是报纸胡扯,并且再三保证二十四小时之内把卢永福外带显微镜一架打包送到老娘面前,这才算终于逃出升天。
奇怪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表现得尽职尽责的卢永福居然平白地消失了好几天,确切地说,从易江南住院那天开始,他就没有再出现过。只是每天有新鲜大棒的玫瑰准时送到病房,一到吃饭时间,都会有那间以神秘闻名全城的私厨馆送汤菜过来。至于病房,更在一夜之间整幅墙上装了个大液晶屏,可以看电视、上网、玩游戏,甚至唱卡拉OK!更不要说那三个一天到晚站在床边恶梦一般注视着易江南的特护了。好在老娘终于因为没能如约看到传说中的“卢女婿”,一气之下把那三尊菩萨给轰走了,易江南这才终于能够踏踏实实地睡觉了。易江南当然知道这一切是卢永福做的,可是偏偏一点感觉不到被人宠爱的感动,满脑子只觉得这一切都太喧哗,太热闹,完全没有参与感。或者就象袁穗骂她时说的,她根本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还有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易江南的手上已经不用再绑着那么多绑带了。幸福啊!易江南平举起两只手做飞翔状。
“挺自在的啊。”郑理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易江南立马石化,僵成一团。
“什么时候开始练鸟儿拳了?”郑理拍拍易江南硬成石头一样的翅膀。
“你才来?!你还算是我哥吗!你知不知道我受伤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儿就被毁容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儿天人永隔了?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我真的吓坏了?!”开始两句易江南还半开着玩笑,只是不知道怎么讲到后面突然真的哽咽了一下,于是那珍贵的第N次眼泪竟真的就这样毫不客气地冲刷下来,揉在某个滚烫滚汤的心口上,“哧”一声,炙起一片青烟。
没有一丝丝的迟疑,易江南连头带背被拥起一个怀抱。反正不哭也是哭了,即然总是占了那十二分之一的名额,易江南索性放开了喉咙大哭特哭起来。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哭,原来是一项相当耗费体力的活动,许是太久没有这样淋漓尽致运动过了,只哭了不到一分钟,就开始觉得有些脑袋发闷,泪腺分泌明显后劲不足,于是抽抽嗒嗒着草草结束了这一场突然如其来的滂沱。
“其实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郑理有些嫌恶地把沾满了易江南眼泪鼻涕的衬衫袖子用手指尖卷了上去,这才舒出一口气,“没听人说祸害活千年吗,不算零头,你且活着吧。还有,下次别这么不要命地哭了,想让人讨厌有更省力的办法。”
生生地咽下一口气,易江南向郑理勾了勾手,“你过来,人家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看到什么了?”
郑理难得听话地走了过来,坐在床边,凑了上来,静静地注视着易江南的眼睛。感觉到郑理带甘草味道的呼吸实实在在地扑在脸上,渗进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中……易江南突然从耳根开始向全身辐射着泛起了奇异的热度,这才发现,两个人怎么会离得这么近?!只要稍稍嘟一下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碰到他的!平时喧闹如市场的住院问,不怎么的,突然安静下来,静极了,静得来能够听到易江南汹涌的血液在动脉里春潮般涌动的沽沽声。易江南暗暗叫苦,努力地死撑着,连发根都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就快崩溃的一刻,郑理突然就把头向后撤开了,嘴里轻声嘟囔:“什么窗户呀,明明只看得见窗框。”
“你这头猪!”易江南恨恨地挥舞着双手:“你没看到我在生气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病人?我在住院啊!多严重的事情啊!”心底突然很想念两天前缠满绑带的样子,此刻挥舞起来应该会更有气势得多。
“知道,知道了,给!”郑理头痛地扔上来一堆零食:薯条、虾片、麻辣素鸡块、三角巧克力、大树菠萝干……全是易江南的最爱。易江南立刻彻底收拾起最后的一点凄哀表情,扑在那一堆上,几天来对郑理的积怨便是一点儿也不剩了。
刚刚兴开采烈撕开薯片的包装,平地一声响雷:“易江南!你在干什么!”没来得及抬起头,手上的著片就被人劈手抢走,高大影阴倾刻笼罩在床前。
“我在吃薯片啊。”易江南有些茫茫然地抬起头,奇怪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卢永福。
“你不要命了!现在吃著片!这些,这些,热气的、麻辣的,统统不利于伤口恢复!你这个笨蛋!”卢永福声音有些激越,易江南有些奇怪,这么久不露面,怎么这个时候会突然出现,而且用着这样异样的表情。
“这是著片,不是离魂酒。”郑理懒洋洋地说,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你想骂的人是我吧,别拐弯抹角的,你也知道,她太笨,听不懂的。而且这些东西我都问过蒋大夫,依她目前的状况都可以吃的了。麻烦你真真正正地搞清楚,这个‘笨蛋’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卢永福一记眼锋飞过去,易江南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功力见长,起码是方圆十米以内会寸草不生。
“对不起,我忘了不应该在外人面前讨论家事。”卢永福声音低下来,气势却涨得很高。
“如果做你们家内人要做到病床上去,也算是比较刺激的福利。”郑理闲闲地态度跟嘴里吐出来的这些话完全不搭调。
虽然这个时候开腔很有些帮着卢永福的嫌疑,但是本着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对不能冤枉一个好人的原则,易江南还是硬着头皮赶紧着插播:“郑理,我受伤跟卢永福没有关系。”
“是吗——?”郑理居然没有生气,一点受了打击的模样都没有,笑眯眯的眼睛却只看着卢永福:“我原来期望这个话可以由卢大少亲口说出来。”
“南南说的跟我说的一样。”卢永福眼睛里的凛冽突然变得柔和下来,周围的气压明显一松,易江南悄悄吐了一口气。
“我希望你会记得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郑理撇了撇嘴,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
“对了,南南,我已经约了伯父伯母今天晚上吃饭,商量订婚的事情。”卢永福向着易江南突然低下头来,离得太近,易江南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后脑勺敲在墙上,发出闷闷的一声“怦”,待眼前星星散尽,心里还在琢磨卢永福怎么一付在交待后事的口气?却没发现卢永福一双手正在自己的脑后轻轻地揉弋,以及,卢永福身后,郑理静静地退了出去,连再见都没有说。
第三十四章
“易江南,我怎么刚才好象看到一个貌似郑理的物体……哟,永福在啊。”袁穗推开门楞了一下,随即聪明地住嘴,热情地招呼着。虽然表面上不着一丝痕迹,但是袁穗的欲言又止还是让卢永福很是烦燥起来。他讨厌这种感觉,这种站在一旁看着被悄悄排斥的感觉。从三岁母亲离开,独自生活在那个家里开始,他就面对了太多的欲言又止,他是那么清楚沉默背后更残忍的潜台词。所以,卢永福略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看到卢永福的身影完全消失,袁穗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有些烦恼地摇摇头:“奇怪,怎么每次见到他我都觉得这么大压力呢?”
“恭喜你,这说明你是正常人。”易江南不客气地翻了翻眼。
“对了,易江南,告诉你一个事儿,”袁穗的神情变得很不爽起来,怀孕以来变胖的脸蛋子很轻松地就鼓了起来,“那个上来砸医院的民工给放出来了。”
“什么?!”易江南吃了一惊。
“因为新闻单位的介入,市内所有的媒体都在第二天都头版头条出了新闻。而且几乎所有的舆论都一边倒地偏向他,这也不奇怪,只要发生医患纠纷,弱势群体立刻就变成香饽饽了。只是这次,太过份了,主任被勒令停职检查了。”
“那你呢?”易江南清楚医院的规定,所以马上想到做为接诊的袁穗没这么轻易可以脱身。
“切,有什么,我就当是产前带薪假,休息一下,好好跟我儿子念念《十万个为什么》。”袁穗轻轻松松一笑。
换其他人或许易江南还会操心一下对方是不是故做轻松掩盖心底的郁闷,不过对着眼前的袁穗,易江南倒一点不怀疑她是在强颜欢笑。她一直都知道袁穗不喜欢做医生,尤其是不喜欢做牙医。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做家庭妇女。
身在医院,这两年愈演愈烈的医患纠纷见得不少,没有腹诽是不可能的,但总是想着待在牙科这样低风险的科室,跟这些拉着横幅打打杀杀的场面实再是没什么交集,所以总还是保持着旁观的冷静。可是这一刻,望着自己还留着典孚味道的手脚,易江南终于有些无法无动于衷:
“凭什么那个人伤了人还可以放出来?凭什么要主任停职检查?如果真是医疗事故那就鉴定,判刑,写检查有什么用?如果不是医疗事故,那又凭什么写检查?”
“公安局的说了,太多新闻媒体采访,而且有民工团体游行,他们不好做什么,以免引发更大的社会矛盾。上次那个女大夫被当众脱光衣服游街的事情不也不了了之了。让主任停职主要是保护她,因为公安局的说一般这种情况下,医院没赔钱之前,主要责任人有可能会被跟踪、报复。”
“你是接诊的那个,那你现在风头火势地还到处跑?!”易江南坐了起来。
“放心,我老公比你紧张,每天跟进跟出的。而且,医院赔钱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再闹也没意思了。而且咱们科这次算是臭了街了,不过也是托福,听嘉嘉说这两天上来看牙的病人一个手能数完,大家上班倒是轻松多了,只是年终先进科室奖是彻底没希望鸟。”
一股气就这么憋在心口上,闷闷的,象被人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吐不出来,咽不进去,想象平时一样忽略掉却更是不能。外人看着那般光鲜体面的职业,可是里面的辛苦又有谁知道?且不说每两天轮一次的夜班,单是每天从早到晚拿着器械、戴着口罩护镜,对着各式各样的牙齿,眼看着腿一天比一天细,胳膊一天一天粗,就算易江南这么万事不上心的人,也忍不住会对着镜子闪一闪神。更不要说因为是全市的唯一家国家级重点牙科专科,平时病人太多,所以科里只要是三年以上医龄的,百分之七十都有轻重程度不一的膀胱炎,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个个有胃病。而做为科室的头,黄主任除了以上两样之外还另外硬是给熬出了严重的静脉曲张。结果到头来,一场莫名其妙的,不可能有结论的“医疗事故”就给送家写检查,正在评级的事多半也黄了。
易江南一把把地抓起著片塞进嘴里,好象嚼也不嚼就直接吞了下去,把那股无奈和郁结一口吞了下去,横梗在那里的一口真气随着食物缓缓滑进食道,漫漫地溢了开去。
“哇,怎么这么多吃的?”不能不说袁穗的视力和嗅觉都有些迟钝了。
“这是貌似郑理的那个物体送的。咦,说着呢,这东西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袁穗眉头一皱,“这个倒霉孩子,肯定是知道那个事儿,怕你瞎想所以买一堆吃的来让你缓压的。”想着彼时易江南眼中有些凌厉的光芒随着零食的吞咽也一隐而去的情形,有些鬼崇地笑了。
“他要这么紧张我就不会等我快出院了才出蒲头。”易江南满嘴都是食物地哼哼着。
易江南对着零食流水线一般的吃相着实是比较骇人的,怕教坏肚子里的家属,袁穗扭过头:“除了我和他,连老娘都不知道你一不开心就狂吃零食解压的怪癖。这个,早告诉你,什么时候都要透过现象看实质嘛。哇,芥辣小生!我的!我的!”
易江南翻了翻白眼:“麻烦你告诉我,哪个女生不爱吃零食好不好?在郑理眼里,全是实质,就我一个是现象。喂,我是病人!你还真好意思跟病人抢啊!姓吴的!把你们家媳妇领回家,下次喂饱了再来!”
不管易江南乐不乐意,订婚的事情居然就在女主角缺席的情况下被卢永福在饭桌上跟老娘敲定了。只要他愿意,卢永福先生对于女同志们的杀伤力还是没有太多年龄限制的。易江南不太清楚自己接下来应该或者说可以怎么办,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能够控制的范围。但是不做垂死挣扎就不是易江南,所以,月黑风高夜,跟老娘做悄悄话状:“老娘,那天把卢某人看清楚了吧?”
“唔,咱们家卢女婿那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吃饭的时候都谁在啊?”忍受老娘约十五分钟狂轰滥炸的褒义词培训以后,易江南终于打断老娘问。
“唔,有谁?我们家两个人,卢女婿,还有他那个姓梁的助理啊。”
“怎么他们家没大人出面吗?”易江南很阴险地成功做出困惑状。
“哦,说是从加拿大赶回来的路上,他们家很重视你,吃饭的时候他爷爷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说是到时候订婚宴上见。我跟卢女婿说了,还搞什么订婚宴,直接结婚就行了。你知道他怎么说?”老娘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薄薄的红:“他说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一定要给你全世界最体面最难忘的婚礼,所以,所有的程序他都要做全,做到。老娘从来不求你嫁得体面、富贵,只求你能找到一个象你爸一样真正疼老婆的人就好。老娘看得出来,卢女婿对你是真的上心。”
看着老娘脸上幸福的表情,易江南自动自觉地闭上了嘴。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象一颗鸡蛋,而卢永福正成功变身一块悬在她头顶人气爆棚的大石头。
第三十五章
天空细细地筛着雨粉,落了一地的树叶被萎靡地粘在地上。在这样的天气里,所有的生物都没有办法不觉得困倦和厌烦,连狗都不愿意上街了。
就在这样一个湿雾的天气里,易江南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的订婚仪式。
礼服是卢永福买的,酒店是卢永福订的,客人是卢永福邀请的……易江南负责的部分就是准时着装到场。
事情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要说易江南心里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所以,终于在两只脚后跟都贴上了创可贴之后抓起脱在旁边对双倒霉高跟鞋准确地扔进了五米远的垃圾筒里。
袁穗和嘉嘉互看一眼,齐齐望向易江南,易江南不敌,败下阵来,灰溜溜地赤着脚走过去自己把鞋给捡了回来。
“怎么办?袁穗,我怎么这么想跑。”易江南可怜兮兮地抬起脸看住袁穗。
袁穗拍拍易江南的脸蛋子:“没关系,结婚前都有这种迫不急待的心情,大龄女青年这样的心理活动很正常。”
“我是想往外面跑。”易江南指了指酒店大堂的方向。
“易姐!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嘉嘉很不高兴地指责,一副被易江南剥夺了某种权益的模样。自从见到卢帅哥以后,她一直没办法从这样压抑的情绪中缓解过来。
易江南自知理亏地低下头,但是心里的不安仍在不着边际地漫延。偷偷拉住袁穗:“不行,我心慌得很,肯定有什么事情不对路。”
袁穗眯着眼睛从头到脚仔细看了易江南一通,眼睛停在易江南的手上时,突然失声叫起来:“戒指!你的订婚戒指呢?!”
易江南有点茫然地举起手指,头顶水晶灯的光斑驳地穿过微微张开的指缝,每个手指头象被嵌了一层微黄的温暖的边,干净而熟悉……
“南南!戒指!”老娘握着一个深蓝的绒盒冲进了休息室,袁穗一看到那个盒子,不由松了一口气:“好在老娘细心,易江南快带上,仪式快开始了。”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把易江南推过来,急急忙忙地打开盒子,全傻眼了----盒子里空空如野!
一片寂静里,易江南的声音显得从容得有些让人切齿:“戒指不见了,订婚可不可以延期?”
“不行!”老娘、袁穗还有卢永福站在房间的三个方向却异口同声。
见到卢永福,易江南心虚地缩了缩肩膀,这个动作更让卢永福火冒三丈。大踏步地走过来,抓起易江南的手一把塞进自己的胳膊肘里,向看呆的其他人略点点头:“伯母,各位小姐,订婚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入席吧。”
易江南感觉上只是眨了眨眼,众人已经“忽啦啦”作鸟兽散,从休息室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象从没出现过一样。
“那个啥,戒指……”易江南喃喃着。
“在这儿。”卢永福象变戏法一样从手里变出那只前几天他亲手交给易江南的订婚戒指。
“怎么会在你这儿?!”易江南瞪圆了眼睛。
“知道你会‘不小心’,所以做多了一个。”卢永福的眼锋一闪。
这也太变态了吧!订婚戒指居然也做了三个,也不怕不好意头?!被人断了后路的易江南垂头丧气地跟在容光焕发的卢永福身边,却听到卢永福侧下高贵的脖子在耳边低语:“为了防止各种‘意外’,不光戒指,连你所有的礼服、鞋子、首饰……全都做了两套。”
“那你的未婚妻有没有预备多一个?”易江南在崩溃前仍然好奇,没想到挽住的这个胳膊突然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就这样,在外人眼里只看到男女主角一路喁喁细语着走进了订婚礼堂,一派温馨甜蜜的经典画面,闪光灯齐眨,纸炮齐放……一只炮失了准头突然向着易江南射了过来,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只感觉身边的卢永福身形一动,易江南被一只手护住了头部,待其松开,易江南微微低了一下头。
站在主席位上,感觉到各式各样射到身上的眼光,易江南感觉那件粉红的缎面礼服象是生了若干的刺来。没想到卢永福请了这许多人来,这样的场面很是让易江南有些水土不服。越过那一堆堆的鼻子、眉毛、眼睛、耳朵……易江南终于看到老娘和老易有些激动地坐在前方,旁边是袁穗、吴磊,还有郑理那张仿佛雕在千年岁月里脸,在这浮华奢弥的大厅里,微弱地传递着一点点真实的温暖。好象被人抽出了灵魂,冷静地浮在半空里,易江南象在看着一场别人的盛宴:
主持人嘴巴一张一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有举着酒杯的绅士与淑女配合地笑了起来,食物放在雪白的长条台上,一些冒着诱人热气的金色盆罐温文地半张着嘴,殷勤地邀请着人们的食欲,另一桌坐着卢家那些高贵的亲戚们,卢永福的爹妈脸上不出意外地带着优质的铁青色,老胖子爷爷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的慈祥模样,但是易江南知道与其相信那样的笑容不如把含笑半不癫当补药每天吃三次,每次两粒。卢永豪的眼神毫不掩饰地闪着精光,直直地看着台上的男主角,那个样子,唔,有点儿象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至于那两个妹妹,只剩下慧雪沉静地坐在那边,眉头微皱,嘴角却微微向上翘着,显出一些欢喜的神气,那样自相矛盾的表情看着居然让人生出些心痛。至于大小姐TINA,看到全场穿得最少的那个后背没有?对了,裹在一堆男人里面娇笑着的,偶尔瞥向舞台的眼睛会有些尖锐,针一样刺穿空气扎在卢永福身上……
突然感觉手被使劲一握,易江南皱着眉头看向身边人,却见人家眉不掀眼不跳,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吐气如兰地说了三个字:“戴戒指。”感觉骨头在一瞬间被速冻成数节,易江南疑惑地张了张先天不足的小眼睛,猜测这还是刚才那个帮她挡纸炮的人吗?
到请长辈上台致词的时候,为示礼貌,老胖子意思让老易和老娘先上。只见老娘很抖擞地上了台,抬起手拍了拍话筒,在前面坐下的易江南敏锐地发现老娘微微向上斜起的小手指有点儿不胜重荷般地抖了抖,一口茶抿在嘴里没忍住“哧”了一小口,水渍挂在嘴角,忙自己抓了餐巾捂住了。感觉到旁边一记眼刀飞了过来,易江南稳定地擦着脸只做若无其事状。
“各位亲爱的来宾,各位亲朋好友……”老娘终于开腔,却是一副拍卖会主持人的调调,易江南很高兴地看到坐在旁边的未来婆婆的背一下子变得更加僵硬。
“请原谅,我现在的心情是这么矛盾。我感到欣喜,因为我怀里的小小女儿居然已经突然长大,并且即将被一个珍视她的男子走进婚姻生活,开始一段真正完全独立的生活。但是同时,我还是会忍不住有些感伤,也是因为,我怀里的小小女儿居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长大了……”老娘的眼睛突如其来地红了,想不起接下来要说什么,有些无措地望向了老易,却见老易微微一笑,很自然地伸手揽住了老娘并不纤细的腰。一时冷场,有人善良地鼓掌,易江南略低了低头,却听到旁边一个不大但是保证自己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在说:“不是亲生的还可以表现得这么感人,还真是精彩啊!”
易江南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坐在旁边的卢永豪不加掩饰地恶意眼神挑衅地望向自己。不示弱地一晒向着卢永福用同样地音量说:“你弟弟还真是博闻强记、安老怀少啊。”
卢永福没说话,竖着半天耳朵的卢永豪立刻接过话头:“哈哈,如果没有记错,这还是‘未来大嫂’第一次夸我呢。”
易江南笑意可人地越过身边的卢永福向着卢永豪探出头说:“对不起,我嘴笨,让你误会了,我不是夸你,我是骂你无聊八卦兼不懂事没家教。”
从来习惯了在这个圈子里跟所有人阴里来暗里去地过招、内伤、伤人……却从没有被人兜头兜面地骂过的经验,卢永豪一张俊脸扭曲着黑沉下来,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坐在对面的母亲一下子截住了话头:“什么?什么不是亲生的?谁不是谁亲生的?”
“还有谁?当然是您这位香喷喷的未来大儿媳妇了。”卢永豪脸上快意得象憋了三天的宿便脱颖而出。一双眼得意地看着易江南脸上的笑容潮汐般退个干干净净,只剩下苍白的倔强,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台布,嘴巴抿得有些发白。
第三十六章
“RYAN,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易小姐家世不寻常的事?”“母亲”的声音尖锐高亢,一下子引得周围连同台上的老娘和老易都楞楞地看向这边。
卢永福不咸不淡地别了一眼自己的弟弟说:“母亲,我不觉得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有什么重要的。”
“怎么会是捕风捉影呢,我手上这可全是民政局的原始材料,未来大嫂,你一岁三个月才被易氏夫妇领养,啧啧啧,想来你一定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了。啊,不对不对,看我这个记性,您好象十四岁的时候就去民政局查过,想找到亲生父母来着,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呢。”
“你说什么?南南你一直都知道?你十四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老娘大惊失色地冲了过来,如果不是老易眼疾手快,估计老娘得扑到易江南脸上才停得下来。
那个尘封多年的夏季被卢永豪几句话“哗”地一声象是撕开了封箱纸,那个苦涩、混乱与黑暗的夏季猝不及防地击碎了易江南一直引以为傲的平稳心率。但是易江南终于还是克制着纷乱的情绪低着眼睛谁也不看:“是,我早知道了。”
“天啊,老易,怎么办?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连户口本都没让南南看到过。”老娘眼神混乱无助地望住身边的那座靠山,老易脸上一贯笃定的表情也杳然无踪,虽不慌乱,却满是担心与心痛。一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易江南身上,那些惊讶、担心、猜疑、兴灾乐祸的情绪就这样赤裸裸毫无顾忌地席卷而至。如果这些眼神全是恶意的易江南自觉尚可披挂起全身坚锐打迎头痛击之,但是偏生里面夹着那一些熟悉的温暖,仿佛一锅煮到一半的红烧肉,让她吃不下去吐不出来,比方才站在台上更想死掉。
“其实没什么,”一个清亮地声音,让所有人的目光转了过去,只见郑理淡定地站了起来,走过来在另一边握住了老娘的肩,清清楚楚地说:“那年夏天,我和南南无意中发现老娘放证件的柜子忘了锁,于是就很巧合地看到了关于南南的收养证明。出于好奇,我们去了民政局查了一下南南的收养前的情况,想看看有没有关于她生世的线索,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现,就是这样。老娘,你不要伤心,就是为了怕你伤心,南南才不和你们说,你们不也是怕南南伤心才一直隐瞒真相的吗,所以,你们应该明白南南的心情。”
郑理简简单单象在解释晚上没吃鱼头豆腐汤的原因,然而只有他和易江南知道在那个奇怪的没有台风的夏季,那种被绝望与无助紧紧缚住,以及影响了他们两人一生的诡异的相依为命的认知。在那个夏天,他第一次那样迫切地渴望成长与力量。
“可是,南南在我们心里从来就没有不是亲生的概念,所有的人都说南南跟我象,没有那纸的存在,她根本就是我的女儿。”老娘象一下子老了十岁,连眼角都有些无力地垂了下去。
“就算那张纸存在,我也一样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一直没出声的易江南突然抬起头来望着老娘说,嘴角还舒心地向上完美地弯了上去,右手不知何时,被袁穗紧紧地攥住。
“这门亲事我们要重新考虑一下!”被大家忽略了许久的“母亲”突然冰冰地宣布。
“不,我们将如期于两个月后正式结婚。”卢永福毫不在意地说。
“RYAN!”这下连“父亲”都忍不住了,声音不大,却挟着隐隐地雷霆风暴。
可惜卢永福却仿若未闻,眼神平静无波地望向“父亲”,礼貌地说:“希望在座各位都能出席。”
“哈哈哈……”一串响亮的笑声中,老胖子响亮登场了:“五月十七号是个好日子,永福挑得不错,在座的都要来,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哈哈哈。”
所以说,从来都是经济决定上层建筑,管钱的那个一锤定音,世界就此安静。
纷纷扰扰的订婚礼终于曲终人散,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大厅里只剩下卢家人和易家人。一直担心着老娘情绪的易江南急急忙忙地拉住郑理做司机,想尽快跟老娘和老易回家进行深度心理桑拿,谁知老胖子突然叫住了各怀心思的众人,看了一眼一直心有不甘的大儿子和儿媳,老胖子笑得高深莫测:“今天这么高兴,我也要在这儿宣布下一任的主席……”这一下,众人彻底连呼吸声都变得蹑手蹑脚起来。
老胖子见成功调动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抹冷冷的笑从嘴边一闪而过,这个世界无论经过多少轮回,变来变去的人物姓名,上演的却总是同样的戏码。无聊至极的感觉突如而来,之前看戏的好奇心无影无踪,老胖子脸部过份的脂肪成功地掩饰了突然变得空虚的心情,“那个……”
“等等,亲爱的爷爷,” 这一家子姓卢的个个都不甘于被漠视,这次又是卢永豪金光闪闪地跳了出来。老胖子象被人注射了一支吗啡,眼睛弯成一线,终于等到下半场好戏了,他就说嘛,开了一个好头便如此敷衍结束的就不是他卢氏子弟了,“怎么了,永豪?我亲爱的小孙子。”
“在您宣布之前,请让我为刚才关于大嫂身世的话题先做一个完美的ENDING吧。”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这下连易江南都忍不住看了过来,看到卢永豪脸上阴阴地笑,易江南心头升起非常不好的预感。这种不安不光易江南有,连卢永福也突然感觉到,于是开口:“卢永豪,私人话题留到私下讨论吧,我不喜欢我的太太被这样公开议论。刚才的事,我可以当成是你的失误,但是失误的事,可一不可二。”
“呵呵,大哥,这样的语气还是等爷爷真正揭晓了下任主席以后再用吧。”卢永豪笑着说,却感觉不到他脸上有一丝开心,“还是说,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所以在担心?看来你对这位准大嫂也不是全然无情的嘛。”
“老爷子,好戏还没看够吗?!”郑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移到了爷爷的身边,亲热地搂着肩膀,满脸笑容、语气不善地低声说,“该出手了吧?”
“我已经出过一次手了,而且that’s free。这次想我再来管闲事除非你收回退出竞逐主席的声明,继续陪我玩下去。”老胖子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象一无赖。
“不行!”郑理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
“别这么绝决嘛,理,不就是你和永福之间有个小秘密嘛。”老胖子眯起眼睛,笑意昂然。
早就知道以老胖子毁人不倦的作风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郑理没露出太吃惊的表情,“你肯定你不管这件事了?”郑理瞥了一眼身边这位可敬的长辈,一阵凉意漫不经心地袭过,老胖子不由缩了缩脖子,很有些得意自己早就感觉出来这小子是个隐藏得极深的危险人物。
“考虑一下我的条件嘛,亲爱的孩子!”从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是怎么写的老胖子不肯失礼于任何当下。
“下次再叫亲爱的之前,麻烦您预告一声。”
“怎么了?”
“要不把你打晕,要不把我自己打晕,反正我是不会再受这个活罪了。”
“哈哈哈,我真是没有办法不怪你老爸,把你这么个宝贝藏了那么久,让我白白错失了这么多年的乐趣。”
“我也没办法不怪我爸,几十年下来突然给我整出这么一个老怪物,还得管他叫爷爷。”
老爷子咧嘴当成孙子承孝娱亲,全盘照收。
而那边厢,卢永豪则正把故事掀上高潮:“未来大嫂,你觉不觉得今天这么热闹的场面,是不是好象少了一个熟人?”满意地看到卢永福眼角一跳,卢永豪顿时感觉连指甲缝里都是精气神儿了:
“对啊,大嫂,想清楚了吗?就是青青啊,周青青!您一定认识她的,因为认识RYAN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青青的。知道为什么今天她没来吗?因为她现在正躲在没人的地方一个人痛哭呢,您那么聪明,一定知道她为什么哭吧?因为爱人订婚了,未婚妻却是您!”
“什么周青青?谁是周青青?这个周青青又是怎么回事?卢女婿……”这下连情绪一直没调整过来的老娘都听出不对来,张惶地问着,眼睛只张住卢永福,明明满心凄惶却还在脸上强挤出讨好的笑容,眼睛里满盛的乞求刺得易江南体无完肤:
“老娘,你先跟爸回去,这儿的事处理完了我再回去跟你解释。”恨恨地瞪了卢永豪一眼,更恨卢永福面无表情,一点儿想辩解的意思都没有。郑理也发现卢永豪有些疯狂的意图和卢永福有些异样的沉默,于是也走了过来:“老娘,先让吴磊他们两口子送你们回去,这儿就交给我。放心,有我在这儿,没人能欺负得了南南。”说完眼神凌厉地向周围一扫,那个生冷萧瑟的模样陌生得老娘与老易俱是一楞,连易江南都恍惚了一下,问自己——这厮是谁?
吴磊和袁穗趁着老娘分神之际,连哄带架地把老娘给掇了出去。老易却没有马上跟上去,反而转过身走过来抱了抱易江南,声音不大,但是却坚定异常地说:“老闺女,记住了,家在老地方,老娘和老爸,也在老地方。”说完,再不看众人一眼,走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好了,你可以继续了。”看到老娘和老易离开,易江南连最后一点儿强撑在嘴角的笑容也利落地卸了下来,“不过骟情的部分可以跳过,直接奔重点吧。”
“重点?哼,重点是你现在乔装打扮的幸福是插在青青心口上的一把尖刀!”
“对不起,唔,小卢先生,你嘴里那个心口在流血的青青,应该是我女朋友吧?”郑理似笑非笑地开口,易江南有些担心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看不到他眼底的任何情绪,只是眼珠子变得又黑又深,仿佛永远探不到底一般。
“表哥,咱们都是聪明人,你对青青怎样,青青对你怎样就不用我再这边浪费口水了吧?”
“奇怪,我跟青青之间怎样,你又怎样清楚?就算我真的和她怎样,你又能怎样?我还告诉你了,我一点儿都不怕你会怎样,你要是敢怎样我就怎样回你!还是你想对青青怎样?如果你觉得我和青青怎样,妨碍了你想和青青怎样?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和青青怎样,你大可以跟我说嘛,我不一定会反对你们怎样啊。当然首先,你想怎样的必须首先建立在你有怎样的立场的基础上。”郑理左一句“怎样”右一句“怎样”,听得周围的人各各皱起了眉毛,只有易江南毫不掩饰地咧开嘴乐了,郑理一听到不喜欢的话题就把人带着满世界乱跑最后怎么也回忆不起一开始自己想说什么而疯掉的本事一点儿没丢,现在光看卢永豪象是吃了一嘴大便的模样就已经让她解气不少。
“那我总有立场来说了吧?”一晚上没出现的周青青突然神秘现身,明艳动人的五官带着一种撕裂的绝决,美得让人不敢凝视,一直作壁上观的TINA惊叫了一声:“天啊,青青,你脖子上戴的是……”
“你怎么会来?”卢永福突然作声,令易江南猛地想起,今晚除了自己这个女主角之外还有这么一号男主角呢。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不来谁能告诉大家,跟郑理在一起跟爱情无关?”周青青瞥了一眼脸色剧变的易江南,有些轻蔑地一笑:“我不来又怎么告诉大家,RYAN,我-爱-你。”
真正的美人如玉,真正的吐气如兰,真正的举止娴雅,可惜易江南无心欣赏,只想被人一棒子敲到头上,敲成一个白痴一了百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万般算计千般哑忍百般迎奉甚至穿着这身劳什子任人评头论足只为了区区五个字的“与爱情无关”?!悲愤、羞耻、委屈……太多熟悉与陌生的情绪充盈在心口,分辩不清,在理智SAY NO之前,易江南已经一个健步冲上去抓住郑理胸前的衬衫颤着嗓子问:“小仙女说的是真的?”
郑理嘿嘿笑了两声,眼睛不敢往下看着易江南,只能梗着脖子,希望自己的脸马上变成向日葵,只要找到了太阳的方向,就是找到了存在的姿态。
“姓郑的!你给我说清楚!”
“砰!”有玻璃杯被震碎。多年以后,易江南的名字被许多人淡忘掉了,但是一个河东狮吼的悍妇形象被久远而深刻地印在了现场所有人的脑海里,伤害了一些,也挽救了许多。
“可是我只爱易江南。”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挽解了所有人拧成一线即将崩溃的神经,连易江南都被吓得停住了正欲对郑理整容的拳头,回头一看,发现大家都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着卢永福。不过说实话,平时不往一块儿站也就算了,可是此刻,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即使易江南盛装而立,哪怕周青青纤红不染,两人差距之大却也是高下立见。除了郑理没有人不怀疑卢永福的神智是否清楚,连一直跟他不对眼的“母亲”都忍不住出声问:“RYAN,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给这个女人抓在手里了?不怕,说出来,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过来,青青,到伯母这儿来,我自会替你做主。”
周青青本不可置信地死死盯住卢永福,一听到伯母这句话,立刻小兔子一样红了眼眶,脚下却不肯移动半分,今天出现在这里当众表白,她本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她不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RYAN哥哥会置她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重新回复男主角身份的卢永福却回避了周青青的眼睛,只是看着仍然挂在郑理心口上的易江南,微微皱了皱眉,再皱一皱,还是看不下去了,直接走过去把自己的未婚妻给摘了下来,握在手中:
“我说了,我们会在下个月结婚,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不带一点迟疑,易江南象被电击中了一样,感觉心脏突然麻痹了一下,随即这种酸麻的感觉席卷到全身每一寸肌肤……闭了一下眼睛,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俊朗、坚定的男人,第一次,易江南发现站在他的旁边,他的身高让她有安全感而不再是压迫感;第一次,易江南听到了心底有了一个小小的声音,怯怯的,却是清清楚楚地重复着一个名字“卢永福、卢永福、卢永福……”。
这个发现让易江南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易江南,居然想爬墙了!虽然只是向着墙的方向稍微的,轻微的倾斜着产生了生长的欲望,但是,后果是严重的!她居然在有生之年想叛变信仰一般以唯一的姿态存在于她的感情世界里的郑理!那她跟卢永福之间发展到今时今日的模样真的象她自己之前一厢情愿的以为的只是为了郑理?还是把郑理变成了自己理直气壮成长为体力充沛的红杏的借口?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对,应该是惦记着碗里的,怀抱锅里的?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耻肮脏?!心脏极度自厌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里,易江南地从卢永福手里抽开了自己的那部分,卢永福脸色一寒,却不动声色地又将易江南的手抓了回来,攥牢,一个个手指紧紧地嵌进易江南的肌肤,仿佛想要生生地在上面印出一个只属于他的标记来。
周青青玉石般晶莹的小米牙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脸色苍白至透明,让人不敢直视,生怕她会在自己的眼光中被看得淡去、消失……卢永豪一步冲了上来,紧紧握住周青青的手,入手一片冰凉,毫无生气,心下一惊,不再作他想,急急祭出最后一击:“那可怎么办好,RYAN,我还是不知道应该管你的这位爱人叫大嫂好还是叫妹——妹?”
“你说什么?!”几个声音同时从几个方向响起,易江南并没有听得太懂卢永豪的话,只是随着众人的目光齐齐茫然地看着几片纸被递到了老胖子手里,一直无事三分笑的老狐狸脸上的千年慈祥终于破功,森然半晌,突然冷冷一哼,又将这几张扔到了大儿子的脸上。
易江南实再好奇那几张纸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可以让看到它的人一个个惊慌失措成这个样子,比如卢永福的双亲。好不容易等那几张让纸终于传到卢永福手上的时候,易江南惦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突起眼珠子凑上去想一看究竟,不想却被人拉住,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被卢永福握着的手已经松开,回头一看,郑理一脸复杂到无法言语的表情扯住了她的胳膊:“南南,不管等会儿发生什么事,你只管跟住我就行了。”
“什么意思?”易江南心不在蔫地问,眼珠子仍是没舍得从那几页神秘的A4纸上移开。感觉胳膊上的力量突然一沉,回过头看到郑理凝重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晚上郑理已经两度叫自己“南南”了,习惯了的心酸感觉漫漫地泛起来,却听到郑理低声说了一句:“希望这一次我没有做错。”眼角有一抹怆惶不及掩饰。
第三十八章
“爷爷,这份出生证明看着还清楚吧?父亲,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这位温女士?她曾经做过您三个月的秘书,只是,现在看来,离职的时候,她带走的东西比表面上看来多了一些。恭喜父亲,又多了一个女儿,我们多了一个姐妹,今天还真是皆大欢喜啊!只是,大哥,你下个月的婚事既然刚才已经公之于众了,那是势在必行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换女主角了啊!”卢永豪笑,妖娆的地,绕上每人的耳朵,却凌迟着易江南的心脏。
从十四岁起,无数次设想过与亲生父母见面的那一刻,明知是渺茫的,却仍是禁不住地会想,各种各样的表情都预习过,却仍没有想到,这个时刻来到面前的时候,自己会是这般冷静:冷静地看着他困挠地皱眉头,那个动作跟卢永福很象;冷静地看着他望向自己,眼光冰冷;冷静地看着他撇下嘴角,不胜其烦的不可置信……那么多的表情,那样多的讯息,却不见一星半点儿的内疚或是亲昵。这个男人的所有柔软的情绪大约都分给了各式各样的女人吧,易江南不禁地猜想,却是局外人一样的反应,这个认知让易江南很难过很难过。
“怎么可能?!这个女人是父亲的figlia(译注意语:女儿),那她不就是RYAN的sorella(译注意语:姐妹)?!Oh my god! 他们两个还曾经有过孩子,天啊!is this incest(译注:乱伦)?”突然清醒过来的TINA不假思索地寻着自己的思路一径嚷了出来,说到最后,才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只是这些话一字没差地都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不约而同地把眼睛回避向别处,却能听到各人心脏跳得慌张。
“走,我们回家!”郑理拉起易江南的手就走。
“怕什么,难不成今天还真要在这儿演一出《雷雨》了?”易江南笑得轻松,郑理却抻不开她攥成一团的手指,只好把她的拳头握进手里,涩涩地一笑:“至少今天晚上你得到了一个一直梗梗于怀的答案,也不算白来,是不是?你放心,你在这儿失去了的东西,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两倍地找回给你。”
易江南傻子一样抬起头,看着郑理,他知道了,即便是那一点点的心动,那一点点的失神他都知道了,这个魔鬼,这个克星,这个人形蛔虫!易江南愤怒地一脚踹过去:“三倍!”
“成交!”在众人如丧夸妣的脸色里,郑理的笑容实再是太碍眼,也太耀眼了,惹得某胖非常不快:“看起来今天是没法公布新的董事会主席了。臭小子!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还笑得出!还想走!简直就跟你那不孝老爸一个德性!”
“这可是你自己要看的热闹。”郑理眼睛里闪烁的光彩完全可以理解成隔岸观火。只要确认了剩下的那部分不会再让易江南有事,那就通通与他无关了。她一直以为,她总是因为他的快乐而快乐,却不知道,从三岁起,这许多年来他唯一坚持了下来的一件事,就是守护她的笑容,并且还将一直守护下去。即使强势如老胖子又如何能奈他何——他有的也不是他要的。
郑理正待携了旁边那个需要找个山洞疗伤的魂离开,一直沉默不语的卢永福突然冷冷一笑:“卢永豪,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做这些假材料,但你始终是我弟弟,我不会怪你。”
“假材料?不是吧,你怎么会是这么低级的反应?太让我失望了,哥。”卢永豪成足在胸地晒出一脸嘲笑,“不过,父亲的表现更让我心折。”这种时候这两兄弟倒是少有地表现出了血亲间应有的一致性——对着脸无人色的双亲都能表现出全无温度的豁达,当然追究一点也可以说是天性凉薄。
“这份出生证上的公章中间没有星,这样明显的破绽,不是你应该犯的。至于其他的,我想大可以做个亲子鉴定会比再去一项项甄别这些材料的真假要实际快捷得多。”卢永福淡定地站在原地,仿佛十级大风也舞不动他一根头发。
不知道是因为卢永福此刻的态度从容得来太过镇定还是父亲震惊的眼光太过怨毒,卢永豪脸上一直流光逸彩的笑容僵硬了瞬间,终还是兀自强硬地一哼:“那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好了,今天都累了,有什么都等明天再说吧。另外,今天晚上在这儿发生的事,在有确切的结果出来之前,任何人如果向外透露任何一个字的话,就自己看着办吧。”老胖子不疾不徐的交待完便转身走了出去,并不怎样严苛的语气,但是所有听到的人分明觉得压抑得连呼吸也不顺畅。易江南终于知道为什么老胖子终日眯着眼睛笑淫淫地周围招摇撞骗了——因为他不笑的样子实再是太可怕了!
直到厅里的人都走干净了,周青青才发现自己站得太久了,久到膝盖连弯一弯都会酸麻难耐。
就近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闭上眼,却仍是一遍遍看见RYAN绝决地望着那个该死的女人说“可是我只爱易江南。”却对站在身旁的自己视而不见。
突然被拥进一个怀抱,心悸了一下,触鼻却是淡淡的甘橘味道,最后一点卑微的希望终是被毫不留情地踩在脚底,于是不想再做挣扎,由着自己向下绝望地没顶……小小声地叫一句:“二哥哥,”眼泪倾泄而出,“我输了,我彻底地输了!我带着这串项链他却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就这么输了。我孤注一掷地来,结果却……没有人要我,谁也不要我。”
“胡说,谁说你输了?没听到还要做亲子鉴定吗?我们还没有最后输掉,听到没有?”卢永豪使劲地握住周青青的肩膀,大声地说,不知道是想说服周青青,还是想说服自己。
“亲子鉴定?那个还重要吗?二哥哥,你明不明白?那个结果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的结果,今天晚上,在这儿,已经全部揭晓了,后备新娘,那不是我要的。”周青青长长的睫毛颤动得象寒风中的蝴蝶翅膀,“我的爱情也有尊严!”
“对不起,青青,二哥哥只能做到这么多,对不起,我没想到结果会这样。”
“不,二哥哥,这不是你的错,是青青不够好,不够好到让他爱上我,也不够好到让他爱上我,不够好到让任何人爱上我。”周青青用力地将手背压在眼睛上,眼泪却仍然不停地飞溅出来。
“不,你那么美好,怎会没有人爱你?!”卢永豪拿下周青青压在眼睛上的手,只见那样年轻精致的五官在眼泪里居然有了一丝憔悴的味道,心痛得无以复加,更把卢永福从头到脚问候了一遍。
“那你爱我吗?二哥哥?”周青青突然问,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怆惶和乞求。
“当然,我爱你,我一直爱着你,从十一岁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在你的眼睛里还没有看到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一直到现在。”卢永豪喃喃地说,眼睛因为某些记忆恍惚了一下:“可是你的眼睛里只有RYAN,也罢,我想只要你幸福,就好。可是现在,青青,嫁给我吧,虽然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有些趁人之危,但是,我是真心地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弥补卢家今天在这里亏欠了你的一切,只要让我这样待在你身边,守着你,不让你受伤害,就是成全了我的幸福。”
“二哥哥!”周青青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之间有些陌生的兄长,连眼泪都忘了流出来。刚才那样问卢永豪其实只是极度自厌下的冲口而出,没想到却引出卢永豪这样一番表白。不太理得清此刻心里的感受:虚荣?感动?惊讶?幸福?都有一些吧。
“我需要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青青喃喃地说,低下了眼睛不敢再看对面的人。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多久都可以等,反正也等了十几年了。”卢永豪的声音里满满的温柔,暖暖地包裹上周青青的眼睛、耳朵、发端……
第三十九章
这个夜晚对谁来说都不轻松。不是怕了老胖子,只是不想再增加老娘和老易的负担,易江南对于亲子鉴定的事只字未提。是夜老易自觉地抱着被子去了客房,不放心的郑理睡在客房里,整夜听着老娘跟那个小没良心地在卧室里一时哭一时笑,在鬼哭狼嚎声里,居然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掷理被眼前那颗篷松的人头吓得半死,迟疑了半天才轻轻问:“易江南?!”
“啊,你醒了?”揉着眼睛抬起头,某人迷迷糊糊地一笑,完全无视沙发上那个人因了她那个眼屎成份偏高的嫣然一笑而心脏停跳三秒。
“你睡这儿干嘛?”
“怕你跑了。”易江南打了一个呵欠,伸着懒腰,全无仪态地说。
郑理这才想起,昨晚睡着前一直打算着今早趁易江南起床前偷偷溜掉的,谁知道一觉困过了时间,心里那个悔啊,就象揣了俩手榴弹在怀里突然发现捻儿已经被自己给拽掉了。
“啊,今天天气不错啊!”窗外黑沉沉地看不出颜色,于是笑:
“天还没亮啊?”
“老娘在厨房做午饭。”易江南笑。
“天啊,这么晚了!我还有个会要开!”弹起来,准备逃跑,奇怪身后的易江南怎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在身上摸了一遍,无奈停下凌波微步,扭头,易江南按预计地很阴险地玩着郑理放在桌上的手机。
“我错了。”郑理很镇定地举起手抱头。
“错在哪里?”
“昨晚睡觉前没有刷牙。”郑理羞愧地低头,避开易江南杀人的眼睛。
“理哥哥——”易江南拉长尾音,魔音穿脑,郑理抱头鼠蹿:“我错了,我不该不告诉易江南我喜欢的不是周青青!”
“唔?!那你喜欢的是谁?”易江南听出破绽狞笑着痛打落水狗。
郑理呆了一下,突然扭过头,不肯再看易江南:“谁也不喜欢。”
“什么叫谁也不喜欢?你以为我真的这么二啊?你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易江南的小宇宙开始暴走:“周青青这样的女孩子你都不喜欢,你还能喜欢什么?别以为我没看出来,这么多年来你流恋花丛欠了一屁股风流债,却没有一个姑娘可以在你身边呆的时间长过半年的,你还敢说你不是在掩人耳目、欺上瞒下?!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喜欢谁?”
象数九天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来,郑理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震惊地望住易江南:“你知道了?!”
“哼!我是谁,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郑理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儿吓到易江南了,于是放软了声音走过去抱住郑理的胳膊轻轻摇着:“没关系,理哥哥,喜欢男人不是你的错……”
“哐——”一只钢锅掉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震得所有人头晕目眩,老娘却满脸忧郁尤自不可信地走过来:“你说什么?南南?郑理他喜欢男人?!”
“没有!老娘,你别听她胡说!我要是喜欢男人这世界上的多少女人得出家为尼长伴青灯以慰伤心啊!这么伤福荫的事我怎么会做。”郑理顾不得被易江南气得山呼海啸直逼临界点的血压,一手扶住几乎是摇摇欲坠的老娘,温柔地说:“您放心,喝了您那么多年的老火靓汤,就算是弯地也给喝直了。”
直到郑理扶着老娘消失在门边,易江南这才垮下一脸得意的笑,把郑理留下来牵制老娘的注意力她才有点儿时间和空间面对此刻混乱的心情。昨晚已经约好今天下午去做亲子鉴定。忘不了昨晚临走的时候,卢永福不理周围杀人的眼光,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什么都别想,放松心情只管等着一个月后做卢氏主席夫人。”她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而且要命的是这份信心却传递不了一星半点的慰藉给易江南。一晚上,从老娘那里知道了自己被从福利院抱出来时的更多细节,可是她的心却比十一年前更加混乱与无措:那个叫卢锦平的冷漠男人可能是她的亲生父亲,未婚夫卢永福可能是她的亲哥哥,郑理可能是她的表哥……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易江南甚至有种拿把刀把自己身上的血统统放光的冲动。看来她的心理年纪停在了十四岁就没有成长过。只是,如果仍然只是十四岁,她一定不会趁老娘和老易去援藏去翻那个该死的箱子,如果只有十四岁,她就可以象当年那样把自己埋进那个墨沉沉的壳里不见天日而无所顾忌,直至那个总是清澈的少年用处在变声期粗沙喉咙整晚整晚为她读《中学生手册》,带着她在烈日下一趟趟跑民政局,跟她一起到据说是最早被发现的那间粤北福利院,然后助养了那个叫雯雯的小女孩……
易江南握紧心口的衣服,将自己卷成一团缩在沙发上,连头也埋到膝盖里,所以没有看到倚在门边的郑理眼睛里阴郁的暗色。
有钱人做事还真是利索,下午抽样的时候,易江南是独自一人被司机拉到一间研究所,在一个自称律师的年青男人的全程监视下抽了血,就被送回了家,第二天就被通知去拿结果了,地点是春秋律师事务所,参加人员,卢氏家长——老胖子及长房一支的全部男性成员。
易江南单枪匹马地准时走进小会议室,却发现所有人一早已经坐定在那里,老胖子挂上一脸标准的狐狸笑,让人看不出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卢永福的老爹卢锦平皱着眉头,眼睛下面一带青色,看来这两个晚上对他来说过得并不轻松,年纪大了经不起捱夜啊;卢永豪无聊地转着支签字笔,象在等待一个了然于胸的答案,但是态度却让人觉得答案如何于他一点干系都没有的样子,至于卢永福,易江南感觉到了他的方向,但却没有望过去的勇气,急急地在近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其实虽然各人眼神复杂,易江南倒基本都能读懂那里面的各种纷踏而至的内容,难道是因了那所谓的血缘关系?易江南只觉一团草塞在了喉咙里,呼吸不畅,坐在对面的卢永福的气结地看到易江南毫不掩饰地避开自己的眼光,一直淡淡定定的脸瞬间冰冻。
“卢老先生,请问现在可以宣布DNA的鉴定结果了吗?”那个带易江南去抽血的律师看向老胖子,易江南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却不太想得起来是何方神圣。
老胖子点头,撕信封的声音让易江南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会议室里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喉咙,拿着报告读了一堆专业术语,直到最后一句:“子代与亲代在所有检测位点中有不少于两个检测位点存在完全不同的等位基因,结论为否定亲权关系。”
易江南跳起来指着坐在对面的卢永福老爹问:“这意思就是他不是我爸,对不对?”
“按照国内外亲子鉴定的惯例,当 RCP 值大于 99.73% 时,则可以认为假设父与孩子具有亲生关系。如果 RCP 值达不到 99.73% 时,则可以认为假设父与孩子不具有亲生关系。 RCP 值达不到 99.73% ,应该增加检测位点数直至 RCP 大于 99.73% 为止。就报告结果分析,你们之间的STR位点有3个以上不一致,所以可以100%排除你们之间的亲权关系。”
“YEA!”易江南冲上去不由分说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太好了,他不是我爸,他不是我爸!谢谢上帝,谢谢观世音菩萨,谢谢真主阿拉,谢谢南丁格尔!”
“嗯哼!”随着一声假咳,易江南被礼貌但却坚持地推开,身后正好一股力量将她扯出来,于是,易江南带倒两张椅子后被毫无悬念地摔到了地上。看清楚将她扯开的是卢永福之后,被对方眼里毫无悔意的怒气吓到,这才反省自己似乎是当着未婚夫的面和别的男人抱了一个满怀?满腔愤怒即而转向对面将她推开的是那个年青律师,“你叫什么名字?”
“孙浩。”
“好!我会记住你!哼!一摔之恩,他日必报!”虚张声势地爬起来,易江南这才看到对面卢锦平眼光阴冷,尽数投在了小儿子身上,双手轻扣两下桌面,继而转向老胖子:
“好了,这场闹剧到此结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知道我们做了小丑的全是自家人。爸,我想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在你们谈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卢永豪最近似乎非常热衷于宣布各类消息,不知是否太醉心于这一崭新的尝试,以至于对于他对父亲不善的眼光以及“谈谈”的潜台词似是全然没了之前的警觉性:“下个月,我想跟大哥一起举行婚礼。”
“一起举行婚礼?跟谁?” 好不容易放下了心头的终极大石头,身轻那个如燕的易江南率先出声八卦。
“我还能跟谁,当然是青青。”卢永豪不意外地看到老爸脸上惊喜与懊恼交织的复杂表情,却很遗憾没能打乱卢永福身上平静的气场。
“哦,就是那天永福订婚跑出来搅局的那个小姑娘?”老胖子笑眯眯的样子让人无法对他的“搅局”两个字有任何负面的理解。
“唔,这个,青青也是省里周书记唯一的女儿,从小跟RYAN他们一块儿长大。”卢锦平的语速稍快。
“知道了。看来,我们也暂时不用谈谈了,是吧,锦平。”老胖子狡黠地眨了眨眼,了然地看向大儿子。
“您事情多,我也要嘱咐如颜给两个孩子准备婚礼,事情都不少。”卢锦平殷勤地替老爷子拉开椅子。
“丫头,我是很期待跟你成为一家人的,不管你是用哪种身份,有你在,那个家,呵呵呵,可以想见会变得多有趣,哈哈哈。”老胖子离开前揉了揉易江南的脑袋瓜儿,眼睛闪着得逞的光,易江南非常郁闷地怀疑老胖子会不会成为那个大房子里第一个整死她的人。
第四十章
众人走光,易江南也想离开,不曾想被身后的卢永福一把拖住。
“怎么才两天功夫你就瘦了这么多?”卢永福捏着易江南的手腕很不高兴:“不是告诉你不用担心了吗。”
“你这么成竹在胸会很让我疑心你是不是一早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易江南突然眯了眯眼睛,“在卢永豪拿那堆假文件出来之前?或者是在订婚之前?甚至还是在我认识你之前?”
感觉到捏着自己的手指随之僵硬,只是这么一下就够了,之前的怀疑象被串起来的链子,易江南呲着两颗小虎牙笑得那个灿烂:“我还一直奇怪我们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发生,看来,我一直都在你的算计当中,但是你怎么会选中我呢?卢永福先生?”
卢永福紧紧地闭着嘴,眼睛却坚定地看着易江南,初初因为易江南惊鸿一瞥的聪敏而闪过的惊吓与担忧很快就被轻易地掩饰过去,即使此刻,其实,他的眼睛已经被对面那个笑容炙得疼痛,比他现在身上那些青紫更痛。
“好吧,我承认,你默认的样子很帅。”被卢永福的眼光盯得有些心慌,易江南吹着响亮的号角打响的对卢永福的第一场自卫反击战很没面子地草草鸣旌收兵,扭开头:“算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什么了,事情已经这样,就这样结束吧。老娘那边我自己会去解释,至于你们家反正到时候也有卢永豪的那场婚礼在那儿预备着,也不会闹什么笑话出来。不用说再见,我们就此……”
轻轻地嘀咕了一句,卢永福毫无先兆地俯身用嘴巴堵住了易江南的嘴,不管易江南大睁着两只小眼睛拼命挣扎,只管一路攻城掳池,真是应了那句——语言是苍白的,耍流氓才是王道。
易江南憋红了脸捶胸顿足寸步不让,差点儿憋得背过气去才让卢永福松开。拼命倒了半天气,易江南的小宇宙暴走在崩溃边缘:“你刚才说什么?”
“好吵。”
“什么?”
“我说你好吵!”卢永福闲闲地站在那里,浴着身后玻璃窗外的阳光,如同一道景色。可惜的是易江南没打算做导游,更没有找个镜框将他镶起来挂在墙上留存纪念的心情,于是还以爆跳如雷:
“你凭什么亲我?!你现在有什么资格亲我?!你有什么立场亲我?!我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易江南,跟你,卢永福,从现在起,从此再无瓜葛,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就算欠,也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
“同意,即然我欠你,那这次换你亲我吧。”卢永福依然不急不徐,那副神气却似足郑理与易江南耍无赖时的模样,搞到易江南盛怒之下也一闪念,心神也随即冷却下来,收拾了散乱的眉眼,淡淡地说:
“这是最后一次,卢先生。”言罢扭身疾走。
卢永福静静地站在那里,刚才那一吻让他心神此刻依然有些荡漾,下意识地按了按腹部,刚才易江南又踢又打,几乎都招呼在他的伤口上了,有些苦涩地笑,轻声说:“笨蛋,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你有幸被‘利用’,都是因为郑理,因为他爱你,因为他一直,这么的,爱你。”
听不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易江南暗暗松了一口气,跟卢老大在一起似乎越来越吃力了,好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坐上计程车,本已报了姑婆屋的地址,但是转念想到老娘哀怨又敏感的眼神,以及饭桌上频频出现的自己最爱的红烧蟹黄狮子头,叹了一口气,易江南还是让司机转去了大院,靠在座椅上,易江南从心底呼出一口气,怎么坐在这里却比做一整天的修补手术还累。
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易江南调整好脸上的肌肉,这才开门,一边大呼小叫:“老娘,你的亲亲老闺女回来啦!”
老娘并没有如期冲出来,看来不在家,这让易江南松了一口气,从那天晚上起,老娘望着她的眼神小心翼翼得让她心酸,却不敢就此回避开会让老娘更伤心,原来真相大白的代价并不是皆大欢喜。单单只为这一点,她也没办法原谅始作甬者的卢永福。
厨房里传来“啵啵”地汤汁翻滚的声音,易江南吓了一跳,老娘居然开着火就这么跑了出去!赶紧跑进去熄了火,听到客厅门打开的声音和老娘与人寒喧着走进来。易江南埋怨着迎出去:
“老娘,你成心吓人啊!火上还褒着汤就出门了!这要是汤沸出来把火冲熄了,煤气中毒怎么办啊!”一抬头,却看到卢永福挽着老娘走了进来。
老娘听到易江南的话一拍头:“哎哟,瞧我这记性,这汤是你爸褒的,弄到一半,他想起来说你爱吃红烧小排,就出门给你买去了,叫我看着点儿火,谁知道隔壁张阿姨叫过去帮她看看那个毛线花样,就……”
眼看老娘急急忙忙地进了厨房,易江南转头看向卢永福:“你怎么跑我们家来了?刚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只是你说了,我可一个字都没说同意。”卢永福二皮脸的时候居然也以讲得这么认真,易江南忍不住向上翻起白眼,又赶紧跟老天爷道歉。
“你到底想怎么样?”看到老娘正从厨房走出来,易江南不得不压低声音。
“我当然是来跟岳父岳母商量婚礼的细节了。”
“你……”
“怎么了南南?跟卢女婿吵架了?”老娘神情紧张地冲过来。
“没有,她就是说话声音大。”卢永福瞥了一眼易江南。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卢女婿,你也知道,南南就是性子急了一点,其实心地是极好的,小时候养的鱼死了她也会哭三天的。南南从小就乖,你不晓得,那时候,我三班倒,他爸爸又没有调回来,家里常常只有南南一个人,她从不出去跟别的小朋友厮混,只是守在家里,只是守着,直到我回家。现在她找到归宿了,我的心才算是安泰了一点。那天你也晓得了,她不是我生的,但是,这些年下来,她就是我和老易心头的肉啊。无论如何,我是断断不容得她受一点委屈的。”说着,老娘絮絮地述着,只是声音就那样哽咽起来,易江南咬紧嘴巴,心里却已是酸软得无一丝招架之力。
晚饭毕,籍着送卢永福出门,易江南将他扯至小区花园一处避静处,冷冷地说:“你有钱,有势力,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但是我们家的情形你都看到了,你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吧,只要不要再伤害到他们,我一定满足你。”
“我要的只有一样东西,就是你。” 易江南竟然吃惊地在卢永福眼里捕到诚恳的意境,这是第一次接住他的眼神,差点儿摔一跟斗
“我?卢先生?玩笑开下去如果没有底线就成笑话了,卢先生,我以为对你有用的部分应该全部被你用到了吧?你夸张地为我花钱,高调地带我去各种场合亮相,让全世界以为你为了我这么个女人迷失了心智,疯狂陷入爱情,然后故意让你弟弟查到我是弃婴的事实,用我的所谓身世设好局让急于争取上位的卢永豪自己一头扎进去,得罪了你爸,惹翻你爷爷,只差一点儿就完全失去了那个主席位置的竞争资格,应该够了吧?”
第四十一章
“你都知道了?”卢永福脸上的表情让易江南的虚荣心小小地满足了一把,决定打死都不告诉他这是两天来跟袁穗狂褒电话粥的成果。
“我承认我不太喜欢动脑筋,但是不代表我的脑袋只是摆设。亏你想得出来把病房的一面墙拆掉做成等离子电视机,只是如果稍微有一点点用心你就应该知道我的伤就在两只手上,缠满绷带我根本不可能按得到摇控器上那么小小的按钮,卢少爷,对人,对事任我再如何迟钝,但是否怀抱用心总还是冷暖自知的。”
“梁新民这个笨蛋,叫了他装声控的。”卢永福暗暗咒骂,却也知道对自己的助理苛责了一些,当时又要顾着医院,又要处理上市的事,还要给卢永豪做假材料,梁新民忙得连青春痘都没空长了。不管心里怎样波澜壮阔,卢永福脸上却不带出一点形容来,仍然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看到卢永福不为所动的样子,易江南也不再说一句话,几日来的大喜大悲,已经把她的所有力量透支光了,再也打迭不出更多的热情来应对眼前的这位大爷了,还是忍不住想:这厮若得生得丑些,天下会太平很多。
“你就是这个样子,面对我,永远只有一千零一种的无所谓,不管我对你有多好,还是多坏,哪怕我扮成郑理的小丑模样,你应付我的总是这付无所谓的样子!”看到易江南懒懒的样子卢永福突然感觉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发作,只是突然得象核爆炸一样的怒气把易江南搞得莫名其妙:
“打住,打住,你变态啊?欠骂也不用下这么大成本吧?唉,算了,你们这些有钱人想的东西永远那么飘忽,反正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也不会有交集的,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那谁跟你是一个世界的人?郑理吗?所以在他面前你会哭,会笑,会生气,会撒娇?”卢永福疏朗如画的脸扭曲得有些狰狞,吓得易江南向后退了半步:
“你干嘛?现在说的是我跟你的事,拉扯上郑理干什么?”讨厌,这话说得怎么让自己有点儿小心虚。
眼见易江南向后退,卢永福伸了手想去抓回她,伸到一半,僵在那儿,又决然地收了回来,背到身后握成拳,却感觉无限空虚,突然而至的怒气就这么淡然后退,面孔平静下来:
“我们两个的事?那好吧,现在就让我来谈我们两个的事,下个月的婚礼我们会在一间海边私人会所举行,明天上午十点司机会上来带你去试婚纱。”
易江南头痛地捧住脑袋:“大哥,大叔,大爷!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说外语吗?你没听懂啊?我们之间不会有婚礼了,OK?如果,你以为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我还可以原谅你,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话,真的很报歉,让您误会了!从今往后,我会当从来不认识你的。”
“那怎么办?郑理跟我说,你一直希望在婚礼上穿着婚纱,在海边与爱人交换盟誓,所以,我答应了他要给你一个让你尖叫的婚礼。”
“怎么又是郑理?慢着,你们两上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协议?”易江南警觉地竖起眉毛。
卢永福想着自己前胸后背成片的青紫,苦笑着说:“协议?有啊,我们的协议就是从此以后,我的钱将变成我和你的钱,我的孩子,必须是我和你的孩子。”
“郑理出的什么价钱?”极度不良的预感让易江南的小腿微微地打着颤,心跳如鼓。卢永福淡淡的声音终于毫无感情地传了过来:
“永不参与卢氏集团运作。”
只是轻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视线里只剩下易江南在十米开外撒丫子飞奔的背影,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卢永福弯了弯唇角,自嘲地笑,自已还是说出来了,为什么?那一点点骄傲吧。虽然平时自己是很看不上这类于事无益的情绪的,就象郑理找到他说愿意退出竞争,但要他善待易江南的时候,他一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哪怕郑理是一个很能激发他的斗志的对手,哪怕就算硬碰硬他仍有五成的把握,但是既然胜利取决于一场婚礼,一段婚姻,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很多人以为靠女人赢得竞争不光彩,但是他一点不介意,重要的是赢了,手段只是过程,过程只代表过去,胜利才是最后的当下。但是没想到,今天,他居然还是被这些无用的东西困挠,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来,看来以后一定要记住,前方有女人,有事请绕行。
直到站在郑理公司的大堂,累得几近虚脱的易江南才发现自己一直是用跑来的,而且现在是晚上七点半,郑理极有可能已经下班不在公司了。但是卢永福最后那句话击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忘记了一切,只是下意识地向着这儿一路奔来,仿佛生来她就只有一个使命,就是向着郑理存在的方向奔跑,不管是为了接近他的背影,还是扑向他的胸膛。
在空荡荡的办公桌间看到郑理办公室的灯光的时候,居然有一种寂寞得想掉眼泪的冲动。不想自己变得更加混乱,努力摒掉那些莫名其妙的伤感,易江南舒一口气,一把推开郑理办公室的门。郑理愕然地抬起头,就看到易江南头上冒着袅袅白烟,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倚在门边,吓了一跳:“怎么了?南南?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易江南摔开郑理过来扶住她的手问。
“什么?”郑理不明就里地望住易江南,片刻居然了然:“你知道了?卢永福居然说出来了?”陈述语气的疑问句,易江南自动屏蔽,跳过:
“为什么?”
“老胖子缠得我太紧,非要回卢氏,正不可开交,正好你要嫁人了,我干脆拿来做了顺水人情,嘿嘿嘿。”郑理笑得很丧。
“我是问你干嘛非要把我塞给卢永福!”易江南眼睛灼灼地散着寒气儿。
“我想你幸福。”郑理望住易江南的眼睛是坦然的,却让易江南感觉被伤害。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幸福?”
“我了解你,南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包括你自己。”易江南笑,感觉讽刺,自己一路奔来,以为上天垂怜,奇迹出现,黄河倒灌,得偿所爱,原来,天上不会出现绿太阳。
“你了解我,那你了我解爱的是谁吗?一直以来让我一想到就会牵心牵肺地疼痛的是谁吗?”如果自己的人生注定是这么可笑的话,易江南介意先让自己和周围的人一起疯狂。
“我知道,是我。”郑理毫不迟疑地回答,狭长的眼睛不肯看着易江南的脸,只专注地盯住她的手,仿佛那手上开出了稀奇的莲花。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易江南全身的肌肉纠结成僵硬的姿势,自尊轰然扑地,激起满屋尘埃:“做了这么多年观众,我做小丑的模样还算有些娱乐性吧?”
“南南,你一定要这样说伤害自己吗?”郑理的声音苦涩得象五月的柿子。
“那我应该怎么说?谢谢你让我爱了那么多年?!”易江南愤怒地握紧着拳头抬起头。
“你值得更好的明天。”
“你们他妈的有完没完了?!”易江南终于爆发:“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你应该这样才会幸福,你应该那样才幸福!人生是我的,这条甘蔗是苦是甜都得我自己啃,为什么要你们来替我决定?!连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要被你们来左右?你看不上我,没有关系;你拒绝我,也没有关系,但是请你不要把这一切当成一个笑话,而你更没有权利把我推给其他人,还要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什么我值得更好的明天,虚伪!恶心!我看不起你。”言毕身心俱疲的易江南向门口走去。
郑理突然冲过来,一把将易江南拉进怀里紧紧箍住。天知道她有多想念这个怀抱,但绝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和这种气氛里,只是左冲右突却换得全身麻痛,于是僵硬地呆立在那里,希望让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散发出强劲的萧刹之气来,伤了那个人,也伤了自己。
“南南,在我面前不要象刺猬一样竖起你的刺,那身披挂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保护你。”
“在你面前做任何事还有用吗?”易江南哧哧冷笑。
“有!”
“有够好笑吧?”
“你牙尖嘴利的样子越发不可爱了。”
“拜你所赐,连最后的自尊都输掉!”
“你恨我?”郑理问得有点儿乐陶陶的。
“不,我只是后悔,四岁那年,不应该出现在你面前,更后悔这么多年来,把你种在了我的心里。”易江南转过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清晰、冰冷,绝望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地盯住郑理。如期看到郑理脸上的笑容象是被人生生地扒了下来,变成一片死灰色,易江南遍查体内却抓不到一点点愉快的意思,只有痛,牵扯着每一下的心跳,令人心悸的痛袭遍每一条神经。原来事到如今,伤害他,痛的仍然是自己。
深夜一点多,卢永福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协议仍然有效。”
第四十二章
最后,卢永福是在护城河边的一棵大树下捡到易江南的,身体蜷成一圈,心理学上说过,这样睡势的人在梦里也是缺乏安全感的。卢永福发现为了找人奔波了近七个小时的自己居然在心痛这个睡得人事不知的女人,昨天晚上的话应该改为“前方有易江南,有事请绕行。”
不管内心如何鄙视自己,卢永福还是很不识相地蹲了下来,伸手去推易江南:“你最懒,你最懒,醒醒!醒醒!”
待易江南星眸微启(星星旁白:那是因为易江南的眼睛的尺寸就象在地球上用肉眼看到星星这么小),天地色暗(天空旁白:位于东经113°17',北纬23°8'傍晚十九点四十分,天不黑才怪。),吐气如兰(卢永福的鼻子哭了)地问:“大叔,你是谁?”
“好了,姑娘,下次装失忆麻烦你眼睛别这么诚实,一副想杀了我剥皮过水下肚的模样。”卢永福双手轻轻覆在易江南的眼睛上,暗想:“你要是真的失忆了,才是大家的福气。”
易江南没好气地拍开卢永福的手,翻身坐了起来,打量了一眼西装笔挺的卢永福奇怪天气开始变得潮热,这人明明从外面飞车赶来却反而身清气爽得齐整过她这个大梦方觉醒的人,额头甚至连一滴汗油也欠奉。超级怀疑此人天生畸性,没有汗腺。
“我们还是结婚吧。”卢永福趁着易江南楞神的时间突然说。
“你这句话说得太晚了,在订婚那晚你仍然把我当成筹码的那一刻就晚了。”易江南摇摇头,遗憾是真实的。
“可是,你一直就在等那个时刻,对不对?”卢永福阴沉地说,一个个字狠狠地出口,希望在易江南平静的脸上炸出些波澜来。
“不,不是这样的!差一点,你知不知道,只差一点,我就说服自己了。”易江南依然那样坐着,靠着树干,人淡如菊。
“说服?你觉得我只配得到那种面目的感情?”卢永福恨极反笑:“易江南,祝贺你成功地羞辱了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易江南的面上终于现出烦恼的神气,早就知道跟卢永福打口水仗是不智的。她只是一个老实人,只会说老实话,这种时候,老实话会让人发疯。
卢永福缓了缓气:“你见过郑理了?”
易江南扭过头去:“我从不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评论另一个男人,做为一个人见人爱的女人,也是要讲格调的。”
卢永福笑,刚才阴霾的空气淡了许多,沉默关晌,卢永福突然说: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家。”没试讲这种风格的话,心里稍微有些不自在,眼睛却镇定地望着远远的地方。
“奇怪,我没家吗?我们家有老娘,有老易,有易江南,我还要你给我什么家?!”易江南失笑,声调却不太正常地扬了上去,吓得附近树上的鸟儿扇着翅膀飞一般地蹿了。
“你说的那是娘家,我说的是一个真正标志着你长大成人的家,这个家可以包容你所有的情绪,这个家可以让你为所欲为,这个家衣食不忧,这个家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一个以上真正与你血脉相连的人……”卢永福不理易江南擦枪走火的怒气,语调平缓,循循善诱地在易江南面前描绘着那样一个明天,神情仿若亲见。
卢永福实再是个聪明人,前面的话显而易见的没营养,让易江南轻蔑之下放低警惕之心,却用最后一句话一举攻陷了易江南的理智。自从知道自己不是老娘亲生的孩子以后,那种深入骨髓的遗世孤独就如影随行,所谓人伦亲缘在她的世界里成了最遥不可及的东西。老娘与老易轻易温暖了她的神经,却永远也温暖不了她的心脏,无论何时,如果死掉,这个世界就完全没有她任何曾经存在的痕迹了,那样蔓延疯长的落寞、怨毒和恐惧相信没有人能够明白,但是,现在卢永福却告诉她,她也有机会拥有一个和自己DNA高度配对的血亲,抑制多年的欲望喷涌而出,易江南激动地一把抓住了卢永福,狂咽几口唾液,这才把冲到齿边的那句:“我们现在就去妖精打架!”给咽了下去。
太了解易江南 “有了孩子不要爹”的潜台词,所以卢永福精明地继续全方位诱拐:“有了这个家,孩子可以安全、幸福地成长,在这个家里,有爸爸,有妈妈,我们将是他哭泣时的温暖怀抱,是他跌倒时扶持的肩膀,他的人生会因为我们而完整,而不必象你一样,连笑容都这样小心冀冀。”
“你在拐我吧?”易江南突然醒悟。
“对。”卢永福嗓子都快冒烟了,讲废话还真是不容易,忍住鸡皮疙瘩讲了那么一大通以后,呼吸都痛。
“你真的为了我魂色与授?你要是敢点头我就真的相信你的良心卖给了魔鬼。”易江南努力掩饰着心底的一点点感动。
“好吧,女人还真是麻烦。我爱你。”卢永福扯了扯领带,仿佛很无可奈何却地吐了那三个字出来,难怪有一次梁新民跟他闲聊到自己求婚一幕时,曾经无比透彻地总结:需要出动豪言壮语的时候,男人通常都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易江南这次彻底傻了,张着嘴半天楞是合不上,七十二个小时间前还在算计着怎么把自己给卖个好价钱的卢永福居然说他爱她,哎哟妈呀,这也整得太豪华了吧,唔,当然,还有一点点那个回肠荡气的感觉的说,就事件本身来说,已经显得层次分明,色彩丰富了,但仍是本能地说了一句大刹风景的话:
“可是我不爱你。”
卢永福苦笑:早知道这种事实再不太好掌握,但是在他的字典时没有放弃两个字,于是挫了挫后槽牙:
“爱一个人的感觉太可怕,太沉沦,所以,不爱我没有关系,但是让我给你一段婚姻吧,给你和孩子一个正常的家吧,OK?你看我,貌帅体健,有车,有楼,有加拿大户口,不抽烟,不喝酒,你到哪儿去找这么合适的孩子他爸啊,对不对?”
面对突然变得滔滔不绝,貌似强化精读了《读者》的卢永福,易江南有种目击冰山正在崩塌的震憾,这厮的话听起来似乎不无道理,点了点头,“让我考虑考虑吧。”
“一天!”
“一个星期!”
“两天!”
“六天。”
“三天!不然趁着月黑风高,今天在这儿把你办了!” 变身咒失效,狼人仍然是狼人。
第四十三章
接到电话说易江南不肯试婚服的时候,卢永福正跟老爷子和财务总监开会。
知道这个女人难搞,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屡次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郑理的成全高度疑似陷害,难怪连卢氏都愿意拱手相让,可见易江南的杀伤力之强。
“为什么不肯去试旗袍?”看到易江南有持无恐地立在客厅,卢永福就猜到老娘不在,有些有头痛今天没有伯母线路好走了。
“我不要穿旗袍!”
“好了,我们不要再重复这几天的话题了,不穿旗袍怎么结婚?”
卢永福发现自己对易江南这样的笑脸毫无招架之力,不免觉得很丢脸:“好吧,不穿旗袍,那你想穿什么?”
“我要穿汉服!”
卢永福拳头几番松紧,默念了十七遍“我不打女人”后,扔下一句:“随便。”转身走掉。易江南终于有些忐忑,开始检讨这次自己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于是对着卢永福的背影长声吆吆地来了一嗓子:“别走啊!天气这么热,吃点儿水果再回去上班啊,要不我给你拍一黄瓜?”
不同于上次对待订婚仪式的散漫与游离,易江南跟医院请了假,将全副精力投入到了婚礼的准备中去。大到订酒店、对菜单、座席安排、试穿婚纱这类大事,小到请柬的纸质、现场气球的颜色、餐具的摆放这类小事,无不亲力亲为至人神共愤,到婚礼前两个星期,包括婚礼的主持、酒店公关一干人等只要听到“易小姐说”四个字个个面色苍白,手冒冷汗,双下肢发麻呈低血糖心悸症状。
吵吵闹闹着,终于到了易江南第一次结婚的这一天。
太阳象焦糖一下撒在幽绿的草地上,所有客人都被提前安置到了岛上的宾馆,婚礼现场堆满了百合和玫瑰,平时哪一朵放在花行不是身骄肉贵的主儿,现如今就被那样拥挤地排在一处,看得有人为它们不值。
袁穗的大肚子工程也顺利进入了八个月,不理众人规劝,硬是做了易江南的伴娘,搞得易江南走哪儿都搀着她,在人群里却显得尤为瞩目,就吸引眼球的成功率来说倒也算是一善举。终于争取到不跟卢永豪和周青青一块儿举行婚礼以来,易江南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大喜的日子还要做周青青的陪衬。
紧张,易江南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具体症状就是婚礼前的时间都花在了洗手间里,以及去洗手间的路上,直接副作用就是会在去洗手间的路上遇到一些不太开胃的人,比如说预备役新郎---卢永豪。
“我还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啊,大嫂。明知是个陷井还敢往下跳。”
“哦,陷井吗?如果有的话,今天这儿也不止一个。”
“你指我和青青吗?就算是陷井,也是爱的陷井。”卢永豪贱笑的样子让易江南轻易忽略了他漂亮的五官。
“爱?不要侮辱中国文字,周青青只不过是个幌子,从头到尾,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你自己,你爱的是利益。”
“你懂什么?”卢永豪笑得面不改色。
“你们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自然一点都不懂,除了知道你是一个。”易江南笑嘻嘻地向着卢永豪竖起了中指。
看到卢永豪有点儿理智失控的前兆,易江南赶紧灭火:“放心,这些话我不会对周青青说。至少,让她觉得,选择的不是最坏的结果。”说话就溜之大吉了。开玩笑,她虽然怀有“让这个世界更热闹的理想”,却没有罗德嘉美的神力(《D.Grya-Man》里拥有人类身体却被神符予超凡的力量与不被伤害的超级坏人)。
“跑哪儿去了?”在新娘休息室门口被卢永福逮到的时候易江南脸上还干干净净地没有一丝化过妆的痕迹。
“上厕所!”易江南在卢永福面前这样自在地直面各种尴尬堪称一绝。
“紧张?想后悔可来不及了。”卢永福无动于衷地说,“知道我一定要选在这岛上行礼吗?为了让你有一个完美的婚礼,我不得不约束一下某些人的行为能力。”
易江南抿嘴一笑:“那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化个靓靓的新娘妆了。”
花园长凳上,郑理拎着一罐啤酒转啊转,对着吴磊侃侃而谈:
“美食、美酒、美女,不应该是生活片段,而应该是一种最基本的生活态度,所以如果在没有欣赏到酒的色泽和芳香之前就把酒喝下去就是放弃对喝酒最基本的享受,是对生活极不尊重的。此外,喝酒也是有步骤的:在拿起酒杯前,必须停止说话。品尝前,向上举起酒杯,用眼观赏美酒饱满、清澈、亮丽的色泽,轻轻晃动酒杯,让酒香散溢开;再用鼻子嗅一嗅,然后开始品尝……”把啤酒罐放到鼻子下面一嗅,宛如美酒在手的模样。
第一次真正见识到郑理话痨症并且专晕各类酒精的吴磊受不了,赶紧指着不远处另一种“基本生活态度”:
“嘿,那边有个美女!”
郑理眼角不抬地哼了一声:“唔,的确是个盖脸美女。”
吴磊不死心,继续:“那边那个呢?站在假山前面那个不错吧?”
“你的新鞋穿不上可以借她的下巴使使。”这次倒是认真看了一眼,惯性一笑,却笑得对面的女子方寸大乱,急急地扭过脸去,差点儿撞上棕榈树干,让吴磊很是不耻:
“造口孽会有报应!”
“报应?就在眼前啊。”郑理气死人不偿命地漫应着,又把酒举到嘴边。
“你这副尊容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借酒浇愁?”
“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活该。”
“除了对美女的评判,你今天说的话都说得比较中肯。”
“你一直都喜欢易江南!” 单刀直入,吴磊风格突变。
“错,不是喜欢,是爱,十八年深入骨髓的如影随行。”郑理居然应得也爽快,大出吴磊意料: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次又一次地把她从身边推开?”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鱼,于是在家里养了一大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养一条死一条,喂两条挂一双,每天早上捡鱼尸捡到自己都受不了了,最后只能把鱼缸送人了,结果一样的鱼缸,鱼却个个被养得个个骠肥体壮,红头花舌,问了人以后来我才明白,因为太喜欢,没有办法理智控制它们的食量,所以那些鱼全是被我过度喂食给活活撑死的。你看,一喜欢起来,人总是容易犯一些极度低级的错误的,可是,我和南南之间的关联是要一生一世的,是经不起这样的错误的。”
“原来IQ170的人钻牛角尖的时候一样是白痴!”
“天啊,磊子,你今天说的话我都爱听,饮,胜的。”
“江南这回算是折到阴沟里了。”
“不会,她怎么会折阴沟里呢,有我在怎么可能让她折阴沟里。”郑理笑得自信,吴磊却只觉得落寞,“你确定就为了能够这么名正言顺地看守着她的幸福所以放弃让你们两个都幸福的机会?”
“磊子,做为一个有着半年婚龄的男人你应该充分领教了婚姻生活了吧?爱情太纯粹了,而生活太琐碎,那样精致的东西经不起这样的摔打和厉磨的。”
“所以你回避江南的爱情,因为必须拒绝跟她的婚姻?”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人类的思维?!吴磊有些气馁。
“南南看上去总是漫不经心,吊二郎当,可是事实上,她跟其他人一样容易受伤。对于家,她的憧憬比正常人沉重太多,但我没有把握不会打碎她的梦想,如果有那一天,伤害对她是致命的。但是如果婚姻的对象不是我的话,她就不会去预期,不会去要求,只要对方是一个足够爱她的人,她就有机会一点一滴真实地感受唾手可得的幸福和细水长流的感情。卢永福是个合适的对象,关键是他够强势,也够聪明,南南性格过于被动,只有他才有足够的力量让她重新开始。”
“不,你最不能忍受的是你会亲手毁了她的幸福,所以情愿把这样的可能性嫁祸他人。”吴磊清醒地一针见血,让郑理脸上诡异的笑容僵硬了片刻:
“你说得对,我是懦夫。”
“你还一直是个风流的懦夫。”
“我没力气从她身边走开总只好想办法让她自己离开。”
“被你这样的变态爱着的易江南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郑理一口喝光剩下的酒,仰起头,在阳光里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总算承认了,却要拖到这种时候,为什么以前问你却一直回避?”
“因为,今天我第一次失恋啊,第一次啊,童男下海还有红包呢,我总得讨点特别的奖励吧,哥哥。”郑理将手搭在吴磊肩上。吴磊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正上下其手的爪子:
“不知道你什么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反正总有你后悔的时候。好了,别喝了,等会儿你还要做伴郎呢。”
“可是你说的,我在借酒浇愁呢,现在的量,还差得远呢。而且至少得让我满身酒味啊,如果等会我忍不住冲上去揍了卢永福总得有个过得去的借口吧。”
“谁让你自己这么硬气答应做人家的伴郎!”
“逃避怎会是我的作风。这个死小子非在这破岛上搞婚礼,搞得我想走都走不掉,士多啤梨木瓜橙!”
第四十四章
看到镜中人一袭白色婚纱,圆圆的蛋脸,红红地晕着两颊、双眼亮晶晶地,不笑居然也有了三分风情,易江南冲着镜中的自己做了一个鬼脸,白纱层层叠叠地在镜子里盛开着一个美丽的传说,却被这个鬼脸给残忍地劈成两半,吓得化妆师的手抖一抖,易江南忙用手使劲儿地搓了搓脸,搓去了刚才那一瞬间脸上的暴戾之气。
“快点,时间到了。易江南,快挽住易叔的手准备进场了。”袁穗受不了易江南的恶劣作风,翻了一个白眼催着场。
感觉到老易的手有些颤抖,易江南这才知道“大闺女上轿头一回”的除了新娘还有新娘的老爸,忍不住“扑”的一声笑了出来,老易拍拍易江南的手背:“老闺女,老爸终于在老得走不动之前还能把你送上红地毯,老爸知足了。”掌心暖暖的,软软的抚在易江南冰凉的手背上,易江南把头挨在老易的肩上:“那我不嫁了,您把我含回家吧!”
“哼,居然嫌弃老爸的嘴巴大。”老易笑着伸手在易江南头上敲了个爆粟。
易江南大惊失色:“您听出来了?!”老易但笑不语,易江南顿觉木讷护犊的老易眉目间尽是莫测高深。
突然,礼堂的灯全熄了,随着《You Light Up My Life》的音乐,黑暗里只见一个发着炫光的三角屏幕从天花板上缓缓地降落,在众人的惊呼里,整个屏幕是一张性别难辨的小孩照片,旁边写着“南南两周岁留存”。音乐如水缓缓地流动,屏幕上是一幅幅易江南从小到大的照片,从黑白到彩色,从120胶片到数码DC,袁穗楞了半晌才问:“易江南,这个,这个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我的。不过还要多谢这个卢永福他们下面的创优公司的新产品配合得好。怎么样,现在真的感觉到我才是今天的女主角了吧?”
“作为一个姿色平庸的新娘,你算是尽力了。”袁穗揉着自己的肚子酸酸地说。
“古人诚不欺我。”易江南晃头。
袁穗聪明地不去追问关于哪些人种会比较难养的答案。
So many nights I'd sit by my window
Waiting for some one to sing me his song
So many dreams I keep deep inside me
Alone in the dark
But now you're come along
And you light up my life
You give me hope to carry on
You light up my days
And fill my nights with song
Roaming at sea a drift on the water
Could it be finally I'm turning for home
Find me a chance
To say hey I love you
Never again to be all aloneIt can't be wrong
When it feel so right cause you
You light up my life
……
当放到一幅还是小学生模样的易江南和郑理头挨着头闭着眼睛坐在砖垛上的照片的时候,站在卢永福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郑理一下子楞在了那里,眼睛死死地盯住照片:他记得这张照片,那天是他的生日,那天,他偷了老爸的五浪液出来跟易江南躲在后院儿分着喝了,结果才一杯就把易江南给喝趴下了,直往地上溜,他费了好大劲才让易江南靠在自己身上,结果,第一次,他发现易江南身上有好闻的奶味,他以为,女生身上都是这种味道,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个味道只属于一个人。第一次,他想到了“永远”这个词,第一次,他听到花儿在心底舒展开放的“咯吱”声音,第一次,他醉了……被大人找到的时候,他们两个就这么头靠头地睡着,老爸趁着他们没醒悄悄拍下了这张照片,没有想到,多年后,再看到这张照片,郑理会被照片上的阳光灼伤眼睛。
趁着黑暗,郑理悄悄地转过身,这里的空气太稀薄,这里的温度太高热,他感觉呼吸困难,他必须出去走走。
“郑理!”易江南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虽然有点失真,但是郑理的耳朵偏就认得,不光他的耳朵认得,最麻烦的是他的腿也认得,僵在原地,一束光不知从何处一下射在了郑理的背影上,影子黯淡地拖在脚下:
“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郑理缓缓转身,照片上的易江南抱着一堆衣服目光呆滞地坐在篮球架下,唯一显示出一点生气的是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曲起的手筋,这个画面是极熟悉的,每天在校篮球队训练的时候,望向场边,郑理看到的都是这样的一幕。
“还有这张。”——易江南顶着个光头站在河边傻笑。那是郑理头上长疮,嫌丑却死活不肯剪头发,于是易江南谁也没告诉就把头发给推了个干干净净,郑理吓坏之余这才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让陈师傅给剃成一个秃瓢儿。
“还有这张。”——易江南穿着小学的校服鬼鬼祟祟地站在实验中学门口。那天为了陪郑理看篮球赛,易江南首次逃课,路过实验中学门口时迷上了种在校园里漂亮的草地,发誓要在那上面睡场午觉,于是两人约定两年后一定要一起考上这里,于是整整两年,他帮易江南出了五百多套题补习。最后到实验中学注册那天,来不及看分班表,易江南第一时间往草坪冲去,却发现两年后,那里已经改成了网球场。
“还有这张、这张、这张……”易江南不停地按着回车键,屏幕上的易江南不断长大,除了成功打击到郑理的那一张是两人的合影外,其余的基本上都是易江南的单人像。可是郑理却震惊地发现每张照片上都深深地铬着他的信息,他们彼此相关着成长,他们给予、付出,没有因为,不管所以,不需要回头、扭头、侧头之类的任何动作他们都能看到对方,原来,他们两个纠缠了已经这么久、那么久!他一直以为送她离开不过是第二期断奶,难过,可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知道,除了难过,还有痛,还有生生剥离的脉折筋断、血肉模糊。有什么分明在一口一口啃噬着他的神经,一口一口,痛得发毛,痛得想大喊大叫。……手心里蓦地攥出一掌的冷汗,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浑身冰冷——他错了,他居然错过了。
偏在这时,听到易江南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彻礼堂:
“谢谢你陪我长大,谢谢你参与我的生活,谢谢你今天出现在这里,谢谢你……”一个谢谢就象一粒子弹,准确地射在郑理的太阳穴上,黑暗中郑理准确地感觉到易江南的方向,理智被撕扯得七零八落之下,冲动地冲了过去,面对面站住,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感觉对面的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窒息的绝望。
沉默良久,久到周围传来切切的低语,郑理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说:“婚纱很不错。”
“砰!”吴磊和袁穗对望一眼,默契地低下头各自为自己踢在铁板上的最后一丝幻想默哀。
“哪里,哪里,还是你的发型比较帅。”易江南笑眯眯地,嘴角上弯到极度愉悦的程度。
“其实有话告诉我完全用不到扩音器,我就在你面前。”郑理也笑,煽情的。
“可是我怕等你有话要告诉我的时候用扩音器我也听不见了。”易江南继续笑,憨厚的。
郑理扭开头去,“有些事,做了,后悔了,却回不去了。”
“有些事,错了,改了,趁着鱼还在缸里。”
郑理的眼睛一亮,上前半步想抓住易江南的手,谁知黑暗里一脚踏在滑不溜的丝质的婚纱下摆上,一个趔趄摔了下去,来不及惊呼,突然全场响起古怪的“哗哗”声,光明如同密集的箭突然从四面八方急射而至,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掩住眼睛,待适应了半日缓缓睁开,惊讶地四周打量才明白原来刚才那一瞬间,工作人员同时拉开了四面的落地窗帘,让屋外的阳光迫不及待地从四面八方强势穿越而至,而在鲜花簇拥的中心位置,却见到郑理在众目睦睦下半跪在易江南面前,一只手半掩着脸(正在揉眼睛呢),另一只手却呈极度渴望状抓住了新娘(为了保持平衡)。
身经百战的司仪机灵地抓起话筒:“刚才大家看到了新郎向众位嘉宾现场演绎了当时向新娘求婚的一幕,大家满不满意?!既然这么满意就让我们用掌声为两位新人喝彩吧!”
口哨声、掌声中,郑理被憋着笑的吴磊给拽起来的时候,掩住狂跳的眼角问:“新郎?谁是新郎?卢永福呢?”
“咳咳……带着……咳咳……优创的市场部总监跟……咳咳……跟投资商介绍新产品呢。”吴磊借着狂咳来压制喉咙里的笑意,不过这种方法显然对心肺功能不好的人不太适用。
“今天到底谁结婚?!”郑理面对错乱边缘的吴磊没办法再保持冷静,这样重要的时刻,他却感觉自己象是陷在狂悲狂喜的沼泽里。
司仪立刻开声:“好吧,让我们进入最重要的程序……”易江南却突然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了司仪的话,要过无线唛,易江南安静地望着郑理,面色平静,但郑理没有错过易江南明亮的眼珠子上睫毛轻轻的一颤:
“郑理先生,你愿意让我嫁给你吗?不管贫困、疾病、死亡从今天开始,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让我永远爱你、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长。我承诺我将对你永远忠实,尽量不对你说脏话。”
众人从没听过这样新鲜的结婚誓言,倒也不疑有他,只以为又是大胆出位的新娘搞出来的新鲜别致的小把戏,个个兴致勃勃地望着台上等着“怕羞”的新郎说“我愿意”,然后就再一次鼓掌,吹口哨,一场来到,看客的本份总是要尽的。
“不,我不愿意!”郑理的话刚一出口,大厅里立刻哗然,更有几把凌利的眼刀纵身飞至一寸寸从头到脚凌迟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其中居然包括神秘现身的郑理的家严、家慈,老胖子嘴里神龙不见首尾的不孝子及其配偶。然少爷却做完全无知状,连挂在嘴角的笑容都不曾移动分毫,只望着眼前心一层一层冷淡下去,只剩眼睛灼灼生光的新娘说:
“因为我还没有跟你说爱你。”
“呼——”被吊起的心脏,不管是恶意还是善意的,此刻皆化作长长的一口丹田气——小两口耍花枪呢。将眼睛看向新娘,众人俱是一惊,只见小女子嘴角咧开的程度只有用“极之嚣张”来形容了,而之前明明是觉得平凡极了的一张脸却因为这个笑容灵气蒸腾,险险地居然也在瞬间失了神。
“那就说吧。我会假装你原本很爱我,想象如此,现下你的眼睛里应该射出怎样的光芒。”易江南闭上眼,轻轻地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
“睁开眼睛。”郑理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易江南的眼皮剧震,张开,郑理脸上是不曾见过的严肃:
“你赌的是什么?”
“赌你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我变成笑话。”
“就算陪你完成这个婚礼,如果我不爱你,这个婚礼有意义吗?”
“有。对我而言有,曾经有一场婚礼,左边是我,右边是你,中间的距离是零。”
“为了你的这么一个梦你要陪上多少人的眼泪?”郑理阴郁地扫了一眼家长席上一张张绽放的笑脸。
“他们不会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有登记结婚。因为我已经被医院委培到香港大学读牙周专业临床硕士(国际课程),下星期就走,然后,我会在半年后通知他们因为两地分居,感情无法维系,我们已经离婚。”
“你都算计好了?” 郑理气极反笑,“连请柬上面写的都是易家女与郑家孙喜结连理,我却居然一点没看出来。那卢永福呢,你开了什么样的条件让他配合你?”
易江南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终还是不自然地避了开去。那是一个秘密,一个她可能这一辈子都无法与人分享的秘密。心电感应一般,有两道灼热的视线烧向这边,易江南命令自己不要回头。对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每个人嘴里都有着不同的面目,而这一辈子,她永远地拒绝了卢永福的那个版本。
“我爱你!”郑理突然拿起话筒,看着易江南,眼底是习惯了的压抑,携着诡异的玉石俱焚的疯狂,一时让旁观的人有种不忍卒睹的回避了视线。只有易江南无畏地注视着这双在心底复习了无数遍的眼睛,却在里面读出了那样深刻的渴望,不由楞在了那里,却听到扩音器里,郑理继续在说:
“我爱你,易江南,你给我好好听着,不光是用耳朵听,用眼睛听,还要用你的五脏六腑里的每一个细胞听清楚:我,爱,你。所以,我想请你嫁给我,不管贫困、疾病、死亡从今天开始,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让我永远爱你、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长。我承诺我将对你永远忠实,即使你说脏话,睡觉磨牙,喜欢用筷子敲碗,对流浪猫缺乏同情心。我不知道我的爱能让你幸福多久,但我的后半生将致力于让你幸福的事业,直至生命终结。所以,记得,明天不许睡懒觉,跟我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下星期我们需要两张去香港的直通车票,我自带饭盒。”
从婚礼开始,易江南一直保持着夸张的笑容,但是此刻,这张笑容终于如四周的窗帘一样被彻底地拉掉,只是窗帘之后是满室阳光,易江南的笑容之下都是汹涌的泪水,和着一脸彩妆倾刻间沟壑满面、嫣红姹紫。
“居然让你在婚礼上哭,我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郑理的表情却不太有身为混蛋应有的自觉。
“喂!说话小心一点,你现在骂的可是我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易江南狠狠地抽噎着说。
“那就别再哭了,老婆。”郑理好心劝道。
“不哭还有什么好做的?”易江南瞅了一眼大厅:郑阿姨老娘“亲家长”、“亲家短”地商量着谁带孩子的问题,卢叔叔正跟老胖子你来我往地练着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葵花宝眼功、卢永福正跟东正银行的总裁握手,表情虽则仍然不见微澜,但是眼神里的志在意得表明两家相谈甚欢,其他各色人等也在各自老神在在地交际着,此刻,此处,就只剩下被袁穗挖去了老大一块儿的结婚蛋糕,颤微微顶着两只交颈天鹅陪着一旁看热闹。
“笨蛋,这个时候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话未说守,郑理拉起易江南就跑,穿过错愕的人群,跑过曲折的走廊,以没有悬念的私奔速度蹿到了花园的假山后面,郑理突然地就停了下来,眼神迷离地握住易江南的手,
“可以吗?”
“什么?”易江南微微喘着气,不明所以地问。郑理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俯身倾过去,在易江南嘴上碰了碰,唇温热而湿润,反应却依然是生涩的,那种果冻的触感让郑理楞了一下,唇上越来越热,郑理轻轻舔易江南的唇,道:“张开,乖。”
易江南不说话,人却惊醒了一半,心狂跳起来,下意识伸手使劲一推。郑理眼里氤氲,缓缓的笑道:“还是这么笨……”话音未落,人又压过来。这次无论如何推不开了,他捉着她的唇,轻啃慢咬,吻的易江南迷迷糊糊,仿佛酒劲上来了一般。
跟卢永福那种掠夺的热切不同,郑理慢条斯理,却是细致地领略,易江南象给人带上高峻的山顶,有一种眩晕的缺氧感觉,鼻子里传来幽幽的白兰花香,很悠远,很熟悉,从十六年前飘向鼻端,易江南有些压抑地嗯了一声。
再次分开,郑理深深看着怀里面色酡红的易江南:
“你在想什么?”
“卢永福。”短暂的缺氧让易江南无法思考,心里的话冲口而出才发觉好象有妥。
郑理姿势都不曾变过,只是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你不生气?”易江南竟有些微的失望。
“为什么要生气?”郑理的好笑地问,“你大约不过在比较谁的技术比较好而已。你已经在我的身边了,而我自认在这方面也算是实力派,其他的,还有意义吗。”
“刚才,在台上,你是应酬他们还是讲真的?”易江南总觉得没有跟郑理掏到一句实心话,心里总是不安的。
“早知道你缺心少肺,不过到了这种程度还是让我始料未及。对不起,那么肉麻的话,我不会讲第二次。”
“切,你还会怕讲肉麻话?”易江南极度鄙视地斜了眼睛看定某人,仿佛在其身后看出一个百花齐放地情史大全。
“在今天之前我从没对着我妈以外的任何女人说过‘爱’字。不是不想,实再是对于爱情,我只有一颗吹毛求疵的心。”说自己不会说肉麻话的郑理一脸镇定地说着让易江南听得面红耳赤的词句。唯一的解释就是易江南对情话的标准实再是低得可怜。
“嗯,对不起,打扰一下可以吗?”彬彬有礼地字眼,理所当然的语气,熟悉的气势,潜台词是:老子非打扰不可。
叹气,转身,易江南与郑理同步程度极高。看到身后居然不是卢永福却是那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卢氏御用律师,易江南楞了一下,压下心中的疑问,却听到郑理用“你真的打扰到我们了”的话气问:
“请问,有事吗?冯律师。”
年轻男人脸上却闪着无法抑制的激动情绪望着易江南:“小爱,你就是小爱!”
“小……爱?”易江南莫名其妙,反是郑理立刻听出了些头绪:“你是什么人?”
“我是她哥哥,真正的血亲哥哥。”
“证据。”郑理并没有被这两个哥哥影响到情绪,依然冷静地问,手与易江南紧紧握在一处。
“这是刚刚拿到的DNA比对结果,我们之间确定血亲关系的概率是99.999%。”冯律师因为郑理的盘问,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是眼睛仍然毫不掩饰着激动灼灼地望着易江南。
“99.999%的概率,那0.0001可能性是什么?”一直低着头消化着这突如其来一幕的易江南沉默良久之后抬起头来问的第一句话让冯律师猝不及防地张了张嘴,几秒钟后才说:
“基因突变。”
“为什么不要我?”易江南语速极快地接口问,好象之前的答案跟她南辕北辙一般。
郑理心口一麻,把易江南紧紧圈进手臂,两个人的身体紧紧挨在一处,连空气都挤得一干二净,好象这样能传递一些力量。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冯的眼睛真切的黯淡下去,易江南仿佛给人用烧得火红的长针戳进了心脏,跟着一痛,不由自主走上一步,伸手握住了,轻轻地说:“没关系,你可以改天慢慢讲给我听。”
身体剧震,冯不可置信地看着易江南,一路上他设想了许多见面的场景,也准备了很多的解释,但是没有一个让他有把握令易江南释怀,但是无论如何,他没想到易江南那么轻易地向他露出了那样没有防备的笑容。
“小爱……”
“还是叫我易江南吧,如果喜欢,也可以叫我江南,或者……南南。”易江南尽量让自己落落大方地说完最后一个字,赤红的脸色却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她的不自在。
郑理笑眯眯地挽住易江南的腰,“今天可算是齐人了,大舅子,这酒该怎么喝法,直接关系到未来你在我们家的地位,你自己看着办吧。”
冯大舅子笑,眼角精光一闪,却是向着易江南了然地说:“南南,你的勇敢和坚持让我骄傲。”
“你没有夸我漂亮和善良。”易江南不依不挠地说。
冯与郑理相视一笑,无限感慨地说:“没找到妹妹之前,我心急如焚;现在知道南南就是小爱以后,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相认的一刻是在这场可怕的婚礼之后。”
“那你继续自求多福吧,我还有大把杀人放火的事情等着你来尽义务呢。”易江南夜叉照型相当成功,有黑色小鸟从对面被吓得飞遁。
“Are u sure want keep light Up her Life?”冯用眼神问郑理。
郑理点头:“不管她是鲨鱼还是非洲鲫,二十一年来,我已经习惯了把她养在心里。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因为它随时会变成凶狠的爱情”
(全文完)
番外之卢永福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天空是中国南方常见的灰蓝色,空气里也没有什么不下平常的味道。走进那个有些脱漆的医疗室淡蓝色的木门,就看到了她,斜签着脖子一脸兴味的望住躺在床上的青青,那个表情,只是一眼就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记忆,因为我第一次发现一个女人看着同类可以发散出那样毫不掩饰的色迷迷的气息。对了,没错,就是那种毫不掩饰。
她在我面前从来毫不掩饰,那样放肆的眼神、张狂的笑容还有,猝不及防的脆弱。后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的不掩饰只是因为我的无足轻重,但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真正的第一次见到她时,既有电闪雷鸣,也有狂风暴雨,很困惑那样隆而重之的相遇,她留给我的全部印象只有如簧毒舌。
我知道她的心里长久以来的野草一般疯狂生长着的爱情,但是在我看来,那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了解医学意义上的爱情——那是脑垂体分的分泌物,我也了解社会意义上的爱情——那是男人与女人苟且的前戏。但是最后,我发现,我看不懂易江南的爱情,那样不留一丝余地奋不顾身的纵身一跃……
我的资料告诉我,这是一个冷漠、粗神经的女人,可是后来我发现,其实原来她是敏感的,甚至是过份敏感的。而然就象很多太过敏感的耳朵受不了噪音的涂毒一样,太过敏感的神经也是极容易受伤的,所以她将自己厚厚地裹在冷淡的壳里,刻意粗砺地与外界接触。她的这种自我保护方式让我非常意外。
我的人生哲学只有“争取”两个字,从小到大,凡是想要的东西都是靠自己争取回来的,发现自己居然想争取那个粗话连篇却又意外横生的女人的时候,我有些慌乱,居然有丝久违的羞耻感。
我知道她不是一个轻易会被改变的女人,这让我对争取她的成功更加渴望。于是我带她穿梭于各处高尚的会所,不管是吃的,穿的,还是玩的,都选最贵的,看着她终于可以落落大方地坐在意大利餐馆用小匙搅着六百元一杯的咖啡,然后一口抿下去,纠结着的眉毛随着那一口慢慢疏落开,我遥远地微笑着。我是那么地明白所谓人性,我就是要在不知不觉中让她远远离开原来的泡面人生,让她从里到外依赖上这样用金钱铺排的生活,进而依赖上带给她这样生活的我,哪怕是因为走投无路。我以为,我快成功了。谁知道她居然在那一天带我七拐八弯地去一个拥挤噪杂的小店吃五块钱一碗的米线!我承认我有些气急败坏,远远看到郑理带着青青向着这边走过来,于是我吻了她。这不是我的初吻,但是她笨拙的反应却让我兴奋——在人头涌涌、肮脏不堪的小街上——我感觉到仿若青春期的兴奋,这实再是太疯狂了。面对她,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失控。不过,我不认为那就是爱情。
一段时间,她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而我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时间回想着那个吻,新民说,那几天办公室的小姐们象在过节,因为我的眼神变得如许柔和。不过是一具好皮囊,我用鼻子哼出一个冷笑。看了一眼日历,这才发现,居然整整十天没有跟她联络过了,我突然感到有些烦燥,屈着食指敲了敲桌面,新民以为我不耐烦了,急急忙忙地躲了出去准备开会的事。窗外的天空灰灰地蓝着,第一次我在办公室里思念一个女人,我不相信那就是爱情。
那天,接到袁穗的电话说她被人胁持受了伤,犹豫了一会儿,我让新民过去。虽然一直有些心不在蔫,但我仍然坚持等到跟融资部的JAM讨论完才拔腿往医院跑。我是故意的,讨厌被她操纵情绪的感觉,那种感觉很无助。
走到急诊室门口,居然遇到了郑理。他冲着我一笑,说:“不要用这么惊骇的表情望着我,你的情报没有出错,我是出差去银川了,但是鬼使神差地买了今天的早班机回来。”
做为卢氏的继承人之一,聪明如郑理清楚知道我在调查他这一点并不让我意外,但是他和易江南之间这种说不明道不清的默契却让我无法忍受,那一刻,我引以为傲的理智被忌妒席卷一空,我只想冲进去将她连皮带骨地吞下肚去,然后对全世界宣布,这个女人是我的。大约是我眼睛里的凌厉警觉了郑理,他一把拖住我,跟我说,想跟我谈谈。男人之间的搏弈是很奇妙的,即使只是一次对视,哪怕连西装的袖口都不曾卷起分毫,我却分明闻得到淡淡的血腥味道盈绕在鼻间。
郑理告诉我,如果我跟易江南结婚,他将退出竞争卢氏主席。有一刻我怀疑过他的动机,不管是调查资料还是同为男人的自觉,我知道他爱易江南,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他钻进了牛角尖,象所有太聪明的人一样,他被自己的盲点蒙蔽了视线,对于太过珍视的东西他没有勇气捧在自己手上。
我庆幸他陷在自己的怪圈里走不出来,心情愉快地点头答应了他,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仍是来不及卸去,顺手送给旁边的新民,他打了一个非常完整的寒战,没有逃过我的视线。
虽然有些无可奈何,但是我还是把计划的高潮放到了订婚仪式上,因为我那亲爱的弟弟已经迫不及待了。而我,也没有耐心再陪他玩下去了。我急于想结束这场游戏,因为我知道,即将有一个女人会完全参与我的生活,让我接下来的日子变得精彩生动,我得打迭起更多的精神来迎接这种改变。我不知道这是爱情。
入场的时候,一个小意外,她望住我时的眼神猝不及防地让我失了神。我居然在那里面读到了陌生的情愫和软弱,还有信赖,我迟疑了,突然冲动地想去阻止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当然,最后也只是想想而已。何况,一切都太迟了,每一个环节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我只是麻木地注视着这一切,感觉不到任何胜利的愉悦。只有她越来越疏离疼痛的眼神没有被我漏掉丝毫。我的心脏忍不住跟着痉挛地抽痛了,但是我知道,如果重新再来一次,我的选择仍然如是。
所以看到青青戴着那条项链出现的时候,憋在身体里的怨恨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我视而不见地伤害青青,那时。
郑理再一次约了我“谈谈”。这一次,我们是用身体来谈的。我觉得负疚,但并不是对郑理。某种意义上,对易江南的伤害,他与我是同样有罪的。所以,我没有吝惜我的力气与拳头,但是,郑理在打架方面似乎有着在丰富的实践经验,所以,最后我被他打倒在地上,动也动不了。他的表情没有愤怒、兴奋或者阴狠,除了眼睛里闪动着可怕的幽幽的绿光之外,他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那一刻,我感觉我面对的是一头野兽,而不是一个人。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失去理智的时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我害怕了,我并不耻于承认这一点。因为这至少证明我还有做为一个人正常的认知。感觉下一刻会被他杀掉,我脱口而出说了三个字,却让他扔下我转身走掉,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全身都痛,但是我觉得,痛,真好,因为这都是活着的感觉,只要活着,我就还有机会跟她重新来过。
终于还是告诉了她郑理爱着她,这个笨女人只会用心地付出,却不懂用心地去体会,不知道该称赞郑理太聪明还是易江南太胆怯,最后居然由我来告诉她这一切,这个世界真是疯狂。看着她转身向远外跑的背影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低了一下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了下来。郑理打来电话说:“交易照旧”的时候,我笑了,这一次他居然也不懂易江南了,既然确定了他的方向,作为小行星的她还怎么可能绕开恒星来转呢。
果然,易江南要我帮她,她要绝地反击。我开出条件,要把她的婚礼搞成我的新品发布会。她迫不及待地点头的样子很搞笑,但是我笑不出来了。我不想知道别的男人在这种时候会怎样反应,我只知道我很想抽自己。没有人知道,其实融资的事我早在半个月前已经用十五个欧洲豪华游的名额和两套豪景园的房子搞定了,新品发布会只是形式而已。可是,我想,她需要,她的良心需要。他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避无可避地投射在我的脑子里,我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来习惯那一刻的光线和那一刻的软弱。我终于知道,爱情有无数种表情,其中一种,叫“走开”。
我不相信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所以,我并不以为跟着下来等着他们的一定是美好圆满的婚姻生活,只要我们大家都还活着,各式各样的可能也就活着。何况,我的生活里还有其他同样重要的东西存在。单纯只为一种信仰而存在是危险的——不管是卢氏还是可笑的爱情——我仍然会得体地微笑、冷静地杀戮,何况在我的人生中,至少有一次,曾经,我这么地接近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