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水别苑，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一个囚禁金丝雀的牢笼。
关于止水别苑闹鬼的传言，吴影泽已经听说过很多次了，但他心中很清楚，止水里住着的并不是鬼，而是被当今圣上夺去皇位的九王爷。深藏不露的皇帝精心地密谋策划，最后杀了所有反对他继位的皇弟，将年纪最小，也是对他最为顺从的九弟软禁在了这止水别苑里。
这个地方萧条冷清，仅有的几个婢女和护卫全都是哑巴。当今圣上的目的非常明显，他要借这个静得让人发狂的地方，慢慢吞噬那个人的所有意志，慢慢磨平那个人的所有棱角，直到对方抑郁而亡的一天。
吴影泽从一扇隐蔽的小门里走进止水。这扇门是止水和外界唯一的连接通道，除了他、当今太子龙越冰和止水里的人外，目前还没有多余的人知道它的存在。
吴影泽走了几步，听到远处传来的琴声，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琴声虽美，人却更美。当他第一次见到龙若庭独坐抚琴，眉角隐忧，衣袂胜雪的模样时，他便再也忘不掉这样的情形了。
他对住在止水里的“鬼”向来充满了好奇。见面的想法得到实现后，更多更多的想法开始不断地涌现出来……吴影泽觉得自己迟早有天会被强烈的好奇心给害死，但他就是无法制止自己去接近龙若庭。
他想知道龙若庭心里所想的一切……他也很想看到，当龙若庭发现自己在这场阴谋中完败的那一刻，脸上到底会出现怎样的表情。
龙若庭细长美丽的凤眼向上抬了抬，他发现了吴影泽的身影，但没打算停止琴声。
手指重重地一拨，温柔哀婉的琴声瞬间转化为重叠反复的悲鸣，如泣如诉，听得人揪心。
吴影泽知道龙若庭很反感自己的到来。出于天生的坏心眼，他微笑着步入凉亭内，走到龙若庭旁边，俯身在对方有些苍白的面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琴声戛然而止。龙若庭转过头来，看着那个一脸坏笑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又来了呢。”
“只有你一个？”龙若庭冷冰冰的声音没有多少的高低起伏：“小越呢？”
“太子殿下被皇上叫去了，今天是不会来的。”吴影泽环抱住那瘦削的肩膀，暧昧地在龙若庭耳边低语道：“所以……今天是大人们的游戏时间。”
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十分清楚，提醒着他们之间又将进行某种交易。
龙若庭没有任何的抗拒，只默默地点着头。这是他自己提出的条件，所以他必须履行。
细密温柔的亲吻，伴随着衣衫一件一件地滑落。半透明的纱帐，横躺在床上的躯体，雪白的肌肤，漆黑的长发，朱红的嘴唇……房间里令人醉迷的熏香，以及更令人醉迷的淡淡的体香……眼前的一切，都在不断地侵蚀着残存的理智。
几年的软禁虽然损害了他身体的健康，却丝毫无损他惊为天人的美貌。吴影泽轻轻感叹了一声，低头攫住了那两片美丽的薄唇。
在龙若庭面前，自己始终都当不成圣人。
仿佛是对待爱人一般深深的吻。灵巧的舌头长驱直入，细细地刷过齿列，掠夺甜美的津液，最后纠缠住对方想要躲避的舌，狠狠地吸吮一番。
未被全部收纳的银色液体从唇角流下，吴影泽结束了长吻，用舌将其舔去，再顺着脸颊一路啃吻到胸前。
粉嫩的乳尖受到有些粗野的爱抚，龙若庭的身体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他咬住下唇，竭力抑制着呻吟声。
“别忍着……叫出声……这里只有我们两人。”
想听那美妙的声音，想看见自制力崩坏的场景。吴影泽的手探入对方的下体，挑逗地抚过纤细的腰和光滑的大腿，最后握住腿间柔软的玉茎时轻时重地摩挲揉捏，形状优美的部分很快在他的掌中发热硬挺，尖端也渐渐地被渗出的体液濡湿了。
“你这里好湿……”
吴影泽轻轻地笑了一声，又低头舔吮起了对方胸前已经变硬的果实。
越来越敏感了……
自第一次做时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之后，吴影泽以自己也想象不到的耐心慢慢地开发着这副身体。其实没有必要那么温柔的……姓爱只是他们之间交易的筹码，他完全可以只顾自己。但是不知为什么，那一次龙若庭过分苍白的脸庞和握出血的手心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这不是爱，这是同情。
被他压在身下的这个美丽的王爷，看似是一只断了翅膀的金丝雀，实际上却是一只受了伤的黑豹……如果被他一时虚弱的外表蒙蔽的话，将来很可能会被他咬得体无完肤。
所以他不能爱，他要与他玩一个权利与肉体的游戏，在游戏的最后，他一定要看到这只优雅的黑豹低头认输的样子。
在情欲的刺激下，龙若庭苍白的脸庞渐渐地有了血色，只是那对魅惑的凤眼深处，依然留有冰冷的恨意。
吴影泽知道，即使身体心甘情愿地为他展开，这个人的心，也一定不会轻易对他屈服。龙若庭是个很聪明也很大胆的人，他懂得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条件达成目的，可惜就是算错了一点……他吴影泽，也不是一个容易被美色迷惑而主动将真心双手奉上的人。
总有一天，龙若庭会为他自己的过度自信而付出代价。
吴影泽的手指侵入了身下小小的穴口，松弛着那个紧窒的部位。他不想让龙若庭受伤，不想看见对方眉头紧皱的样子，他只想看到被至高的快感吞噬得失去理智的龙若庭。
缓慢而冗长的松弛工作，想要宣泄却迟迟得不到满足的发狂感让龙若庭不受控制地扭动起了身体。吴影泽坏坏地笑，不安好心地捏住了前端的出口，如愿地听到了对方的呻吟。
“你……啊……”充满情欲与怨气的沙哑声音。
“你的模样真让我兴奋……若庭……”
吴影泽吃吃地笑，抵住那已经软化下来的穴口，将自己的火热深深地送入对方体内。
对……没错，这样的你才最可爱。细长的凤眼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我只看见娇媚，迷茫和痛苦，再也见不到那令人胆寒的冰冷锐利。
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最令我喜悦的表情。
“啊……”
控制不住如洪水般的欲望，动作也不再刻意地温柔，不断变换角度的狂野冲撞带来一波波无比强烈的快感。不知不觉间，吴影泽光裸的背被龙若庭抓出了血痕。
粗重的喘息，忘情的呻吟，下体的进出发出的淫靡声响回荡在室内。从屋外走过的哑巴婢女均充耳不闻。宰相之子和落魄王爷之间的情事，对于她们来说早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高潮来临的那一刻，吴影泽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几个月以前。那时他和龙若庭之间有意无意的挑逗就像是玩游戏一样随便。他对龙若庭的态度非常感兴趣，他想知道为什么对方在向自己示爱的时候，眼神却又如此的冰冷。直到有一天，龙若庭温顺地倚在他的怀中，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影泽……你想要我吗？想要的话……就拿你的忠诚来换。”
龙若庭企图用勾魂的凤眼和温柔的声音捕获他的心志……这未免太小看他了。
是的，若庭……我想要你，我想要你的身体，但我更想看清你的目的，你的真正想法。
你知道吗……你对于我来说，是个很有趣的对手，也是个很好的玩具。
让我们来玩一场吧……若庭。看看到最后究竟是你赢，还是我赢。
吴影泽抽离了龙若庭的身体，低头在对方美丽的唇上烙下温柔的一吻，轻轻地抚摸着那乌黑的长发。
“我爱你，若庭……我好爱你。”
“嗯……”高潮刚过的人儿发出一声无力的应允。
我爱你，我爱你……这是多么动听的爱语，同时也是多么动听的……假话。
他们之间剪不断的孽缘……要从今年夏天的那个炎热的午后说起……
第一章
吴家是京城第一名门望族，世代都有人在朝中担任要职。吴影泽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二姐是贵妃，叔叔是御林军统领，只有他自己，二十五岁了还无名无分地在宫里混日子。
吴影泽并非无才，相反，他是吴家有史以来才华最为出众的一个，十岁出头便已名满京城。当今圣上非常喜欢吴影泽，常常召他进宫陪聊。他的能言善道和独到见解虽然每次都能让皇帝龙心大悦，却始终得不到一官半职。
吴影泽不是傻子，皇帝当然也不是傻子。吴影泽知道皇帝一定是另有目的，所以他根本不急不躁，继续悠闲自在地混日子。
吴影泽隐约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一位算命师曾经说过，吴家的命运早已和龙氏皇族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而他的命运也将会在二十五岁这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这一切真是命中注定，那么即使想逃，也是逃不掉的吧……
※※※※※※
一日，吴影泽进宫陪皇帝下棋，局至中盘，皇帝看着庭院里的落叶，淡淡地说了句：
“影泽……朕委屈你了。”
吴影泽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白子：
“陛下肯看重影泽便是对影泽莫大的恩惠，何来委屈之说？”
“影泽，朕真喜欢你这孩子。”皇帝的眸中含着笑意，说话的语气却是郑重无比：“所以，朕决定将自己唯一的皇儿托付于你。”
“陛下……”皇帝会突然提起太子，这是吴影泽没有预料到的。
“影泽，朕希望你尽全力辅佐他，照顾他，就像你父亲对待朕一样。”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朕这皇儿心性顽皮，太不懂事，几乎没人能管教他，如果你在他的身边，朕就能放心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皇帝的目的。吴影泽顿时明白了。
当今圣上龙若鸿对他们吴家有大恩，所以吴家将世代为其及其子孙效力——这只是表面的说法。其实事实是，当年吴家是大皇子龙若鸿争夺皇位的幕后支持者，所以吴家现在在朝中才会如此得势。
本来纯粹是彼此合作后再分配利益的关系，但是在龙若鸿巧妙地牵制和拉拢下，吴家已经心甘情愿地变成了主人的忠犬。如今，龙若鸿也想让吴影泽成为帮他儿子守护江山的工具。
吴影泽望着眼前相貌慈祥的男人，心里很清楚对方的狡猾程度。龙若鸿是九个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但他是一个天生的帝王，聪明得不可思议，也狠毒得不可思议。为了登上皇位，龙若鸿的手中沾染了七个皇弟和无数朝臣的鲜血，策划到最后，利用到最后，杀到最后，才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盛世。
吴影泽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但他欣赏对方的才智，对于对方提出的要求，他也没理由拒绝。所以吴影泽毫不迟疑地回答：
“陛下，影泽非常乐意与太子殿下做伴。”
他笑得十分好看，仿佛没有一点不乐意的情绪。
早听说当朝太子随性妄为，小小年纪就已恶名在外。吴影泽第一次见到太子龙越冰的时候，实在是觉得这小孩有趣得紧。
“臣吴影泽参见太子殿下。”
吴影泽微笑着欠身，态度不卑不亢。
“越冰，影泽是朕选中的人，他将会全力辅佐你，永远都不会背叛。”皇帝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吴影泽：“影泽是位能人，所以，他教导你的话，你要认真听进去。”
还不到十三岁的龙越冰脸上稚气虽未脱尽，却也看得出将来定是人中龙凤。他黑亮的眸子盯了吴影泽半天，撇撇嘴道：
“我不喜欢这人。”
“为什么？”极度宠溺独子的皇帝苦笑着问：“你不是向来喜欢漂亮的人吗？难道你觉得影泽长得不够好看？”
吴影泽生得俊美潇洒，十位宫女见了有九位都会脸红地跑开。如果他称不上好看，这世上恐怕就没有美男子这种东西了。
吴影泽听后含笑不语，他想知道这位奇特的太子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话来。
“他竟然一点都不怕我。”龙越冰颇为不满地道：“而且他的长相也太过分了，比起丑陋的人来说，我更见不得比我还好看的人。”
皇帝当即哑口无言，吴影泽愣了一下，差点笑倒。
这孩子真太可爱了……
※※※※※※
从此之后，吴影泽便时时进宫陪伴龙越冰。对方越是讨厌他，他就越有兴趣跟着对方，乐此不疲地让这个以前专使别人头痛的太子头痛。
“吴影泽！”愤怒的吼叫。
“是，殿下。”心平气和的回应。
“你天天跟着我干嘛？你都没别的事要做吗？”龙越冰瞪着这个俊美优雅的男子，火气极端旺盛。
真是讨厌……不管怎么赶都赶不走，想捉弄他却又被反捉弄……这人是上天派来对付自己的克星吗？
“回殿下，影泽的任务就是当殿下您的陪伴，其他的职务一个都没有。”
这些天跟在太子身边让吴影泽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不愧是恶名在外的人啊……整人的功夫实在一流，耍起脾气来翻天覆地，给他上课的太傅往往会被气得半死……字写得乱七八糟，诗作得稀奇古怪，总之没有一点才气可言，甚至连最基本的水平都达不到。
英明的皇帝陛下怎么会有了这么个不像话的儿子呢？这是朝中的大臣们都想不通的问题。恐怕也只有吴影泽，才会对那个龙越冰产生兴趣吧。
相处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吴影泽渐渐地发现，龙越冰有件事在瞒着身边的所有人。
每日下午龙越冰都会去他师父那里习武，习武之后，总是要过很久才会回来。
没有人知道太子在那段时间里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吴影泽出于好奇，仔细地作了一番探察。
结果令他倍感意外，因为他怎么想也想不到，龙越冰竟会去止水别苑。
止水别苑……
那是一个偏僻清幽的地方，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是一个阴冷的巨大牢笼。
宫女中盛传止水闹鬼，但吴影泽心里很清楚，那里其实软禁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名号虽然是九王爷……但却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当年大皇子龙若鸿所夺的，正是原本属于那个人的皇位。
九王爷龙若庭……当年在皇位之争时，龙若庭唯一没有杀的皇弟。甚至有传闻说是因为龙若庭美貌绝世无双，世人无不爱怜之，所以即使是狠毒如龙若鸿，也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为什么太子会每天去止水？为什么太子会去见一个不该见的人……这一切都让吴影泽疑惑。
难道说止水里住的人，真有如妖魔般摄人心魂的美丽？
吴影泽找了个合适的机会，悄悄地在龙越冰耳边说：
“殿下……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每天都会偷偷地去见止水别苑里住的人。”
龙越冰一惊，随即恢复了镇定：“吴影泽，你想干什么？”
“我不会说出去的。”吴影泽收起所谓的礼貌，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但是，下次请带我一起去见他。”
“你这可恶的家伙……”
龙越冰心中虽有一千个不愿意，但还是只能点头答应。说真的，他不希望有多余的人闯入他和九叔的世界，打破二人难得的宁静时光。
尤其是吴影泽……或许是出于心头隐约的预感，龙越冰总觉得这个男人，将会给九叔的生活带来某种巨大的变化。
只是那时，龙越冰还无法参透，而吴影泽自己也不甚明了。
（２）
止水以前不叫止水，而叫风华。
皇帝将自己的九弟软禁在此之后，这里便正式更名为止水。心如止水，皇帝想任自己的弟弟自生自灭。
差不多快四年了……意志力再坚韧的人，恐怕也快被如怪物一般的寂寞感折磨得痛不欲生了吧？那个人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继续生存，又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和太子接触呢？
皇帝夺位的事，宫中甚少有人敢提起，可是，人是活的，嘴始终是管不住的。吴影泽相信太子不会不知道那人身份的尴尬。
“殿下……止水里的护卫不会阻拦你么？”
“他们只是哑巴，又不是聋子，威胁的话还是听得懂的。命令他们不准泄露，他们自然不会泄露。”龙越冰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因为……他们也应该跟我一样同情九叔。”
同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改变自己在别人心中根深蒂固的“乱臣贼子”的印象，能让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同情自己呢？
吴影泽对皇家不是绝对的愚忠，但也无任何反对的意见。
“还有……”龙越冰转过头来，威胁性地对吴影泽道：“九叔他不习惯见外人，你不要在他面前乱说话。”
看来这九王爷真不一般……竟然能让眼前这个总是以捉弄他人为乐的小恶魔如此地重视。
吴影泽微微地笑了笑，算是应允。
※※※※※※
止水别苑长年无花匠打理，花园里杂草丛生，呈现出萧条衰败的景象。偌大一个地方毫无人气，难怪会传出闹鬼的流言。
龙越冰领着吴影泽，从一个偏僻得难以发现的入口走进了止水。一路上遇见的护卫只是对着他们鞠躬，并未加以阻拦。
其人未见，幽香自来。龙越冰一推开那扇门，一股奇特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窗前，一袭白衣的男子正在安静地读书。
“九叔。”
龙越冰欢喜地向窗边走去，顺手把一个包袱放在了桌上。
“今天也带了很多书给您。”
“小越……”身材纤瘦的男子抬起了头，柔声问道：“你每次都拿那么多书，不会招人怀疑么？”
在清楚地看到对方容貌的那一刻，吴影泽竟出现了瞬间的失神状态。
止水里住的……是蛊惑人心的妖魔。
眼前的人并不是妖魔，但却同样有着摄人心魂的魅力。秀丽的眉，精巧的鼻，薄薄的唇……那一双细而长的凤眼，虽媚却不妖。
这是一个如冰雕一般美丽优雅的人。吴影泽根本想象不到，对方和相貌普通的当今圣上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
“不会的。”龙越冰摇摇头：“我最讨厌读书了，即使我告诉他们我把书丢河里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小越……”龙若庭同样也看到了龙越冰身后的俊美男子，抬起眼睛道：“这位想必就是……”
“对……他就是我上次跟您提过的，当今宰相的儿子吴影泽。”龙越冰非常不满地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他是我的跟班。”
“影泽见过九王爷。”
吴影泽微微欠身，带着绝美的笑意道：“今日有幸目睹九王爷天人之姿，即使影泽从此会被太子怨恨，也心满意足了。”
“什么王爷……”悦耳的声音，淡淡的口吻：“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必再提。”
“九叔……我继续说故事给您听好不好？”
见龙若庭表情不悦，龙越冰及时地转移了话题。
“嗯。”
龙越冰白了吴影泽一眼，坐在了龙若庭身边。二人随即开始了融洽的闲聊，把吴影泽当成透明的空气。
止水别苑……果真象征心如止水？
吴影泽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龙若庭一个人身上，所以即使被忽略，也同样不怨不恼。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均被他收入眼底，他对对方的兴趣也愈发地浓厚起来。
遭到亲哥哥背叛的九王爷，并没有被几年孤寂的日子磨去所有的生存意志，反而出落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般圣洁美丽。
这样一来，不仅是常人，就算是毒辣如当今圣上，也不会忍心对这样的龙若庭下手。
人是贪心的，见面之后，就想更进一步地接触。吴影泽并不否认自己在见到对方的那一瞬间，就被那出尘的美貌迷惑了。他甚至有些嫉妒龙越冰的脸颊，能得到那只玉手的眷顾。
龙若庭应该是厌恶他的。吴影泽心想。如果当年没有他们吴家的帮助，龙若鸿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夺去了龙若庭的一切，包括最宝贵的自由。
他们的立场完全不同，他们原本是敌人。
龙若庭表情温柔地听着龙越冰口若悬河，偶尔稍稍地一抬头，就能对上吴影泽意味不明的目光。
两个人都企图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些什么，但两人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
一个时辰的时限到了。龙越冰起身，依依不舍地向龙若庭道别。
“九叔，侄儿该走了。”
“嗯，有空再来吧。”龙若庭点点头，指着桌上的书本道：“上次你带来的书已经看完了，你还是拿回去为好。”
趁着龙越冰收拾东西的时候，吴影泽瞄了瞄那些书的名字。
全都是兵书。
身体柔弱的九王爷也好兵法么？吴影泽正想开口随便问问，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幽香，那不似凡人的九王爷走到他背后，低声说了句：
“下次，你找机会单独来。”
这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到，吴影泽微微一愣，笑着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起先一直沉默的龙越冰终于忍不住问：
“九叔跟你说了些什么？”
“嗯？”
“少装傻。”龙越冰不悦道：“他一定跟你说了什么。”
“噢……”吴影泽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他叫我快滚。”
“我就知道……”龙越冰看了看他不甘心的表情，非常满意地嘀咕道：“识趣的话，下次就别跟着我去止水了。”
年幼的龙越冰没有注意到吴影泽眼眸中狡黠的笑意。
而这二人在暗中作了怎样的约定，他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第三章
一切事件都起始于，这个炎热的夏天。
龙越冰无意间的疏忽，促成了一个不够狠的猎人，和一只不够狡猾的狐狸的相遇。
或许这就是命，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劫。
夏日的午后，闷热得几乎无法呼吸……吴影泽应邀，只身一人来到止水。
私下里和“乱臣贼子”见面当然是不合适的，尤其是当吴影泽还是一个“忠臣”的时候。但是，请原谅他这个人，好奇心天生就比一般人强烈得多。
婉转哀怨的琴声，幽幽地从院内传来。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闻者无不动容，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轻地在心头划上了一道痕迹，伤口虽浅，却暗暗地痛。
院里，亭内，雪衣美人，如画般的景象。惟有这忧郁的琴音，穿透空气，渗入肌肤，真实得揪心。
吴影泽静静地旁听，没有再向前走动，龙若庭似乎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专注依然。
一曲毕，吴影泽全身轻飘飘的，顿时有种超脱的感觉。
这九王爷……真是个妙人。
“你……准备在那里站多久？”
听见龙若庭的问话，吴影泽才知道对方也并非是全神贯注到遗忘一切，于是微笑着回答：
“您什么时候弹完，影泽就站到什么时候。”
龙若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过来坐吧。”
“谢过九王爷。”吴影泽缓缓走进凉亭，刻意地坐在了龙若庭对面。
这样，他们才能更好地看清楚彼此。
“以后请不要再叫我九王爷，不要再使用尊称。”美丽的凤眼直视着他：“我不喜欢这样，吴大人。”
“那么，影泽本无官位，又何来‘大人’之称呢？”吴影泽浅笑道：“难道说……‘若庭’？‘影泽’？您喜欢这样？”
“这……”龙若庭略微迟疑，然后妥协地点了一下头：“随便吧……”
“若庭……”
吴影泽试探性地一唤，见对方没有出现不悦的表情后，转而看向石桌上的古琴道：“这几年，你每天都弹琴？”
“没有。”龙若庭摇摇头：“琴是小越拿来给我的，这里本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个声音很轻，很淡，听不出来包含着怎样的情绪，但是了解止水状况的人，心头都不会觉得好受。
什么都没有。
皇帝所打造的，果然是一个名为寂寞的牢笼。充满了孤独，无奈与绝望。
可是……吴影泽不禁想，心思缜密的圣上，真的没想过……可能会有人闯进止水吗？
“你不问么？”
龙若庭见吴影泽不再说话，自己主动开了口。
“问什么？”
“问该问的问题。”龙若庭平静地道：“上次有小越在，不好说话，现在总没顾忌了。”
让吴影泽单独来是有目的的。首先，必须认清楚眼前这个有些奇怪的吴家人，是敌还是友。他必须试探他。
“问什么？”吴影泽再次笑问：“是问你为什么要单独叫我来，还是问你为什么要和太子接近？”
“你知道的。”龙若庭不悦地蹙起眉。
“可是……”吴影泽偏着头，笑得十分好看：“我倒觉得没必要问。”
“太子和乱臣贼子接近，你不担心？”
“太子向来我行我素，我们这些小人如果事事都要担心，岂不短命？”
“……”
龙若庭顿时明白，吴影泽和自己印象中的吴家人，的确不属于同一类。
很……奇怪。
吴影泽站起身，缓缓地走到龙若庭身边，温柔地道：
“再说了……就算我阻止殿下，殿下他也不会听，是不是？”
“你就是这样的一个忠臣么？”龙若庭转过头，似笑非笑地问。
“对。”吴影泽点点头，嘴角微微地上扬：“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忠臣，一个只做心里所想之事的……忠臣。”
龙若庭听见这个回答，浅浅地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很漂亮……第二次见到龙若庭，吴影泽觉得这个人比之前来说更美了。龙若庭吸引人的不止是表相之美，更是那种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禁欲的圣洁感。冰冷飘渺的气质，让人在不敢轻易接近的同时，又矛盾地产生了极其强烈的碰触欲望。
纤瘦的身体，苍白的肌肤，垂落肩头的乌黑发丝……心头隐隐约约涌上的感觉……是怜惜吗？
与这样美丽的人，在这样近的距离里，控制力……往往会变得薄弱。
吴影泽下意识地伸手挑起一缕长发，直到对方朝他投来淡淡的一瞥，吴影泽才微笑着放开手，转身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今天很热呢……”捧着茶杯，说了句不着边际的无聊话。
“嗯。”
“可是……你就像没有暖意一样，冷冷的。”吴影泽泰然自若，仿佛刚才失礼的举动根本没发生过：“跟你在一起很舒服。”
这又是一句不知道是赞美还是讽刺的话。龙若庭索性板起脸，冷言道：
“真不知我还有这种多余的用处。”
“别误会……”吴影泽抱歉地笑笑，眼眸里是一派认真：“我的意思是，你美得几乎不像这世上的人，所以我可以体会当今圣上不忍下手的想法。”
吴影泽之所以左右逢源，不仅是因为他那讨人喜欢的相貌，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他总是把假话说得像真话一样可信，真话又说得像假话一样动听。不过这一次，他说的的确是自己的真心话。
触碰过发丝之后，柔滑的动人感觉一直停留在指尖，心的某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即使是回到家里很长时间，吴影泽也在回想着下午的见面，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影泽……你好奇怪。”
苏情不明白自己的未婚夫为何会这样不专心。
“哪里奇怪？”吴影泽收回游离的意识，笑吟吟地望着眼前娇俏的女子。
“你笑得真令人心寒……每次你这样笑，都是有人会被你捉弄的前兆。”苏情不解地问：“莫非是谁又跟你作对了？”
“不是的。”吴影泽轻轻摇头，温柔地道：“别乱想，我没事。”
“真的么？”
“真的。”
“嗯……对了，影泽。”苏情记起了一件事情：“源儿回来了，吵着闹着要过来看你。”
“噢？就让他过来吧，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小源了。家里热闹点也是好事。”
“我若回去告诉他，他定会欢喜得很。”
“呵呵……”
吴影泽的未婚妻，是吏部尚书的小女儿。他们过段日子就会成亲，开始与一般人无异的平静生活。
你的命运……将在二十五岁这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年幼时算命师说过的话，隐隐约约地暗示着什么。
二十五岁的变化……是指他终于肯安下心来与苏情订亲，还是指……他遇到了那个人？
第四章
第三次的见面，来得平静而自然。
第四次第五次的见面，正常得如同每日午后必饮的清茶。
不仅仅是单独见面，有时候吴影泽亦会厚脸皮地跟着龙越冰一起去止水，因为他同时也想看看，龙若庭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另一张脸。而那张脸，是年少的龙越冰才有资格拥有的，极其珍贵的东西。
跟龙越冰一起的时候，吴影泽通常很沉默。龙若庭明白他这么做的用心，所以二人往往只用眼神作瞬间的交流，什么话也不说。
两个人都在默默地等待时机，等待着平衡的状态被打破的那一刻。
吴影泽的父亲病了。
老宰相的身体这些年来一直欠佳，如今感染小小的风寒，都不容易转好。
父亲连续多日谢病不朝，吴影泽也没有道理每天跟在龙越冰身后收拾烂摊子，所以自然告假回家。
吴影泽在家中安静地待了两天，头一次发觉家中的日子如此无趣。
苏情每天都会来帮忙照顾未来的公公。吴影泽每当看见她摆出女主人的姿态指使下人的场面时，就不由得想笑。
吴影泽是京城中很多女子的梦中情人，他以前也有过情人，但大多只是逢场作戏，从未认真。吴影泽活到二十多岁依然没有任何成家立业的想法，最后在父亲的安排下，总算是和吏部尚书的千金订了亲。
他不喜欢苏情，但是也谈不上讨厌。苏情是个长得漂亮却总是自作聪明的女子，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他从未反对过这门亲事，反正对他来说，成亲绝不是他人生中值得重视的部分。
父亲真的老了，不然不会逼迫自己去做什么……吴影泽明白，父亲是想在去世前，给自己铺好未来的道路。
“影泽啊……”
“爹，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每天走进父亲房间，都会被无比浓重的药味侵蚀得嗅觉全失。坐在床上的那位瘦削的，不起眼的老人，谁会想象得到他就是名满天下的吴相呢？
吴影泽看着父亲的同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将他和当今圣上联系在一起。两个看似平凡普通的人，却是两只不折不扣的狡猾狐狸。除了自己的子孙外，他们恐怕谁都能拿来利用。
“影泽……”吴应时费力地咳嗽了几声，用嘶哑的声音道：“你过来。”
吴影泽非常顺从地走到床边，坐下。
“你爹我已经老了……身体是每况愈下。”吴应时伸出干瘦的手，紧紧握住吴影泽的手腕：“今后我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爹。”吴影泽浅笑着摇头：“您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不，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吴应时的眼神意味深长：“你的几个哥哥和弟弟都不成器，吴家可以指望的就只有你了。”
“我懂。”吴影泽点点头：“影泽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影泽定会好好辅佐太子……当然也会跟情儿完婚。”
“影泽。”吴应时忽然轻轻地笑了出来：“你这孩子的脾气我了解得很，你这二十五年是怎样过日子的，我也都看在眼里。影泽，你很聪明，做事也懂得拿捏分寸，我从来不用教你什么，也不想约束你什么……你跟情儿的婚事，是为你好。”
“影泽明白。”
“跟苏家结亲对你巩固地位有帮助。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想管你……影泽，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我本不希望你再走我的老路，但既然你已决定涉足官场，那么我就会尽全力支持你……咳咳……”吴应时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缓过神来继续道：“你觉得当朝太子是个怎样的人？你觉得他有价值让你付出忠心吗？”
吴影泽从小到大从未听父亲说过如此大胆的话。意外之余，倒也不怎么在意。
“是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吴应时不能理解这种说法，有些迷惑地重复着。
“总之……影泽很乐意留在他身边。”
从父亲房间里出来，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忽然扑在了吴影泽身上。
“姐夫。”甜甜的童音是吴影泽许久未听到过的。
“小源？”吴影泽微笑着摸摸苏源的头：“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苏源仰起红通通的小脸：“姐夫，好久没看到你了，我好想你。”
男孩总是开口闭口的“姐夫”“姐夫”，圆圆的脸让人忍不住想捏几下。
“我也很想你啊，小源。”
苏源今年九岁，是苏情的亲弟弟，也是吴影泽在苏家唯一谈得上“喜欢”的人。单纯又可爱的苏源，仿佛能让吴影泽找到自己身上早已失去的东西。他对苏源的疼爱，可能跟龙若庭对龙越冰的感觉是相仿的吧。
“这孩子。”苏情在一旁笑道：“他就是喜欢缠着你，连我这个姐姐也不理。”
“哪有。”苏源连忙放开吴影泽，奔向自己的姐姐：“源儿也喜欢姐姐，姐姐千万别生气。”
“呵……”吴影泽笑了笑，对他们姐弟道：“去吃饭吧，今晚小源就住这儿了。”
“嘿嘿……我要姐夫陪我玩。”
“好，好。”
吴影泽轻轻地点头，笑得温柔。这是一种难得的悠闲与轻松的感觉。被这样的感觉包围着，往往会变得不愿去想复杂的事情。只有在偶尔望见窗外明月的时候，某处隐藏的深沉情感才会在心中萌发。
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九叔……九叔？”
“嗯？”
龙若庭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龙越冰迷惑的脸。
“您在发呆？”
“没……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龙若庭轻舒了一口气，淡淡地问道：“对了……你的跟班，这些天似乎都不在？”
“噢……影泽的父亲病了，所以他回去照看着了。”龙越冰如实地回答，然后不解地仰起头：“九叔你问他干嘛？你不是很不喜欢他来么？”
“嗯……”
龙若庭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将视线移向别处。
吴影泽好些天都没有来了。不是指他和龙越冰一起来，而是指他单独来。
原来是宰相……病了么？
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龙若庭渐渐地明白，吴影泽的确和以前认识的“吴家人”不太一样。他似乎没有所谓的愚忠，想法也比一般人来的奇怪。
这样的男人，却是最不好招惹的。行为捉摸不定，眼神平静无波。但是，他必须驯服他，因为只有这样可怕的男人，才有能力帮自己实现愿望。
其实……跟吴影泽相处是件很开心的事。废话多，不寂寞。
然而……愿望却是必须实现的。
所以……他一定不能让多余的东西，成为阻碍。
第五章
二人两月没有见面，夏季最炎热的时段，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过去。
空气不再湿闷得几欲滴水，偶尔吹来的清风，提醒着人们秋天即将来临。
吴影泽很忙，忙得没有时间想多余的事情。他在父亲的安排下进入中书省，正式开始了他的仕途。虽然有父亲，苏尚书甚至皇帝作后台，可是朝中对吴影泽的身份有非议的人并不在少数。这个时候就只有尽快做出实绩，才能让某些人乖乖地闭嘴。
吴影泽过着这种忙碌而无趣的生活，有时候被某样东西触动了记忆，就会非常地想念古灵精怪的龙越冰和止水里的白衣美人。
其实……对方也多多少少地有在惦记着他。只是他不知道。
这一天，吴影泽在被皇帝召见的时候，见到了尚未离去的太子。龙越冰冲着他挤眉弄眼地道：
“你失踪了好久。”
“越儿，影泽现在是有任务在身的人，所以暂时无法陪你。”皇帝代替吴影泽作了回答：“待他忙完之后，你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影泽要做官了？”龙越冰偏着头问。
“影泽将来要辅佐太子殿下，现在自然得做官。”吴影泽微笑道。
“做什么官？”
“中书侍郎完了之后……就是宰相吧。”
即使当着皇帝的面，吴影泽也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知道皇帝不会介意。
“那岂不是说……”龙越冰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喃喃地说：“以后我们还会天天见面？你这个阴魂不散的……”
“是的。”吴影泽心情愉快地点头。
“父皇……”
“越儿，不要乱说话。”皇帝揉了揉龙越冰的头，严肃而慈爱地说：“影泽是朕选中的人。有他在的话，你那些蠢事也可以少做点。”
“父皇——我宁愿换个丑一点的！”龙越冰不满地大叫道：“他在我旁边把风头都抢尽了，教我还怎么混下去啊？”
“越儿……这些蠢话是谁教你的！？”皇帝怒了。
这个无学识，无风度，无道德的古怪太子，每次都能让吴影泽笑到岔气。回去的路上，龙越冰一直喋喋不休地抱怨，吴影泽则脾气很好地全盘接受。
总算说够了。龙越冰回过头来对吴影泽摆摆手，大度地道：
“你可以走了。”
吴影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利用完就丢弃”这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想法。
“谢殿下大恩。”
他走了几步，忽然又记起了什么。
“殿下……那个地方，您还有去么？”
吴影泽问得隐晦，是担心周围有人听见。
“有是有。”龙越冰斜着眼答道：“但这关你什么事啊？”
吴影泽怔了怔，笑着点点头：“殿下说的是，这的确不关影泽的事……影泽告退了。”
很久没来止水了，这里依旧一点没变。不过，即将到来的秋季，会给这里再添上萧瑟的一笔。显得更加清冷，更加孤寂。
哀婉动人的琴音，苍白优雅的美人。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竟会有种久违的感动。
“好久不见。”
吴影泽轻轻的一声招呼淹没于琴声中。他并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听见。
琴声停了。
“这些日子还好吗？”吴影泽温柔地微笑着。
“原来你还记得这里。”龙若庭抬起细长的眉眼，凝视着他：“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我为什么不来？”吴影泽笑吟吟地走进亭里，走到龙若庭的身边：“虽然很忙，但还是惦着这里的。”
“不知这里有什么值得记挂？”
“你。”吴影泽回答得直接而自然。
龙若庭冷冷的样子就像是埋怨。他喜欢看。
“我……？”龙若庭轻轻地偏过头，淡淡道：“那还真是谢谢了。”
吴影泽见对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识趣地转移了注意力。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古琴上。
“你的琴是谁教的？”
“我母亲。”
“弹得很好呢。”
“她以前是京城第一才女。”
“为什么总要弹那么悲伤的曲子？”
“因为我并不懂什么欢快的曲子。”
吴影泽不知道自己能从这样的对话中得到些什么。但仅仅是与龙若庭呼吸着同一个地方的空气，就能让他身心舒畅。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他对龙若庭的兴趣，或许已经超乎寻常。
“其实空闲的日子也很好呢……”吴影泽低低地发了一声感慨。
“你很喜欢无事可做的状态吗？”
“对……至少好过每天手忙脚乱。”吴影泽调皮地笑笑：“那些大臣一个比一个罗嗦，吵得人头都晕。”
“噢？”龙若庭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美丽的微笑：“聪明如你，也会有应付不了的时候？”
“当然有……”吴影泽点头：“更何况，每天忙得抽不出时间来看你，才是我最烦恼的事。”
他这句稍显暧昧的话，凝结了流动的空气。
“小越跟我提过……”龙若庭轻启薄唇，发出略显僵硬的声音：“你家里……似乎有个未过门的妻子。”
“嗯。”吴影泽很干脆地承认了：“这很重要么？”
“这不重要么？”
“至少我没看重过这件事……”
吴影泽摇摇头，将手搭在龙若庭的肩上轻抚，感受着手中的触觉。
“你太瘦了……有好好吃东西么？”
龙若庭一颤，迅速挥开了自己肩上的手，站起身道：“请不要碰我！”
话音落下，二人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片刻之后，吴影泽耸耸肩，无奈地打破了僵局。
“失礼了。”
“你可以走了。”龙若庭转过身，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若庭……”
“你还有什么事？”
“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不用来了？”试探性的问话。
“…………”
然而这一次，肯定的回答却没有立刻出口。略微的犹豫之后，得到的是一个摸棱两可的回答。
“随便你。”
吴影泽顿时领会了对方复杂的心思。他微笑地看着龙若庭的背影，纤瘦的身材乌黑的发，心头涌起无限的爱怜。
“若庭……”
“……”
“看着我，告诉我……你寂寞吗？你需要我陪你吗……”低沉的音色带有蛊惑人心的魅力，深深地渗入了灵魂：“在你的心中，究竟有没有我？”
“别说了！”
急促的低吼暴露了内心的不安。手指渐渐地合拢，紧紧地捏成拳。
“若庭……”
吴影泽贴近那形状优美的背脊，一根一根地将对方紧握的手指分开。
“我……喜欢你。”
忘记了苏情，忘记了自己和对方的身份。吴影泽只想好好地抚慰眼前这个总是寂寞的人。
那个时候，一切都未变质，他所抱持的目的，还是如此的单纯。
什么都没想，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吴影泽轻轻扳过对方的身体，吻上那颤抖的唇。
浅浅的吻，美好到不可思议。
第六章
亲密的触碰，是沦陷的开始。
温柔的一吻毕，吴影泽松开了龙若庭。
苍白的面容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细长的凤眼隐藏着羞涩的媚态。龙若庭垂下眼帘，淡淡道：
“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这声音虽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吴影泽却觉得眼前的人愈发地可爱起来。
“若庭，你教我该拿你怎么办……？”
指腹柔柔地擦过对方的脸颊，吴影泽笑得十分开心。
此后的日子，甜蜜得像梦一般。吴影泽即使再忙，也会尽力抽空去止水，享受二人独处的时光。
吴影泽至今仍会不时地回想起这段奇妙的日子，每一次心头都会泛起浓浓的蜜意与微微的酸楚。小心翼翼的相处，略带抗拒的亲昵，有意无意的挑逗……原本只是想抚慰一个寂寞的灵魂，却不知不觉转变成了一个爱情游戏，他甚至违反了自己一贯的原则，贪恋着这仿佛一用力就会破碎的、脆弱的幸福，不愿其与现实问题联系在一起。
其实吴影泽并非没有发现对方眼眸深处的寒意，可是他不愿主动点破。
幸福是多么美好……即使，仅仅是假象。
※※※※※※
吴影泽每次去止水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就算止水的侍卫们已经默许了他的进出，他也不会忘记自己与龙若庭的身份界限。止水里的人外出是不被允许的，生活上的必需品都是由外面的人送来。吴影泽必须避开那些人。
这一天，吴影泽去找龙若庭，远远地看见止水门口站着几个人。仔细一算，今天正好是止水被分派物品的日子。
身份尴尬，他没有再走过去，站在树旁等待着那些人离开。
交接完所有的东西后，吴影泽发现龙若庭的哑巴侍女小三，匆匆地往一个太监的手里塞了些什么。
根据形状来看，那东西应该是信件。
吴影泽靠着树，若有所思蹙起眉。
有信并不奇怪。止水里的人注定远离亲友孤独终老，写封家书交流彼此的情况也是可以允许的。但关键是……止水里的人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龙若庭全使用数字来为他们命名……唯一识字的，就只有龙若庭本人而已。
那封信……是什么？
吴影泽停止了深入的思考。以他缜密的思维来说，再想下去，只会败坏了他今天的心情。
他现在的目的只是去见龙若庭而已，暂时不考虑其他。
不过他从此，心中有数。
“若庭……”
“嗯？”
“你好漂亮……”
“每天都说，你说够了没？”
“没。”轻轻地讪笑：“我是真心地在称赞你诶。”
“吴影泽……你每天还真是闲得要命……”
“哪有，我很忙啊……”微微地垂下头，抵住对方那光洁的额，用亲昵到不可思议的口吻继续说：“但是为了你，无论如何也得抽出空来啊……”
“你父亲不怀疑你做什么去了？你那未过门的妻子也对你不闻不问？”龙若庭疑惑地问。
“我父亲从来不约束我。”吴影泽环紧了怀中的身躯：“至于情儿，她若能管得住我……我就不叫吴影泽了。”
“你真恶劣……”
“若庭。”吴影泽吃吃地笑：“总是提起情儿，我会误以为你吃醋噢。”
“我比不得尚书大人家的千金。”龙若庭斜着眼道：“再说……就算我吃醋，你也不会取消这门亲事吧？”
“取消与否，全在于你。”吴影泽眉眼带笑：“你若告诉我，你没有我会活不下去……我就取消婚约。”
“你做梦。”一记白眼投来。
龙若庭知道，这只是吴影泽的玩笑。这个聪明的男人就算陷得再深，该清醒的时候也依然清醒无比。
龙若庭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爱情傀儡，而是……
“呵呵……”吴影泽笑了笑，又轻声道：“过段日子，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龙若庭想要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就是这样的一种想法。
他深深地凝望着吴影泽，用无比认真的表情道：
“不要忘记你今天说过的话。”
“……嗯。”
吴影泽微微一怔，点头微笑。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龙若庭陷入了自我的计划与设想中，却没有料到吴影泽的敏感，已经让他察觉到了某个事实。
※※※※※※
然后，秋天到了。中书省又迎来了另一个忙碌期。
吴应时的身体状况愈发地糟糕，除了必要的重大决策外，其他事务一律交由下面的人处理。吴影泽接到的任务陡增，不过相对来说，这对他快速的晋升大有好处。
虎父无犬子。有人认为，吴应时的儿子，将会比他那铁血的父亲更难对付。
吴影泽从不懂阿谀奉承，却很会说话和处事，随时随地都给人一种极明事理的好印象，再加上为他撑腰的人实在太多，朝中对他的非议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减少了。即使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升到副相这样的高位，也没有什么人敢公开提出反对。
升职之后，吴影泽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抽出半天的空前去止水。
天已经有了寒意，但是龙若庭依旧一袭薄薄的白衫，站在亭中出神地凝望着院里的草木。
今天倒是难得地没有听见琴音。
“发什么呆？”
“你来了……？”龙若庭听到熟悉的声音，有些诧异地回过头。
“对，总算是忙完了呢……”吴影泽微笑道：“又是这么多天没见，想我么？”
“……你说呢？”
龙若庭一个温柔而暧昧的反问，挑起了吴影泽想拥抱他的冲动。
“当然是……”
“不想。”龙若庭微笑作答。
“你还真会伤我的心……”吴影泽神色哀戚地拥他入怀，随即又毫不介意地轻笑起来。
“若庭……”
“嗯？”
“这几天……饭有没有好好吃？”
“有。”
“……说谎。”吴影泽摩挲着那纤细的腰，喃喃道：“总觉得你又瘦了点。”
龙若庭无言。
“觉有没有好好睡？”
“有。”
“说谎。”吴影泽望着那微肿的眼，顾作严肃地道：“你肯定是想我想到夜不能寐。”
“你可不可以闭嘴了？”
“若庭……”
见对方还要说下去，龙若庭皱了皱眉，然后竟主动将自己的唇贴在了吴影泽的双唇之上。
刹那间……天雷勾动地火。
几天以来堆积的思念，倾泻而出。
与以前任何吻都有区别的深深的吻，火热的纠缠，沾染了情欲的气息。
当龙若庭察觉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有意地想要逃开的时候，那双手已让他无路可退。
第七章
“若庭……你这是自寻死路。”
唇终于得到了解放，随后身体被腾空抱起，走向房间。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任谁都会想象得到。龙若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温顺地将头枕在了吴影泽的肩窝。
这本来就是计划之内……虽然发生的比预计的要来得早了一点。
“怎么……你默许了？”吴影泽微笑地看着怀中的人，低沉地道：“我要对你做坏事诶。”
“影泽……”慵懒的声音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冷漠，充满了危险的诱惑力：“你想要我吗……？”
“想。”吴影泽非常直接地点头承认：“再想不过了。”
“想要的话……”龙若庭那邪媚的眼紧紧地盯着他，唇边露出的微笑却显得温柔动人：“想要的话，就用你的忠诚来换。”
“你说……忠诚？”吴影泽想再一次确认自己的想法。
“对，忠诚。”龙若庭没有丝毫畏惧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卧室的门开了。风拂过，室内飘出淡淡的熏香味，这同时也是龙若庭身上特有的醉人味道。吴影泽将怀中的人轻轻地放在床榻上，似笑非笑地拨去对方散落额前的乌发。
“你要什么忠诚？”
“我要……你对龙若鸿的忠诚。”
原来……如此。
吴影泽顿时笑了出来。他是聪明人，他明白了龙若庭的意思。
这个看似柔弱的人……其实不简单。胆量很大，也很有自信。如果被他的表相所蒙蔽，那就算输了。
龙若庭一直最想得到的，不是自己的陪伴，不是自己的关怀，不是自己的爱意，而是自己的力量。他今天完全是在做一次赌博，赌的是自己对他的迷恋，究竟够不够深。
果然呐……幸福的感觉宛如梦幻，过往的甜蜜时光都是假象，那双惑人的眼眸深处始终是融化不了的寒冰，冻得人刺痛。
爱情果然比不过自由，同样也比不过权力，那么爱情，到底还有什么用处？
对于今天这个结果，吴影泽不意外。
吴影泽不意外，不难过，不后悔，不愤怒，他什么激烈的情绪都没有，仿佛已经随着“忠诚”那两个字的出口彻底消失掉了。
吴影泽一直很在意上次小三那封信的事情。他的好奇心很重，所以就去查了。
派心腹定点观察留意跟踪了十几天之后，得到的结果是，龙若庭和枢密院的副使姚大人暗中有联系。
看样子，这样的联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中书省掌管的是政务，枢密院掌管的是兵权。吴影泽不得不佩服龙若庭的本事，这个人不仅几年时间里收服了身边的所有人，而且到现在还在朝中留有势力。
吴影泽自从知道了这些事以后，一直没有点破，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他不知道自己是想暗中观察龙若庭的动静，还是想竭力地忽略掉这个事实。
若庭……
吴影泽轻轻抚摸着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他想止住自己唇边的笑意，却无能为力。
若庭……
可能的话，我真希望这不是事实。
如果这不是事实……我想我会真心地爱上你，好好地待你……甚至，可以违背我的原则，为你而取消婚约。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说真的，这是我二十五年来，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不能让这种平和的日子继续呢？还是说……你对我，本来就毫无感情可言？
吴影泽俯身吻住了龙若庭的唇，细细地描绘了一番美丽的唇形，舔过尖削的下巴，吸吮优美的锁骨。
湿润的声音，略微的颤抖，撩拨着隐藏的情欲。
龙若庭，请记住……吴影泽，也不是一个那么轻易就会被迷惑的人。即使……他或许真的很爱你。
“若庭……我的忠诚，全部给你。”
低沉的声音，诚挚的口吻，表情虔诚得就像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
龙若庭听见了这句回答，手主动地攀上了吴影泽的背，同时缓缓地闭上眼睛。
吴影泽微微一怔，嘲讽似地勾起嘴角。
若庭……你安心了吗？你现在……想要自暴自弃地交出身体然后逃避现实吗？
我不允许……我要你睁着眼，看着我。看着我如何把你……吞噬殆尽。
再度低下头细细地吮吻，手中的动作也渐渐地激烈起来。喘息与低吟声交错，龙若庭的眼角，溢出些许湿润的液体。
“若庭……”
无比温柔的呼唤，和与之完全相反的、粗暴撕扯衣物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肖想已久的身体完全暴露于空气中。白皙如玉的肌肤，略显纤细的骨架，瘦，不似女人般的柔软，但就是冰清玉洁，美丽得不可思议。
苍白的脸上淡淡的红晕，微微开合的朱唇，粉色的乳尖……刺激着吴影泽的每一根神经。
若庭……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爱你的，我爱你爱到不顾一切，爱你爱到背弃君主……我已经完完全全被你迷惑。
吴影泽揉搓着龙若庭的下体，感受着手中的欲望渐渐地抬头，一口含住敏感的乳尖用力吸吮，龙若庭的身体一阵颤抖，很快便在他的掌中泄了出来。
“好浓……你平时都不会自己做的？”吴影泽讪笑道。
龙若庭没有反应，闭眼不答。
“若庭？”
望着那对始终没有张开过的细长凤眼，吴影泽第一次被激起了嗜虐心。
睁开你的眼睛，看着我。
抬起纤长的腿，露出未经人事的密穴，吴影泽故意不加任何的润泽，一用力，将自己火热的器官深深地送入。
“啊……”
下体被撕裂的感觉，让龙若庭痛得脸色惨白。环住吴影泽的双臂脱落下来，抓住旁边的被单以求慰藉。
那里紧得让人窒息。
吴影泽试着抽了几下，龙若庭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你……啊……”抓住床单的手指用力得关节泛白。
吴影泽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眼睛，细长、美丽、诱惑人的眼睛。明明是心甘情愿地献身，却依然带着冰冷恨意的眼睛。
“我爱你……若庭。”
吴影泽温柔地笑了，低头吻上了龙若庭的眼睛。
※※※※※※
毫无快感的第一次，折磨得龙若庭痛不欲生。
完事后，吴影泽才发现雪白的床单上已是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虽然和龙若庭之间是等价交换，虽然自己是故意如此粗暴，但望着龙若庭气若游丝的模样，他依然会萌生出罪恶感。
龙若庭那倔强的唇紧抿着，依然不愿叫一声痛。
吴影泽起身叫侍女烧好水，亲自为龙若庭清洁身体，再换上干净的衣服与被单。
收拾好一切之后，吴影泽坐在床边，温柔地握住了龙若庭的手。
“若庭，你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
龙若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用虚弱的声音道：
“尽快接替你父亲的位子，想办法放我出去。”
“如你所愿。”吴影泽郑重地点了点头：“或许花的时间会不少，但我一定做到。”
他吻了一下龙若庭的额头，起身走到门口。
“暂且告辞……我会再来的，若庭。”
吴影泽轻轻关上房门，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对不起，若庭。
我这个人，从不会甘愿被任何人利用……即使对方是你。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是网，谁是鱼……我会慢慢的，让你明白。
第八章
吴影泽接触龙若庭的目的，就从这一刻起扭曲。
表面上看来，他们仍是一对亲密的爱侣，实际上却各自抱有不同的想法，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身体关系只是交易和游戏，真正的心情，不知道丢失在了哪里。
吴影泽不否认自己喜欢龙若庭，但他认为兴趣始终大于爱。作为这世上第一个有胆量利用他的人，龙若庭必须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
龙若庭很快就会发觉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答应了对方的事情，吴影泽的确会尽力做到，但他的做法……并非那么单纯。
太子龙越冰最近有点反常，他不再搞恶作剧，常常兀自地发呆。
奶娘担心太子受了什么刺激，连忙把吴影泽找来看看情况。
“殿下？”吴影泽歪着头唤道。
的确很反常，以往看到他就要翻白眼的龙越冰，这次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影泽，是你啊。”
“您没出问题吧……？”吴影泽苦笑着抚上龙越冰的额头：“发烧了？”
“影泽……我正好有事要问你。”龙越冰的神色平静依然。
“殿下请讲。”
“我父皇的位子……真的是从九叔的手上夺过来的吗？”
“殿下……”吴影泽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微微地怔了怔：“您到底是听谁说的？”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影泽。”龙越冰皱起眉头道：“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好吧。”
明白瞒是瞒不过的，吴影泽点点头，缓缓地道出当年发生的事情：
“其实那个时候，最有希望被立为太子的，的确是九皇子……”
宫中的流言碎语太多，龙越冰早晚都会知道。
其实龙若庭和龙越冰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吴影泽觉得很奇妙的东西。
皇帝很溺爱自己唯一的儿子，但太子与他的父皇并不亲。相反……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年的叔叔，却让太子喜欢得紧。
龙若庭对龙越冰的疼爱，究竟是单纯的还是包含心机的？
如果龙若庭真的只是单纯地疼爱龙越冰……那他心中不矛盾吗？想报复自己的皇兄而夺去自己侄儿的一切，他不会犹豫吗？
待吴影泽说完了一切，龙越冰轻轻地垂下眼帘。
“殿下……”
“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
“别想太多了。”吴影泽淡淡地劝道：“这种事在皇家是很正常的……再正常不过了。”
“影泽。”
“嗯？”
“我下了一个决定。”
“殿下。”吴影泽笑了笑：“您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
“这不是鬼点子啊……影泽。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了。”
龙越冰的口吻既温柔又坚定。
从那日之后，太子龙越冰又恢复了正常，不过……与其说是恢复了正常，倒不如说是变本加厉了。老大臣们每天摇头叹气，对太子即位后国家的前途表示担忧。
吴影泽并不担心龙越冰，因为他对自己收拾烂摊子的能力有绝对的信心。相比之下，他更担心父亲的身体状况。
每况愈下，是最恰当的形容了。
天气一入冬，吴应时再度告病在家。由于吴影泽任务过重，苏情也主动住进了吴家，和吴家的人轮流照顾吴应时。
估计很难熬过这个冬天了吧……吴影泽想。
“你好像常常心不在焉。”
即使冷漠如龙若庭，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抱歉……”吴影泽微微一笑，收回了飘走的神思：“这几天事情太多了……心烦。”
“你父亲的身体好些了么？”
“没有……要好起来恐怕很难了。”吴影泽带着怜意摇摇头，抱紧了龙若庭单薄的身躯：“冬天到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龙若庭淡淡地回答。
“你哪里知道？”吴影泽抓起那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吻：“你看……那么冷。”
“那么……就用你的身体，温暖我。”龙若庭眨了下细长的眼，轻声道。
“你真是越来越诱惑人了……”
微笑着对准朱唇深深地吻下去，衣物的相互摩擦，双手不规矩地游移，渐渐升高了彼此的体温。
冰冷的身子有了热度的时候……好舒服。
龙若庭从未在情事方面放纵过自己，但是，最近却愈发地无法自制。
吴影泽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温柔，举动一次比一次挑逗，怀抱一次比一次令人眷恋。
这种感觉，好像爱情。
好危险……又不忍心放开。
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龙若庭睁开美丽的凤眼，凝视着吴影泽微笑的脸庞。
他愿意被我所用，他说，他爱我。
好动听的话，仿佛能腐蚀人心。如果我不是龙若庭，或许会很甘愿地被你所爱。
可是，我是。所以，不行。
“若庭……我爱你。”
“影泽……”
强烈的快感流动到全身，龙若庭露出了甜美而苦涩的微笑。
昨天，龙若庭接到了枢密副使的回信，信中再三告诫他不要打吴家人的主意。
吴影泽太危险了……姚副使反复重复着这个说法，如今这个时候，就怕一步走错，全盘皆输。
龙若庭原本也没打算让吴影泽加入自己的计划。但是那个炎热的午后……他们相遇了。吴影泽意外地闯入了他的生活中，渐渐地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个重要部分。
或许这就是命，只是不知道谁是谁的福音，谁是谁的劫数。
吴影泽白天上朝，处理公务，晚上回家。每天如此。
他看望了父亲回到书房的时候，看见苏情坐在自己的书桌旁。
“情儿，有什么事吗？”
“影泽……”苏情站起身来，仿佛很难开口的样子：“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对不起，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影泽……你究竟在忙些什么？”
“你说呢？”吴影泽微微一笑：“公务啊。”
“那为什么……”苏情的语气一下子吞吐起来：“你每次回来……我都能闻到你身上……有香味？”
“啊……”吴影泽愣了一下，轻笑道：“这很重要？”
“不……”苏情有些哀伤地抬起头，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我不想管你……只是我最近忽然很不安……我求你，影泽……我求你别不要我……”
“情儿。”吴影泽温柔地打断她的话：“我会履行婚约，哪里都不会去……我保证。”
“影泽……”
“我保证……所以你也不要有多余的想法，好么？”
“嗯……”
苏情皱了很久的眉，终于，她定下心来，点了点头。
第九章
龙越冰在十五岁这年早早地迎娶了太子妃，镇南王的千金魏湘灵。
吴影泽认为，以龙越冰那种极度自我的个性，就算不至于一哭二闹三上吊，至少也会极力反对这门亲事才是。但出人意料的，龙越冰一句反对的话都没说。
魏湘灵和龙越冰年纪相当，生得秀美可爱，性格温婉文静，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以前进宫小住的时候，皇帝和宫中女眷就对她甚是喜欢，如今魏湘灵成为太子妃，可谓是众望所归。
当然，一直对龙越冰的劣迹耿耿于怀的人也会认为，这是一朵鲜花插在了……那个什么上。
吴影泽曾数度在宫中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太子龙越冰和镇南王世子魏语栖扭打成一团，太子妃魏湘灵则悠悠闲闲地坐在一旁喝茶，不时地抬头看看自己丈夫与弟弟斗法的精彩场面，露出意味不明的明媚微笑。
偶尔她还会挥挥手，来上这么一句：“小冰，语栖，小心别伤得太重噢。”
众所周知……龙越冰是月灵教教主白圣的弟子。
众所周知……魏语栖是毒娘子江绮罗的独家传人。
所以……应该不会伤得太重的，顶多在床上躺半个月而已……
果然……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啊……
吴影泽在心底给这个十五岁的少女新的评价。
龙越冰大婚后，便不再像以前那样悠闲了，再加上身边多了个魏世子可以斗斗嘴，“切磋切磋”武艺，比拼比拼谁更毒……他去止水的次数，渐渐地少了起来。
龙若庭虽知道原因，但仍不免落寞。
“小越五天没来了……”
吴影泽似笑非笑地看着龙若庭的眼，淡淡道：
“小越现在是忙人，比不得从前。”
“太子妃是个怎样的人？”
“有见地，识大体，温柔贤淑，高贵优雅……宫中流传的，都是正面评价。”吴影泽忽略了自己之前所看到的一切，握住龙若庭的手轻轻抚摸：“你难得对别人的事感兴趣呢……”
“这是小越的终身大事，教我如何不关心？”
终身大事……我看未必。
吴影泽摇摇头，玩味地浅笑道：“你怎么从来不问……我的未婚妻是怎样一个人？”
“你的事情，我没兴趣。”龙若庭冷冷地抽回手。
“哎哎……”吴影泽苦笑了起来。
再过几天，就是吴影泽跟苏情办喜事的日子了。
吴影泽一步一步地为自己铺好前进的道路，并且为兑现那个承诺而尽力。
要皇帝放了龙若庭，恢复其身份与地位，不是说说就能办到的事情。
吴影泽在与皇帝频繁接触的同时，也在私下里派心腹调查龙若庭的势力部署，力求具体详尽。下属通报上来的名单一天天地堆积，吴影泽撒下的大网也在渐渐地收紧。
这一切，皇帝应该是不知情的，龙若庭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毕竟表面上的吴影泽，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多情。
婚期临近，眼见苏情终于能得到期待已久的归宿，吴应时终于能实现长久以来的心愿时，龙若庭发现自己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
烦躁，莫明地烦躁。从天而降的石子，搅乱了一池碧水的宁静。
“若庭？”
“……”
这是吴影泽今天第十三次迎接冷场。他叹了口气，摇头笑道：
“我可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看你诶……家里的事一概没管。”
“没时间的话，你大可以不来。”龙若庭的声音冷得就像千年不化的寒冰。
“若庭……你怎么了？”
“没怎么。”
“我不信……”吴影泽伸手将那冰冷的身躯拥进怀里，无视对方不情愿的反抗。
“若庭……”叹息般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在这样阴冷的午后，催生着欲泣的情绪。
“你是担心，如果我和小越都不来了你该怎么办……对不对？”
“……很遗憾，你想得太多了。”
龙若庭的这句否定，不仅是说给吴影泽听的，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想告诉自己，吴影泽的猜测根本是大错特错；他想告诉自己，他从来就没在乎过寂寞这种东西；他想告诉自己，他还没有彻底习惯吴影泽的存在。
习惯一个人的存在，是一种危险的征兆……他想说，自己还没有习惯，即使……自己将再度恢复孤单的一个人。
“若庭……我爱你，所以我恳请你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心。”
吴影泽的低喃带了几分真诚的味道。非常的……动听。
“即使成了亲，我也不可能会放得下你……”
优美如夜色的声音，非常的动听。
吴影泽抚摸着他的头发，用力地圈住他的腰，力度大得仿佛要把他揉碎在怀里。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看看我……若庭……”
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却像一根针，轻易地刺进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很讨厌。吴影泽这个家伙……果然很讨厌。
“不要再说了……”
现在的龙若庭除了让对方闭嘴之外，再也找不出任何办法，能消除心头的痛感。
※※※※※※
接下来的某日里……吴家出了事。
在苏情嫁进门的前几天，出了一件大事，于是已经一拖再拖的婚期，又一次被吴影泽拖延到了三年之后。
永合七年最不安定的时期里，宰相吴应时突发急病过世，然后，皇帝因身体欠佳，卧病在床。
父亲去世时，吴影泽正从止水别苑回家。如果能再早一刻钟到，他就能再见父亲最后一面了。可惜，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据说父亲死前留下的遗言，是要他好好保重。
父亲为龙氏皇族鞠躬尽瘁了一辈子，所付出的一切是他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
父亲这一生，间接地毁了龙若庭的未来，暗中也做了很多错事，但却始终为自己坚持的信念而骄傲。
如今，父亲死了，生前最疼的人是他，死前念念不忘的人，还是他。父亲一死，大权等于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可以去做更多想做的事，可是……他该为此高兴吗？
一旁的母亲，哥哥，姐姐，都在哭泣。吴影泽轻抚着父亲干瘦的手，默然。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不知道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有些想法，很难言喻。
第十章
那天晚上，龙若庭坐在房中，兀自沉思。
吴应时死了，一个重要的对手死了，但龙若庭没有半点喜悦的心情。相反，他总会莫名其妙地想着，吴影泽什么时候才会再来这里。
真是不可理喻。
龙若庭很想抽自己几巴掌，亦或是一桶冷水把自己淋得清醒些。寒冬腊月……如果人的心能随这温度冻结的话，该有多好。
龙若庭缓缓地走到墙边，蹲下身，抽出一块松动的砖。今天送来的兵部侍郎的密信，就在这里。
时机，快要到了。如果吴影泽真的肯帮自己的话，离愿望实现的日子，就不远了。
对于此事，龙若庭的心中并非没有矛盾，相反的，他时常处于矛盾之中。每一次看见龙越冰灿烂的笑容，他的心就不由得阵阵刺痛。
但是痛归痛，龙若庭终究不能在路上停留。
“你到底明不明白？”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看看我……若庭……”
吴影泽幽幽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龙若庭最后看了一眼那封信，随后送上蜡烛。薄薄的信纸很快燃烧起来了，火焰红红的，看上去很温暖。
我不能停，而你也不会懂，影泽。你不会懂我所失去的是什么，不会懂我亲眼目睹七个哥哥惨死时的感受，不会懂我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对那个人低头下跪……你全部都不会懂。
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之后，你还爱我么？
信已经燃烧殆尽，黑色的灰一片一片地掉落在桌上。龙若庭正想把灰清理干净，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响动。
谁？
门在下一刻开了，一股冷风流进，刺激得他打了个寒战。
门口竟站着吴影泽。
龙若庭一怔，不知该作何反应。
为什么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过来？更重要的是……桌上的灰……
以吴影泽的敏感来说，很难不会起疑吧……？
“你怎么这么晚还来……？”
龙若庭缓缓拂去桌上的灰，若无其事地问道。
“刚忙完，还不想回去。”
吴影泽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桌上的东西，浅浅地对他笑了笑，竟是满脸疲态。
父亲丧礼期间……不是该在家么？
龙若庭默默地看了吴影泽一眼。
“似乎不应该离家的。”吴影泽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又是轻轻一笑：“但是没办法，朝中之事……”
然后他不说下去了，坐在龙若庭的床边，就这样缓缓地躺下。
“果然还是这里好……”满足的叹息。
龙若庭的心里准备的千百条冷言冷语，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自己对于吴应时……应该是有恨的吧，可那毕竟是吴影泽的父亲……儿子为父亲的死悲伤，理所应当。
“若庭……你过来。”
低沉、充满诱惑力的声音。每当这个声音响起，就是情事的前兆。
龙若庭依然什么话也没说，缓缓地朝床边走去。
履行约定……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今天这个晚上……感觉好奇怪。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手抓住了手，龙若庭被那力道一带，整个人倒在了吴影泽的身上。
怀里如往常一样温暖，手臂轻轻地，圈着他的背。
“我今晚不回去了……”
“嗯……”
龙若庭闭上眼睛，等待了预告之后将要来临的炽热情焰。然而过了许久，什么动静都还没有。
一睁开眼，看见吴影泽温柔如水的笑脸。
“你在期待我对你做什么吗？”
被戏弄了……
龙若庭一愣，正欲开口回击，又见吴影泽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慵懒地道了句：
“我想睡了……”
这位难得什么都没做的副宰大人，半晌之后，真的抱着他睡着了。
这夜……好奇怪。
龙若庭移开压在自己背上的手，坐起身来。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分轻柔，他苦涩地扬了扬嘴角。
吴影泽双眸紧闭，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或许是真的累了。
一直以来，都是吴影泽安抚自己，吴影泽给予自己温暖的关怀。相识了两年多时光，这还是龙若庭第一次见到吴影泽显露疲态。印象中总是泰然自若，挥洒自如，情绪内敛的副宰，竟也会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忙于政务应该只是借口吧……想借此逃避的，是内心深沉的悲伤。
龙若庭白皙的手指抚上吴影泽的脸颊。或许是出于同情怜悯，疼惜感伤或其他的什么情绪，他缓缓地低下头，触碰了吴影泽的嘴唇。
第一次心甘情愿的四唇交接。轻轻的吻，没有味道。
当龙若庭再度抬起头时，眉头已经紧蹙得近乎悲伤。
无月之夜，心绪已乱。
今天果然不是个好日子。
清晨，吴影泽醒来，一夜无梦的他神清气爽。
心满意足地看见龙若庭躺在自己身旁，心满意足地在对方面颊上印下一吻，再心满意足地悄悄离开。
晌午，吴影泽受到了皇帝的传唤。
召见地点在御书房。皇帝身体不佳，精神却并非萎靡不振。
“影泽……”
“臣在。”
“昨天晚上睡得好么？”皇帝微笑着，一脸的神秘莫测。
吴影泽霎时间愣住了。镇定片刻后，沉稳地回答：
“臣睡得很好。”
“噢？”皇帝轻轻敲了敲椅子的扶手，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昨夜并未归家？是去了哪里？”
这老狐狸……果然是发现了什么。
吴影泽心一趁，微微的叹息从嘴角边逸出。
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现在，与其徒劳地遮遮掩掩，还不如坦白为妙。
“回陛下，臣昨夜留宿于止水别苑。”
吴影泽如实相告。
他赌的，是龙氏皇族对吴家至高的信任。
第十一章
“止水别苑？”皇帝眉头一皱，低沉地道：“那里是禁地，你难道不知？”
“臣知道。”
“影泽，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皇帝一拍桌子站起来，怒声质问：“下次是不是准备公然反叛朕了？”
“臣不敢。”吴影泽镇定自若地道：“有些事情影泽自有打算，望陛下理解。”
颇为自我的话一出口，御书房里顿时没了动静，只剩下二人无声的对峙。吴影泽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毫不畏惧。
“你和越儿，都被朕放纵得无法无天了……”
皇帝沉默了半晌，忽然微微地笑了。刚才愤怒的神情一扫而空，仿佛根本就没有发过火。
“影泽，朕真喜欢你这眼神……”
“承蒙陛下厚爱。”
“方才朕只是跟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皇帝长吁了一口气，在椅子上重新坐定：“你们别以为能瞒得过朕，你、越儿和止水这两年多的联系，朕一直都看在眼里，只是没说什么罢了。”
“陛下为何不加以阻止……？”
吴影泽有些意外于这个答案。
“阻止？”皇帝轻笑起来：“越儿太任性，阻止只会更加激发他的好奇心，至于你，似乎就更不用说了。”
圣上的确很了解太子和自己。吴影泽轻轻点点头，又问道：
“陛下，您信任微臣么？”
这个问题，对吴影泽尤为重要。
皇帝深深地看了吴影泽一眼，沉吟道：
“如果连你们吴家和镇南王都不能信任，那朕就真不知道还能信任谁了。”
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吴影泽顿时放宽了心。
“既然陛下信任微臣，那么微臣斗胆请陛下不要追究微臣和太子去止水一事。”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会继续？”
“是。”
皇帝点点头，淡淡地道了句：“随你们吧。”
“谢陛下。”
“不过，影泽。”皇帝语气一转，又说：“你的要求真的只有这一个，没有其他？”
“当然有，只是微臣认为陛下不会答应。”
“先说来听听。”
“陛下能否放出九王爷，恢复其身份？”
吴影泽一字一顿，声音再清晰不过了。安静的御书房，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一次，皇帝没有震惊，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直接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影泽，你果然是胆大包天啊！”
“陛下过奖。”
“难道你也被若庭给收买了？”
吴影泽偏头微笑，仿佛皇帝是在说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陛下认为这可能么？”
“影泽啊……”皇帝止住了笑，目光渐渐地变得宠溺。这是在以前进宫陪皇帝下棋的时候，吴影泽经常会看到的眼神。
“你和朕之间就不必拐弯抹角了，有话就直说吧……你觉得放了若庭是个好的选择？”
“虽然有些不应该，但影泽还是想说，这是人心所向。”吴影泽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想必陛下也该知道九王爷在宫中和朝中的声望。”
“将若庭释出，他将来不会威胁到越儿？”皇帝眯起了双眸，似乎在打算着什么：“若庭在暗中谋划着什么，想必你也心中有数。”
圣上……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怎么，你以为朕不知道？”皇帝微笑。
“……”
吴影泽在讶异的同时，也替龙若庭感到悲哀。
精明的圣上了解到了多少情况没人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龙若庭处心积虑，却始终没能赢过他的兄长。
吴影泽苦笑道：“有微臣在，陛下觉得九王爷能成功么？”
“朕相信你，影泽。”皇帝点点头，叹息般地道：“朕已经老了，什么大事都可以托付给你，但是请记住，你绝不可以辜负朕的期望。”
“臣明白。”吴影泽郑重地应允。
“还有一件事……你尽快去调查一下吏部尚书苏炳文，看看他在暗中都做了些什么。”皇帝意味深长地道。
“苏尚书？”听到了熟悉的人名，吴影泽挑起了眉。
“对，就是你未来的岳父。”
“臣遵旨。”
“好了……你退下吧，影泽。”皇帝轻轻地摆摆手：“若庭的事情再让朕考虑几天。”
“臣告退。”
吴影泽行过礼，默默地退出了御书房。临走之前，他听到皇帝喃喃自语般的声音。
“这些日子，朕总是梦到死去的皇弟们……看来是真的老了……”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后悔了吗……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吴影泽缓缓地摇了摇头。
如果是他，就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因为，后悔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
几日的丧礼结束后，吴影泽才回到了家。第一件事情，是向母亲和哥哥们道歉。
“影泽没回来帮家里任何忙，很对不起。”
母亲只是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兄长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表示了理解与原谅。
家中的气氛很是惨淡，十二岁的苏源看到吴影泽就扑过来，在他怀里哭得无比凄惨。
“小源……”
红红的眼睛早已肿得跟核桃一般，吴影泽拭去那张小脸上的泪水，安慰道：
“别哭，没事了……再哭就不能见人了。”
父亲生前也很喜欢苏源，当成亲生子一般疼爱。单纯的孩子还不懂得如何控制情绪，高兴的时候就大笑，难过的时候就痛哭。有时，吴影泽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头痛还是该羡慕这种直率。
“姐……姐夫……”苏源抽噎着，竭力地想要把话说清楚。
“嗯？”吴影泽温柔地摸着苏源的头发。两年多了，苏源的个头长得很快，但性格还是一点没变。
“你为什么……要把婚期推迟到三年以后呢……”
“因为父亲过世，姐夫难过啊……”吴影泽轻轻地说：“发生这种事，姐夫没有办喜事的心情，懂么？”
“懂……”苏源望着他，点了点头：“可是姐姐她好伤心……姐夫可不可以去安慰她？”
苏情……
吴影泽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妻，又想起今天圣上交给他的任务。
既然圣上会那么说，就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吴影泽无奈地笑了笑，但为了让苏源放心，他还是果断地作出了应允。
第十二章
永合八年春，吴影泽正式被任命为宰相，主持大局。
皇帝终还是答应了。或许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心理挣扎，或许暗地里作了数以万计的考虑设想，但皇帝表面上依然平静自然，轻易地一挥手，便将龙若庭的事全权交由了吴影泽处理。
皇帝和吴影泽，两个人之间不动声色的交易，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信任与忠诚，成为了赌注的筹码。说来简单，实则沉重。
※※※※※※
幽僻的止水别苑从此变得热闹了起来。在属于龙若庭的新王府建成之前，这里依然是龙若庭暂时的居所。只不过，哑巴侍卫被撤走了，伶俐的侍女增多了，每日送来的用品与赏赐品堆满了一间又一间的空屋。
阴郁的气氛一扫而空，花园里的杂草不复存在，花木开始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
龙若庭没有想到，自由会来得这么快。
吴影泽……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喜欢吗？”
吴影泽坐在焕然一新的卧房里，笑吟吟地望着他。那表情很容易让龙若庭误以为对方是在问“现在你满意了吗？”。
“人多，我不太习惯。”龙若庭皱了皱眉头，说出心中所想。
“住了几年，莫非你已经离不开这里了？”
吴影泽微微地抬了抬手，示意龙若庭来自己身边。
“倒不是舍不得，只不过冷清惯了，一时被吵得有些头痛。”
龙若庭缓缓地走过去，最后被吴影泽拉进了怀里。
这是近日来，吴影泽非常喜欢的一种举动。紧紧的拥抱，密不可分的状态。即使是在谈事情，他们也通常会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由始至终。
肌肤的温度渗透着衣物，似乎还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龙若庭不知道这种拥抱对他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有爱，任何示爱的举动都是多余，但是为什么……会有一种连心都温暖起来的错觉？
吴影泽是利用的工具，他们之间的关系宛如梦幻，不可能永久地持续下去，时机成熟时……或许就是必须斩草除根时。
龙若庭想到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眸子里掠过一丝悲哀的神色。
自己似乎已经越来越习惯逃避现实了……这绝不是个好现象。
“亲爱的顺王爷……你又在想些什么？”
吴影泽温柔地唤着属于他的新称谓，轻轻地在他白皙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影泽……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龙若庭非常反感这个“顺”字，但却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之情。现在的他，只能心无旁骛地向前走，只能心无旁骛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他必须……继续榨取吴影泽的利用价值。
“帮什么忙？”吴影泽调皮地拉开他衣服的前襟，在遭到推拒后干脆将他压倒在了床上。
“影泽……等等……”他想说正事，他还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沉沦在欲望之中。
“从以前到现在……你有什么要求我没答应过？”吴影泽撑起了上半身，浅浅地笑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希望你能帮忙……升姚歆的职。”
“姚歆？”吴影泽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会提起他？”
“他是我的旧识……你该知道。”
“枢密使……兵权……这可是大事一件啊。”
“不过就是一阶……虽然官位很重，但对于你应该没什么困难。”龙若庭表情沉静，冰冷的手轻轻抚上吴影泽的脸庞：“李大人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锐气，现在让贤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吧……？”
“若庭……”吴影泽轻笑数声：“你当我是什么？”
“你……”龙若庭顿了顿，用肯定的口吻说：“不久的将来，你会成为本朝的真正掌权者。”
“对我那么有信心？”吴影泽笑着拉住那只冰冷的手，送到唇边印下数个浅浅的吻：“你认为圣上会信任我到底？”
“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
“呵呵呵……”吴影泽顿时笑了起来，片刻之后，他玩味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只有做给你看罗……七日之内，给你答复。”
“谢谢你……影泽。”
“这个嘛……谢礼我自然是会从你身上一点一点讨回来的……”吴影泽笑得暧昧无比。
“啊……”
两具肢体很快便纠缠在了一起，娴熟的动作轻易地在身上引燃了情欲的火苗。意识朦胧中，龙若庭睁开了细长的眼睛。
吴影泽……真的没有猜到今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吗……还是已经执着地认为，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断断续续的呻吟充斥了整个房间。龙若庭试图让身上的人放慢动作，从而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继续思考。
现在的吴影泽，应该大概明白自己的动机，却依然选择了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是，当他们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时，当他不得不对昔日的“情人”动手时，吴影泽究竟会怎么想呢……
是震惊，是愤怒，还是悲伤……？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爱得越深，恨就越深。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后悔，不能心软。
他们之间，注定没有任何结果。
下属的调查报告堆起来已有满满一桌了。
这几年来，龙若庭只依靠书信方式就能扩张势力的手段令人称奇。首先是从兵部侍郎开始……到一生独慕龙若庭生母涵妃的姚歆……再通过这二人蔓延到朝中的各个角落，反叛的大势逐渐形成。
虽然顺王爷只是徒有名号，但或许龙若庭目前想得到的，就只是这个名号而已。升姚歆的职，对龙若庭来说才是先阶段的重点。
吴影泽望着桌上厚厚的名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要不动声色地处理掉这些人也是件麻烦的事呢，尤其是那个颇有威望的姚歆……
“若庭啊若庭，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吴影泽苦笑。
第十三章
太子龙越冰最近很郁闷。
成天腻在止水别苑不想离开，完全无视急得跳脚的太傅——反正是任性惯了，也不怕父皇会因此怪罪。
还有就是……只要看见吴影泽对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心情就会好上几分。
“太子殿下不去陪陪太子妃么？”
“宰相大人不也该多陪陪未婚妻么？”
见吴影泽顿时哑然，龙越冰笑得开心。
想赶我走好让你与九叔单独相处？有那么容易？
“小越最近怎么了？”龙若庭摸着龙越冰的头，温柔地问：“心情不好？”
“九叔……”
九叔毕竟还是看出来了。龙越冰干脆地点点头，嘟囔道：“侄儿无聊。”
“为什么呢？”龙若庭微笑：“前段日子不是还忙得没时间来？”
这句话语气轻柔，却隐约包含着责备。龙越冰一愣，急忙开口解释：“也不是……是魏语栖那家伙……”
“前段日子太子殿下非要和魏世子一较高下，二人成天彼此算计相互毒害，如今魏世子已经离宫，太子殿下自然无趣了许多。”吴影泽笑着解释道。
“影泽……”有必要说这么多吗？你不开口也没人当你是哑巴吧？龙越冰翻了个白眼。
“噢？”龙若庭望向龙越冰：“那么最后是你胜，还是魏世子胜？”
“我……”
“太子殿下三胜十五败，孰胜孰负，一目了然。”吴影泽再度笑眯眯地打断了龙越冰的话。
“吴影泽……！”这家伙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用不着你来帮我回答！”
在龙若庭跟前丢了颜面，龙越冰连续好几天对吴影泽爱理不理。一向只有祸害别人的太子，接二连三地被宰相捉弄，龙越冰成天都在诅咒这个和自己八字不合的吴影泽。
当时的龙越冰还不知道这就叫“同性相斥”，“性”，当然是指本性。
“影泽，关于九叔的事情我很感激你。”
“臣明白。”
“但是，你别指望我会对你产生任何好感。”
“臣不敢。”
“还有，以后我和九叔说话的时候，你一律不得插嘴！”
“殿下……”吴影泽微微抬起头，望着近乎暴躁的龙越冰道：“您是不是很羡慕魏世子？”
龙越冰怔了一下，不满地嘀咕道：“你转移话题做甚？我干嘛要羡慕他……”
“是么，影泽倒认为，殿下的心情不佳和这个人有很大关系呢。”吴影泽笑了笑。
龙越冰顿时不说话了。
镇南王世子魏语栖是出了名的任性狂傲，和龙越冰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重要的是，他拥有龙越冰得不到的自由。
“魏世子今次准备脱离镇南王府浪迹江湖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吴影泽脸上在笑，但眼眸里却没有半点笑意：“臣希望殿下能明白，您与魏世子是不同的。”
不同？龙越冰当然知道。他要负责的是整个国家，绝非魏语栖可比，但如果……
龙越冰直视着吴影泽的眼，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阴冷起来。
“够了影泽，我的事我自有打算，不需要你来操心。”
“殿下明白就好。”吴影泽深深地看了龙越冰一眼，彬彬有理地告退。
吴影泽犀利的目光，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
真是可恶……龙越冰捏紧了拳，恨恨地坐下。
从小，他就向往着师父口中的那个世界，他知道那里有他渴望的自由。
绝不能被看穿……这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是为了实现那个人的愿望……
“小冰，小冰。”
温柔悦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魏湘灵微笑着走了进来。
“湘灵……”
只要太子妃一露出如春化般明丽动人的笑容，龙越冰总会产生不详的预感……
“小冰，走，陪我抄经书去。”
“啊啊啊……？”
果然，预感成真了。
“怎么？”魏湘灵笑得如菩萨般慈悲：“小冰，你不愿意？”
“不……我很乐意……”
龙越冰带着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任由魏湘灵把他拉出书房。
就算这位太子妃的兴趣爱好异于常人，今天好这个明天好那个，甚至在新婚之夜给自己讲冗长的佛经故事一直讲到天亮……自己还是得由着她去。
这女人和她弟弟都惹不得……谁教他们都是师娘的传人呢……？
妻子，小舅子，九叔，影泽，师父，师娘……身边那对付的人似乎还在增加中？
太子龙越冰觉得自己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
吴影泽和皇帝商量完关于姚歆的事情，从养心殿出来后，碰巧在路上遇到了姚歆本人。
姚歆今年四十有三，正值盛年，身材高大，面貌诚恳，看上去不像文官而像武官。
吴影泽仔细调查过姚歆，得知此人恋慕涵妃已久，并很有可能在涵妃死前与其做过某些预定，否则的话，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动手。
爱是温暖人心的情感，同时也能成为操控人心的工具。龙若庭在自己身上花的心思……不就是做的这个打算么？
只可惜，自己并没有陷得太深……
也许……
“吴大人。”
“姚大人。”
相互的招呼，必要的礼节，相对的眸子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姚大人可是要去面见圣上？”
吴影泽明知故问。要圣上召见姚歆促膝长谈以表信任，是他的主意。
“正是。”
“圣上的厚爱，有时候做臣子的还真有点担待不起呢……”
吴影泽微微一笑，从姚歆身旁走过。
同为龙若庭的棋子，吴影泽知道姚歆一直对自己有敌意。
在龙若庭不得不认可的现在，只有姚歆，还不肯对自己表现出完全的信任。
没关系……不论是信任还是不信任，姚歆都已经是网中之鱼。
吴影泽缓缓地踱着步，意态悠闲。
当你发现自己陷入孤立无缘的状态时，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呢？要知道，圣上的厚爱是你担待不起的啊……姚大人。
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第十四章
龙若庭搬进新王府后，连续几个晚上，吴影泽都赖着不走。
“现在比不得以前，你不怕传出闲言碎语？”龙若庭望着霸占自己床铺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然不怕。”吴影泽笑道：“我自荐每夜为王爷拂枕席。”
“胡说八道。”
“换了新地方总会不习惯吧，我这是为你着想诶。”
龙若庭瞄了他一眼，淡淡道：“算了，恐怕到那时你兄长和未婚妻每天都会找上门来，吵得我不得安宁。”
“不会。”吴影泽粲然一笑，坐起身来调皮地道：“他们还管不着那么多。”
“……你真是个坏家伙。”
“多谢夸奖。”吴影泽伸手一揽，将纤瘦的身体抱了个满怀。“不坏的话，我能得到你吗？”
室内一片沉寂，近在咫尺的唇瓣很自然地贴合在了一起。
“若庭……”啃咬着柔嫩的下唇，吴影泽发出含混的声音。
“嗯……？”
“你说今晚……我们做些什么才好？”
“你会给我选择权吗？”
“你听我讲过去的故事，和我听你讲过去的故事……你选哪一个？”
“你真是越来越无聊了……”
“呵呵……”
连续几夜的故事讲下来，龙若庭也不免觉得奇怪，两人除了讲故事和相拥而眠之外的确什么事也没有做。有时候他会不自禁地猜想原因，然后又会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
一纸诏书让姚歆顺利地升了官，原枢密使李响意外地告老还乡，同时获得晋升的还有姚歆的几个亲信。这次广泛的人事变动引起了朝中上下的议论和不满，最后都被吴影泽给压了下去。
朝中，年轻的宰相一手遮天已成为了不争的事实。
姚歆在感慨的同时，也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高处不胜寒……难道同为高位的吴影泽就没有半点不安么？
姚歆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暗中调查他的所有下属，他想尽快解除不知道是从哪里萌生出的不安……况且，他也无法完全信任吴影泽。
那个男人……感觉实在太危险。
※※※※※※
初夏的晚上，吹着凉爽的风。
顺王府院里那张宽大的贵妃椅上，重叠着一双人影。
“若庭……别再动了。”吴影泽抱着那个不安分的，总想从自己怀里挣脱的人儿，无奈地道：“就算被下人看见又怎样？”
“他们都有嘴，我不喜欢背后有人嚼舌根。”
“有人敢乱说话，你割了他们舌头便是。”吴影泽笑了笑。“反正你是我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的脸皮没你那么厚。”
“若庭……”
“放我下去。”
“你……”吴影泽一把拉住龙若庭，将对方的头固定在自己胸前，颇为无奈地道：“你再乱动……起了反应我可得找你负责了噢……”
暧昧的话语让龙若庭一窘，顿时老实了许多。
“对……这才乖嘛。”吴影泽笑嘻嘻地抱紧身上的人，顺便在那纤细的腰上吃了几下豆腐。
“你今天又是来做什么的？”龙若庭好气又好笑地问：“该讲的故事都讲完了，难不成你想听下人们的八卦？”
“都不是……”吴影泽微笑着喃喃道：“只是想见你……只是想见你。”
只怕今天过了，就再也见不到这样温顺的你。
“明明每天都有见的……”
龙若庭轻轻地反驳了一句，随后被吴影泽堵住了嘴唇。
若庭……事到临头我才开始觉得不舍……是不是很可笑？
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你……也常常会沉迷于这种虚假的关系中。但我们终究还是要迎接现实的，对不对？
吴影泽的手缓缓地下滑，没入了二人身体的缝隙间。
敏感的部位被碰触到，龙若庭难堪地发出了呼声。
“你……！”
“嘘……”吴影泽轻轻地笑道：“虽然现在没人过来，但如果声音太大……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这家伙……”龙若庭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呵呵呵……”吴影泽觉得这样的龙若庭可爱极了。
※※※※※※
姚歆坐在灯下连夜看着报告。
看完第一份，他的眉深深地蹙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今年开始，圣上间断地将枢密院的部分权力放回了兵部。他一直都以为这只是繁忙时期采取的非常措施，但现在看来……似乎已经变成了枢密院的权力流失？
原先兵部侍郎何宣他们的人。但是，何宣连同几个下属在这次调动中已经进入了枢密院任职，这便是说，他们在兵部已经没有了势力。
再转念一想，虽然已方的大部分重要官员已经集中在了枢密院，但如果圣上转移了权力的重心……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难道……圣上是在暗中进行改革，想取消由中书省和枢密院共同掌权的局面？
姚歆的心顿时一阵凉，他急切地翻看着下面的报告，各种各样的调查记录，各种各样的暗访记录……得到了最让他震惊的结果。
“查徐雨辰和文清书二人和中书令接触过密，疑是吴影泽亲信，枢密院中下属徐、文二人势力者均有异动，事出紧急，望大人尽快给予明示……”
下面便是一串长长的证据。令人心寒。
这……不可能……不可能！
姚歆激动得全身颤抖。
徐雨辰和文清书跟了他两年……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吴影泽收买！
莫非……姚歆想到了一个可能存在的事实，不由得一阵晕眩。
莫非……他们原本就是吴影泽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暗棋……
莫非……吴影泽从两年前开始……就在策划着这一切……
枢密院……为了分割宰相势力而成立的掌控兵权的机构……现在竟然要重新交回所有的一切……
姚歆第一次觉得，这个他待了那么久的地方，现在活像个巨大的坟墓，要把他们全部埋葬其中……吴影泽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迷惑了圣上，操控着这一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自取灭亡。
这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实现的计划……参与的人众多，隐瞒着这个计划人众多，原枢密使李大人也是用假象来蒙蔽他的其中一人！换句话说，吴影泽根本就耍弄了他们两年多！
无论怎样，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告诉顺王爷……否则的话，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姚歆用颤抖的手迅速修书一封，交给办事最伶俐的家丁，用嘶哑的声音吩咐道：
“快送去顺王府……！快！”
激动过度的姚歆自然没有想到……那家丁出门后不久，便被吴影泽派去监视姚府的大内高手绑走了。
※※※※※※
“啊……”
随着吴影泽手上动作的加重，龙若庭发出了难以抑制的低吟。
“啊……别……”
“这么久没做……你也快忍不住了吧？”吴影泽用湿润的声音低语道：“你看……只是随便弄弄，就湿成这个样子……”
“呜……”
死死抓住吴影泽的肩，龙若庭咬着牙强忍着放荡的呻吟。
“若庭……”吴影泽轻轻地咬着他的耳垂：“我爱你……”
“啊……”
那一瞬间，龙若庭的身子轻轻地一颤，在对方的手中达到了高潮。
第十五章
“呵……”吴影泽轻舔着手上的液体，邪气地笑道：“味道好浓……”
“……”龙若庭窘得想一耳光扇过去，但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深深地吻住了唇。
炽热的吻中……有自己的味道。
今天的他们……都好奇怪。龙若庭莫明地产生了一种感觉，那是一种……明日即将终结的怪异预感。
“若庭……”磨蹭着他光滑的颈，欲求不满的男人魅惑地低语道：“我想要你……”
龙若庭眨了两下眼睛，轻轻地应允：“嗯……”
“就在这里做？”
“你不要面子我还要。”
“那好。”吴影泽呵呵地轻笑了几声，将他从椅子上抱起。“我们这就进去……”
“若庭……”
“嗯？”
“你怎么还是那么瘦……宫里送来的补品，到底有没有在吃？”
“你的废话还真多……”
“好了……我不说就是。”吴影泽笑道：“现在……做正事。”
所谓正事……
纱帐缓缓地放下，在甜甜的香味中，两具赤裸的肢体交缠在一起。低吟喘息，一室的春色无边。
这一夜，他们彻底失控了。第一次激烈到要将对方拆吃入腹的程度……原因未明。
龙若庭难得的没有压抑自己的索求，吴影泽也没有压抑自己的欲望……即使这有可能会将对方弄伤。
疯狂的掠夺，激烈的纠缠，野兽一般的交合。
低吟的爱语……无法测知其真实的程度。总之……理智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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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龙若庭只得躺在床上休息。小三一早进来收拾房间的时候，他尴尬得不知该把目光移向哪里。
昨夜被贯穿的地方还在热辣辣地痛，腰完全使不上力，连站立都十分困难。
以后……再也不能这样放纵了。龙若庭暗暗地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下一次又会是在什么时候……没有想过甜蜜的夜之后，迎来的会是怎样的结果。
吴影泽三日没来，龙若庭并不是特别在意，但姚歆的信三日没来，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龙若庭被龙若鸿以“身体不适需要疗养”为由放在了宫外，没有封地，没有参与朝政的机会，虽然有了出门的自由，但对于及时得知宫里的消息来说，比以前更加不便。
当龙若庭总算能走动自如的时候，他命人备好马车，准备亲自去探访姚歆。
尚未出门，就有人急匆匆地进来通报：
“启禀王爷……姚大人他……”
“他怎么了？”
“刚刚得到消息……姚大人已经因结党营私的罪名被革职查办了！”
“什么……？”龙若庭脸色大变，急切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据说……是两天前……”
“两天前……？”
那个时候的他……到底在做什么？刚经历了狂野的一夜……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吧？
“该死……！”龙若庭一拳砸在墙上，怒道：“为什么现在才来通报！？”
“属下……属下也是没办法……如果不是被宰相大人监视着，属下早就来告诉王爷您了！”
“监视……？”
龙若庭喃喃着，脸色越变越青。
姚歆才升职未到一月，怎么会突然被扣上这样的罪名？有吴影泽力保，谁又敢给他扣上这样的罪名？姚歆出了事，为什么吴影泽不愿意让自己知道？
吴影泽……
一切的答案，呼之欲出。
龙若庭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吴影泽，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这世上的人都知道，惟独我被蒙在鼓里！惟一不知道的人……就只有我！
“若庭……”
熟悉的低沉声音从门口传来，吴影泽微笑着走向这里。
“身子好些了吗？我今天一定要看着你把燕窝粥喝下去……”
温柔的声音和以往无异……但是，好刺耳。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龙若庭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什么？”吴影泽微微一愣，又笑道：“你是问我为什么要来监视你喝粥？”
“不要装蒜。”龙若庭淡淡地道：“你不用再瞒下去了。”
“是吗……”吴影泽颇为认真地喃喃自语：“说到这个……我这里还有一封信要交给你。”
吴影泽所说的信，自然是那夜姚歆派人送来顺王府，但被中途截获的那封。
龙若庭冷冷地从吴影泽手中抽走信，细细一读，脸色愈发地惨白起来。
缓缓地抬起头，冰冷的凤眸对上沉静的眼，无比陌生地相互凝视。
输了……被套牢的人，结果竟是自己。
这个面目温和的男人……龙若庭只想将他撕成碎片。
两年多以来，那些口口声声的“我爱你”，那些温柔的炽热的吻，那随时为自己敞开的温暖怀抱，原来……都是假象，自己被欺骗了，从头到尾，赤裸裸的欺骗。
最可笑的是……被对方耍弄的同时，甚至还对对方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
心很痛吗？很难过吗？这都是你自找的啊……看清自己，看清这个男人吧，你们都不是只能为爱而活的人。
龙若庭笑得阴冷。
“若庭……你流血了。”
龙若庭的异常平静让吴影泽有些不安。他抽出白色的绢巾，拉过那冰冷的手细细地包好。
“你……”龙若庭没有抗拒这一举动，他凝视着吴影泽的脸，问道：“你会把姚歆他们怎样？”
“不怎样，撤官而已。”
“你不杀了他们吗？你不杀了我吗？”
吴影泽抬头看了一眼龙若庭凌厉的表情，轻轻地道：“不……”
“那么，你处心积虑破坏我的计划又是为了什么呢？”龙若庭冷笑。“如果你真的对龙若鸿忠诚，就应该果断地将所有人满门抄斩！”
“是。”吴影泽轻吁一口气，放开了龙若庭的手：“但……我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博取圣上的信任，所以自然没有必要处死你们。”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啊……是为了什么呢？”吴影泽轻轻地苦笑起来。
“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龙若庭冷淡地开口。
“我明白。”吴影泽点头。
“所以，你可以走了。”
龙若庭背过身去，一抬手，指向了大门。
这见鬼的寂寞感，如果一开始就不存在该有多好……？在吴影泽的安抚中寻求温暖的自己，简直就是愚蠢得要命……
“若庭……”
吴影泽低低地唤了一声。意味深长，而又包含着些须期待的呼唤，龙若庭曾经以为自己很喜欢对方的声音。
“别再叫我了……”
单薄的身体轻轻一颤，回过头声嘶力竭地怒吼：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先前的平静不过是竭力的掩饰，当到达极限而崩溃的时候，有滴冰冷的液体夺眶而出。
而比泪还冰凉的，是心。
第十六章
吴影泽默默注视着龙若庭脸上的泪滴，何尝不想伸出手去拥抱那纤瘦的身体。
计划完成了，龙若庭几年的苦心被摧毁了，他看见了高傲的外表与强烈的自尊心崩坏的场景。
若庭……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生你的气吗？那一日，你试图用感情来换取利用价值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吴影泽注视了龙若庭许久，压抑了手上的冲动，一转身，走出了王府的大门。
若庭……如果你我只是单纯的关系，如果你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成筹码陪葬你的野心……我想我会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只可惜……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大概永远也比不过你的愿望吧……那个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实现的愿望。
若庭……我们都很愚蠢。你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而我，做了背叛自己心意的事。
已经……无法回头。
※※※※※※
终于……走了……
吴影泽的身影刚一消失，龙若庭全身的力气也在瞬间流失。他摇晃了两下，似乎就要倒下。
一直服侍他的哑巴侍女连忙上前搀扶。龙若庭微微一笑，轻轻地摆了摆手。
“不用了，小三……我没事。”
小三知道这两个人过去的一切，小三知道龙若庭此刻的心情有多复杂。主子挂着泪痕的苍白的脸让她好心疼，但她是个哑巴，她无法开口安慰他……
小三难过得哭了。龙若庭摸摸她的头，轻柔地道：
“别哭……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句话……龙若庭不知道是在对侍女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龙若庭平静地在仆役们的注视下走回房，平静地吃了几口小三送来的粥，再平静地躺在了床上。
面颊一触碰到柔软的锦被，心中某种尖锐的东西便突兀地刺出，痛得人想哭又想笑。
他想……自己恐怕是中毒了吧。
此刻的心情，竟与当年被亲哥哥背叛时的感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好像刚刚才经历了沉重打击的自己，还是学不乖地……不断想起以前的事。
冬天的夜晚明明那么冷……但只要被拥进那个怀抱，就会觉得很温暖。
“若庭……”一握住自己冰冷的手，那个人通常会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到底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那时侯自己便会回答：“你真多话……”
……这是多么温柔的对白，就好像他们是真正的恋人一样。
龙若庭轻轻地笑了，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心与胃都在剧烈地疼痛。
为什么会没有发现呢？为什么会那么自以为是呢？原来自己就是如此地害怕寂寞，原来自己一直都在……拼命挣扎着摆脱。
※※※※※※
吴影泽每日的生活依然如故，上朝，下朝，办公，回家。面对皇帝的试探应对自如，面对太子的刁难反将一军，面对同僚谦和有礼，面对家人温柔体贴。一切……与以往无异。只有苏源，察觉到了吴影泽细微的改变。
“姐夫……”
“嗯？”
“你是不是不高兴？”澄澈的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吴影泽。
“没有啊……”孩子的敏感让吴影泽苦笑了起来。伸出手捏捏苏源的脸，温和地道：“小孩子别想那么多。”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快十三岁了。我知道有些事必须要说出来，如果憋在心底会憋坏的……”苏源抬起脸，激动地道：“我知道姐夫这些天都睡不着觉，房里好晚好晚还亮着灯……而且每天一没事做的时候，你就会发上好久好久的呆……”
“小源……”心头一阵难过，吴影泽伸手将孩子搂进了怀里，喃喃地道：“姐夫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即使有事，也不会是我……
和龙若庭决裂后没过多久，传来了龙若庭卧病的消息。
一想到那苍白的脸，忧郁的眼和瘦削的身子，心就如同被针扎一样刺痛。
可是有什么用……
他再没也有理由，没有资格靠近龙若庭一步了。再也没有。
※※※※※※
太子龙越冰叫嚣着要出宫探望他的九叔，没人能拦得住。
龙越冰带了一车的补品药品，吴影泽想了一下，对龙越冰说：
“臣事务繁忙无法亲自前往探视……殿下可以帮忙捎一样东西过去么？”
那是一盒糖，是皇帝不久前赏赐给吴影泽的进贡品。吴影泽在那一刻，只想到以前他看着龙若庭喝药时，龙若庭那紧皱的眉头。若庭很讨厌苦味，所以常常不会按时吃药。
龙越冰答应了他的请求，吴影泽谢过之后，又说了一句话——
“请殿下不要告诉王爷，这是臣送的东西。”
已经没必要说了……就算龙若庭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或许会更加难过，或许是……气得把东西扔掉……？
当日下午，龙若庭见到了来访的龙越冰，以及那一车的补品药品。
“九叔……你真该好好休养了……”龙越冰心疼地抱住那瘦弱的身体。“这到底是怎么搞的？脸色怎么会差成这样……？”
“没什么。”龙若庭淡淡地道：“你肯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这病又算什么。”
此后，各种各样的补药不断来袭……
龙若庭每天在小三的监督下服药。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喝完苦涩的药汁后，含上一颗如珍珠般晶莹美丽的糖果。
小越真是愈发地细心了……
他必须振作……在这个世上，毕竟还有人是关心他，是真心地对他好的。
龙若庭欣慰之余，有种欲泪的感动。
第十七章
苏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安。
吴影泽前些日子的意气风发和这些日子的茫然若失，虽然都被平静的外表掩盖着，但她都能感受得到。出于一个女人天生的直觉，她认为吴影泽情绪的波动一定和那个人有关。
那个身上有着好闻的熏香味的人。
香味很特别……不似风尘女子的甜腻浓烈，而是一种淡淡的，清凉的却又醉人的甜香。她几乎可以想象，香气的主人是怎样一位清丽脱俗的女子。
无论如何自己是比不过的……
苏情曾不止一次悲哀地想，即使吴影泽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只要他最后肯娶自己就足够了……就足够了。
她爱吴影泽，她不想放开她。
然而……事与愿违，尤其是在知道和吴影泽私会的人是顺王爷之后……苏情陷入了矛盾之中。
苏情先开始几乎无法相信探子的话……相伴了几年的未婚夫爱的是男人，这教她该如何自处？
探子说，小姐您不知……顺王爷乃是天人之姿，超凡脱俗，无论是男是女都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什么天人之姿……就算再倾国倾城也是个男人吧？
苏情悲伤，愤怒，不甘，同时她也非常清楚吴影泽对龙若庭的迷恋有多深……
苏情三年多以前，曾在外出时被男人强暴……她一直不敢告诉任何人，把这个屈辱和着泪水一起压在了心底。她很害怕……怕吴影泽知道后会嫌弃自己，怕他会把自己一把推开……如今，吴影泽再三找理由拖延婚期，原因……却是因为那个人。
影泽……求你不要离开我……
太子生辰，设宴庆贺。
吴影泽整理着装，准备前往。
“影泽……”
“怎么了，情儿？”
“你可不可以……不去？”她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但她不想再让吴影泽和龙若庭有任何接触。
“当然不可以。”吴影泽微微一笑，以为她又在耍小孩子脾气了。“如果我不去太子会怪罪的……有什么话明天再跟我说吧。”
“影泽……”
他又走了……越走越远……走到自己无法到达的地方……
苏情绝望地凝视着吴影泽的背影，笑得无比凄楚。
吴影泽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与其说是未婚夫……不如说是她一生中的最高憧憬。她从未妄想过能与这神一般的男子彼此相爱，但她也绝对不想……就这样被他抛弃。
她不想。
※※※※※※
龙越冰十六岁的生辰宴，二人再一次相见，平静的态度冷漠的招呼，仿佛以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龙越冰早已发现这两人最近的怪异之处，但始终没说过什么。龙越冰知道，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他无能为力。
“见过顺王爷。”
“吴大人。”
微微地一点头，龙若庭眼神里寒冷得容不下多余的东西。
顺王爷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引起了众官员的纷纷议论和猜测。龙若庭对此并不在意，也没有和其他人过多地接触。他的温柔，只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最宠的侄儿。
歌舞升平。
吴影泽和他人悠然地谈笑，目光却不时地落在对面那个白色的身影上。
吴影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疼。
短短几月不见……或许是由于刚经历了一场大病，龙若庭显得比以前更苍白，更瘦削了……那强撑出来的精神，他看不下去。
不知道若庭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不按时吃药……不知道若庭到了晚上会不会觉得冷……不知道若庭……
他们或许真的无法在一起……因为他们，实在都太过倔强。
龙若庭起身对龙越冰耳语了几句，然后只身一人走出了大厅。
吴影泽道了句“不好意思，失陪一下”，跟在了对方身后。
龙若庭一身雪白的颀长身影，在黑暗的夜里熠熠生辉。
吴影泽看见龙若庭避开了守卫，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吴影泽看见龙若庭无力地倚在了一株柳树旁，掩住了嘴。
吴影泽看见了一阵异样的颤抖，听见了不详的声音。随后……发现龙若庭雪白的袖口上，染上了鲜红的色彩。
那是血……鲜红的血。
吴影泽曾一度以为……自己的眼泪会在那一瞬间流下来，曾一度以为……自己会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冲过去拥抱他。但这一切，都被龙若庭接下来的举动遏止了。
龙若庭用力地撕去那一片染血的袖口，抬起头，微微地笑了。
那是世上最动人的笑容……冷傲、美丽、圣洁。那细长的凤眸中，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凛然光辉。
这不是装出来的……这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势。这是龙若庭，这是几年前他所认识的那个骄傲冷漠的龙若庭，而不是一个被背叛被欺骗后整日黯然神伤的傻瓜。
吴影泽顿时明白，自己已经不用再做什么了……所以，把手收回来吧，那是多余的，那只会伤害到对方强烈的自尊。
他们都是那么倔强……所以，谁也不肯轻易对谁认输，即使，心已成灰。
若庭已经振作了，自己该高兴点不是吗？
吴影泽想欣慰地笑笑，但他发觉，自己始终无力勾起嘴角。
重回宴席，心情已经彻底改变。
吴影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想压下心头无法消除的苦涩滋味。后来回到家，他仍继续在房里独酌。
吴影泽一向很自律，他总控制着量，从不喝醉。然而这一晚，他彻底醉了。
意识已经模糊的吴影泽依然清楚地记得那血色的袖口，心持续抽痛。
恍惚中，他看见了一个纤细的白色身影朝自己走来，送上一杯醒酒茶。
吴影泽一饮而尽，趴在桌上笑道：
“若庭……是你吗……”
对方没有说话。吴影泽只觉得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那冷意莫名地让他躁动的心更加躁动。
“若庭……”
吴影泽笑着笑着，就这样流下泪来。
“如果一开始……我们就没有相遇……”
“影泽……”
那白衣人儿捧起吴影泽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十八章
“若庭……”
终于……又重新碰触到他了。
这是梦吗？
如果这是梦……请不要让我太早醒来。
粗暴地啃咬着对方的嘴唇，吴影泽觉得身体变得好热……内部腾起的强烈欲望，叫嚣着想要平复下来。
“影泽……”
“我爱你……我好想你……”
喃喃地低语着，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清。这是想安抚自己的言语，想释放自己压抑了太久的心情。
若庭……好顺从。他已经没有在生气了吗……？
朦胧中，吴影泽微微地睁开眼睛，似乎看见了龙若庭温柔的微笑。绝美，魅惑，多情。
“我原谅你了……”
有个清冷的声音这样说道。
“若庭……”
吴影泽再也控制不住汹涌的情欲。在仅剩的理智被吞没的时候，他将对方压倒在了床上……
一夜的销魂，无节制的索求，身体上的满足远比不上心里的满足，那几乎要溢出的幸福感……
吴影泽这些日子以来，从未睡得像现在这样安稳。
梦的尽头如果是梦的延续，就好了。
※※※※※※
天蒙蒙亮了。一个光裸的背影从床上坐起来，缓缓地穿衣。
这个人，正是苏情。
她的唇边挂着一丝凄凉的笑，她的动作僵硬而迟缓。
原本是为了让生米煮成熟饭的计策，没想到却更让她认清了一个事实……吴影泽的整颗心都被龙若庭一个人占据着，根本没有留给其他人任何余地。
昨夜……如果不是酒力和催情药的共同作用，吴影泽一定不会碰她一根毫毛，更不要说……是那么的热情。
若庭……若庭……到达高潮的时候像着了魔一样念着的名字。吴影泽完全把她当成了龙若庭本人。
苏情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很难过，但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感伤。
苏情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小刀，在自己雪白的手臂上划了一个口。
血滴在了床上。看上去就像……她昨夜刚被破身一样。
※※※※※※
“若庭……”
吴影泽张开沉重的眼皮。他头痛欲裂，但第一个反应依然是去抱身边的人。
然而，空空的，他身旁什么人也没有。
昨夜……真的是一个梦吗……
吴影泽缓缓地支撑起身体，忽然……看见了床单上的血迹，意识顿时清醒了大半。
如果那不是梦……又会是……
门开了，苏情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向他走来。
“你醒了啊……”
苏情……行走似乎不太方便……
吴影泽脸色一变，抬头问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苏情的眼神游离，表情有些尴尬。“就是……你喝多了，所以才……总之，我不会怪你……”
“什么……”
事实已经非常的明显。吴影泽怔住了。
那抹白色的身影……那冰凉的手指绝美的笑容……那几乎将人焚烧殆尽的……热情……
不是若庭……
真正的若庭……怎么可能会主动接近自己呢？
又做了蠢事……
或许，这就是命吧……这是你我二人的命，若庭……
吴影泽想到凄凉处，轻轻地笑了起来。
梦的尽头不是梦的延续，而是更大的绝望感……
“影泽……”苏情有些心虚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吴影泽对苏情摆摆手。“这件事我会负责……你出去吧。”
“影泽……”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见吴影泽的表情不悦，苏情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放下粥碗，朝门口走去。
“情儿。”吴影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背后叫住了她。
“你昨天……有没有给我吃奇怪的东西？”
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那种被火焚烧般的躁热感。
“我……”
苏情的身体一下子颤抖起来，转过身叫道：“我没有！绝对没有！你要相信我……”
“好……”吴影泽打断她的话，冷淡地点头道：“我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影泽……”苏情知道吴影泽不肯相信自己，激动地叫了起来：“我知道你爱的人是顺王爷……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啊！你不能为了跟他在一起而抛弃我……你……”
“你知道？”吴影泽冷冷的一瞥看得苏情全身发毛。
她的未婚夫……第一次用这么冷漠的目光看她，是为了那个男人。
“我爱你啊……影泽……他什么都不能带给你……而我……”
“够了！你还想提他的名字几次！？”吴影泽怒不可遏。“我说了我会对你负责，你难道没有听到？”
……她的未婚夫第一次发脾气，结果……也是为了那个男人。
苏情一咬下唇，迅速地离开了吴影泽的房间。
就在吴影泽与苏情的关系陷入僵局的时候，苏源被他的父亲送到了外省的亲戚家。
以前，皇帝曾给过吴影泽一个任务，让他去查查苏情的父亲。吴影泽一直都记着，只是最近被龙若庭的事情分了心。
苏尚书将来的境遇恐怕会不太妙吧……送走自己最疼的儿子，是不是因为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苏源临走之前，抱着吴影泽痛哭了一场。
“我……我不想离开姐姐和姐夫……”
苏源没有发觉吴影泽和苏情关系的转变，还再三嘱托吴影泽好好照顾自己的姐姐。
“姐夫……我姐姐就拜托你了……”
吴影泽听了孩子的话，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情绪莫测的苏情。
“我会的。”吴影泽淡淡地道：“小源也要好好保重，一定要听亲戚的话。”
苏源安心地趴在吴影泽肩上，又一次放声大哭，最后强行被仆役们拉走，模样很是可怜。
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了……
这样一来，自己对苏家真的就没有任何留恋了。吴影泽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十九章
两个月之后的养心殿，皇帝躺在龙椅上，问殿内的几位臣子：
“关于苏炳文一事，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皇帝的身体渐弱，但眼神却是丝毫不减的锐利。他的目光掠过了刑部尚书，刑部侍郎，吏部侍郎，最后落在了吴影泽身上。
“按本朝律法，应是斩首抄家之罪。”有人这样回答。
“嗯……”皇帝微微地点了点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吴影泽，问道：“影泽，你怎么看？”
圣上又在试探自己了……圣上向来处理这类事情都毫不留情，却偏偏还要问自己。吴影泽定了定神，回答道：
“卖官位，收贿赂，滥用职权，罪无可恕。”
简洁有力的几个字，强调着他的意见。
当然，吴影泽并不是不想为苏炳文求情……那毕竟是他未来的岳父。但是在当今圣上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在天下百姓面前，他必须要坚定自己的立场。
他是一国之相……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得切实地负起责任来……即使为此伤害了他最爱的人。
“影泽。”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苏炳文是你未来的岳父，他的罪名一旦定下，苏家的境况将再也不复往日……即使如此，你还要娶他的女儿吗？”
言下之意，是要吴影泽解除婚约。
“这门亲事是家父给影泽定下的……如今家父病逝，影泽仍有责任履行约定。”
“哎……”皇帝轻叹一口气。“话是不错，但苏炳文毕竟是个罪人。当朝宰相娶了罪人的女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对你的声名也会有不利的影响。”
“陛下……”
“这样吧……影泽。”皇帝看着他，忽然轻轻地一笑。“朕把优罗公主指给你，如何？”
吴影泽顿时一怔，周围的几个大臣也面露惊讶之色。
优罗公主是圣上的小女儿，年仅十三岁，温柔娴静，很讨圣上欢心。
“陛下……”
吴影泽知道圣上此举……目的是让他一辈子，都被龙氏皇族紧紧地束缚。
“怎么，你不愿意？”皇帝目光如炬。
“公主千金之躯，国色天香，臣惟恐配不上公主，委屈了……”
“配不上？”皇帝浅笑着打断他的话。“你是朕最赏识的人，你配不上，朕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人配得上了……影泽，你不要找借口推拒。”
“臣不敢。”吴影泽镇定地道：“但是公主殿下年纪尚小……恐怕不太合适。”
“也是。”皇帝想了想，这才点点头道：“那就再等个几年吧……朕会一直记得这件事情的，影泽。”
从养心殿里出来，吴影泽不知道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并不爱苏情，但更不想辜负苏情去娶一个根本没见过几次面的优罗公主。
“宰相大人真是前途无量啊……”
刑部尚书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让吴影泽苦笑不已。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房间里不断地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苏情像发了疯一般见物就砸，竭力地想发泄心里激愤的情绪。
“小姐……”一旁的侍女战战兢兢地劝道：“请您冷静点……”
“冷静？怎么冷静？”苏情的眼眶含着泪水，激动地大叫起来：“爹出了这种事……我们家就要完了！就要完了！”
苏情永远不会忘记父亲被官兵带走时那惶恐的眼神，不会忘记吴影泽那让人意外的……出奇冷静的模样，不会忘记在听说吴影泽被皇帝指婚时，自己心中深沉的绝望感……
吴影泽这一次真的要抛弃自己了，他不仅可以娶公主做驸马，还可以和顺王爷暗中往来相亲相爱……
吴影泽权倾天下……怎么会救不了自己的父亲呢？他一定是不想，不想！自己什么都不能给他，自己对他而言只是个累赘而已……
他想摆脱自己这样纠缠不休的女人……他根本就……为了那一夜的事一直记恨着自己！
苏情越想越悲凉，越想越痛苦，几日前刚得到的绝好的消息……此刻也化为了满腔的愤怒。
如果吴影泽知道了那件事，一定会更加地憎恶自己吧……
“支呀”一声，门开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
吴影泽看着满室狼籍和瑟瑟发抖的小侍女，皱起了眉头。
“影泽——！”
她朝他奔去，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
“你可以救我父亲的对不对！求你救他！求你救他……”
吴影泽平静地望着头发凌乱、满脸泪痕的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苏情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无情地撕裂了。
“这件事我也很无奈，苏大人的罪本来就太重了，而且以我的立场来说，我更不能偏袒他什么……”
“你这是借口！”苏情激动地打断他的话：“影泽……你想抛弃我是不是？你分明就是想抛弃我去娶优罗公主！”
“你不要无理取闹。”吴影泽不悦地道：“再说那个提议只是圣上一时兴起，不能当真的。”
“我没有无理取闹……现在每一个人都把你当成驸马看待……再加上我家又出了这样的事，你教我该怎么办！？”
“我不会娶优罗公主。”吴影泽肯定地道。
“但你却无法拒绝圣上！”苏情不堪重负，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即使救不了你父亲……我也会照顾你。”
沉默了许久，吴影泽淡淡地道。
※※※※※※
苏情一个人在房里哭到了晚上。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大雨。
泪水已经快干了，眼睛又红又肿……苏情缓缓地抬起头，望着窗外的雨滴。
她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父亲犯了死罪，弟弟不在身边，未婚夫袖手旁观……
在这个世上，还有人能拯救他们一家人吗？
苏情不是个能轻易认输，轻易甘心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还有最后一样武器……
一个让她曾经欢喜，现在痛苦，但却应该能够拯救她的东西。
吴影泽……我决定从今日起，与你分离。
我虽然爱你，但我更爱……我自己。
第二十章
龙若庭和苏情是第一次见面。当下人通报苏炳文尚书的千金来访时，龙若庭还以为自己听错。
龙若庭知道苏情是吴影泽的未婚妻，也知道苏家最近发生的事情。
眼前的苏情，没有一点千金小姐的样子。双眼红肿，裙角被泥水玷污，模样狼狈，看起来像是在雨中奔走很久了。
“苏小姐？”龙若庭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淡淡地道：“请坐吧。”
当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苏情暗暗地吃了一惊。
片刻之后，她支吾地道：
“苏情……苏情有事想求顺王爷帮忙……”
传闻果然是真的……
顺王爷龙若庭……的确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那精致动人的五官，那冰冷缥缈的气质，亦幻亦真。
果然……是没人比得上的……
“什么事？”龙若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说。”
“苏情求王爷……救救我父亲！”
她这辈子注定得不到吴影泽……她也不想让吴影泽得到所爱的人。
吴影泽总有一天，会为了这件事而后悔。
“求我？”龙若庭怔了一下，微微地笑了。“小姐怕是找错人了吧……这种时候你该去求你那一手遮天的未婚夫，而不是徒有虚名的我。”
“影泽……？”苏情苦涩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凄婉，越笑越悲凉。“如果他肯帮忙就好了……如果他肯帮忙……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绝望得想死……”
“他不肯出手相救？”
“他有他的立场和原则……他怎么肯帮一个罪人求情……”苏情的表情泫然欲泣。“况且他就要做驸马了，他恨不得立刻甩掉我这个负担……”
苏情这样说……是有想法，有目的的……只可惜当时的龙若庭，还不能参透。
龙若庭蹙起了秀丽的眉。
这段日子竭力想忽视的人，想遗忘的名字，想抛弃的记忆……又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被反复唤醒。
吴影泽要当驸马的传言他并非一无所知……初听时，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很疼。但是……他始终不太能确信，吴影泽会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对一个弱女子始乱终弃。
苏情……这个女人的存在一直很微妙。父亲犯了大罪，未婚夫袖手旁观，龙若庭可以理解她心中的绝望感。
沉思了许久，龙若庭沉吟道：
“苏小姐想让我如何帮你？”
“王爷……”苏情知道对方的态度有了动摇，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王爷可以去拜托太子殿下！毕竟在圣上眼里……地位最高的始终都是太子啊……”
的确……圣上最重视的毕竟还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并且向来都纵容着太子的任性。看来这个女人……很清楚自己和龙越冰的关系。
“说的不错。”龙若庭轻舒一口气，点点头道：“如果太子愿意为令尊求情，令尊活罪虽然难逃，但死罪应该可免……但这依然是违背本朝律法的事情……”
“王爷！”苏情悲伤地呼喊了一声，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求求您！求求您！……现在影泽不要我了……如果您也不肯帮我……我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苏小姐，你先起来。”
“王爷不答应苏情……苏情绝不起身……！”
“…………”
龙若庭不想再看下去，转过身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雨水不断敲击着屋顶和树叶，发出“啪唰啪唰”的声音。
吴影泽……
本来以为……自己将从此与他绝缘的。
这三个字不断地扰乱着心中的情绪。在这样的雨夜……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王爷……”
苏情深吸了一口气，像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地开口道：
“家父一死，我和我弟弟都不会再有活在这世上的信念了……请王爷救救我们一家……”
她顿了顿，继续用颤抖的声音道：
“看在……我年纪尚小的弟弟……以及……我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
然后……苏情如愿以偿地，看见龙若庭的肩膀剧烈地一震。
影泽……你不要怪我……
你这一辈子，都为你那无情的决定后悔去吧……
“你……怀了影泽的孩子？”
龙若庭的语气，冷漠得近乎哀伤。
“是……”苏情深深地低下了头。
室内……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如果影泽和顺王爷是真心相爱……那么，这个消息对顺王爷来说，有可能是极大的伤害，但也有可能……会成为拯救自己的法宝。
如果他们是真心相爱，如果眼前这位看似高傲的男子，不能容许爱人的背叛……
苏情想了很多很多。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以前发生过怎样的事情，更不知道……此时龙若庭心中的绝望感，一点也不少于不久前的她。
“我可以想办法救你父亲。”龙若庭的表情似乎在微笑。“我也可以娶你，代影泽负起他该负的责任。”
“苏情……谢王爷救命之恩……”
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成功了。
“不过，请你记住。”龙若庭冷冷地凝视着苏情，一字一顿地道：“那孩子的父亲，从今天起，是我。”
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苏情心乱如麻。
龙若庭已经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呢……他真正想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龙若庭细长美丽的凤眸里，已是空洞的一片。
※※※※※※
几日之后，苏炳文被撤职抄家，苏家从此五代之内不得出仕。苏炳文在太子的力保下，逃过了斩首之刑。
同时，原宰相吴影泽的未婚妻苏情嫁入了顺王府，成为了王妃。
龙若庭的我行我素使得一时间流言四起。但那张美丽冷漠的脸上，始终看不到任何的动摇。
龙若庭新婚之夜与苏情分房而睡，此后亦然。
同样也是那一夜……吴影泽大醉于家中。
对吴影泽来说，这是最后的放纵。
从明天起，他将不能在留恋过去的回忆。每一次的追溯，都是一段痛苦的旅程。
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第二十一章
难得平静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苏情在嫁入王府的第八个月初产下一男婴。顺王府对外宣称王妃早产。
苏情面色疲惫地靠在床头，心情百般复杂。
这个孩子虽然归在了顺王爷名下，但毕竟还是宰相的种……如果有朝一日这件事情外泄，那对她和整个王府的声名来说，将是大大的不利。
虽然苏情对吴影泽无比强烈的恨衍生自无比强烈的爱，但她对这个孩子却谈不上任何喜爱。感觉接近于厌烦……甚至厌恶。
只要看到这个孩子，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吴影泽的一切。
自己以前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在吴影泽面前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她已经越来越不了解。
奶娘欢喜地哄着孩子，还不时地回过头对她大赞孩子的可爱。苏情对此都是应付似地点个头。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光秃秃皱巴巴的，像干瘦的小猴子一般难看，她不知道究竟哪里能称得上可爱。
龙若庭来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后，将注意力全放在了她刚出世的儿子身上。
她名义上的夫君仍是一副超凡脱俗的冷傲之姿，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般淡漠，即使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生下了自己最爱的男人的儿子，他也没有半点遭受打击的模样，从容依旧。苏情觉得羡慕，又觉得嫉妒。
不过没关系……只要孩子出世的消息能伤害吴影泽，就足够了。
龙若庭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中。他雕刻一般美丽的脸依然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但手部动作的轻柔和眼眸深处散发出的温情，似乎在说明……他喜欢这个孩子。
真是奇怪啊……孩子又不是他的，为什么还会产生感情呢？苏情忽然很想笑。
这就是他和吴影泽之间所谓的爱情……？果然是非常无聊的东西啊……
“王爷……”苏情乏力地唤道。
“嗯？”龙若庭凝视着孩子的小脸，头也没回。
“如今孩子已经出世了，无论如何请一定要压下流言……”
——这永远都是苏情最在乎的问题。既然成为了王妃，她不想一夕之间让自己身败名裂。
“我知道。”龙若庭轻轻地点了点头。
苏情是吴影泽的未婚妻，苏情忽然倒戈嫁进王府，苏情早产……这一切，都可能会成为制造流言蜚语的因素。
目前唯一知道所有真相的人，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就只有忠心耿耿的奶娘王妈。
无论如何……孩子并非龙若庭亲生一事，一定不可以泄露。
“王爷。”奶娘微笑着问道：“这小王爷的名字想好了吗？”
龙若庭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把孩子重新送回奶娘怀里，表情也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只有接下来的这句话，用淡淡的语气透露了某个事实。
“他叫思影。”
这是他放不下过去的证明。
苏情的身体轻轻地一颤，抓紧了被角。她没有怀疑那两个字，还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写法。
思是思念的思，影是影泽的影。
龙若庭警告了所有的下人，如有乱嚼舌根散布谣言者，一律处以府中私刑。那冰冷威严全无感情的模样着实震慑住了很多人，一时间王府清风雅静，没人敢再相互咬耳朵。但是之前流传出去的言论，却是始终无法收回的了。
小王爷生母原是宰相的未婚妻，小王爷的大名又叫思影，所以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一开始顺王爷从中作梗横刀夺爱，致使王妃对吴影泽余情未了。
在流言中生活得最不安稳的人，自然是吴影泽。
虽然已经决定不再为过去之事黯然神伤，但苏情生子的消息仍让他全身冰凉。
吴影泽心底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可是他同时也在抗拒自己的猜测。
那一天，他在宫中遇到了龙若庭。
许久不见，二人似乎已成为了陌生人。谁也不想主动去招呼谁，谁也不想主动去搭理谁。
互点下头，擦身而过之际，吴影泽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只不过，那个称呼不再是“若庭”，而是“王爷”，生疏得可怕。
“何事？”龙若庭同样以两个简单而冷漠的字回应。
“您还好吗？”
龙若庭停下脚步，冷冷地道：“本王很好，王妃很好，孩子也很好。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思影他……”
“那是我的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龙若庭回过头看了吴影泽一眼，转身离去。
那是我的孩子。
坚定冷漠的言语，让吴影泽无法再多问一句。
如果再问下去……那坚硬的外壳，会不会就此崩塌？
这种时候，给彼此都留一点退路……会是比较好的选择吗？
反正……再也回不去了。
觉得自己丧失了判断能力的吴影泽，渐渐地犹豫起来。
而这一犹豫，就是整整三年。
第二十二章
三岁的小思影在庭院内玩耍。
奶娘望着小思影跌跌撞撞追赶球的模样，关切地唤道：“小王爷……小心点啊……”
尽管年纪尚小的龙思影比起同龄的孩子来说算得上懂事，但调皮好动的天性却一直没让人省过心。
“王爷……”奶娘回过头看着一旁的龙若庭。“这孩子……”
“没关系，由他去。”龙若庭的双眸含着淡淡的笑意。“等他自己知道痛了，自然会回来。”
“是。”奶娘笑了笑，点点头。
奶娘很喜欢小思影。因为她的孩子刚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所以她疼爱思影就如同疼爱自己的儿子一般。奶娘并不知道龙若庭与吴影泽的过往，她只是敬佩着龙若庭的胸襟与气度，很庆幸小思影有了这么一位宠溺他的父亲。
相比之下，王妃的态度却一直不冷不热，很是奇怪……
就算她觉得这个孩子是她一生中的污点……孩子本身也是无辜的啊……
奶娘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小思影身上。
※※※※※※
苏情远远地就看见了庭院里的三个人，她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龙思影一年年地长大了……三岁的小思影，那眉眼，已经越来越像吴影泽。苏情不想见到他，甚至希望他立刻消失在这个世上，可是身为王妃，她又必须得有个孩子。否则的话，她将会失去在这个家唯一的存在价值。
龙若庭很疼爱这个孩子，龙若庭始终不碰她一跟毫毛。苏情每一天都被这些事实折磨得焦躁不安。
如果龙思影再长大一点，长到十岁，十五岁，是不是会长成第二个吴影泽？现在他们可以深居简出回避流言，但以后呢？谁能保证？
苏情走到小思影面前，笑吟吟地伸出了手。
“乖孩子，娘来抱。”
不管心底再怎样厌烦，该有的态度她还是会强撑出来。
小思影抬起头，用黑亮的大眼睛看了苏情一眼，然后转身跑开了。
“爹……”
小思影最终投入了龙若庭的怀抱。望向她的眼神，都是怯生生的。
苏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三岁的孩子已经会记仇了。他一定没忘记自己上次心烦，推开他的事……
苏情恨恨地皱紧了眉头。
※※※※※※
苏情跟龙若庭商量了一下，将自己的弟弟从远亲家接了回来。
苏情实在是太寂寞太孤单了。在这个王府里，她连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所有的人都向着龙若庭和龙思影，用谦和有礼但又生疏无比的态度将她排除在外，所以苏情考虑再三，召回了苏源。
当时听闻家中出事，苏源在亲戚家哭闹了整整五天，后来被关到房里直到苏炳文转危为安。亲戚受苏炳文所托，坚决不肯答应苏源回家的请求，苏源就这样日夜想家，想了三年多时间。
已经快十六岁的苏源习得一身好武艺，面貌秀丽而有灵性，人见人赞。
苏源回到京城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回家去看望卧床疗养的父亲，然后再去顺王府找自己的姐姐。
就在他在路上与一辆马车擦身而过之际，忽听有人在叫：
“小源！”
苏源讷讷地回头，随后，他看到了……吴影泽。
“姐……”苏源想叫“姐夫”，但立即想起姐姐已经嫁给了王爷的事实。
吴影泽能在一瞬间便认出他来……确实也是把他放在心上了吧。
“小源……”吴影泽走下马车，微笑地道：“好久不见，你长大了。”
吴影泽依然是记忆中的那般俊逸优雅。想想……今年也有三十了吧，可是岁月依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那眼哞，更深邃，也更不可测了。
“你……成亲了吗？”
“没有。”吴影泽回答得干脆。
“那……”苏源皱起了眉头，问了一个非常想知道的问题：“我姐姐……为什么会嫁给王爷？”
“有些事情，不可勉强。”吴影泽轻轻一笑，淡淡地道：“或许这就是命吧……”
“我不懂。”苏源不高兴地道。
“小源，有时候不懂会好一点……懂了又有什么用呢？”
“你……”
你不要用这种话来敷衍我……吴影泽。
苏源忽然很难过。
想念了几年的再度相见，感觉……居然更陌生了。
虽然以前的吴影泽也常常敷衍自己……但是现在，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啊！
“宰相大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嗯。”吴影泽对下人点点头，回过头来对苏源道：“我该走了，下次再见吧。”
“……嗯。”
苏源有些不甘心地点点头，再度翻身上马。
“希望下一次见面时……你不会恨我入骨……”
吴影泽有些寂寞的喃喃自语，飘散在风中。
※※※※※※
苏情一见到苏源就哭个不停，哭得苏源手足无措。
“源儿……你终于回来了……”
“姐姐……”
苏源安抚性地拍着苏情的背，无奈地叹了口气。
“姐姐……王爷他对你不好吗？”他悄悄地问。
“不是的……”苏情摇了摇头，用手巾拭去泪水。“姐姐只是太想你了……三年了，没有哪一天不在想你……”
“我也是。”
苏源很想问姐姐为什么会选择龙若庭而不是吴影泽，但看见苏情这个样子，他也不好再深入地追究。
姐姐一定受了很多苦，姐姐跟吴影泽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重回故地，苏源隐隐约约地发现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临时改变主意嫁入王府的姐姐，高贵冷傲的龙若庭，越变越陌生的吴影泽。
姐夫……这曾经最熟悉最温暖的称呼一夕间易了新主。苏源很难过。
第二十三章
苏源在王府里住了几日，渐渐地察觉到许多不太对劲的地方。
首先，是自己的姐姐和姐夫的感情。以前的吴影泽虽然很忙，但还是会时常抽空来看他们，态度也是相当的温柔。而这个顺王爷……到底该怎么说他的表现呢？总觉得……冷漠而难以亲近。
其次就是他的小外甥思影。先开始认为，姐姐是由于思念吴影泽，所以才给孩子起了这样一个名字……现在看来，似乎有点不对……
苏源这几天常常逗小思影玩，两人感情不错。同时，苏源越看小思影，就越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
各种各样的猜测挤进了苏源的脑中。苏源猛敲几下自己的头，强迫自己不要乱想。
这毕竟关系到姐姐的名节和清白。姐姐一直都是很疼他的，他也很敬爱姐姐，家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是姐姐一个人默默地支撑，所以……他不能对不起姐姐。
这只是猜测，不可能会是真的……苏源默默地对自己说。
※※※※※※
一转眼就快过年了，天气也越来越冷。
苏源从武馆回来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雪。
如果再下大一点……
十六岁的苏源尚未收起玩心，想着如果再下大一点，能和小思影一起玩雪球就好了。
凛冽的风一吹过来，苏源缩了缩脖子，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苏情和龙若庭，现在甚至不住在同一个院落里。
苏源以为苏情已起，径直走向了她的住处。
意外地，苏源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他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
那个高大的护院，悄悄地从苏情的房间里溜了出来，向四周看了看，再很快地离开。
张护院……这么早去姐姐的房间做什么？如果真的有什么事，需要这般小心翼翼吗？
苏源的脑子越来越乱，他的心跳得很快。他从树后走出来，敲响了苏情的房门。
“你又忘了什么？快进来拿吧。”
他听见了苏情带着慵懒和嗔怪的声音，手又是一颤。
不会的，姐姐她不会……
当苏源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坐在床边，衣衫不整的苏情彻底慌了起来。
“源儿……？”她瞪大了眼睛。“你一早不是要去练武吗……”
“……我已经回来了，姐姐。”苏源的声音又干又涩。“姐姐……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苏情一时语塞，随即为自己辩解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出现，所以很惊讶……”
“那……张护院来这儿干什么？”苏源抬起头，有些悲伤地望着苏情。
“你都看见了？”苏情又是一怔，支吾地道：“我和他其实没什么……”
“姐姐……你不用再瞒了……”
苏源想起半个月前和吴影泽的最后一次见面，对方那刻意敷衍的回答以及三年前父亲把他送走的理由，哀伤地笑了起来。
“不要以为我还是三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把自己当成易碎品一样小心对待？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把自己排除在事件之外……？
“姐……”
“好吧，我不瞒你什么，反正你心里也清楚。”苏情挽起了长发。“我和张护院的事是真的，但我不爱他，我们只是玩玩而已……你大可放心，府里的人就算发现了这件事，也不敢传出去的。”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问自己为什么。”苏情把眼神移向窗外，幽幽地道：“或许还是因为不甘寂寞吧……”
“寂寞就能让你做这种背德的事？”苏源叫道：“你是我的姐姐……我最敬爱的姐姐！你怎么能……”
“怎么不可以？”苏情瞟了弟弟一眼，冷笑道：“龙若庭说过他不管我。既然他都不管，你又何必如此忿忿不平？”
“姐……”
苏源第一次听到苏情这样嘲讽的语气。以前姐姐即使是最生气的时候，也从未用这样的态度跟他说过话。
“既然王爷不在乎你……你又为何要嫁给他？”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遇到那种事，如果不是吴影泽见死不救，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苏情瞪着弟弟，毫不留情地反问：“失去了身份和地位的我没有了任何价值，在他们中间飘来荡去，他们都以为我很好欺负……如果我再不为自己争取一些东西……你认为我该如何生存下去？我们家又该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姐夫他为什么……”
“姐夫？”苏情再度冷笑。“你还叫那家伙姐夫？他早就不是你姐夫了，他是宰相，他也可能是驸马，总之……不是我们高攀得起的。”
苏情顿了顿，轻声道：“他一直把我当成阻碍……他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哀伤的表情，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他不会的……”苏源不断地摇着头，声音已经明显染上了哭腔。“他不是那种人……”
姐夫曾经答应我……要好好照顾姐姐……
那个放在心底几年的身影，那个自己一直憧憬的对象……绝不可是那种绝情的人……
“吴影泽是那么有魅力的人？无论男女都会被他蛊惑？包括我的宝贝弟弟？”苏情冷冷地笑了起来：“源儿……姐姐劝你，不要对那个男人产生过多的期待。”
“姐……”苏源几愣，辩驳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有说错？”苏情直勾勾地盯着苏源腰间的玉佩，幽幽地道：“小时候我还可以当你是崇拜，现在我却不得不认为这是迷恋……他送你的东西，你不是都还留着么？”
苏源这才意识到苏情在看哪里，小小地吃了一惊。
“不止是这个吧……你的房里，似乎还有很多他以前留下的东西吧？”苏情又是淡淡地一笑。
苏源沉默了。
苏情看了看他的反应，凄凉地道：
“吴影泽……你真是阴魂不散啊……”
“姐……我对他……并不是……”
“就算是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苏情的声音就像在唱歌。“他爱的是我的夫君，不是你，更不是我。”
“你说什么……？”苏源吃惊地问道。
“他和龙若庭彼此相爱。所以龙若庭从成亲那天起就没碰过我一下……”
“那……”苏源在震惊中忽然意识到了某个事实。“那思影到底是谁的孩子……！？”
苏情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微微一怔，立刻住了嘴。
“思影……是姐夫……是吴影泽的孩子，对不对？”
苏源的表情仿佛就要哭出来了，而苏情始终闭口不答。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
“为什么……为什么吴影泽要这样对不起你……”
苏源恨恨地捏紧了拳。在下定决心之后，他转身冲出了门。
“源儿！你给我站住！”
苏情慌忙地制止。可惜已经晚了，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内。
吴影泽……你的残影……
到底要纠缠我们家到几时……？
第二十四章
“吴影泽！我要见吴影泽！”
苏源不顾一切地想冲进宰相府，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
“哪来的野小子，这么没规矩！这里是说进就能进的吗？”
“我是苏源！我要见吴影泽！让我见他！”
当侍卫们皱起眉头，想动用武力驱赶这个少年时，家里的张总管走了出来。
“这位公子跟我来吧，宰相大人想见你。”
代表权威的人物一开口，侍卫们立刻松开了苏源。
吴影泽昨日感染了风寒，今日正在家中休养。知道苏源急匆匆地来找他，他很快便起了身。
坐在书房，摒退下人，吴影泽温和地开口道：
“小源，有什么事吗？”
苏源能主动来找自己的事实让吴影泽有些欣慰，但他一见苏源的表情，即知道事情不妙。
苏源的脸色很难看，眼睛也有点红红的，眉头深锁，好像……在生气。
“小源……你怎么了？”
见对方只是瞪着自己，半天没有说话，吴影泽不禁关切地摸上了对方的头顶。
“啪”的一声，手被苏源打掉。
“小源……”吴影泽微微一愣。
“你这个家伙……！”苏源咬牙切齿，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情儿……？她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娶她！你为什么不娶她……！”一股水气霎时间蒙上了苏源的双眼。“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她的吗？”
“小源……有些事情实在很难说清。”吴影泽按按发昏的头，语气轻柔地道：“嫁入顺王府是你姐姐自己的决定，很突然，我也不明白她……”
“够了！”苏源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如果不是你逼她，她会这样吗？你不是对我爹见死不救，你不是要当什么公主的驸马吗？你所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在逼她！？”
“小源……”吴影泽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些事太复杂太难解释，他真不知该如何说起。就算他说了……现在情绪激动的苏源又能听得进去多少？
“你到底爱过我姐姐吗？你以前对她的好……的的确确是出自真心的吗！？”苏源激动地质问道。
这样一针见血的问题，让吴影泽彻底沉默。
“没有，对吧？你从来……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
“……”
“姐姐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她一直很疼我，所以我也比谁都希望她得到幸福，可是自从遇到你……”苏源看了看吴影泽无表情的脸，大笑了起来：“一切都变了……哈哈……她变了，我也变了……我们的家，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馨的家了……”
“对不起，小源。”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你还能弥补什么呢？”苏源摇摇头，愤然地道：“吴影泽……你真的厌恶我姐姐到这种地步？你抛弃她就算了，还让她怀着孩子去嫁一个她根本不爱的人！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们家……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怀着……孩子？
吴影泽……顿时陷入了黑暗中。
谁能告诉我……我刚才听见了什么？
“从今天起，我苏源再也不认识你这个人……！”苏源含着眼泪扯下腰间悬挂的玉佩，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曾经是吴影泽的东西，那曾经是他吵着想要然后吴影泽送给他的东西，那曾经是他寸步不离带在身边，他最珍视的东西……
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玉佩落在吴影泽脚边。吴影泽没有力气去看。
随后……苏源走了，吴影泽也没有心思去阻止。
是吗……思影，原来真的是自己……与苏情的孩子。
一直以来不敢去猜，不敢去想的事实，终究还是赤裸裸地摊在了他面前。
吴影泽推开门，走出书房。
外面在飘雪，很小很小的雪。细小的雪片落衣即融，只留下冰冷的水迹。
吴影泽不在乎寒冷与否，他只希望……自己昏沉沉的头脑能尽快清醒起来。
苏情到底用了怎样的手段……而若庭，为何又要接纳并非亲生的孩子？
他对这个孩子的事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如果若庭真的憎恨他，就不会这样做了。
为什么……
若庭……你为什么……
雪落在唇边，苦涩的滋味，消散不去。
还记得曾经的某个落雪日，他们在止水里，在雪片的包围下……亲吻。
吴影泽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刻骨地想念过去。
“宰相大人……您还在生病……”
侍童奉劝他快些进屋，吴影泽没有理会。
不是不能理会，而是他的整个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吴影泽从巳时站到戌时。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内，一直站到天黑。
衣衫已被雪水浸湿。下人们光是看着，都觉得冰冷刺骨。
若庭若庭……如果你对我……
如果你对我是真心的，那我是不是……已伤你太深？
其实……我们何尝不是在彼此伤害。直到超过极限的时候，终于分开。那么现在……还有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一直以为我和你都已放下了过去，事实上……我们谁也放不下。
算命师说，我在二十五岁那年会遇到的劫……果然，就是你。
这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生生世世的纠缠。
※※※※※※
苏情不安地在龙若庭的书房外徘徊。
苏源离家几个时辰未归，现在已经天黑了。
苏情担心弟弟的安全，也担心弟弟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将不该说的事说出去……所以，她有必要及时找龙若庭商量。
然而，龙若庭此时正在用心看书，拒绝任何人的打扰。
苏情烦躁地扯着丝制的手巾。
她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下人的轻呼：
“宰相大人……请等等……”
她惊愕地回头一看，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那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男人，出现了。
“吴……影泽……”
第二十五章
苏情失声叫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请你让开。”吴影泽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来任何的感情。
苏情全身战栗，不知不觉间退到一边，让开了路。
三年以来的首次相见，她骤然发觉，自己还是没有任何勇气直视吴影泽的眼睛，更逞论讥讽他或是嘲笑他。
苏情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她茫然靠在树旁，想像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宰相大人……请别……”
王府的管家还在身后追赶着。吴影泽不予理会，走向了书房的门。
侍女小三就站在门口。见吴影泽过来，只是微微地低了低头，没有制止他的行为。
她只是衷心地希望这两个人不要再相互折磨。
“若庭！”
激动地推开门，声音因寒冷而有些颤抖。龙若庭被吹进来的冷风刺激得皱起了眉，从书中抬起头。
震惊的眼神，只是短短一瞬间。
“你……”
龙若庭迅速起身，越过吴影泽，走到门外道：
“你们立刻离开这里，没我的吩咐不准随便过来。”
下人们识相地点点头，很快拉着呆愣愣的苏情离开了。
龙若庭轻叹一口气，随后紧紧地关上了门。
“你到底想干什么？”龙若庭转过身，略带怒意地问道：“宰相大人在来访之前不能叫人通报一声吗？”
“如果通报了，你还会肯见我吗？”
“……”
吴影泽深深地凝视着龙若庭，唇边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
“你……”
龙若庭注意到，吴影泽的肩膀和头发几乎已经湿透了。
这么冷的天……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吴影泽……”
刚想说些什么，但立刻被接下来的行为打断。
时间静止了。
龙若庭被对方紧紧地抱在了怀中，他的心顿时一紧。
想挣脱……但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
“你究竟……想做什么？”
“若庭……”
吴影泽把头埋在对方的颈间，闻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发香，陷入了几近梦呓的状态。
“若庭……思影其实是我的孩子……对不对？”
龙若庭的身体轻轻一颤。
“……是你的又怎样？他现在的父亲是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幽幽的声音随之响起，渗入了心中的每一处柔软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负担我该负的责任？你为什么要一直守着这个秘密……那么多年？”
“吴影泽……”龙若庭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再说一次，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若庭……告诉我，你爱我……你爱我，对不对？”
“你……”
“这真是……好大的一个圈子啊。”吴影泽吃吃地轻笑起来：“其实原本……就是相爱这么简单的事……”
“影泽……”
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呢？为何早已收入心底的忧伤和泪水，又在呼之欲出？
这个怀抱好暖好热，就像以前……
龙若庭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困惑。
今天的他们，捅破了那层纸，今天以后的他们，又该如何相处呢……？
“原谅我……若庭……”
这声音，听得心莫名刺痛。
吴影泽……我本以为，自己根本就不想原谅你的。
紧箍的手臂力量微微地放松，然后那唇，就这样急促地压了下来。
接吻……本以为，只是存在于记忆里或梦里的行为。
没有想法，唇舌却已经在本能地回应了……就像找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
在爱情面前的自己，原来一直都是如此懦弱吗……？
龙若庭睁开眼，想结束这个略微粗暴的吻，但是下一刻，他感到对方全身的力量都在流失。
“你……”
身体被松开了，唇也被释放了。吴影泽倒在了他的身上。
额头好烫……
原来是……发烧了。
看这样子，他在雪里一定站了很久很久吧……
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龙若庭眉头紧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吴影泽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若庭……”
第一件事，是呼唤那个仿佛只能在梦中见到的人。
“我在这里，不用再叫了。”龙若庭转过身，走到床边。
吴影泽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是龙若庭的房间。而且，是他们曾经度过很多个夜晚的房间。
真是……令人怀念。
“我睡了多久？”
“快一天了。”龙若庭面无表情地道：“烧已经退了，下次还请不要来我的府里发疯。”
“发疯？”
“天那么冷，你穿这样少，身上还弄得湿淋淋的……你想死是不是？”
吴影泽毫不在意地轻轻一笑：“真高兴你会担心我。”
“我只是不希望家中多出一具尸体。”龙若庭冷言道。
“若庭……”
出其不意地一拉，那纤瘦的身体再度落入了自己的怀抱。触感如此真实……
这终于不是梦了。
“若庭……我爱你，这不是谎话。”
龙若庭没有挣扎，沉默片刻道：
“……不管是不是谎话，我们都已经走得太远……做过的事是收不回来的，你知不知道？”
“我懂。”吴影泽点点头。“我只想问，你肯不肯原谅我？”
“你没做错什么。别说原谅了，我甚至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你的行为。”
“若庭……”
吴影泽担忧地收紧了双臂。
“我没有生气。”
“你的意思是……”
“从今天起，我们是陌生人。你是宰相，我是王爷，我有个儿子叫思影……”龙若庭白皙的手指抚上了吴影泽的脸，非常温柔的动作。
“一切……从头开始吧。”
第二十六章
“从头开始……？”吴影泽下意识地抓住那只手。
“对，你该懂的。”龙若庭抽出手，趁对方发呆的工夫脱离了怀抱。
吴影泽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无条件接受。”
“接受的话，就快些离开吧。”
龙若庭站起身，转过头微笑道：“需要帮你叫辆车吗，宰相大人？”
“嗯。”
吴影泽梳洗完毕走出卧房。
一开门，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苏情，以及小思影。
吴影泽顿时愣住了。龙若庭怒道：
“谁叫你把孩子带到这儿来的？”
苏情默而不答，只一味地看着吴影泽，仿佛在期待着对方作出什么反应。
“爹……”
小思影左看右看，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欢喜地跑了过去。
龙若庭只得弯下腰，将孩子抱了起来。
吴影泽的心情……此刻自然是复杂的，但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他强压下心头泛起的苦涩情绪，向前走去。
“站住！”
他听见了苏情短促的叫声。
这个女人……是不是一定要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才能甘心呢？
吴影泽完全没有理会。
※※※※※※
“王爷……”
吴影泽就这样干脆地走了。苏情乏力地回过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很怕，她很怕当这两个人解开心结的时候，又会将她抛弃。她不愿再回到那种彷徨绝望的状态……
“王爷……你不能赶我走……你不能不要思影……”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走？什么时候说过不要思影？”龙若庭皱起了眉。
“那你答应我……”苏情拽住龙若庭的衣角，激动地大叫道：“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和吴影泽见面！”
吴影泽……吴影泽！那个男人迟早有一天……会夺去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苏情。”龙若庭冷冷地道：“一直以来，我有干涉过你什么吗？”
“…………”
“既然没有，你也无权过问我的事，不是么？”
“爹……”思影的小手攀住龙若庭的脖子，天真地问道：“刚才那个叔叔是谁啊……？”
“他……”
龙若庭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苦涩的滋味，渐渐盈满了心头。
※※※※※※
陌生，是一种怎样的状况呢？
或许就像现在这样，忘记过去的一切，平静地与对方相处。
吴影泽每天还是一样的忙碌。偶尔在宫中遇到龙若庭，也没有时间过多地交流。
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不过，似乎可以感觉得到态度的变化。那轻轻的点头，那唇边的微笑，已不再冷若冰霜。
虽然再也回不到过去亲密无间的状态，但对于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时间，是可以用来沉淀爱恨的。
吴影泽又一次见到龙若庭，是在龙越冰的宫中。
那日受太傅之托去看看太子的状况，顺便劝太子收敛嚣张的行为。不料，遇到正在和龙越冰下棋的龙若庭。
二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露出温和地一笑。
“影泽，快过来快过来！”龙越冰见他进来，连忙招手。
“在做什么？”
“快来帮我！”龙越冰一脸懊恼的模样。
“小越连输了十几局，在闹别扭。”龙若庭微微地笑。
“原来如此。”吴影泽笑道：“原来殿下的棋艺还是一点没进步呢。”
“吴影泽！”龙越冰皱起眉问：“废话真多……你帮是不帮？”
“当然帮。”
吴影泽笑着点头，站在了龙越冰身后。
吴影泽喜欢这个位置，略微地从棋局中抬起头，就可以看到龙若庭平静的脸。
这样的午后，恍若梦境。这或许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
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安心恬静的感觉了。
一下午的撕杀下来，吴影泽已不愿再按太傅的意思传达些煞风景的话了。
“影泽……”龙越冰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你来找我做什么？”
“没事，只是忽然想来看看。”
淡淡的微笑，盖过了原本的意图。吴影泽也是个普通人，他何尝不想……永远沉溺于这样的温暖中。
“对了……影泽啊。”龙越冰眨眨眼，似乎又有了捉弄人的鬼点子。“父皇又在提那件事了。”
“哪件事？”
“你娶我小皇妹的事。”
“…………”
吴影泽愣了一下，忽然有点想笑。看样子……梦毕竟是梦，梦醒之后的现实，还是必须得去面对，即使他真的不想。
龙若庭拈着棋子的指尖，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优罗公主的事，原来圣上还没有忘啊……”吴影泽苦笑。
“哪有那么容易忘的。”龙越冰一脸无所谓地把棋子放下。“父皇或许过几天就会对你重提，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殿下……”
“嗯？”
吴影泽轻叹一口气，沉吟道：“您走错了。”
“啊啊啊……”龙越冰一看，顿时大叫起来：“吴影泽你这家伙，为什么不早说……！”
※※※※※※
傍晚，吴影泽和龙若庭一同出宫，一路无语。
“恭喜。”
“若庭……”
一开口，竟是同时。
“什么事？”
“恭喜什么？”
“…………”
“…………”
二人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其实……他们都明白对方要说什么话。
一个解释，一个祝福。
吴影泽看了看龙若庭的侧脸，白皙，冰冷，美丽不可侵犯，然后轻轻地回过了头。
此外，什么都没有再多说。
究竟要到何时才能跨越那最后的距离，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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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若庭所说，
“你没做错什麽，别说原谅了，我甚至根本没有资格指责你的行为。”
正如影泽所想，
“其实我们都在彼此伤害。”
这两句话，都是事实。
这两个人一直以来所受的折磨，几乎是等同的。
他们都有错，他们都没错。
重新开始，即为爱恨沉淀，一切归零，今后的艰辛是可以预见的。
爱，是充满甜蜜的苦旅，
而他们十年的纠缠，刚过一半。
第二十七章
吴影泽与优罗公主的婚事，最终没有被再次提及。
不是因为皇帝放了吴影泽一马，而是还没来得及提起，边境就爆发了战事。
外族进犯，这还是十几年来的首次。
几年前经历姚歆“结党营私”事件的枢密院，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忙碌了。同样忙碌的，还有吴影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影泽每次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后，都会暗自叹息。
虽然指婚一事又可以借此机会拖些时日，但是他和龙若庭的接触机会，相对来说就更少了。
苦等了几年之后获得的原谅，好不容易才找回的感觉……又会终止在这个地方了吗？
吴影泽昨天接到龙若庭的信。信中说苏源不顾一切地从军去了。
苏源意志坚定，苏情为此哭得死去活来。
是啊……去到那混乱的战场，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平安归来？
苏源，他曾经像亲弟弟一样疼爱的孩子，如今却恨透了他。吴影泽每次一想到这个事实，心就会阵阵刺痛。
小源……你真的觉得逃离这里会好受些吗？
从此，吴影泽格外关心每一份从战场送来的情报。他每天都在祈祷，不要在阵亡的名单上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这场战争一爆发，持续了很长时间。皇帝下了一个重要的决断，要在自己剩下的岁月里彻底埋葬国家的所有外患。
吴影泽非常明白皇帝即使拖着病体也要早朝的理由。
那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为了让龙越冰接手的江山更加稳固，皇帝一直都在不知疲惫地算计，策划，实施，从不停歇。这个连亲弟弟都要赶尽杀绝的男人，却是如此地疼爱唯一的儿子。
吴影泽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也想到了……自己，也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不能给小思影任何父爱，甚至连相认都是奢望……造成这样的结果，真是自作自受。
吴影泽明白，自己很早以前便是皇帝的一颗棋子，但他对此一点也不在乎。他甚至愿意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去成就皇帝对太子的父爱。
这是为什么……？
这不是愚忠……或许，是感动。
吴影泽知道自己是一个看似完美，实际残破不堪的人。他所缺失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金钱地位都是虚名，人与人之间的客套话，听得腻了也始终在听。面具只要戴成了习惯，就经常会连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
吴影泽想，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失去了若庭，失去了苏源，也得不到回家时所该获得的温暖。
拥有的，值得珍视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再一失去，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空虚的一年，吴影泽三十三岁。孤身一人，尚未娶妻。
※※※※※※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军队物资的问题，吴影泽接下来几日要做的事情相对安排得疏松了些。
坐在窗前，倒一杯茶，看着夏天刺眼的阳光。
夏天……
蝉鸣，琴音，白衣。
这样炎热的季节，很容易让吴影泽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夏日，在止水里初见龙若庭的情景。
淡淡的一瞥，惊为天人。那美丽的躯体曾为自己而展，那漆黑的长发曾被自己所结。
止水，是他们所有回忆与爱恨的起点。
吴影泽不知不觉地起身，走向止水。
自从龙若庭搬出去后，那里就被彻底封闭了。
吴影泽站在止水隐秘的小门前，独自沉思。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站了多久，背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若庭？”吴影泽回过头。
一个没有事先预约，非常不可思议的相遇。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去了小越那儿，顺便想过来看看。”龙若庭淡淡地回答。
一身白衣的龙若庭……和记忆中的那一个相比没什么变化。变了的人，只有他。
吴影泽笑了笑，问道：“很久没见……思影他还好吗？”
“很好。他很可爱。”龙若庭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即使是调皮的地方也一样。”
“那就好……小源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
“苏情她……”
龙若庭看了他一眼，打断道：“你似乎很关系我家的事。”
“…………”吴影泽笑了笑，坦白道：“其实我最想问的，是你过得好不好。”
一阵沉默。
“我能有什么不好……”龙若庭淡淡地道：“倒是你，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脸色实在是糟糕透顶……”
“有吗？”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龙若庭反问。
“这个……”吴影泽看着那双细长的凤眸，无奈地笑了笑。“这些日子连回家的次数都很少，哪有给人关心的机会。”
他的语气中，隐约地透着疲惫感和淡淡的寂寞。
龙若庭轻轻垂下了眼帘。
他知道自己有些心疼眼前的男人，所以当手被对方握住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第二十八章
“如果战事能快些结束……”龙若庭低声道。
“应该快了。”吴影泽微微一笑。“地方已有投降趋势……这次清容大将军也奔赴了最前线，相信胜利指日可待。”
“战事结束苏源就会回来了吧。”龙若庭淡淡道：“你也不必整日挂念着了。”
“若庭……”吴影泽苦笑。“小源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其实……谁都没有错。”龙若庭缓缓抬起头，对视着那双温柔而深情的眼。“就算有，也是我们同时造成的，你别把责任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若庭……”吴影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对方的脸颊。指腹碰到柔软肌肤的瞬间，顿时发觉自己做了件有些尴尬的事。
这个地方尽管少有人知，但并不能完全保证不会有人经过。
吴影泽顿了顿，又收回了手。
对于他来说，只要两个人能心平气和地说说话，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
永合十五年冬，持续了一年多的战争和谈判全面结束。换取的十年互不侵犯条约，保证了龙越冰江山的稳固。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的关系，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生命的火焰终于燃烧了他自己的关系，在将兵班师回朝的庆功宴上，皇帝突然倒下了。
欢庆的气氛立刻被这件事情的发生冲刷殆尽。
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的太医立刻出动，龙越冰也不得不时刻在寝宫外守着。
几日之后的午夜，吴影泽突然被宣进宫。
在太监的引领下，轻轻地走了进去。皇帝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当看到这一幕时，吴影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和自己的父亲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
不好的预感，萌生出来。
“影泽啊……”
“臣在。”
吴影泽发现，太子和太医都不在这里。整个寝宫，只有自己和皇帝两个人。
“影泽……”皇帝那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已经变得浑浊，说出的话语十分无力。“以后……一切都交给你了……”
“臣必将不负众望。”
吴影泽没有说多余的客气话。他知道，现在这些，就将成为皇帝的遗言。
“越冰……一定要……”
“臣必将全力辅佐太子殿下。”
“嗯……”皇帝听了这句回答，满意地闭上了眼睛。他轻轻地道：
“这么多年来……真是苦了你们一家人……”
“陛下言重了。”
“朕……不会后悔所做过的一切……”
吴影泽静静地听着对方最后的交代。
“同样也不会后悔……没有杀若庭……这件事。”
若庭……？
吴影泽没有想到皇帝会在弥留之际提到这个人，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然而，皇帝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他的手，也已经无力地垂在了床侧。
“陛下……”
轻唤一声，得不到任何回应。
吴影泽知道，皇帝驾崩了。
这一夜，王府里的龙若庭始终心神不宁，无法入眠。
苏源已经回来了，尽管变得有些不苟言笑，但还是让苏情高兴了好一阵子。
那么，现在应该没什么让人不安心的事才对……
龙若庭靠在床头，正想点灯看书，打发时间。忽然间……他听见了响亮的钟声。
在这样宁静的夜里，无比沉重的声音敲击着人的心。
龙若庭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心一凉。
大殿之内一片肃穆，群臣跪地，听老太监宣读先帝遗诏。
吴影泽一直都在想着皇帝临终前最后的那句话。他有些不懂。
圣上为夺取这个皇位可以说是不顾一切，但是却独独放过了若庭……为什么呢？
最后的良心，仅剩的兄弟之情？
圣上应该是知道自己与若庭的关系吧……没有加以制止，是因为无条件信任自己，还是因为这种关系，可以将自己永远地绑在这里？
如今人已经不在了，想知道的问题也不能再问，成为了永远的谜。
吴影泽侧过头，注视着身旁的龙若庭，他发现对方的脸色……苍白无比。
目光再往下移……那双手，竟在不停地颤抖。
若庭……
一直以来想报复的目标，一直以来想讨回血债的债主突然消失……竟让你如此难以支撑下去吗？
吴影泽非常理解，但更加担心。
龙若庭静静地听完了遗诏，忽然一皱眉，身子顿时弯了下去。
“你怎么了？”吴影泽急切地问道。
龙若庭缓缓地直起身。吴影泽再度看见了……对方掌心中的鲜血。
“若庭！”
“皇叔！”
郁积攻心……这是突然呕血的原因。
失去了在这世上有最浓血缘的人，失去了长久以来最憎恨的目标……龙若庭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人死了……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又该何去何从？
“若庭……”
回过神来的时候，龙若庭发觉自己已经在回府的马车上，在吴影泽的怀抱里。
“他死了……”
“我知道。”
“他怎么能现在就死……”龙若庭梦呓般地低喃道：“为什么杀了他的人不是我……”
“若庭……”吴影泽温柔地安慰道：“你别想太多，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休养……你今天真是吓坏我了。”
“影泽……”龙若庭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声音轻得近乎飘渺。“我恨他……只要一想起他对我们兄弟的背叛，我就无法忍受……”
“若庭……我懂。”
“他当时为什么不干脆地杀了我，送我去和哥哥们见面……为什么要独留我一个人在世间，又不让我有机会报仇呢……”
“别说了。”吴影泽紧紧地抱住龙若庭，恨不得将其揉入自己的身体。“如果他杀了你……我们又怎么能相遇？”
龙若庭难得一见的脆弱无力……教他心痛无比。
“影泽……”
龙若庭微微一愣，接着唇边绽开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他伸出手，回拥了这个深爱自己的男人。
两人相伴果然比独自一人支撑着……要幸福得多。
第二十九章
车到达王府了。
“若庭，回去之后一定要……”
“我知道。”龙若庭打断了对方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重复的叮嘱。“好好吃东西，好好睡觉，好好休养……是吧？”
“嗯……”吴影泽恋恋不舍地松开那只手，温柔地道了句再见。
“你……”龙若庭在下车之前，也回过头来道：“虽然以后会很忙，但你也别太累了。”
“是。”吴影泽微微地笑了笑。
“你……都看见了吧？”苏情远远地望着门口，冷冷地说道：“这两个人现在亲热得很呢。”
“姐……”苏源秀丽的眉轻轻一皱。“吴影泽的事跟我无关。”
说完，转身要走。
“可是，你在乎。”苏情在背后继续说：“不管再怎样憎恨，你的心里还是在乎他。”
“姐……”苏源无奈地回过头，声音里带着哀求的味道。
“源儿……”苏情苦笑起来：“在这个世界上，你最重视的人，还是姐姐我对不对？”
“是。”
“源儿……姐姐现在，也就只有你了……”
苏情轻轻的声音，让苏源感到非常悲伤。
曾经娇贵美丽的姐姐，现在看来……已经衰老了许多。
※※※※※※
自从太子龙越冰登基后，吴影泽顿时发觉自己又多了一个职位……当皇帝的保父。
说真的……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哪个皇帝，能做得像龙越冰这样有创意。
人们都说，让龙越冰当了皇帝简直是本朝的一大灾难，如果不是有几为得力的朝臣力挽狂澜，灭国恐怕指日可待。
在吴影泽眼中，龙越冰始终是个调皮的孩子，所以许多事情吴影泽都由着他去了，造成了现在这种总是跟在他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局面。
可惜吴影泽越是做得完美无缺，龙越冰就越是变本加厉。实在让人无可奈何。
龙越冰即位所做的另一个让人不能理解的举动，就是下放了大量权力给顺王龙若庭。把朝政完全交给别人处理，自己一个人作恶多端逍遥快活。
今天私跑出宫，明天拒绝早朝，后天在宫墙上乱涂乱画……做的全都是蠢事。
吴影泽总是苦笑着想，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过劳死吧……
龙越冰即位后的第四个月，皇后魏湘灵立志出家为尼，造成了一场大骚动。
镇南王无力奉劝自己的女儿回心转意。这魏湘灵看似柔弱温顺，骨子里却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顽固女子。她自行削发，安静地坐在房里，对每一位前来“参观”的人都微笑以待，仿佛出家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对此，身为丈夫的龙越冰倒是一脸无所谓，心里甚至还在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魔女的毒害。
“那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就让她去做吧。”
“小越……”龙若庭皱起了眉。“这等大事，岂能儿戏？”
“皇叔……她心意已决，我也没有办法啊。”龙越冰作无奈状。“等会儿影泽回来了，您再问他结果吧。”
负责充当说客的吴影泽一无所获地返回，两手一摊，道：
“算了……随她去吧。”
“怎么连你也这样？”龙若庭有些生气。
“皇后说要吃斋念佛为陛下赎罪。”吴影泽颇为无奈地道：“既然连这个理由都搬出来了，我们做臣子的还能说什么呢？”
“…………”
沉默了半晌，两个人同时把目光移向“罪魁祸首”龙越冰。
“她胡说八道！都是借口！借口！”龙越冰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什么为我赎罪，出家为尼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古怪兴趣！”
可惜……龙越冰的抗议被完全无视。
国色天香的镇南王千金，当朝皇后魏湘灵，几日之后正式在月慈庵出家，成为了本朝的一大悲剧。因为这件事在世人眼中看来，无疑是穷凶极恶的皇帝逼走了贤良淑德的皇后……至于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没有多少人知晓。
龙越冰在民间的名声……愈发地糟糕了起来。
魏湘灵出家一事，一直都让龙若庭耿耿于怀。
“小越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一向都是这么能折腾，整人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我不是说这个。”龙若庭皱起眉道：“轻而易举地送走了皇后，也没有再立后的打算，成天只和个小侍从混在一起……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真是很关心他啊……若庭。”吴影泽笑了笑，温柔地道：“你知不知道，当日我去劝皇后打消出家念头的时候，皇后跟我说了些什么？”
龙若庭用眼神催促着对方说下去。
“她说，她跟小越只是很单纯的朋友。她不爱小越，小越也不爱她，她还说，这个宫廷根本就不适合他们两人。”
“所以她才坚持要走？”
“不仅如此，她还告诉我……”吴影泽顿了顿，继续道：“这么多年来，小越根本没和她发生过任何关系。”
“这……”龙若庭一震。“简直是莫名其妙……”
“所以说，我们何必担心太多。”吴影泽把手放在他的肩头。“小越是天子，又有自己的想法，他愿意做什么，我们管不着。”
“不说这个了……”龙若庭摇了摇头。“影泽，昨天在朝上……”
“停。”吴影泽微笑着打断道：“单独相处的时候，不要谈政事。”
“影泽。”龙若庭微偏着头，也笑道：“你是不是对我涉政一事感到不满？”
“若庭……”
“的确……我现在的处境，已和摄政王相去不远了。”龙若庭自嘲地笑。“你是不是担心再这样下去……”
“不论宫中那些流言是怎样传的，我都知道你不会再这样做。”
“那么肯定？”
“正如我交换忠诚的对象消失了一样，你想要复仇的对象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吴影泽柔声道：“你那么疼爱小越……又怎么可能去碰属于他的东西？”
龙若庭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章
皇帝龙越冰的装疯卖傻眼看就满一年了。
大臣们对这个国家还能支撑整整一年表示不可思议，同时向鞠躬尽瘁的宰相和顺王致以崇高的敬意。
龙越冰正在查看临国的进贡品。
不久之前，正是因为这些贡品半途被劫，龙越冰一气之下，下令严查，差点连百姓的祖坟都给挖了。
因为进贡来的东西里，有龙越冰最喜欢的……几样食物。
“皇叔，影泽，你们看着什么喜欢，就拿回去吧。”
失物寻回，龙越冰心情大好。
龙若庭正想说不必，忽然间他注意到了一个精致的小盒。
龙若庭将它拿起，掀开盖子……果然，是那个时候送来的那种糖，晶莹剔透，宛如珠宝。
这是让他在最失意的时候感觉到温暖的东西。
吴影泽见龙若庭凝视着那盒糖，也微微地愣了一下。
“皇叔果然喜欢这个啊……”龙越冰笑道：“这不就是影泽以前送过你的糖么？”
龙若庭一怔，抬起了头，目光却是向着吴影泽的。
“啊……”龙越冰似乎现在才想起吴影泽那时的吩咐，无所谓地问道：“影泽……现在说出来也没关系了吧？反正你们也没有在冷战了。”
“小越……”吴影泽无奈地叹了口气。
龙若庭不说话，也不移开目光。气氛……好像一下子变尴尬起来了。
“你们何必如此拘谨，反正我什么都知道啊……”龙越冰见二人都有些沉默，口无遮拦地嘟囔道：“相知相处了那么久，有什么障碍不能逾越？结果到现在还小心翼翼的，看得我都心急了……”
“…………”
“那个，皇叔不就是有个老婆嘛。虽然不能休了她，但再娶应该还是没问题的。这样吧，我做主，影泽你就嫁过去好了……”
“小越！”两人同时忍无可忍。“闭上你的嘴！”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啊……”被吼的龙越冰委屈不已。
“否则的话……我又怎么能走得安心……？”
这最后的一句话，龙越冰是说给自己听的。
※※※※※※
那一个晚上，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在位仅一年时间的睿钦帝龙越冰突然退位出走，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他鸡飞狗跳的帝王生涯。
据忠心耿耿的侍从阿缺说，龙越冰的一颗心早已飞向了江湖，自愿把这个皇位让给他的小皇叔。
那一个晚上，宫内大乱。上到亲王宰相下到宫女太监，无人不情绪激动，彻夜不眠。
当然……其中不排除有很多人是属于兴奋过度。
吴影泽非常意外。他一直以为龙越冰不管再怎么胡作非为也不会超过底线，谁知道这次……简直是没分寸到了极点。
龙若庭非常生气，生气得接近愤怒。他以前的确是很想夺回本属于自己的皇位，但他万万没想到，龙越冰竟会以这种愚蠢的方式让给他。
二人不眠不休地留在宫中，派出了大量人马寻找出走的龙越冰，同时也负担起了安定人心的职责……虽然他们自己的心，也是乱作一团。
龙若庭的表情一直近乎苛责，吓退了不少想借机献媚的朝臣。
小越……你以为这样就是为我好？你以为一走了之，我就不会再替你操心？
“哗”的一声，龙若庭一皱眉，摔碎了今天的第三个茶杯。
“若庭……这里暂时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一下，好么？”吴影泽搭上他的肩，温柔地问道：“以后的事我们等下再商量。”
“嗯。”
龙若庭决定听从这个男人的建议。那低沉柔和的声音，具有不可思议的安抚力。
※※※※※※
一迈进自己的房里，整个身子顿时软了下来。龙若庭幽幽地问道：
“你……希望我登基么？”
“说真的，我不希望。那样的话，你会很累。”吴影泽轻轻吻上他的额头。“但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
“那么，我接受了。”龙若庭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我愿意接手小越留下来的东西。”
“若庭……”吴影泽一怔，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奇怪了……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阻止我？”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曾经很生气。”龙若庭轻声道。
吴影泽明白对方所指的是什么，苦笑道：“那是因为你想利用我……我越是喜欢你，越是想得到你，也就越恨你……”
“是啊……”龙若庭垂下眼帘。“我曾经想利用你，可惜，事与愿违。”
这是他们解开心结之后，第一次提到以前的事。
“若庭……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你很生气……但这既然是小越的决定，你也就别再想太多了。”
“小越真是个傻孩子。”
“他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尽管他很喜欢用假象欺骗世人。”吴影泽微笑道：“如果不是因为看透了他内在的东西，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替他收拾那堆烂摊子。”
龙若庭闻言，摇了摇头。
“在我眼里，他永远都是个傻孩子。”
“若庭……”吴影泽唤道：“小越走了，你觉得寂寞吗？”
“不……因为我还有你。”
“若庭……苏情和小源呢？”
“他们回家去看父亲了。”龙若庭淡淡地回答。
吴影泽凝视了龙若庭许久，终于，低下头吻住了那两片唇。
轻柔的触碰只是短短的一刻。很快，几年的渴望占领了整个心神。浅吻转化成了激情的掠夺，尽情地侵犯着口腔里的每一寸领地。吴影泽很快便感觉到……对方也在回应他。
若庭……
纠缠的舌，粗重的喘息，诉说着没有说出口的爱语。
吴影泽恋恋不舍地离开那美丽的唇瓣，一抬手，摘掉了龙若庭头上的发冠。
如瀑般的漆黑发丝，将白皙的脸庞衬托得更加动人。
“怎么办……今天我不想回去了……”他低吟道。
“无赖……”
龙若庭轻斥了一句，然后缓缓地将对方的手拉起，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这样明显的诱惑举动，让吴影泽的心一颤。
“吴影泽。”龙若庭抬起头，用微颤的声音说：“我必须要让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
相对的四目，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澈坦诚。
“如果你现在碰了我……那么从此之后，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准再离开……”
“这倒是个不错的交易呐……”吴影泽微微一笑，手开始不规矩地在对方身上游移。
“否则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影泽遵旨……”
不想再说多余的话，吴影泽非常干脆地再一次吻住了龙若庭。
第三十一章
“影泽……你……再等等……”
舌尖被吸吮得疼痛，龙若庭忍不住皱了皱眉。
“话还没说完……”
“不行……我等不下去了……”
一个用力，吴影泽将他压在了床上，难耐地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影泽……啊……”
火热的吻悉数落在白皙的颈间，吴影泽撕扯衣物的动作近乎粗暴。
狂乱的气息，诉说着此刻的欲望有多么强烈。
龙若庭半眯着眼，失神地看着对方深邃到似乎能吞噬一切的双眸。那眸中，只映照着他的身影。
“嘶啦”一声响，雪白而单薄的胸膛暴露在了空气中。吴影泽埋首啃吮，留下一串红色的痕迹。
“你真是……”
龙若庭发出无奈的低吟。
“若庭……”吴影泽揉捏着他胸前的突起，又一次纠缠住了那甜美的唇舌。
“嗯……”
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急切地褪去彼此的衣物，赤裸的肌肤一贴合，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战栗感。
很久很久没有触碰过对方了……到底有几年了？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人会不会被逼疯？
手探进对方火热的下体，吴影泽不住地套弄着，抚摸着，直到对方发出抽泣般的呻吟。
他喃喃地道：“若庭……对不起……”
“你说……什么？”张开迷朦的双眼，龙若庭喘息着问。
“我怕会弄痛你……但是，我停不下来……”
龙若庭随即便感到吴影泽分开了他的双腿，修长的手指逐渐往下，侵入了自己最隐秘的地方。
“啊……”
多年没有被人开发过的部位传来微微的刺痛，敏感的内壁抗拒似地收缩，紧紧地吸住了手指。
吴影泽毕竟还是知道分寸的……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用手指一次次地进入，试探……
“若庭……”
充满情欲的低沉声音仿佛在提醒对方做好准备。然后……随着手指被抽离，更大、更灼热的物体被深深地送入，粗鲁地一插到底。
“唔……”
几年没有做过……疼痛是再所难免的。龙若庭竭力地调整着呼吸，放松腰部的力量迎合。
“痛么……”
吴影泽虽然这样温柔地问，但身体却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你……”
龙若庭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接着便被下体传来的撞击弄得失了神。
一下一下猛烈地抽插，碰撞着柔弱敏感的内壁，痛苦与充实的感觉混杂，使头脑乱作一团。
“嗯……啊……”
诱人的呻吟，加倍地刺激着身上之人的神经。
又深又重的冲刺，带来的除了痛感之外，渐渐地，还引发了教人发狂的酥麻感。
“我不会停的……”
汗水顺着吴影泽优美的额前滑落，滴在了龙若庭的眉上。
“那……就不要停……”
断断续续的声音，微颤的嘴唇，沾染着媚色的细长凤眸，无疑……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若庭……我爱你……”
这一夜，他们不是君臣，他们只是一对苦苦相爱的恋人。
这一夜，被命运不断捉弄的他们，终于达到了身心都合而为一的境界。
※※※※※※
吴影泽从未觉得，早晨的阳光像现在这般美好。
被累坏的爱人安然地躺在自己怀中，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的全是属于自己的印记。
吴影泽微微地笑了笑，将唇轻轻地贴在了对方的发丝间。
龙若庭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眼。
“你醒了？再多睡一下吧……”吴影泽环紧了丝被下那光裸的腰，温柔地道。
“不睡了……”龙若庭轻轻地道：“睡久了，总会觉得昨晚的事其实只是一场梦。”
“当然不是梦……我就在这里，抱着你。”
“影泽……我想跟你说思影的事情。”
“嗯。”
“等我登基以后，他就是太子了……”龙若庭淡淡道：“我不知道这对他来说，好还是不好。”
“他现在还小，很多事情都无法理解。”吴影泽轻叹一口气，柔声道：“待他长大一点，我们再把一切都告诉他吧……届时，也该是由他自己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我怕……思影会恨我瞒他那么久。”
“我更怕……”吴影泽苦笑。“毕竟，我才是那个没有尽到责任的父亲吧……”
两个人躺在床上，维持着相拥的姿势聊了许久。直到快接近中午，吴影泽才起床穿衣。
“我先回去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在宫里再见。”
“嗯。”
龙若庭微微抬起头，接受了缠绵的道别吻。
吴影泽在王府门口，与回来的苏源擦身而过。当时彼此的眼中都有些许波动，但最终还是未发一言。
吴影泽无话可说，苏源什么也不想说。
苏源隐约猜得到昨晚发生了什么。心里萌生出来的被背叛的感觉……堆积在恨意之上。
只是苏源始终都不明了，那种被背叛之感，究竟是针对着姐姐，还是……自己。
※※※※※※
两月之后，龙若庭在镇南王和臣子们的促动下登基，改年号为熙照。朝中那些对龙若鸿忠心耿耿的老臣们，也已借由新皇即位而被替换。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这场变革中地位最稳固的，只有身为两朝宰相的吴影泽。
于是朝中对吴影泽的非议多了起来，而那些已经被尘封的关于苏情的流言，也渐渐地被好事的人们重新发掘。
“小越已经有下落了。”
龙若庭一得到这个消息，立刻宣吴影泽进殿。
“他人在哪里？”
“苏州赵家。据说那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家。”
“他还真决定要闯荡江湖啊……”吴影泽笑。“若庭，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就当我从没认识过他好了。”
“若庭……”吴影泽笑道：“其实你担心他得很吧……好久都没见面，难道你不想去看看他？”
“就算我想看也走不开……”龙若庭偏过头，像想到什么似的微微一笑。“不如你代替我去照顾他一阵子，如何？”
“你的意思是……”
“从明日起，下放到苏州去给我当太守。再接到调令之前不准回来。”
“您这是在惩罚臣吗？”吴影泽从背后拥住龙若庭，磨蹭着对方光滑的颈。“亲爱的陛下……”
“有你这样边叫陛下还边贴上来的臣子吗？”龙若庭白了他一眼。
吴影泽吃吃地笑了起来，过了一阵，喃喃地道：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样一来，又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再见了。”
“我会尽快将这里的一切处理妥当……”龙若庭轻叹道：“至于小越那边，就完全拜托你了。”
“我明白。”吴影泽点了点头。
第三十二章
吴影泽再次见到龙越冰，是在上任后的第二日。
赵家的翠玉楼里，龙越冰僵硬地微笑着，仿佛很怕吴影泽会拆穿他的身份。
可是吴影泽又怎会那样做，他笑着挥一挥手，示意下属将龙越冰带回府里再慢慢叙旧。
龙越冰的态度坚决，始终不肯回京。他向往着宫外的生活，同时也喜欢上了赵家的当家，现任武林盟主赵悠云。
一旦产生了感情，恐怕再怎么劝都是徒劳的。
吴影泽一直都知道龙越冰是个早熟的孩子。或许，从龙越冰第一次知道龙若庭的过去之后，他就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
这个孩子……现在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变成了成熟有思想的男人，但是依然如此地招人疼。
“影泽，你觉得小皇叔他……现在快乐吗？”
龙越冰的目光，一片真诚。
望着他黑亮的眼睛，吴影泽温柔地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应该是吧……只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你。”
“那就好……”龙越冰如释重负。
龙若庭和龙越冰之间的叔侄情让吴影泽觉得感动。同时，也让他十分悲哀地想起了苏源。
那孩子……恐怕今生都和他无缘了吧。
吴影泽轻轻地叹了口气。
※※※※※※
现在的苏情，是皇后，一个终日惶恐不安的皇后。
两个人搅得她心神不宁……一是没有皇家血统的小思影，一是那个弃位出走的龙越冰。
这些日子……宫中流传的闲言碎语令人心惊。
龙若庭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如果那两个人的事情再处理不当……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她就彻底完了。
苏情费尽心思找到了莲焰之毒，费尽心思找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杀手。
那一天，她找上了苏源。
“源儿……你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
苏源望着姐姐一脸憔悴的模样，觉得她越来越……不对劲了。
苏情拉着弟弟的手臂，恳求地道：“你帮姐姐……去杀了龙越冰，好不好？”
苏源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愕的神色。
“姐……你疯了？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来不及了……现在龙越冰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如果他听了劝回了京，说不定……皇上还会把位子还给他……”
“胡闹……”苏源皱起了眉。“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荒唐事。”
“怎么不可能？你也知道他们叔侄的感情……”
“姐姐……你就那么想做皇后吗？”
“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想做皇后又有什么不对？”苏情胡乱地辩解着，目光闪烁不定。“当了皇后……才有机会报复想报复的人啊……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苏情的手不安地乱抓，在自己的臂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姐姐……你冷静点。”苏源惊慌地制止了她疯狂的举动。“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源儿，你去苏州吧……”苏情睁大眼睛，激动地道：“帮姐姐杀了龙越冰，让皇上坐稳他的皇位……姐姐现在就只有靠你了……”
“姐姐……”苏源震了震，苦涩地道：“其实你真正想报复的人……是吴影泽对不对？”
“吴……影泽？”
“吴影泽……”
苏情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片刻之后，竟然发狂般地叫了起来：
“吴影泽！吴影泽……！他在哪里！在哪里……”
“姐……你怎么了？”
苏源被处于暴怒状态的苏情一把推开。
“吴影泽……我恨你……我恨你……！”
苏情完全不理会他，仿佛忘记了他的存在。她开始拼命地咆哮，拼命地砸东西。宫女太监们很快听到了声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娘娘！”
“又这样了吗……去叫王太医来！”
“她……到底是怎么了？”
苏源没想到，只不过短短几天没见，苏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疯子一样的女人……到底是谁？
“娘娘她是前几天突然发病的……可能是压力过大吧，现在只要一刺激到她，就很难恢复正常……”
苏源几乎不敢相信宫女的话。
那仿佛承载了几世仇恨的怨妇……到底是谁？
他的姐姐……不该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吗……？
苏源的眼泪流了下来。狠狠的一拳，砸在地上。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姐姐。”他喃喃自语。“我会……杀了吴影泽。”
他决定要杀掉……那个承载了他无数爱恨的男人。
※※※※※※
在郊外的树林里，吴影泽遇刺。龙越冰本以为刺客的目标，只有他一个。
但是这个刺客一开始就是向着吴影泽去的，只有当他出手制止时，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
龙越冰不理解。吴影泽则非常理解。
当那一刀刺入他的肩窝，当他与那刺客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吴影泽就已经看出来了……对方，是苏源。
恨……果然是入骨的。
没有一刀刺中他的心脏……究竟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今日真的被曾经最疼爱的孩子所杀，那么自己……真是罪有应得。吴影泽不由得想苦笑。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否则的话，若庭一定会……
一定会很悲伤的吧……
吴影泽和龙越冰最终平安无事。
危急时刻，龙若庭带着大内高手及时赶到，将苏源拿下。
龙若庭出京赶来苏州的举动令人意外，但事关宫廷丑闻，龙若庭不得不秘密处理此事。
吴影泽知道龙若庭很生气，尤其是在他负了伤之后还为苏源求情的时候。
无论怎样，吴影泽都不能让龙若庭对苏源动手。因为……苏家的人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多数都是由于他的关系。
“若庭，你就放过小源吧……他还什么都不懂。”
“宰相大人？请问你在开什么玩笑？难道你忘记自己刚才差点送命吗？”
“我很清楚……但是……”
“那就给我闭嘴！”龙若庭真的怒了。
第三十三章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最后，一旁的龙越冰出来圆场。
“九叔……我们还是快回去吧，影泽他受了伤，需要更好的治疗。”
“这个愚蠢无用的东西，就让他暴尸荒野吧！”龙若庭恨恨地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龙越冰看了看吴影泽，露出一副“这下子完了……”的无奈表情。
经过诊治后，王太医要求吴影泽在府里静养两个月。
※※※※※※
苏源被临时关押在衙门的监牢里，对于行刺失败的结果，他始终沉默，不发一言。
此时的苏源万念俱灰，他明白自己无论怎样都难逃一劫，所以，他决定用沉默来保住苏情的性命。
拒绝招供，又不能用刑，下属们对此无可奈何，只得上报给龙若庭。
第二日一早，龙若庭亲自来到了牢狱中。
龙若庭和苏源虽然是姻亲关系，但事实上，他们却从未面对面地说过什么话。
今天，二人算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对视。
龙若庭高贵冷傲，苏源沉默倔强，总之……造成牢内一片寂静。
御前侍卫冬林不由得开始冒冷汗。这苏源见到圣上来了，既不行礼也不说话，眼神更是挑衅无比……分明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冬林再转头一看……龙若庭的凤眸已经冰冷得骇人。
圣上一定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如果这时发起火来，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冬林。”
龙若庭微启薄唇。冬林的心顿时一惊，忙答道：“在。”
圣上该不会……想叫他把这小子给大卸八块吧？
但是，龙若庭却说出了让人意外的三个字：
“你出去。”
“陛下……”冬林惊讶地道：“您要和犯人独处？”
“嗯。”龙若庭淡淡地道：“他的手脚被锁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可是陛下……万一……”
冬林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被龙若庭冷冷的眼神一扫，只得立刻噤了声。
好吧……皇命不可违……眼前这个皇帝主子的命令更不可违。他听就是了。
冬林低了低头，匆匆告退。
现在，这里只剩下两个人。龙若庭，和苏源。
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人，竟是苏源。
“你的胆子还真大，难道不怕我忽然挣脱链子杀了你？”
苏源说着，故意威胁性地晃了晃身体。他只希望龙若庭快点从眼前消失。
“胆子不大，就不是朕了。”龙若庭迎着少年轻蔑的目光，无畏地微笑道：“你连自己最恨的男人都杀不了，难道还能杀了朕吗？”
“你……”
“苏源。”龙若庭敛去笑容，正色道：“支使你来杀小越的人，是不是你姐姐？”
“不是！”
“那么，之前那些刺客又是怎么回事？”
“刺客？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态度倒是明确得很……”龙若庭一针见血地道：“即使牺牲自己的性命，你也要保护苏情么？”
苏源闭口不答。
“天真。”龙若庭冷笑一声，犀利地道：“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保得住她吗？朕告诉你，这笔帐朕迟早都要算在她头上。到那时，即使你竭力地替她开脱，朕还是有很多法子能将她治罪。”
龙若庭这些话只不过是威胁，但还是让护姐心切的苏源激动地大叫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根本就没有证据！要杀龙越冰的人是我，刺伤了吴影泽的人也是我！你放过我姐姐！放过她啊……”
“证据？”龙若庭失笑。“这种后宫丑事还轮不到刑部处理，何必讲求证据？朕的话就是律法。苏情能暗中命人伤害小越，朕也能让她消失得不留痕迹……她既然对朕无义，就休怪朕对她无情。”
这些残酷的话，一点一点地腐蚀了苏源心里的防线。
“你好可怕……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即使真的犯了错，她也是被现实逼迫的……她不过只是一个可怜而悲惨的女人罢了……”
“原因很简单。”龙若庭淡淡地道：“朕不能原谅任何一个伤害影泽的人。”
这句轻轻淡淡、含着些许温情意味的话，让苏源怔了许久。
“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去爱……？”苏源的眼眸盛满了莫名的悲伤。“值得你把他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
“值得还是不值得，朕自己心里清楚。”龙若庭望着他道：“你对他……不也是这样的感情么？”
“我……”苏源震了震，辩驳道：“我没有……！”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朕也曾经非常恨他，但那是因为自己当时还看不开……”龙若庭轻轻地笑了笑。“影泽看似完美、骄傲、无法驾驭，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个非常寂寞的人……他心中的无奈，或许比任何人都多。”
“但是他……”苏源恨恨地道：“他把我姐姐变成了这个样子……”
“与其说他是罪魁祸首，倒不如去问问你姐姐都做了些什么。”龙若庭笑了笑。“况且……即使要恨，你也应该恨朕才对。如果没有朕的出现，影泽或许正和你姐姐平静地生活着。”
“我姐姐她……做了什么？”苏源注意到了这句话，有些吃惊地抬起头。
“苏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自己好歹还是有责任的。”龙若庭冷冷地道：“如果不是她当初给影泽下了迷药，哪里又会造成思影无法和亲生父亲相认的局面？”
“你……你在说什么？”苏源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道：“我姐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温柔的姐姐，善良的姐姐，和如今那疯狂的姐姐……
苏源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什么东西崩裂的声音。
“君无戏言。”龙若庭淡淡道：“还有更多的事情，你今后再慢慢问她吧。”
“今后……？”苏源喃喃地问道：“你不杀了我吗？”
“放心吧……朕不会对你和苏情怎样。”龙若庭平静地答道：“否则的话，影泽会难过。”
说完这句话，那白色的人影便转身离开了。很快消失在苏源的眼前。
“姐夫……”
苏源口中的这两个字，不知道究竟指的是谁。
※※※※※※
龙若庭来到了吴影泽的房间。几句对话后，龙越冰识趣地走掉，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了他们。
“这一辈子，我们恐怕都无法分开了……”
吴影泽温柔的声音，清晰地在房中回响。
“我没动苏源，是不是让你很开心？”龙若庭上前扣上房门，声音依然冰冷。
“我不是开心小源没事……我是在开心你对我的体贴。”吴影泽微笑着回答。
龙若庭坐在了床边，望着他微笑的脸，冷声问道：“伤口还痛不痛？”
“若庭……你的语气能不能再温柔些？”
“对你这种不要命的蠢货，我没什么好态度。”
“抱歉……真的很抱歉。”吴影泽伸出右手，抚摸那尖削的下巴，柔声道：“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
龙若庭皱了皱眉，毫不留情地在他的伤口上用力一按。
“你知道痛了就好。”
“若庭……好痛。”
下一刻，龙若庭的手即被吴影泽抓住，向后一拉。两个人的嘴唇……很自然地贴合在了一起。
霸道地侵入，贪婪地吮吸，竭力地掠夺对方的一切。
一吻毕，吴影泽望着那白皙脸庞上的淡淡红晕，不由得轻笑道：
“每次看到你那冷冰冰的样子，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压倒你。”
“下流……”
“若庭……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们又会有几个月无法见面，是么？”
“直接说吧，你有什么企图？”
“企图……？真是个好说法。”吴影泽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诱惑的味道。“我想抱你……但是我的左肩不能动，怎么办？”
龙若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把手伸向了腰带。
吴影泽有些愕然地看着雪白的外衣，中衣，里衣……一件件地落下，直到那美丽修长的光裸身体呈现在了眼前。
这是明目张胆的诱惑……吴影泽感到情欲的热流正急切地涌向自己的下腹。
“若庭……你……”
“你不是希望我这样做么？”
龙若庭微微一笑，笑得冷艳妩媚，看得他呆了。
这么主动的龙若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同时，这种主动也才强烈地刺激着他的欲望。
好想要他……
唇……再度贴合。
室内……春色无边。
“若庭……快一点……”
啃咬着那精巧的锁骨，用一只还能活动的手撩拨着下体的火热。指间濡湿的感觉告诉他，身上的人就快达到极限了。
龙若庭顺从地调整了坐姿，将经过润滑的穴口抵上了对方勃发的欲望。
身体缓缓地放下，硕大的物体被一点一点地吞没。
“啊……”
不习惯这样的进入方式，龙若庭发出了难过的抽气声。
“若庭……你真的好紧……”
吴影泽被这逼人的紧窒感逗弄得近乎疯狂。他忍不住挺身一顶，将自己完全送入了对方体内。
“影……泽……”
“试着……动一下……”
交杂着痛苦与欢愉的呻吟，随着腰部的律动与下体的冲顶，渐渐地盈满了整个房间……
令人战栗的高潮过后，视线已被汗水和泪水弄得一片模糊。
一只手，轻柔地拨开了龙若庭额前汗湿的发，然后，安抚性的亲吻细细地落在了他的唇边。
“我爱你……”
除了这简单的三个字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言语……能表达长久以来的心情了。
※※※※※※
三月后，苏皇后入住别苑养病，苏源随之。
半年后，吴影泽迁升，返京。
五年后，龙思影被立为太子。
十年后，熙照帝龙若庭下诏退位。太子龙思影即位，改年号为熙和。
世人相传龙若庭已隐居山林。与这位美丽的皇帝一起消失的，还有身为三朝宰相的吴影泽。
那个夏日的午后，第一次在止水见面时，我就已经深深地被你迷惑。
这也是我们二人……此生注定的纠缠。
我是你的影子，你是我的归宿。
[全文完]
